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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泰坦尼克)夢幻之旅》作者:誰心所欲【完結】

☆、Chapter 91

瑪格麗特把弗羅拉的一件玩具強行塞進已經滿滿的箱子里,合上蓋,轉身,把視線投向門後的卡爾。
    他從進來後,就一直站在那裡看著她。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可能需要向你道個歉。」
    她躊躇了下,最後迎上他的目光,說道:「……我一到紐約,就得知你帶走了弗羅拉。當時我非常擔心。我追到了匹茲堡,找到你的工廠,最後終於找到你的住所,遇到洛夫喬伊,但他拒絕告訴我你去了哪裡,你應該想象得到,當時我的心情是什麼樣的。還以為你打算把弗羅拉從我身邊帶走的。所以昨晚剛找到這裡的時候,我的情緒有點……抱歉,有點失控……原來這是一個誤會……」
    「這不是誤會,瑪格麗特,」卡爾說道,他的表情看起來依然冷淡,「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是弗羅拉令我改了主意。我不想看到她有任何的傷心。」
    瑪格麗特垂下了視線。
    「……好吧,」幾秒後,她再次抬起眼睛,「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你放心,我會帶好她的……」
    卡爾不置可否。踱了幾步,走到邊上的一張椅子前,坐了下去。
    「關於克拉倫斯先生,你是怎麼打算的?」他問她。
    瑪格麗特一怔,看向他。
    「別誤會。我不是指你們的關係,這和我也無關,」他微微皺了皺眉。「我關心的是,你打算怎麼告訴弗羅拉關於她父親的事?」
    「他……現在還沒回來……」
    「他遲早會回來的!」
    瑪格麗特沈默了片刻,最後終於說道:「坦白說,我還沒想好怎麼和弗羅拉說……請給我點時間,我會想清楚的……」
    「既然你沒想好,那就讓我幫你做決定。」
    卡爾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門的方向走去。
    「你想幹什麼?」
    瑪格麗特吃了一驚,下意識飛快追了上去,在他的手伸到門把手上的時候,一把按住了。
    他的視線落到她那只按在他手背上的手,幾秒過後,抬起眼皮,瞥了她一下。
    瑪格麗特略微訕然地松開了手。
    「你想幹什麼,卡爾?」
    她壓低聲音,再次問道。
    卡爾注視著她。
    顯然,此刻的她緊張了。雖然她已經在極力掩飾,但她無意識大睜的眼睛和緊緊繃住的聲音,無不流露出她此刻的這種情緒。她很緊張。
    「告訴弗羅拉,我就是她的父親。」他說道。
    「不行!」瑪格麗特斷然拒絕。頓了一下,忙又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卡爾唇角略微扯了扯,露出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膽怯了?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了?還是你原本打算永遠瞞著她這件事,讓她認別人為自己的父親?」
    瑪格麗特忽略掉他話里的那種譏嘲之意,低聲說道:「她還小。你不能直接這麼跟她說……」
    「如果我現在不說,恐怕很快她就會把別人當成父親了!」卡爾的語氣轉冷,「瑪格麗特,我知道我該怎麼和她說。我的女兒非常聰明,她會理解我的話的。」
    話音落下,他的手再次搭在了門把手上。
    瑪格麗特整個後背迅速靠在了門上,用這種方式擋住他的去路。
    他看了她一眼。
    「求你了,不必一定非是現在!」
    她微微仰著臉看著他,央求了他一聲,神情里不經意間露出了一絲疲倦和無助:「說真的,現在情況已經夠亂了,我不想再讓弗羅拉因為這件事而受到困擾。卡爾,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她的存在,我怎麼可能還會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總之,我向你保證,等到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她你是她父親的。」
    「出什麼事了?」
    幾秒後,卡爾忽然問道。
    「……沒什麼,」瑪格麗特避開他審視般的目光,略微不自然地扭過了臉,「……只是最近已經發生了這麼多的意外,我感到有點累了。弗羅拉要是再因為這個消息而受到影響的話,我覺得我可能有點難以應付……」
    「永遠不要再對我撒謊!」卡爾打斷了她的話,緊緊地盯著她,「如果你能坦誠一點,瑪格麗特,或許我還會酌情考慮你的要求。」
    瑪格麗特低頭深深呼吸一口氣,片刻後,終於說道:「是我和查理之間出了點問題。他在參戰時,遭遇到常人難以想象的意外,受到了很大的創傷。所以他現在還不願回來。」
    卡爾彷彿感到有點意外,握在門把手上的那只手緩緩收了回去。
    「據我所知,美國軍方就專門設立了戰後軍人心理康復中心。你丈夫或許可以去看下。」他說道。
    「是的……所以我向你保證,等這件事過去了,我就考慮弗羅拉的事情。請你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她望著他,用懇求的語調說道。
    卡爾沈吟了片刻。
    「也好。」最後,他非常勉強般地慢慢吐出了一口氣,「那就過段時間再說。」
    「謝謝!」瑪格麗特道謝。意識到自己還堵在門後面,急忙往邊上退了一點。
    卡爾的手重新搭在了門把手上。微微擰了下,忽然停下來,回頭看向她。
    「你愛他嗎?瑪格麗特?」他問道。有點沒頭沒腦。
    瑪格麗特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時呆住。
    「既然你選擇嫁給了他,毫無疑問,他自然是理解你,尊重你的,」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帶了點飄忽的味道,「但我還想知道,你愛他嗎,瑪格麗特?或者說,你有多愛他?」
    「卡爾,現在我們說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合適……」瑪格麗特勉強應道。
    「你擔心什麼?我會出於不甘心,想方設法破壞你們的婚姻?」他扯了扯嘴角,彷彿在笑,卻怎麼看都帶了種彷彿壓抑著的奇怪的感覺。「我還不至於沒品到這種地步。只是作為一個被你拋棄了的失敗前任,對此我一直感到好奇而已。如果你還感激我沒強行奪走弗羅拉,那就回答我的問題。」
    「……」
    「你不回答,表示你不愛他?還是你根本不知道?」
    「不,他是我的丈夫!我怎麼可能不愛他!」瑪格麗特立刻說道,「而且,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任何女人,能嫁給這樣的男人,都是一種幸運。」
    卡爾沈默了下來。隨即揚了揚眉。
    「明白了。他是好人,而我是個惡人。這就是你選擇丈夫的標準。謝謝你的回答。那麼再見了,克拉倫斯太太。」
    他朝她抬了抬帽子,然後壓下帽檐,開門走了出去。
    ————————————
    瑪格麗特帶著弗羅拉回到紐約後,第二天就去找了哈登伯格准將,把克拉倫斯的情況告訴了他,請求他幫忙。
    准將十分驚訝。但很快就答應了下來,說立刻會聯繫自己在英國軍方里的朋友去將他接出來,然後第一時間給她消息。
    瑪格麗特對此表示十分感謝。
    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如果不能指望克拉倫斯自己在短時間內振作起來的話,不管他是否願意,她都必須強迫他回來去接受心理治療。否則,在那種幾乎與世隔絕的窮鄉僻壤待得越久,他的精神狀態恐怕會越糟糕。
    過了兩天,她就收到了一個來自准將的消息。
    准將在電話里告訴她,克拉倫斯自己已經去向英國軍方報道了。考慮到他曾被俘,之後又長久失蹤的那段特殊經歷,英國軍事法庭現在正在對他進行調查,
    對於這個消息,瑪格麗特感到又是驚喜,又是憤怒。
