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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襲人的悠閒生活》作者:八月薇妮【完結】

第八十八章 相顧

  花惜正走神,聽得外頭有人來報林大人如海到,她一時忘了什麼「避嫌」,轉頭就去看,卻見門口踱進一名官員打扮之人,卻也帶著孝,足見鄭重,看面孔卻熟悉,那等鳳目盼兮,豐神雅淡之態,正是林如海。

  如海目光自花惜身上淡淡掃過,略一點頭,便自上前,朝上行禮,又上了香,才又同旁邊賈政說了兩句話,無非是「節哀順變」之類,就又出去了,花惜瞥了眼看,卻見他並不是向外而去,卻是朝內去了,花惜心想,大概林如海去見黛玉了。

  因此花惜便在賈母內耽擱下來,外面花自芳得了信,自回去告知襲人娘跟晴雯,叫她們不必擔憂。晚間,寶玉那邊就相請花惜過去,因花惜身邊沒丫頭,便又遣了丫鬟過來,不是別人,卻正是茜雪。

  茜雪行了禮,便領花惜回去,邊走邊說道:「姐姐就這麼出去了,一時還真不習慣,如今老太太沒了,二爺屋裡也大變了。」

  花惜問道:「什麼大變了?」茜雪說道:「想必是還沒來的及跟姐姐說,老太太臨去之前,便把鴛鴦姐姐指到了二爺屋裡頭,讓鴛鴦姐姐替姐姐伺候二爺跟寶二奶奶呢。」

  花惜吃了一驚,問道:「老太太把鴛鴦給了二爺了?」茜雪點頭,說道:「我們也有些意外,不過倒好,鴛鴦姐姐向來是跟著老太太的,家裡頭一概大小之事,她最明白不過的,如今老太太去了,遲早晚這家裡也是二爺當起家來,因此叫鴛鴦姐姐過來,倒也好。但凡二爺有個什麼不懂的,有鴛鴦姐姐在,便宜多呢。」

  花惜點頭說道:「這倒是的……」自打知道賈母去了,花惜心裡頭不免便惦記著鴛鴦,雖然知道如今跟先前那情形有些不同了,但心中到底有些擔憂的,卻沒有想到賈母臨終將將鴛鴦安排好了,只不過,鴛鴦如今去了寶玉屋裡頭,將來會不會也被寶玉收了房做姨娘呢?但先前她在裡頭同鴛鴦互訴衷腸之時,卻也知道鴛鴦的心志堅決,大概是不願的……

  花惜心頭便惦記這件事,也不知是好是壞,然而面兒上看,卻著實是好,寶玉雖然如今有些變了,但這家裡頭的事情未免仍舊不太懂得,黛玉也是同樣性情,然而這榮國府遲早晚都得他兩人當家,有鴛鴦這樣的「得力助手」,卻正是「如虎添翼」了,且對鴛鴦來說也是好,也可以「物盡其用」了不說,暫時也不用擔心其他。

  賈母這樣安排,又帶有幾分「善後」舉動,又將鴛鴦的歸宿也暫時安排好了,倒一舉兩得。

  花惜由此便又想到賈母臨終前含笑看自己之態,不由一陣迷茫。正想著,聽得茜雪說道:「到了。」花惜一怔,才發現人已經到了寶玉跟黛玉屋裡。此刻茜雪說道:「姑娘來了。」

  裡面有人把簾子打起來,花惜進去,抬眼一看,剛要說話,卻驀地一怔,原來這屋內寶玉不在,除了黛玉,卻另有一人。

  花惜沒想到竟還有人,驚鴻一瞥間,急忙就低了頭,行禮說道:「見過二奶奶,林姑老爺。」此刻黛玉便起了身,上前親扶了花惜起來,說道:「快起來,怎麼倒現在還沒改過口來?什麼林姑老爺……如今我見了你,倒要叫一聲姑媽的……」

  花惜紅了臉,見黛玉雙眼微紅,想必是哭過,方才林如海在安慰……她便說道:「這哪裡使得?」黛玉說道:「怎麼使不得?只不過你年紀同我差不多,叫姑媽未免叫大了,不如我就叫你『小姑媽』,你覺得如何?」

  花惜說道:「全憑二奶奶做主。」

  黛玉說道:「以後你也不能叫我二奶奶了,就叫我名字就好了,嗯,不如就跟父親一樣……叫我『玉兒』如何?」她這話隱隱帶著玩笑之意。

  花惜也不知要說什麼是好,旁邊如海見狀,便說道:「玉兒,你叫也叫了,怎麼又取笑她?」黛玉說道:「不然叫什麼?」如海說道:「她是個聰明的,自知道如何。」

  花惜聽了這話,便抬頭看向如海,卻見他鳳眸含笑,有意無意地望著自己。花惜一時便想到在揚州臨別那夜,此人也正是如此模樣,似笑非笑之態,叫她答應照料黛玉。

  如今她已經算是「功成身退」之時,他總不會再提出什麼別的要求來罷。

  花惜便垂頭,這一筆糊塗賬她也算不清,若是叫黛玉「玉兒」,未免托大,直呼「黛玉」,仿佛無禮,叫「林妹妹」,人家已經成了親……那二奶奶又有些見外了……偏偏林如海竟用種極信任的目光看著她,花惜慢慢地竟覺得臉上隱隱發熱,恨不得躲到簾子後面去才好。

  卻正好此刻,鴛鴦自外頭進來,見花惜在,一時也覺驚喜,怎奈身上有事,倒不好就相見寒暄,於是只好暫且忍耐著,當下,鴛鴦便同黛玉說了些外頭之事,兩個就慢慢走到一邊商議,說了幾句,竟進了內屋去了。

  這邊上,花惜站著,林如海方才也起了身站著,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桌子,花惜也不知說什麼好,隱隱有「猛虎在側」之感,只想要鑽到那桌子底下去,正在胡亂想之時,卻聽得對面如海說道:「在想什麼?」

  簡直如於無聲處聽驚雷,花惜嚇得抖了抖,沒料想如海竟能出聲,便抬頭看他,正見他笑微微溫柔望著自己,那臉上便更紅,就呐呐說道:「無……沒什麼。咳……」

  一瞬間十分尷尬。

  如海見狀,便笑笑,說道:「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就不必同我拘束,不如就坐了罷,雙雙這樣站著,有些古怪。」

  花惜只好也說道:「那姑……姑……」一時間「姑」不出來,倒把如海逗得笑出來,手抬起便籠了嘴,只兩隻眼睛眼皮兒微微一垂,複又亮閃閃地仍望著花惜。

  花惜暗罵自己實在小家子氣,竟這樣緊張,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就算是個官員,或者是林黛玉的父親,又如何?橫豎又不是國-家主-席罷了!她乃是個長在紅旗下的新攝會大好青年,難道就被這人給窘迫的成了這樣兒了?

  不過卻無法否認,這林如海身上隱隱有種叫人無法小覷的威懾力,大概是當官當久了,自有「官威」在身……花惜本是要叫他「姑老爺」的,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跟黛玉兩個已經商議改口了,自然是不能再如此稱呼如海了,然而又叫什麼?遲疑之下就越鬧了笑話……

  在這輩分上她是極為頭疼的,細細在心底想想,老太太收她為乾女兒,於是……如海豈不是成了她的……姐夫?

  這稱呼實在是太……叫人無言以對了。

  花惜咬了咬嘴唇,紅著臉還未曾開口,那邊如海笑罷了,忍著說道:「何時我竟成了姑姑了?」

  花惜聞言臉更紅,就說道:「大人怎麼竟也取笑我,不過是一時口誤,大人你何必這樣不依不饒的,只當聽不到不就完了麼……」不由自主多說了兩句,她被如海氣勢所迫,心中惱怒,如此說罷了才有些驚醒,心想怎地竟有些埋怨嬌嗔口吻了……花惜便「心懷鬼胎」看如海,卻見如海望著自己,笑盈盈地,全無惱色。

  兩人四目相對,花惜心頭稍安,如海才又說道:「聽聞你自主回家去過活了,不知近來如何?」花惜說道:「倒是還好的。」如海笑微微說道:「家裡也好麼?」花惜說道:「嗯……都好。」如海點頭,便問道:「這便好。」

  如此沒頭沒腦問了幾句,花惜只覺得氣悶,便張望看黛玉跟鴛鴦說完話了沒有,如海見她抬頭四看,便說道:「老太太這算是喜喪,你也不必太過傷心了。」花惜怔了怔,就點點頭,如海又說道:「在這裡住幾天方能回家?」花惜只好回答說道:「大概要四五日的。」如海了然,又說道:「也好,盡一盡心意。」

  花惜更覺得莫名其妙,一片茫然,又不敢輕易跟他搭腔,就只好規矩坐了會,好歹黛玉便跟鴛鴦出來了,見兩個坐著,就說道:「怎麼不說話,只管呆坐著?小姑媽,難道是我爹爹欺負你了?」黛玉雖然成親,在如海跟前,卻仍不改小兒女性子,花惜差點被這一句話嗆到,急忙說道:「方才已經同……大人說了幾句話。」

  如海就起了身,望著黛玉笑道:「我也該回去了,若是有事,便叫人去通知我就可。」黛玉說道:「知道了。」又說:「父親再多坐會兒方好。」如海說道:「以後自有機會。」拍了拍黛玉的手,便轉身往外走。

  這邊鴛鴦急忙相送,花惜也起了身,因見他要走,就低著頭作出鬆口氣的模樣,嘴卻還嘟著吐氣。

  如海行經花惜身邊,嘴角便又微微挑了挑,花惜松了口氣後便正偷偷打量他,此刻一眼看到他那笑意,一怔之下,就撇嘴,不料如海眼睛一瞟,四目相投看個正著,花惜目瞪口呆,暗暗叫苦,皺了眉閉了眼睛,慘不忍睹轉過頭去,無地自容。如海看的真切,手一抬,咳嗽了聲,忍著笑便出去了。

  當夜花惜便自留在賈府之中,也不知為何,竟也做了諸多噩夢,醒來後其他之事都記不清了,唯獨記得如海那雙似笑非笑雙眸,極真切地盯著自己,自始至終,如鋒芒在背,叫她無路可逃。

  次日醒來,便極其疲倦,然因她是賈母義女身份,有些喪葬禮節,自還不可缺少她的,因此又是一番奔波勞碌,如此一直持續了五六天,才見好了。

  花惜見賈府內之事也平靜了,就打量著要回家去。


第八十九章 說媒

  于賈府這幾天花惜並不輕鬆,除了同鴛鴦平兒幾個私下小聚了聚,又同寶玉黛玉相處了一陣,其他也無非是按部就班地忙活,耳聞目睹眾事,未免有些勞累。

  賈母的事一完,花惜就同黛玉說起自己要回家,雖然說以她現在的身份,留在府內也無可厚非,但花惜總怕「節外生枝」之類,且又終歸不是自己的家,因此就決意要出去。

  因她身份「特殊」,賈府眾人也各自心中算計,因此沒怎樣攔阻她,王夫人鳳姐之類也不過是找她閒話了一番,又稱讚了一頓,又過了一日,花惜便告別了寶黛,鴛鴦平兒,在眾人相送之下出了賈府。

  花自芳早得了消息,便早早派了馬車等著,扶著花惜上了車,便趕回家裡去。

  一路回到家中,花惜下了車,才算松了口氣,進了門,就先伸了個懶腰。晴雯跟襲人娘迎了,就問那府裡的事,花惜草草地說了一遍,襲人娘歎道:「前回子進去求恩典的時候,看老太太還康健的很呢,沒想到竟然這樣快。」花惜心頭一動,想到林如海對她說的那句話,反而勸她娘道:「媽你也別傷心,一來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二來她這一輩子,也算沒白過,如今連二爺也成了親了,她也算是去了最大的心事,這也算是喜喪了……」

  襲人娘聽到這裡,就說道:「說的也是,寶二爺都成了親了……說起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時候……」

  花惜一怔,急忙說道:「我急什麼,橫豎不是還有哥哥在前頭麼?」花自芳正自外頭進來,聞言說道:「什麼是我在前頭的?」晴雯見花自芳進來,就悄悄回屋去了,花惜看一眼,也未曾留意。

  這邊襲人娘就笑,說道:「我跟你妹子說起親事來呢,她就拿你出來擋著。」花自芳聽了這個,就也笑,說道:「說起來也是,妹子年紀不小了,前天還有人問妹妹許了人家了沒有。」襲人娘聽了,忙問道:「哦?是哪家問的?」

  花惜不想聽這些,就說道:「唉,先別忙著說我,哥哥沒成親呢,我急什麼,難道叫外面以為我竟等不得了麼?」

  襲人娘點頭說道:「這倒是的,得要你哥哥先說了再輪到你。」花惜放心,花自芳就笑而不言。

  花惜入了裡頭,想到襲人娘跟花自芳說的那一番話,就有些心頭毛毛地,晴雯正在裡頭繡東西,見她懨懨進來,就放下手上活計,問道:「這是怎麼了,哪裡吃了敗仗了不成?」

  花惜說道:「敗仗不曾吃,就是心裡頭悶得慌。」晴雯急忙叫她坐了,又倒茶給她,說道:「先喝一口茶。」花惜端了喝了口,不知為何,甚是鬱悶。

  晴雯見她悶悶不樂的,看了一會,就說道:「剛剛我在的時候,還好好地,怎麼忽然就這樣了?」

  花惜望著杯中茶色,忽然就問道:「你說,似我們這般的,若是嫁人,會嫁給什麼樣的呢?」晴雯沒想到她不說則已,一說就說出這個來,便說道:「你是怎麼了?忽然說起這個,發瘋了麼?」

  花惜說道:「這是正經話,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可是關乎我們的終身大事,不能馬虎,因此我才正經問你的。」

  這個世界又沒有離婚,也沒有事先談談戀愛確定確定關係的說法,難道就憑著一兩個媒人說上幾句好話,雙方連面都不見就嫁了?萬一對方是個老頭,粗漢,醜男……人品粗鄙,好吃懶做,不求上進,或者家暴啦等等危險狀況男呢?這其中還沒計算進一些不可靠風險因素……花惜心想:「倘若我說出來,非得把晴雯嚇死不成。」

  就只問道:「我不過是聽他們說起來,所以才問的,你難道沒想過?」

  晴雯見她說著這樣沒羞的話,偏偏一臉正兒八經,也不知要如何應對,便臉紅說道:「你想也不過是白想,這些事,不還得媒人上門,父母做主的?」

  花惜見她果然如此回答,更是氣悶,便爬到床上去,翻了個滾,說道:「要死了,連個面兒都見不到難道就要成親?這不相當於風險賭博嗎?萬一嫁了個變態狂或者精神病……」後面這句就嘀咕起來。

  晴雯瞪著眼睛,後面一句沒聽到,只問說道:「賭博?怎麼是賭博呢?」

  花惜情知不能同她細說,心底鬱結,正在苦悶之極,目光一轉,便看見一物,怔了怔之下,就「咦」了一聲。

  晴雯見她直了眼睛,也跟著看過去,看到那物之時,急忙要搶過來,卻被花惜快了一步,將那東西搶到手裡,歡喜說道:「好快,竟然已經繡成了?嘖嘖!真好手藝!」

  晴雯臉紅著,說道:「剛剛才弄好的,騙你眼尖,我瞧著古裡古怪的,倒不敢給你看,你卻是學的越來越強盜,竟給我搶了去,快還來。」

  花惜打量著繃子上繡著的那物,甚是活靈活現,憨態可掬,一時歡喜的很,哪裡肯還?說道:「好晴雯妹子,這東西給我了行麼?」

  晴雯見她著實喜愛,心底才稍安,只說道:「你要這個做什麼?何其好笑……」

  花惜就瞥她,問說道:「怎麼,你也覺得好笑有趣麼?」

  晴雯掩嘴一笑,說道:「雖然是好笑,不過也的確是有趣的,看著就覺得想笑。」

  花惜抱著那物,哈哈大笑,說道:「這樣就好了,我有主意了!」

  晴雯見她一副輕狂模樣,越發連個規矩都沒有了,就說道:「如今你好歹也算是花家的大小姐了,怎麼一點兒的規矩做派都沒有,這樣胡倒亂爬的,給別人看到了,成何體統呢。」

  花惜便坐起來,抱著那繡成品,使勁親了一口,說道:「我偏如此,反正沒人看到。」

  晴雯見她竟然越發失態了,就說道:「呸!難道我不是人的?!」

  花惜說道:「倘若連你也避開,我還真不如死了,給你看到又如何,你總不至於去說的,放心。」就把晴雯拉過來,伸手抱了肩膀,又端詳著那面繡品,說道:「上回子我要跟你說這物的名字,你不聽,如今我便再說給你知道。」

