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花滿心時
上官飛燕覺得, 在想辦法把花滿樓引走之前, 她得先想個主意把借住在百花樓的穀清澄弄走才是。
不，這才不是因為不想對她下手——上官飛燕在心中努力的說服自己，竭力的維持著自己冷酷無情鐵石心腸什麼都能利用的惡毒人設。
沒什麼好不忍心的，支開穀清澄只是因為對她動手浪費力氣而已。
下不了手這種事是完全不存在的。而且穀清澄到底是個無關人士, 和他們的計畫沒有半點關係，將她扯進來對他們沒有半點的好處。
她的名氣又大的過分, 人脈也廣的很。一般人死了也就死了，沒多久就會被人忘得乾乾淨淨，但穀清澄不一樣。
穀清澄是世上少有的琴藝大家, 史書上註定會有她的一席之地。哪怕是千百年後也會有人記住她的名字——當下記著她、想要聽君妙曲的人只會有更多。
這也意味著關注穀清澄的人會有很多。
理所當然, 下手的困難程度、善後的麻煩程度，都會很高。
況且穀清澄也並非是那種喜歡隱居的人, 那些一消失隱居就是幾十年的人什麼時候死了都不會有人去關注，因為他們早就習慣了這個人的毫無消息。但穀清澄——她固然正在遊歷山河, 但中間並非是全無消息。
每到一個城市裡，必然會有人宴請她。隨之而來的便是掀起的諸多趣談奇聞。穀清澄若是出了事, 不消多長時間就會被發現, 被那些仰慕她聲名琴藝又或是受過她恩惠的人鬧得天下皆知, 滿世界的找兇手。
對穀清澄下手需要的成本太大——動手殺人只是最粗淺的, 後續的善後才是高昂的代價。為了一個無關之人下這種血本, 這一點都不划算。
虧本生意不能做，上官飛燕給自己找了個完美的理由。
並成功的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
她也有在很用心的打聽穀清澄會在百花樓借住的理由，只要找到了癥結所在, 上官飛燕自認為想要將穀清澄送走還是件很輕鬆的事。
就是這個癥結……稍微有點難處理。
上官飛燕不是什麼文化人，也沒什麼藝術情結，自然也沒法理解像是穀清澄這種人對於自己靈感的執著，但她好歹知道頂著靈感光環的花滿樓在穀清澄眼中的重要性。聰慧的上官姑娘仔仔細細的思考了一段時間，決定從穀清澄的性格方面入手。
穀清澄是個好人，這點誰都沒法否認。而和穀清澄深入接觸過的上官飛燕更是可以斬釘截鐵的說，穀清澄絕對是個世上無雙的大好人。
來勾搭花滿樓之前上官飛燕就已經打聽過這位花七公子的為人處事，那時候她覺得這已經是個世上少見的奇葩了——但花滿樓的人品和良善真的無可置疑，上官飛燕甚至覺得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傻子。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也沒錯，世上的確沒有第二個像是花滿樓一樣的傻子。
但卻有比花滿樓更「傻」上幾分的穀清澄。
上官飛燕自認自己一輩子也做不來這樣的人，但對於穀清澄她也願意迂回幾分。既然沒法用平常手段入手，便從穀清澄的性情這一個切入點入手吧。
她有意無意的在穀清澄的面前展露自己的少女心事，時不時的發呆，偶爾悄悄溜過去的視線，臉頰上浮現的嫣紅……上官飛燕冷靜的在做戲，將一位青春少女的隱秘愛戀都故作不知的坦誠在穀清澄和花滿樓的面前。
又全然不知的去和穀清澄傾訴自己的煩惱。
喜歡一個人，卻沒有勇氣去接近，連平日的相處也貪心的覺得不夠……谷清澄溫聲的寬慰煩惱的女孩，儘管她自己也全無經驗。
享受著這樣真誠細緻的關懷，上官飛燕冷靜的想：上鉤了。
穀清澄的反映正在她的意料之中。
針對一個人性格去設計的局顯然沒有不成功的道理，穀清澄的好心正是她最大的弱點。上官飛燕刻意的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弱勢和煩惱，穀清澄的心思自然便會偏向她這邊，為她著想。
想要幫助一位深陷愛戀困惱之中的少女的最好辦法是什麼呢？足夠的相處是最容易想到的一種，這也正是上官飛燕對穀清澄暗示引導的終點。
谷清澄很順利的想到了這點，上官飛燕靜心等待，果然不過三日，穀清澄便和花滿樓辭行了。
說是在百花樓住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想要繼續去遊歷山河，見識各處風貌美景。
原話肯定不是這麼說的，但意思總歸還是一個意思。
上官飛燕不無惡意的想，幸好自己沒有想害人的心思，不然這位名揚天下的穀大家可活不下來。這樣天真良善的心性，對任何人都只抱有著全然的善意，穀清澄到底是怎麼一個人孤身在外還能安安全全這麼久的？
若是她願意將這問題問出來，穀清澄肯定會回答她：因為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呀。
穀清澄真心實意的這麼認為著，要說出來的話肯定也是坦然的。正如同她的道別一樣，坦誠中又顯出絕對的堅決之意來。花滿樓雖說不舍，但穀清澄去意已決，他自然也沒有強行留人的道理，最後也還是送了行。
上官飛燕也松了一口氣。
無關人員已經離開了，那麼接下來……也到了計畫開始的時候了。
當然，這遠在百花樓中發生的事情，已經離開的穀清澄都是不知道的。她這時候已經出了城，準備去拜訪一位故友。
順帶著蹭一下他家的車馬。
故友對於谷清澄的來訪十分歡迎，蹭個車馬什麼的完全是小事。「說起來還是我賺了。」故友得意洋洋的說道，「昆侖碎玉一曲萬金、甚至萬金都不可得，我這些時日白白的聽了多麼多，早就已經是賺了滿盆缽了。」
他也不覺得自己用金錢來衡量這種高雅的藝術有什麼不對的，左右他本來就是個商人，念的書都不說，想要讓他像是那些文人墨客一樣欣賞琴聲中的深層內涵未免太過不靠譜。覺得好聽就已經不錯了，一曲萬金倒真的是誇獎……畢竟真的很貴了。
他一次生意，利潤少點也就這個價呢。
穀清澄啞然失笑，卻也欣然接下了友人的誇讚，只道：「好友你若是喜歡，什麼時候我能夠彈給你聽的。」
