第57章 #久我葵的時間
57#久我葵的時間
後來。
後來發生了什麼呢?
後來真奈被人在演唱會裡投了毒。後來真奈的嗓子被毀掉了再也不能唱歌。後來真奈被樂隊除名還被公司解約。
公司開始有隱秘的流言。他們說,是久我葵做了這一切。
當流言傳到久我葵耳中時,她只嗤笑一聲。
是了,她對於惡意是如此的熟悉,她本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習以為常到無動於衷。無論是父親的冷漠與暴力,還是母親的拋棄,還是兩個兄長的遺忘,還是那些親戚暗地裡的譏諷與嘲弄,還是周圍的流言臆測……她早已習慣於這一切。每到此時,她就會高昂起頭,不屑一顧。仿佛她真的不需要任何人,仿佛她一個人就可以過的很好。
久我葵隨時可以拋棄任何人。
她真的以為她可以做到。無論是父親、母親、兄長還是別的什麼人,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在被拋棄之前先拋棄他們,在被拒絕之前先拒絕他們,在被傷害之前先傷害他們。她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但是……
「那個笨蛋,不會又一個人躲起來哭了吧。」
咬住嘴唇,她喃喃的說。
一直理所當然的被所有人喜歡著的,一直理所當然的優秀著,一直理所當然的微笑著的……那個幸福的笨蛋。和總是被人討厭被人傷害被人拒絕的葵不一樣,任何人都不忍心去傷害沒辦法去討厭不願意拒絕的真奈……要怎麼去面對這些事呢。
這些,從來不曾存在於那個包圍著她的善意的世界裡的,惡意。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忍不住……
「我才不是擔心她呢。」久我葵看著真奈的空座位,小聲的對自己說,「我就是……就是不想看到那傢夥哭的樣子而已!」
那種幸福的笨蛋,以後也只要一直像個笨蛋一樣笑著就可以了。
那才是適合笨蛋的表情。
眼淚那種東西,一點都不適合她。
雖然一點也不想看見笨蛋,但是腳還是自己動起來了,走到了她們從前在學校裡練習用的音樂室,推開門,果不其然,真奈就在那裡。兩條長長的三股辮像是貓咪的尾巴一樣垂在身側,雙手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側著頭靜靜看著窗臺上的石竹花。聽到門的動靜,她安靜的回過頭來,蒼白的臉龐逆著光,慢慢對她露出一個笑來。
不知為何,久我葵莫名覺得煩躁起來。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難看死了。」
她一把拉開椅子坐在真奈旁邊。
「課也不上跑到這裡來幹嘛?就為了看花嗎?說起來這花怎麼還沒死,我們進入公司以後基本就沒在這音樂室呆過了吧?」
【我有定期過來澆水。】
真奈在紙條上寫下這句話,推到了久我葵面前。喉嚨受到的損傷至今沒有恢復,她現在還發不出聲音。只能用紙條來對話。
「你還真是喜歡做這些沒用的事情。」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
久我葵本來就不是什麼主動的人,而真奈看起來也並不太想說話,失去艾莉卡在兩人之間調節之後,她倆竟找不出多少話來說。
過了好一陣子,還是久我葵先開口了。
「……不是我。」
儘管並不願意辯解,但是看到某個笨蛋一臉消沉的樣子,不知不覺話就說出口了。
避開了黑子真奈的目光,久我葵咬著嘴唇重複了一遍。
「不是我做的。」
紙條再度被遞到了她的眼前。
【我知道,不是葵。】
看到那行字的時候,久我葵的眼睛被刺痛了。
——就那麼相信,我不會討厭你嗎?