  晴雯盯著繃子上那活靈活現之物,忍不住也一笑,說道:「真是越看越覺得怪好笑的,這竟是何物?你說是貓,我看倒不像,定是騙我。」

  花惜笑道:「我可沒騙你,這實在是只貓來的,不過他是個『機器貓』,又名『叮噹貓』。」

  晴雯皺眉苦思,說道:「什麼『機器貓』,我卻不懂,叮噹貓麼?難道是因為他脖子上帶著鈴鐺的緣故?」

  花惜拍手說道:「哈哈哈,這是正解。」晴雯又歎了聲,說道:「真是古怪的人也會畫古怪的貓,那麼他頭上的這一支是什麼?我繡的時候都覺得奇怪,總看不出。」花惜心想:「這是直升飛機頭頂那物,要確切跟你說你也不懂。」因此就擠眉弄眼說道:「這是一顆小草。」

  晴雯細看了看,笑說道:「真真你這草也長得格外特別,怎麼竟生了四瓣葉子。」花惜重又拍手,笑的歡快,說道:「可不是麼?我記得有一種草就是四葉草的。」

  花惜在裡頭把晴雯說的一愣一愣的,橫豎晴雯也不懂這些,似明白非明白的只是聽著就是了。花惜擺弄完了,就說道:「晴雯,你說,我要是把這貓做成……嗯……做成小布偶人,會怎麼樣?」

  晴雯眨眼,說道:「什麼小布偶人,那是什麼?卻是少見。」花惜捂嘴一笑,說道:「過陣子你就知道了。這只是個想法,還要具體想一想再說。」

  晴雯歎道:「原先我竟瞎了眼,怎看不出來你竟是這樣鬼靈精怪的呢。」花惜哈哈地只是得意而笑。

  還有半月就接近年關,花自芳也沒有差使,就在家裡頭進進出出的,晴雯無事就繡些東西。花惜卻買了好些書回來,閑來就翻看,又在紙上畫來畫去。得空還叫花自芳跟她一起出去,也不知忙些什麼。

  晴雯便由著她去罷了。有幾日,花惜自外頭興沖沖進來,正要回後院去找晴雯,卻被襲人娘叫住。

  花惜不知何事,只好跟著過去,襲人娘拉她進了裡屋,將門關了,花惜見她這樣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由問道:「媽,發生什麼事了?」

  襲人娘笑眯眯說道:「我有件事,要同你商議。」花惜問道:「何事?」襲人娘說道:「方才你不在家,外面有媒人來……」

  花惜一聽,還以為是給自己說親的,立刻就皺眉說道:「來做什麼?我不急的,若要說親,還要先給哥哥說。」

  襲人娘聽了,就說道:「放心,不是給你說親的。」花惜奇道:「難道是給哥哥說親的?」襲人娘又搖頭。

  花惜還想不通,片刻才驚了,問道:「難道是給晴雯說親的?」

  襲人娘笑著說道:「可不正是麼?前回子你領著她出門,竟給前街一個財主看上了,想要討她呢。」

  花惜心頭震驚,問道:「財主?什麼財主,多大年紀?……討她,是做正室呢還是……」

  襲人娘說道:「那財主前年死了大房,本沒想再娶的,見了晴雯,就動了心,就要討她過去做姨娘。」

  花惜聽了,把頭搖的風車一樣,說道:「姨娘?哼,既然是死了大房的人,想必也有年紀了,還要討姨娘呢,不成不成。」

  襲人娘就說道:「他家裡頭很是殷實,且那老爺本不想再娶了的,要納了晴雯過去,或許過兩年就扶正了也不一定。」

  花惜嘟起嘴說道:「什麼不一定?萬一他要了晴雯過去,再過一陣,卻又看上了別個……還說什麼扶正呢,以晴雯那脾氣,豈不是要被活活嘔死的?不成不成,好端端地,做什麼姨娘呢。」

  襲人娘問道:「這可是百裡挑一的呢,平常裡有多少媒人去給那財主老爺說媒,他都不肯答應的……他肯看上了晴雯,卻是晴雯的造化,我心想這是好事,——你要不要去問問她?」

  花惜說道:「問什麼問?她答應了,我還不答應呢,這樣是火坑,不能跳,就算是找個小戶人家的,兩口子安安穩穩長相廝守一輩子才好,做什麼要跟別的女人爭搶……」

  襲人娘歎道:「你這孩子口沒遮攔的,以後……可未必會如這老爺一般有錢有勢了。」

  花惜哼道:「錢不用太多,夠花就成,我也自會努力的,總不會叫晴雯喝西北風去……」

  襲人娘就笑,說道:「你這丫頭真是越發……」

  娘兒兩個正說著,卻聽得外面有人咳嗽一聲,說道:「咳咳……妹妹,娘,有貴客來到了!」


第九十章 惜花

  花惜正在「口沒遮攔」的說晴雯之事,卻聽得外頭一聲咳嗽,竟是花自芳來到,襲人娘聽來了貴客,不敢怠慢,急忙轉身將門打開,就出到外面廳中,一抬頭,卻見廳內當中站著一人,委實的一派月白風清的儒雅氣度。

  花惜也正跟著襲人娘探頭出來,一看那人,頓時大驚!幾乎疑心自己眼花,來不及多想就抬手揉了揉眼睛,卻見還是那人無疑,穩穩地站在他家的廳中。

  花惜一見他,心頭忽地咚咚咚急速而跳,就想:「糟糕了,方才我太激動了,也沒想到這時侯竟會來人,就張狂了些,聲音貌似很大,會不會給他聽去呀。」略忐忑地低著頭打量了一下對方面色,卻見他面色平淡,毫無感情起伏之態……

  花惜略松了口氣,心中又想:「若不是這人太腹黑所以不動聲色,就是他沒聽到……嗯,林姑娘都那麼大了,他年紀也該不小了,耳朵背也是有的,嘻嘻,應該是沒聽到。」

  花惜便自己心懷僥倖,在一邊碎碎念著。而面前這來花家的這人,不是別人,卻正是林如海了。

  襲人娘見是個氣度非凡的大人,又聽花自芳說是貴人,便急忙行禮,恭敬謹慎著說道:「不知道大人駕臨,有失遠迎了,還請恕罪。」

  林如海和藹說道:「無事,請不必驚慌,我也只是順路而過,進來看看罷了。……因先前同戶部同僚說起來,說令郎辦事好手段,又俐落,又穩妥,比其他之人經手的都好,因此就順便來見一見了。」

  襲人娘惶恐不已,又說道:「大人這樣的深恩厚意,實在讓民婦惶恐,我們家裡地方小,也沒有多少人伺候,真真怠慢大人了。」趕緊回頭就叫花惜,說道:「女兒,快去給大人倒茶。」花惜無奈答應一聲,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得林如海說道:「且慢。」

  花惜一怔,便停了腳,回頭看林如海,卻見林如海望著自己,慢慢地問說道:「你不是榮國府的襲人麼……」花惜咳嗽一聲,低著頭說道:「大人,正是我……不過,如今我回家後,已經改了名字了,不叫襲人了。」

  林如海呵呵便笑,說道:「果然是你,未曾想到花自芳竟是你的哥哥呀,方才我看著還以為只是眼熟,一時還不敢認呢,沒想到竟然真個兒是你,嗯——你卻改了何名字?」

  花惜見他笑得天衣無縫,也不知他是真的才知道自己是花自芳的妹妹呢……還是裝出來的,然而場面上的事又能如何,只好硬著頭皮,說道:「花惜……是『憐香惜玉』,啊不不,……咳咳,是『惜取眼前人』,啊不是,咳咳咳咳,總之是珍惜的惜……」

  本來是好端端一句自我介紹的話,居然會有這麼難,說的顛三倒四,語無倫次。

  花惜說完之後,喉嚨都要被咳破了,自我感覺很是羞愧。

  花惜心頭懊惱想道:「唉,原來還真是心理素質不過硬呀,每次見到他都會吃癟出糗,這感覺實在叫人不爽的很。」

  林如海卻不以為忤,仍舊笑微微地,穩穩地說道:「原來是惜花之人的惜,極好極好。」

  什麼……惜花之人?花惜怔了怔,心想這難道是個巧合……他隨口說說的麼?一抬頭正對上他一雙細長神飛的雙眸,這片刻,不知為何,花惜感覺自己那臉騰地就紅了。

  花惜急忙低頭,如蚊子哼哼一般說道:「我去給大人倒茶。」只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聲還帶著顫抖呢!

  也不等林如海說什麼,花惜趕緊後退幾步,才迅速轉身便出了廳。

  一時還不敢就走,就靠在廳門外頭偷聽,只聽得裡面襲人娘問道:「大人認識我家女兒?」林如海說道:「何止認識……嗯,前些天剛見過。」襲人娘精神一振,驚奇問道:「大人在哪裡見過?」林如海說道:「正是在榮國府……」

  那聲音儒雅斯文,花惜卻聽得驚心動魄,一時口乾舌燥聽不下去,急急地到後面泡茶去。

  花惜燒好了水,便去找茶葉,路經過晴雯的房,卻見她低著頭,似在望著一物呆呆出神。花惜本已經走了過去,見狀卻又倒退回來。

  花惜站在門口上等了片刻,本來以為晴雯會發覺自己,不料晴雯竟沒動靜,花惜好奇,就躡手躡腳進去,想要嚇她一跳,豈料走到晴雯身邊,卻見她手中握著一物。

  花惜一怔,皺眉看著晴雯手中之物,此刻,身前晴雯望著那物,慢慢地竟歎了口氣,低聲自言自語地說道:「定是跟她廝混久了,故而也學得沒規矩……這等羞恥的事,怎麼好想!真真羞死人了……」

  花惜偷聽了這句,心頭大驚,又看晴雯手中的,那竟是一雙男子的襪子,十分寬大,顯然不是女式的,花惜忍不住,就失聲問說道:「你這蹄子是想誰了呢?」

  晴雯沒料想身後竟有人進來,嚇了一跳,大叫一聲,手足無措之下,竟把襪子扔了。

  花惜動作迅速,趕緊將襪子搶過來,左看右看,狐疑不定,問道:「你老實跟我說,這是給誰的呢?」就逼問晴雯。

  晴雯臉紅非常,卻不言語,只急著說道:「你別嚷嚷,快還給我……這是我……我……我給我自家哥哥做的。」

  花惜哼了聲,就說道:「方才你說的那幾句話,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好個有體統的女孩兒,平日裡怎麼訓斥我的?竟然說出那些來了……你要不跟我老實說明白了,我可不依,小心我就把那些說出來,看你的臉往哪裡擱。」

  晴雯聽她這樣說,臉上更紅,竟有些掌不住了,又羞又怕,捂著臉便哭道:「是我自己做錯了,平白給你拿了錯,你要說怎地就怎地,橫豎鬧大了,管他有臉沒臉的,我一根繩子吊死了去就是了!」

  花惜見晴雯動了真,嚇了一跳,她本是想詐唬詐唬她說出實話罷了,見搞砸了,便趕緊地將襪子扔了,過去就勸她,軟聲細語地說道:「你怎麼就這樣當了真?我的脾氣你竟不明白?不過是鬧著玩兒罷了,別說你這還沒事呢,就算是有事又怎麼了?我不過是因你瞞著我,想詐唬你說真話給我就是了,快別哭了,叫媽看到,又說我欺負你,該打我了,好妹妹,是我錯了還不成麼?你要惱了,就打我幾下,我絕不還手。」

  晴雯正哭著,聽她這樣一頓勸,才慢慢停了,扭頭來,滿臉淚痕,問道:「你說真的?不是……不是笑話我麼?」

  花惜義正詞嚴說道:「誰敢笑話你,我去撕了她的嘴,打她沒臉!」

  晴雯還帶著淚,聞言卻笑起來,又說道:「明明是你做的,你竟又充好人了!」

  花惜就拿了帕子,給晴雯擦淚,才細細地問道:「到底是怎樣,你快說……難道你真個心裡有人了?我竟不知道的……你平日也不出門的,怎麼就……」

  晴雯見狀,就更羞紅了臉,說道:「快別說了,我真個沒臉了!」

  花惜見她如此,眼珠一轉,便不問,只說道:「你不說倒也罷了,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說的。……方才我回來,媽緊張兮兮的拉了我去,說是有媒人來。」

  晴雯笑道:「又要給你說媒了麼?」

  花惜說道:「卻不是給我……」

  晴雯一怔,有些忐忑,說道:「是給……花大哥的麼?」

  花惜本是要說她,見晴雯如此模樣,心頭不由一動,好似靈光閃爍,想道:「暈……我真該死,難道晴雯她心中想的那個竟然是花自芳麼?我怎麼竟然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原來在花惜心目之中,晴雯是個極聰明機靈的,且又天生好相貌,應該有個良配才是,因此那個財主雖然有錢有勢,但她還是不答應,務必要找個跟晴雯對的上的人才是,不可委屈了她。

  且她又是「當局者」,都也沒想到花自芳,而且花自芳如今只是剛發跡……花惜私心裡還怕晴雯看不上他,反而委屈了晴雯,因此一直就沒往這上頭細想。

  花惜心頭一動瞬間,就說道:「實話給你說了罷,也不是哥哥,卻是給你說的。」晴雯一聽,面色大變,問道:「什麼?!」花惜見她滿面驚詫,心頭越發有數,就說道:「據說那人有錢有勢,媽心裡很是滿意呢,就叫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晴雯皺著眉,緩緩地搖了搖頭。花惜盯著她,說道:「你可願意?聽聞對方是百裡挑一的人家……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那個店了。」

  晴雯咬了咬唇,目光一轉,卻看向花惜放在桌上的那對襪子上去,看了會兒,仍舊輕輕搖了搖頭。

  花惜一笑,問道:「既然如此,我就去跟媽說回絕人家了,沒了大財主,你可別後悔。」晴雯就低著頭不言語,卻仍搖頭。

  花惜得意洋洋地出來,心中想道:「八成晴雯是喜歡花自芳了,唉,原來我竟是白操心了一場,緣分還是緣分呢……回頭只要跟花自芳再問一問,就結了,正好兩個都配出去了。」

  她嘿嘿笑了笑,忽地想起自己還要泡茶,趕緊地就跑到房內去,飛快取了茶葉,才回來將茶泡好了。

  花惜拎著茶壺進廳內的時候,正聽得林如海在笑,花惜一抬頭,望見那人笑如春風的樣子,一時呆了呆。

  林如海見她進來了,便停了笑,緩緩地只是看著她。

  花惜到了桌邊上,不敢胡亂到處看,只低著頭,便給林如海倒茶,一邊心想:「咦,這人真是好多面,原本那樣威嚴的樣,居然能笑的如此『和煦』。只是不知道他來做什麼,雖然是說跟戶部的人說話才知道花自芳的,然而他一個三品大官,沒理由巴巴地跑到個下層小官兒……甚至稱不上官兒的家裡來呀,難道是沖著我來的?」

  她這樣一想,心頭就跳了跳,心一慌張手上就也跟著一晃,這片刻,壺內滾燙的水便晃了出來,花惜「呀」地叫了一聲,生怕濺到林如海身上,就趕緊地伸手去擋著那滿溢的茶杯,眼見那滾燙的水要蔓到她手上了,旁邊林如海伸出手來,及時將她的手握住,向上一抬。

