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探春知事,一連去了薛府兩趟,雖是寶釵有些冷淡,她卻是不在意,只管把王夫人教的話一一說去。薛姨媽心軟,先露了笑臉。王夫人聽說鋪墊的差不多了,又親身跑過來,未等薛姨媽開口,就先將萬般錯處全推到賈母身上,襲人既然是賈母給的,能做下此事自然跟她逃不了干系。然後又說寶玉是如何惦念寶釵雲雲,娘娘如何稱贊等等。眼見襲人之事處理畢了,薛姨媽不由又動了心思,她是做主母出身的,知道男人家都愛偷腥,既然事情已經過去,眼下也沒有更好的結親人選,就勸著寶釵回去。薛蟠聽說雖是一萬個不同意,但上有老母贊成,再加上寶釵願意,最後只好眼瞧著自己妹子又搬回蘅蕪苑去。
春日小孩兒體弱,鳳姐兒家的大姐便是出花兒了。太醫雖說驚險些,但只要好好吃藥也就過去了。鳳姐兒聽了忙帶著屋裡眾人供奉痘疹娘娘,又把賈璉攆出去住。一時之間闔府皆知。旁的人倒也罷了,迎春卻是不嫌特特跑來瞧了好幾遍。外頭平兒等怕過了病氣給她,迎春卻笑道:「哪裡有這樣厲害,倒是姐兒一個人呆著怪孤單的,我做姑姑的能來陪著說幾句話也好。」大姐兒被單獨隔在內室,加上身煩體燥,便是又哭又鬧,幸而迎春來了,即便是隔著簾子逗弄幾句,大姐兒安定下來,一大一小一問一答倒也有趣。鳳姐兒被熬得身心俱疲,有了迎春這個幫手,也能松快些。經此一事,雖是平常與這個親姑子不親近,但患難之中見真情,心裡感激得很,又是人多眼雜,不顯露在面上罷了。至於其他人,老太太雖是真心疼,但也就打發人多瞧幾遍罷了。邢夫人是親祖母,又有迎春攛掇,親自來了好幾趟,自此鳳姐兒見了邢夫人就從心恭敬些了。而那王夫人只露了一面,說幾句淡話,還催著鳳姐兒給寶釵屋子多添些頑器。再有李紈、探春等只不過來打個花哨,因著大姐兒畢竟是女孩子,家裡諸人也不瞧著金貴,鳳姐兒要強,心中暗恨不已。
這日尤瀟瀟得了消息,也忙忙帶了些藥材來看,卻是大姐兒已經好轉起來,鳳姐兒能抱在懷裡哄著吃粥,尤瀟瀟坐下來瞧著女孩兒略瘦了些,便道:「姐兒這幾日受苦了。」鳳姐兒聽了眼圈一紅,尤瀟瀟勸道:「這都好了你又哭什麼,經這一事也好,以後就什麼都不必怕了。」說著要接過孩子來,鳳姐兒卻讓平兒抱下去:「還沒好利索,沒的過給你。」尤瀟瀟嗔道:「我這麼大的人倒是怕她一個小孩子……」鳳姐兒嘆道:「姐兒這一病我也瞧出來了,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尤瀟瀟聽話內有因,卻也不順著往下說,只道:「你放寬心就是,姐兒將來必是長命百歲,大富大貴的。」鳳姐兒正自悔失言,見她也不接話茬,也就糊弄過去。
二人閒聊,因又說起寶釵搬回來的事,尤瀟瀟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問道:「怎麼好好的,又是搬出去搬回來的?」鳳姐兒聽了,打量著她,似笑非笑道:「你少給我裝憨,這裡頭的事你敢說不知道!」尤瀟瀟不由笑道:「可是瞞不住你!」鳳姐兒冷笑道:「現今老太太跟二太太各有各的打算,只把寶姑娘與雲姑娘拉過來打擂台,寶玉是不管好的壞的都能往屋子里拉的人,將來只怕姑娘們大了不好開交呢。」尤瀟瀟聽她聲氣,是要看笑話的,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也就不說什麼。鳳姐兒又道:「那事才過去幾天,寶玉剛剛能下地了便偷偷來找我,說想要廚房柳家的閨女五兒到屋裡當丫頭。」尤瀟瀟一面吃茶一面搖頭道:「這是哪門子讀書識字的公子哥,一點體統都沒有了。」鳳姐兒道:「可不是這話,我哪裡能應他。後來叫平兒去打聽了才知道五兒跟著他原先的大丫頭晴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幸好我指著太太的話沒應他,到時候再出第二個襲人,怪罪到我頭上豈不是麻煩。」尤瀟瀟點點頭,又小聲道:「你瞧著寶姑娘……」鳳姐兒皺眉:「姐妹裡頭她從小兒是有成算的,姑媽那個樣子,蟠兒又不爭氣,她是能當薛府里半個家的,我瞧著這一次回來聲氣兒跟著平常雖沒什麼兩樣,但心裡恐怕也是另有打算的。」尤瀟瀟便不吱聲。