    驚喜的是,克拉倫斯既然主動去向軍方報道,這就應該意味著他已經振作了起來,至少,不再像她找到他之前那樣終日靠酒來逃避現實了。而令她憤怒的是,他現在還被法庭羈押著。
    在准將的協助下,瑪格麗特最後趕到了華盛頓,見到了英國駐華盛頓的特使。
    「……特使閣下!我絕不接受這個事實!我的丈夫他是個戰地英雄,不但拯救了無數戰友的生命,而且,為了他的國家,他也身負重傷,差點犧牲在戰場上。他的被俘更不是他個人的主觀意願。至於他被你們列入失蹤名單這一點,恰恰更證明瞭軍方對曾為這個國家浴血奮戰過的無數士兵生命的漠視和不作為!他只是其中一員而已。到底還有多少像他一樣的軍人現在依舊下落不明?作為他的妻子,我懇求你為我向你們的軍方調查委員會轉達來自我的嚴正抗議!如果他不能盡快被釋放,而是繼續以各種見鬼的罪名被羈押在那裡的話,我告訴你,我認識許多著名記者。我不但要在報紙上進行申訴,呼籲來自大眾的評判,而且我還要親自過去進行抗議,哪怕他們也逮捕我!直到我的丈夫被無罪釋放為止!」
    特使急忙安撫瑪格麗特,表示這只是一個必要的程序。
    「克拉倫斯太太,我向您保證,我們對每一位曾為國家服役過的軍人所懷著的深深敬意。請您安心等待,我會轉達您的意見,並督促法庭盡早給您的丈夫一個公正的判決。」
    ————
    半個月後,瑪格麗特終於收到了一封電報。
    電報是克拉倫斯發來的。
    他告訴她,他已經被軍事法庭無罪釋放了。現在,他正在給她發這封電報。而兩個小時後,載著他回美國的輪船也將駛離碼頭。
    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Chapter 92

伴隨著鳴蕩在紐約港上空的深沈輪船汽笛聲,來自歐洲的瑪麗皇后號緩緩排開一層一層的水浪,開始慢慢靠岸。
    瑪格麗特帶著弗羅拉站在迎客碼頭,眺望著遠處視線里那艘變得越來越清晰的輪船。
    克拉倫斯就在這條船上。
    弗羅拉一直踮著腳尖不停瞭望著遠處。當輪船終於泊岸,船員開始放下駁接踏板預備讓乘客下船的時候,她突然扭臉,看向瑪格麗特。
    「媽媽!我今天看起來怎麼樣?你覺得爸爸會喜歡我嗎?」
    她今天穿了那件她最喜歡的紅色鬥篷,戴一頂用花朵裝飾的帽子。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個洋娃娃。
    「當然了。親愛的,你看起來非常美。」瑪格麗特稱贊道。
    弗羅拉松了一口氣。
    「你看起來也很漂亮,媽媽。你總是那麼漂亮!」最後她也不忘嘴甜地稱贊了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微微一笑。
    「先生,您擋住我了。」
    弗羅拉突然朝前走了幾步,來到一個剛剛擠到她前頭的男人身後,輕輕扯了扯他的大衣下擺。
    對方扭頭,發現身後站了個還不到自己腿高的小女孩,正仰著臉蛋看著他。一怔。
    「我爸爸就在那條船上。」她指了指瑪麗皇后號,神情十分認真,「我出生不久他就去打仗了。他是個英雄。他現在才剛回來。您可以不擋住我,這樣他下來的時候,我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嗎?」
    「哦!抱歉!當然可以了。」
    男人急忙讓開了位置。
    「謝謝您,先生。」
    弗羅拉朝對方行了個標準的屈膝禮表示謝意,然後攀住防護欄,繼續睜大眼睛望著已經開始有人出來的通道口。
    瑪格麗特望著她的背影,微微出了一會兒的神。
    她再次想起了那天在辛辛那提和卡爾見面時兩人關於弗羅拉的那一番對話。
    顯然,現在她已經不可能再繼續隱瞞弗羅拉是卡爾女兒的這個事實了。卡爾絕對不會允許她這樣。
    但到底什麼時候把這件事告訴弗羅拉,她糾結了很久。
    就在昨天晚上,她終於做出了決定。她必須先徵得克拉倫斯的同意。在他點頭之前,什麼都不會變。
    這是對一個做丈夫的最起碼的尊重。
    ……
    「媽媽,哪個才是爸爸?他下來了嗎?」
    隨著通道口出來的乘客越來越多,弗羅拉也變得興奮起來,不住地左顧右盼,又回頭問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回過神,緊緊抓住她的手,目光掠過迎面而來的一張張面孔。
    大約十幾分鐘後,一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克拉倫斯手裡提著一隻簡單的箱子,從通道口走了出來。
    他已經剪短了頭髮,原本蓄著的鬍鬚也刮得乾乾淨淨,面容顯得十分清瘦,但精神看著還不錯。
    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查理!」
    她大叫一聲,朝他揮了揮手。
    克拉倫斯朝她的方向扭過臉,很快就看到了她,神色微微一定,隨即露出笑容,朝她大步走來,最後停在了她和弗羅拉的面前。
    「瑪格麗特!」
    他叫了她一聲,目光隨後落到弗羅拉的身上,幾秒過後,臉上露出笑容。
    「……讓我猜一猜,這個漂亮的小公主應該就是弗羅拉了,是不是?」
    他蹲下身,注視著弗羅拉,溫柔地問道。
    弗羅拉突然變得安靜了。緊緊拽著瑪格麗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克拉倫斯。
    「您……就是我的爸爸?」
    最後,她小聲地問。
    克拉倫斯彷彿微微一怔,隨即揚了揚眉,笑了起來。
    「是的,我可愛的小公主。終於見到你了。我非常高興!」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垂落到肩膀的一綹捲髮,然後打開自己的箱子,從裡面拿出一隻可以套在手上的毛絨玩偶。
    「親愛的,我給你帶了個小禮物。你喜歡嗎?」他把玩偶套在手上,操控玩偶朝弗羅拉做各種動作。
    「我喜歡。謝謝。」
    弗羅拉終於松開瑪格麗特的手,走到他的面前,接過玩偶後,輕輕親了下克拉倫斯的臉,然後退到一邊,繼續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
    「我們走吧。」瑪格麗特上前輓住了他的手,「前段時間我和弗羅拉一直住在伯爵夫人那裡。如果你不介意,離開紐約前,我們可以繼續在她那裡住兩天。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我沒問題。」克拉倫斯注視著她,微笑道,「瑪格麗特,謝謝你帶著弗羅拉一起來接我。」
    ————
    晚餐桌上,伯爵夫人請來了哈登伯格准將。
    這就相當於一次家庭聚餐。
    在回去的路上,瑪格麗特已經告訴了克拉倫斯他們將於五月份結婚的消息,所以克拉倫斯第一時間送上了祝福。准將十分健談,話題也令人感到愉快,餐桌氣氛十分融洽。快結束晚餐的時候,准將看向弗羅拉,笑道:「親愛的,今晚怎麼沒聽見你說話了?」
    弗羅拉放下叉子,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那是因為我對你們的話題沒興趣。」
    准將哈哈大笑,「那麼你想談論什麼,我的小天使?」
    弗羅拉眼睛微微一亮,看向坐自己斜對面的克拉倫斯。
    「爸爸,你能給我講講你在戰場上的故事嗎?我想知道。」
    餐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瑪格麗特往弗羅拉麵前的碟子里放了一塊魚。
    「親愛的,我們還是先吃東西吧……」
    「不,我想聽爸爸的故事!」弗羅拉推開碟子,支起自己的下巴,「連霍克利先生都對我說,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給我講講吧,我想知道!」她用熱切的目光望著克拉倫斯。
    瑪格麗特迅速瞥了克拉倫斯一眼。見他臉上露出微微錯愕的表情。輕輕咳了一聲,正準備再錯開話題然後帶走弗羅拉的時候,克拉倫斯已經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拭了下嘴,然後對著弗羅拉微笑道:「親愛的,我只是一個普通軍醫,並不是什麼英雄,恐怕會讓你失望了。不過,如果你想聽真正的戰地英雄的故事,我倒知道一位了不起的狙擊手。等哪天有空,我再講給你聽,可以嗎?」
    「好的。」弗羅拉點了點頭。
