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盤星教[時之容器會]名下的不良資產已經通知銀行方面進行了凍結,之前他們轉入瑞士銀行的部分正在追回。
「咒術師集團[Q]有三分之一的人員依然在潛逃,且有部分已經出境。副長那邊正在跟外務大臣協調,大概馬上就會有結果。
「警視廳檢查廳還有文化廳對我們的做法有點意見,不過也僅限於有意見。異能特務科倒是表示過可以幫忙聯系[鐘塔侍從]——哦,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們沒法提供除了『聯系方式』外的任何幫助。聯系本身和後續的溝通合作需要我們自己出面。」
少年的語調毫無起伏,臉上也沒有表情。
棒讀完手中的報告,他從紙頁後抬起無精打采的眼睛,挖苦似的補充了一句:「多虧了您的英明決策,Scepter4現在已經被這三個部門視作搶走他們功勞和年度績效的眼中刺了。」
端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從桌面顏色、圖案都近乎相同的拼圖碎片中挑出一塊,無形的視線沿著上面的凸起與缺口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而後摁進已經能夠初見其形的「雪山」中。
「你很在意他們的評價嗎?伏見君。」男人垂眼盯著面前雪山拼圖,修長白淨的手指輕輕敲打著紅木桌面,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完全不。」
剛讀完大段報告的伏見猿比古眼下並不怎麼想說話,吐出的每個字音都仿佛黏在了一起,含含糊糊的讓人聽不真切。
「那就是你單純對我的決策感到不滿了。」
宗像禮司雙手交疊抵著自己的下巴,抬起的臉上帶著絲絲的笑容。
「說『不是』這種好話能讓我今天按時下班嗎?」
少年垮著臉發問。
「雖然我很想當一個體貼下屬的上司,但是顯然社會的安定一刻也不能離開你這樣的人才的努力。」
天知道伏見猿比古有多想衝自己的上司翻白眼:「如果您沒有其他指示的話我可要先回去了。」
宗像禮司這才慢條斯理地問:「對盤星教只做凍結資產的處理是誰的決定?」
他最開始的打算可是要將這個教團連根拔起。
「是文化廳。那邊認為這樣的懲罰對於一個沒有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宗教團體已經是頂格處理了。再重可能會遭到其他方面的譴責。要是真想讓他們原地解散,大概還需要您親自出面交涉。」
畢竟其中肯定有不少利益相關者。
這些宗教的建立與興起都少不了大量信徒的資金彙入。
而「金錢會使一切都變得唾手可得」。
它會放大人的貪婪和罪惡。
在利益的驅使下,即使從前毫無關系的人們也會堅定地站在一起。
想要讓如[盤星教]這本規模龐大的教團從世界上抹去,眼下光靠Scepter4現在這種程度的努力是不夠的。
可即使擁有直接向總理大臣下令的權力,也必須仔細考量行使這份權力的時機與目的。
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存在或許在更多時候是權力而並非力量的像征。
「我知道了。」第四王權者說完站起身,朝辦公室外走去。
「室長?」伏見猿比古站在原地,視線跟在自家領導身後,「等下您還有個會——」
「不怎麼重要的會議。你幫我去參加吧,伏見君。」
「……哈?」
那你要去哪?
伏見猿比古沉默地望著他。
宗像禮司看向窗外。
今天是陰沉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盡管下午四點的陽光已經不再能帶給人足夠的溫暖,但它依然明亮地映照著太陽下日復一日嶄新也陳舊的人和事。
「巡查。」
伏見猿比古:「……」
讀作巡查。
寫作散步。
實質摸魚。
走出Scepter4屯所的宗像禮司漫無目的地走了一路。
然後在街邊的某個吸煙區停下,從口袋中摸出香煙。
雖然他看起來長了張不沾煙、不沾酒、不沾賭的三不沾的臉,但實際上宗像禮司確實是會抽煙的。
且凡是看過他熟練吞吐煙霧的模樣,在震撼於這個男人居然會主動沾染尼古丁的同時,人們還都能很清楚地意識到——宗像禮司絕對不是個第一次抽煙的新手。
甚至將他歸入「老煙槍」的行列都不足為過。
不過宗像禮司只用唇抿著煙蒂吸了一口,接著便將這根煙從唇間抽出,碾滅,在確定不會造成任何火災事故後才丟進了垃圾桶中。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一路上吸引到了很多目光,也被許多東西吸引從而駐足停下。
但青之王依然是在往前的,因為那些吸引他駐足停下的事物都不太有意思。
——至少,它們都沒有周防愛麗絲有意思。
那個從街邊一幢老舊寫字樓裡竄出來的小家伙,就像是一顆被人從樓梯上方扔下來的彈珠。她啪嗒啪嗒地從台階上跳下,將人行道上的地磚當做跳房子游戲裡的格子,一蹦一跳地從宗像禮司的面前橫穿而過,然後奔向不遠處的公交站台。
宗像禮司望著她,直到她整個人——包括她背後打卷的發梢和四肢短胖的小黑熊背包也被車站的廣告燈箱全部擋住,才邁步跟了上去。
戴著棕色報童帽的周防愛麗絲站在車站的正中央。
視線放在眼前絡繹不絕的車流裡,臉上沒有表情,眼睛裡也空空的,看上去在發呆。
宗像禮司見狀便站到她身邊、大概與她的手臂只有十幾釐米的地方。
然而直到一輛嫩粉色的、外殼漆著一只超大號「HelloKitty」的甲殼蟲小汽車開過,讓她的視線終於有了明確的落點、並隨之移動後,周防愛麗絲才用余光瞥見自己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穿著藍色衣服的人。
而且還離得挺近。
雖然對於社交安全距離沒有什麼概念,但她還是很快往與宗像禮司所在相反的方向退開了,因為宗像禮司的存在顯然妨礙到她盯著路上的車看。
可愛麗絲很快又發現,只要自己旁邊挪一點,這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也會跟著挪一點。
這種情況實屬反常。就好比是走在路上突然感覺腳下黏黏的,把腳提起來一看才發現上面粘了塊口香糖那樣。
於是愛麗絲抬頭看向了「口香糖本糖」。
為了能夠讓自己的脖子不仰得那麼厲害,她還抬著頭往後退了兩步,如果不是身邊那個穿藍色衣服的人拽了下她的衣袖,愛麗絲差點就要踉蹌著摔倒。
她被扶著站穩後說了聲謝謝,而後重新抬起腦袋望向那個人的臉。
「日安,周防小朋友。」
宗像禮司低下頭,笑容親切地向她問好。
「還記得我是誰嗎?」
——是淡島姐姐和伏見的老板!
第一時間跳進愛麗絲的腦子裡的答案是這個。
不過她向來是個嘴巴很甜的小朋友,所以說的是:「是宗像叔叔!」
「很榮幸你還記得我。」宗像禮司注意到她嘴巴邊上沾著的零食碎屑,抬手往那虛點了下,「這裡,有東西。」
愛麗絲立刻抬起手,顯然是打算用自己的手背去擦,宗像禮司連忙將她的手拉下來,從制服口袋裡掏出手帕——當然不是之前被周防尊拿去給她擦鼻涕的那塊——動作輕柔地在愛麗絲的嘴角上蹭了兩下。
手帕蹭到愛麗絲的鼻翼,她聞到一股有點苦苦涼涼的、像揉碎的青草裡摻了點薄荷的味道。
「你要帶塊手帕在身上。」他將用過的手帕遞給愛麗絲,「再不然帶點紙在身上。」
「小朋友要愛干淨。」第四王權者拿出那副自己在家裡教育兩個侄子的架勢,「干干淨淨的小朋友才招人喜歡。」
然而他沒想到,周防愛麗絲居然十分理直氣壯地回答道:「可是,我早上不刷牙,髒髒的時候出雲也喜歡我親親他。」
宗像禮司:「……」
「尊也喜歡。」
宗像禮司:「……」
「多多良和安娜也——」
宗像禮司:「好了我知道了。」
養女兒和養兒子很不一樣。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他轉移話題。
「等車!」周防愛麗絲說到這裡,很是自豪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膛,這讓被裹得毛茸茸的她看起來像顆小熊軟糖,「我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打完工之後坐車回家!」
宗像禮司:「……」
捕捉到這個關鍵詞的第四王權者表現出些許的好奇:「打工?」
「嗯!」愛麗絲點點頭。
「能告訴我哪裡打工麼?」宗像禮司繼續問。
「就在那邊,那個[靈幻相談所]!」
小姑娘伸手指了指她剛才蹦跶出來的那個樓梯口上方,然後又遙遙指了下掛在遠處樓外的白底黑字的燈箱。
此時的周防愛麗絲就像一只瘋狂搖著尾巴求表揚的小狗,滿臉都寫著「我好厲害的對吧你可以誇誇我嗎」的得意與期待。
「真厲害。」宗像禮司讓她得償所願。
「我一小時可以賺一百哦!」小姑娘傻笑著,「今天是第一天!每天來這裡兩個小時,半個月後我就有錢給老師買鋼筆啦!」
「……周防尊不知道你出來打工的事情?」宗像禮司抬手摸了摸愛麗絲的小腦瓜。
「我沒告訴尊!」
但是告訴了出雲。
後半句愛麗絲沒說,因為宗像叔叔沒問。
而宗像禮司此時已經徹底無話可問了。
他弄不清周防愛麗絲的意圖是什麼。
也不知道吠舞羅那邊是不是真的不清楚她自己跑出來「打工」。
但如果是後者呢?