正說著話,豐兒進來低聲說了幾句話,鳳姐兒臉色頓時陰沈下來,便對尤瀟瀟直接道:「我那屋裡還有點事,就不留嫂子坐了。」說著就要急匆匆往外走。尤瀟瀟想了想,該是賈璉跟著多姑娘兒的事出來了,否則鳳姐兒也不會氣成這樣。賈璉倒不是個純粹的色中餓鬼,鳳姐兒但凡體貼些也不會這樣,這話有機會再勸也就罷了。尤瀟瀟於是道:「你快去忙,我順便去瞧瞧你大嫂子。」說罷,也跟著出了門。銀蝶在旁服侍著,找了個婆子帶路,二人便往稻香村處走。進了那聞名遐邇的園子,只瞧著百花盛開,遠山近水,綠意匆匆,亭台樓閣相互掩映,十分的好看,銀蝶先笑道:「天天想著逛逛這園子,今兒終於逮到空兒了。」尤瀟瀟不言,心中也稱贊不已。
進了稻香村,素雲早早報了李紈,尤瀟瀟進來見她在屋裡依舊是守著賈蘭做功課,先笑道:「這春光大好,你也太拘著孩子了,不如讓蘭哥兒出去玩玩散散心去,回來念書也更有勁頭。」賈蘭聽了,雖一向是懂事,但小孩兒家玩鬧是天性,便眼睛巴巴兒瞧著李紈。
「既是你大娘說的,去玩會子也好,只是早些回來。」李紈心裡自然也疼兒子,若不是賈珠早逝,自己家沒個頂梁柱,她也不想天天勒掯著年幼的兒子讀書上進。那麼小的孩子每日里苦讀滋味自然也不好受,瞧瞧小叔子寶玉,優哉游哉這麼大,眼見都快娶媳婦的歲數了,恐怕那文章不如蘭兒做得好呢。
尤瀟瀟來瞧李紈從來不空手的,給的也實惠,拿給賈蘭的荷包里總裝著兩對小金錁子。李紈替兒子接過來,臉上露出些不好意思,尤瀟瀟忙道:「我才去瞧了大姐兒,正好餓了,可有什麼吃的?」李紈笑道:「這可是你自找的,鳳丫頭那裡吃香喝辣的你不要,偏來我這裡,哪裡有什麼好的,只有我嬸子昨日送來的新鮮茶面子,倒是兌一碗給你喝罷。」尤瀟瀟聽了,笑道:「我正想這個吃呢,我們府裡頭做的忒細緻了,反而失了那個熱乎乎的香味兒了,快些拿來,多放糖。」李紈聽了,忙叫素雲去制點心來。
因為屋外搭著籬笆,做著田間地頭的意思。尤瀟瀟瞧了瞧,笑道:「還真有田舍人家的風貌,若是再養上幾只雞,去吃這地裡的瓜菜,挑個酒幡更妙。」李紈微微一笑:「竹籬茅舍自安心,這處地方樸素些,他們幾個都是瞧不上的,給了我住正好。」尤瀟瀟瞧了她一眼:「你又何必這樣,老太太心裡總念著蘭哥兒的。瞧瞧其他人,咱們孩子是有出息的,將來這一門說不得還要靠著你去,只是你做娘的也得教男孩子大氣些,將來方能走得遠。」李紈聽了便不接言。
素雲適時端了點心來,一碗給了尤瀟瀟一碗遞給了銀蝶,又笑道:「剛剛尋了尋,家裡還有幾塊玫瑰糕,珍大奶奶若是乏得緊了,好歹先墊補些。」李紈嗔道:「哪裡有你這樣做主人的,那都幾日的東西了也端出來給你奶奶吃!」說著就要打發素雲去廚房裡要點心。尤瀟瀟忙一面阻攔一面笑道:「什麼時候能這樣嬌貴起來!這一碗吃了就飽了!」說著,就端起碗來慢慢喝茶面,李紈在旁也就不再說什麼。
又坐了一會兒,尤瀟瀟便是告辭,李紈照例留兩句。尤瀟瀟哪裡肯吃飯,只笑道:「出來逛了一下午,也該回去了。」銀蝶早叫人把轎子停在外頭,直接從園子里出門回東府。李紈瞧著她們主僕走了,方才進屋去了。銀蝶在車里悄悄笑道:「這好大一碗,也不必吃晚飯了。」尤瀟瀟嘆道:「今日我便是不該跟她說餓了的事。」銀蝶勸道:「奶奶回回給蘭哥兒帶銀子過去,過年又是上上份兒的紅包,珠大奶奶即便使銀子從廚房裡要些點心給咱們吃也是該的。」尤瀟瀟搖頭道:「你年紀還小,不懂這裡頭的事,她寡婦失業的,過日子艱難,若不是這樣省儉著將來怎麼辦?」說著,又嘆了一口氣。
不多一會兒就到了寧國府,轎子抬到馨瀾院還沒有放下,只聽歡顏奔出來大笑道:「奶奶可算回來了!咱們家有大喜事!」尤瀟瀟撩開簾子,見她興高采烈,不由也受了感染,跟著笑道:「這丫頭,能有什麼大喜事樂成這樣?」銀蝶一面扶著尤瀟瀟下車一面對著歡顏道:「可是大爺賞了你好女婿?」歡顏聽了,面上一紅,啐她一口:「什麼好女婿,想是銀蝶姐姐大了成日家想女婿才口口聲聲說什麼好女婿呢!」銀蝶被她說得面紅耳赤,跑過來要去掐歡顏的臉。尤瀟瀟在旁笑眯眯的瞧著丫頭們鬥嘴,心裡卻是一動,銀蝶的歲數確實也是不小了……歡顏好容易躲過銀蝶,忙對著尤瀟瀟道:「大奶奶也不必換衣裳了,老爺跟大爺都在外頭廳上呢!今日春闈揭榜,書院裡的陳頤梁少爺中了頭名會元,十天以後還要去殿試呢!」