  花惜只覺得握著自己的那手溫潤和暖,不由地心頭大震,一抬頭,正看到林如海微蹙著眉,那如星般的雙眸,正望著她。

  這還是花惜第一次如今近距離的「親密接觸」這林如海林大人,兩人四目相對,彼此盯著彼此,花惜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一聲一聲,格外的響,也不知林如海會不會也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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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巧遇

  乍然的「肌膚之親」,卻成了花惜此後的「噩夢」連連,此後幾天她做夢都屢屢夢見那一刻的情形,那一盞茶沒有燙到林如海,也沒有燙到她,然而卻壓的她夜夜都喘不過氣來。

  自穿越過來之後,身為一個「本分老實」的丫鬟,她也只有才伺候寶玉的時候免不了碰到手腳之類,搜腸刮肚再想一想,除了寶玉之外,跟她比較親密的第二個男人,怕應該就是花自芳了……比如花自芳扶她上車下車之類的……

  再往下數,就算是林如海了。

  花惜覺得自己可能是精神衰弱了,不然的話怎麼會在林如海跟前舉止那麼失常?而且在他走了之後又時不時地總會想起他,那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簡直揮之不去,弄得花惜閑來無事都會盯著自己的手腕看……真真大有疑神疑鬼之態!恨不得找人驅邪了。

  花惜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是不對頭,如此憂鬱了幾日,感覺自己要得抑鬱症了,終於才有一件叫她高興的事兒出來,——先前她托晴雯做的那「機器貓」公仔終於做了出來。

  當望著那幾可亂真的咧著大嘴笑的機器貓之時,花惜覺得自己晃晃悠悠又穿越回了現代,假如這貓是真的就好了……花惜死命抱著機器貓蹭,一瞬間熱淚盈眶,內牛滿面。

  晴雯在一邊看著,就挑剔說道:「這顏色倒是不太好染的,幸好你聰明,找到了這樣兒的布料,又做了圖給我看,只不過我的手工到底差些,又是第一次做這個,未免做的不盡如人意,你別笑話我。」

  花惜左手抱著貓,右手就來抱晴雯,親熱說道:「我還沒得空誇你呢,你的手工若是差,這京城內也找不出第二個手工好的了!」這話倒是沒說差,這貓身上色布接壤之處,針線縫的密實穩當,簡直比得上機器縫製的了,除了身上大些的色塊,那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手工繡出來的,委實活靈活現。抱在手裡,活脫脫就是一個現代弄來的機器貓公仔。

  晴雯見花惜抱著那貓愛不釋手,就問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叫我做這東西做什麼呢?」花惜說道:「那你跟我說,你喜歡這東西麼?」晴雯仔細看了看,就掩著嘴笑,說道:「倒是好玩,捏起來又軟軟的……」花惜見她如此,心頭高興,就笑著說道:「哈哈,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女孩子,就喜歡這種可愛的東西,無論古今,都是一樣。

  過了幾日,花惜就又畫了一樣東西出來,出去找合適的布料,回來又叫晴雯幫著弄,晴雯雖不知花惜到底在做什麼,卻也不問,橫豎只做就是了。

  如此過了幾天,花惜忙得不可開交,一日正在同晴雯商量,忽地聽到外面襲人娘叫道:「女兒快出來,有客人來了。」花惜趕緊跑出去看,一看,竟不是別人,乃是小紅跟賈芸兩口子來到,又帶了諸多禮物,十分殷切的。

  一見花惜,小紅先跑過來,照舊行了個禮,歡喜叫道:「襲人姐姐,可算給我找到你了……」花惜見她來到,也覺高興,趕緊招呼兩個,適逢花自芳也在,就也同賈芸一邊說話。

  這邊上,小紅就跟花惜說道:「自從院子裡聽了姐姐一番話,我就找了個機會跟我媽說了,他們也不是不疼我的,想了幾日,到底也替我做了主,好歹就跟了他……我們兩個能成夫妻,也多虧了姐姐,後來姐姐出來了,我便時常記掛,念叨著想要來看姐姐,怎奈找去了舊日房子,發覺搬了,幸好遇到了個街坊指了明路。」

  兩人家長里短地說了會子,無非是府裡頭的事……小紅又說寶玉房內的茜雪也被贖了身,只不知去哪裡了,如今是鴛鴦掌事,秋紋麝月兩個相助著之類,且如今璉二奶奶不主事了,凡事都是璉二爺跟寶玉管著,裡頭女眷的事,偶爾就是王夫人跟黛玉商量,且又因有個鴛鴦在,因此這府裡頭倒也安穩。

  花惜不免又問黛玉身子如何,小紅只說好的很……如此過了一個時辰,小紅跟賈芸才起身告辭,襲人娘本想留兩個坐下吃飯的,怎奈他們兩個是來探望花惜且道謝的,就不肯叨擾,便執意去了。

  花惜一陣唏噓,本以為出了榮國府後,跟小紅再也不會碰面了,沒想到她竟然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居然還記得年下送些東西過來,實在意外……襲人娘也很是高興,便歡歡喜喜將東西收了,又說道:「改日要回些禮去才好。」

  因惦記著自己的布料,花惜下午便又出門去,那布料鋪的老闆跟她熟悉了的,兩個便在一塊兒說話,正說著,卻見個斯文俊秀,氣質溫和的青年公子進了門來,說道:「掌櫃的,前些日子相求的那粉色錦緞可到了麼?」談吐竟一派溫柔之氣。

  掌櫃的急忙對花惜說道:「這位蔣公子也是來求跟姑娘相似緞子的。」礙於男女之防,花惜就微微垂頭,實則卻還在打量那青年,卻見他生的著實是好,如玉樹臨風似的,且說話也不疾不徐的,很是溫柔,不由地在心中嘖嘖稱奇。

  那老闆說了會兒話,就進內去取緞子來,花惜就站在櫃檯邊上等著,卻見那公子正打量周圍緞面,似察覺有人看他,就抬頭過來,滴溜溜的眼睛正對上花惜雙眼,花惜不由心頭一動,想道:「真是好個相貌,只不過……長相好似過於陰柔……」

  那青年微微一笑,便點點頭,也不露聲色,就又去看其他的。片刻掌櫃的進來,滿頭汗說道:「實在對不住兩位,本來是定了兩匹來的,是下人疏忽,竟然寫錯了,因此現在只得一匹布,兩位……」

  花惜怔住,那掌櫃的就望著她,說道:「姑娘,方才我查看了一下帳簿,是蔣公子先訂的這布料,不如姑娘先等一等?我儘快叫人再運來給姑娘。」

  花惜就皺眉,她急著要看那公仔的製成品,因此一時沉吟,正想法子呢!這會子,那蔣公子開口說道:「不必了,我也不著急用,既然這位姑娘想要,就先給她便是了。」

  那掌櫃的一聽,喜出望外,便連忙說道:「蔣公子真乃好人,既然如此,姑娘,這布料就先給你了。」

  花惜也覺得意外,聽了這個就點點頭,又看向蔣公子,說道:「多謝公子相讓了!」蔣公子一笑,說道:「姑娘不必介懷,舉手之勞而已。」聲音更是極溫柔動聽的。

  當下小二就過來將布匹包好了,等花惜抱著那匹布出來,正巧那蔣公子也同掌櫃的說完出來了,兩個在門口再度相遇,彼此一點頭,蔣公子便說道:「姑娘抱著很是吃力,不如讓在下叫一頂轎子,乘著回去罷?」

  花惜說道:「不必,不算太沉的,我還能抱得動。」

  蔣公子見她執意如此,就說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行一步了。」

  他轉身便走,身姿翩然之極,花惜看的心頭一動,急忙叫道:「公子請留步!」

  那公子聽得喚聲,便停了腳步,回頭來,文質彬彬看著花惜,問道;「姑娘何事?」

  花惜忍了忍,終於問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那蔣公子目中略露出驚詫神色,而後卻笑笑,說道:「姓蔣,名玉菡,蔣玉菡。」

  花惜聽了這個名,一陣耳鳴,眼前也是一片眼花繚亂,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好似渾身過電。

  一直聽到有人在耳畔叫道:「姑娘,姑娘?」才清醒過來,一定神見蔣玉菡近距離的臉,果然是眉目如畫好個相貌,花惜忽地想到「襲人」跟這蔣玉菡的緣分,心頭不由地感覺很微妙,當下趕緊向後退出一步。

  蔣玉菡問道:「姑娘你怎地了?」十分關切望過來。花惜看他一眼,咽了口唾沫,一言不發地抱著那匹布,轉過身拔腿就跑。

  身後蔣玉菡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才如此,一時又驚又是好笑,卻一直目送花惜拐過長街,他才也翩翩離開。

  花惜跑回家之後,一顆心兀自噗通亂跳,趕緊到裡屋去找晴雯,卻見襲人娘笑眯眯地正也跟晴雯說話,晴雯的臉居然紅通通地。

  見花惜回來,兩個就不說了,花惜把布匹放下,暫時把蔣玉菡的事情壓下,喝了口茶,就問道:「媽你在跟晴雯說什麼?」

  晴雯聽問,臉就更紅,襲人娘說道:「我們出去說罷,是好事。」

  花惜摸不著頭腦,襲人娘起身,拉著她就走出去,花惜低聲問:「到底怎樣?」襲人娘才說道:「你前日子不是跟我說你哥哥跟晴雯的事了麼?我已經問過你哥哥了。」

  花惜急忙問道:「哥哥怎麼說?」襲人娘笑道:「還能怎麼說?其實不用問我也是知道的,你哥哥他是十萬個願意,你看看晴雯的性格,模樣,手工,哪樣不是出類拔萃的,卻不是我說你……她竟是比你還好的,若是當兒媳婦,我先是極樂意,只不過怕晴雯不喜歡你哥哥,你哥哥也是怕她不喜歡的……若是那樣,我們豈不是白高興一場?因此我就來問問她的意思。」

  花惜聽襲人娘跟她的想法卻差不多,就笑道:「那你問出來了麼?」襲人娘喜滋滋說道:「雖然她沒有直說,不過我看那意思,倒有**分願意的了。」花惜捂著嘴樂,說道:「那你老人家的心事可要放下一大半了。」

  襲人娘松一口氣,說道:「要是娶晴雯進我們家,我可真是松了口氣,一來不用給你哥哥費心找了,晴雯就是個知根知底的,且又極好……真是比什麼都舒坦,只不過……」花惜問道:「只不過如何呢?」襲人娘看她,就說道:「你哥哥的事就要定了,那你呢?」花惜一聽又是這個話題,真如「萬箭穿心」,痛苦難當呀。

  花惜隨便找了個藉口把襲人娘打發了去,自己就進到裡面,卻見晴雯正在撥拉那粉紅色的緞子,見她進來了,就問道:「這就是給那只蝴蝶貓的?」花惜噗地一笑,卻說道:「嗯,是給蝴蝶貓的。」

  晴雯看了番料子,說道:「這緞子倒是好,有了的話,我不出一天就能做出來。對了……你方才進來,怎麼臉色那麼差的?」花惜想到自己遇到蔣玉菡之事,又有些心煩意亂,就揮揮手,說道:「沒什麼,大概是抱著太沉了些,累得慌。」說罷後望著晴雯,心中慢慢地就歎了聲。


第九十二章 諸事

  花惜緣何心中歎息?原來她觸景生情,見晴雯這終身大事都已經定下,自己卻還渾渾噩噩的不知所終呢。何況今日又偏偏遇上了蔣玉菡。

  這蔣玉菡是何人?他原本是個戲子,飾演的好小旦角色,在京城內頗有名氣,先前花惜在榮國府之時同寶玉慪過一場氣,就是因蔣玉菡送給寶玉的汗斤子所起。

  然而這並非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在那紅樓之中,襲人最後的結局是嫁了蔣玉菡……雖然說現在的襲人早已經不是昨日那個,但遇上「官配之人」,花惜心頭仍舊有些膽戰心驚地。

  又因這幾日被林如海之事弄得花惜經常有些不安生,如此一遇上蔣玉菡,她不由地更疑神疑鬼起來,心想道:「莫非這真是冥冥中的姻緣,這『襲人』還是要嫁給蔣玉菡的?不然的話,怎地我又會突然遇見他?不不不,不能如此武斷,再說了,如今我也可以自主的,我說不嫁,沒人能夠強逼我……嗯,應該不會有人強逼?」

  花惜一時有些坐立不安……單看那蔣玉菡的容貌,倒是一流的好,不然昔日在京城內也不會那樣紅,說話做派都是極溫柔的人……花惜心頭也不怎麼抵觸他,可也,沒什麼感覺。

  在現代之時,像是花惜這個年紀的學生,最喜歡的就是迷這個帥哥迷哪個帥哥,按理說蔣玉菡也算是上上的……不知為何,花惜看了卻只是驚恐,是以在集市上才抱著布失態逃走。

  原來帥哥……也只是遠觀比近距離接觸更佳。花惜心中暗歎。

  花惜翻來覆去想了許久,末了就想道:「我記得原著裡面那蔣玉菡是來提親的……雖然不知道他從何處知道這花家有個姑娘,不過襲人到底是嫁了他沒有錯,可是我……我還不想呀,罷了罷了,橫豎現在沒到那一天,若是到那天,我自有主張就是了,哼。」

  花惜人在局中,難免張惶失措,這正是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幸好還能不失本心。

  第二日,晴雯早早地便來見花惜,花惜正睡得迷迷糊糊,昨晚上想事情想到深夜才睡,醒來後兩隻眼睛乾澀的很,模糊就問道:「何事呢?」晴雯說道:「快起來,蝴蝶貓我做出來了,你瞧瞧看合適麼?」

  花惜這才精神一振,趕緊起來,卻見晴雯手從背後探出,手裡面舉著個半大的貓,粉粉紅的顏色,頭頂一個蝴蝶結,笑眯眯地正看著自己,比之先前的機器貓卻多幾分溫馨可愛。

  花惜一看這物,頓時滿心的陰霾抑鬱都不翼而飛,趕緊撲上去,說道:「太可愛了!」滿眼粉色泡泡。

  晴雯見她喜愛,就也松了口氣,捂著嘴笑,花惜抱著這粉紅的貓,回身又把床上的機器貓抱過來,左右各親了個,愛的什麼似的。

  眼看就到了年下,襲人娘因說定了晴雯跟花自芳這件事,且花自芳年紀也不小了,她就想叫兩人早些成親,只有這兩人成親後,花惜的好事才能近。

  因此襲人娘請人算吉日,卻選了兩個好日子,一個在年前,一個在年後三月初,再一個卻又遠了些,竟在七月,因花自芳過年開春之後仍要出公差,若是耽誤了,怕是好事就延遲了,因此襲人娘就同花惜商議,要讓晴雯和花自芳趕在過年之前成親,權當是喜上加喜了,只不知晴雯答應與否。

  花惜就同晴雯商議了一番,無非是問她願意與否。晴雯雖然偶爾性子潑辣,但對這關鍵事上頭卻是謹慎內向的,面薄的很,因此就紅著臉不說話,可也沒有說不願意,花惜就仍舊用出那一招來,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晴雯掃她一眼,到底也沒說話。

  花惜笑嘻嘻地就出去跟襲人娘說了。

  襲人娘聽了大喜,本來這幾天還有些頭疼腦熱的,因要辦這喜事,就精神起來,趕緊四處張羅著各項雜事。

  且不說襲人娘樂顛顛在張羅喜事。因年關要近了,花惜就打量著要進府去看一看。花自芳叫了車,準備好了要帶之物,花惜就往榮國府而去。

  到了門口,自有婆子接了進去,又有專人接待花自芳。花惜命人將東西帶著,頭一個要去見的,卻是黛玉。

  其實按理說應該先見王夫人才是,但因上次老太太喪葬,王夫人對花惜的態度似有些保留,因此花惜也不想就先驚動那邊,免得「勞師動眾」不說,要是有個應對不妥當,反而不美。更何況王夫人只寶玉一個,日後遲早也是黛玉當家的,是以花惜只去先見黛玉。