「那可不成。」故友連連搖頭，「昆侖你近來正在研習新曲，彈琴的時間本就很長，我如何能叫你再為我費心？」寫曲子是件很費心力的事情，況且穀清澄還是這樣特殊的情況……「你所譜寫之曲雖還未完成，但我也覺得好聽，肯定是傳世名曲。」故友竭力的想要打消友人的想法，「我還是更想要聽這個。」
他很誠懇的說道。
穀清澄想了想，也很愉快的答應了下來，並承諾道：「若是曲子寫好了，到時候我第一個彈給你聽。」
這種大好事故友自然不會拒絕，他高高興興的答應了下來，中間還悄悄的期待了一下在路上穀清澄就能將這曲子寫好。只可惜這也只能是美好的期待了，一直到穀清澄下車離隊，從她那邊傳來的琴聲也是斷斷續續的，這曲子也還只是寫了一小段。
很好聽……但聽完了之後，故友心癢癢的想，他更想要把整首曲子都聽完了。
穀清澄道：「還需等些時候。」
故友也清楚這事情急不得，也只能感歎自己運氣太好。
回頭就寫信和某個友人炫耀這事去了。
信件抵達的第八天，還在某個深山老林裡折騰的穀清澄和故友二號不期而遇。
可以說是非常的巧合了。
谷清澄對故友二號的這說辭沒有任何的懷疑，對故友二號結伴同行的邀請也答應的很爽快……但故友二號什麼都好，就有一點。
他是個路癡。
還特別的喜歡往深山老林裡面鑽，迷路之後的第一反應也還是往林子裡面走。
穀清澄覺得自己的方向感其實還是不錯的，但被他這麼帶著帶著……等到她突然醒悟的時候，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裡了。
上官飛燕：「……」
「谷先生。」她說道，「來這種地方，您應當小心一些的。」
穀清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上官飛燕，明擺著就是心虛。之前還在累的半死的故友二號這時候倒是突然煥發了精力——你想一下，更深夜半，你又累又餓，還在林子裡迷路了，這時候一個絕色美人從天而降還懷抱善意願意帶你走出去——故友二號覺得自己見到了下仙子下凡。
「這我姑娘。」他很期待的問道，「你可知道出路在何處？」
上官飛燕現在還保持著自己善良熱心好姑娘的人設，這種小問題當然是知道的啦！不過是小事而已，順手幫上一把很正常啊，她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
最後不僅很詳細的給穀清澄兩人指了路，還臨時充當了一下嚮導。
「再往前走，便是官道了。」上官飛燕領著人走了大半個時辰之後，這麼說道。「我還有些事情，便不和先生你們一起走了。」
回話的理所當然是和上官飛燕更加熟悉的穀清澄，鵝黃裙子的女性真誠的表示了自己的謝意：「勞煩你了，飛燕。」
「小事罷了……先生實在是太客氣了。」上官飛燕說話的中間頓了一下，這是非常短暫的一個遲疑，「先生先請吧。」她說道。
因為確定穀清澄是在讀她的唇語，語速也很慢。
「好。」谷清澄應道。
也的確帶著故友二號先行一步。上官飛燕就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開，故友二號還回頭，熱情又誇張的對她道別。
像極了警告。
這美麗的女孩子極短促也極冷酷的笑了一聲，覺得這真是荒謬極了。
一個比自己更甚的惡棍，居然也來警告自己不要再繼續靠近穀清澄？在做這事的時候，他怎麼不想想，他自己又能夠好到哪裡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之後一整理……發現清澄可能是有吸引變態混蛋惡棍的特殊體質……
順帶說穀清澄真的覺得上官飛燕是個好姑娘
第97章 花滿心時
如果穀清澄有面板這種東西的話, 上面一定會顯示出她的一個固定屬性:吸引神經病。
然而很可惜她沒有, 所以穀清澄本人也對自己的這個特殊屬性一無所知，依舊傻白甜的沒覺得自己的朋友到底有哪裡不對的。
以化名宮九與穀清澄相交的故友二號自然也不會提，相反他還挺想讓穀清澄避開這茬子的糟心事的——之前的上官飛燕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在休息了一晚上之後，第二天他就又帶著穀清澄鑽林子去了。
等他終於迷路迷出來了, 金鵬王朝這事早就塵埃落定了。
上官飛燕的屍體都爛掉了。
宮九不無惡意的想著，卻也沒有在穀清澄說想要去找花滿樓的時候表現出來什麼。
他一句話都沒說。
於是穀清澄是一無所知的到百花樓的。
被百花簇擁著的秀美小樓一如往常的開著門, 穀清澄也沒有像是第一次一樣遲疑，從容的走了進去。
一樓沒有看到人，她正思索著花滿樓是在二樓還是出門去了, 偶然的一個抬首, 意外見到白衣的翩翩公子從樓梯上走下來。他眉眼含笑，懷裡還抱著一盆花草——那花已經開了, 是非常漂亮的正紅色，俊雅面容上是一如往昔的溫暖笑意。
「谷先生。」他說, 「你來了。」
「久見了，七公子。」穀清澄也和他打招呼, 「現將這花放下吧。」她很自然的就上前去幫忙, 之前在百花樓借住的時候花滿樓也習慣了穀清澄的幫助, 這時候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應的。穀清澄手伸過來抱走了他懷裡的那盆花, 他也在合適的時候松了手。
可以說是配合的非常默契了。
穀清澄將那盆花按照花滿樓的囑咐放到該放的地方去, 這才繼續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花滿樓笑道：「香氣。」
能讓他判斷一個人身份的小細節有很多，他記得穀清澄的腳步聲、她走路的節奏和小習慣，她那架珍愛的古琴上系著的流蘇皇帝能夠的聲音……但要說最明顯的標誌, 還是穀清澄身上帶著的香氣。
這實在是一個有些旖旎的回答，女孩子是花，想要探尋花的香氣，總難免要對花多些觀察撫摸。說起女孩子身上的香氣，也總會叫人多想幾分。
不過說的人也好，聽的人也好，都很正直的沒有多想。
「香氣？」穀清澄有些不解。
「嗯，香氣。」花滿樓道，「谷先生你所背的琴有一種特別的香氣，先生與它接觸久了，身上也帶了那種香氣。」
「原是如此。」谷清澄道，「許是我同這琴接觸久了，已經習慣了吧。所以這香氣也就沒感覺了。」