正文 第59章
尤瀟瀟得了消息,帶著銀蝶速速去了花廳。只見賈敬與賈珍皆在,面上都洋溢著喜色。見了她進來,賈珍先道:「你快些佈置下去,待會蕭師傅同著姑老爺都要過來吃晚飯,子修與陳夫人已經派人去接了。」尤瀟瀟笑著應了一聲,叫銀蝶去吩咐周祥家的照著上等例好好開兩桌飯。賈敬想了想,又道:「既然蓉兒在國子監里不好出來,便把薔哥兒、芸哥兒與琮哥兒叫來作陪。」賈珍忙點頭道:「還是父親想得周全。」於是忙喊了小廝叫請哥兒們過來。
尤瀟瀟見他們父子無話,出了門來,走了幾步又對銀蝶吩咐道:「既然陳夫人過來,也該叫芸兒的娘過來作陪,你親自跑一趟,去廊下請五奶奶過來。」銀蝶聽了,連忙叫婆子備車。因著賈琮在書院裡念書拔尖,賈敬向來另眼相看,這一回叫他作陪也是有意抬舉的意思。尤瀟瀟又趕忙打發人去西府與邢夫人說一聲,至於來不來只看她的意思。
因是大喜事,寧國府里便也掛了些紅幛子佈置起來好應景。不消一會兒,陳頤梁同著母親坐著轎子先到了寧府,早有人叫了在外頭等著鄭重接進來。尤瀟瀟帶著惜春先陪陳夫人坐著吃茶,自然也是滿口稱贊不絕。陳夫人卻是有見識的,搖頭笑道:「若不是有老爺們提攜,哪裡能有他今日,大奶奶休要再誇他了。」尤瀟瀟見她這般,忙笑道:「嫂子這樣謙虛做什麼,以後只等著享福便是。」二人正說笑著,外頭來報邢夫人與二姑娘到了。尤瀟瀟迎出去,陳夫人也連忙站起來。
那邢夫人聽著大簡書院裡出了一個頭名會元,敬大老爺又特地選了琮哥兒一同飲宴,急急去與老爺說了。賈赦暗想,二房裡雖是賈珠早夭,但也正經是個秀才。而大房裡這些年都沒出個讀書種子,賈璉不提也罷,如今瞧著琮哥兒是出息了,這又是與新貴結交的好時機。於是想了想,便同著邢夫人一起往東府里來。賈珍聽說賈赦親自來了,略吃驚,賈敬卻是點頭道:「他也是為了琮哥兒打算,好歹是親生兒子,老子哪個能不盼著好。」賈珍聽了,想著自己的行事,不怪父親前些年灰心,不由臉上就火辣辣的。
邢夫人與迎春兩個還未坐穩,銀蝶便引著卜氏進來,彼此見過,敘起來都是親戚,便更親熱幾分。惜春見了迎春總算有了能說話的,尤瀟瀟笑道:「罷了罷了,你們兩個姑娘家聽不慣我們這些婆子話,且隨意去吧。」正說著,歡顏進來笑道:「林姑娘來了。」話音剛落,只見黛玉帶著俏眉裊裊娜娜進來,尤瀟瀟引見了,便對著諸人一一行禮問安。陳夫人瞧著只發愣,卜氏是精明人,小聲道:「這是尚書林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呢。」陳夫人會意,悄聲道:「這一屋子美人兒,倒是讓我看得眼花了。」
尤瀟瀟因笑道:「怎麼也不見傅夫人過來逛逛?」黛玉微笑道:「母親原來也要來的,只是有了身孕,大夫囑咐要當心。」邢夫人在旁聽了頓時十分羨慕。原先傅秋芳嫁到林家,她背地裡也有嘀咕的,如今這樣快有了身孕,若是一舉得男,這後半生可是有靠了。尤瀟瀟聽了卻是細瞧黛玉,見她面上毫無抑鬱不樂之色,知道也是真心高興的意思,忙道:「這等喜事,我們也該去恭賀一聲的,倒是怕惹得她煩,待會子收拾著補品你給捎回去就是了。」邢夫人聽了,也忙道:「正該如此。」說著一疊聲打發王善保家的回府里備禮。黛玉正要推脫著不必客氣,迎春笑著站起來:「還是我回去一趟吧。」如今大房裡的事務都是她幫忙打點,邢夫人舒服慣了,見她能接手,連忙道:「我的兒,辛苦你,還是你妥當些。」迎春笑了笑,帶了丫頭出去不言。卜氏見狀打趣道:「二姑娘與林姑娘都是這般能幹,我身邊卻只有個粗心大意的小子,什麼時候也能松快幾分。」尤瀟瀟坐下來笑道:「芸哥兒年歲不小了,給你娶房媳婦回來不就是了?」卜氏卻道:「你不知道,我們芸兒最是牛心古怪,做媒的來了好幾戶,卻是沒有能瞧得上的,我該勸的也勸了,該說的也說了,他不松口,我也心裡急著呢。」因說起娶親嫁女,眾人都來了興趣,七嘴八舌說起來。惜春與黛玉免不得臉紅,銀蝶知趣,忙帶著姑娘們去了內室避開。