    「那麼可以上甜點了!」伯爵夫人拍了拍手掌,示意僕人上菜,「弗羅拉,我保證你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甜點,小心別把舌頭也吞下去了!」
    弗羅拉嘻嘻一笑,扭頭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正被送上來的甜點。
    ……
    九點鐘,弗羅拉已經回自己的房間睡覺了。
    瑪格麗特洗過了澡,從浴室出來。發現克拉倫斯還在書房。沒有回臥室。
    她等了一會兒,穿上一件罩袍,來到書房,推開了門。
    他正坐在書桌後,手裡握著筆,應該是在寫信。但筆並沒有動。表情看起來像在出神。
    「查理,今天你應該很累了。還不休息嗎?」她探身進去,問道。
    克拉倫斯彷彿回過神,立刻站了起來,朝她歉然地笑了笑,柔聲道:「抱歉瑪琪,今晚還有好幾封重要的信要寫。你先去睡吧。我很快就好。」
    「好吧。你別太累了。」瑪格麗特回他一個笑容。「那麼我先回臥室了。」
    瑪格麗特回到房間,就著床頭燈看了十幾頁的《象牙塔》後,關掉床頭燈,躺了下去,閉上眼睛。
    大約十點鐘的時候,克拉倫斯終於回到了臥室。
    他輕手輕腳地進來後,並沒有立刻上床,而是坐在床邊,彷彿陷入了沈思。
    瑪格麗特等了一會兒,伸出自己的手,慢慢地握住了他的一隻手。
    他的手觸感很涼。
    「……還不睡覺嗎?」她低聲問道。
    克拉倫斯的身體動了一下,最後慢慢轉過來,凝視著昏暗中的瑪格麗特。
    「抱歉,瑪琪,現在我恐怕……」
    最後,他的聲音消失了下去。
    瑪格麗特頓了一下,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的。沒關係,我能理解。」
    「謝謝你,瑪琪。」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乾澀。
    瑪格麗特擰亮了台燈。臥室里立刻罩上了一層柔和的暈光。
    燈光里,克拉倫斯的神情顯得有點疲憊,不像白天時看起來那麼有精神。
    「查理,有一件事,我有必要向你解釋一下,」瑪格麗特望著他低聲道,「關於弗羅拉在餐桌上提到了卡爾·霍克利,我想可能會讓你感到意外。我想向你解釋一下……」
    「瑪琪,伯爵夫人已經告訴了我一些事。」克拉倫斯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我剛才向你道謝,就是因為你為我所做的這一切。這也是我為什麼決定回來,站到你面前的原因。」
    瑪格麗特驚訝地看著他,「她剛才告訴你的?」
    「不,在你知道我主動去向英國軍方報到之前。」他說道。
    瑪格麗特錯愕。
    「准將的人在一個月前找到我的時候,也帶給了我一封發自伯爵夫人的電報。這是我見過的最長的一封電報。我這才知道你在尋找我過程中發生的可怕意外。瑪格麗特,當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一想到你為了找到我差點喪命,而我卻躲在那裡靠逃避現實度日,我就羞愧無比。你罵我罵得很對。連我也痛恨我自己。我不該這樣過下去的。」
    「上帝!我不知道伯爵夫人給你發了電報……我原本不想讓你擔心的,反正已經過去了。」瑪格麗特下意識地捂住嘴,「但無論如何,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我還是非常高興。」
    「伯爵夫人是個很好的母親。她很愛你。」克拉倫斯微微一笑,「還有卡爾·霍克利。我非常感激他的幫助。如果因為我而讓你遭到了像另幾個人質那樣的可怕的結果,瑪格麗特,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都過去了!」瑪格麗特微笑道,「現在戰爭結束了,你也回來了,我們可以回洛杉磯,像戰前那樣生活。」
    克拉倫斯注視著她,慢慢地搖了搖頭。
    「怎麼了?」瑪格麗特問道。
    「瑪琪,我……」
    他從床邊站了起來,來到窗前,對著窗外默立了片刻後,彷彿下定決心,回過頭繼續道:「瑪琪,事實上,我這次回來,是想和你告別,並求得你的原諒。抱歉,我恐怕真的不能履行當初我在聖壇前許下的諾言,照顧你一輩子了。」
    「出什麼事了?」瑪格麗特驚訝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你要去哪裡?」
    「我認識的一位名叫約翰·維諾的教廷傳教士下個月要去澳洲傳教。那裡醫療條件非常落後。他需要一個醫生助手。我覺得我會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因為太過震驚,瑪格麗特一時間根本說不出話。
    「為什麼突然做這樣的決定?這太荒謬了!」
    她終於反應了過來,激動地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去。
    「我知道了!是卡爾·霍克利的緣故嗎?因為他救了我,讓你覺得我和他之間還舊情未了,所以你覺得你應該讓出這個位置?上帝啊!如果你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選擇離開我,查理,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答應的!這太可笑了!這是對你自己的不負責任,也是對我的羞辱!還有,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弗羅拉和卡爾·霍克利認識了的事吧?聽著,弗羅拉是他的女兒沒錯,他也要認回她沒錯,但這完全不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弗羅拉可以有兩個愛她的父親。她這麼可愛,查理,難道你不願意當她的父親?」
    「不不,你別誤會。」克拉倫斯走到瑪格麗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按她坐到床邊,最後將她抱住,安撫般地輕輕拍她的後背。
    「瑪琪,你聽我說,」等她情緒穩定些後,他松開她,說道,「我的這個決定和卡爾·霍克利無關。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他的目光落到了窗外的夜空里,出神了片刻。
    「……瑪琪,我也想過繼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就像我當初向你求婚時許諾過的那樣。但是我知道,我已經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他閉了閉眼睛。
    「我的內心無時不刻都在煎熬。每次想到你的時候,我的眼前就會同時出現她死時的情景。瑪琪,我很感謝你的寬容,但我卻無法原諒我自己。我很抱歉,直到現在,我才清楚我原來竟然是這麼軟弱的一個人。就算我們回到洛杉磯,瑪琪,我也不可能得到內心寧靜的。這樣的一個丈夫,怎麼可能給你帶去幸福?瑪琪,求你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
    瑪格麗特定定地望著他。
    「所以你決定離開我去澳洲?那裡能讓你得到內心的平靜?」
    「……坦白說,我不知道……」克拉倫斯搖了搖頭,露出略微茫然之色,「但是維諾傳教士說,那裡的人會需要我的幫助。」
    「我明白了!到一個真正需要你的地方,或許確實能改變你的心境!」瑪格麗特緊緊抓住他的手,「你可以過去,查理,我不會攔你,但你完全不必為此而毀掉你當初對我許下的諾言。我可以等你回來的,等多久都沒關係!」
    克拉倫斯久久沒有說話,最後他抬起手,用拇指輕輕撫過瑪格麗特的臉龐。
    「……瑪格麗特,」他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如果沒有這場戰爭,那該多好。我們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即便我現在已經失去了愛你的資格,我也想告訴你,我依然還愛著你。但我沒法留在你身邊了。更沒有能力去對你的將來做什麼許諾。」
    「查理!」
    瑪格麗特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瑪格麗特,你還記得許多年前,我們剛認識不久的時候,有一次我們吃飯時,你問及霍克利先生,我對他所下的評判嗎?」