花滿樓道：「久在蘭芷，而不聞其香。」
「雖然很肯定書上不是這麼說的……但意思還是一樣的。」穀清澄歪了歪頭，道，「這是七公子的臨時發揮嗎？」
花滿樓道：「假如我說，這是因為我一時忘了原話……」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穀清澄便很順口的接了上去：「你有心事，七公子？」
花滿樓有些愕然：「為何這麼說，谷先生？」
「你是極富才華之人，也習慣溫書……」穀清澄道，「我以為，這種問題不應出現在你的身上。」但現在這事的確就發生了，那麼自然是有原因的。能夠叫花滿樓心神不寧的……穀清澄按照自己的想法帶入了一下，得出了之前的結論。
花滿樓：「……」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說道：「我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谷先生。」所以像是這種會發生在常人身上的小問題，出現在我的身上也是很正常的。
不要再問了，不要再想了……我根本，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啊，先生。
穀清澄沉吟片刻，問道：「你在不高興？」
「怎麼可能！」
花滿樓否認的堅定極了。
同朋友久別重逢，這自然是一件樂事，他怎麼可能會感到不快？
見到有段時間不見的友人，花滿樓當然是很高興的。尤其之前霍休還用穀清澄的名字來下過套，他謊稱穀清澄已經落到了他的手上，動手的正是上官飛燕——花滿樓關心則亂，險些入局，還是多虧了陸小鳳才免去了這一劫。
但哪怕後來證明霍休根本沒見過穀清澄，他心中也是免不了有些憂慮。
這是完全沒有任何理由的擔心，哪怕找出再多的證明告訴自己穀清澄不會有事，但擔心哪裡是這麼容易就會沒有的呢？而現在終於見到了穀清澄本人，他也終於能夠放心了。
他所掛念的人，安然無恙。
短暫的松了口氣之後，緊跟著來的就是苦惱。
關於上官飛燕的噩耗，他要如何才能說出口呢？穀清澄真心實意的喜愛那個女孩子，讚美她珍惜她，視她為友人……這煩惱在花滿樓心中膨脹個不停，他給自己和穀清澄各倒了杯茶，試圖用茶水來暫時冷靜一下。
好在穀清澄也沒追問。
穀清澄本就是溫柔體貼之人，看出花滿樓不欲在這事上多說，她便也不問，只道自己想要再在百花樓借住幾日。花滿樓也欣然應許，道無須客氣，百花樓永遠對先生敞開。
穀清澄道：「這裡風景極好，若是采風的話，也是個好選擇。」
「能得先生喜歡，自是好事。」花滿樓道。
穀清澄笑了一下，說道：「前些日子我新得了張譜子，你要學嗎？」
「那便勞煩先生多住些時候了。」花滿樓笑道。「先生這次還是住之前的客房嗎？裡面的擺設都沒有變過，一直都留著。」
穀清澄道：「好說，你是我的學生，我會的自然是要教你的。」之前解下的琴被重新抱了起來，「七公子今日可是有事？」
花滿樓想了想，道：「尚有一事。」
穀清澄問道：「何事？」
花滿樓道：「我還未用早飯……先生吃過了嗎？」
穀清澄：「……沒有。」要不是花滿樓提起，她完全忘了這回事。
得到回答的花滿樓輕鬆的笑了起來：「那先生可要與學生一同？雖然這次不是去吃李家鋪子的餛飩，但王大娘做的燒餅和油條也別有風味。」
沒吃過。
但想試試。
這兩個念頭前後腳的在穀清澄的心裡飄過去，好吃的對於穀清澄還是很有那麼點誘惑力的。她不知不覺的就點了頭，反應過來之後也沒有什麼反悔的意思。「那邊煩請七公子等我片刻，我先去將琴放了。」還有一些用不上的小玩意，該放的都放了，開開心心的吃早飯去。
「好的。」花滿樓柔聲答道。
穀清澄的動作不慢，花滿樓沒等多久她便二樓的客房跑下來了，腳步輕盈又細碎。「先生。」花滿樓準確的「看」向穀清澄的方向，喚道。
「好啦，我們走吧。」穀清澄快走幾步，和花滿樓並肩而行，口中道，「這次要去的地方我不認識，要勞煩七公子帶路了。」
花滿樓應了聲好，卻又說道：「我是先生的學生……先生並不必如此……」總是喊著七公子七公子的，不知為何，花滿樓總覺得有些不適應。
難道是太久不曾被人這麼稱呼了嗎？
還是說……只是不想被穀清澄這般稱呼呢？
「那換成什麼？」谷清澄完全沒覺得這稱呼有什麼不對的，聞言也只是順口反問了一句。
花滿樓一時語塞，他還真想不到什麼回答。
他只是本能的不想聽到那種距離感十足的敬稱罷了，但仔細一想，他還真給不出什麼答案來。
以穀清澄的「先生」這個身份，她的確是能夠對他直呼其名，但本能的花滿樓最開始就排除了這個選項。大名不成，小名七童更不行，這是家人對他的親密稱呼，他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但穀清澄又如何能喊？
這是身份定位問題，她是那般自矜之人，從來都進退有度……等等，他剛才在想什麼？
花滿樓悚然而驚，連自己正在走路都忘了，幾乎要被自己不經意間浮現的念頭給嚇摔倒。
——是說，要不是穀清澄就在他邊上一直關注著沒放鬆，發現不對的時候就順手扶了一把的話，左腳拌右腳的花滿樓的確得摔個嚴實。
「多謝先生。」花滿樓慌忙站穩，之前的那一點肢體接觸讓他有些心思不定，連耳根都泛起了薄薄的紅色。
穀清澄沒注意他的這些小變化，也沒問花滿樓想什麼這麼入神，居然差點摔倒。既然花滿樓說了謝她也就說了不用謝，然後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但花滿樓卻做不到。
他幾乎是在逼問自己了，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著：
我剛才……到底在想什麼？
我怎麼……會想到這樣的事情上去！
這般念頭、這般念頭……花滿樓並不喜歡自欺欺人，他一貫都覺得這只能掩耳盜鈴而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這時候他竟也起了「這樣好像也不錯」的想法。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也的確是起了逃避的心思。