邢夫人笑道:「幸好我們迎兒已經定了婚事,琮哥兒也能等幾年,只是四丫頭年紀也大了,你做嫂子的也該好好打算了。」尤瀟瀟嘆氣道:「太太還說呢,我們家裡一個蓉哥兒,一個大姑娘,我跟著大爺也是日夜考量呢,只是合適的人哪裡容易找呢?」卜氏聽了,點頭道:「正是這樣。嫁女娶媳都是老人家操碎了心。」因又對陳夫人道:「如今我真是羨慕姐姐,外甥這般有出息,將來自有天助姻緣。」這話也不是空穴來風,若是陳頤梁殿試能得了帝皇青眼,說不得還能有賜婚的榮耀。陳夫人卻道:「妹妹快別說這話,咱們這等根基出身的,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便是了。」尤瀟瀟聽得這話,知道陳夫人不是那等輕薄之人,於是心裡又更尊敬幾分。因說起賈芸之事來,尤瀟瀟便問道:「我們也不知道芸哥兒想找個什麼樣的女孩子?若是有合適的自然也幫忙多留意些。」卜氏聽了,心裡轉了一個彎,微笑道:「大奶奶也知道咱們家底細,大家子小姐什麼的是萬萬攀不上的,只要姑娘為人好,其他的都罷了。」
賈家旁系中,賈芸這一族本是相當沒落的,向來是跟著討好榮寧二府過活的。偏偏賈芸又是個有志氣的,若不是擔心無力奉養親母,等閒也不去二府里套近乎。如今他自食其力,做了一個花草匠的中人,正經是串門走戶,憑著好口才也跟著幾個大管家走熟了買賣,雖不是四季常青的生意,一年也能剩有二三百兩的嚼頭。卜氏雖是衣食無憂,卻也知道這連大戶人家一個月的開銷都抵不上的,賈芸議親的時候也只能配個寒門小康之家的閨女罷了,再往上瞧沒的自己討臊。尤瀟瀟聽了,便又問了些賈芸經營之事,卜氏聽她越問越細,隱約也有些明白,便道賈芸這兩年攢了些銀子便計劃著盤個鋪子,好歹也置些產業,省的像如今這般東走一門西走一戶,不好過活。尤瀟瀟聽了,心裡有了主意,暫且按捺不提。而一旁的邢夫人聽得這寒門小戶的算賬,眼裡哪有這些,本不耐煩,但想著卜氏是陳夫人的親妹子,將來陳頤梁發達了,也要幫攜一把,便也跟著說了幾句話。
眾人正說得熱鬧,外頭歡顏笑著來報:「大爺說宴開了,請著夫人奶奶姑娘們過去呢。」尤瀟瀟連忙站起身來:「倒是光說話去了,險些誤了吃飯的時候兒。」說著便先扶了邢夫人,帶著諸人往花廳走。不消一會兒進了廳堂,寬闊的屋子里早隔了花鳥春月的屏風,當中一架黑漆木遍地金的大圓桌,尤瀟瀟便依禮奉著邢夫人上座。邢夫人連忙推辭道:「今兒是給陳夫人賀喜,我哪裡能坐在這裡。」說著便是拉著陳夫人坐下。陳夫人本來死活不肯,還是卜氏勸道:「太太的好意,姐姐受了便是。」尤瀟瀟笑道:「陳嫂子聽我們太太的話便是了,五嫂子也坐在這邊陪著。」然後又讓迎春、惜春、黛玉接連坐下,自己去了尾座相陪。
屏風外,因為林如海是官職最高的,本該居首,但因為是家宴的性質,便是將賈敬一並奉為上座,左右賈赦與蕭如景作陪,其餘的陳頤梁、賈芸、賈薔、賈琮等列在之後,賈珍自然列於尾座。賈敬先舉杯笑道:「我該敬賀子修一杯,這些日子的苦讀終是沒有辜負。」林如海也跟著笑道:「子修之才已是在翰林院傳開,文章做得極妙。」蕭如景在旁點頭道:「子修回來便與我說過那文章,立意高遠是難得的。」賈赦與賈珍於文章上皆是不甚通的,此時只滿臉堆笑的舉杯。陳頤梁卻是出了座位,躬身叩頭:「學生能有今日,全是師傅們的點撥,哪裡受得起師傅們的酒。」說畢,站起身來,拿了大杯來,自己先一飲而盡:「師傅們待學生之恩,海枯石爛報答不盡。」說著竟是淚流滿面。
賈珍見了連忙上來攙扶起來,賈敬嘆道:「子修,我早說了,大簡書院總有一日會因了你名聲大噪,你有今日是你自己的造化,不必妄自菲薄。」蕭如景微笑道:「若非你經世事磨練,也不能寫出如此生花文章。當朝愚儒生輩多,聖上厭煩久矣,依我看,殿試上子修拔得頭籌的機會甚大,既然你尊我為師,我也只說一句,將來為官做宰,以民生為本,方不負你初心。」陳頤梁忙道:「學生記下了。」賈敬又笑道:「說起殿試來,你還要跟著林大人討教一二,這裡頭他可是先帝欽點的探花郎,我們是比不過的。」林如海哈哈一笑:「敬兄此言我愧不敢當,當著蕭兄豈敢稱大?」蕭如景笑道:「林兄如今做了尚書大人,關上門自家說話也學人滴水不漏起來,學問你自是比不得我,但是殿試之事我們卻是比不得你的。」眾人頑笑了一陣,吃酒不提。
