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魏氏 .
魏氏
乾隆是一個極懂得享樂的人,上一世,即使政務再忙,每年他也會抽出時間來巡幸地方,春日下江南,江南煙雨,美不勝收,夏天到避暑山莊,住在煙波致爽殿裡,享一室清涼,秋日塞外巡幸,狩獵,閱兵,示恩於蒙古各部族,冬天往回趕,一路上白雪皚皚,回了紫禁城,接下來就是太后的壽辰,再往下,便是年關。
一年到頭,在紫禁城裡呆的日子其實不多,也就是大朝或是御門聽政的時候回來一下,其他時候,就住在暢春園裡。
可現在呢?
乾隆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端起吳書來剛呈上來的參茶,一口氣喝了,再瞟一眼放在案上的那一大摞奏折。
乾隆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各省、府、道的密奏,密折,再加上日常各部需要進呈御覽的奏折,再怎麼,那也得批到半夜三更去。
乾隆一想到這兒,真是淚流滿面,他這次可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本來以為把和愛卿送到皇阿瑪身邊去,就能轉移皇阿瑪的注意力,自己也能好好的逗逗寶貝永琪,可誰曾想,皇阿瑪突然來了這麼一招。
大清二十三個行省,其下又分了數個州縣府道,粘桿處就算是人再多,也不可能吧這所有的人、事俱都監視起來,所以也就挑些比較重要的省府州縣來監視,而這些密奏,也會事先經由粘桿處的人篩選過,有必要進呈御覽的,才會送上來。
否則要是讓乾隆自己一個人看完,那還不得看到猴年馬月去?
可這次皇阿瑪分明是要藉機懲戒他,乾隆盯著手裡的奏折,真是一口血憋在心裡,下賜貞節牌坊,連這種事都要送到朕跟前來!皇阿瑪,您玩兒我呢是吧?
乾隆這幾日每天批閱奏折、密折都批到半夜三更,這火氣實在是有點大,他氣呼呼的在那奏折上寫了個「准」字,把它扔到一邊。
不行了,再不想辦法,這日子可沒法過了。乾隆食指輕叩龍案,想了半天,總算是讓他想到了一個轍。
當年皇阿瑪在位的時候,跟前不是還有十三叔幫襯著麼?
自己何不效仿皇阿瑪,讓弘晝也學著十三叔那般好好的幫朕辦差,哦,還有弘瞻……乾隆眉頭微皺。
若是放在從前,就算他自己再怎麼累,他也絕不會給予自己的這兩個兄弟太多的權力,畢竟當年九龍奪嫡的慘烈情狀還在眼前,他可不想被自己的兄弟們這麼脅迫,所以終自己一生,對著自己的兄弟,他可一直都在打壓。
可今時不同往日,一方面他自己在地府裡走了一遭,被祖宗們罵得狗血淋頭,另外一方面,乾隆自己心裡也清楚,自己這個弟弟可跟他的那些個叔伯們不一樣,再說了,實在不行,這上面還有皇阿瑪震著呢,朕還怕什麼!