畢竟她自己也說了,今天是第一天來這地方。
或許吠舞羅的人眼下還都被她蒙在鼓裡——可別小瞧了這個年紀小孩子的主觀能動性。
七八歲狗都嫌的年紀裡,他們要是想要捅點簍子出來,負責收拾爛攤子的家長頭疼到恨不得把他們回爐重造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麼,你能帶我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麼?」宗像禮司問。
愛麗絲本來想直接答應「好」,可她看了眼公交車站站牌上的時刻表,距離她回家的車到站還有十分鐘。
可宗像禮司的要求也很簡單,甚至簡單到了愛麗絲不答應都有些過意不去。
「看一下下就下來,好不好?」愛麗絲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望向青之王。
誰又能對著這雙藍眼睛說不好呢?
於是宗像禮司笑著答應道:「好。」
「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嗎?周防小朋友。」
宗像禮司站在門外,打量著眼前這間寒酸的事務所。
眼前西裝革履的青年倒是不怎麼寒酸,可對方在看到自己之後畏縮了一瞬的眼神倒是讓宗像禮司興致盎然起來。
他牽著愛麗絲走進事務所內,目光掃過事務所內唯一一張辦公桌上的價目表和銘牌,恰巧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剛才上樓的時候給伏見猿比古發的消息有了回復。
【伏見猿比古】:[靈幻相談所]本身有登記注冊,手續上沒有問題。經營者是一個叫靈幻新隆的男人,承辦各種各樣的委托,不過他最多的評價是關於「除靈」的
【宗像禮司】:咒術師?
【伏見猿比古】:咒術師名單上沒有這號人。可能是未登記接私活的,不過更大可能是個騙子
【宗像禮司】:讓你認為他是騙子的理由是什麼?
【伏見猿比古】:他的賬戶流水沒有大筆交易額彙入和彙出,名下也沒有任何咒具的交易記錄,無論官方的還是黑市的平台都沒有
【伏見猿比古】: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咒術師來說,這很反常
【宗像禮司】:好的,辛苦了。
【宗像禮司】:不過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突然要查這個人嗎?伏見君。
【伏見猿比古】:不想知道
【宗像禮司】:我剛才在巡查路上偶遇了周防愛麗絲,她說自己正在這位靈幻新隆的事務所裡打工。時薪100円一小時。
又過了一會,打字速度飛快的伏見猿比古沒有再發任何消息過來。
宗像禮司這才微笑著收起自己的手機,視線轉向剛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的金發青年身上。
「靈幻新隆?」他開門見山地問到。
「啊……嗯,是!」靈幻新隆看了眼被他牽在手裡的愛麗絲,心中惴惴,「那個……請問您是……?」
「異能力者管理機構Scepter4,一級搜查員。」隨口給自己胡謅了個名頭的宗像禮司從制服裡側的內袋中掏出自己的銀色徽章。
形似海浪的波浪上承托著達摩克裡斯之劍的意像與六顆星星。
最外圍的圓環除了[SCEPTER4]外,還在對應的正下方刻著[SPECIAL POLICE FORCE]的字樣,看上去比普通警徽還要精致唬人。
年輕俊美的、穿著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藍色制服的男人站在那裡,散發著壓倒性的存在感。
可靈幻新隆只能看見他的嘴唇翕動,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裡此時滿是嗡嗡的響聲和快要攪成漿糊的腦漿。
這個男人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雖然靈幻新隆不太能完全聽明白,但他還是從對方這一長串的說辭中感到了一股風雨欲來的氣息。
Scepter4?
異能力者管理機構??
SPECIAL POLICE FORCE???
這都是什麼什麼和什麼?!
他一個普普通通的欺詐師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靈幻新隆緊張得滿頭大汗,愛麗絲也急得滿頭大汗。
——明明說好了只看一下下就下樓等車,結果誰知道宗像叔叔不僅說話不算數,還牽著她不准她走!
再不下去她的公交車就要走了!
而這一趟公交車走了之後她又要再等二十分鐘了!
「嗚嗚!」愛麗絲好急。
而她一著急,眼睛就容易紅。
「叔叔,走——」愛麗絲拖著宗像禮司的手使勁,企圖將他往外拽。
可第四王權者不動如山,甚至還笑了起來。
「聽聞你正在以除靈師的身份從事咒靈祓除的工作,」宗像禮司說,「然而根據《異能力者管理條例》,未經許可、未獲得異能開業許可證開展異能力相關業務的人是違規操作。所以根據規定,還請配合調查跟我走一趟。」
愛麗絲:「?」
她好像聽到了很熟悉的句式。
以前美咲和伏見打架、伏見和靜雄打架之後,過來的警察叔叔都是這麼說的。
——師匠!要進警察局了嗎?!
為什麼!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過度保護的愛麗絲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宗像禮司。
「等下!」靈幻新隆急中生智,打斷了宗像禮司的話,「你應該沒有抓捕我的資格吧?!如果我有罪,那麼法律會派警察來制裁我!我要等警察和我的律師來!」
他說完便回到辦公桌後坐下,心裡慌得直打鼓。
「嗯,我也猜到你會有這樣的要求。所以警察的話……」宗像禮司游刃有余地笑了起來,緊接著,走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愛麗絲往外面看去——因為宗像禮司沒有松手,所以她只能歪著身子把自己的腦袋給探了出去。
幾名警察正從樓梯口處向著靈幻相談所的門口走來。
而走在他們前面的正是伏見猿比古。
只見這位身形修長清瘦的少年往門外站定,指了下正坐在裡面的靈幻新隆,語氣漠然道:
「警察先生,就是那個人。」
第97章
每一個小孩都應該做過假期規劃,雖然不一定會付諸百分之一百的行動,但總之愛麗絲也沒有例外。
在她爭取到靈幻相談所「寶貴」的實習機會並確定了上班時間後,這個對自己假期有著無限豪情壯志的小姑娘,立刻掏出繪畫本和水彩筆,開始著手將未來十四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花費了十幾分鐘給自己的【計劃表】畫了個被千歲昧著良心誇贊為「後現代主義風格」的花花排頭後,愛麗絲用馬克筆在下方寫到:
09:00-起床
09:30-吃早餐、梳頭發(不要尊梳)
10:00-11:30寫作業
11:30-12:00休息
12:00-13:00吃午飯
13:00-14:00睡午覺
14:30-17:00出門坐車,到靈幻相談所打工
只要將每天200円的工資領到手,愛麗絲就可以坐公交車回家了。
公交車雖然有在鎮目町內設置了停靠的站台,不過愛麗絲的目的地不在那裡。她通常都是等車開過鎮目町,到了和並盛町交界處的車站才下車。
兩個車站離吠舞羅的距離雖然差不多,但從用時上來看愛麗絲還是繞了路的。
「直接在鎮目町下車不好嗎?干嘛非要再多坐一個站。」
愛麗絲做這張計劃表的時候,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一左一右擠在她身邊,用鉛筆盒擋住愛麗絲「精心」繪制充滿了精神污染的排頭後才定下神來仔細幫她分析。
「因為那邊回來的路上有好多小貓貓。」愛麗絲說著在自己的紙上畫了個線條抖動到把SAI2的抖動修復拉滿都沒救的貓貓頭。
如果不是貓貓頭腦袋上兩個三角尖尖般的耳朵尚能證明這確實是個人類兒童畫的簡筆畫,鐮本力夫可能會以為這是什麼新式的圖形密碼。
雖然被自己精心飼養了一百天的狗狗拋棄了,但愛麗絲依然心心念念地想給安娜養只貓。
出雲跟她說,她不能把在外面遇到的所有流浪貓帶回吠舞羅,不過可以找一只讓她一眼就確信那是自己想要養的小貓回來。
當然,可能會有人會說,這根本就是愛麗絲想養貓吧!把小貓咪送給安娜當生日禮物什麼的都只是借口而已!