因是興致正濃難免忘了時辰,到了夜半,還是黛玉先打發了人尋父親,說是夜深露重,該是早些回去,省的母親在家擔心。林如海聽了,便對陳頤梁道:「這幾日你若閒了就去家裡找我。」說罷,又起身對賈敬道:「今日可是晚了,我先失陪。」賈敬笑道:「是了,如今你房裡有了人,自是拘束住了,我們且樂,你先回。」因著賈敬一貫正經,好容易說起笑話來,眾人便噗嗤一聲都樂了。賈芸等幾個小輩的倒還忍著,林如海不免紅了老臉,蕭如景忙打圓場道:「林兄慢走,我們幾個今晚便是住下的。」他雖是不坐館,但寧府里自來備他的屋子好歇息。而這邊尤瀟瀟早備好了給傅夫人的禮,對著黛玉囑咐道:「裡頭還有你大舅母的一份,你一並拿回去。夫人既是有孕,這些事你少有經過的,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來告訴我。」黛玉聽了,感激不已。
正文 第60章
時至三更,裡頭的女客尤瀟瀟都一一安排妥了。卜氏跟著陳夫人去早先的院子歇息,邢夫人也被帶到客房裡去,迎春自然是跟著惜春去和楓院睡下了。因怕賈敬疲乏,尤瀟瀟又打發人去提醒賈珍了一聲。賈敬聽了兒子的話,看看陳頤梁等幾個均喝的醉醺醺,便笑道:「雖是高興,也是該散了。」回頭又對賈赦道:「你也留下吧,跟著你太太一個屋子睡去。」蕭如景則早有人攙著往外頭屋子里走了,賈珍叫小廝帶著賈薔與賈芸往賈蓉院子里歇一宿,而賈琮照舊回了書院。
賈珍親自扶了父親回屋,進去又陪著吃了一碗醒酒茶,服侍著賈敬睡下,才回馨瀾院來。尤瀟瀟早換了衣裳,在燈下拿著賬本有一頁沒一頁的瞧著,見他回來便是一同盥洗畢,才收拾了睡下。因是今日多飲了酒,賈珍便覺十分興奮,笑道:「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只是今兒走了困,卻睡不著。」尤瀟瀟見他興致,也就捂嘴打了一個呵欠,勉強打起精神跟他說話,先道:「今兒太太跟著嫂子們又說起妹妹跟蓉兒的親事來,到底該是怎麼個章程,年紀都不小了,你也該跟著老爺多提。」賈珍笑道:「老爺心裡清楚著呢。說起來,若不是怕旁人議論挾恩求報,倒是把妹妹許給子修倒也罷了。」尤瀟瀟聽了,點頭道:「你想的是,看今兒的意思,陳少爺這一去定是金榜題名的,到時候真跟咱們家定親確實也不妥,沒的讓人瞧不起。」賈珍點了點頭,又道:「說起蓉兒,我今日在席上瞧著薔兒不甚精神,因是人多事雜,我也沒問。他不是一向在西府里幫忙的麼?怎麼這樣萎靡?他也是咱們家的孩子,寧可蓉兒的事先放放,你也該給他找個媳婦。」尤瀟瀟聽了,斜他一眼:「大爺成日家倒是想著派這派那,也不曉得體貼我幾分。」賈珍跟她說了半日話,終於有了些困意思,含糊道:「我的奶奶,如今家裡家外全是你,倒是你多擔待些,我自然記得你的好。」尤瀟瀟聽了,笑了笑也睡了。
第二日,眾人在房中各用了早飯便是各歸其家。好容易送走諸人,尤瀟瀟想起賈薔之事,便特意叫住他道:「薔哥兒,你且站站。」賈薔原要跟著賈芸一塊出去,此時聽見,連忙束手立在一旁。尤瀟瀟便帶著他往花廳里來,左右奉茶畢,先笑道:「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總是在西府里蕩著也不是長久的法子,咱們雖是不走仕途經濟的路子,但將來娶妻生子也是要正經立門戶的。大爺的意思是給你一家莊子並幾間鋪子,再給你尋上個媳婦,以後就正經過活起來。」賈薔聽了,不由大喜過望。但沈下心細想,不由又萎靡起來。尤瀟瀟細瞧他面色,說道:「薔哥兒,大爺只把你當作自己兒子一樣待,你若是有為難的事,不妨先說一聲,咱們也好想法子不是?」
那賈薔也不是無根底的旁支,正經的寧府直系玄孫,只是自幼父母雙亡,跟著賈珍過活,後來府里混亂,傳出的話很不好,才分家出去。他原先在寧國府里也是一樣拿月例的少爺,跟著賈蓉一般待遇,後來分家時雖沒有划出產業來,但一應院子家什都是賈珍置辦的。先頭還跟著賈蓉一起念書,後來實在是不通,又趕上西府建造省親別院缺人,因此也就罷了讀書的念頭,專心在西府里給鳳姐兒當差,在梨香院裡分管著十二個小戲子演練等雜事。日常也無忙事,過得自逍遙。但他心裡也明白此行不是長久之計,而今賈珍能給些產業過活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同著那唱小旦的齡官情愫暗生,一聽抽身回去,卻也是難以割捨,因此面上十分為難。