一念至此,乾隆立刻揚聲把吳書來叫進來:「去,上老五府裡去,讓他明兒個一早入宮覲見!」
「庶!」吳書來忙應聲出去了。
吩咐妥當之後,乾隆樂呵呵的看了眼一旁還沒批閱完的奏折,決定這些東西還是等明兒個再說,時辰也不早了,他也該回永壽宮去看看珊圖玲阿,還有小五,還有……皇阿瑪了。
一想到自家皇阿瑪,乾隆的臉不由的扭曲了一下,不過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都這個點兒了,珊圖玲阿還沒有睡。
「怎麼了這是?」乾隆在容嬤嬤的侍候下脫去外衣,坐到那拉氏身邊,攬著她的腰問。
「臣妾沒事兒。」那拉氏的神情有些恍惚,看的乾隆是眉頭緊皺,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間:「是不是咱們的小十三不乖了?」
「皇上,」那拉氏聽他充滿柔情的這麼一說,心底的陰霾彷彿一下子散去了般,她笑了笑說:「臣妾沒事,皇上,時辰不早了,安置吧。」
雖然那拉氏說沒事,但乾隆深知她的性格,但他也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他索性也就順著那拉氏的話說:「好,安置吧。」
他一邊說,一邊給一旁侍候的容嬤嬤使了個眼色,趁那拉氏到裡間換衣服之際,乾隆已是問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讓她神色恍惚的原因是因為方才延禧宮婉嬪派人來說,說是魏氏有孕了。
乾隆聽容嬤嬤這麼一說才想起來,算算時間,現在也差不多到魏氏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了。
和靜啊,她的模樣,乾隆早就記不清了。自己的女兒裡頭,他最疼愛的是富察氏所出的和敬還有淳妃所出的和孝,至於和靜和恪,他從前待她們就是平平,現在……有了魏氏這樣的額娘,他更不可能因此惹得珊圖玲阿煩心。
「皇上?」那拉氏走出來就看見乾隆若有所思的坐在那兒。
「啊?」乾隆回過神,忙起身扶著她往床邊走:「時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皇上,臣妾……」對魏氏懷孕這件事,那拉氏心裡還是有些芥蒂的,魏氏可不是一般人,當年她能藉著先頭皇后,還有高氏的東風,一舉從內務府包衣出身的宮女一舉爬到內廷主位的位置上,她就不簡單。
後來高氏一案後,皇上大舉整頓了內務府,她倒是老實了幾年,可如今她有了身孕,誰知道她會不會又出什麼蛾子來。
那拉氏一想到這兒,就覺得有些擔心,儘管她如今正位中宮,皇上也很寵愛她,可她如今看的可比以前清楚了,敬事房的侍寢冊上,這魏氏可是力壓宮中其它嬪妃的,光是這一點,就讓她不得不防。
「嗯?」乾隆看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他安撫的拍拍那拉氏的手說:「你放心,有什麼,朕給你做主,快些安置吧,不然咱們的小十三可要鬧騰了。」哄著那拉氏睡下,在簾幔放下的一瞬間,乾隆就已經想好該如何處置魏氏了。
第二日,因為早前知會了弘晝入宮覲見,乾隆早早的就起來,那拉氏心裡有事,再加上懷孕本就辛苦,一夜裡也沒怎麼睡著,見他起來,也就跟著起身了。
乾隆一向是在永壽宮裡用早膳,今天也不例外,兩人用膳的時候,乾隆看著那拉氏的精神不好,就親自夾了小菜,哄著那拉氏多喝了幾口稀粥,那拉氏喝了一碗稀粥,又喝了一碗奶.子,才抓了個機會道:「皇上,昨天婉嬪派人來,說是魏氏有身孕了,您看……?」
乾隆好像沒聽見似的,兀自夾起一個鴿子蛋,放到那拉氏面前的碟子裡:「這個味道不錯,嘗嘗看。」
「皇上……」那拉氏見乾隆這麼一副不想多談的模樣,一時也鬧不清他這是不想聽呢,還是怎麼的,只得夾起那鴿子蛋來小口小口的吃著。
待她吃到一半,乾隆又把桌上熬得細細的牛乳細粳粥端過來,放到她面前說:「這是朕命人特別做的,趁熱喝。」
那拉氏這一早上也不知道被他哄著吃了多少東西,實在是有些吃不下了,再加上心裡有事,她一著急,捏著小勺就說:「皇上,臣妾……」她話還未說完,就被乾隆止住了。
「你是皇后,這後宮裡的事,向來都由你做主。」說完,他又說:「魏氏的事,你看著辦罷,按著品級,該賞就賞了。」