「……我真討厭你這幅樣子。」
迎著真奈茫然的目光,久我葵慢慢握緊了拳頭。
「總是傻乎乎的靠過來,根本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你的,總是以為別人一定會喜歡你,總是覺得別人不會傷害你……你這種人,我最討厭了。」
「連我討厭你都察覺不到……還說什麼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說到底,你到底知道什麼啊?你到底知道我什麼啊?」
【我只知道,就算葵討厭我,也不會用這種手段害我的。】
「……」
【葵想要的只是讓我離開吧。】
【毀了我這種事情,葵不想要的。】
【因為……葵是很心軟的啊。】
「……蠢死了……」
久我葵咬緊嘴唇,視線慢慢模糊了。
「……怎麼會有你這種笨蛋……你就抱著那種可笑的想法,蠢到死好了!」
話音未落,久我葵已經奪門而出。
而她不知道,那竟然是她對黑子真奈說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天早晨,久我葵抱著「如果除名真奈那我也要從bios退出,沒有真奈的bios我絕對不要」的打算敲響了久我薰的房門。
「薰,我有話要跟你說。」
久我薰掛斷手裡的電話,轉過頭來,靜靜看著她。
「不,是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注視著她的眼神讓葵的心裡陡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而後,她看到他慢慢開口了。
「我剛才接到了電話……昨天晚上,黑子真奈因為車禍過世了。」
久我葵的眼睛慢慢睜大了。
她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忽然沒有了聲音。
***
「……所以你為什麼覺得真奈會恨你啊。」
青峰大輝無語的看著久我葵。
「雖然和黑子的姐姐不熟,但是怎麼看都覺得……她不是那種因為一句話記恨你的人吧?」
久我葵很輕很輕的笑了笑。
「如果薰……為了我害了她呢。」
她的目光緩緩移到了久我薰的身上。
「原本我就覺得奇怪,就算真奈再也不能唱歌,公司把她從樂隊除名也就算了,並沒有和她解約的必要吧。直到那天,我聽到了薰和社長的對話。」
「原來在真奈被毀掉嗓子之前,薰就計畫了要把她從樂隊除名了,在她被毀掉嗓子之後,說服公司和她解約的,也是薰。」
「當我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時候,他說,為了你啊,葵。」
久我葵笑出了眼淚,她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指甲深深陷進了肉裡,仿佛這樣就能與內心的痛苦對抗一般。
「……為了我啊。」
從那一天起,一個可怕的猜想就在久我葵的心裡生了根。
「我一直在想,給真奈投/毒的……害死了真奈的……是不是就是薰呢?可是我不敢問,是啊,我不敢,我就像一個膽小鬼一樣在真相面前逃走了……」
無論是或者不是,久我葵都不敢面對。
所以就墮落吧,墮落到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用煙草來麻痹,用酒精來忘記,用徹夜的狂歡來逃避。不要再看到薰君了,不要再想起真奈了。什麼都不要做了,什麼都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了。做薰君手裡的提線木偶就好,她什麼都不要再思考了。
而這墮落中有沒有對兄長的報復,那是葵自己都說不清楚的事情。
久我薰放下手裡的煙,注視著自己的妹妹,那是他第一次發現,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這麼瘦了。
是啊,那是他一直被痛苦折磨著的妹妹。而他一直認為痛苦對她來說是理所應當的,成長也好成功也好,這條路上沒有一樣不伴隨著苦痛。只要接受下來就好,接受後繼續筆直的前進就好。他是這麼走過來的,他理所當然的認為妹妹也可以走過來。
然而,此時此刻,他終於正視了他一直視而不見的那件事——
葵已經不堪重負了。
他以為黑子真奈對她來說已經只是一個過去的同伴,一個終將被她遺忘的名字,就像他已經不在意關於st的一切一樣,他以為她也會忘記bios。
可是並沒有。
一直到現在,久我葵依然被黑子真奈的死束縛著,不得解脫。
而他是這道束縛上最緊的一條繩索。他漠視著關於黑子真奈的一切,而這讓那條繩索越勒越緊,緊到久我葵已經無法呼吸。
久我薰看著葵,緩緩開口了。
「不,我並沒有——」
卻有一道女聲,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雖然不知道葵醬你怎麼會誤解到薰君的……不過,不是他哦。」
笛小路艾莉卡仰起臉,對久我葵綻開了一個豔麗的微笑。