    他微微笑了下,「我說我不認可他這樣的人。現在我知道了,那時候的我何其主觀和膚淺。我用我自己的道德和價值觀去評判一個我根本就不瞭解的人。而最具諷刺意義的是,他還是原來的他。在多年之後的今天,當時我用來評判他的那些原本屬於我的道德和價值觀卻已經徹底破碎了!」
    瑪格麗特含淚望著他。
    「……弗羅拉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我猜她和霍克利先生相處得應該也非常好。她需要一個真正的父親。我想他會是一個好父親。」
    克拉倫斯擁抱了她一下。在她額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然後松開,轉身走出了臥室。

☆、Chapter 93

半年之後。
    洛杉磯郊區不遠的橘郡,陽光明媚得就像花園裡盛開的玫瑰。對著花園的一扇窗戶里,斷斷續續傳出一陣彈鋼琴的聲音。
    一個郵差騎著自行車穿過整潔的步道,最後停在一個竪在籬笆牆邊的信報箱邊,往裡面投了一個信封。
    「克拉倫斯太太!你的信!」
    他衝那扇窗戶喊了一聲後蹬車離去,留下一串輕快而清脆的自行車鈴聲。
    「今天就練到這裡。去玩吧。」
    瑪格麗特讓弗羅拉停止練琴,自己出來往信報箱去,從裡面取出一個信封。回到房間里,拆開信。
    信是克拉倫斯寫來的。
    這也是他離開半年後,她收到的第一封來自他的信。
    他在信里說,他已經在昆士蘭附近一個叫做莫瑞的地方落下了腳。那裡是一個白人和土人混居的地帶,當地土著生存狀況堪憂,衛生醫療條件更是惡劣到了極點。上一周他收治了一個因為小腿處小傷口感染得不到及時處置最後差點要截肢的土著男孩。現在那個男孩已經能拄著拐杖重新慢慢走路了。就在他給她寫這封信的時候,男孩正趴在他的窗戶前看著他寫字。他的皮膚是棕色的,但眼睛非常明亮,就像這個地方頭頂上的太陽光一樣。
    瑪格麗特讀了幾遍信,最後慢慢吁出了一口氣,彷彿如釋重負,心情忽然變得也愉快了起來。
    她出神著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躡手躡腳的腳步聲。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來了。
    「媽媽,」弗羅拉停在了她的身邊,探頭看著還攤在桌上的紙張。
    「這是什麼?查理寫給你的信嗎?」
    「是的。」
    「他過得怎麼樣?」
    「挺好。」瑪格麗特回頭笑道:「你不和漢娜去玩?」
    「不想去。」
    弗羅拉跳著坐上了她邊上的另一張椅子。
    「他以後不再回來了,是嗎?」她問道。
    「或許有一天,他還會回來吧……」瑪格麗特說道。
    「如果你寫信給他,別忘了告訴他,我會想念他的。」
    瑪格麗特俯身過去,吻了吻她的額頭,「我會記得的。你是個小天使。」
    「媽媽,既然霍克利先生才是我的爸爸,查理又和你離婚了,你現在為什麼還不和他住一起?」弗羅拉接著問道,「我的朋友辛迪、邁克,他們的爸爸媽媽都住在同一間房子里的。」
    這已經是最近她第n次向自己發出類似這樣的疑問了。
    瑪格麗特暗暗吐出一口氣,對上自己女兒正一眨不眨注視著她的那雙大眼睛,耐心地解釋:「弗羅拉,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媽媽和霍克利先生……」
    「我爸爸!」弗羅拉嘟了嘟嘴,不滿地糾正她。
    「……好的,你爸爸。媽媽和他之間有一些分歧,很早以前我們就分開了,所以我們沒有像辛迪邁克他們父母一樣住在一起。但這並不影響我們都愛你。辛迪麥克他們只有一個家,但你卻有兩個家,比他們還多一個。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不好。」弗羅拉搖了搖頭,「我喜歡他!」她用強調的語氣說道,「我希望他也能和我們住一起!」
    「弗羅拉,他會定期來看你的……」
    「但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就像能看到你一樣!」弗羅拉打斷了她的話。
    「弗羅拉!你不能這麼任性!」瑪格麗特的語氣嚴厲了起來。見她沈默下去,咬著嘴唇不說話,心又軟了,想了下,放緩語調,安慰道,「我答應你,只要他有時間,就盡量多地讓你和他見面,這樣可以嗎?」
    弗羅拉盯著她,繼續沈默著。
    漢娜從門口探身進來。
    「太太,馬斯基先生打電話說,他已經抵達橘郡,大約半個小時後到!」
    ————
    馬斯基是百老匯的頂級製作人兼導演,他製作並導演的一部劇曾創下連續公演一百五十場的記錄,這在現在的百老匯來說,成績非常驕人,這個記錄迄今還沒有人能打破。他出身於銀行業的馬斯基家族,是家族里的小兒子,但年輕時就對舞台劇產生濃厚興趣,憑著天分和家族財力的支持,還不到四十歲,就在百老匯獲得巨大成功,確立了自己的地位,被人冠以「百老匯之王」的頭銜。
    瑪格麗特是在去年的艾迪獎晚宴上正式認識馬斯基的。那次晚宴結束後不久,他就開始聯繫瑪格麗特,稱自己正在準備一部歷史題材的舞台劇,投資將是空前,力圖打造出前所未有的視覺和聲音震撼效果。他希望能和她合作。而當時瑪格麗特正困擾於和卡爾的重逢,所以婉拒了他的邀請。但他一直沒有放棄。就在上個月的時候,馬斯基通過銀沙劇院的愛施德先生再次聯繫上了她,表達了想要和她合作的誠摯願望。瑪格麗特看過劇本,產生了興趣,於是答應考慮一下。馬斯基欣喜若狂,當即帶著助手大老遠地從紐約趕到了這裡。在和瑪格麗特會面過後,瑪格麗特答應會盡快創作出第一部分交給他試閱。
    一周之前,瑪格麗特寄出了自己的樂譜。他很快打來電話,說整體非常滿意,好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但還有另些問題需要和她做進一步探討,因為電話里不方便細說,他想自己再過來一趟。兩人約好今天再見面。
    ————
    瑪格麗特看向依然還沈默著的弗羅拉,站了起來。
    「我有客人要來了。等我有空了,再談這個話題,可以嗎?」
    弗羅拉從椅子上跳了下去。「你是一個壞媽媽!」
    瑪格麗特示意漢娜帶她離開。
    弗羅拉走了兩步,回過頭:「太太,請問我可以表達我對那位馬斯基先生的看法嗎?」
    「不,我不想聽。」瑪格麗特斷然拒絕。
    弗羅拉撇了撇嘴,嘴角露出一種和她父親有點神似的不屑表情,扭臉看向漢娜:「那我對你說吧,漢娜。我討厭那個馬斯基先生!而且我敢擔保,用不了兩年,他腦門上的頭髮就會掉得像約翰遜牧師那樣光溜溜的,所以我真不懂,那些女人為什麼會覺得他很迷人?」
    「親愛的,我也搞不懂。」漢娜應道,「其實我也沒覺得他有多迷人。」
    弗羅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瑪格麗特望著她的背影,撫了撫額,無奈地嘆了口氣。
    ————
    匹茲堡霍克利基金董事會的辦公室里,卡爾翻著律師遞來的一份份文件,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在你父親的那個年代,他們那些人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但現在,基金會能更好地為你服務。既提高了效率,又能合理避稅……」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幾聲後,女秘書的聲音傳了過來:「霍克利先生,弗羅拉小姐的電話,我替您接在了一號線。」
    女秘書得到過卡爾的指令,凡是弗羅拉打來的電話,無需請示,直接接進來。
    他接起一號線,示意律師噤聲。
    「親愛的。」他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
    律師面露訝異之色。
    「爸爸,下周媽媽要帶我去紐約。你可以過來嗎?」弗羅拉在電話那頭說道,「我很想你。」
    「當然沒問題!我也很想你,親愛的,我會過去的……」
    「太好了!我多想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呀!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這是我今年唯一的聖誕願望了!爸爸,我今天還和媽媽說了我的希望,但她說你不願意!」她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委屈,「為什麼你不能和我們住一起?」