那拉氏聽他說完,琢磨了一下,估摸著乾隆的意思,就是按著魏氏的品級,賞了也就是了。
只不過,現在這樣賞了,以後魏氏若是誕下一個小阿哥,那……那拉氏正在發愁,就聽乾隆說:「倒是婉嬪,你很該賞一下。」
「啊?」那拉氏一怔,婉嬪?她是延禧宮主位,魏氏懷孕,不出意外,這孩子日後得叫婉嬪額娘的,只是這宮裡從沒有個小主懷孕,還要賞她住的地方的主位的。那拉氏霎時有些糊塗了。
「婉嬪不是有了麼。」乾隆拿起勺子來攪著自己面前的那碗奶.子淡淡的說:「難道不該賞?」
那拉氏聽著這話頭不對,想了想,才小心翼翼的搭話:「皇上的意思是?」
乾隆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說:「魏氏的東西,找個穩妥人送過去就行,婉嬪,孕育龍嗣有功,要賞,重重的賞!」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姐姐就要去北京了,真希望舅媽的手術一切順利……
☆、復更=A=
雄雞唱曉,天色微明,辰時剛過沒一會兒,兩頂銀頂、金黃蓋簷、紅幃的親王暖轎便在午門外落了下來。
一大早就等候在此的吳書來快步迎上前來,滿面笑容的請了個安:「奴才給履親王、和親王請安。」
「安,老吳,近來可好?」履親王今年已有七十高齡,年事已高,他顫巍巍的在侄兒的攙扶下,跟吳書來打了招呼,弘晝攙扶著自家叔叔,也衝著吳書來點點頭。
「托兩位王爺的福,奴才好著那。」吳書來笑瞇了眼:「請隨奴才來,皇上在養心殿等著呢。」
他一邊說,一邊就頭前帶路,和親王弘晝攙著自家叔叔跟在他後面,弘晝一邊走,這心裡頭還在琢磨著。
自打昨兒個夜裡,自家四哥派吳書來來傳旨,召自己進宮以後,他這心裡頭就一直不踏實。
不應該啊,最近自己可是老實的不行,一沒辦什麼喪事礙著他的眼,二沒鬧出什麼動靜來讓他抓著小辮子。
怎麼四哥會呼啦巴爾的想起召他入宮呢?而且還是大半夜的……
弘晝越想,這心裡頭越是不踏實,他這四哥吧,自從做了皇帝以後,這疑人之心是一日比一日重了。
尤其是皇瑪法那會兒時的九龍奪嫡,還有雍正初年時,皇阿瑪被自己的那幾個叔叔們左右掣肘的事兒,更是讓自己這個四哥對他們幾兄弟是提了十二萬分的警惕,再加上乾隆四年時的弘皙逆案,更是牽扯了一大堆人。
光是想想,弘晝都覺得,自己頭上這頂親王帽子,那是戴的一點兒都不安穩,為了降低四哥的疑心,也為了自己這一家老小的安全,弘晝想出了個法子,那就是隔三差五的辦個喪事,一面兒摟錢,一面兒把自己這荒唐王爺的招牌給打出去,以此降低四哥的疑心。
你別說,這一招還真管用,弘晝想起每次自己辦過喪事,四哥總會召自己進宮,一副哀其不爭怒其不幸的訓斥自己,可事實上呢,只有自己這副荒唐模樣,四哥那心裡呀,才會真正的放下心來。
可這次,又算怎麼回事兒啊?
難道是最近喪事辦的少了的緣故?四哥又……
弘晝一面想,一面左右看看,小聲的對自家叔叔說:「十二叔,您看皇上這次是……」召他入宮便罷了,怎麼又叫上十二叔,和親王弘晝表示自家四哥最近的行為,可真是讓他有些琢磨不透了。
「我老了,」履親王好似沒聽見弘晝的問話似的,搖頭晃腦的說著,乾瘦的手摸了摸胸前的朝珠說:「很多事都力不從心了。」他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就又安靜下來。
弘晝聽得眉毛都皺了起來,十二叔這是什麼意思?他正琢磨著,前面的吳書來停下腳步,回身道:「兩位王爺,請。」
他此言一出,弘晝才發現養心殿已經到了。
「奴才允祹、弘晝,給皇上請安。」來不及細想,吳書來已經打起簾子,弘晝一抬頭,就看見自家四哥笑瞇瞇的站在那兒,他忙攙扶著十二叔跪下行禮。
「十二叔,快起來,自家人不必多禮。」乾隆忙上前親自攙起自家叔叔,將他讓到一旁的座位上,方才讓弘晝起來。
乾隆看了眼一旁的弘晝,方溫言對著允祹道:「十二叔的折子,朕已經看過了,十二叔,您當真決意如此?」
「皇上,」允祹欠欠身,咳嗽了幾聲說:「奴才已是耄耋之年,近來奴才只覺得諸事皆有力不從心之感,是以才上了折子,恭請皇上賜奴才卸去差事,回家含飴弄孫。」
「哦?」雖然早就在允祹的折子上批了准字,但乾隆聽允祹這麼一說,還是有幾分傷感,畢竟允祹是他那麼多叔伯裡面,最為安分的一個,再加上他年高有德,在宗室裡的威望也很高,他唏噓了幾句,又想起來,履親王世子弘昆不是在乾隆十五年就已夭折了麼?