  黛玉早聽說花惜來了,便叫人扶著,到門口相看,見她來了,喜得就握著手進去了,鴛鴦親捧了茶上來,說道:「你可算是來了,二奶奶這幾日盼的什麼似的。」

  花惜說道:「難道只你們二奶奶想我麼?」鴛鴦同黛玉也處的熟絡了,當下笑道:「不知足的,你還想要誰想你?真個兒當你是『珍珠』不成?」花惜就笑。

  彼此說了會兒話,花惜見黛玉果然是養的比之先前更好,臉兒竟又圓了些,就問她近來如何,黛玉見問,臉上竟有些薄薄的紅。鴛鴦就笑眯眯地同花惜說道:「二奶奶怕羞,我便說了。——你來的可巧,昨兒二奶奶才診出了有喜的,今兒你就來了,莫非你就是那報喜的鳥兒,能嗅到喜事才來到的?」

  花惜大驚,說道:「委實不知道……大喜呀大喜呀!」黛玉紅著臉,說道:「也是昨兒個才知道的。」花惜急忙恭喜了,末了卻又不無擔憂,只說道:「這身子可使得麼?」黛玉說道:「倒沒什麼不妥當,偶爾胸口有些泛酸的罷了。也不肯吐。」花惜說道:「阿彌陀佛,真是上天保佑,可見二奶奶是個有福之人,只不過這飲食上卻務必留神注意。」把黛玉說的臉更泛紅,卻也一一點頭了。

  鴛鴦說了這件事,花惜叮囑了黛玉幾句,就同鴛鴦說道:「你說巧,果然是巧的,我隨身帶了個東西過來,本是要給二奶奶拿著玩兒的,如今看來,倒像是給那還未出世的小福星的。」

  黛玉鴛鴦忙問道:「是什麼好玩兒的?」

  花惜笑了笑,便把剛才拿進來的包袱打開,將裡頭的東西拿了出來。

  黛玉同鴛鴦一看,明晃晃粉紅紅的,不認識是何物,都怔了怔,花惜嘻嘻一笑,把那物拍了拍,說道:「我閑著無事便瞎琢磨,這是新近做出來的,名字換作蝴蝶貓,好看麼?本是給姑娘解悶的,如今看來,等小福星出世了,卻也可以抱著玩兒。」

  鴛鴦笑道:「你可真是會算計了,一樣兒禮物,給兩個人玩兒!」花惜也便笑道:「我不知你們愛不愛,倘若愛的,以後還有的是呢!」鴛鴦說笑著就接了過去,便給黛玉,黛玉紅著臉,低頭細看,卻見這貓是用粉色緞子作出來的,活靈活現地繡著眼睛鼻子嘴,眼睛卻是彎彎地,雖然並不是細細描畫那樣,卻讓人一眼就看出是在笑眯眯的,兩隻耳朵也支愣著,用手一捏,軟和的很,捏下去後又彈起來。

  黛玉很是喜愛,便抱在膝上,說道:「這只貓兒倒是好玩,又別致,我自來沒見過這樣的。」

  鴛鴦也說道:「真是的,這貓的臉卻更大,只笑眯眯的,看起來卻有點像是……」她說到此時,就欲言又止。黛玉看看鴛鴦,又看看花惜,也跟著笑起來。

  花惜問道:「像是什麼?」

  鴛鴦說道:「自然是像你了。」花惜一頭黑線,就笑眯眯說道:「我哪裡有那麼可愛。」她說這話之時,眼睛也便眯起來,笑的模樣,還真跟蝴蝶貓差不哪裡去,黛玉看看那貓,又看看花惜,忍不住便笑的前仰後合,十分快活。

  說笑片刻,黛玉就想起件事來,便說道:「如今年下,各家正忙著呢,等到過年時候才有的空閒,寶姐姐那邊也傳來信,過年時候,她會回來玩呢,到時候我叫人去請你,大家一起聚一聚,熱鬧熱鬧才好。」花惜只好先答應了。

  花惜探過黛玉,又才去了王夫人處坐了坐,而後鳳姐處也略站了一站,王夫人倒還罷了,依舊如故。花惜只覺得鳳姐好似比之先前更加不愛動了,脾氣倒是好了許多,只說話有些氣短喘不上來。

  因此花惜站了一會就趕緊出來了,不敢打擾。身後平兒伺候罷了,就也跟著出來,兩個說了會話,花惜問道:「怎麼二奶奶的氣色差了這麼多?說兩句話就喘的?」平兒說道:「誰知道……近來晚上總是做噩夢驚醒,喊打喊殺的……請了大夫來,只說氣虛體弱,吃了多少藥,都不見好,不是我說她,她自己時常跟我說……能熬過十五就不錯了,你看看……唉!」

  花惜心頭一驚,卻安撫說道:「你別太煩心了,這種事……聽天由命,橫豎先盡人事。」說著,便又問那尤二姐的遺腹子。

  平兒說道:「那孩子養的倒是好,雖然是不足月生的,如今倒是補回來了,也長胖了,二爺很是喜愛呢。」

  兩個說了片刻,花惜便告辭,正向外走,遇見賈璉自外頭進來,見了花惜,一怔之下,急忙行禮,只是嘴裡含混,也不知叫什麼好,只說道:「你進來了。」花惜說道:「二爺好呢。」

  賈璉說道:「託福,向來都好,家裡頭也好?」花惜笑道:「都好的很,因年下了,就進來看看,如今正是要走呢。」賈璉說道:「我來相送姑娘。」花惜聽他一句「姑娘」,微微一笑,說道:「不用勞煩二爺了,我自認得路,一會兒鴛鴦姐姐還在外頭等我。」到底沒叫賈璉送。

  自始至終,花惜竟沒見到寶玉,只聽聞他人在外頭,花惜無法,本是要同寶玉說晴雯之事的,偏偏錯過,只好改日罷了。

  花惜出到外頭,上了車,便自歸家。如此又過了幾日,花家將花自芳同晴雯的成親雜事準備妥當,便在年前辦了場大婚。

  一直到成婚那日,花家就遞了帖子過去,寶玉親來到,不免吃了一驚,不知此事如何的來龍去脈。花惜不免就把往事同寶玉說了一番。

  寶玉如今才如夢初醒了,不由對花惜越發另眼相看,又慶倖晴雯得了個好歸宿,當下便在花家吃了婚酒才回。

  從此之後,晴雯便正式成了花惜嫂子,她們兩個本來就好,雖然說晴雯嫁了花自芳,兩人感情卻還如先前一般,甚至比先前更好了三分。

  又過了幾日,便是年關。


第九十三章 直面

  這算是花惜穿越過來後第一次同「家人」一起守歲過年,身邊又有知己晴雯,一家子熱熱鬧鬧歡歡喜喜的,才將她心中的那想家情緒沖淡。只不過鬧過之後卻另有一番冷清,于這大年三十晚上,窗外炮竹聲聲,屋內暖意融融,而花惜獨自一人躺在床上,默默地想道:「爸媽,哥哥,希望你們不要太想我,要好好地……好好地活著,春節快樂,女兒給你們拜年了。」

  雖然白天都沒有空閒想這些,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此刻,想到此處,仍舊忍不住落了淚。

  次日起來,襲人娘給了花惜同晴雯兩個一人一個紅包,兩個趕緊謝過了。那廂花自芳帶著小廝到門口放炮仗,襲人娘就領著花惜晴雯兩個在裡頭包麵食準備下著吃,花惜同晴雯兩個見面就是拌嘴的,襲人娘時不時也插上幾句,三個女人一台戲,裡頭歡笑連連,外面鞭炮點燃,劈里啪啦響成一片,一年就這樣轟轟烈烈過去了。

  到了初七八,花惜就問花自芳,說道:「哥哥,我托你找的那鋪子找到了麼?」花自芳很是不解,問道:「找是找到個,不過店面不算很大,你究竟要做什麼?」花惜說道:「暫不能同你說,你只管撿那合適的給我盤下來,我自有用處。」花自芳只好答應。

  如此到了初九,果然那鋪子便被花自芳頂下,花惜去看了看,也覺滿意,地角都好,門口人來人往,很是熱鬧。花自芳帶著小廝在門口看著,花惜說道:「哥,你還得給我物色個能幹的管事之人,最好再加個小廝。」花自芳也自去安排了。

  萬事搞定之後,花惜便又叫花自芳將鋪子裝飾了一番,原本清冷寡淡的鋪面,牆壁粉刷一新,又加了諸多彩花點綴,不用一般的櫃子,卻叫工匠做了些如書櫥一樣的,立在鋪子牆壁上,而後花惜才叫花自芳回家,將她包好的幾個包袱叫小廝用車運來。

  片刻東西送來,花惜親打開了,便將裡頭的物件一個一個擺放在書櫥之上,花自芳在邊兒上看的嘖嘖稱奇,問道:「妹子你是在做什麼,這是些何物?」花惜說道:「這叫『公仔』,很好玩罷?」

  花自芳說道:「這名字倒是稀罕,沒聽說過,不過看來倒是有趣,只不過有何用處?」花惜笑道:「用處就是給姑娘以及孩子們抱著玩兒的。」花自芳呆了呆,說道:「真是聞所未聞……我只聽說過抱著的手爐,墊著的靠枕,這種古靈精怪的東西,才是第一次見,只不過做的倒是極好,看起來很精緻。」

  花惜噗嗤笑道:「自然是精緻的,這都是出自嫂子的手筆,我只是畫了樣子,才叫她做了的,她可是用了心呢。」花自芳聽她誇獎晴雯,便呵呵地笑。

  花惜整理好了,花自芳說道:「我聯繫了個掌櫃的,明兒才能來。」花惜說道:「不急,我只是想我是個女孩兒家,始終不能在此照料著,哥哥你還有官府的事情要做,因此就想著不如找個人來幫手。」花自芳問道:「這個可有人要麼?」花惜正要搭腔,忽地見門口有個人進來,探頭探腦,東張西望,似乎很是好奇狀,她就低聲對花自芳說道:「這個要看看哥哥的口才,你先試試看……」

  花自芳急忙說道:「我連這是何物都不知道,怎麼是好?」花惜說道:「你自管去就是了,只死命往好處誇。」說著,就不發一言,閃身到一邊去,隨手拿了個小小蝴蝶貓就看。

  花自芳無法,只好過去那人身邊,問道:「您要點兒什麼?」這人便好奇問道:「店家,你這賣的是何物?」花自芳想到花惜所說,心頭發慌,面上還是泰然自若,只說道:「這是給姑娘家玩兒的,小孩兒也可以拿著玩。」

  那人奇道:「只是玩兒的?」花自芳便點頭,說道:「您隨便看看。」那人就拿了個機器貓,望著機器貓咧嘴笑的樣子,呆看了片刻,才問道:「店家,這是何物?」花自芳暗暗叫苦,硬著頭皮說道:「這是……」

  旁邊花惜蹭過來,插嘴說道:「啊!這個不是叮噹貓麼?」

  花自芳跟那人都驚,那人問道:「姑娘你認得此物?」花惜點頭說道:「可不是麼?前回子我一個姐妹去榮國府裡頭,裡面的姑娘身邊兒就有這東西呢,因此我才也來找看看的。」說著,就把手中的蝴蝶貓抖了抖,笑眯眯說道:「不過我更喜歡這個蝴蝶貓……看起來甚是有趣,而且我剛剛問了,還只賣十六個錢呢。」

  那人想了想,問道:「你方才說榮國府的姑娘們也玩這個?」花惜點頭,說道:「我還騙你不成?你若有認得的,只管打聽就是了,我聽聞寶二奶奶身邊兒就有,不過比我這個要大一些,更好看一些。」

  那人打聽了後,便又看了一番,才出門去了。花自芳就問道:「妹妹,怎地你同我演戲起來,害得我一時不知說什麼了。」花惜笑道:「應該隨機應變才是的。」花自芳說道:「現在如何是好,那人已經走了,怕是對這物不感興趣。」花惜說道:「他雖然走了,怕以後還是會回來的,他不過剛見此物,還不認得是什麼,回去想通了就好了,何況我也只是試驗一番,倘若不成,再想其他法子便是了。」

  當下兩個見天色不早,也要回家吃飯,就關了鋪子出來。花自芳又問道:「你說榮國府的寶二奶奶也有此物,該不會也是信口扯謊的罷?留神被人戳破了大話,就不好了。」花惜笑道:「這可不是,倘若那人有心去打聽一番,卻是好的。」

  花自芳見她笑盈盈地,便也不答話了,橫豎她心裡有數就好,且這一陣花自芳也看出來,自己這個妹妹是極有主張的,因此他也就不干涉。

  兩個就歸家去,一家子吃了飯,眼見就是午後,花自芳就出外找掌櫃去,襲人娘也自出去串門子了,晴雯便在裡頭刺繡,花惜閑著無事,就在偏廳上喝茶吃瓜子,擺了一本書放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一邊琢磨再畫點什麼別的出來。

  正閑著無事,外頭有小廝進來,說道:「姑娘快出來看看罷,上次來的那貴人,又來了!」

  花惜一驚之下,手心裡握著的瓜子花生落了一榻,趕緊問道:「哪個?你說清楚了!」小廝說道:「就是那個很大的官兒,長相極斯文的爺……叫……叫林大人的。」

  花惜確認了,一時心慌,她不敢怠慢,趕緊起身,想到襲人娘跟花自芳都不在家,便急得在屋內轉了一圈兒,趕緊又吩咐說道:「快去找太太回來,若是找不到,就把大爺找回來也好。」那小廝急忙去了。

  花惜這才出了門來,透過廳門向外一看,果然見門口有一人,極其瀟灑的踱步進來。

  這當兒真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花惜握了握拳,心頭告誡自己說道:「這回絕對不能再丟臉了,嗯嗯。」勵志之後,就迎過去。

  花惜在廳門口同林如海碰了個正著,急忙行禮,不卑不亢地說道:「不知道大人遠來,恕罪!」

  林如海卻極其溫和,只淡淡笑道:「無事,是我唐突了才是,怎地,家裡人都不在?」

  花惜點頭,說道:「已經叫人去找,怕是很快就回來了。」一抬眼的功夫,見林如海已經邁步進來,自來熟地走到堂前,說道:「不急不急……嗯,算來你我之間也有些淵源,不必拘束,花惜姑娘請坐。」

  花惜一想,便也不客氣過去坐了,兩個面面相對,花惜就問道:「大人此來不知有何事?」上回是藉口聽聞花自芳辦事好才來的,這一次呢?要是找不出合理藉口,此人的表現就很是可疑了!