「可安娜的生日願望是愛麗絲可以開心。」
「愛麗絲的開心就是撿到一只小貓咪。」
被八田美咲這麼吐槽的時候,愛麗絲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扭來扭去。
「你就寵她吧!」——有被這只臭小狗有恃無恐的態度哽到的八田衝安娜大喊。
不過倒也不用擔心愛麗絲在路上逗留太久。
因為她最近尤其掛心的特攝劇《無畏騎士》會在每周三的18:30放送最新一集。
這是一部相當出色老少鹹宜的特攝劇。宜到繼陪愛麗絲看完假面騎士後便對其他特攝提不起興趣的赤之王也會每天陪她一起守在電視機前。
然而在此過程中周防父女可能會爆發激烈的爭吵。原因是周防尊喜歡裡面的紅戰士,而愛麗絲喜歡聰明沉著的青戰士,她覺得每次都能冷靜分析現狀的青戰士好帥,連他腦袋上每一根紅色的頭發絲都是那麼那麼的完美。
於是每當她對著電視裡的青戰士捧起自己那張寫滿了向往與憧憬的小臉,周防尊就會開始在一旁瘋狂挑青戰士的刺——他不說話,只是用輕蔑的哼笑聲表達自己的不喜。
誰叫青戰士變身之後的鎧甲主色調是藍色?
總之,他非常不能入赤之王的眼。
今天是周三。
然而愛麗絲大概是不能跟她間歇性惹人討厭的臭爸爸一起對著電視裡的青戰士吵架了。
因為每隔二十分鐘才有一趟的公交車,就在剛才大搖大擺地從愛麗絲的眼前開了過去。
她扒在車窗邊,用小狗看著肉骨頭的眼神看著揚長而去的公交車,幾乎讓人產生她從鼻腔裡發出嗚咽嚶嚶聲的幻聽。
和她一起坐在計程車後排的伏見猿比古(因為還沒滿十八歲拿不到駕照,目前他還不能開車)拽著她的衣領子,把她的臉從冰冷的玻璃上拉了下來。並且冷酷絕情地告訴愛麗絲暫時還不能走,作為重要的人證,她也得跟他們去一趟警察局。
作為嫌疑犯的靈幻新隆被放在了另外一輛警車上。
又是警察局。
愛麗絲都不知道自己進了多少次警察局了。
「可是師匠又沒有做壞事……」愛麗絲低著頭,把腦袋頂抵在副駕車座的靠背上,茫然又郁悶地小聲嗶嗶著,「為什麼要把師匠抓走……」
錯過了回家公交車;不能按時回家看《無畏騎士》;願意破格給未滿十六歲的她工作的、世界上最好的師匠還莫名其妙地被抓,在剛才半小時內發生的這三件大事都足以讓愛麗絲開始鬧她的小情緒。
「因為他雇佣童工,還無證經營。」
伏見一邊說一邊掏出平板,繼續自己之前沒處理完的工作。
宗像禮司的會議他讓其他同事代去了。
畢竟是青之王親口說過的「不那麼重要的會議」——這句話的潛台詞是,這場會議的議程中沒有宗像禮司發言的環節,只需要「Scepter4的相關人員到場」。所以這也意味著只要是和伏見猿比古在Scepter4內同級別的人員同樣可以參加。
鑽了上司邏輯空子的伏見猿比古本想趁此機會摸個魚——指不需要一心二用地處理手頭上的優先度較為靠前的工作。
然而宗像禮司顯然預判了他的預判,從接到他消息的那一刻起,伏見猿比古就知道自己的上司已經印實了自己沒去開會。
——既然沒去開會,那這件事情的後續就交給你好了。
伏見猿比古從宗像禮司發來的、周防愛麗絲的近況中讀出這層含義,在心裡給這位去當資本家絕對會被掛路燈的可惡領導翻了起碼一車的白眼。
更可氣的是宗像禮司在把靈幻新隆這件事交給他之後就不管了。
想到這裡,伏見猿比古忍不住「嘖」了一聲。
手指敲打在屏幕軟鍵盤上的力度也加重了幾分。
然而一道黏在手背上的視線讓伏見猿比古的速度又漸漸地滯緩了下來。
在等待了一陣依然感到那道視線沒有離去後,他忍無可忍地扭頭看了眼正盯著自己的手——更准確的說,是盯著他手裡平板的周防愛麗絲。
「做什麼?」少年的語氣有點不好。
不過愛麗絲對此適應良好。吠舞羅的小混混們平常也各有各的流裡流氣,普通級別的小混混基本嚇不到她,而成天「嘖」個沒完的伏見猿比古和他們一比只會被襯托得「溫和」。
「……想看《無畏騎士》……」
愛麗絲揪著自己衣服毛茸茸的邊緣,聲音細細的,伏見沒聽清。
「嘖,大點聲。」
「想看《無畏騎士》!!!」愛麗絲應他要求嗷嗷大叫,不過這只尾巴炸毛支棱起來的幼柴很快又垂下了頭,「想回家和尊一起看……」
尊雖然不喜歡她喜歡青戰士,但是尊是唯一一個會每周陪她追更《無畏騎士》的人(因為整個吠舞羅只有他這麼閑也只有他這麼宅)。
完全不知道《無畏騎士》是什麼的伏見猿比古默默摸出手機搜索關鍵詞。
網頁上拉取出的最新消息卻是一條關於《無畏騎士》本周停更、以及劇中青戰士的扮演者因被曝私生活混亂造成不良影響、會在下周進行演員更替的消息。
他把這條消息去掉不適合給小孩子知道的部分,轉述給愛麗絲。
幼柴聽後更加茫然了,她哀哀切切地盯著伏見:「為什麼他們要換掉青戰士?」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年紀不應承擔的工作量讓少年徹底沒了哄小孩的耐心,他在手機裡臨時下了個視頻軟件還順手衝了個會員後丟到愛麗絲懷裡,「別來打擾我工作。」
他沒怎麼注意控制音量,愛麗絲縮了縮脖子。等到少年意識到自己大概把她嚇著了之後,愛麗絲已經是一副努力噙著淚花、癟嘴不讓自己哭出來的委屈模樣了。
伏見猿比古:「……」
——小孩子好煩。
這一刻他打心底裡是這麼認為的。
可讓他意外的是愛麗絲沒有哭出聲,也沒有大罵伏見壞。
她只是捏著袖子呼嚕嚕地擦擦眼睛吸吸鼻子,捧著他的手機開始看動畫片。
伏見猿比古:「……」
一時之間,內疚快將他淹沒了。
之後前往警局的一路上,只有愛麗絲偶爾吸溜鼻涕的聲音說明,這個健健康康不鼻塞的小姑娘還是很委屈。
只是為了不打擾他工作,她很努力地沒有哭出來。
靈幻新隆被帶進了審訊室。
愛麗絲和伏見猿比古坐在另外一個房間裡,警察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還拿了兩個說是很甜的橘子。
喜歡甜食的愛麗絲放下手機,扒開橘子的外皮後她還仔仔細細地把果肉上的橘絡給撕了下來。
然而她沒有吃,反而放到了伏見手邊。
「伏見……」他聽見周防愛麗絲小聲的呼喚,「你還在生氣嗎……」
嘖……到底是為什麼會覺得他生氣了啊?
少年沉默著,感覺自己仿佛是被人放在低溫的油鍋裡熬煎。
木了一會後,他把那顆剝好的橘子推了回去,低下頭繼續工作,然而視線卻始終沒有在屏幕上的數字上對焦。
如果那個靈幻新隆沒什麼問題……之後幫他搞個臨時從業證好了……
伏見猿比古想。
他把橘子推回去,這個動作本意是讓周防愛麗絲自己吃了。
可顯然在肢體動作傳遞信息的過程中,這個動作的意圖完全被愛麗絲扭曲了。
她的眼睛又紅了。
因為伏見不想吃她剝好的橘子。
那只能說明伏見的氣還沒消。
可愛麗絲也好委屈哦。
她今天不僅因為宗像叔叔拖著她錯過了回家的公交車、錯過了《無畏騎士》的准點放送、親眼看著給了自己工作的師匠因為自己被抓進警察局、最關鍵的是還被伏見凶了。
這回她是真的沒忍住哭了出來。
一邊哭還一邊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就在隔壁的靈幻新隆聽見小孩的哭聲,急得立刻蹦起來。兩個警察都沒來得及制住他,就看到他衝到門口大聲呼喊:「愛麗絲?!」
哪個死鬼欺負他的金主了?!