不想、也不敢去面對自己的內心，不願意去面對。
自己竟然對穀清澄起了那樣的心思。
花滿樓並不覺得喜愛一個人是什麼錯誤，現在他也這麼覺得。但……他所傾慕之人的身份不對。
那是他的先生。
師生……有別，不可逾越。
他這樣對自己說。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是真的想要些清澄被霍休抓走然後被安安全全的放走的，但是因為上一張的手不聽使喚……在有個**oss在邊上的情況下，清澄完全不可能被抓走啊！
所以只能跳劇情了。
不要問我這一卷有多長，我也不知道……畢竟大綱在第三章就死光了，能寫一張是一張吧。
花滿樓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到了。
第98章 花滿心時
陡然發現了自己心中竟然存著這般隱秘的念頭, 饒是花滿樓也實在是心神不寧了一段時間, 連帶著平時很喜歡的早點也沒吃出什麼味道來，平日裡的小事上更是問題不斷。
「小心！」
穀清澄及時救下了那一盆快要落地的花，之後才松了一口氣。她小心的將那花放好了，而後才又側首去關懷不知為何總是心不在焉的友人：「七公子, 你可是有什麼心事？」
「……」這個問題，其實花滿樓是很想要否認一下的, 畢竟他的確是有心事，但被心裡念著的當事人這麼說出來——就算谷清澄全然不知，他心裡也還是很有那麼點尷尬的意思在的。
但被抓包的壞處就在於辯解無能, 加上花滿樓又不是什麼習慣胡扯的性格, 這個時候，他也只能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
這種時候, 說和不說其實也沒什麼區別了。穀清澄很貼心的沒有繼續問下去，轉而換了個話題。恰好這時候也到了她慣常練琴的時間, 穀清澄就很自然的邀請花滿樓也一起過來聽琴。
按照之前的慣例來說這也應該是花滿樓的學習時間，但是看他現在這種心神不定的樣子……還是不要勉強了吧, 聽聽就好了。
花滿樓應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的確是需要冷靜一下, 雖然這都好幾天了還是沒有成功……就是了。但穀清澄的琴他還是很想聽的, 這是絕對的真心話！
哪怕心裡的煩惱再甜個十倍, 在得到這邀請的時候，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事實證明穀清澄的琴聲的確很能洗滌人心，剛答應下來的時候花滿樓還有點擔心自己這樣滿心雜念會不會汙了穀清澄的琴聲或者壓根沒法欣賞其中美妙弄出對牛彈琴的笑話, 為此還有點兒坐立不安。但在穀清澄撥動琴弦的那一刻開始——
他就沒心思去想這麼多了。
所有的思緒都被這美妙的琴聲所佔據，悅耳的音調以一種柔和從容的態度侵佔了所有的感官。花滿樓的聽力十分敏銳，這份上天的補償在這時候成了讓他更快墜入琴聲構築美夢的媒介。他在琴聲中的山水間徜徉、流連又往返，雖是身在小樓，卻有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仿佛當真遠到了山林裡頭，去觸摸風的呼吸、感受到了自然的脈動。
花滿樓覺得自己像是在這山裡走了很久，但回過神來之後他卻發現這首曲子並不長。琴弦被波動的細微聲音並無法逃過他的耳朵，穀清澄的呼吸也再次的平緩了下來，於是他便知道這首曲子已經到了盡頭。
琴聲漸低了下來，最後的餘音纏繞在了他的指尖上，像是戀戀不捨似的。但就算再怎麼不舍，這點兒的餘韻，也終於宛如一陣輕掩一樣散去了。
室內陷入了寂靜之中。
穀清澄沒說話，花滿樓也跟著沉默，事實上他並不是很想打破這種氛圍，硬生生拖了一炷香的時間才開了口，問道：「這是先生編的新曲嗎？」
「前些時候寫的……自然，七公子不是第一個聽眾。」穀清澄笑意微微。
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種特別的調子，不緊不慢，像是一首輕緩的歌。花滿樓很喜歡聽她說話，因為兩人志趣相投，也是因為這份韻律的美感，至於聲音倒是無關緊要了。「能有幸一聽，已經是先生抬愛了。」
這世上有多少人想聽昆侖玉碎一曲，卻不可得之人呢？他能夠天天聽到，已經是非常幸運了。
花滿樓這麼對自己說，卻又難免慨歎人心不足。他曾以為自己不會如此，但現今看來他到底也只是個凡人——或者是說，同這芸芸眾生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沒有區別的普通人。
最開始的時候只是喜愛昆侖碎玉的琴聲，覺得只要聽過一次便是此生無憾。後來穀清澄離開了，他又開始覺得不適應，為生活中消失的那一個人而感到悵然，卻又對自己說不過只是因為被那美妙的琴聲給養刁了耳朵，有些不適而已。
如果沒有那一瞬間的自我詰問，他就永遠也不會發現埋藏在心裡的那個想法吧？但這到底也只是毫無意義的假設，對已經發生的事實再加猜想毫無意義，花滿樓自詡也非是逃避之人……他只是暫時有些沒法面對穀清澄。
還有生出了這般想法的自己。
「想要再聽一次嗎？」穀清澄問他。
花滿樓自然是應下來了。
哪怕知道穀清澄這麼說只是因為練琴的時間還沒結束，他又正好在……但無可否認，心底流瀉出來的那份喜悅。
但也許是因為有了抗性，第二次聽同一首曲子的時候花滿樓並未能夠像是上一次一樣的全情投入沉浸其中。他的確是有在聽，但卻是無法控制的分了更多的注意力在穀清澄的身上。
心不在焉，用這樣的話語來形容花滿樓現在的心情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像是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他這種情況，這一次花滿樓還是沒能夠聽完這一曲琴音。
原本平靜的小樓之中突然發出一聲巨響，雖說穀清澄並未受到打擾，指上琴音也未有斷絕，但花滿樓還是下意識的分了幾分注意力過去。