宛如食肉植物盛開的花朵一般,劇毒而絢麗的花瓣上流淌著黏稠的花蜜,散發著甘甜又誘人香氣,吸引著小蟲撲到上面,被花蜜黏住的瞬間,那嬌美的花朵便會合攏起來,整個的吞噬下去。艾莉卡就這樣笑著,慢慢說了下去。
「因為,給真奈下.毒的人,是我嘛。」
第58章 #笛小路艾莉卡的時間(上)
58#笛小路艾莉卡的時間
「至於為什麼要給真奈下毒……那當然是因為,艾莉卡不喜歡她嘛。」
面對著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笛小路艾莉卡伸手戳了戳自己的酒窩,笑嘻嘻的看著紙門上的黑影。
「希望自己憎恨的人變得不幸,那不是很正常的心情嗎?」
久我葵猛地撲過去,拽著艾莉卡的衣領把她摁倒在地板上,指尖緊緊扣著她的肩膀,用力到骨節青白,旁人看著都覺得痛的地步。
「就因為這種理由,你就毀了真奈的聲音嗎?!」
「幹嘛這麼生氣啊,葵醬?你不也一樣嗎?‘如果沒有她就好了’——這種念頭,你敢說自己一次也沒有動過嗎?‘最想讓真奈死的人,大概就是我了吧’——這句話,你不是也對我說過嗎?」
「是啊!我是想過!我是說過!但是!但是——」
眼淚終於從久我葵的眼眶中跌落,一滴一滴落在艾莉卡的面頰上,這個高傲又脆弱的女孩子,這一刻終於痛哭失聲。
「——我從來沒有真的,希望過真奈去死啊!!!」
久我薰面前的燭火搖了搖,忽然熄滅了。
「……直到這種時候,你才肯說出真心話呢。」
艾莉卡仰面倒在地上,伸手去摸久我葵的臉頰,那雙酒紅色的眼睛注視著昔日的友人,顯出一種冷漠而又詭譎的色澤。她慢慢微笑起來,兩頰酒窩深深的陷入。
「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艾莉卡的話音歎息似的拉長了,「真奈已經聽不到了。」
青峰大輝將久我葵從艾莉卡的身上扯下來,用力摁在自己懷裡。艾莉卡推開一之瀨巧去扶她的手,自己撐著地板站了起來。一隻手忽然攔在了她面前,艾莉卡眯起眼睛看過去,對上黑子哲也的眼睛,憤怒在他的眼睛裡靜靜的燃燒,在那雙與真奈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的水藍色眼睛裡。
「為什麼要這麼做,笛小路同學?」
艾莉卡歪了歪腦袋,笑的越發嬌美起來。
「我說過了啊,因為希望憎恨的人變得不幸啊。」
「我姐姐對你一向很好,我找不到你憎恨她到如此地步的理由。」黑子哲也的聲音沉了下去,「要說是嫉妒就更可笑了,你和久我同學不一樣,bios裡,你是唯一一個不把音樂當做夢想的人,也是最不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的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既然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的話,那麼憎恨一個人就更不需要了。」艾莉卡笑彎了眼睛,「我憎恨真奈,就是這麼簡單。」
她慢悠悠的補上了後一句。
「而且,你以為,真奈不知道毒是我下的嗎?」
黑子哲也的呼吸猛然頓住了,久我葵難以置信的抬起頭來。
「雖然當時沒反應過來。」艾莉卡彎了彎嘴角,「但是,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有機會把杯子替換掉,又憎恨著她的人,到底是誰。」
「真奈發短信過來的時候,艾莉卡真的超驚訝的,就算知道瞞不過她,不過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我也是蠻意外的。」
「當然艾莉卡並沒有打算瞞著她啦,所以真奈醬一問我就回答她了,是啊,是我做的,因為我憎恨著她啊。」
笛小路艾莉卡向前邁出一步,朝著紙門伸出了手。
「所以——她大約是懷抱著對我的憎恨,死去的吧。」
紙門上的黑影陡然擴大了無數倍!
「糟糕!」陸生猛地站了起來,「物怪的力量加強了!」
他這句話話音未落,巨大的撞擊聲已經響徹了整個房間!
轟轟轟轟轟轟!!!!!!!!!!!!!!!!!!!!!!!!!!!!!!!!!!!!!
整個房間都在這猛烈的撞擊下搖晃起來,艾莉卡面前的燭火驟然熄滅,仿佛是呼應著這暴怒的狂嘯一般,艾莉卡嘴角的笑容擴大了,她再度向前邁出了一步。
「你是懷著這樣的怨恨死去的嗎?原來你怨恨我到這種地步嗎?那麼,進來啊!來吧!過來!來見我啊!來殺我啊!懷著我對你那樣的憎恨——來殺了我啊!!!」
如同被她的話語激怒,又如同在回應著她的話語那般,襲擊更加暴烈起來!
大地在顫動,劇烈的搖晃中,一之瀨巧、青峰大輝、本城蓮和藤枝直木面前的燭臺應聲而倒!四支燭火同時熄滅,房間驟然昏暗了下來,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又是一波巨大的衝擊狠狠撞上了房門!!!
笛小路艾莉卡大笑起來,她搖搖晃晃地向前邁出腳步——
「啪!」
一之瀨巧用力給了她一個耳光!