想到這兒,乾隆又問了下,允祹這才笑言道,說是他嫁給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台吉達爾瑪達都的大女兒所生的外孫膝下又添了一子,還有前兩年才嫁到富察家的四女兒,新近又有了身孕。
允祹說到這兒,臉上已是帶上了一絲幸福的笑意,說長女有信過來,說是要隨科爾沁入京朝覲的隊伍上京,還把自己的小曾外孫帶來了,這次,他正好請旨,請皇上恩准女兒到自己府上小住兩日。
乾隆聽到這兒,哪還有不准的,履親王位高權重,如今主動懇請養老,乾隆正是求之不得,加上允祹這個請求,算來他長女和親蒙古已有二十年了,如今不過是小住幾日,哪裡還有不允的?
這邊允祹謝過乾隆以後,便推說身子不豫,不堪久坐,乾隆也就就坡下驢,讓吳書來領著他上偏殿去休息去了。
待允祹走後,弘晝便在自家四哥似笑非笑的眼裡冷汗直冒,他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好皇上,好四哥,不知您找臣弟……?」在乾隆跟十二叔說話時,弘晝這腦子也是轉個不停,一直在想四哥這葫蘆裡面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可等到兩人說完了,他也沒琢磨出點兒什麼來。
「啪!」乾隆沒說話,直接扔過來了一份聖旨:「看看。」
弘晝微微一愣,拿起聖旨來一看,這臉一下子就變了:「宗,宗人府?四哥,您這是?」乾隆這一招,簡直把弘晝炸了個頭暈腦脹,那聖旨上寫的分明,是讓他代替回家養老履親王允祹,接掌宗人府一應事務。
按理說這是好事兒,可看在弘晝眼裡,這反倒跟那催命符差不多,弘晝只覺得腦門子上都冒汗了,四哥這又是在出什麼蛾子?
乾隆看著自家五弟那一腦門子汗,這心裡那個舒爽啊,也不去解釋,就這麼優哉游哉的坐在一邊,啜著茶水,樂得看著弘晝那眼珠子滴溜溜直轉。
該,也輪到你了吧?
乾隆心裡嘿嘿一笑,想想這些日子以來,自己被皇阿瑪壓搾的是面無人色,想喘口氣兒都喘不過來,你小子倒好,在外面給朕一天到晚招貓逗狗的,這才兩個月,就辦了好幾場喪事了。
哼!
乾隆想到這兒,那臉就耷拉下來,憑什麼你哥哥我在宮裡頭累死累活的,你在外頭逍遙自在?
重活一世後,乾隆也看開了,都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朕以前防著這個,防著那個,結果到頭來,吃苦受累的,還是自己。
何苦來哉?
乾隆淡定的用茶杯蓋刮著茶盞內的茶葉沫,看著弘晝在那裡忐忑不安的模樣,好半響,他才聽見自己這個調皮搗蛋的五弟猶猶豫豫的聲音:「四哥,您這是……?」
乾隆看著他眨巴眼睛可憐巴巴望著自己的模樣,差點笑出聲兒來,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橫豎現在熱鬧也看夠了,氣也出了,再為難弘晝也沒有什麼意義,更何況如今時間緊迫,早點兒讓弘晝辦差,自己就能早點兒解脫出來。
想到這兒,乾隆斜睨了一眼弘晝:「白紙黑字寫著,怎麼?還要朕說給你聽?」
一聽這話,弘晝這身上的汗是冒得更多了,這白紙黑字的,他哪裡會不懂,只是四哥一向防他防的跟什麼似的,這突然甩了這麼一道旨意下來,還真是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啊。
「好四哥,」弘晝左思右想,實在是沒招兒了:「臣弟駑鈍,還請四哥明示。」這時候,且得緊著四哥裝巧賣乖才是正理,弘晝一面說,一面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家四哥。
「明示什麼?」乾隆像是驅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十二叔告老歸家,這宗人府的擔子總該有人挑吧?朕看這麼多叔伯兄弟裡,就你最合適。」乾隆說到一半兒,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還有這禮部,朕看木和蘭多有精神不到之處,這禮部的事,你得空了也去照管一下。」
乾隆此言一出,倒是把弘晝嚇了一跳,他禁不住又是疑惑又是擔憂的看了眼乾隆,四哥這不是魔怔了吧?