尤瀟瀟見他沈默,也知道不能逼他太緊,只慢條斯理喝茶道:「昨兒你也瞧見陳家少爺是何等風光,從今以後陳家便是立起門戶來。大爺也是想著咱們自己的子孫無論讀書與否,都要走條正經路出來,既然你不喜讀書,於庶務上精通,便給你鋪子,日後好好生發,也是子孫後代的產業。」賈薔聽話聽音,忙道:「大爺大娘厚愛,侄兒心裡明白。」尤瀟瀟笑道:「得了你這句話就好,西府里的差事我跟你璉二嬸子說一聲,勾銷就是了。明日就讓金三喜帶你去瞧瞧那幾間鋪子,都是在咱們後街上的,離著你那屋子也不遠。再者便是該張羅娶媳婦了……」賈薔囁嚅著開口:「大娘,娶親……」尤瀟瀟見狀,忽有幾分明白,原著里齡官雨中痴畫薔,後來卻也不了了之。於是低聲問道:「怎麼?你是有了心上的姑娘?」
賈薔頓時紅到脖子根底上,點頭道:「侄兒……不敢說。」尤瀟瀟心裡更篤定起來,故意說道:「若是你瞧上了那府里哪房裡的姑娘,我也能替你張口要來,這有什麼敢不敢的,給你收在屋裡做姨娘就是了。」賈薔背上落了一層汗,齡官的身份連著侍奉的丫頭都不如,三教九流里正是最下等的戲子,況且他還存著明媒正娶的心思,此時如何敢說?尤瀟瀟停了半日,不見回音,只喝道:「薔哥兒,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積黏起來?究竟是誰?有何不敢說的?」賈薔深知尤瀟瀟在東府里一言九鼎,此事若不想做成倒也罷了,真要想轎子娶回家來,也得尤瀟瀟點頭。於是索性跪下來咬咬牙把自己跟著齡官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尤瀟瀟聽了,先問道:「我聽聽你打的是什麼主意?」賈薔低聲道:「侄兒是想娶她過門……」尤瀟瀟皺眉道:「不是說娘娘都很喜歡她麼?以後少不得再招呼她進宮侍候,到時候又怎麼說?且不說你是要娶她過門,就算討了做屋裡人,西府里恐怕也不肯放的。」賈薔便不說話。尤瀟瀟又道:「我是沒見過這位姑娘,只是薔哥兒你有一點也得記著,娶媳婦回來是要給你張羅家事出外應酬的,兒孫教養日常理家都不是輕鬆的活計,俗話說妻賢夫禍少,這位齡官姑娘若是只懂得唱戲念曲的,將來你真娶回家來,到時候一家子吃喝穿戴誰來張羅?你自己的兒孫難不成也跟著做娘的一起入梨園一行不成?」此話不受聽,賈薔忙道:「齡官是因著家道中落才被送出去學戲的,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大娘這話偏頗了!」尤瀟瀟見他發怒的樣子,心裡覺得有趣,有心要助他一把,又怕齡官是個不省心的,將來娶進家倒成惹禍精,正遲疑著,見賈薔滿臉期待,也不忍心再潑冷水。也罷,到時候娶進門來實在是不懂事的,再開銷了也簡單,便說道:「你既然這般堅持,我便跟大爺說,只是日後成了你不許後悔。」
照著如今的陣勢賈蓉將來必是要娶官家女兒的,屆時賈薔真娶了齡官回來,那妯娌兩個自是天懸地隔,若他那時再講後悔,豈不是彼此都誤了一生?蜜糖鴛鴦最後成了苦澀怨偶,何苦來哉。賈薔卻鄭重點頭道:「凡事都求著大娘了,齡官很好。」尤瀟瀟聽他斬釘截鐵,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幾句別的,約下明日去看鋪子,說齡官之事她來想法子,就打發他出去了。
好容易了結一事,尤瀟瀟也乏了一宿,正回了馨瀾院裡略躺了躺,便又記起賈芸之事來。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想把銀蝶許給賈芸,只是如今賈芸跟著陳頤梁是姨表兄弟,此一時彼一時,怕是那小子也心大起來,瞧不起銀蝶的丫頭出身,自己若出了面強求,也無甚意思。究竟也是個麻煩事。尤瀟瀟想了半日,倒不如先把銀蝶放出去,立個良家戶,再尋個機會讓他們兩個處著,天長日久下來,憑著銀蝶的為人,賈芸又是精明人,自然瞧得出好來。這般想著,她返身去了小庫房裡翻出銀蝶的賣身契來,瞧著泛黃的印子,想著自來以後全是靠著這個丫頭的忠心耿耿,才能一步一步走過來,便又拿了五百兩銀票出來。