伏見猿比古被她突然的爆發給驚得愣在原地,但好在他沒有怔忪多久便起身追了上去。
愛麗絲個子小腿又短,拖著眼淚啪嗒啪嗒地跑了一陣也沒跑出多遠的距離。
伏見猿比古跟在她身後,幾個跨步就追到了她身後,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這只一邊哭一邊跑得搖搖擺擺的小帝企鵝給撈回去。
但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
警局的自動感應門在愛麗絲靠近之前便打開了。
從外面走進來的男人一身漆黑,在愛麗絲幾乎來不及剎車撞上他的膝蓋之前,男人伸出手,輕松地將她抱了起來。
「你又哭什麼?」
紅發金瞳的第三王權者將她放進自己的臂彎。
看到熟悉的面孔,愛麗絲的眼淚停了一瞬,緊接著卻又跟開了閘一般淌了下來。
「嗚、嗚……」
她把自己在剛才短短一小時裡受的委屈全部對著爸爸倒豆子似的數了一遍。
一邊數一邊哭得愈發慘烈。
伏見猿比古站在不遠處,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僵硬的、手足無措的態勢。
周防尊看了他和他身上的青色制服一眼,幾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
「青服沒一個好東西。」
感受到愛麗絲的眼淚浸濕自己的衣領,抱著她的赤之王說。
「我早叫你喜歡紅戰士了。」
第98章
雖然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指控無證經營,但幸好靈幻新隆最終還是保住了他的相談所,還得到了一張由Scepter4簽發的【臨時異能開業許可證】。
用通俗點的話解釋,這是一張青春版、mini版、閹割版的異能開業許可證。
它不僅將一個組織內的異能力者數量限制在「3」這個數字內,還限定了取得這張異能開業許可證的組織所能展開的業務範圍——而那個範圍有限到了幾乎會令人產生「如此雞肋的許可證真的有必要嗎」,以及「簽發機構是否只是想多一筆稅金和手續費用收入來源」的質疑。
有了官方承認的開業許可證,已經將欺騙和謊言當作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靈幻新隆第一次成為了不怕火煉的「真金」。
可除了一場短暫的審訊,還需要額外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呢?
——是長達三個月的停業整頓。
靈幻相談所,堂堂關門。
而在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三個因為失業而傷心的人。
他們分別是靈幻新隆、愛麗絲沒能見到的大師兄影山茂夫、以及愛麗絲這個頗有打工魂年僅六歲的打工人。
愛麗絲哭得好大聲。
不過她認命了。
因為出雲安慰她說,還有其他能讓賺錢的方法。
於是愛麗絲很快不哭了。
在又一次被家長從警局抱回吠舞羅後,被意外打亂了假期計劃而變得無所事事的愛麗絲,重新回到了她那令上班族們人人羨慕的、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豬生活中。
假期第五天,距離新年只剩下半周不到的時間。
迎著寒風卻愈發變得熱鬧光鮮的街道上,人群比往日更加熙攘喧鬧。鉛色的雲團沉沉地壓在遠處只有幾層高的居民房樓頂,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有掉下來的風險。
愛麗絲縮在被窩裡臥沙。
她的意識比身體先一步醒來,在等過了一段堪比從上世紀用到了現在的大腦袋老電腦開機速度的、幾乎能稱得上的時間後,睡得迷迷糊糊的愛麗絲將手伸了出去。
她摸了摸被窩的另一邊,卻沒有那裡摸到姐姐纖細柔軟的手臂和溫暖的體溫。
之前被她抱在懷裡的藍眼睛小熊玩偶(住院時尊砸娃娃機弄來的那個)倒是遭到了她在睡夢中的踢踢踹踹,愛麗絲鑽進被子裡拱了一圈才在床尾找到了它。
暖氣還開著。
愛麗絲不覺得冷,但覺得很干燥,尤其是她的嘴巴和鼻子,一個有點起皮,另一個有種揉一揉就會流鼻血的預感。而究其原因,是房間裡的加濕器停止了工作。
愛麗絲學著草薙的樣子,給這台小機器上下檢查了一番才發現原來是裡面的水箱空了。
可愛麗絲不知道怎麼把水箱拆出來。
她對著加濕器犯了一小會難,然後很快地想出了解決辦法——
「出雲!」
她頂著亂蓬蓬的腦袋,牽著小熊娃娃的一只手,踩著同樣是小熊的毛絨拖鞋啪嗒啪嗒地下了樓。
然而吠舞羅一樓靜悄悄的。
琳琅滿目的酒瓶靜靜接受著陽光的洗禮,不知道誰離開的時候沒有關窗,空氣的對流雖然不算強,但也足以吹動懸掛在酒瓶瓶身上記錄客人信息的小紙標。
吧台末尾的角落,堆著多多良從外面海淘回來的「垃圾」旁邊又多出了一個很是龐大的家伙——長得像個中間鋪了彩繪玻璃的拱門,最上面的半圓被完全透明的玻璃與外界相隔開,裡頭裝著很多鐵盤子一樣的、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東西。
而在這個大家伙的外殼上還有很多按鈕,以及有一個和搖搖車和游戲機上才會有的投幣口。
在它的外殼側面,愛麗絲看到了一個小小的[ソボ競ベ場](ソボ拍賣所)的標簽。
而它的外殼正中間有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不要亂碰」。
雖然它無論從圓滑的邊角還是配色,都和吠舞羅的內部裝修風格非常和諧,但愛麗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物。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它,最後沒忍住跑到吧台後摸出一枚5円硬幣,推進投幣口裡。
然而哐當一聲,硬幣很快便從下方的出幣口滾了出來。
愛麗絲十分詫異,反復嘗試幾次發現還是不行之後,她覺得可能是自己的硬幣太小了。
因為這個大家伙身上的投幣口是比5円硬幣要更加寬大的。
於是她有噔噔噔地跑回樓上,從自己的紙箱子裡翻出了出雲之前去冰島給她帶回來的克朗硬幣。
5克朗硬幣比5円硬幣重。
愛麗絲把克朗硬幣懟進去之後它沒有掉出來,反倒是從這個大家伙的內部傳來的一陣機械被喚醒咬合在一起的齒輪開始噠噠轉動的聲音。
突然亮起的燈光將她的小臉映亮,愛麗絲滿心好奇地隨便摁了個按鈕。隨後那些鐵盤子之間突然往外抽出了一張,愛麗絲看到它的上方還托著一張像藍光光盤一樣、中間有一個圓孔的黑色碟片。
只是這張黑色碟片可比藍光光碟大多了。
接著一個帶著一根針的、長得像電話聽筒的東西從一旁轉了過來,它的針頭穩穩地落到那張黑色碟片上。
整個圓盤突然開始旋轉。
短暫的沙沙聲後,一陣音樂聲流淌出來。
不像她平常聽到的動畫片的OPED那麼活潑輕快,也不像偶爾出雲會帶她去聽的交響樂團演奏一般激越高亢。
她只是感覺自己好像從音符的排序和演奏中聽到了一個好像被人寫成歌曲的吠舞羅。
懶洋洋的、有著與外界格格不入這一特質的、卻又無比和諧的吠舞羅。
不過對於一個聽慣了流行歌曲、偶爾才會跟著爸爸去欣賞古典樂並且還要在半場中睡著的小學生來說,想要讓她聽完從這台黑焦點唱機裡傳出的爵士樂果然還是為時尚早了一點。
愛麗絲沒聽多久就膩了。
甚至有點聽煩了——因為在一番折騰都沒讓這台機器重新變得安靜之後,她立刻喪失了對新奇事物的那股興奮,並開始跟對方較勁。
「快點停下來!!!」
她氣憤地對點唱機用上了命令式的句子。
而後……
「嘭——」的一聲。
上方的玻璃內部忽然裊裊升起了一縷青煙。
很快,愛麗絲嗅到了一股怪怪的糊味。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愛麗絲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她闖禍了。
憑借著屢次闖禍積累的經驗教訓,愛麗絲想到的第一個辦法就是逃離事發現場並給自己偽造不在場證明。
她的小腦瓜變成了期間限定的鬼精鬼精。
在拖著小熊重新回到樓上,愛麗絲第一時間跑到了尊的房間門口。
她在心裡祈禱自己那不喜歡出門的爸爸此時正在家裡睡覺。
好在,在午睡打盹這方面,周防尊向來不會讓人失望。
赤之王最近又進入了倦怠期。
劇烈的頭疼讓他無法安然入睡,以及難以被壓制火焰的、令他暴躁易怒的煩擾在一個波谷之後,再次攀上了下一個新的高峰。
周防尊躺在床上,在他閉闔的眼皮下,是一雙悵惘的金色眼睛。
這種介於半夢半醒之間的狀態加劇了周防尊的頭疼。
他整個人都癱在床上,感覺自己要不就干脆一直這麼躺下去,否則要是等他因為什麼要緊事而起身,大概會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了自己所處的這一整棟房子也說不定。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後,跑到他床邊的小家伙輕輕問:「尊——」
「你睡著了嗎?」
他不回答,於是過了一會,床邊的小豆柴很快又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睡著了哦!」
又在搞什麼鬼把戲?