「……?!」
艾莉卡捂著臉,酒紅色的眼睛詫異的注視著一之瀨巧,好像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一樣。
「巧……醬?」
一之瀨巧深深呼吸了幾下,才維持住了自己平靜的表情。
「……也該夠了吧。」
「巧?」
「我說你,對她撒謊也該夠了吧。」
一之瀨巧的聲音慢慢壓低下去,隱隱帶出了幾分冷酷。
「憎恨?這個謊言你還想說多久呢?——承認對她的感情,對你來說就那麼可恥嗎?就算她死了,你也不願意對她說實話嗎?」
「就連一開始和我交往,不也是為了刺激她嗎?」
***
一之瀨巧第三次見到笛小路艾莉卡,是在一家地下酒吧。少女化著精緻的煙熏妝,穿著死亡金屬風格的服飾,黑色的大t恤上印著rpse的字樣,血紅的骷髏讓人看著就生出不適感來。然而這種打扮不知為何卻讓巧覺得很適合她,那是一種魔性的美麗,妖豔到令人無法呼吸。
就如鬼迷心竅一般,他朝艾莉卡走了過去。
「小女孩一個人來這裡可不安全。」
「因為有你這種壞心的大人嗎?」
艾莉卡微微抬起眼簾望了他一眼,咬著杯子吃吃的笑起來。她看人的方式很有味道,完全不像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只有成熟又深諳情/愛之事的女人才會有那樣的眼神,眼角眉梢都帶著豔色一般。那也是只有深諳此道的男人才看的出來的,隱秘的靡豔,稚嫩而妖嬈的情/色。
只是一個眼神交匯,一之瀨巧已經確定了,他們在某方面,會非常的……合得來。
「是啊,我可是很壞的。」
一之瀨巧將手搭在艾莉卡的肩上,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發梢,這麼近的距離,讓他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和任何香水都不一樣,魔魅而綺麗的香味,餘味悠長,令大腦都微微麻痹。
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勾住他的袖口,笛小路艾莉卡仰起臉,微微笑彎了眼睛。
「是嗎……會有多壞呢?」
「想試試看嗎?」
「好呀。」
之後的一切,發生的順理成章。
令一之瀨巧沒想到的是,黑子真奈會來找他。
「可以請你離艾莉卡遠一點嗎?」少女微微皺著眉,「一之瀨先生的事情,我也聽其他人說過一些,艾莉卡年紀太小,您的感情遊戲,會讓她受傷的。」
一之瀨巧無所謂的笑笑。
「拜託,我又沒有纏著她。而且,是她自己願意的。」
「……」
「我還特地問過她你確定要繼續嗎,她自己點頭了,還像小狗一樣纏上來,這時候要還什麼都不做,那就不是男人了吧?而且,只是一夜情而已,你為什麼表現的好像我要和她談戀愛一樣?」
一杯咖啡迎面潑了上來。
黑子真奈放下杯子,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也許的確是我誤會了,但是,不許你那麼說艾莉卡。」
一之瀨巧愣愣的看著她,一時都忘了去擦臉上的咖啡。
「這杯咖啡權當感謝您昨晚款待艾莉卡了,希望如您所說,沒有以後了。」
說完,黑子真奈便離開了這家咖啡廳。
一之瀨巧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乾淨臉,長長的歎了口氣。
「……誰說bios的mana是脾氣最好的一個來著?」
***
一之瀨巧並沒想到還會再見到笛小路艾莉卡。
「下午好喲,巧醬~」
坐在吧台邊搖晃著雙腿的女孩,在看到他的時候露出了甜美的笑顏。一之瀨巧扶了扶額,還是走了過去。那魔魅的香氣再一次隨著他的呼吸侵入肺腑。
「饒了我吧,我可不想再被你朋友潑一臉咖啡了。」
「誒誒?是葵醬嗎?」
「aoi?不是她,是mana。」一之瀨巧摸了摸鼻子,「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一個女孩子,發起火來也真是嚇人啊。」
「是……真奈醬嗎?」
笛小路艾莉卡酒紅色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她似乎是為了忍耐自己的情緒,輕輕咬住一絲頭髮,然而還是有遏制不住笑意在嘴角泛了上來。
「看到我被潑咖啡你好像很高興啊?」
艾莉卡歪著頭笑起來,伸手勾住一之瀨巧的脖子,湊過去在他的唇角輕輕吻了一下。
「好啦~我替真奈醬給你道個歉好不好?」
「說來,mana還真是個好女孩呢。」
一之瀨巧笑了笑,艾莉卡也彎起了眼睛。
「是啊,mana最好了。不過,對她下手的話,就殺了你哦,巧醬。」
不知為何,一之瀨巧覺得,唯獨這句話,並不是玩笑。