這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好好的大門放在那裡他就是不走，非要翻牆非要翻窗——落地的聲音還不小。
這位翻窗的青年披著大紅色的披風，一身風塵，翻窗這塊應該是個慣犯。就是可能翻過來的時候手沒抓穩，導致整個人都毫無防備的砸了下來，弄出了不小的動靜。
連帶著二樓的木地板也似乎跟著在晃。
還自帶一聲慘叫的。
花滿樓當即就側過臉去「看」那砸進來的客人了，連正在專心彈琴的穀清澄也給了個餘光——雖說手上的琴弦也沒停。
一心兩用可是基本功！
紅色，這是穀清澄對這位意外出現的來客的第一印象。大紅色的披風，這實在是很少有人會選擇的打扮，臉看起來倒是在水平線以上，嘴角還掛著笑容，像是不論什麼奇怪的情況下他都能夠繼續笑下去、保持這樣的愉快和自信的心情似的。
除此之外，最引人注意的大概就是他嘴唇上的兩撇小鬍子了——像是被仔細的修剪過，這兩撇鬍子和他的眉毛呈現出驚人的相似。
只要是稍微關注一下江湖軼事的人，看到這鬍子大概都能知道這是誰。
陸小鳳。
大名鼎鼎的、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人的確是認出來了，但也僅此而已了。谷清澄對陸小鳳也沒什麼好奇心。谷姑娘見過的奇葩多了去了，一個眉毛和鬍子的相似還不能引起她多少的注意，頂多也就是覺得翻窗實在是很危險。再多的想法，那就是真的沒有了。
穀清澄對江湖事沒什麼興趣，比起那些遠在天邊的江湖人，還是一張樂譜更能叫她著迷。花滿樓就要比她熱情多了，好朋友的聲音他當然記得清楚，對於好友的出現也只有喜悅，哪怕這拜訪實在是出乎意料。
「陸小鳳。」他準確的喊出了這個名字，聲音裡都是笑意。
被喊到了名字的陸大俠還在鼓著臉表示自己鬧小脾氣了，順帶和友人抱怨他的不解風情，居然把窗戶又加高了，害得他預計失誤摔了下來。陸小鳳半真半假的慘叫和抱怨都讓花滿樓臉上的笑容更加的愉快起來。
他倆雖然不是什麼損友，但既然陸小鳳願意友情出演，花滿樓也會很配合的欣賞一下。
順帶著一起把人打包帶走——走之前還沒忘記捂住陸小鳳那張叫嚷個不停的嘴，回頭對著穀清澄彬彬有禮的說不好意思暫時失陪。
穀清澄低著頭繼續彈自己的琴，嗯了一聲就算是回答了。
花滿樓也不失落，溫溫柔柔的笑著，就把好友拖了出去，一直走到確定穀清澄聽不到聲音的地方才放了手。
「哈哈哈哈哈，花滿樓你也有今天！」
不請自來的狗頭軍師陸小鳳對於好朋友的困境發出了毫無同情心的嘲笑。這態度倒不是說他真的有這麼惡劣，事實上……陸小鳳壓根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
覺得這問題很大的花滿樓微笑著松了手。
被好朋友一點朋友愛的都沒有的丟在地上的陸小鳳像是條被丟到岸上的活魚一樣彈了起來，臉上全是假裝出來的憤慨：「花滿樓你變了！」
「變在何處？」花滿樓從容反問。
陸小鳳心說這還用說，天知道他之前趴在窗邊的時候有多驚嚇，不然也不至於犯這種小錯誤，翻窗都能摔地上——這完全是被嚇的啊！
都說談戀愛的時候人會變傻，陸小鳳從前是不相信這事情會發生在花滿樓身上的，畢竟你看他連上官飛燕那種絕色美人掏出心來的愛慕——雖然事實證明那是假的——都能夠拒絕接受，還能夠冷靜理智的分析她的各種不對……
說真的，陸小鳳其實以為花滿樓會這麼一直的冷靜下去的。
然後他就發現，他好好的一個好朋友，就這麼的變成了一個傻子。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古人誠不欺我！
要不是親眼所見，陸小鳳也不相信花滿樓居然也會有對著人家女孩子傻笑的一天。
「真的……有這麼明顯？」被說成在「傻笑」的花滿樓有點遲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樣問道。
陸小鳳：「……」你居然真的問出來了？他用一種特別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好朋友：「花滿樓。」他說，「這種事情，你自己都沒有感覺的嗎？」
花滿樓反問道：「我該有嗎？」
「不對，花滿樓你不要轉移話題。」陸小鳳表示自己不是這麼好忽悠的人，就算是花滿樓也別想忽悠我。
「你明知道我在問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卡的厲害，於是把小鳳凰拉出來接個劇情
不知道會寫多長……真的，大綱死掉之後真的全憑我在編啊。
三千字我寫了六天，這也是很痛苦了。
第99章 花滿心時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 但陸小鳳最後還是被糊弄過去了。
然而陸小鳳也不是那麼容易忽悠的人, 花滿樓自己又明擺著的弱點，於是這一對好朋友就這麼互相忽悠，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話題不知怎麼的就成了純情公子情迷初戀、狗頭軍師出謀劃策——這樣的畫風。
花滿樓一開始的時候其實是不想和陸小鳳傾訴自己的煩惱的, 畢竟他這好朋友雖然和不少姑娘有過糾纏，但要說怎麼追女孩子……陸小鳳就算有手段花滿樓他也不敢用啊！情況不同, 所面對的女孩子也不一樣，用一樣的手段，是想要早點拿到好人卡嗎？
陸小鳳對此持堅定的反對意見, 想他什麼難搞的妹子沒談過, 就算是薛冰這款的也喜歡他，穀清澄就算再怎麼難搞, 也沒薛冰來的棘手吧？
於是這兩個人就這麼認真的就這種小事互相爭論了起來——簡直像是兩個智障一樣。
最後還是花滿樓突然反應過來不對，他明明是在煩惱心裡的這段萌發出來的感情的, 怎麼突然就跳到要怎麼追人上面去了？
陸小鳳一臉茫然：「你不是喜歡她麼？」
「那是先生！」花滿樓強調道。
「那位姑娘又不是你真正的老師，不過只是教了花滿樓你一段時間的琴曲而已。」所以就是喜歡上了也沒什麼啊！陸小鳳根本無法理解花滿樓的躊躇, 「這又有什麼不對的呢？」