宗人府就不說了,照管的乃是愛新覺羅宗室之事,本來就責任重大,再加上這禮部,這禮部掌管吉、嘉、凶、軍、賓禮,還有全國的科舉考試和外藩往來等諸多事務,這……如此重要的地方,四哥怎麼會讓自己去照管一下呢?
弘晝一面想,這心裡面一面打鼓,四哥的性子,不會是給自己下了個套,等著自己鑽呢吧?
可就憑自己這麼些年來的韜光養晦,四哥無論如何也不會費這麼大勁兒給自己下這麼一套兒啊。
可如果不是,他怎麼又突然轉了性子,把這麼重要的兩件差事交給自己了?他這不是魔怔了?還是……弘晝也不知道怎麼的,腦子裡突然有種,這莫不是皇瑪法和皇阿瑪顯靈了,把自家四哥給敲醒了吧的荒謬想法。
「怎麼,你還不樂意?」乾隆等啊等的,等著弟弟給自己謝恩呢,可等了老半天,就見著弘晝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也沒見其他動靜,他不高興了,沉下臉。
「皇上的旨意,臣弟豈敢不從……」弘晝回過神來,一看自家四哥那臉上的神色,心裡咯登一下,他也顧不得許多了,先應下來再說:「只是,這事關重大,臣弟,唯恐照管不周,到時……」先給自己留條後路,能賴得掉便賴,賴不掉也算有了借口,到時若是事情辦壞了,自己也有的說。
「你的本事,朕信你。」乾隆掃了他一眼,能把生喪辦的有模有樣的,在大清那可是獨一份兒,再說了,乾隆也不是傻子,幼時自己這個弟弟表現如何,到了自己登了帝位,這個弟弟既然故意要往那荒唐地方走,自己也不好攔著。
不過這回,他可不想再讓弘晝這麼躲懶耍滑了去。乾隆一面想,一面又說:「宗人府的事,朕就全派給你了,有那不合法度的,你看著辦罷,」他想了想,又說:「還有玉牒館,明年朕打算命人重新篆刻玉碟,你也顧著些,禮部那邊兒,你得閒了,去坐一坐,也就是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弘晝自然是心領神會,合著四哥這意思,明年這宗人府怕是有動靜兒了,還有那禮部,這得空,得閒的意思是,自己沒事兒就少往那邊兒竄,不過是掛個名兒而已。
想通了這一點,弘晝倒是鬆了一口氣,其他的不說,這主管科舉考試的禮部,若要他真管起來,那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這種東西,能少沾,便少沾吧。
養心殿這邊兒,乾隆正努力的忽悠著自家弟弟幫自己多辦些差事,好把自己騰出來好好抱一抱老婆和寶貝兒子。
那邊廂後宮之中,一大早,那拉氏就命容嬤嬤帶著一干子禮物,去延禧宮給穎嬪賀喜了。
「臣妾謝皇后娘娘賞。」穎嬪謝了恩,命身邊侍候的大宮女接過賞賜,這才命人看茶,請容嬤嬤到一旁的暖閣內坐下細說。
容嬤嬤也不多話,直接便跟著穎嬪進了暖閣,剛才在永壽宮時,皇后娘娘就已經仔細囑托過她了,這事兒,務必要跟穎嬪說清楚才是。
「嬤嬤,皇后娘娘這是?」進了暖閣,穎嬪也不多廢話什麼了,直截了當的問。
這也難怪,她明面兒是這延禧宮的一宮主位,可拿出去說,誰都知道皇上已經很久沒有踏足延禧宮了,這延禧宮裡,恐怕就只有那個經常被像春卷兒一般裹出去的魏氏能經常見到龍顏。
穎嬪有時候也是羨慕的,但更多的,她卻是鄙夷和憎恨,她在乾隆十三年被選入宮中,一入宮就被冊為貴人,後來又蒙恩冊為穎嬪,再到如今,十年光陰一眨眼便過去了。如今她已經是二十有五,在這宮裡,已算得上是人老珠黃了。在這深宮之中,不能靠皇上,那她能靠的,就只有如今最得恩寵,地位最為穩固的皇后娘娘了。
女人一生有幾個十年?她這一輩子,最美好的年華就這麼消逝在了寂寂深宮之中,她憎惡害慘了她的魏氏,看著魏氏日日被臨幸,她在偶爾羨慕的時候,更多的是鄙夷和痛恨。
在知道魏氏懷有身孕的時候,她第一個想法便是,魏氏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運氣,日日承寵不說,竟還能懷有龍嗣。
那一刻,她是擔憂的,擔憂魏氏東山再起,擔憂皇上又像是從前那般,把魏氏給寵到骨子裡。
可她才擔憂了不到一會兒,永壽宮那邊兒就來信兒了,接到皇上和皇后恩賞時,穎嬪差點懵了。
她懷有龍嗣有功,重賞?