正想著銀蝶的事,卻見她吱呀一聲悄悄開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白瑪瑙碟子荔枝進來。見大奶奶正在坐著發呆,銀蝶笑道:「昨兒鬧得狠了,還以為奶奶睡著呢。」說畢,奉上荔枝果來,「外頭有粵海的官兒來拜,給帶來的新鮮果子,大爺忙吩咐給咱們小廚房送一簍,說越是新鮮的味道越好,我收拾了趕緊給奶奶送來。」尤瀟瀟瞧了一眼,正經是妃子笑,配著瑪瑙碟子煞是好看。於是心不在焉吃了一顆,又叫銀蝶坐下:「好吃的,你也嘗嘗。」銀蝶應了一聲,往常也是慣了的,於是斜著坐在腳踏上陪著她吃起來。
「我今兒算算,你跟了我也快十年,今年該有十七歲了。」尤瀟瀟說完,對她笑道:「你心裡有什麼打算,倒是跟我說說?」銀蝶聽了,吐掉荔枝核子,低頭面上一紅:「我是奶奶的奴才,能有什麼打算,一輩子跟著奶奶就是了。」尤瀟瀟搖頭道:「這是敷衍我的話,我明白你素日的心思,若是同著那兩個一樣,也早就給你開臉給你大爺了……」銀蝶忙叫道:「奶奶說什麼話!我從來沒想過的!」尤瀟瀟笑道:「你不必急,我說我懂你的心思,所以這些日子我一直給你瞧著合適的人,也是不想委屈了你……你看芸二爺怎麼樣?」銀蝶先頭聽著臉越來越紅,只是沒料到尤瀟瀟能提到賈芸來,頓時一愣,然後低聲道:「奶奶可是要將我賞給他做妾?」尤瀟瀟細細品她的意思,忽而笑道:「你這樣好的人品,為何要去做妾?」說罷,從袖口將賣身契遞與她:「我放你出去,再與你做個媒,自然叫他聘你做正頭娘子去。」
銀蝶顫抖著手接了賣身契來,眼睛里慢慢盈出淚來:「雖是奶奶厚愛,可是我也知道我這樣的出身,能找個府裡頭的管事便是好的,芸二爺……是高攀不上的。」尤瀟瀟見她神色哀傷,心中亦有所感,嘆道:「銀蝶,雖說名義上你是我的貼身丫頭,但滿府里我只把你當妹妹看,我細細品擇這麼久,瞧著芸哥兒是個好的,才想著將他許配給你。」銀蝶卻只默默流淚不語。尤瀟瀟瞧著她心裡是極願意的,只怕賈芸那邊嫌棄出身。於是又道:「既然你肯了,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說畢,將銀票一並遞與她:「這個你先收好,出了府去找你弟弟,或賃或買,找個宅子住下,先有個安身之所,我自然也會打發人幫著你。」銀蝶聽了,跪下來就要磕頭,尤瀟瀟攔道:「你不要跟我生分了,聽著,我還有事要拜託你呢。歡顏如今雖是能上手了,可身邊只有她一個卻是不夠使的,你便一面收拾著東西,再一面幫我摘選著,素日里瞧著誰好,只管來告訴我,也省的將來人不湊手。」銀蝶將賣身契細細折好裝起來,點頭道:「奶奶的囑咐我記得了。」
尤瀟瀟因怕放銀蝶之事另起波瀾,只跟賈珍說闔府里年紀大的丫頭該放出去了,然後家生子兒與不想走的丫頭另找了府里的小廝婚配,才顯得咱們家寬厚。賈珍自然是准的。金三喜家的聽了,也忙奉承奶奶宅心仁厚,又聽說銀蝶也要放出來,便道:「大奶奶做事就是這般讓人敬佩,不像那府里的人,身邊幾個大丫頭早該到日子了就是不撒手,也不想想人家心裡可願意。」尤瀟瀟笑道:「你這個老貨,倒是跟著你主子眼前嚼舌頭來。」金三喜家的見她面上無慍色,忙笑道:「自然是奶奶寬厚憐下老奴才敢議論兩句。那府里的鴛鴦姑娘比著銀蝶姑娘還大一歲呢,還有琥珀那幾個大的,那府里老太太用得順了,便是每一回都叫蠲了名字,將來成了老姑娘可怎麼辦?若是給了爺們留著倒也罷了,眼瞧著也不像,這誤了一輩子的大事,人家爹娘背後豈有不抱怨的?」尤瀟瀟聽了,點頭道:「你說的是,你這些日子也費費心,往府里各處都好好盤點了,丫頭與小子該配人就配人,想出去的也擬了單子回我,好生辦差也是你自己積德留善。」金三喜家的忙應了。