這也許就是不同的過去和生活經歷為他們帶來的不同之處吧。這事在陸小鳳的概念裡的定位就和花滿樓不一樣, 既然有了喜歡的女孩子那就去追求, 嗯, 你說那是教過你的先生？又不是正式的先生, 怕什麼！
「喜歡的話就直接去說啊！」
他大力的拍打著友人的脊背，為他鼓勁壯膽。
就是用的力氣實在是有點太大了，花滿樓差點被他拍的要吐血。
但到底他倆也沒能弄出個什麼好主意來。
陸小鳳一開始其實還是有點把握的, 畢竟他只是偶然興起拜訪好友結果翻窗看到好朋友對著個專心彈琴的妹子在傻笑而已，要說那在彈琴的妹子是誰，他是真的不知道的。花滿樓以為他知道，並不知道陸小鳳他其實不知道。
這直接導致陸小鳳產生了極大的誤會，連著他出的主意也透著一股子餿主意的意思在裡面。
花滿樓表示自己還不想適得其反，堅定的拒絕了好朋友的建議。
陸小鳳當場判定，就花滿樓這慢吞吞還死活不願意主動的情況，起碼三年之內他是絕對喝不到好朋友的喜酒了。
在悲觀一點的話，能不能下定決定還是個問題呢。
陸大俠真誠的為友人的感情狀況擔憂著，所以在被花滿樓他爹媽哥哥找上的時候他也就如實的說了他知道的情況。
一群人面面相覷。
打死他們也想不到啊，他們家七童居然不只是暗戀，還連決心都沒下啊！
當哥哥的歎息連連，只感慨弟弟眼光果然很高，從前江南那麼多的大家閨秀看不上結果一挑就挑中了昆侖碎玉這種等級的大家。當爹的沉默著沒說話，當娘的反應就要大多了，捂著心口哀歎連連，對於未來兒媳五感缺一的不滿瞬間就成了對自己的悔意。
一邊懊惱當年為什麼要把兒子教的這麼好，好容易有個喜歡的人就卡死在了身份上面；一邊又是酸楚無限，她的孩子遲遲不肯邁出那一步，又何嘗不是因為自身的殘缺呢？
這想法堵在她心裡許多年，如今也到了舒展肢體的時候。花夫人沒什麼掙扎就落下淚來，幾個兒子爭相安慰，場面一下子就混亂了起來。
這就是這一家人的事了，陸小鳳苦笑著退到了一邊，確定沒問題之後便出去了。
花滿樓正在門外等他。
鵝黃衣衫的貴公子臉上罕見的沒有了慣常的溫柔笑意，從而便顯得有幾分嚴肅了起來。
和花滿樓認識許多年的陸小鳳很順利的解讀了好友的神色內涵，然後便松了口氣，連帶著腳步也輕快了起來——然後他走上前去，肩膀撞了花滿樓的左肩一下。
非常玩鬧的一種打招呼方式，換成陌生人肯定失禮，但要是熟人的話也就是開個玩笑。花滿樓從容的躲開了第二下撞肩，卻沒能躲開友人的疑惑。
陸小鳳問道：「你怎麼了，花滿樓，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人生在世，如何能有不愁之事？」花滿樓反問道。
哦，陸小鳳分分鐘就懂了這言下之意，看到親娘的眼淚沒辦法嘛……「是說，花滿樓，你家裡是怎麼知道這事的？」從前不是死活不願意和別人說嘛？
花滿樓這次沉默了一下才給了回答：「日日聆聽妙音，已成習慣。」
「所以是那位谷姑娘不見了？」陸小鳳問道。
花滿樓糾正道：「清澄只是離開了百花樓而已，她還有很多的地方要去。」
陸小鳳敏銳的發現了重點，他臉上掛起了笑容，一手搭上了花滿樓的肩：「清澄——？」他拉長了嗓音，道。「怎麼不喚先生了？」
還說沒進展，這難道還不算是進展嗎？從先生到名諱，這種跨度還不夠大嗎！
就是這名字……聽起來怎麼有點耳熟？
這小問題在陸小鳳的心裡轉悠了一下也就走了，這天底下重名的人多了去了，兩個字耳熟不算什麼——後來知道這名字說的是誰的時候陸小鳳簡直眼淚都要掉下來。要是早知道這是誰的話，他也不會給花滿樓出那些主意啊！
再好的主意也頂不住遇到了一個不為所動的物件，陸小鳳和穀清澄沒什麼深入的交情，他對穀清澄的瞭解全部都來自各種傳言還有之前百花樓裡的幾面之緣幾句交談而已，但他也知道穀清澄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一言以蔽之，和他那些紅顏知己都不是一款的。
陸小鳳以自己閱女無數的風流浪子的名義保證，他給花滿樓出的那些主意都是絕對的撩妹寶典。然而奈何術業有專攻，對待不同類型的姑娘自然也需要用到不同的辦法，用撩開朗熱情那款妹子的辦法去撩一個高冷冰山款的妹子自然只會造成悲劇。
他出的這些主意也許不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但……用他給花滿樓出的那些主意去撩穀清澄這款大愛無疆的姑娘，估摸著……完全沒用吧，會。
情況不匹配，好主意也會變成餿主意的啊！
……是說，你也知道自己出的那些主意都很餿啊，陸大俠。
難得你有這種自知之明呢。
當然這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陸小鳳早把那點微妙給拋到腦後去了，興致勃勃的探究著好朋友的感情進度。花滿樓不是藏不住話的人，但奈何他自己心裡也有困惑……於是就一五一十的把情況都交代了。
事情要從當初陸小鳳誤闖百花樓撞破好朋友傻笑現場的時候開始說。
一開始的時候，陸小鳳其實是想要認真觀察一下未來弟妹（不是）的，畢竟上官飛燕這個前車之鑒還在前頭呢，這次單箭頭的人還變成了花滿樓，情況更加嚴重。但大概是運氣不太好，他沒呆多久就有事匆匆的走了，留下小白兔花滿樓和穀清澄單獨相處。
這段時間在花滿樓嘴裡說出來也很平常，完全沒什麼爆點，無非就是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中都會發生的一些瑣事。谷清澄和花滿樓的日常尋常的正如同他們平凡的相遇，平淡的近乎於乏味。
但這其中，卻又有別樣的幸福。
「因為谷姑娘？」陸小鳳問道。
花滿樓道：「並非如此，我只是喜愛這種平靜的生活罷了。」一個人的時候會覺得很自在安靜，兩個人的時候……如果多出來的那個人正好是自己喜歡的人，那這種喜悅又會平白的添上許多倍。
只是這時間未免過於短暫，不過數日，穀清澄便又同他辭行，離開了百花樓。
又變成了一個人的花滿樓難免有些不適，恰好這時候家裡人又來看他，見他有些神思不屬便套了套話……然後情況就變成你現在這樣了。