  林如海聽她問,就慢慢說道:「這一次是因玉兒而來。」

  花惜一聽他說林黛玉,就上了心,急忙問道:「不知是因何事?」心頭一跳,皺眉說道:「姑娘可好麼?」

  林如海見她真情流露,便微微一笑,說道:「放心,玉兒無事。」

  花惜松了口氣,才也笑笑說道:「這便好,那……不知是何事?」

  林如海笑道:「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的,只是我今日去見玉兒,她無意中同我說起來……嗯,她身邊兒有一個古怪之物,似乎叫做『蝴蝶貓』之類的……她甚是喜愛,且同我說是你做好給她的。」

  花惜就有些面紅,卻仍泰然自若說道:「讓大人見笑了。」

  林如海說道:「我也見過了,的確是構思精巧之物,憨態可掬,引人歡喜,怪道玉兒那麼喜歡,愛不釋手的。抱她竟比拿書還要多了。」

  花惜聽黛玉如此喜歡那蝴蝶貓,就忍不住也面露喜色,著實開懷,才沒了先前那種戒備之態。

  林如海望著她笑面如花,便說道:「玉兒說你還有些別個的,她心下甚愛,就想要來看看……我因念在她身子不便,且又順路,就同她說代她來看一看,若是有的話,我就幫她再要一個。」

  花惜聽了這話,慌忙說道:「原來是如此的……倒是有的,我拿來給大人過目。」

  林如海見她起身,急忙說道:「且慢,不必著急。」

  花惜猶豫停了,慢慢地坐下,說道:「大人……」

  林如海望著她,說道:「其實除了此事,我今次來,另外還有一事……」

  林如海長相極好,斯文俊秀來形容並不為過,且曾經是探花郎,這科舉三甲裡頭,凡是點了探花郎的,文采也還罷了,那相貌卻必定是最出眾的。

  雖然林如海已介中年,但相貌未改多少,那那風姿卻更勝昔年,更有一番令人傾倒之氣質,再加上他積年為官,有官威在身……到底不是個尋常的平頭百姓,不然如花惜這樣自詡「蛋腚」之人,也不會見了他就屢屢失措。

  如今花惜見他一雙細長的眉眼打量自己,雖然不露聲色,但到底是積威之下,不容小覷,又似預感到什麼……只覺林如海的目光就好似導火索一樣,引得她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又開始狂跳起來,一時簡直要引爆起來!花惜察覺不妥,趕緊伸手按了按胸口,才略見鎮定,便問道:「那……不知大人還有何事?只可惜家母跟家兄都不在家裡頭,不如大人……改日再……」

  林如海望著她,笑的格外溫和,不疾不徐地打斷花惜,說道:「那個無妨,因此事,跟花惜姑娘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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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圈套

  花惜面對林如海,莫名緊張,眼巴巴地望著他,還要故作鎮定。相比之下,林大人卻仍舊面帶「和藹」微笑,雙眸望著花惜,不疾不徐溫聲說道:「此事跟姑娘有關。」

  花惜問道:「不知……是何事?」掃了林如海一眼,到底不敢同他對視,便低下頭,伸手揪著裙子一角,輕輕揉著。

  林如海自始至終都望著花惜,分毫不曾移開目光,聽了她問,便說道:「花惜姑娘,還記得揚州那夜麼?」

  花惜聽林如海忽然問出這一句來,很是訝異,抬頭來對上如海目光,兩人四目相對,花惜遲疑了會子,就問道:「這……大人忽然提起這個,不知……是什麼緣故?」而且忽然說什麼「揚州那夜」,聽起來怪怪的,讓花惜有種微妙的聯想。

  林如海微微一笑,笑意竟十分溫和,仿佛春風撲面,陽光和煦……花惜本來十分緊張,望著他這一笑,便陡然有些放鬆,就等他說話。

  林如海略點了點頭,目光略垂,又看向花惜,說道:「難道花惜姑娘已經忘了麼?」

  花惜急忙搖頭,說道:「我自然也記得……哪裡會那麼善忘。」

  林如海聽了她話,便又一笑,他身上本天生官威,這接連兩笑,卻將那淡淡的威嚇一掃而清,讓人感覺如溫潤無害君子一般。

  花惜漸漸地放鬆下來,就也跟著輕輕一笑,低頭又扭自己的裙。

  林如海說道:「我也記得……」他輕歎一聲,轉開目光看向廳外,說道:「我並非是那等愚呆木訥之人,那夜承蒙你良言點撥,才叫我出了迷津,後來逐漸經歷諸事,到我進京來,所見所聞,閑來細細想想,竟悚然而驚……」

  花惜呆呆望著,問道:「這是為何?」

  林如海深深看她一眼,說道:「姑娘不知麼?那我便說出來就是了,——若非你那夜出言點醒我,我那病卻拖不了再久……從此後著世上只剩玉兒一個。我原本不知玉兒心思,也不知賈府詳細如何……因聽了你話,才生了警醒之心……後來進京後,諸事都明白,才明白那夜姑娘的話,委實是金玉良言,可謂,是救了我們林家父女兩個。」

  賈府的人情往來,林如海去個一兩次就摸得極清楚,且父女連心,黛玉是什麼性格他自己清楚,黛玉心系何人,他更是明白,倘若他有個閃失,這些明白,卻會化為烏有,天底下也不會再有第二人肯如黛玉的親生父親一般照料她了,黛玉的處境,可想而知。

  林如海怎會不懂?

  花惜聽到此處,額頭微汗,說道:「大人你言重了……我……我所做實在不算什麼,是大人你自洞察世情,且林姑娘又聰慧可人,上天自會保佑她為有福之人的。」

  林如海莞爾一笑,說道:「你是個懂事之人,叫我看,卻是太過懂事了些,有時候懂得太多,反而束手束腳。」

  花惜低著頭不言語,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林如海又說道:「你是個明眼的,揚州那夜我的情形,你看的明明白白,我當時的確並無生機,一心尋死,原因為何?想必你也猜到幾分,只因玉兒的母親去世之後,我同她伉儷情深,一時無法自拔,就入了魔障。」

  花惜歎說道:「夫妻情深,是叫人羡慕之事,林大人是個深情之人。」說到前一句,還覺得心平氣和,說到後一句,心頭卻突然梗了一梗。

  林如海也跟著歎了一聲,重轉開目光看著廳門邊上,說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至於差些兒就撇下玉兒了……只是,經過那夜之後,我的心境卻又有不同。」

  花惜問道:「大人心境又有何不同?」

  林如海怔怔望著外面,看了許久,似乎那虛空裡頭有他相見的東西,慢慢收回目光來,才說道:「人死,不能複生呐。」

  花惜抬頭看他,林如海卻繼續說道:「斯人已去,此身卻還在……幸好如今玉兒也嫁,我心頭是去了一大心事。」

  花惜覺得這話有些不對,急忙攔住他說道:「大人,不會又起了些不該有的念頭罷?」

  林如海雙眸看她,問道:「若是又有了的話,花惜姑娘當如何?」

  花惜被他噎住,咽了口唾沫才說道:「大人……你……你不能這樣,嗯……林姑娘剛有了身孕,且她之所以在賈府如此安生,跟林大人在背後撐腰卻是分不開的,倘若林大人,嗯……再有什麼不該的念頭,有個三長兩短的,那林姑娘、她的身子本就不好,倘若也跟著有個……咳咳,大人,你該知道我的意思。」

  林如海問道:「照你這麼說,我是不該重蹈覆轍了?」

  花惜使勁點頭,說道:「自然是不可的。」

  林如海歎道:「可惜我年近不惑,外頭看來雖說是風光無限,內裡苦楚煩惱卻自己知道,每每想來,都叫人……」

  花惜見他憂愁皺眉,便急忙說道:「大人有何苦楚煩惱,不如說出來……我雖然無能,卻也願為大人分憂。」頓了一頓,又說道:「就如揚州那夜一般。」輕聲說了後面這句,忍不住有些臉熱。

  林如海問道:「當真麼?花惜姑娘願為我分憂?」

  花惜說道:「自然!」

  林如海嘴角一挑,花惜定定看著,聽他慢慢說道:「其實,今日我去見玉兒,同她說了許久的話,她同我提起一件事來。」

  花惜不知他為何忽然又把話題轉開,就問道:「不知是何事?」

  林如海說道:「昔年因她母親去了,我便將姬妾盡數遣散,從此孤家寡人一個,一直到此,玉兒念我悽惶,就勸我另行納妾,或者娶一房填房之人,也好互相有個照料,不至於一個人悽惶。」

  他的話題轉的極其巧妙,然而雖然有些突兀,卻又完全是順理成章,花惜兜來兜去,忽地有種不好預感。

  花惜嗓子眼裡發幹,也不知要怎生搭腔,就「啊」了一聲,再也無話。

  林如海雙眸望著花惜,說道:「方才花惜姑娘說要為我分憂?」

  花惜咳嗽兩聲,說道:「是……是。」心頭那不好的預感漸漸加重。

  林如海說道:「如今我所憂慮者,便是此事。」

  花惜硬著頭皮抬頭,望著林如海說道:「原來……大人是想開了,那,大人若是有意,不如廣尋媒人,以大人的身份地位……種種,必然有許多佳人……那個願意的。」

  林如海緩緩搖頭,正色說道:「呵,話雖如此,但此事我不想張揚。花惜姑娘不是官場之人,怕不知道,我若是張了口,必定鬧得朝野皆知,有諸多不便的。」

  花惜目瞪口呆,說道:「還有這等講究。」

  林如海點頭看她。花惜說道:「那……我也不認得……能夠跟大人相配的女孩兒家……也是愛莫能助呀。」

  林如海聽了,卻問說道:「當初姑娘到我書房,可是偶然?」

  花惜不明白他怎地忽然又扯開了話題,一時心驚,勉強說道:「是偶然……迷路所至。」

  林如海說道:「呵,是否迷路,姑娘自知。此刻情形便如往日一般,不是能不能相助的問題,而是,你……願意與否。」

  最後四個字,他沉沉說出,將花惜心頭對誰也不曾言說的真相點破。

  當初她的確是有心想要相助黛玉的,才找到他,如今林如海說這句話,又是何意?

  花惜心頭大亂,她也不笨,隱約知道林如海如此「相逼」是何意思,但他既然沒有說開,她就不好厚顏相問,擰了擰眉,把心一橫就問道:「那若是我有心相助呢?」

  林如海眼波一動,說道:「那大好,我的心事就也解開了。」

  花惜瞪著他,林如海便也同她對視,花惜心想:「解開什麼?這話什麼意思,究竟是說看上了我要我嫁了他才解開心事呢,還是說要我相助他給他找個合適的人呢?你倒是說呀……」

  偏林如海不說。

  花惜咬了咬唇,說道:「那我……那就儘量替大人看著,若是有合適的人家閨女,就……只不過,怕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之人的。」這投石問路的話皺眉說了出來,卻見林如海笑了起來。

  花惜問道:「大人笑什麼?」

  林如海清聲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又找什麼?你是個聰明的人,難道真個是當局者迷麼?」

  這樣清晰冷靜的一句話說出來,花惜頓時懵了,廳內兩人正在對視,卻聽得外頭有人說道:「不知大人來到,恕罪啊恕罪……」卻是花自芳趕了回來。

  花惜急忙就站了起來,林如海卻依舊端然坐著,花自芳上前,趕緊行禮,說道:「參見大人。」林如海示意免禮,說道:「不必驚慌,其實前度我也想說,不必就去驚動你們,今日我來,只為花惜姑娘。」

  花惜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扭頭就看林如海,花自芳不知究竟是何事,花惜就咳了聲,趕忙說道:「是了……是林姑娘要我新做的那公仔,林大人為了姑娘才特意跑一趟來找我的。」花自芳這才明白。

  林如海見她狡辯,也不解釋,呵呵笑了兩聲,說道:「看著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花自芳急忙說道:「妹子,那公仔呢?怎不見?快給大人拿來。」花惜差點忘了,急忙說道:「我這就去拿。」林如海說道:「勞煩了。」

  花惜急忙拐入裡面,到屋內拿了個叮噹貓出來,就給了林如海。林如海拿在手中,仔細打量了一番,說道:「果然是個稀奇古怪的物件,很好,很好。」笑看花惜,花惜只望著地面而已。

  花自芳一直相送林如海出了門,花惜在裡頭,擦著額頭的汗就向回裡屋去,方才跟林如海那一番對話實在是波瀾起伏,讓她現在還恍恍惚惚的。花自芳自外頭進來,說道:「妹子,這林大人是第二回到我們家了,那樣的大官兒踏到我們這賤地上來,雖說是好事,但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花惜說道:「咳,有什麼七上八下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呸呸,當我沒說。」不想同花自芳再說,就回身向裡屋去。

  花惜轉到屋裡,正坐定了,卻見有人敲門,抬頭一看,正是晴雯,臉上似忍著笑。花惜說道:「站在那門口做什麼?快進來。」晴雯笑了笑,邁步才進來,兩個坐了,晴雯就上下打量花惜。


第九十五章 睹物

  花惜被晴雯看的心裡發毛,便問道:「你只管盯著我看是怎地?我這臉上有花麼?」晴雯掩嘴一笑,便說道:「你臉上沒花,命裡有的。」花惜聽這話蹊蹺,就問道:「命裡有什麼花兒的?」晴雯說道:「自然是那……桃花了!」

  花惜一驚,就笑駡道:「你胡說什麼呢!大概我哥近來寵的你厲害,竟叫你越發放肆了,在人前你是我嫂子,在人後,我只當你是昔日的晴雯蹄子,再說,小心我就撓你!」

  晴雯聽了這話,仍是笑眯眯地,咳了聲,就說道:「你休要再瞞我,方才外頭那位大人來,你同他在外面說話,我都聽到了。」

  花惜一驚,失聲叫道:「什麼?」晴雯說道:「雖說你們兩個說的什麼繞來繞去的……我有些聽不明白,但聽那大人的語氣,跟你的應對,我心底也隱約猜到了幾分。」

  花惜皺眉看著晴雯,目光發直。

  晴雯見她不笑也不窘,只是有些惱惱的,就才有點慌張,說道:「莫不是惱了?起先我並非有意的,本不知那大人來了,我是去找你,不料你不在,又聽了你們說話……一時沒走開腳的,你若是不喜歡,這事我便忘了,以後也不會別人說就是了。」

  花惜見晴雯有些慌張,慢慢反應過來,就搖頭說道:「無事,我不惱你的,既然你也知道了,我索性就不瞞著了,只不過,我心裡卻煩惱著呢。」

  晴雯見她不是惱了自己,才松了口氣,卻好奇坐了,問道:「怎麼了,又惱個什麼,好端端的?這不是件兒大喜之事麼?那大人我隱約聽你哥哥說過,乃是個了不得的大貴人,他先說出那些話來,我還不信呢,後來是細想了想,才想通的,不是我說,倒是個不錯之人。」

  花惜見晴雯為林如海說話,就問道:「你覺得林大人不錯?」

  晴雯細想了想,就點點頭,說道:「你也知道,我素來是眼高的,只不過,再高也要有個限度,過高了就顯得矯情了。這林大人,因聽他說話裡頭對你上心,我就大著膽子,趁著他起身的時候看了一眼,著實是好人物的……雖然是林姑娘的父親,但也不算太老,也算正是壯年,比起那府裡頭的大老爺那樣七老八十的……還曾想著要鴛鴦姐姐當什麼姨娘呢,這兩個是不能比的,這位林大人有才有貌,有錢有勢,且我看你對他似乎也……難道你不喜歡的?」

  花惜怔怔想了片刻,說道:「他的確是有才有貌,有錢有勢,方才我也說過,倘若他放出風去要娶妻納妾,京城內必然有無數的名門閨秀望風而至,——哪裡就輪得到我呢?」一時有些氣悶。

  晴雯就不解,問道:「那不是正好麼?如今他只愛你一個,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花惜苦悶說道:「我只是想不通,他為何看上我了呢?」

  晴雯眨了眨眼,說道:「這個我卻說不清,不過你性格溫柔,長的也不差,又聰明伶俐的,人見人愛是不足為奇的,林大人喜歡你,也沒什麼呀,只該高興才是,又想那麼多做什麼。」

  花惜搖頭,歎一口氣嘟囔說道:「若是說性格溫柔,長相不差,聰明伶俐的那些……我不信他當那麼大官兒,平日交往那麼多達官貴人,且又經常出入那府裡頭,就見不到些個比我更溫柔貌美,聰明伶俐的。」

  晴雯想了想,說道:「這話說的倒也是。」

  花惜聽她也這麼說,一時沮喪,趴在被子上就做氣息奄奄之狀,說道:「所以我說,這其中有些不對頭,可我又不知怎樣不對頭。他憑什麼就看上我了呢?」

  晴雯見她如此沮喪,心中又是愕然又是好笑,說道:「你雖然是個性情溫和的,不過那是對別人而言,私下裡,我是最知道的,你平日裡是何等氣傲的?……前些日子前街裡那老爺來為我說親,你替我回絕婆婆的那些話,後來婆婆都跟我說過了。我也暗地驚詫……又很是信服你,連婆婆也贊你是個很有主張見識的……將心比心,我細想你說的那些話,也知道你想要的是個什麼樣兒的人。你實話跟我說一句……你喜歡林大人麼?」

  花惜發呆,心頭煩亂的很,毫無頭緒,半晌說道:「我、我不知道。」

  晴雯握了她的手,細細摩挲片刻,說道:「你也不用太過為難,就聽我的……如你先前替我回絕婆婆說的話一般。反正咱們家裡現在過得平安喜樂的,你哥哥也安穩,我們也都沒有什麼攀龍附鳳的心思,只要平平淡淡過自己的日子就可。你若是喜歡林大人,願意嫁的話,這件事還有的商量,你若是不喜他,不願意嫁,那就罷了。憑他是怎樣的高門大戶,我們不進還不行麼?你說如何?」

  花惜聽晴雯說了這番話,勉強一笑,說道:「你竟想的比我更透徹。如此甚好……另外,媽跟哥哥那邊,你替我都瞞著些,先不必同他們說。」

  晴雯說道:「我自明白的。」兩個商議完了,晴雯就說道:「先頭你問我林大人為何看上的是你,其實我覺得這件事,說起來是不會明白的,——我跟你說句不怕羞的,當初我在那府裡的時候,是誰也不放在眼裡,唯獨對寶玉高看一眼,那也只因他是我的主子罷了,一直等出來後,進了這家裡頭,跟你哥哥相處的那些日子,也沒什麼大事,平平淡淡的,不知不覺心頭就有了他了,因此你同我說其他親事的時候,我只是不樂意……後來我私問你哥哥對我感覺如何,他跟我所想的,倒是差不多,只說是不知不覺之中,就有了我在心裡頭……這些話說起來怪羞人的。」

  晴雯雖然已經嫁為人妻,但到底是那樣個性子,說了這番,雙頰火紅,便拿帕子掩了臉。

  花惜癡癡聽完,說道:「這樣說來,我這心裡頭……」

  ——不知不覺便有了他了?如此想想,自跟林如海見了後,她那些夜晚裡做的噩夢,會不會也是「心裡有了他」的證明?