周防尊雙眼睜開一條縫,然後就看見這個只趴在他床邊的臭小狗叼著她的小熊娃娃爬了上來。
「干嘛?」
在愛麗絲把她的小熊塞進他的被窩後,周防尊睜開眼,盯著她問。
「睡覺!」
愛麗絲滿臉無辜地望著他。
「……為什麼突然要跟我睡?」
自從上次發燒之後,愛麗絲就再也沒貼著她爸睡過覺了。
「就是想嘛……」她小聲咕噥著。
「你是不是做壞事了?」周防尊腦子裡晃過什麼。
「沒有嘞!」愛麗絲連忙否認,「我是怕你一個人睡覺好無聊才過來陪你的!」
周防尊:「……」
「我不無聊,不用你陪。」第三王權者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自己女兒的好意,但沒直接趕愛麗絲走。
一大一小兩個周防僵持了起來。
周防尊沉默著,愛麗絲也沉默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寂靜中他終於沒忍住開口對女兒說:「想睡就趕緊躺下來。」
別等下又著涼了。
可愛麗絲沒有回應他。
——總不能是因為生氣了不肯理他了吧?
剛才他有做什麼讓她生氣的事嗎?
周防尊一邊復盤剛才發生的事情,一邊睜開眼。
然而看到的,只有被燒得一片狼藉、煙塵滾滾的荒野。
沒有活物在他身邊——這是慣例了。
這場由石板帶來的夢仿佛在預兆著,他會用火焰燒毀一切在自己身邊的東西。
身邊的……東西?
想到這裡,周防尊忽然愣了一下。
旋即他聽見一聲哢嚓的聲音,好像是什麼東西被燒得發脆後斷裂的聲音。
那聲音很近,猶在耳邊——又或者,它確實就在他身邊。
周防尊被莫名地引導,低頭看向自己腳邊。
他看見那裡只有一條很細很細的、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屬於孩子的手臂。
而在她那被高溫烈火焚燒過後而蜷起的手指和手掌中,還剩下一個頭和一只手的藍眼睛小熊娃娃被她緊緊抓著。
周防尊倏地睜開眼睛。
——這回是真的睜開了。
他盯著在暮色中開始染上昏黃的天花板,劇烈起伏的胸膛讓他從不斷擠入肺部的冷空氣裡攫取到了一點能夠鎮壓噩夢的理智。
「……尊?」
他的被子裡鑽出來一個睡眼朦朧的小腦袋。
「你做噩夢了嗎?」
周防尊盯著她的臉。
長久的沉默後,才淡淡地「啊」了一聲。
「你怎麼老做噩夢呀。」
愛麗絲揉了揉眼睛,抱著她的藍眼睛小熊從被子裡爬出來。
她伸出手,發現周防尊沒有阻攔自己的意向後,她立刻在爸爸的腦袋上使勁招呼起來。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她念「呼嚕呼嚕」的時候,有點像是小貓在打呼。
周防尊沒有說話,也沒有把她的手拿開。
他想夢裡都是假的。
周防愛麗絲怎麼可能會因為他說不准她跟自己睡,就真的乖乖回自己的房間。
「你不要做噩夢了哦……」她一邊嘟囔著,一邊打了個哈欠,又抱著自己的小熊緩緩躺回被窩裡。
直到睡著前都還在小聲地咕唧著這句話。
周防尊看著她的臉,不打算再睡。可不知不覺間,他又睡著了。
這次他沒有再夢到荒原、焦土、白煙、以及被他失控的力量波及的愛麗絲。
這是繼愛麗絲發燒住院前一晚,周防尊成為赤之王以後的第二場黑甜靜謐的睡眠。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搖晃自己。
那個人一邊咳嗽,一邊推搡著他,呼喊著他的名字。
「ノ……ノアシ……」
周防尊皺著眉,睜開眼。
然後,繼被燒成焦炭的愛麗絲後,他又見到了鼻血流了滿臉的愛麗絲……
第99章
第三王權者閣下完全沒有關於自己上一次流鼻血的記憶。
假如他會流鼻血,那大概只能是小學時期成天在外撒野或者跟高年級的打架這兩種情況導致的。
至於普通小孩,他們會流鼻血則通常是鼻腔內黏膜干燥毛細血管破裂造成的。
愛麗絲姑且算是個普通小孩。
甚至在周防尊眼裡,她比普通的小孩還要再弱一點。
因為她腦子太笨了,非常非常容易被人騙。
再加上心大,基本跟人沒有隔夜仇——那兩只拋棄她的沒良心的狗,她也從最開始的難過和失望,變成了現在「也不知道小白和大黑在外面過得好不好」的擔憂。
以及據草薙說,被從綁匪手上救回來的下午,愛麗絲不僅快樂地吃了兩支冰淇淋,晚上還睡得和小豬一樣香,唯一的不尋常就是她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打了小小的呼嚕,因為有點著涼。
「而我一夜沒合眼,還生怕她做噩夢隨時准備把她叫醒。」
草薙出雲說這話時,半是欣慰半是憂郁地抿了口苦艾酒。
「不過這樣也挺好。」草薙又說。
愛麗絲雖然總像個貓眼螺似的,一被人擠擠捏捏就哇哇大哭,可能讓她長久地感到傷心難過的事情,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分別」這件事。
周防尊抓起自己的被子摁在愛麗絲的鼻子上,然後又花了幾秒鐘思考應對措施。
他記得八田以前和別人打架,鼻子上挨了一拳(雖然那個人後來挨了更多拳),也是像愛麗絲這樣血流不止。
後來等他帶著滿臉的血揍完人,鼻血也止住了。
不過這個強調「放任自流」的方法顯然不適用於愛麗絲,很快被周防尊PASS。
再然後他想起十束多多良也流過鼻血。
當時安娜才來,因為眼睛只能看到紅色,這個早熟又沉默的孩子總是將吃飯當做維持生命體征的任務而不是什麼人生之中的一大享受,畢竟在她的餐桌上,色香味是不可能俱全的,除非她一直舉著用自己血液凝成的玻璃球放在眼前。
所以為了讓安娜能提起興趣多吃點東西,十束多多良在那段時間裡瘋狂嘗試用紅色的食材煮東西,其中與紅色相關最多的當然就是辣椒。
而做出來的東西也不能浪費,於是當這個口味偏鹹甜的笨蛋連著吃了兩周重辣的東西後,十束多多良很是光榮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流起了鼻血。
「好丟人哦。」
話雖是這麼說的,但十束多多良的表情看起來完全沒這麼覺得。
「知道丟人就趕緊把頭仰起來啊!!」
八田美咲急得嚷嚷,聲音大到剛從外面回來的周防尊以為他們在吵架,站在門邊觀察了幾秒理清楚發生了什麼之後才癱到沙發上。
——把頭仰起來。
他伸出手,托住愛麗絲肉綿綿的下巴——這個小家伙雖然身高一直沒怎麼往上蹦,但最近體重見長,甚至還比生病前重了一公斤,臉比以前圓了點,不過她更多的肉都往腿上長了。
夏天她穿裙子的時候,艾利克就曾經說她的兩條小胖腿像《最終幻想14》裡的拉拉肥一樣。
這話的本意其實是在誇她可愛,因為沒有哪個FF14玩家可以不喜歡拉拉肥。
然而愛麗絲不知道拉拉肥是什麼。
她只覺得「肥」這個字眼,聽上去有點點扎耳。
她覺得艾利克可以說她胖,還可以說她圓滾滾胖嘟嘟,但唯獨「肥」這個字著實讓小家伙傷了心。
搞得愛麗絲委屈到在高達38度熱得邪門的天氣裡,死倔地連著兩天穿了長褲。還是黑色的。
硬生生把自己給捂出一腿的痱子,癢到她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委屈地掉眼淚。
聞哭而來草薙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把艾利克削了一頓後十分鄭重地告訴她,不管她穿什麼都很漂亮。以及,除了天氣和場合,沒有人可以隨意評判她的衣著,而她也可以不用去理會。
有被安慰到的愛麗絲立刻不哭了。第二天她換回裙子,坐在沙發對面看電視的時候周防尊才注意到她小胖腿上一片片開始消下去的痱子,然後從草薙的口中聽到這件事。