    卡爾看向律師。
    律師站了起來,離開辦公室。
    「……親愛的,你媽媽真的這麼說?」卡爾皺了皺眉。
    「嗯。她說你不願意,你們之間有分歧……爸爸,什麼是分歧?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分歧就是看法不同。親愛的……」卡爾轉過椅子,「你不要信她。你要相信我,我也希望能每天見到你……」他頓了一下,壓低聲音,「但是你能告訴我,你媽媽她為什麼突然要去紐約嗎?」
    「您聽說過百老匯的馬斯基先生嗎?」
    「是的。以前還見過一次面。」
    「他今天就在我家裡!才剛走不久!您想不到吧!」弗羅拉的聲音聽起來又變得興高采烈了,「他非要找媽媽合作一部舞台劇,已經來過好幾次啦!他長得可英俊了,連漢娜都被他給迷住了!他還給我帶了禮物,誇我可愛。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先生呀,如果不是有了你,我大概也會喜歡上他的。對了,媽媽看起來很喜歡他!我猜她下周去紐約,應該就是為了和他見面吧……不過也不一定……但是誰知道呢……反正她也不會告訴我這些的……」
    最後,她彷彿自言自語般地在電話那頭開始小聲嘀咕了起來。
    卡爾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停頓了幾秒,「好的,我明白了,親愛的,下周我會去紐約的。我們紐約見!」他說道。
    「紐約見!爸爸,我愛你。對了,千萬不要讓媽媽知道我在偷偷給你打電話。她會罵我的……」
    「我知道。弗羅拉,我也愛你——」
    耳畔傳來電話被掛斷的嘟嘟聲,卡爾手握話筒出神了片刻後,慢慢放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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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4

一周後,瑪格麗特帶著弗羅拉再次來到紐約。
    伯爵夫人五月時結婚,最近和准將還在佛羅里達度假。瑪格麗特和以前一樣,住在她那裡。
    她這次來紐約,主要是為了出席百老匯每年最大規模的一個慈善活動。當晚嘉賓雲集,百老匯幾乎所有知名人物都來到了現場,作為去年艾迪獎的獲得者,她自然也在受邀行列。
    當晚,瑪格麗特和早前認識的朋友敘舊,馬斯基又為她介紹了一些共同參與他新作品創作的工作人員,時間飛快而逝,到了十點鐘,正是晚宴的最□□,瑪格麗特記掛著在家的弗羅拉,結束了和一個劇作家的聊天,打算告辭提前離場。正好這時候,樂隊奏響了一支舞曲。
    「很高興今晚你能過來,但我甚至還沒機會能邀請到你跳一支舞,我能有這個榮幸嗎?」
    馬斯基走了過來,伸出手邀舞。
    瑪格麗特笑了笑,接受了他的邀請。一曲舞罷,馬斯基送她下場。瑪格麗特說道:「今晚很愉快。謝謝您馬斯基先生,但我女兒還在家裡,我想先回去了。」
    「可以再等幾分鐘嗎?」馬斯基立刻說道,「我和幾位朋友道個別,然後送你回去。」
    「不不,這太麻煩您了……」
    「完全沒有。相反,這是我的榮幸。請您務必不要拒絕。而且,正好我有一點關於這部作品的新想法,送您回去的路上,我們正好可以探討下,我覺得您的一些建議對我將會有很大的啓發。」
    「……好吧。那麼麻煩您了。」
    馬斯基露出笑容,示意她稍等,隨即轉身往前走去。
    瑪格麗特站在門口等待著的時候,視線落到舞池里正翩翩起舞著的一個年輕女郎身上。她長得十分漂亮,身材婀娜,顯然受過良好的舞蹈訓練。伴隨著節拍鮮明的探戈舞曲,她的每一次轉身、回旋都是那麼引人注目,加上身邊男伴的配合,將邊上幾對烘托得黯然無光,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探戈舞曲結束,那位女郎看到正走回來的馬斯基,立刻丟下舞伴,臉上帶笑地迎了上去。馬斯基停下腳步,兩人說了幾句話。馬斯基似乎提及了瑪格麗特,那位女郎扭頭看了她一眼,跟著馬斯基朝她走了過來。
    「伊芙,這位就是瑪格麗特·費斯小姐。本來她就要走了的,但我想今晚機會難得,所以帶你過來把你介紹給她。費斯小姐是我這部作品的作曲。她的才華有目共睹。我相信接下來她應該能在你的演唱方面為你帶去一些大有裨益的指導。」
    馬斯基說完,轉頭看向瑪格麗特,笑著說道,「費斯小姐,請原諒我自作主張再耽擱你幾分鐘。她是伊芙,這部作品的主演之一,我相信有了你的幫助,她一定能更好地表現出這部作品。」
    那位名叫伊芙的女郎看起來自許甚高,並不大看得起瑪格麗特的樣子,只是礙於馬斯基,勉強朝她打了個招呼。
    這樣的當紅女演員,瑪格麗特見得多了,並不在意,微微笑了笑,也就過去了。
    伊芙離開後,馬斯基與瑪格麗特一道出來。他應該對伊芙剛才的態度並不滿意,或者唯恐瑪格麗特不高興,解釋道:「她雖然當紅,但並非一定要用她。只是候選考慮之一。你大概不知道,她和匹茲堡霍克利鋼鐵的那位先生關係不錯,所以難免自高了一些。希望剛才她的態度沒有冒犯到你。」
    「你是說卡爾·霍克利?」瑪格麗特一怔。
    「是的。不過那是去年時候的事了。當時我曾聽她經紀人提過一句,似乎霍克利先生有意娶她。現在怎麼樣倒不大清楚。」馬斯基聳了聳肩。
    瑪格麗特哦了一聲,心裡忽然浮出一種不大舒服的感覺,就像無意間吞下了一隻蒼蠅一樣。
    馬斯基並沒留意到她突然被敗壞了的興致,一路上繼續談著他對於這部劇的想法,最後汽車停在了伯爵夫人宅邸的門前,他下車為她殷勤地打開車門。
    「馬斯基先生,您剛才說,那位伊芙小姐只是候選女演員之一,是嗎?」她突然問道。
    「是的。當然,她自己非常希望能得到這個角色。」
    「那麼我希望您能再考慮一下。我覺得她並不是適合我這部作品的最佳人選。」她直接說道。
    馬斯基微微一愣,「你想換掉她?」
    「是的。」
    瑪格麗特從車上下來,望著他坦然道。
    馬斯基躊躇了一下,隨即點頭:「沒問題。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謝謝您,馬斯基先生,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瑪格麗特朝他伸出手。
    「合作愉快!」
    馬斯基握住她的手,說道。
    ————
    卡爾抱著弗羅拉從外面回來時,弗羅拉已經趴在他肩膀上睡熟了。他示意迎出來的漢娜不要發出聲音吵醒她,自己繼續抱著她送回到她房間,把她輕輕放在床上,為她脫了外套和鞋子,最後替她蓋上了被子。
    卡爾從弗羅拉房間出來,摸出懷錶看了一眼,已經十點鐘了。
    「她是幾點出去的?」
    他下樓的時候,問漢娜。
    「六點鐘。」
    「有沒有說幾點回來?」
    「她只說盡量早點回。」
    卡爾略微皺了皺眉,走到客廳的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對著漢娜和邊上伯爵夫人的管家說道:「我等她回來吧。有點事。你們不用管我,自己去休息吧。」
    「需要咖啡,或者什麼茶嗎,先生?」
    「不必,謝謝。」
    漢娜和管家對視一眼,兩人朝他彎了彎身,各自離去。
    卡爾掏出懷錶,打開蓋子放在邊上的茶几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十點半了,她還是沒回來。
    卡爾習慣性地往放煙盒的口袋里摸去,摸了個空,才想起來沒帶在身邊。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開始在客廳里慢慢踱步。
    漢娜冒了出來:「霍克利先生,真的不需要來點喝的嗎?或者要是你餓了的話,我可以給你上點小點心什麼的……」
    「她經常這麼晚不回來嗎?」卡爾打斷了她的話,扭過臉問道,「我是說,在橘郡的時候,她也經常出去這麼晚還不回來?」
    「哦不!她晚上很少出門的,除非有邀約。」
    「什麼邀約?」
    「她是郡樂團的成員,有時候會去參加一些排練或者公演,還為橘郡一間中學上晚課……基本就這些了……我說,霍克利先生,您真的不要來一杯咖啡嗎?」