陸小鳳：「所以說花滿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喜愛清澄……想要和清澄在一起。」花滿樓斟酌著說出了這個回答，他像是極其謹慎，又像是在出口之前這句話已經在心中考慮了千萬遍，出口的時候也是穩重的，聲調裡沒有半點的漂浮之感。「我想要將這份心意告訴她。」
陸小鳳：「你想娶她？」
「不。」花滿樓做了個否認，「我不想。」
「哈？？？」
陸小鳳一臉震驚的盯著自己的好朋友，臉上的表情生動的形容一下的話就是，沒想到花滿樓你居然是這樣的人，你難道就只想和人家姑娘談場風花雪月的戀愛而不想負責？
這難道不是我的設定嗎！
花滿樓看不到好朋友的表情，但他好歹能夠聽得出那個單音節裡濃濃的訝異。於是他便也笑了一下，很無奈、又不得不這麼做的那種神色。
「清澄適應不了我家的情況的。」他的家人也不會全然的歡迎她的加入。自家的孩子在自家人眼裡永遠是最好的，他心愛的姑娘當然很出色，但在他的家人看來，恐怕還是不夠。
光就和他一樣五感有缺，就已經是最大的缺陷了。
「我也不能留下清澄。」那合該是自由的鳥兒，應該自由自在的去走遍這個天下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這才是穀清澄。若是讓她長久的留在一地——一年、兩年、三年、十年，那才是最殘酷的扼殺。
她是永遠不會在某地長久停留的飛鳥，這會毀掉穀清澄內在的所有靈光，只留下那具軀殼。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退一步。」
陸小鳳：「等等。」他說：「你有聽到裡面伯父伯母他們在說的話嗎？」
花滿樓：「聽到了。」
於是陸小鳳伸手拍了拍友人的肩，半是調侃半是玩笑的說道：「有何感想？」
花滿樓沉吟片刻，說道：「只是一時衝動之言罷了。」
「清澄不會答應我的。」
他又說道。
第100章 花滿心時
陸小鳳有點不能理解友人的這種悲觀態度：「花滿樓, 你該對自己有點信心。」
「過度自信就不好了。」花滿樓道, 他似乎無意同這經驗豐富的風流浪子說太多，略略敘話也是點到即止。「裡面已經安靜下來了，陸小鳳，你要和我一起進去看看嗎？」
陸小鳳其實是很想拒絕的, 雖然他紅顏知己很多但這也並不代表他能應付的來一個情緒激動的母親。但——
他很悲壯的想，為朋友兩肋插刀都可以, 幫花滿樓擋擋他那一票兄弟爹媽……他也能的。
花滿樓拍了怕他的肩膀，輕笑了一聲：「不要這麼緊張，沒事的。」
說是也正如他所說一般。該說花滿樓的確是對自己的家人很瞭解, 挑了最恰當的時候進去三言兩語的就把家裡人都哄得開心起來, 本來都有了獻身覺悟的陸小鳳就負責目瞪口呆的站在一邊當個背景板。
最後人都走了，排在最後面的陸小鳳出門之前還在回頭跟朋友說：「花滿樓你要是願意把你這口才放在追女孩子上面, 誰能擋得住你啊！」
聲音裡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花滿樓默默微笑……微笑著把他推了出去，然後關上了門。
這一遭雞飛狗跳沒在他心裡留下半點痕跡, 回頭見到穀清澄的時候該是什麼態度就是什麼態度，非要說前後有什麼區別的話, 大概就是終於能夠坦然面對自己心中的愛慕, 重新的從容起來了吧。
——最激動不安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所以穀清澄見到的花滿樓, 依舊是初初結識時候的翩翩公子, 那些小小的慌亂和神不守舍, 已經被撇得乾乾淨淨了。
於是花七公子在百花簇擁間笑得溫柔又好看，一派安然自在，不知引了多少姑娘駐足。
谷姑娘也沒能免俗的停了腳步——就像是第一次見面那樣, 心裡的靈感像是煮沸的開水一樣咕嘟咕嘟的冒個不停。
不，其實沒有這點的加成也沒什麼。
說著是順路，其實是繞了路才路過這裡的穀清澄想，這是她琴藝上的學生，是她生命中的知己，便是不能幫助她寫出那些美妙的琴曲——這樣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的人，她也是願意與之交往結為摯友的。
他是這樣美好的人，誰不願意認識呢？
「清澄過獎。」花滿樓含笑給穀清澄倒了杯茶，道，「我不及你。」
然後換來了穀清澄帶著點茫然的目光。
花滿樓一瞬失笑，他竟然忘了，哪怕在傳言之中昆侖玉碎再怎麼被披上了滿滿的讚譽，但她自己對此卻是沒什麼感覺的。他人眼中的傳奇，于穀清澄本人而言，不過只是一直抱著琴行走在自己的求道之路上、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
幫助他人、愛護他人、善待他人。
給予包容、贈與溫柔、奉獻善意。
穀清澄將這些做得理所當然，並且覺得這是大家都會這麼做的正常情況，從不覺得自己有多麼的特殊，她對於這世上所有一切的熱愛又有多麼的奇特。對她來說，只要能夠彈奏出美妙的琴音，能夠譜出好聽的曲子，哪怕自己聽不到了，能夠叫其他人開心起來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是的，她就是這樣的人。
滿懷熱愛的對待這個世界，所以也被溫柔的回報了。
誰能夠去傷害她，有誰能夠做到呢？花滿樓這樣問著自己，於是他便突然的放心了，關於穀清澄獨自出行在外時候的安全問題。
只是在下一刻，他的心便又提起了起來。
「是說，滿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換了個稱呼，穀清澄從從容容的喚了友人的名字，問道，「這幾年，你有見到過飛燕嗎？」
花滿樓：「……」
這個送命題他要怎麼回答？
說假話，花·一直都只說實話·滿樓覺得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也編不出什麼邏輯縝密的謊話來。而要說真話……難道直說那是個沖著我來的女騙子想要通過我來設計陸小鳳？
不好意思，這種話翩翩君子的花七公子真的說不出來，就是上官飛燕還活著也沒辦法說出來。死了就更加不用說了，死者為大，花滿樓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保持一下上官飛燕的名譽問題，尤其是在穀清澄面前。