  花惜打了個寒戰。然而假如將這些暫且按下,再想想其他,假如真個兒嫁了林如海的話,當姨娘自然不可,做填房麼,就如繼室一般……等同是二婚娶妻,雖然心理上有些怪怪的,倒是無礙,橫豎不是姨娘妾室。而且林如海言下之意,仿佛是不會要其他妾室了,這倒是一件好事。

  然而假如真個兒跟了林如海,將來林黛玉就成了自己女兒了……寶玉……花惜想到兩人「膝前承歡」之態,不知為何就覺得十分不能蛋腚。

  因此花惜只把這宗事暗暗壓下。過了幾日,卻將是科考之日,那府裡特地派人來,聽聞寶玉已經準備應試,花惜自暗暗禱祝希望寶玉能夠博取功名。

  花惜那鋪子也請好了掌櫃,一切都有掌櫃的打點。花惜偶爾便去一觀,見一切都井井有條,不時地來幾個客人相看,雖然是看得多買的少,買者也多數是獵奇而已,但到底有出有入,比一潭死水要好些,等慢慢地推廣開來,自有更好的。

  這日花惜正在聽掌櫃的說哪些客人看得多,哪些買的多,以及客人的反映之類,卻見外頭有人衣袖一擺,手中握著一柄摺扇,瀟瀟灑灑走了進來。花惜一怔,發覺這人是認得的,正是前度在布料鋪子見過面的蔣玉菡。

  見到這位「官配之人」,花惜心情很是複雜。複雜歸複雜,低著頭剛想鎮定閃人,蔣玉菡眼睛卻尖,急忙就叫了一聲:「姑娘!」

  花惜只好住腳,就看蔣玉菡,說道:「原來是公子……呵,我有些眼拙,方才竟沒瞧見。」

  這鋪子能有多大,就算是飛進來一個蒼蠅也是會碰到人的。且蔣玉菡自一進門就掃見她看了自己一眼,哪裡會沒瞧見的。然而蔣玉菡只笑微微地,也不說破,只說道:「姑娘怎地也在此,莫非要買……這些公仔?」

  花惜咳嗽一聲,這人語聲溫婉,念起可笑的「公仔」兩字,倒是餘韻嫋嫋,很是好聽。花惜便笑,不答反而問說道:「公子莫非也要買麼?」

  蔣玉菡說道:「聽聞此地有些趣致之物,特地過來瞧瞧……姑娘喜歡什麼樣兒的?」花惜點頭,說道:「我個個都是愛的,只不過今日沒帶那麼多銀兩,只得改日再來罷了,嗯,公子請便,我還有事,先行一步。」蔣玉菡見她即刻要走,略見失落,卻也不攔,只微笑說道:「姑娘走好。」便目送花惜。

  花惜點頭,避開蔣玉菡便出了鋪子,沿街回家去,正走到半路,卻見個家裡頭的小廝急急忙忙跑出來,見了她,急忙就說道:「姑娘在這裡呢,姑娘快回去看看罷,老太太急病了呢!」

  花惜一聽襲人娘病了,大驚,二話不說急忙就飛速趕回家中,此刻家裡頭去相請的大夫也正進門,便去探望襲人娘。

  花惜進到裡屋,見晴雯早已經守著,見大夫來到,就起身閃到一邊避開,花惜卻站著不動。那大夫上前把脈過後,說道:「這不過是老病添了新症。」就解釋說人若是老了,便必定百病纏身,襲人娘便是如此。當下就開了藥方出來,花惜也不懂得藥方子到底如何,就收了,準備等花自芳回來叫他拿到藥店看一看。

  這大夫開完了藥,就又問道:「這家裡的男丁呢?」花惜就向前說道:「我哥哥在外有事,暫且未回,大夫若有吩咐就先告知我便可。」

  大夫見她言談文雅有禮,人也不慌張,十分明白之態,便同花惜出到外邊,才說道:「令堂這病症,乃是年輕時候太過操勞,以至於體虛血弱,才會陡然昏迷,幸好這還是輕的,若是久而久之,便不免……咳,如今我用藥將她緩過來,以後,你們家裡若是能夠,就找些人參,鹿茸之類的補品,每日少許,慢慢地補養著,這身子或許還能撐上幾年,不然的話,怕是熬到油盡燈枯,就……」花惜急忙說道:「請老神仙賜些能救命的方子最好。」

  大夫見她懇切,便點頭,說道:「我先前開的房子,是猛藥,吃個三四天看看差不多了就行了,不能多吃,如今我就再開一副,加些名貴東西進去,且又要常用,因此這價自然也貴些,一般人家是扛不住的。」

  花惜心頭一沉,咬牙說道:「救命如救火,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那大夫見她說的堅決,就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寫下來給姑娘。」花惜說道:「有勞了。」

  當下這大夫就又開了一副藥方出來,花惜才叫小廝付了賬,相送大夫出外,片刻花自芳回來,探望過了襲人娘,急忙就去抓藥。

  當夜,花惜自把那藥方拿了,反反復複相看,這藥方子裡的藥材加起來,雖然也不過是半兩多銀子,但常年要用的話,那可真真花錢如流水了,怪道那大夫說一般人家用不起的。

  花惜看了許久,便把自己素日在賈府得的些寶貝自箱子裡一一拿出來擺著看,每一樣東西都仿佛代表舊日一件事,一刹那竟把在榮國府內諸多舊事都思想起來。

  一直到了半夜,花惜看著看著,便望見一物夾雜其中,別致不同,花惜信手拿出來,低頭細細看看,驀地一怔,卻見竟是林如海相送的那珍珠黃金戒子,於燈影之下,宛然有光。


第九十六章 四美

  照那大夫開的藥吃了幾天,襲人娘的病果然見好。不幾日,家裡卻又來兩位不速之客。近來花惜正忙著算計賺錢之法,正在屋內加加減減算帳,聽得外頭小廝相請,便急忙出外看,望著廳中站著的兩個,幾乎疑心自己眼花,看了半晌,才叫一聲道:「金釧兒!茜雪!」

  原來這連袂而來的兩個,都是舊日相識,一個是昔日被趕出去的金釧兒,另一個卻是茜雪丫頭。

  花惜前度聽小紅說她已經從寶玉房中出去了,卻不知去往何處,而金釧兒,卻更是個不知下落的,卻不知為何她兩個竟會一塊兒來到。

  三個相見了,十分歡喜,熱鬧不能盡述,片刻晴雯也聽信過來,頓時又是歡天喜地相見了,四個便圍著桌子坐了閒話。

  花惜便問金釧兒跟茜雪,只道:「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塊兒?方才我見了,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呢!」

  金釧兒便說道:「我不說,你也不知道的,——自我出去了,就在京內一家大戶人家做事,也還是給太太當丫鬟,向來倒也妥當,後來一日我陪太太出去,無意中撞見小紅,說起來才知道原來你也出來了。」

  花惜說道:「這可真是巧了!」金釧兒便笑道:「這巧的還在後頭呢,我跟小紅打聽了你的住處,今日特地跟太太告了假,便一路找過來,卻正好見到這丫頭在巷子口裡打聽你的住處,於是就一塊兒來了。」花惜笑道:「果然是碰得好巧。」又看茜雪,問道:「如今你在哪裡呢?好端端地,怎麼出來了?」

  茜雪見問,就說道:「姐姐也知道,我在二爺房內也有些年頭的,懂事不懂事的,就這樣了,因見昔日相好的姐姐們都走了,最後襲人姐姐也走了,二爺也娶了妻,以後呆著……終究沒什麼意思,正好兒太太那邊大發恩典呢,我就求了個情,太太也就放我出來了,我先前只在我姑姑家借住著,閒暇裡就做點手工。」

  花惜心頭暗自讚歎,知道茜雪也自有自己之志向的,就說道:「在那裡住著可習慣?」茜雪略一停,便說道:「倒還是過得去的……居家過日子,也無非是這樣。」花惜見她似乎面有難色,就上了心,見她不直說,就先不問。轉頭又看金釧兒,見她卻比先前更出落了些,眉宇間也仍帶幾分嬌憨,就知道她是好的。

  金釧兒便也問道:「怎麼晴雯竟然也在這裡?」花惜跟晴雯兩個,便把往事說了一遍,至於晴雯如何出來的,花惜只輕描淡寫帶過,最後笑道:「如今你們不能叫晴雯了。」兩個急忙問緣故,其實都看出晴雯換了婦人裝扮,卻也不解其故,因此只問。

  花惜又把晴雯嫁給自家哥哥之事說了,兩個也笑道:「果然,如今只要叫嫂子了。」晴雯羞得臉紅,說道:「起先是她一個在笑話我,如今倒好,又添了兩個。」

  金釧兒便說道:「這哪裡是笑話呢,我們羡慕都還來不及。」花惜見她說這話時候帶一絲幽怨,便問道:「怎地了?莫非你有些什麼心事?」

  金釧兒是個心直口快的,雖然因上次榮國府之事出來後已經頗有些收斂了,但到底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何況見了這一干好姐妹,自然也是沒什麼顧忌,便說道:「說起來,我這心裡頭煩著呢,如今我做工的那家子,老爺已經是五十多歲近六十的人了,如今想著要討姨娘呢,太太就說外頭找來的自有些不知道底細,就不喜歡,偏看上我,前幾日已經跟我說了,問我是何意思呢。」

  三個人驚的看她,茜雪因終究跟她差了一層,就不插嘴,晴雯如今也變了些,就只看花惜,花惜便問道:「那你覺得如何?」

  金釧兒說道:「他們家雖然是個殷實富貴之家,太太待人也還好的,但我……嫁給這樣的老頭子,想來有些不自在,不過我娘知道了,倒是極為願意,因此我正為難著。」

  花惜謹慎說道:「你可要想好了的,這不是好玩的,你若是答應了,可是一輩子的。如今你沒賣給他們家罷?」金釧兒說道:「並沒賣。」花惜點頭,說道:「這倒是好的,你答應了就罷了。你若是不答應,他們家必然有些不喜,怕你也是在那裡做不下的,趁早抽身才是。」

  金釧兒就點頭,又羡慕晴雯,說道:「誰料想,咱們這裡頭,你竟是頭一個嫁人了的?」晴雯仍舊有些不好意思,便說道:「誰說我是頭一個?小紅比我早嫁許多呢。」

  中午頭,花惜就留兩個人一同吃了晌午飯,金釧兒就跟晴雯說話,花惜特拉了茜雪,就問道:「你在你姑媽家裡住的不好麼?」茜雪說道:「姐姐問,我就說了,不是不好,只不過,到底是生分親戚,雖然說我也不白住她們的,每天都做些手工,但總是有些面色不好的,卻有點似金釧兒姐姐,都說我年紀不小了,抽空兒就說要給我說個財主之類的,倒恨不得我是個搖錢樹……唉,我沒法說的。」

  花惜安慰說道:「人情冷暖,都是這樣的,對了,如今我在前街裡頭開了個小鋪子,如今正缺刺繡的人手,你是個好的,我們那屋裡,除了晴雯秋紋他們,你算是出類拔萃的,不如你過來幫手,如何?如今晴雯嫁了,我那院子裡,還有個空房,你就過來住著都好,大家也有個照應,也格外熱鬧。」

  茜雪驚得問說道:「姐姐,你莫不是拿我說笑的麼?」花惜說道:「我哪裡就說笑了?我們好歹也一起相處了多年的,彼此都知根知底的,你在你姑媽家裡不痛快,又何必討人白眼,更何況,假如他們真的起了心,把你賣了什麼的……卻是後悔也晚了。」

  茜雪心裡高興卻又躊躇,忐忑說道:「姐姐替我想的周到,只不過總覺得麻煩到姐姐。」

  花惜道:「說什麼麻煩,又不是叫你白住,你在家裡做女工,過來也同晴雯一起幫我做就是了,等鋪子賺了錢,還給你錢用呢。你要是不願意,也就罷了,沒事的。」

  茜雪這才開顏,歡喜問道:「那敢情好,我只怕麻煩姐姐,才不敢答應,姐姐如此說,我就恨不得立刻過來了,對了,姐姐開的是什麼鋪子?」花惜說道:「是個小鋪面,就是賣公仔的那家。」

  正說到此,卻聽得身後金釧兒說道:「原來那個賣公仔的鋪子,是你開的?」十分驚詫地望過來。

  花惜回頭,也有些驚奇,說道:「正是,怎地,你也知道?」金釧兒說道:「怎不知道?我們那府裡頭,有個小公子,鎮日裡要那藍色的什麼貓呢!倒是有個親戚家的女孩兒,有一日來,卻抱了個粉色的,說是叫蝴蝶貓,我看著也著實好玩兒呢。」

  花惜捂嘴笑道:「那真個兒是我們鋪子裡的。」金釧兒說道:「真是不說不知道,一說嚇壞人,你怎地竟能弄出那些東西來呢?」花惜就說道:「我慣常會胡思亂想的,弄著玩兒就是了,不料那一日帶進府裡去,林姑娘……就是寶二奶奶看了很是喜歡,就多做了幾個,賣著看看。」

  三個又喝茶說了會話,約定了讓金釧兒以後再來,又叫小廝準備馬車相送兩個,先送了金釧兒回去,又跟著茜雪回家去拿些東西,搬過來住,到了晚間,茜雪果然回來了,花惜早騰好了房子給她,當下茜雪便也住在花家,白日裡就跟晴雯花惜兩個一塊兒,三個女孩兒,倒是不寂寞的,花家院子裡也更多了些歡笑之聲,連襲人娘都開懷許多。

  這幾日襲人娘病情好轉,花惜鋪子裡倒是不錯,一天總會賣出五六個或者七八個公仔,或大或小,總有進賬,算起來,倒是頗有些收益。

  花惜除了在家,偶爾就去鋪子裡轉轉,這天去了,卻見裡頭有個公子正抱著個暖黃色的維尼熊,花惜一怔,認得那是蔣玉菡,此刻因見了他數次,花惜心境變了不少,當下便仍邁步進去,主動招呼說道:「蔣公子!」