    「好吧,不加糖。」
    「您稍等。」
    漢娜下去,很快端了一杯咖啡過來,放在桌上。
    卡爾重新坐回到剛才的位置上,有點心不在焉地端起杯子,眼睛再次瞟向放在邊上的懷錶,一不留神,嘴巴被滾燙的咖啡給燙了一下。
    「見鬼——」他詛咒了一聲,略微倉促地放下杯子,抬起頭,「漢娜,你想燙死我嗎!這麼燙的咖啡!」
    「霍克利先生,難道你喝咖啡都是直接往嘴裡倒的?」
    因為之前他帶弗羅拉走的那段經歷,漢娜已經和他混得相當熟了,並不覺得他有多令人敬畏,所以現在被他責備,不但不在意,反而驚訝地嗆回了他一句。
    卡爾長長呼出一口氣。
    「先生,這麼晚了,也不知道費斯小姐什麼時候回,如果您實在等不住,或者可以先回去,我幫您轉口訊。」
    卡爾略微不耐煩地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
    正在這時候,外面似乎傳來一陣汽車停下的聲音。他凝神,隨即從沙發上迅速站了起來。
    「應該是費斯小姐回來了!」
    漢娜說了一聲,急忙過去開門。
    ————
    瑪格麗特進來,對著迎接自己的漢娜說道:「弗羅拉睡覺了嗎?抱歉,我想早點回的,但是現場來了很多認識的朋友,實在脫不開身……」
    漢娜朝她擠擠眼睛,往後頭嘬嘴。
    瑪格麗特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意外地看到卡爾,不禁一愣。
    「您出門不久,霍克利先生就過來了,接了弗羅拉出去,然後他把她送了回來。現在弗羅拉已經睡覺了。」
    漢娜接過瑪格麗特的帽子和手包,說道。
    瑪格麗特遲疑了下,走了進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注視著他,問道。
    「我在等你。」
    卡爾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目光掠過她全身,從她時興的俏麗短髮到身上的晚禮服,以及腳上的那雙高跟鞋,最後落回到她的臉上。
    「什麼事?」瑪格麗特的語氣有點冷淡。
    卡爾看向漢娜。漢娜離開。
    瑪格麗特走到邊上的一張椅子邊,坐了下去。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有什麼事嗎?」
    卡爾慢慢靠到椅背上。依然沒有說話。
    瑪格麗特等了片刻,換了個坐姿,直接發問:「卡爾,找我到底什麼事?」她的語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卡爾視線停在瑪格麗特的臉上。
    「你好像有點不高興?」他終於開口了,卻來了這麼一句。「因為我沒有和你提前約好?」
    之前的幾個月里,他去過幾次橘郡見弗羅拉。和瑪格麗特碰面的時候,她的態度雖然談不上殷勤,但一直也都是以禮相待的。但今晚,從她一進來看到自己的第一個眼神起,卡爾就覺得她不一樣了。
    「不是!」瑪格麗特強調道,「我的意思是,我沒有什麼不高興!只是不早了,我感到有點累。有什麼事你就快點說吧。我想早點去睡覺。」
    卡爾再次看了她一眼,突然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算了。那就下次再說吧。」
    他拿過自己的帽子和外套,打開門,走了出去。
    瑪格麗特目視他身影消失在門口,站了起來,感略意外。但也沒輓留。等他走了後,往自己房間去。
    「我說小姐,霍克利先生這麼快就走了?他已經等了你很久。剛才還被我端上的咖啡給燙了。上帝啊,都怪我不好,忘了提醒他……」漢娜跟她一起上去的時候,嘴裡絮絮叨叨地說道。
    瑪格麗特沒有作聲。到弗羅拉房間看了下,隨後回到自己房間,脫了衣服洗澡。洗完澡後,她穿了件睡衣,坐在梳妝台前擦著濕頭髮的時候,隱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門鈴聲。
    過了一會兒,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費斯小姐,霍克利先生回來了,要見您。」

☆、Chapter 95

瑪格麗特再次來到客廳,看見卡爾站得筆直,表情顯得隱忍而凝重。
    她掠了掠掉到額前的一綹濕發,坐到一張椅子上,剛想開口,聽見他已經說道:「瑪格麗特,我們結婚吧。」
    瑪格麗特以為自己聽錯了,手一停,抬眼看向他。
    「你剛才……說什麼?」
    她懷疑地向他求證。
    「我們結婚。」他注視著她再次說道。聲音極其清晰。
    「哦——我的上帝!這簡直太好了!」
    跟了過來的漢娜情不自禁地嚷了一聲,看見瑪格麗特扭頭看過來,急忙捂住嘴,做了個抱歉的表情,隨即轉身匆匆走掉。
    瑪格麗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卡爾!你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卡爾朝她走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
    「我能冒昧地問一聲,你現在有任何想要與另外一個男人結婚的計劃嗎?」
    「這太荒唐了!當然沒有!」
    「既然這樣,我們就結婚!」他乾脆地說道。
    「你是瘋了嗎?憑什麼我要和你結婚?」
    「因為弗羅拉!」
    瑪格麗特一怔。
    卡爾的神情現在顯得很平靜。
    「我知道現在有很多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著了魔一樣地到處在宣揚女權,或許也包括你在內,她們宣稱女人應當首先為自己而活,其次才是家庭和孩子。你可以批評我守舊,但我完全不認同她們。這也了違反天主教義。在我看來,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首先必須承擔起他們的責任,對於家庭和孩子的責任!」
    他用強調的語調繼續說道:「瑪格麗特,我們之間原本確實可以毫無干系了。但是因為弗羅拉的存在,我做不到。我不得不更多地為她考慮。她是我的女兒,她希望能和我一起生活,這也是我所期待的。我對她的愛比羅馬所有教堂里的神像加起來還要多!我的女兒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按照你規定的什麼見鬼的日期才能和我見上一面!」
    「什麼?!」
    「你必須接受這個決定,瑪格麗特,沒得商量!我們以前犯下了錯,這是我們一起欠她的!現在就是彌補的最好時機。」
    他的目光落到她寫滿了震驚的臉上,語氣緩了一緩。
    「你放心,結婚後我會充分尊重你的意願,絕不強行要求你履行任何你不願意的義務。我的私人律師很快會聯繫你的。在盡快結婚的前提下,如果你還有任何要求,儘管向他提。只要能做到,我會答應你的。這就是我今晚找你的原因。那麼,我先走了,晚安。」
    他朝她點了點頭,轉身開門而去。
    ————
    瑪格麗特一整夜都沒睡著覺。後來乾脆起床,找到伯爵夫人的香煙,點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大口,不留神被香煙嗆了一下,開始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最後趴在露台上,迎著夜風長長呼吸了一口氣。
    卡爾·霍克利竟然會這樣突如其來地向她求婚!
    不不,這根本不是求婚,而是命令。為了弗羅拉,他竟然容忍和自己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或者,這是一個充滿了大男子主義的老派男人自以為是地對女兒做出的最大犧牲?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竟沒有當場拒絕,或者和他翻臉。可能是太過意外和震驚了,以致於頭腦有點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荒謬,除了荒謬,她沒別的想法了。她絕不認可他的理由。為了給弗羅拉一個名義上的「完整」家庭,他居然異想天開地要把兩個已經「相看兩生厭」的成年男女用婚姻的名義給綁在一起!