再看看魏氏那邊兒,冷冷清清的,穎嬪隱隱有了一種預感,所以今日容嬤嬤一過來,她趕緊就請容嬤嬤為自己解惑。
「娘娘,」容嬤嬤看著穎嬪那焦慮不安的樣子,微微一笑,寬慰她道:「娘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還請娘娘多多休息,養好身體為要,至於其它的……」容嬤嬤的眼往外微微一掃,意有所指的笑著說:「在這延禧宮裡,娘娘您的身子是第一位的,皇后娘娘吩咐了,讓您好好的養胎,在這期間,頭三個月,先免了您去請安,等到胎坐穩了,再出去走動也不遲。」
容嬤嬤說完,又看了看穎嬪的心腹宮女道:「皇后娘娘還說,娘娘您身子重了,這延禧宮上上下下,諸多雜事難免會照管不過來,若是有什麼難處,只管打發人上永壽宮去說。」
話說到此,穎嬪就算是再怎麼駑鈍也明白容嬤嬤這話裡的意思了,她琢磨了一陣,臉上終是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意:「皇后娘娘的恩德,臣妾真是無以為報。」她說完,又命人將早就備好的賞儀端出來給容嬤嬤,方才說:「還請嬤嬤轉告皇后娘娘,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容嬤嬤一聽,就笑著告辭而去。
待她走後,穎嬪臉上的笑容斂了起來:「吩咐下去,那邊都給我看緊了,有誰敢私自傳遞消息的,不用告訴我,直接報到永壽宮,由皇后娘娘處置!」穎嬪說完,又往魏氏住的偏殿看了一眼,她的眼中,滿是勝利的笑容。
有了身孕又如何?
皇后娘娘不會讓你好過,皇上也不會記得你,而你的孩子,以後會叫我額娘!穎嬪一邊想,一邊吩咐人拿了床被子過來,歪在榻上,開始奉旨養胎了。
後宮中發生的一切,乾隆並不知道,他一早就已打定主意,魏氏的孩子,生一個,他就把他們記在其他人名下,總之讓那魏氏,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而在前朝,乾隆還有很多事要忙,和親王匆忙上任,明年宗人府纂修玉碟,也是大事一件,還有海寧。
乾隆的眉毛擰了起來,這一個多月來,從揚州、蘇杭到海寧一帶,粘桿處報上來的消息很不好,好像那邊有了什麼異動。自己這邊兒,也該派個人去看一看了。
只是,派誰去呢?乾隆開始傷腦筋了。
作者有話要說:啊~頭頂鍋蓋,腳踩瓜皮,前來更新……嚶嚶嚶嚶嚶嚶,大家輕點兒打
好大一個BUG=。=
☆、陳閣老
揚州、蘇杭和海寧一帶,文風鼎盛,自前明到如今,很是出了不少名震大江南北的文人才子。
對這些人,乾隆可謂是又愛又恨,頭痛至極。
蓋因當年大清定鼎中原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朝廷在這一帶可謂是民心盡失。加之後來的明史案、南山集案、曾靜呂留良案、清風不識字、屈大均、裘璉案等,更是使得這些文人才子,表面上順服朝廷,暗地裡卻是小動作不斷。
乾隆想到此處,便是鬱悶不已。
天下文人,泰半在揚州、蘇杭、海寧這一帶。文人是漢人中的精英,要想使漢人歸心,必先征服文人。
所以大清自入關時起,從皇瑪法聖祖康熙皇帝時起,便在講滿漢一家,天下歸心。為此,皇瑪法特別開設了博學鴻儒科,為的就是能趁此機會,使得他們能為己所用。
而明史案、南山集案等,便是殺雞儆猴,震懾那些不聽話的文人所用。
上一世,乾隆也是這麼做的,什麼偽孫嘉淦案、字貫案、一柱樓案等,人倒是殺了不少,文人們也都變得極為聽話順從,乾隆那時候還自以為得計,可臨到頭了,在地府裡轉了一圈兒,回到陽間,他才發現自己所做的,可真是大大的不妥。
文人傲骨,以殺畏其心,以高官厚祿收其志。