  蔣玉菡其實早見到花惜,此刻便抱著熊回頭來,微微一笑,對花惜說道:「姑娘好。」花惜看他風度翩然的,古典氣息濃厚的很,居然抱著一隻現代卡通熊,忍不住就想笑,卻只得苦苦忍笑說道:「公子……喜歡這個呀?」蔣玉菡說道:「這個極是好玩,姑娘可也喜歡的?」花惜點頭,笑道:「喜歡喜歡。」

  望著蔣玉菡懷抱熊的模樣,花惜忍不住便想起林如海替黛玉帶那叮噹貓之事,當時因為格外緊張,還不覺得怎樣,現在想想才反應過來,林如海那等正經威嚴之人,月白風清的,一身官威,居然抱著一隻咧嘴大笑的叮噹貓,那簡直有些時光穿梭之感,花惜先前還能忍住,想到此情此境,忍不住就笑出來。

  蔣玉菡見佳人忽然而笑,不由問道:「姑娘笑什麼?」花惜咳嗽一聲,掩飾說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好玩的很。」

  蔣玉菡便微笑說道:「自然了,姑娘不如也買一個。」花惜掩嘴笑,說道:「正有此意。」蔣玉菡見她眼睛看向裡頭,便識趣,說道:「那姑娘慢慢來看,我先行一步。」花惜側身,說道:「公子請。」蔣玉菡抱著那熊,邁步出門而去。

  花惜回頭望著蔣玉菡出門而去,身姿飄然瀟灑,一時之間怔怔地,心想:「蔣玉菡也算是不錯了,這叫做『出淤泥』了麼?這麼多年,算是他熬出來了……只不過……」正想著,身後掌櫃的過來招呼,花惜只好暫時按捺心神,便同掌櫃的說起話兒來。

  花惜在鋪子裡呆了一會,便見外頭進來兩個客人,邊走邊說道:「方才過去那官兒,好大威風。」另一個說道:「那可是都察院的林大人,了不得,先前據說是揚州鹽政,今年才召回京內,皇上甚是器重的人物。」先前那個說道:「聽聞跟榮國府有些干係?」另一個說道:「豈止?手眼通天的很,據說跟當今的那四大王爺關係也匪淺呐。」

  兩個邊說邊又看店內公仔,見那些公仔造型古怪奇特,就停了先前話題,只說道:「聽說最近此物甚是風靡,我家女兒叫我帶一個回去。」另一個說道:「我也來瞧瞧熱鬧。」兩人便慢慢打量,掌櫃的自來招呼。

  這功夫,花惜自走到門口去,向外探頭便看,果然見一隊人馬簇擁著一頂轎子緩緩而過,遙遙遠去,大概正是林如海行經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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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黛說

  又過幾日,諸事安穩,榮國府忽地派了兩個女人過來花家,等著要見花惜。花惜不知何事,急忙叫請進來,那兩個女人行了禮,笑著說道:「姑娘,是寶二奶奶派我們來請姑娘過去說話兒的。寶二奶奶本打算親自來的,只不過近來身子沉重,行動不便,因此就叫我們來相請,勞煩姑娘去一趟。」

  花惜見她們說的極客氣有禮,便笑道:「我近日來正也思謀著要進府去看看呢,正跟二奶奶想到一塊去了。」兩個女人大喜,花惜說道:「你們先稍等,喝口茶,我換套衣裳就去。」兩個女人相送花惜。

  花惜入內,挑了一套衣裳換了,晴雯同茜雪兩個幫著她整理衣物,頭飾,晴雯就問道:「二奶奶叫你做什麼?莫非有事?」花惜對上她的眼睛,心頭一動,卻說道:「大概是悶了,想有人陪著說說話兒也不一定。」茜雪說道:「姐姐這一去,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花惜笑道:「不過是晚間也就回來了,難道還要在那府裡頭過夜?」

  晴雯將頭花兒替她別好了,上下打量著,歎說道:「唉,這樣一打扮,倒也有幾分氣質,可惜我們這家裡沒買個丫鬟,不然的話,跟著你,才好將那小姐的氣派作出十足來。」花惜噗地一笑,說道:「什麼丫鬟小姐的?還不都是人麼?我自己有手有腳的,用別人伺候做什麼……哼,你休要笑話我了,如今我去了,你們兩個在家裡不要打架。」晴雯啐道:「那是你在才做的事,你走了,我們兩個和氣的不知怎樣兒呢。」茜雪也笑。

  花惜又去跟襲人娘說了,襲人娘身子漸好,就點頭說道:「如今你身份不同,進了那府裡,要多張雙眼,留個心眼兒,早點回來才好。」花惜一一答應了,就出到外頭。

  上了車,行了不大一會兒,就到了榮國府,花惜下來,兩個女人引著進去,到了二門上,就出來丫鬟接了,正是昔日相識,秋紋麝月兩個,滿面喜色地簇擁著花惜進門去。

  花惜進到屋裡頭,裡屋丫鬟接了,花惜聽裡頭鴉雀不聞,就先不進去,果然丫鬟說黛玉正養神呢,片刻卻是鴛鴦先出來接著。

  花惜低聲問道:「二奶奶睡了?」鴛鴦說道:「差不多也好起了。」花惜就問道:「不忙,正好我們先說會兒話,——你可知道叫我來是為了何事不知道?」

  鴛鴦聽她問,欲言又止的,就把秋紋麝月兩個打發出去,才握了花惜的手,領到一邊去,低聲問道:「我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可我們昔日那樣好,我又知道你不是那種飛上枝頭就翻臉不認人的……因此我問你件事,你可要實話實說,不許瞞我,不過,若是你惱了不說,也行,就當我沒問過。」

  花惜見她說的鄭重,便問道:「怎麼又說什麼身份的,難道我頭上按了個老太太乾女兒的帽子,就真個兒會在天上飛了?好了,究竟是何事,你說就是了,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鴛鴦點點頭,才說道:「我問你,你跟林姑老爺……是怎樣一回事?」

  花惜做夢都也沒想到鴛鴦會問這件事,一時之間目瞪口呆,滿臉漲紅,說道:「你……你怎麼說這個……」此事倉促,花惜竟有些不知怎樣作答。

  鴛鴦是何等人也?察言觀色是一等厲害的。見花惜滿面緋紅,吞吞吐吐,就知道果然有內情。當下將花惜的手握住,上下打量她,說道:「你啊你……難道果然是真的?我真是白長了一雙眼睛,竟沒看出來,你居然真個兒……你這蹄子,究竟何德何能……」

  花惜雖然窘迫,卻也不知發生何事,就厚著臉皮問道:「鴛鴦姐姐,你別急,我都不知是怎樣一回事……你聽我說,林姑老爺……前回子去了我們家一趟,正巧我媽跟哥哥不在,他就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我也不太明白,只隱約猜到那麼一點就是了。咳,怎麼你……你好似也知道了?你倒是同我說說看。」

  鴛鴦本來心頭也有疑惑,見花惜這麼問,就先說道:「我怎樣知道?這卻要從二奶奶身上說起,前些天姑老爺來,同姑娘兩個私下說了會子話,因姑娘前些日子總是念叨著姑老爺一個兒孤零零地,曾同我說過要勸姑老爺找個人的……因此我就猜姑娘要同姑老爺說這個,然而說到一半,姑娘卻叫我出去倒茶,我自知道他們要私下裡說的,我出去倒茶回來,在門口還未進去的時候,聽姑娘說了句話,聽得是『是襲人?』……我聽了你的名,心裡一驚,進去的時候,姑娘偏偏就不言語了。」

  花惜心下咚咚地跳,一眼不眨望著鴛鴦。鴛鴦說道:「我放了茶出來,因聽到你,就留了心,有意在門口聽了幾句,聽姑老爺說什麼……『是她,如何』,之類的……姑娘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既然父親有心,那我也是樂意的』……把我嚇壞了。」

  鴛鴦說罷,花惜臉上紅猶不退,鴛鴦就問道:「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我也不太明白究竟是怎樣的,因此方才才詐唬你一下,沒想到你竟給我詐出底兒來,如此,也該你來說說,究竟你跟林姑老爺,是怎樣一回事,我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你們兩個怎麼會……或者說,林姑老爺怎麼會就看到你身上去?然而我私下裡細細想想,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何老太太臨去之時,就認了你當乾女兒,雖說你昔日裡救二爺,救璉二奶奶有功,老太太的性子,也不至於如此破格的……」

  花惜也聽得身子一震,說道:「說起這件事,我也是深為不明。」

  鴛鴦點頭說道:「後來我細細想了一想,你沒出府之前,正是要抄家的時候,幸得林姑老爺跟北靜王爺兩個救了我們這一府的人,後來北靜王爺去了,老太太就私下裡見了見林姑老爺,按理說我是老太太的心腹人了,老太太沒什麼可避著我的,然而那日卻是古怪,說到一半兒,就把我打發出來了。因此我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只林姑老爺去後,老太太憂心忡忡地,出神了許久,我如今隱約記得她曾說過一句話:還有什麼放不下看不開的?罷了罷了……云云。」

  這些卻是花惜也不知道的,當下心頭震驚,就問道:「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的意思是說……」

  鴛鴦細想,望著花惜說道:「你想看看,若真個兒是林姑老爺對你有心,卻礙於你的身份之類……當時賈府虧得是林姑老爺在外擋著,不然定然有一場大麻煩的,也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麼簡單……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其中關鍵,倘若林姑老爺對老太太暗示一二,老太太為了這府,就順水推舟,收了你做乾女兒,如了姑爺的意思……將來就算是你們成了好事,你也算是賈府的閨女……林姑老爺,也仍舊是賈府的姑老爺,——親上加親的,這是何等的美事?我思前想後,卻只這一個解釋最為合理,也行得通,你覺得如何?」

  這一番話,把花惜聽得如雷貫耳,半晌作聲不得。

  她先前只曾疑心過,為何賈母會認她當乾女兒,她的確是有功于賈府不錯,但再有功,也不過是個奴才,賈母那人,表面溫和,內力嚴苛,自有主張,哪裡會破格對她猶帶至此?她臨去那一句話……花惜總也不明白,如今被鴛鴦說了這番來龍去脈,心頭霍然分明!

  是的,必然不是賈母甘心情願主動地要認她當乾女兒,賈母只是為了賈府著想才如此的,其中定然是林如海不知做了什麼……或許,是向賈母說明了要娶她之類……賈母是為了林如海,才認了她,只是,若真個如此的話,林如海的城府謀慮未免就太深了些罷!

  鴛鴦見花惜半晌不做聲,就問道:「林姑老爺究竟是從何時對你上心的呢?你倒是說呀,我想明白那些,就是想不通這點兒。」花惜苦笑,說道:「想不通的何止是你?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你說的這些,我也都是現在才知呢……說實話,我只是在揚州之時見過他兩次,後來回了京,統共都沒見過幾面兒,話都沒說半句,怎麼知道後來會有這些?他也是最近來跟我說過這個意思,我心裡頭也驚得很,因此還沒答應呢……」

  鴛鴦呆了呆,說道:「你為何不答應了呢?林姑老爺如今沒有妾室,且他既然肯為你如此用心,必然是要娶你過去做填房的了,你過去豈不就是林大奶奶了?要知道,京內多少的王公貴族,大臣小姐,做夢都想著呢!」

  花惜聽了她說這個,又是臉紅,說道:「快別這麼說,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有些配不上他罷……」說著,就幽幽地歎一口氣,實際上花惜說這話是口不對心,她並不是全因這個原因未曾答應林如海,只是她心中感覺有些忐忑:為何林如海會喜歡她呢?

  鴛鴦同花惜兩個站了會子,正在面面相覷,裡頭黛玉咳嗽一聲,似醒來,鴛鴦急忙說道:「二奶奶醒了,我進去看看,備不住一會兒就叫你進去了,你心裡好有個數兒。」花惜點頭。

  鴛鴦抬腿要走,忽地又一停,轉身來看她,低低地又說道:「照我說,你不如應了罷,姑老爺這個身份,品性,樣貌……著實是沒得挑的,更何況,如今看來,他對你如此用心……路都替你鋪好了,唉,你還想什麼呢?小心夜長夢多才是真的。」

  花惜一呆,鴛鴦便邁步進去了。

  過了片刻,裡頭果然較花惜進去,秋紋上前搭了簾子,花惜進到裡頭,見了黛玉,如今她身份不同,自不必行禮了,兩個相見,黛玉將她的手握著,說道:「我最近身子越發倦怠,竟不太愛動的,不然就親自去了,又勞煩你來……快上來歇歇。」拉著花惜坐到炕上去,花惜也只好坐了,就說道:「如此正是好,我前天也正想著來看看,只怕來的唐突呢。」

  黛玉抿嘴笑道:「你這話說的真是見外,以後快別這麼說了,我聽了傷心,只以為是你故意疏遠了。」花惜說道:「便聽二奶奶的。」

  花惜又問了些黛玉近來身子如何之類,黛玉一一說了,兩個說了會子家常,鴛鴦在旁,見黛玉抬眼示意,就點點頭,出外去了,屋內再無別人,一時無聲。

  花惜望著黛玉,隱約也猜到她要說什麼,忽地十分緊張。


第九十八章 姻緣

  黛玉沉吟片刻,才又說道:「其實不瞞你說,今日請你過來,是有件事情,想要問問你的意思。」花惜心中忐忑,問道:「不知是何事?」黛玉說道:「當初我跟二爺未曾成親之前,多有承蒙你的照料,你可算是這府裡最懂我的一個了,那時候你說的金玉良言,我字字都記得,我能跟二爺有今日,眾人雖然不知,我跟二爺時常回想起來,卻都明白,虧得有你。」

  花惜忙道:「這個卻是言重了。」黛玉搖頭說道:「言重不言重的,我心中清楚。我當你是個知己,如今,便也開門見山同你說話……」

  花惜說道:「姑娘有話便直說就是了,我只聽著。」黛玉說道:「若是我還沒成親,自是不能說的,幸好如今已經成了親,少了許多忌諱,我是想給你說親來的。」

  花惜見果然是說這個,忍不住又有些臉熱,就說道:「姑娘……怎地有閒心說這個呢?」

  黛玉說道:「不是有閒心,我要給你說的,不是別人。」

  花惜低了頭,心怦怦亂跳,問道:「那……不知是何人?」

  黛玉望著她,慢慢說道:「說來你別驚,……正是我父親。」

  花惜聽得黛玉這話,心頭砰然亂跳,不知為何,羞得幾乎就奪路而逃,因此紅著臉低著頭,不能言語,手亂亂地揪著裙角。

  黛玉見她羞眉臊眼的不能說話,心中就明白幾分。黛玉原本就是個「心比比干多一竅」之人,於「情」字之上更是極敏感聰靈的一個人,在這種兒女情長之上,自是最精靈不過的,花惜若是聽了後大驚失色的話,那這件事還有些為難,然而是這樣羞羞之態……黛玉便笑道:「我的好小姑媽,你覺得如何?」

  花惜紅了臉,看一眼黛玉,說道:「二奶奶總是調笑我……」

  黛玉抿嘴一笑,才又說道:「其他事猶可以調笑,只是我父親這件事上,我是極為上心的。不瞞你說,起初我也沒想到你……只是我疼惜父親孤苦,因此屢屢勸他,他只是沒個合意的人,前回子說起來,父親才隱約透了信出來……我聽是你,也是極驚訝的,可是細細想想,卻又覺得無不可,你看,如今你是我們的小姑媽,跟我母親卻是差不多的輩分,且你又是個知根知底的,我是最明白你的,是別人也還罷了,是你,我也去了一樁心事。因此我起初還驚愕,後來細細想了想,反而覺得父親所說的極對,真真非你不可,你也放心,若是入了我家,自不會委屈了你,自我母親去後,父親更無再娶妻納妾之心,因此當時也把姬妾都遣散了,如今難得他對你也有意,你若是進了門,自然就是正房奶奶了。」