上官飛燕在穀清澄面前從來都是嬌俏甜美的活潑少女，她維持著這個形象，也從未有過破綻——那時候，不僅是穀清澄信以為真，花滿樓也是相信了這一層表面的。連對他的箭頭也以為是真的，穀清澄也是這麼覺得的，還為了給他們空出單獨相處的時間而提前告辭。
感情都是相互的——至少在穀清澄這裡一直都是這樣沒錯。上官飛燕是穀清澄珍視欣賞的女孩子，穀清澄也是上官飛燕心中不舍傷害的友人。
上官飛燕能夠在花滿樓陸小鳳還有她那一票的舊情人面前毫不在意的扯下自己的假面顯示出真實的自己，只要他們再無利用價值，但在穀清澄面前卻絕對不會這樣做。她希望永遠在穀清澄面前展示出來的都是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天真也好單純也好，只要是好的就都可以。
但這樣的心思，也只有在花滿樓面前，她方才坦言過。
因為他倆同樣都有著谷清澄友人這個身份——雖說那時候上官飛燕只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於是得意洋洋的在和自己的俘虜、還有裙下之臣在炫耀，暢想有了大筆錢財之後的美好生活。
「我決不會叫清澄知道你的死訊，哪怕我自己死了也絕不會叫她傷心。」美貌驚人的女子沉醉的撫摸著自己身上華貴的衣裙，臉頰上也泛著奇怪的嫣紅色。她像是已經完全的陷進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自己的俘虜。
「花七公子的死訊應當會傳的很廣吧？沒關係，我能夠帶著清澄去關外，這消息總是傳不到那裡去的。嗯，就是這樣沒錯，只要離開中原，那個混蛋也沒辦法再纏上清澄了，我們就安全了。」她兀自的旋轉著，華美的裙擺也散開了，像是一朵盛開到極致的花。
只是這朵花不屑於他人的讚美，而是沉醉於孤芳自賞。「這樣的話，我就能夠安心的在清澄面前，當『上官飛燕』了。」
這種步步驚心的日子她早就受夠了，被嘲笑被侮辱被表姐欺負、沒有漂亮的首飾沒有好看的衣裳什麼都得不到什麼都只能用表姐用剩下的、被當作棋子被當作螻蟻被當作玩物……正是這樣的過去叫她有了今天的野心和渴望。上官飛燕覺得自己也許是個天生的壞人，但就是這樣——
「我也想要當一個被尊重的人啊。」
她喃喃自語。
這聲音極細極低，但花滿樓耳力過人，哪怕被掛在牆上鎖著也無損他的聽力，自然聽的清楚——並且印象深刻。他對於人的苦衷總是格外的寬容，連記憶在這方面似乎也會格外的好上一些。穀清澄又問了一遍自己的問題，聲音裡全是不掩飾的期待。
花滿樓在心中歎了口氣，終於還是沒有說實話。
「上官姑娘……她回家去了。」他編了一個謊話，並說了出來。
穀清澄哦了一聲，又追問道：「她過的好嗎？」
這問題完全在花滿樓的意料之外。
花滿樓原先以為穀清澄問的問題大概會是上官飛燕去哪裡了她家在哪這種問題，並且絞盡腦汁的在心中為了這些問題編造答案——結果穀清澄就問了這麼一個完全不在他與機制中的問題，簡直超綱！
好在花滿樓臨場發揮反應迅速：「過的應當是好的罷？」他並未說得太過肯定，畢竟他「並未特別的關注過上官飛燕，對於上官飛燕現在的情況並不是十分清楚」，設定不能崩。「我也有許久未曾見過上官姑娘了，只是她曾同我道過別。那時候，她的聲音聽起來尚算是欣悅？」
「這便好。」對於花滿樓穀清澄還是很相信的，她也不是那種喜歡刨根問底的人，知道上官飛燕現在過得不錯便放了心，沒有繼續問下去了。
原本穀清澄想要知道的，便只是一個結果而已。
穀清澄這態度倒是鬆快的叫花滿樓略有些驚訝，還是在心裡轉了一圈、結合了一下穀清澄的性格才反應過來，將這劃分到正常情況裡面去。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問了一句：「清澄，沒什麼想問的了嗎？」
「已經足夠了。」穀清澄微微搖頭，「我已經沒什麼想問的了，知道飛燕過的好，這就夠了。」她悠悠的歎息：「天地之大，世人皆為萍水相逢，深究何益？」
花滿樓對此不加評價，他溫文而笑，問道：「清澄想看劍舞嗎？」
「公孫劍舞？」穀清澄下意識的就提到了這劍舞之中最具盛名的一脈，這大概是因為最近江湖上才鬧出了一遭公孫大娘後人折騰出來的鬧劇吧。盛唐時候那樣風華絕代的美人，如今也會有這樣的後人，這實在是不得不叫人歎息了。
花滿樓道：「是，劍舞傳人慣來不少……我尋到了一位大家，乃是盛唐時候那位李十二娘的傳人。」
「李十二娘……」谷清澄面容上露出神往之色來，「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這般絕代舞樂，不知今人又能夠留的幾分？」
花滿樓無言以對，雖然他曾在之前的繡花大盜事件之中被陸小鳳拖下水和公孫大娘後人公孫蘭交過手，也曾親身體會過那絕代的劍舞，但因為自身的限制，這問題他還真回答不了。不過穀清澄也就是隨口一句感歎罷了，也沒打算在花滿樓這裡得到回答，她只是有點急迫的、想要見到那李十二娘的傳人而已。
「且耐心等等吧。」花滿樓的聲音裡含著笑意，「三日之後，李大家便會在樓外樓公開表演劍舞。」
「樓外樓？」那地方穀清澄還是熟悉的，畢竟那裡有整個江南最好的表演環境，非名家不能上臺做演。谷清澄也是個有名的人，從前用箜篌的時候在那裡表演過幾次，後來換學琴之後也在那裡彈過琴。她回憶了一下樓外樓那地方的寬敞程度，覺得跳曲劍舞還是能夠施展得開的。
於是就放寬了心。
不，穀清澄突然反應過來：「樓外樓進門要門票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李十二娘，公孫大娘弟子，杜甫的那首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說的就是她
繡花大盜已經結束了，中間的劇情全部是我胡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