殺,前面皇瑪法,皇阿瑪已經做的夠多了,不需要他再來多添一筆,那就以高官厚祿收其志吧,反正大多數文人所謂的志氣,也不過是圖個位極人臣,衣錦還鄉罷了。
至於皇帝是誰,反而不是特別重要了。
想通了這一點,乾隆的面色倒是輕鬆了許多,他拿起粘桿處的折子,細細的思慮起來。
江浙一帶,除卻文人外,更是每年大清賦稅的重中之重,還有江寧、蘇州織造等等,總之,這一帶若是有個不穩,便是天下難安了。
所以……
乾隆面色凝重的看著手中的奏報,這次派往那邊的人,還要慎之又慎才是。
思考了半日,乾隆決定,先密諭江寧、蘇州織造二府,暗地查探消息,然後在明年年初,借兩淮鹽政輪換之機,調阿里袞明以督撫銜巡查江浙、兩淮鹽政,暗以配合粘桿處徹查此事。
至於海寧,乾隆原想著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把自己的另外一個兄弟,弘瞻微服派到海寧去,可一想到弘瞻那小子的不著調,乾隆就是一陣頭大,海寧比起其他地方來,情況也並不輕鬆。
而弘瞻那小子,手段是有的,可他的身份擺在那兒,只怕到時候萬一出個什麼岔子,那就不妙了。
想到這兒,乾隆不禁又犯了難,這海寧,海寧……他念叨了幾聲,突然眼前一亮,對了!
說到這海寧,眼前可不就有個現成的人選麼?
想到這兒,乾隆哈哈一笑,三步並作兩步回到龍案前,伸手抽出一份壓在最下面的折子來:「吳書來!」
「奴才在!」吳書來忙掀起簾子進來回話。
「叫陳世倌進來見朕。」乾隆低頭看著折子,頭也不抬的說。
「庶!」吳書來忙應了出去傳旨,而乾隆卻是因為去了心上一塊兒大石,心情舒暢的上了榻,盤起腿來,一手端起五色西番花紅地茶碗來,一面樂滋滋的品茶,一面悠閒的看著手裡的折子。
這份折子,正是文淵閣大學士兼管禮部尚書陳世倌因病奏請開缺的折子,乾隆原本是打算準了他的奏,另外再賞一月假給他的,可眼下他卻改了主意。
陳世倌出身海寧陳家,陳家一門望族,世代簪纓,一門三閣老,六部五尚書,這樣的世家望族,在海寧一帶的可謂是極有威信。再加上陳世倌這個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若是他致仕歸鄉,那時定然會有不少人前去拜會他。
到時候,正好讓他藉機查訪。
乾隆想到此處,立刻便決定,就讓陳世倌以致仕歸鄉之名徹查此事。再說了,乾隆合上折子,又命人把陳世倌的履歷拿來看了看。他記得上一世,陳世倌好像就是乾隆二十多年的時候乞休的。
具體是哪一年他也記不清了,乾隆看著履歷,屈指算了算,陳世倌是陳世倌是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二甲進士出身,到如今也七十有五了,恐怕也就是這幾年的事了。且從這裡去往海寧辦差,沒個幾年的功夫也回不來,這「假致仕」只怕到時候會變成「真致仕」了。
想到這兒,再想想陳世倌素來官聲不錯,臨到頭了,還要辦這麼一件差,想到這兒,乾隆索性命人擬旨,加陳世倌為太子太傅,當然,未免惹眼,乾隆順便命原任大學士史貽直重新入閣辦事,又命刑部尚書鄂彌達署直隸總督,協辦大學士。
這樣,等到陳世倌致仕的消息放出去,他這個太子太傅,看上去不過是皇帝給他的撫慰罷了。
乾隆正想著,外面吳書來就通報,說是陳世倌已在外面兒候著了。乾隆這才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命他進來。
陳世倌今年已經是耄耋之年,加之尚在病中,他走起路來更是顫顫巍巍,看上去彷彿隨時都會厥過去一樣。
一進來,陳世倌就像是支撐不住似的,跪下來行禮:「臣陳世倌……恭請皇上聖安。」
「起吧。」乾隆看他那副馬上就要暈倒的樣子,不由的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能辦好自己給他的差事。