  花惜頗為臉熱,說道:「姑娘……我……」剛要說些推辭的話,卻想到鴛鴦在外頭時候所說,於是欲言又止。

  黛玉覷著她,柔聲說道:「我的心意便是如此,小姑媽,究竟是成不成?我只問你這一句話。」

  花惜恍恍惚惚出了榮國府,上了馬車,一路回家內,晴雯茜雪兩個正忙著,見花惜回來,慌忙拋了手中活計迎上來,問道:「這樣快就回來了?沒別的事麼?」花惜說道:「沒……」就低了頭,抿著嘴笑一笑。

  晴雯打量著她,說道:「有些不對。」花惜說道:「哪裡不對?」晴雯說道:「你心裡有事,是何事?」花惜說道:「少胡亂說了。無事。」晴雯說道:「定然有事,眉間還帶幾分春-色呢。」

  花惜笑道:「定然是哥哥近來出外,許多日子不回家了沒人管你,你又輕狂起來了。」晴雯見她拿花自芳說事,就羞而不語了。

  兩日之後,花自芳自外頭回來。林家便上門提親,襲人娘跟花自芳自然大驚,茜雪都驚的不知所以,獨晴雯早就知道,襲人娘跟花自芳兩個慌慌張張去問花惜,花惜仍不肯說,晴雯見狀,就說道:「還問什麼,自是願意了。」

  花自芳這才放心,出了好大會兒神,才歡天喜地過去答應,裡頭襲人娘雙手合什,望天念阿彌陀佛,又急忙去燒香謝神。

  裡頭這邊,晴雯就笑花惜,茜雪問道:「林大人不是昔日的林姑老爺麼?」晴雯笑道:「可不是麼?偏我們這位姑娘有福,大概是老太太慧眼一看,知道她有奶奶命,故而趕緊地就認了乾女兒了!」

  茜雪急忙恭喜花惜,花惜紅著臉,又啐晴雯說道:「去你的,什麼時候學的油嘴滑舌的!」

  花惜大事便定下來。如此又過三月,外頭科考放榜,賈府特意派人來報喜信兒,原來賈寶玉中了新科第三名,實在無比榮耀,賈府上下,一時大喜。

  不一日,林黛玉臨盆,產下一名粉妝玉琢的麟兒,母子平安,真真算是雙喜臨門。

  花惜得知消息,不免又上門恭喜。進了屋內,見黛玉雖產後虛弱,精神卻尚好,周遭又伺候的無微不至,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黛玉歪在炕上,見花惜逗弄小兒,便笑說道:「小姑媽,你的事卻也不能再拖了,及早成親了才是,也許我便有個弟弟妹妹了。」

  花惜頓時又是臉紅,剛要說話,外面有人說林如海來探黛玉,花惜一驚之下,正想退避,卻被身邊兒的鴛鴦拉住,此刻林如海進門來,花惜起身站著,林如海看她一眼,笑意如舊,便點了點頭。花惜本不想看他,偏偏四目相對,望著他的臉,只覺他似乎清瘦許多,心中一怔。

  林如海說了幾句,見黛玉精神尚好,小兒也健康,才放了心。花惜同鴛鴦拉扯兩下,悄悄就出到外面,鴛鴦出來說道:「你縱然要走,也要叫我去找人備車呀。」花惜只好站著,不料片刻,林如海也出來。

  兩個面面相覷站著,花惜就行禮,說道:「見過大人……」林如海說道:「花惜姑娘,別來無恙?」花惜猶豫著說道:「還好……只是大人似乎清減了。」林如海淡淡說道:「前些日子病了一場。」

  花惜驚了驚,說道:「好端端地怎麼病了?」林如海微微一笑,便看花惜,卻不回答。

  花惜怔怔地,便轉開頭去,想了半晌,呐呐說道:「大人要保重身體呀。」林如海說道:「多謝,有心了……」

  花惜轉頭看他一眼,低頭想了想,說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可否為我分解。」林如海說道:「請講。」

  花惜想了想,問道:「敢問大人,弱水三千,因何而取一瓢飲?」林如海一怔,雙眼眯了眯,便說道:「只怕是情有獨鍾,亦或者夙世因緣。」

  花惜問道:「因此而舍了萬紫千紅,使得麼?」林如海說道:「心如古井,只照日月,哪裡有什麼萬紫千紅?」

  花惜轉念一想,終於又問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大人覺得這話如何?」

  林如海凝眸細思,而後說道:「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不知姑娘以為這又如何如何?」

  兩個你來我往,各打機鋒。雖然是簡簡單單三言兩語,心中卻已經明白對方意思,彼此相看,各自一笑。

  此刻鴛鴦進門來,見兩人對面站著,略一怔,才說道:「姑老爺也要走麼?」如海說道:「正是,正要相送花惜姑娘出去。」鴛鴦笑道:「這便好了,方才我回來,璉二奶奶的丫鬟見了我,叫我把上回借了的玉盤子找找打發人送過去,有姑老爺代勞送姑娘,我也放心了。」

  花惜瞪鴛鴦一眼,裡頭黛玉正叫道:「鴛鴦回來了?快進來。」鴛鴦說道:「二奶奶叫我……」笑眯眯進去了。

  這邊如海便送著花惜出門,一路到了外頭,花惜不敢東張西望,如海也不做聲,短短的一段路,好似走了極漫長的一個世紀。

  花惜垂頭,看著旁邊如海微微搖曳的袍擺,腰間垂著的一枚漢白玉,旁邊結著的如意結,他一手負後,一手在前握在腰間,花惜偷眼相看,見他手指纖直如玉,不由地看得出神。

  花惜一個出神,腳下不留心便碰到石塊兒,向前一栽,旁邊如海伸手及時一撈,將花惜扶住,半抱懷中,花惜不由窒息,如海說道:「要留神。」微微笑笑,將花惜扶起來。

  三月之後,林如海一頂花轎,眾人吹吹打打,熱熱鬧鬧而來,將花家的小姐,榮國府老太君的義女迎進了府中,立為填房夫人。

  當夜,花惜坐在那錦繡堆裡,頭頂著紅布蓋頭,一時之間,如同夢幻一般。外頭兀自鼓樂聲響,很是喧鬧。不知過了多久,門一聲響,有人進來,花惜心頭很是緊張,用力捏住裙角,不敢動彈。

  那人到了跟前,挑了紅蓋頭撇到一邊,兩邊兒上的喜娘說了些吉利話,便退了出去,花惜這才抬眼相看,見面前之人雋美俊秀,斯文儒雅,從此之後就是自己的「老公」了,當初剛穿越過來之時,哪裡會想到竟然會有這樣一天?

  簡直仿佛一夢。

  林如海緩緩坐在花惜對面,輕聲叫道:「夫人。」聲音柔情似水,叫的花惜心頭一跳,便又看向如海,林如海伸手過來,輕輕抬著她下巴,仔細打量,花惜微微轉頭,避了開去,聽如海說道:「此刻還要同我害羞麼?」

  花惜無地自容,忽地又有一種想逃的衝動,如海卻似明白她的心意,伸手將她的手捉住,握在手心裡,問道:「在想什麼?」

  花惜頓了頓,便說道:「大人……」如海說道:「還叫我這個?」花惜無奈,說道:「不然叫什麼?」如海說道:「喚我名字,或者叫……夫君。」他的聲音煞是親昵,花惜渾身發熱,臉皮發紅,嘴唇動了動,卻仍叫不出聲,百般無奈之下,說道:「我才不要,叫你大人比較好些。」

  如海大笑,說道:「隨你歡喜就是了。」花惜見他笑起來,便也放鬆了些,說道:「我起初見你,倒覺得你親切可憐,心頭叫你……大叔來的。」

  如海挑眉,說道:「為何親切,為何可憐?大叔……嗯,我也喜歡。」花惜紅著臉,說道:「你當時病著,瘦的可憐。」如海點頭,說道:「你可知,我為何喜歡你麼?」花惜望他,說道:「為何?」

  如海面上笑意略收斂了,說道:「當時你說那句『哀莫大於心死』之時……可知我心中何等驚愕?」

  花惜怔怔聽著,如海說道:「……其實當時你們初次來到,我在床上昏迷之時,隱約便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探視,當時我雖不認得你……還當是自己已經死去到了黃泉境地,然而黃泉之地怎會武牛頭馬面,反有人雙目滿含悲憫地看著我?當時我模模糊糊地若有所知,後來我才明白是你……」

  花惜呆呆地不語。如海看著她,歎說道:「小丫頭,自你一語點破我後,我也知道你有心藏拙的,怕不是表面看來、或者如你自詡那般『蠢笨』,當時因玉兒之故,便對你有了興趣,不料漸漸地竟上了我的心。」

  花惜深深低頭,心中半是甜蜜,嘀咕一句說道:「腹黑的老狐狸……」林如海未曾聽清,緩緩地伸手將她抱了,說道:「本來便如你所說,早就心死,……或許,若沒你,我也早就死過一回了。」

  他這話說的有幾分悽楚,說罷了便歎口氣,低頭親吻花惜鬢邊,輕聲說道:「既然你將我喚了回來,那麼,就再勞煩你,相陪我過剩下的這半生罷。」

  兩個說完了些知己的話,花惜心滿意足,又為如海所說感動,滿心只是他最後那句溫柔耳語「既然你將我喚了回來,那麼就再勞煩你相陪我過剩下的這半生罷」,到底是個沒什麼戀愛經驗的女孩兒,一時暈陶陶地。

  如海說罷這句,便親拿了合巹酒來,捧給花惜喝了,花惜心醉意亂,便有些掌不住,任憑如海抱了,溫存親了兩口,整個人便有些飄然,如海將人輕輕壓在床上,便寬衣解帶,行那顛鸞倒鳳之事。

  花惜掙扎了兩下,潛意識裡略覺得緊張,感覺如海將自己衣衫除了,手指在身上游走,花惜怕羞,手臂抱住擋了胸前,如海見狀一笑,將她的手拿去,輕輕親吻,花惜身子發抖,骨酥筋軟。

  如海手指滑到身下,試探著百般調弄一番,花惜毫無經驗,又羞又禁不住,輕輕呻-吟出聲,如海擺弄了一陣,便挺身行事,花惜初嘗人事,疼得哼了聲,便向後躲。

  如海見她難受,就停了動作,便又低低撫慰,手下卻將她腰壓了,重又向前動作,花惜躲不過,只得咬牙承受,片刻忍不住便啜泣求饒。

  如海雖然年近不惑,精神卻極強悍,聽得花惜告饒,卻更興起,如此反復抽動了過百,才一發停了。

  如此折騰一夜,花惜只覺得氣盡神竭,被如海抱著睡了過去,等次日醒來,只覺得腰酸腿疼,旁邊如海已經著了裡衫,白衣襯得整個人豐神如玉,斯文清秀,渾然不像是昨晚上那般兇猛霸道。

  花惜看的目瞪口呆,如海笑道:「夫人,若是累,可再歇會。」花惜咬牙,把頭扭過去,低頭一看,卻又是面紅耳赤,見身下的褥子上,一抹嫣紅,煞是刺眼。

  如海見她面色有異,目光一轉看見,便也笑了笑,怕她窘迫,便伸手一遮滿帶笑意的唇角,輕輕咳嗽聲,說道:「我叫丫鬟進來服侍。」花惜慌忙說道:「不用,我自己來便可。」如海說道:「怕你動彈也是難的。」花惜惱道:「你竟也知道……」

  如海見她粉面慵懶,仿佛海棠初睡醒來,可愛嬌媚的很,那系腰帶的手便一停,說道:「我知道什麼?」花惜尚不知,只說道:「你昨晚也太……」如海湊近了,問道:「如何?」花惜這才見他複又上來,向後一退,說道:「你想做什麼?你……不是要起了麼?快起去!」如海說道:「不忙,還是相陪夫人要緊。」花惜大叫一聲,揪著被子遮擋,如海騰身向前將她壓住,柔聲撫慰說道:「乖乖地,我會溫存些。」花惜叫道:「信你才怪……」如海笑著,手下卻堅定地很,將人按住,溫柔笑道:「既然夫人如此說,我便不客套了。」

  花惜成親之後月餘,便又有金釧兒去探她,聽聞她已經嫁到林家,驚喜之下,卻又說自己也於前些日子訂了親,對方是個溫柔的好人,後來才知,原來那人竟是蔣玉菡。花惜便自歎造化奇異的很,然而金釧兒嫁了蔣玉菡,卻也是不錯姻緣,花惜也替金釧兒高興。

  此後,茜雪也嫁了,卻是花惜三姨媽家裡的兒子,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卻也是個踏實肯幹的青年,身家清白,品性也好,茜雪也是極滿意的。

  此後,晴雯便有了身孕,花惜歸家之時,便拿此事來嘲笑晴雯,說她也「有了餡兒」了。不料被晴雯眼尖,見到她脖子上露出的「草莓」,反又被晴雯恥笑了一頓。

  花惜嘲笑失敗,狼狽逃回林府。

  花惜自家回去,卻也不時胸口憋悶,泛酸,起初以為是病了,如海察覺,卻不動聲色,便請了大夫來看,沒想到竟是喜脈,如海大喜,花惜大驚,認定自己是嘲笑晴雯報應所致,一時惶惶然,如海聽她訴苦前事,哈哈大笑,便也將她嘲笑一頓,花惜大怒,決定晚上罷工,如海才又溫聲軟語安撫住她,花惜聽他柔聲撫慰,很是受用,才息了前怒,倦倦睡了。

  此後擾擾塵世之中,賈府眾人裡頭,探春雖遠嫁,卻身為王妃;惜春定了親家;迎春一心修佛,不願再嫁。

  寶玉因點了科舉三甲,又因聰慧過人,被聖上欽點了禮部員外郎,又一年,因表現出色,外加北靜王力薦,便升了侍郎,人道是前途不可限量。

  是年,鴛鴦同賈府中人出身的一員官員成親。

  同年,晴雯得一女,次年複得一子。花惜自得一子後,執意不要再生孩子,如海憐她生產辛苦,便也贊同,對兒子愛若拱璧。

  花惜同如海兩個在京中住了三年,如海便請旨外放,聖上准奏,仍許如海回揚州去,如海攜妻帶子,返回揚州,自此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游山賞水,鴛鴦比翼,不似神仙,勝似神仙,嬌妻愛子,耳鬢廝磨,一言難盡也。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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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吐糟一句,

感情戲太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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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覺得感情戲太少,其實當初看紅樓的時候很小,唔,大概是小學四五年級哈,半懂不懂的只是憑著『把字典一樣厚的書看完好像很厲害』的心態去看的,對花襲人這名字印象深刻,當然不排除當初看到寶玉跟她因為一場夢就滾在一起的震驚感太深刻www個人不是很喜歡紅樓,雖然曹雪芹的確是經典,大家族的奢華敗落什麼的,完全是他自己的感悟啊~
看這篇之前就在想男主角是誰,咳,沒辦法,在我印象裡都滿亂搞的,我其實也不喜歡寶玉,他太...天真多情實在無法接受XD"後面如果沒提到蔣玉菡我真的把他給忘了!!!!!(喂)
果然紅樓印象最深刻的還是賈府那堆女人=  =""
我又離題了(遠目),沒想到最後是跟如海爹在一起也算不錯了,想想那關係表就覺得很神奇~不過,這種四大名著章回小說果然都很含蓄啊(笑),看到花惜說『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時候我都要笑了,如海爹的回答也是很妙啊~
恐懼源於未知,在絕望之前我們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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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是在養個寶玉兒子
沒想到居然還能和林海cp
感覺對著寶黛兩人超尷尬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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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配林如海也是有舖排的,還算合理,而且她盡力幫助了能幫助的人,也是善心,沒有自以為是
不過沒想到王夫人完全沒作妖,賈政也很正常,這是十分罕有的
抄家就這輕描淡寫解決了
但一想林如海差不多40歲,而女主十多歲,就有點不能接受這個年齡差

[ 本帖最後由 psychopath 於 2021-5-1 09:2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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