雖然周防尊並不知道自己使用的方法不正確,但愛麗絲的鼻血還是被止住了。
在幼柴嘗試拱開他捂在自己鼻子上的手後,周防尊從善如流地將她從一灘血染的被子裡剝了出來。
「好了嗎?」他問。
愛麗絲點點頭,眼睛瞟向一旁的小熊玩偶上。
周防尊盯著她的臉,越看越難受。隨後他把愛麗絲提溜到洗手間,用自己的毛巾沾了溫水給她擦臉。
被血染髒的睡衣和被套被赤之王一股腦塞進了洗衣機裡。
而同樣被愛麗絲鼻血波及的小熊玩偶,則得到了赤之王親自手洗的無上殊榮。
草薙出雲帶著安娜和十束多多良回來,見到「我們的王居然自己在洗東西」的世界名畫時,前二者震驚地愣在了原地,後者則默默拿出了相機狂摁快門,快門的「哢哢」聲讓赤之王火大得差點把手裡的盆帶水地給全潑過去。
要知道在這之前赤之王對於「洗滌」的態度一直是:世界上只要有洗衣機、烘干機和干洗店這三樣事物就夠了。
然而愛麗絲的小熊不能丟進洗衣機裡。加之她又不願意把自己心愛的小娃娃送去干洗店,遭受離別之苦,而眾所周知血液凝固後相當難處理,赤之王只好自己擼起袖子開洗。
「所以你為什麼突然在洗麗茲的小熊?」草薙看了一眼盆裡的東西,那只小熊本身就是深棕色,被泡進水裡後基本與黑色無異,看著跟愛麗絲跟像了。
「麗茲呢?」
「睡覺。」周防尊道,「她剛才流鼻血了。」
說完,像是為了證明似的,周防尊將愛麗絲的小熊從盆裡撈出。他攥緊五指,吸飽了水的棉花和絨布被擠壓,從中淌出的水帶著淡淡的粉色。
草薙愣了下:「為什麼?」
周防尊用聳肩作為回答:他不知道。
如果愛麗絲的身體狀況連草薙都不清楚的話,那周防尊就更不清楚了。
「……等麗茲睡醒我帶她去趟醫院。」
「這個也要去醫院嗎?」十束多多良對此感到驚奇。流鼻血在他的認知裡只是一種誰都會有的「小毛病」。
「鼻血的病因很多,而且剛好可以趁新年之前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草薙看他一眼,話鋒一轉,「十束,你這個諱疾忌醫的家伙多久沒去醫院做過體檢了?」
「我大前年才去過的!」為了逃避已經更不可能再逃避的體檢,十束開始轉移話題,「麗茲流鼻血說不定是太干燥的關系,安娜之前不就是嗎?天天陪麗茲吹空調。」
安娜點點頭。她覺得比起其他莫名的病症,還是單純的干燥更好一點。
「不管是不是,都去醫院體檢一次比較好。」
顯而易見,這是個不容置喙的決定。
十束多多良面上少有地露出苦色。
草薙出雲拍了拍他的肩膀——並不是什麼寬慰的意味,而是勸他趕緊認命乖乖跟著去體檢的意思——然後走出洗衣房准備上樓。
然而在經過心愛吧台旁邊的點唱機時,草薙出雲的腳步頓了下,旋即後退到點唱機前,從口袋裡摸了個硬幣投進去。
跟在他身邊的安娜也好奇地往點唱機上看,雖然她看不明白這台古董家具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她能從出雲逐漸黯下去的臉色裡明白,這台古董家具的身價已經因某些人為原因進行了一次大跳水。
草薙再次回到洗衣房,周防尊立刻將愛麗絲的小熊丟回盆裡。草薙看見了,不過此時他的腦子裡只有「誰動了我的點唱機」。
「點唱機壞了,是你還是麗茲?」草薙問得很直接,連一點狡辯的余地都沒有留給周防尊。
周防尊怔愣一瞬,霍得想起自己之前躺在床上時聽到的那陣戛然而止的樂音。
「……我。」
過了兩秒,周防尊面無表情地說。
「嗯,看來是麗茲了。」草薙看著他的臉,點了點頭。
周防尊:「……」
「她才流過鼻血。」赤之王開始為她求情。
「我知道。」草薙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現在還站在這裡跟你聊天。」
言下之意是,如果愛麗絲沒有流鼻血,她早就要被草薙從樓上抓下來拎到點唱機旁邊接受批評教育了。
赤之王不敢再說話。
他確實是王。
但在社會經驗這一層、在比自己年長的草薙出雲面前,吠舞羅的所有人都是「弟弟」,挨罵都找不到理由反駁的那種。
草薙把自己的通訊錄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終於在裡面找到了一個懂得修這種老古董的人。
——夜鬥。
吠舞羅的二把手雖然不明白一個看著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會知道老古董機械的修繕方法,但有總比沒有好。詢問過修理價格和需要自己這邊提供什麼工具後,他便和夜鬥約下時間——盡快。
「好嘞!我很快就到!」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相當輕快。
眼看著手中的電話還沒掛斷,草薙出雲便聽到吠舞羅的門鈴響了。
「老板!」黑發藍眼的青年從門外探了個頭進來,「我恰好路過這邊,就跑過來了!」
草薙出雲:「……」
這個「很快」實在有些超出他的想像了。
這次的收費夜鬥依然堅持只要5円。
草薙出雲習慣了,從愛麗絲的零食裡翻出兩板巧克力送給這位家政業卷王。
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夜鬥神感激萬分地把巧克力揣進兜裡,從草薙准備好的工具箱裡摸出起子螺絲刀,開始一邊對著點唱機搗鼓,一邊同草薙出雲閑聊。
「這個點唱機是草薙先生您新買的嗎?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沒有見過。」
「對。上周從拍賣所拍來的。」
「嗚哇,那豈不是花了很多錢?這台機器成色看起來還很好誒。」夜鬥的動作更加放輕了一點。面對這種把自己賣了都賠不起的大家伙,他的姿態向來很卑微。
「也還好。那個拍賣所的買家大多對這種東西沒什麼興趣,我運氣好才撿了漏。」
「原來如此。」再下去就煩人了,夜鬥沒再繼續細問。
大概又過了一兩分鐘,草薙出雲上了樓。
勤懇搗鼓點唱機的夜鬥也在他上樓後從外殼的側面看到,那裡貼著一張小小的標簽。
[ソボ競ベ場]
這個名字讓夜鬥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
等下!
這不是那家咒術師經常拍賣咒具和各種咒骸的拍賣所嗎?!
雖然有些咒具的確年份久遠到可以稱得上古董,但為什麼會去那種地方拍賣啊?!
草薙先生是咒術師?
不對,應該不是。
咒術師和普通人還是挺好區分的,他們的體內流轉的咒力在夜鬥看來就跟開了白眼能看到查克拉的流向一樣。
那麼該提醒一下自己的金主嗎?
夜鬥思考著,與此同時也總算拆開了點唱機的外殼,露出內裡的結構。
仔細排查了一圈後,他發現了這其中的違和。
裡面的電解電容器被高溫融化了。
在那一灘將手指摁上去還有點發軟的橡膠與臭味之中,雜揉著被逆反的因果關系。
簡單來說,就是「電解電容器燒焦」是因,「點唱機壞了」是果。
因為電解電容器燒焦,所以點唱機才會損壞。
可現在,在這台機器之中,這種理所當然的因果關系不知道被誰逆轉了。
有人希望「點唱機壞掉」,所以「電解電容器燒焦了」。
夜鬥沉默不語地將這灘被熔化的塑膠清理出來,之後只要讓草薙出雲想辦法弄一個同樣型號的零件回來替換進去就萬事大吉。
就本次維修工作本身而言,整個過程是很輕松愉快的。
他臉上擺出一派輕松的笑容,一扭頭便看到草薙先生抱著他的女兒從樓上下來。
那個穿著小恐龍連體睡衣的小姑娘趴在草薙先生肩膀上,看到夜鬥後她乖乖地喊了聲「哥哥好」。
是「哥哥」不是「叔叔」!
這孩子嘴真甜!