從那天起,一之瀨巧和笛小路艾莉卡就開始了隱秘的交往。年輕的身體似乎有無限的活力,更何況,笛小路艾莉卡身上那如影隨形的香氣,對一之瀨巧有著別樣的吸引力。
「總覺得你身上的香氣,好像帶著毒一樣。」
某天,他在床上這麼對艾莉卡說。
少女一怔,而後微笑起來。
「也許吧。」
一直到很久以後,一之瀨巧才發覺,笛小路艾莉卡就像她身上的香,起初並不驚人,然而越是長久的纏繞下去,越能體會到其中的妖嬈,待到發覺之時,已經被那毒浸透到骨頭裡。
那是將人導入瘋狂的,魔魅之香。
第59章 #笛小路艾莉卡的時間(下)
59#笛小路艾莉卡的時間
無處不在的,東大寺的香氣。
笛小路艾莉卡就是在那香氣的環繞中成長起來的。在笛小路家,就算是一根木頭和一塊石子,都浸透了那香氣。有時,艾莉卡甚至會有一種錯覺,那香也許已經浸透了她的血肉,一直深深的纏繞進骨子裡去。
在江戶時代,一度成了妖怪的香木,即使在被無名之人持劍斬斷之後,那余香依然統治著笛小路家。
香如同重重的絲縛一般,將老宅層層包裹起來,結成厚實的繭。而繭中究竟孕育著什麼樣的怪物,繭中的人們又發生了什麼樣的畸變,那是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
笛小路艾莉卡也一樣。
曾經只有唱歌的時候才能忘記恐懼的那個艾莉卡,是從什麼時候起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呢?
她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就是,對笛小路艾莉卡來說,這個世界是沒有【限界】的。
從親眼目睹母親打死父親的情人的那一天起,笛小路艾莉卡就明白了一件事。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不能做的事情」。
——只要你負擔得起代價。
如果暴力是失衡的話,如果謀殺是失衡的話,如果犯罪是失衡的話,艾莉卡的世界早就傾斜到崩潰了吧,所幸在笛小路艾莉卡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過【平衡】。
那麼,她認為這就是對的嗎?
不,笛小路艾莉卡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過【對錯】。
但是,她對自己的父母的認知卻很明確——骯髒的,噁心的,下賤的,愚蠢的東西。
都說孩子會在父母身上看到自己的形態,艾莉卡也一樣,對於與父母如此相像的自己,她抱有同樣的認知。
所以——
怎麼能用這雙骯髒的手去觸碰呢?
怎麼能用這份骯髒的感情去玷污呢?
怎麼能讓這個骯髒的自己去擁抱呢?
所以啊——
——看著我吧。只要這樣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笛小路艾莉卡無數次的祈願著,然而就連這樣小小的願望,也無法被實現。
***
在黑子真奈的心裡,沒有人比黑子哲也更重要。
這點,笛小路艾莉卡早就知道了。但是,在真奈親自對她證明這一點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心臟縮緊了。
「抱歉,艾莉卡,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阿哲最近心情不好,我要多陪陪他。」
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對她道歉的真奈,讓艾莉卡只能點點頭,露出一個笑來。
「沒關係的,畢竟那是你弟弟嘛。」
所以,比我重要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在黑子哲也從籃球部退部之後,因為擔心弟弟的心理狀況,真奈申請搬離了宿舍。久我葵早就不住在宿舍裡了,這裡一時只剩下了笛小路艾莉卡一個人。
艾莉卡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一之瀨巧相遇的。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心裡響起了一個聲音。
——就是他了。
關於一之瀨巧的流言艾莉卡自是有所耳聞,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這種男人,才是與笛小路艾莉卡相配的人。
不會被艾莉卡弄髒的人。
而且,如果我的男朋友是這麼不可靠的人……
真奈,也會多注意我一點吧。