「謝皇上。」陳世倌謝了恩,緩慢的從地上爬起來,跪到炕前之前就已備好的紅邊白氈後墊上。
隔得近了,乾隆才看清陳世倌的模樣,他的臉色極為難看,蠟黃蠟黃的,整個人看上去也格外的枯瘦。
看到這兒,乾隆又是微微皺眉,他略一思索,並未直接告訴陳世倌自己的意思,而是問了一下陳世倌的身體情況。
陳世倌一聽乾隆這麼問,登時激動不已,他一面感激涕零的說著謝恩的話,一面說自己的身子不打緊,不過是著了些涼,勾起了舊病,只需要靜養一段時日就好云云。
乾隆在上面看著,雖然陳世倌表示自己身子不打緊,還能繼續為他效力,可他心底卻是有些沒底,原打算派陳世倌和弘瞻一明一暗到海寧徹查的,看了陳世倌這樣子以後,他又改了主意,再加派幾名粘桿侍衛暗中協助弘瞻行事。
打定主意後,乾隆便溫言把自己的意思說了。
陳世倌跪在氈子上,一邊聽著自家皇上說著,這冷汗一邊就下來了。他也是歷經幾代的老臣了,從康熙朝一路走到現在,多少大風大浪都見過了,這臨到頭了,皇上突然來了這麼一招,這讓早已預備回鄉養老的陳世倌登時有些措手不及。
他一面聽,一面急速思考著,皇上的意思是讓他以致仕之名回海寧徹查家鄉是否有人參與謀逆一事。
謀逆啊,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陳世倌一想到這兒,這身上的冷汗流的是更凶了。他不敢去想,若是海寧真有人牽涉到謀逆一事裡,憑著這位的脾氣,那可真是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了。
陳世倌這麼一想,這眼前登時彷彿看見了海寧一片屍山血海的模樣,他不由的打了個寒噤。
「怎麼了?」乾隆正說到一半兒,就見陳世倌這麼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不由的皺眉問道。
「臣,臣……咳咳,咳咳咳……」陳世倌情急之下,忙以袖掩口,咳嗽了幾聲道:「回皇上,臣已是耄耋之年,恐力有不逮……」說到這兒,陳世倌又咳嗽了幾聲,他藉著咳嗽之機,暗暗後悔剛才不該說自己身子沒什麼大礙的,不然這個時候裝暈也好,裝病也好,怎麼也比接下這差事的好。
「嗯?」乾隆看著剛才還好好的陳世倌一下子又是咳嗽又是喘氣的,不由的沉下臉來。
「臣……」就在這麼一瞬,陳世倌已是想好了對策,憑著他的性子,他是極不願接手這件差事的,這謀逆大案,弄得不好,便是屍山血海。海寧,那可是自己的家鄉啊。
他陳世倌便是再怎麼,也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家鄉淪為屍山血海,修羅地獄的,一念至此,陳世倌毅然決定,這次回海寧,無論如何,能保下多少人便是多少人吧!他打定主意,定了定神說:「回皇上,臣已年邁,恐有不慎,若是不小心辦砸了差事,那臣萬死難辭其咎啊!」
他此言一出,乾隆還以為他這是在擔心自己辦不好差呢,便笑了笑說:「這個無妨,朕自有主張。」
陳世倌一聽,心下一凜,知道皇上除了自己以外,另外還會派人去海寧,心裡更加焦急起來,他唯唯諾諾的應了下來,又聽乾隆安排調度一番,然後才離了養心殿,裝作無事的出了紫禁城,坐上轎子之後,陳世倌才一跺腳:「快!快回去!陳順,陳順!」
跟車的隨從忙幾步上前來:「奴才在呢。」
陳世倌隔著轎子吩咐他:「趕緊的,去把三爺叫回去,讓他在正房等我!」
「庶!」陳順忙應了,三步並作兩步往另外一邊跑去,這邊陳世倌坐著轎子,火急火燎的往家趕,那邊乾隆了卻一樁心事,又批閱了一會兒折子,便悠哉悠哉的去永壽宮看望已近產期的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