    這樣真的對弗羅拉好?她不認同。
    除非她也瘋了,否則,她是絕對不會點頭的。
    ————
    第二天早上,才五點多鐘,瑪格麗特頭暈腦脹剛剛感覺到有點睡意的時候,突然被床頭的電話鈴聲給驚醒。
    她迷迷糊糊抓起電話,餵了一聲。
    「瑪琪!」
    伯爵夫人大叫她的名字,聲音直衝耳膜,嚇了瑪格麗特一大跳。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睡意頓時被趕跑,她睜開了眼睛。
    「上帝啊,我簡直不敢相信!你要和卡爾結婚了?」伯爵夫人的聲音繼續傳來,語速飛快,充滿了興奮,「這是真的嗎?太令人意外了!我本來想等到白天再給你打電話的,但我實在是太興奮了,我忍不住,但願現在沒吵醒你!瑪琪,這簡直太好了!我今天就回來……」
    「等等!是他告訴你我和他要結婚的?」瑪格麗特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聽著!沒有這樣的事!我怎麼可能會和他結婚?」
    「但是……」
    「就這樣!我先掛了!」
    瑪格麗特掛上電話,撥了另一個號碼。電話很快接通。
    「……瑪格麗特?是你?」
    聽筒里傳來一個帶了點遲疑,以及類似於早晨剛睡醒時的那種微微沙啞的男人嗓子。
    瑪格麗冷笑了一聲。
    「卡爾·霍克利!你睡得倒真安穩啊!」
    「你說什麼?你怎麼了?」
    他的聲音變得清晰了起來,似乎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竟然告訴伯爵夫人我要和你結婚了?你嘴巴也太快了吧?憑什麼就這樣決定了一切?你這個自大、可惡的傢伙!」
    瑪格麗特一肚子火氣全冒了上來,衝著話筒高聲嚷了起來。
    「伯爵夫人?」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困惑,「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是我跟她說的……」
    「不是你還會是誰?難道是我自己……」
    瑪格麗特忽然停了下來。
    她想起了漢娜。
    「瑪格麗特,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這個嗎?」卡爾的聲音繼續傳來,「說真的,她知道了也沒什麼。我正考慮盡快告訴她……」
    「你做夢!你要結婚,去找你的伊芙小姐好了!」
    瑪格麗特說完,掛了電話。
    幾秒過後,電話響了起來。
    瑪格麗特拿起電話,掛掉。
    過了一會兒,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
    她拔掉了線。走到外面,把客廳那架同時在響的電話也拔了線。
    漢娜剛起床,聽到電話鈴聲,正跑過來要接,見瑪格麗特拔掉線,有點不解地看著她。
    「你告訴了伯爵夫人我要和霍克利先生結婚了?」她問漢娜。
    「是啊!昨晚告訴她的。這是個好消息啊!夫人聽了不知道有多高興哩!」漢娜咧開嘴,「等下弗羅拉小姐起床我就告訴她。我想她一定也會高興壞了……」
    「我的上帝……」
    瑪格麗特撫額。最後看向漢娜:「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漢娜。我不允許你在弗羅拉麵前再提半句任何關於卡爾·霍克利的事。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們現在就走!」
    「去哪兒?」漢娜呆呆地看著瑪格麗特。
    「回橘郡。現在去收拾吧!我叫弗羅拉起來!」
    瑪格麗特朝女兒房間走去。
    ————
    六點半,瑪格麗特帶著弗羅拉和漢娜坐上了第一班去往洛杉磯的火車。
    雖然包廂都已經被預定出去了,但普通位置的票還有,而且車廂里很空曠。
    弗羅拉在連續追問為什麼突然回去又抗議無果後,現在翹著嘴巴縮在位置上不說話。瑪格麗特讓她吃東西,她扭過頭望著窗外,一語不發。
    漢娜坐在對面的位置上,小聲哄著弗羅拉。弗羅拉終於轉過頭,對著瑪格麗特生氣地說道:「為什麼都不讓我和爸爸告別一聲?他發現我就這麼走了,會以為我不理他了!他該多傷心!」
    「親愛的,他好得很。你還是先替你自己擔心吧,」瑪格麗特哼了一聲,「我想知道,是誰背著我告訴他我們昨天到紐約的?他昨晚就過來帶你出去玩了!」
    弗羅拉露出慌亂的表情。
    有時候,瑪格麗特會是一個很嚴厲的家長。弗羅拉犯錯的時候,她會對她進行懲罰。
    現在弗羅拉就感覺到了這種氣氛。
    她小聲為自己辯解道:「……但是我沒有對你撒謊,媽媽……你又沒有問我……我只是想見爸爸,想要他和我們住在一起而已……」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垂下頭去。
    「弗羅拉,我告訴過你,媽媽和他有分歧……」
    瑪格麗特壓低聲音,耐著性子再次解釋的時候,忽然看到一顆眼淚從她眼睛里滾落,滴濺到她放在膝蓋上的手背上。
    她一愣,停了下來。
    弗羅拉雖然是個女孩,但性格有點像男孩,平時很少哭。
    「親愛的快別哭了,都怪我不好,怪我不好,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漢娜慌忙拿出手帕給她擦眼淚。
    弗羅拉慢慢抬起頭,咬著嘴唇,用倔強的目光望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感到一個頭兩個大。說道:「好了,這次就算了。但是弗羅拉……」
    她停了下來。
    對著女兒的目光,她忽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帶著弗羅拉回橘郡,自然不可能就此便將卡爾·霍克利從她們的生活里徹底抹去。這只是一種態度的表達。她不接受他那種粗暴安排的態度表達。
    但是這樣,不可避免又傷害到了女兒的感情。她想和她的父親在一起,這自然不是錯。
    最後她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
    上午十點鐘,火車抵達一個名叫奧克蘭的小站,停留五分鐘。
    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多。原本空曠的車廂,到了這個站,隨著又一批乘客上來,位置差不多就坐滿了。
    火車繼續前行。
    弗羅拉一早上都沒怎麼說話,情緒很低落。而且也沒吃多少東西。瑪格麗特剝了個橘子,小聲哄她吃的時候,從狹窄的通道口過來了一個男人,視線四下掃視,看起來像在找人的樣子。
    弗羅拉張開嘴,吃了一瓣橘子,然後抬起頭時,看到了那個男人,眼睛猛地一亮。
    「爸爸!」
    她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叫了出來。
    「霍克利先生!您怎麼在車上?」
    漢娜也看到了那個男人,詫異地嚷了一聲。
    瑪格麗特抬頭,看見卡爾正朝自己這邊走過來,心臟猛地一跳。
    卡爾臉上露出笑容。很快走到了她們的位置旁,視線從瑪格麗特的臉上飛快掠過,最後看向弗羅拉,俯身下去,把她從位置上抱了起來。
    「我親愛的小天使,居然不和我打一聲招呼就走了。你就不怕我傷心嗎?」
    他把她抱在手臂上,笑容滿面地說道。
    他俯身下來抱弗羅拉的時候,身體和坐在外面位置上的瑪格麗特挨得極近,瑪格麗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那種熟悉的淡淡味道。
    她屏住呼吸,微微扭過了臉。
    「哦爸爸!我就是擔心你會傷心!是媽媽非要我走的!」弗羅拉緊緊抱住他脖子。
    「我就知道,只有你對我最好了。」卡爾親了一口她的臉頰,然後把她放回了位置,「親愛的,你先在這裡坐一會兒,我想和你媽媽說幾句話。」
    「好的!媽媽你快去!爸爸要和你說話!」
    弗羅拉用期待的目光望著瑪格麗特,最後伸出手,輕輕戳了戳她的胳膊。
    「可以跟我來一下嗎?」
    卡爾低頭看著瑪格麗特,問道。
    瑪格麗特微微仰頭,和他對視了幾秒後,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兩人來到一處沒人的車廂連接處,最後停了下來。

☆、Chapter 96

火車全速前進,在車輪碾過鐵軌發出的有規律的震動聲里,兩旁景物迅速向後移動。
    「你在生氣?」
    卡爾問她。
    瑪格麗特扭著臉,視線落在車窗外被迅速拋到身後的一根根電線桿上,沒有應聲。
    卡爾伸出手,將她肩膀扳了過來,讓她面對著自己。
    「瑪格麗特,你在生氣,所以一大早就帶著弗羅拉回橘郡?你昨天才剛來紐約!」
    瑪格麗特拂開他的手,「我的行程需要向你報告嗎?」
    卡爾彷彿在觀察她的神色。
    「因為伊芙嗎?」他突然說道,「早上電話里你提到了她。因為她你在生我的氣?瑪格麗特,我不知道你都從哪裡聽來了什麼,但這個女人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和她早斷了往來了,從去年底開始,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你把和你交往過的女人都當什麼了?你又跟我解釋這些幹什麼?」瑪格麗特打斷了他的話,神色里浮現出惱怒之意,「你真讓我感到惡心!我才不管你和她們怎麼樣了!你給我聽好了對於你那個可笑的提議,昨晚我本來就該當場說不的。不過現在說也不晚。我欣賞你為弗羅拉願意做出的犧牲,我也相信你會是一個好父親,但抱歉,我不會和你結婚的!關於弗羅拉,等她稍微再大一些,如果她自己選擇跟你一起生活,我也可以考慮!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卡爾彷彿愣了一下,隨即,眉頭輕輕皺了皺。