明明是在哭著訴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不太好的男人,然而在被真奈擁抱的時候,笛小路艾莉卡還是無法遏制的露出了一個笑來。
嗯,看著我吧,真奈。
看著我啊。
——但即使如此。真奈也還是有更重要的人。
「週末我要和阿哲出去,讓葵陪你好不好?」
在艾莉卡提出週末一起去遊樂園的邀請後,真奈摸了摸她的頭,有些為難的笑著。
「沒事,艾莉卡一個人也沒關係的。」
條件反射的露出一個笑來,艾莉卡聽見自己的聲音,就算是在說這種謊言的時候,也還帶著微微的笑意。
「真奈醬去陪你弟弟吧,畢竟親人才是最重要的嘛。」
笛小路艾莉卡無法不去厭惡那個和父母如此相似的自己。因為就連自私這一點,她也與他們像到了一種讓人噁心的地步。
她就是在那天和一之瀨巧重逢的。
上帝作證,笛小路艾莉卡並沒有打算和一之瀨巧發展什麼感情上的關係,她對這個男人的感觀也不過「技巧不錯」而已。她之所以選中他而不是久我薰,也不過是因為,她覺得久我薰好像有了喜歡的物件而已。雖然不知道那是誰,但是艾莉卡不打算做那個久我薰感情道路上的擋路石——畢竟他們也算一起長大的。
艾莉卡並沒有特地去找一之瀨巧,但是遇到了他,她也有興致和他繼續交往下去。
每晚每晚帶著他身上的煙草氣味回來,在真奈擔憂的視線裡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真奈的性格讓她說不出什麼苛責的話,只能用那雙動人的眼睛憂鬱而擔心地注視著艾莉卡。因為放不下心,在休息的時候,真奈的目光總是追逐著艾莉卡,觀察著她的表情,擔心她到底好不好。
真奈也不是沒有試圖勸艾莉卡什麼,但是艾莉卡是如此的瞭解她,只要對她笑一笑,真奈就只能微微歎一口氣,再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笛小路艾莉卡在利用一之瀨巧嗎?
當然。
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本就是身體上的各取所需,一之瀨巧那樣的男人不會對笛小路艾莉卡動真心,甜言蜜語說了再多,兩個人緊貼得再怎麼緊密,他們都清楚,對方的心是一個巨大的空洞。那裡什麼也沒有,也什麼都不會有,就算有人能填滿那空洞,也不會是他們這樣虛偽的人。
笛小路艾莉卡對進入一之瀨巧的心並沒有什麼興趣,她知道對方也一樣。就像她不過是恰巧遇到了他一樣,他也只是恰巧遇到了她。
這只是利用,而絕不是玩弄。
所以即使芹澤蕾拉頻繁在一之瀨巧和她幽會的時候發來短信,艾莉卡也只是盈盈笑著,甚至俏皮地對一之瀨巧眨一眨眼睛。
「是很重要的事嗎?很重要的話,那就去吧。」
但就算是這樣,次數多了以後,艾莉卡也覺得有些煩了。
不過在她採取什麼措施之前,另一件事完全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公司、不,應該說薰君打算讓mana離開bios。
他提出的計畫是讓mana單飛。
和erica、aoi都不一樣的是,mana的天賦太好了,公司上層早有議論,這樣的才華繼續呆在bios也許才是一種浪費,mana的聲音和唱腔,本質上就是更適獨唱的。儘管bios的成績非常驚人,但是所有人都相信,有薰君的行銷,mana單飛的話能創造出更高的奇跡。
薰君有更多的考量——為了葵。
他可以為葵做任何事情。笛小路艾莉卡瞭解那個男人,儘管表現方式有些扭曲,但是久我薰對葵是有一種過分的補償心理的。那是對被他留在家裡不聞不問的妹妹的愧疚,因為無法表達,因為不被原諒,也因為他和自己妹妹一樣彆扭的性格,最終只能用這樣扭曲的方式表達出來。
即使所有人都反對,久我薰也會為了久我葵強行改變別人的想法。
更何況,公司的上層對此一半保持默許,一半保持中立。
等到笛小路艾莉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一切幾乎已經板上釘釘,無可扭轉了。
艾莉卡只感覺到厭煩。
在bios裡,也許她是唯一沒有夢想的那個人吧。會答應共組樂隊,只是因為葵想要,而葵對她很重要。而讓她留在樂隊的,卻是和真奈一起唱歌的願望。
如果不是和真奈一起唱的話……
那麼,也沒有繼續唱下去的必要了。
抱著這樣的心情,她在真奈的水杯裡投下了毒藥。
酒紅色的眼眸安靜的注視著藥片在水中溶解,長長的睫毛垂下的陰影將眼瞳掩映的晦暗不明。
——愛如果一直得不到回應的話,變成其他的什麼東西,不是很正常的嗎?
如果你的才華會把你從我身邊奪走的話。
那就讓我把那雙翅膀撕下來吧。
不要飛走了,除了我身邊,哪裡都不要去了。
嗯,我也會陪著你的。
所以——
——只看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