夜鬥神那顆總是被小學生叫「叔叔」的心得到了治愈。
他把需要更換的零件型號告訴草薙出雲,這個沉穩的男人應了聲好,在將夜鬥安頓在沙發上後,他又懷裡的女兒放到地上,並對她說自己在門外打個電話,安娜和多多良在洗照片的暗房,尊在洗衣房幫她洗娃娃,要找誰玩自己去找。
愛麗絲說好。然而在草薙走遠後,她依然站在夜鬥旁邊,支支吾吾了好一陣才問夜鬥:「哥哥你能把它修好嗎?」
「當然!」夜鬥挺起胸脯,但很快,他幽藍的眼睛變得略微空洞,像剝離了人性又或者他從一開始便只是偽裝成人那樣,聲音淡漠地問道,「這個,是你做的吧?」
愛麗絲聽後,立刻像只小鵪鶉似的低下了腦袋。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但我要提醒你,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的命運和因果是你不可以去碰的。」
「啊不過,你身上的『緣』也比上次見面多了呢~這是好事這是好事~」
他迅速又恢復了之前散漫的語氣,也不管面前的小孩有沒有聽懂自己說的話。
因為周防尊從洗衣房裡走了出來。
他大概是沒料到愛麗絲就站在大廳,只能把手裡濕漉漉的小熊往身後藏。
沒有這個明顯的動作,愛麗絲大概還會繼續沉浸在夜鬥剛才的那番不像人話的人話裡,但很遺憾的是她注意到了赤之王,也注意到了他把自己的小熊藏到身後的動作。
「尊!你幫我洗好了嗎!!!」
她快樂地撲了過去,打卷的發尾在空氣裡蹦跶出可愛的弧度。
「謝謝你!!!」
周防尊:「……」
一切的沉默都有緣由。
而這句來自女兒的「謝謝」,這個笨蛋爸爸實在是受之有愧。
愛麗絲跑到他面前,等了一會,結果卻發現周防尊並不打算把小熊拿出來的時候,發揮主觀能動性想要繞到周防尊身後。
然而誰知道,她一轉,周防尊也跟著轉了起來。
兩個人原地轉磨似的僵持了一兩分鐘,全程周防尊都沒讓愛麗絲看見自己背在背後的手,以及手裡抓著的小熊。
「你為什麼把我的小熊藏起來!」
愛麗絲急了。
「你不可以把它拿回去哦!你都送給我了!」
「沒有拿回去……等晾干了再給你。」周防尊的理由完全不能服人。
「那我可以自己去晾呀!」愛麗絲又開始繞著他轉,「你還給我嘛!」
周防尊:「……」
他伸出手,一把捉住愛麗絲的衣領,這才制止了她圍著自己打轉的小狗牧羊行為。
理所當然被揪住了命運的後衣領的愛麗絲開始掙扎。
眼看她一張嘴要大聲呼喊草薙出雲的名字,赤之王立刻做出了決斷。
他的手幾乎能把愛麗絲的整張臉都蓋住,想讓她不出聲自然也很簡單。
「我把你的小熊還給你,你不准哭。」
愛麗絲:「?」
「唔唔唔唔唔唔?」
我為什麼不准哭?
面對女兒的反問,第三王權者說不出話。他只默默地從自己身後將愛麗絲心心念念的小熊娃娃拿了出來。
該怎麼形容這只接受了赤之王親自洗禮的小布偶熊呢?
想當初周防尊在街上漫步,就在他想著該給愛麗絲什麼出院禮物的時候,這只出現在夾娃娃機器裡的小熊立刻吸引了赤之王的注意。
市面上的小熊玩偶普遍都是棕色的絨毛,再加上一雙黑色的玳瑁半球做的眼睛。
可愛歸可愛,但周防尊總覺得差點意思。
直到他路過那個夾娃娃機,和那只坐在一堆小北極熊、小帝企鵝、放大版章魚香腸、蘿蔔狐狸、白菜小狗中間的藍眼睛小熊四目相對,腳步便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一番糾結之後,赤之王最終還是走進了夾娃娃機背後的游戲廳裡兌換代幣。
而又在他掏光了身上的現金後,被松垮垮的夾子愚弄得忍無可忍的赤之王氣得一拳打在了娃娃機上。
娃娃機的玻璃嘩啦啦地碎了,聞訊而來的老板也跟著嘩啦啦地心肝顫了——他又氣又怕,實在不敢去找這個男人賠償,畢竟他看起來太像個極道大哥大了。
老板聲音顫抖地說小熊送給您,周防尊想了想,先說了聲謝謝,把小熊帶回了醫院,第二天又帶著賠款到了游戲廳,不過在臨走前要求老板調整夾子的力度。
總之,這只身價7萬的小熊雖然十分高貴,但它可愛也是真的。
就連帶著錢去賠償的時候,周防尊也完全沒有產生「虧了」的心情。
因為藍眼睛的小熊娃娃很少,因為愛麗絲很喜歡。
但現在這只曾經可愛的小熊,在過了兩遍水與赤之王毫未控制力度的擠壓後,整只熊身體裡的棉花都呈現出了一種自由奔放的態勢。
左邊胳膊癟了下去,右邊腦袋也凹了一塊。
更要命的是這只小熊的顏色。
周防尊把它放進水裡後用洗滌劑揉了揉,發現水越搓越黑,感到了極深的震驚。
因為水黑的原因無外乎兩種:絨布掉色,或者愛麗絲把它玩得太髒。
然而無論是那種,周防尊都覺得自己必須將這只小熊清理干淨。
於是他瘋狂地往盆中加倒洗滌劑,並為了擠出絨布裡的黑水,一遍又一遍地揉搓愛麗絲鐘愛的小熊。
剛開始的時候,赤之王的耐心還未被消磨,會分部位地把小熊身上的水給擰出來。可時間一長,見不到太大成效的周防尊便開始暴躁了。
這種暴躁不僅體現在他的洗滌劑用量上,還體現在他擰干小熊的動作上——周防尊直接將小熊團成一團放在兩只手掌間按壓。
效率確實是高了,然而小熊身體裡的棉花也無以為家地開始大挪移了。
而令赤之王幡然醒悟的是,他在最後一遍搓洗的過程中驚訝地發現,這只原本放進水裡顏色會從深棕色變成黑色的小熊,如今已經開始有了些許發白的跡像。
完了。
小熊變老熊了。
周防尊把小熊撈出來,想著趁愛麗絲還沒發現,先把它丟到陽台上晾干,之後再另外找人修補修復,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被捂著嘴的愛麗絲看著自己那仿佛被馬蹄踩了不知道多少腳的小熊,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失。
「……再給你買個新的。」企圖亡羊補牢的赤之王連忙安慰她。
「我就要這一只,我就要這一只……」
愛麗絲大聲地哭了出來。
「嗚啊——!尊是臭臭尊!」
第100章
貓眼螺滋滋冒水——啊不是。
愛麗絲汪汪大哭。
聲音大到門外的草薙匆忙掛斷電話,飛快地分析完眼前的亂況,之後又花了五円拜托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夜鬥把愛麗絲的小熊修好。
然而恢復原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五円神在這方面的手藝並不算精湛。他先是把愛麗絲的小熊當著這個小姑娘的面分屍——拆開,把裡面的棉花全部都掏了出來,然後要求將這些部件都拿去烘干。
本來五円神以為自己還要再等上一個小時,正想趁著這段空隙再去接一單快速清潔的單子,然而沒過一會,那個叫十束多多良的青年便帶著棉花和小熊的絨布回來了。
貧窮的野神不知道周防尊的火焰屬於大開大合的類型,也不知道吠舞羅中火焰控制最精細的人是十束多多良。在他的眼睛裡這群人中只有周防尊和愛麗絲很不一般,至於其他人,被歸類的話是要被歸進異能力者這一欄裡的。
這年頭異能力者說不上遍地都是,但也難說極其稀有。
而作為一個時常俯瞰人間廝混人間的神,夜鬥見得多了,自然也就見怪不怪了。
他拿著吠舞羅能提供的最基礎的針線(因為愛麗絲不肯讓人把她的小熊帶走),盤腿坐在吠舞羅吧台邊的高腳凳上,在愛麗絲的注視中縫縫補補了一下午才總算把這只被拆開的小熊重組在一起。
雖然只能做到讓這只小熊看起來沒有剛被洗完時那麼異形的程度,但完全值得一面「妙手回春,救熊小命」的錦旗。
愛麗絲的藍眼睛裡再次淚光盈盈。
「謝謝你!」她跑過來抱了下夜鬥。
夜鬥看見連在自己與她身上的「緣」線,稍微變粗了那麼一點點。
小熊被修好了,小熊的主人也跟著原諒了周防尊。
青戰士的演員雖然換了人,但《無畏騎士》還是要繼續跟討厭(期間限定)的臭爸爸一起看下去的。
預約好體檢項目的草薙出雲決定明天就帶著家裡的兩個小朋友,以及兩個大損友去醫院,至於其他人出於工作學習還有其他各方面的關系,都統一不了時間,草薙只能提醒。
十束多多良本來是想起個大早直接跑路。但沒想到當晚安娜直接抱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來堵門,徹底絕了十束多多良跑路的念頭。
第二天的天氣不太好,沒有霧,但天空陰暗且灰敗,光看著就叫人感到寒冷。