銀蝶之事尤瀟瀟倒沒有瞞住歡顏,詳細與她說了,又笑道:「將來你大了,自然也是照著你銀蝶姐姐的例,給你找好女婿去。」歡顏聽了,一面臉紅,一面卻是更盡心不提。沒有兩日,銀蝶便是收拾了箱籠,給尤瀟瀟與賈珍磕了頭,又與歡顏果兒等灑淚而別。她臨走時從三等小丫頭裡頭選了兩個勤謹知事的,一個叫紅枝,一個叫紫竹,其中那紅枝針線活兒上是個拔尖的,送了上來,尤瀟瀟瞧了果然十分滿意,便先升了二等丫頭,叫跟歡顏一起學做活兒。
卻說賈珍得知賈薔心思,滿臉不贊同,只道:「贖回來做妾倒也罷了,哪裡有這樣娶進門的?」尤瀟瀟對著齡官倒沒什麼惡感,從原著里寶玉央求唱戲一節來看,這個女孩子也是有幾分風骨的,不像尋常丫頭一得了寶玉青眼便巴巴浮上水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個賈薔,雖是性子嬌慣些,但也不見得不能調理。於是便笑道:「大侄兒平素也不求著我們作甚,好容易開了一次口就這樣駁回去,倒不好。」賈珍皺眉道:「你真要順著他的意娶回來,外頭叫一聲薔二奶奶,日後都不好往西府里走親戚。」西府養的小戲子被聘為東府里的主子奶奶,怎麼想都是矮人家半頭的。尤瀟瀟親自奉了茶與他,停了一會兒才道:「若是大爺只憂心身份上的事,倒是好開脫的。到時候讓她裝個病,再去求著放出來就是。回來那府里去平常人家掛個名字,咱們給娶進門的時候誰還敢說嘴?」賈珍聽了不言,尤瀟瀟又道:「即便個把人瞧出破綻來,說薔哥兒媳婦像原先的誰誰,這又有什麼!林妹妹何等金尊玉貴,不也照樣有人尋玩笑呢?咱們要是在意豈不是自己先心虛?大爺要知道,嘴巴長在別人身上,誰愛說什麼就說什麼,關鍵是孩子們喜歡,日子過得好,比什麼都強。」賈珍被她說了半日,略動了心思,而後想著賈薔又不是自己的親兒子,自己去做個惡人,沒得招人討厭,況且尤瀟瀟的法子也能用的。於是道:「罷了罷了,你是做大娘的,就聽你的主意吧。薔哥兒娶親的時候獨力不能,給銀子幫一把就是了。」尤瀟瀟聽了,知道是准了的意思,便笑道:「大爺放心就是。」然後打發人找了賈薔來,自去籌劃一番不提。
西府里,邢夫人照例去給賈母請安。雖是賈母對著大房的情分薄,但是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賈母本不待見這大兒媳婦,兩句話就要打發出去的,結果聽著大簡書院裡出了一名會元就聽住了。邢夫人又說的天花亂墜的,賈母連忙叫鴛鴦去告訴王夫人,叫備份厚禮往東府里加賀。邢夫人笑道:「老太太先不必急,那陳少爺幾日後就要去殿試,說不得蟾宮折桂呢!到時候一塊去豈不是更好?」賈母聽了,正要說什麼,只聽邢夫人又笑道:「我聽大老爺說,姑老爺昨兒已經是親口應許要指點陳少爺殿試之事。老太太您想,咱們姑老爺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日理萬機的,若不是瞧他年少英才,怎會松口呢?媳婦想著此一去定是十拿九穩的。」賈母聽了,不由心裡暗地盤算起來,原先就瞧著東府里這番手腳動靜大,若真是出了狀元郎,這大簡書院自是不可等閒視之了。大房裡倒是知趣早早送了賈琮過去,現今也該催著老二趕快將寶玉送過去,雖是世家念書不為爭名,但是錦上添花豈不是更妙。再說林如海正好也在大簡書院兼館,寶玉天資聰穎,若真入了他姑父的青眼,跟黛玉的親事說不得還能再續起來。正是想著得意的時候,而那邢夫人因著賈琮受了賈敬褒獎,心中喜悅,難免就多話起來,也不管賈母如何作想,又道:「說起姑老爺來,還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訴老太太呢,他們府里剛娶的繼夫人有喜了!」賈母聽了,登時面色一變,說不清心中如何滋味。邢夫人還要再說些什麼,賈母擰了眉,勉強道:「我可是有些乏了,鴛鴦送送你太太。」邢夫人雖是不受待見,可從來沒被這樣直白的攆過,當時臉上也泛青,再一細想原是自己說的話扎了賈母的心了,只好趁著鴛鴦過來扶著的時候就勢走了,心裡卻冷笑道:「眼瞅著人家新娶的小媳婦這麼快有了兒子,你這個做丈母娘的倒替著閨女吃起乾醋來,這等行事還沒有你那外孫女展樣大方呢!往後倒看你如何說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