被裹成球的愛麗絲今天坐在梳妝台(草薙新添置的)前,乖乖等了快小半個小時,等草薙給她左右兩邊都扎了一個很復雜漂亮的花苞丸子頭。腦袋上戴了一頂小白熊的遮耳帽,絨毛和她外套上的一樣柔軟。
她的手被裹在全指手套裡,手套背面和大拇指連起來的圖案是一條嘴巴可以開開合合的小鯊魚,愛麗絲很喜歡,去拉草薙的手的時候她「嗷嗚」了一聲。
「啊——我的手被咬到了。這位可愛的鯊魚小姐可以松開我嗎?」
有的孩子早熟,而有的孩子就跟長不大似的。小學一年級說到底也沒比幼兒園成熟多少,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童心未泯也是很可貴的品質。
當然,這種品質草薙出雲是沒有了,但他很樂意配合愛麗絲的幼稚。
只要是自己養大的孩子,那她怎麼樣都是好的。
「不可以哦。松開了你就要跑了。」愛麗絲一板一眼地說道。
「啊原來是這樣嗎?可我家裡還有女兒在等我回去,能不能看在我女兒特別可愛的份上放我一馬?」
「好耶!」愛麗絲從善如流,然後將抓著草薙手的力度,從「很用力」(然而她的手太小,給草薙的感覺還不如將一根橡皮筋扎緊的力道)變成了「不怎麼用力」,像一只小小的小飛像章魚那樣攀著草薙的手指。
繼上次發燒住院後愛麗絲就再沒去過醫院了。而理所當然的,醫院也給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像。不過今天愛麗絲很積極的原因大概在於她了解到了「大家都要去醫院」這一點,而且十束多多良苦兮兮的臉色也讓她覺得自己十分地勇敢。
「多多良好遜哦。」愛麗絲一進門後便被安娜捧起了雙頰,聲音有點含含糊糊。
「麗茲把我的心傷到了,我痛得不能去做體檢。」十束趁勢開始耍寶,被草薙笑裡藏刀的視線掃過後,又挺起腰板坐起來,「咳,說笑的說笑的。」
草薙將目光轉向鏈接一樓與二樓的樓梯口:「安娜,尊起床了嗎?」
「沒有。」感覺愛麗絲的臉沒那麼冷之後,安娜放下了自己的手。
「那麻煩你跟麗茲去叫一下尊起床吧。」草薙順了順她的頭發,和隨便怎麼被爸爸擺弄頭發都沒有意見的愛麗絲不一樣,安娜喜歡披著頭發,不過今天十束給她在右邊鬢角編了一條細細的三股辮。
安娜點點頭,牽著愛麗絲的手上了樓。
因為今天大概要在醫院裡呆一天,再加上愛麗絲晚上不在吠舞羅二樓睡了,安娜十束周防尊沒一個是怕冷的,整個吠舞羅都沒有開空調。
外面寒風呼嘯,哪怕在室內的走廊上行走,也依然能感到從窗縫間擠進來的陣陣冷風刮在臉側的寒意。
愛麗絲覺得自己剛才在樓下不該把圍巾手套和帽子摘了。她有點想回去把自己再裹起來,但都到二樓了,想了想似乎又沒這個必要。
不過這種寒冷等安娜擰開周防尊的房間門便消失了。
從赤之王的房間裡透出一股相當干燥的氣息,燥熱也是熱,安娜立刻帶著開始哆哆嗦嗦的愛麗絲鑽了進去。
周防尊的房間稱得上簡陋。裡面只有一張床和一扇窗。
然而赤之王是個很重視睡眠質量的人,雖然他經常會被噩夢驚擾得成夜成夜地睡不著,但正是因為睡得不好,所以才會更加珍惜能睡著的時候。所以周防尊的房間裡,不僅窗簾極其遮光,而且他有一張非常軟的床,躺下去整個人都能陷進去的那種軟。
愛麗絲很喜歡這張床,但出雲不准她睡太多,說是軟床對小孩子的骨頭不好。
帶著妹妹摸到床邊,安娜轉過身走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窗簾。
陰暗的光線像一層薄薄的灰紗,除了將這個房間內的黑暗趕到了床底和角落,甚至沒能讓躺在床上的赤之王動彈一下。
「尊,」站在床邊的愛麗絲搖了搖自家臭爸爸的手臂,「起床了。」
等了老半天,將手臂搭在臉上的赤之王才勉為其難地做出回應。
「……嗯……」
「今天要去體檢哦。」愛麗絲又搖了搖他。
「嗯……」又是這個聲音。
感覺自己被敷衍了的愛麗絲鼓了下腮幫子:「你起來嘛,都說好了的。」
然後比之前兩次更用力猛烈地搖晃。
赤之王被她晃得睡不安穩——雖然他本來就沒睡著,但被迫通宵之後的心情是怎麼也好不起來的——他非但沒有起床,反倒是翻了個身,把自己從床邊翻到了床中間趴著。
這樣愛麗絲就碰不到他了。
典型的仗著床大,欺負小朋友手短。
愛麗絲見狀氣得在原地蹦跶,當即把自己的雪地靴脫了,手腳並用地爬到臭爸爸的床上。
床太軟,站不穩,再加上被子礙事,愛麗絲沒走兩步就被絆了一跤。
好在有身邊柔軟的床品墊著,她刺溜刺溜地從被褥之間爬起來也沒覺得疼。
「尊,起床啦。」愛麗絲坐在爸爸身邊,又開始搖搖搖。
從感覺到女兒爬到床上那一刻開始,第三王權者閣下便不打算再掙扎了——他直接裝死。
縱使知道賴床不好,但不想起床就是不想起床,說是人類的天性也不過分。
而赤之王不動如山的態度讓愛麗絲氣呼呼地在他背上「咚咚咚」地錘了起來。
愛麗絲力氣不大,以前她在小公園跟其他小朋友打架之所以能打贏,還全靠的是自己言出法隨的能力。
這一拳不太重,別說痛,周防尊還覺得挺舒服。
他側過頭,金色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向在氣喘吁吁的坐在一旁休息的愛麗絲:「再錘錘?」
愛麗絲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她氣得吱哇亂叫:「討厭你!!!」
「噢。」
表示自己知道她的「討厭」後,周防尊又把臉重新側了過去。
他賴皮到這個地步,愛麗絲實在是沒了轍。
她迷惘地看向站在窗邊的安娜,小聲求救:「安娜……」
「我下去找多多良來。」
安娜說完便跑出了房間。
「好哦……」
愛麗絲望著她的背影,等安娜將門重新闔上,才又把目光放回床上青年寬闊的後背。
身上只穿著白色短袖的周防尊和被裹得像個球的愛麗絲仿佛身處兩個季節。
她站起身,想下床去等多多良上來收拾不爭氣的臭爸爸,但很快,腳下軟軟的床墊讓愛麗絲想起了某種每個小朋友都會喜歡的娛樂設施——蹦蹦床。
她跳了一下。
腳掌下傳來的彈力將她拋到比在平地上跳躍時更高的位置。
「!」
愛麗絲發現了新大陸。
然後繼續在床上蹦跶。整張床被她蹦得「嘎吱嘎吱」響。
而將臉埋在枕頭裡的赤之王:「……」
周防尊沉默了。他決意將裝死進行到底——雖然說不去只是一句話的事,但逗愛麗絲真的很好玩——而且這種床墊震動的頻率,只要習慣了也……還行,有種按摩椅上的感覺。不同的是按摩椅是躺著,他現在正趴著……以及旁邊還有個已經開始唱歌的臭小孩。
「綠~蔭蔥郁~的並盛~~~」
「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周防尊:「……」
一秒鐘都忍不了。
即使愛麗絲的歌聲和她的畫相比,水平不知道高了多少個層次,但這種從體感到聽覺的雙重生理折磨都讓赤之王沒辦法再接著趴下去。
他翻身坐起。
在感到腳下的床墊有了別的動靜後,愛麗絲扭過頭,然而還沒等她看清身後周防尊的臉,一床被子瞬間遮天蓋地地將她給包了起來。
「哇!!!」
被包在被子裡的愛麗絲聲音悶悶的,而周防尊拎著被子的兩頭,把小狗裝在裡面,將她打包提溜著帶下樓。
「相機在樓上暗房哦。」坐在沙發上的十束多多良這麼回答安娜的同時,聽到了樓梯口的腳步聲。
而他在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之後,十束多多良瞬間理解了安娜找自己要相機的意圖。
「沒關系的安娜,手機也可以記錄啦。」他說著便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對准周防尊和他手裡的「包裹」。
此時愛麗絲總算從被子做成的「包裹」中找到一個角,她掙扎著將自己的腦袋從裡面探出來,恰好迎上十束多多良手機的閃光燈。
「啊啊,抱歉,忘記關閃光燈了!」青年一邊道歉,一邊關掉閃光燈,「尊,別動別動,我再多拍兩張。」
「嗯。」
周防尊應著,順手將被子的兩個角又扎緊實了一點。
他一低頭,對上愛麗絲氣呼呼的視線。將兜在被子裡把自己拱得亂糟糟的幼柴又掂了掂,她腦袋上的兩個花苞全散了。
「還繼續跟我作對嗎?」赤之王嘴的笑意雖然很淺,但依然能看出他似乎有些得意。
「……我看你是想跟我作對。」
當突然從周防尊背後出現的草薙出雲那一拳落下來的時候,十束多多良已經在頗有先見之明的安娜的提醒下,打開了連拍模式。
很好。
今天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