    「瑪格麗特,我覺得你還沒弄明白我的意思。我提議我們結婚,目的並不是要從你這裡帶走弗羅拉。而是我認為,她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算了吧!」瑪格麗特冷冷道,「我從不認為讓孩子生活在有著一對貌合神離父母的家庭里是件對她成長有益的事!從她出生到現在,在你出現之前,她跟著我的時候,過得一直很好!或者,我乾脆地告訴你吧,卡爾,雖然我也愛弗羅拉,但我沒你那麼偉大,可以為了她而不計前嫌地娶一個對你來說什麼也不是的女人,僅僅只是因為她是你女兒的母親!就這樣吧,我請你打消這個念頭。我們之間保持現狀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說完轉身要走,卻被卡爾攔住了。
    他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瑪格麗特甩不開,露出嫌惡又氣惱的神色。
    「放開!」
    「等一下,我還有話……」
    瑪格麗特二話不說,抬腳用高跟鞋的尖頭狠狠踢了他膝蓋一下。卡爾發出一聲抽痛聲,俯身摸了下被她踢中的膝蓋。
    瑪格麗特一愣,忽然想起從前他就是這條腿的膝蓋部位動過手術,不由地停了下來。
    「冷酷的女人……」
    卡爾直起身,嘀咕了一句,臉上露出微微痛苦的神色。
    「你活該!」
    瑪格麗特冷冷說道。甩開他那只依然拽著自己的手。
    「瑪格麗特——」
    卡爾再次伸手抓住了她。
    「滾開——」
    瑪格麗特生氣轉過身的時候,一個乘警恰好從側旁經過,停了下來,看了一眼。
    「女士,需要幫忙嗎?」
    他打量了眼卡爾,遲疑了一下,最後看向瑪格麗特問道。
    「她是我女兒的媽媽!在和我鬧彆扭而已!」
    卡爾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乘警再次瞥了眼瑪格麗特。見她臉色雖然十分難看,但兩人似乎確實很熟的樣子。而且,這個男人一看就來自上流社會。倒真的像是夫妻或者情侶在吵架的樣子。於是道了聲歉,轉頭繼續朝前走去。
    「你可真夠讓人丟臉的!」
    乘警走後,瑪格麗特壓低聲罵他。
    卡爾剛張嘴要說話,又一個乘客從側旁走了過去。
    他皺了皺眉,不由分說半推半拽地帶著十分不情願的瑪格麗特往前頭的包廂車廂走去,來到第一個包廂前,推開了門。
    裡面坐著一對年輕男女,看起來像是新婚夫妻,兩人抱在一塊兒正在親熱,卻忘了鎖門。冷不防門被人一把推開。年輕女人驚叫一聲,慌忙拉上有點下滑的裙子領口。
    做丈夫的生氣地站了起來。
    「嘿!你是誰!這是我和我太太的包廂——」
    卡爾看也沒看,隨手摸出了幾張鈔票。「抱歉,借你的包廂用一下!」
    從紐約到洛杉磯的包廂票還不到十美元。但他遞出來的二十面額鈔票卻有好幾張。女人眼睛一亮,急忙扯了扯丈夫,接過鈔票,兩人迅速走了出去。
    「你到底要幹什麼!」
    瑪格麗特臉已經漲得通紅,生氣地質問。
    「咔嗒」輕微一聲,包廂的門鎖落扣。瑪格麗特一怔,扭臉看向卡爾。
    卡爾凝視著她,忽然抬起手臂,將她一把擁到了自己的懷裡,緊緊抱住。
    「我想這樣——」
    他低聲道了一句,隨即不由分說地吻住了她的嘴。
    瑪格麗特大吃一驚,眼睛睜得滾圓。
    他的臉在她眼前驟然放大,一種熟悉的氣息瞬間充斥了她的鼻息,她皮膚上的每一個毛細小孔彷彿都能清晰感受到來自於他皮膚的溫度。幾秒鐘後,當她反應過來他正在強吻自己的時候,拼命地搖頭,生氣地踢他,緊緊咬住牙關拒絕他的唇舌。
    他一直用手緊緊箍住她的頭,唇貼著她的唇,無論她怎麼反抗。最後她終於因為憋不住氣微微松了下牙關,他立刻趁虛而入,兩人唇舌碰觸在了一起。
    瑪格麗特全身毛孔彷彿驟然放大,每一根汗毛都竪立了起來。她感覺到他在強行入侵自己,一狠心,牙尖咬了下去,一陣帶了微微甜味的腥氣開始慢慢在口中彌散開來。
    卡爾終於松開了她。
    「你活該!」
    瑪格麗特趁機後退了幾步,最後靠在包廂門上,胸口起伏喘息著,臉上帶著冷笑道。
    卡爾抬手抹了抹剛被她咬破了的一塊唇皮,然後抬眼看向她,渾不在意般地朝她咧嘴一笑,視線落到她被他吻得顏色鮮潤的嘴唇上,眼睛里漸漸露出一種類似於興奮的表情。
    他的這種表情,瑪格麗特實在太過熟悉了。立刻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急忙轉身要打開包廂門出去,但已經遲了,她整個人從後被他抱了起來,然後壓在了包廂的位置上。
    「瑪格麗特——」
    他注視著她越睜越大的一雙眼睛,低低地叫了聲她的名字,低頭下去,彷彿想再次吻她。
    「卡爾·霍克利,我再說一遍,你真的讓我感到惡心,非常惡心!」
    她盯著就在自己眼皮子上方的那雙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
    他眼睛里的剛才突然閃現出來的那種類似於激動興奮的光芒漸漸消失了下去。
    他依然壓在她身上,但動作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用力,終於嫌惡地把他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瑪格麗特,別走。聽我把話說完——」
    她站起身,用手指整理剛被他弄得有點亂的頭髮時,聽見他在自己身後低聲說道。
    「我沒興趣聽!」瑪格麗特沒有回頭,只冷冷應了一句。
    「瑪格麗特,聽我說下去!昨晚我的求婚並不是一個臨時決定。」
    「求婚?昨晚那是求婚?」瑪格麗特反問了一句。
    「抱歉,我昨晚的表達是有點問題。但它不是一個臨時決定,而是我考慮了很久的想法……」
    「不管你是臨時決定還是考慮了很久的,我還是一樣的回復。卡爾,我是不可能和你結婚的!」
    「如果我告訴你,我撒謊了!昨天晚上我跟你說的並不全是真話。我希望你能和我結婚,不僅僅只是因為弗羅拉的緣故,還因為我希望這樣,那麼你能接受嗎?」
    瑪格麗特微微一頓。
    卡爾注視著她的背影。見她依然不肯回頭,略微煩躁地抓了下頭髮,跟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始在狹小的包廂里來回走動,走了幾圈後,他突然停了下來。
    「好吧,我承認好了!我擔心你!我感到妒忌!馬斯基是個花花公子,和不少女人都有過關係,並且始亂終棄。瑪格麗特,我知道他對你一定另有意圖!」
    「你腦子有病嗎?就因為馬斯基先生?」瑪格麗特實在忍無可忍了,轉過身面朝著他,「我們只是正常的合作!勞你費心了!我也不是不經世事的小女孩,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事!何況,卡爾,」她冷冷地嗤笑了一聲,「你居然也有資格在我面前評論別的男人在男女關係上過於隨便?」
    卡爾頓了一下。
    「你可以罵我,鄙視我,隨便你怎麼樣,瑪格麗特,我確實是個人渣,沒什麼藉口可以為自己辯解的。但是,我請你相信我,在你嫁給了克拉倫斯後,我原本發誓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聯繫的!我想徹底忘記你。但去年,就在我重新見到你之後,我發現我做不到。我們分開的那幾年里,即便我有過再多的別的女人,我也沒法徹底把你忘掉。任何和你有關的事情,哪怕再小,都會影響著我的情緒,令我時刻感到焦慮不安。我痛恨這種感覺,但我自己根本沒法擺脫!瑪格麗特,即便你現在已經不愛我了,但我知道我依然還愛著你,和以前一樣。這就夠了。我發誓我會盡量做一個能讓你滿意的丈夫。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結婚,就當幫我的忙,把我從這種折磨我的狀態里解救出來。」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
    瑪格麗特心跳得飛快。
    「不不,別逼我!」她躲開了他的視線,搖頭,「卡爾,求你了,別逼我。結婚是件足以影響雙方的大事。我不能斷定我們彼此就適合對方……」
    「五年之前,你就是用這種藉口拒絕了我,然後選擇了克拉倫斯。現在你還是這個藉口!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去努力?」卡爾打斷了她。
    「瑪格麗特,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嗎?你上了泰坦尼克號,貨艙里那麼多的汽車,你唯獨上了我的那輛,撞壞了它。」
    他注視著她,微微一笑,「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從認識的第一天起,就已經被綁在了一起。這輩子,不可能再撇得清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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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7

「……請問,你們看到過我爸爸媽媽在哪裡嗎?」
    包廂外的走廊上,隱隱傳來弗羅拉的聲音。
    卡爾立刻走過去開門,探身出去叫了她一聲。
    因為久久不見父母回來,弗羅拉感到不放心,忍不住拉著漢娜一起過來尋找,遇到了剛才那位乘警。乘警想起片刻前那對看似在吵架的夫婦,於是帶著她找了過來,正好又遇到讓出了包廂的夫婦。弗羅拉開口詢問他們時,忽然看到卡爾開門出來,叫了一聲「爸爸」後,跑了過來。
    卡爾抱起了弗羅拉。
    「媽媽,你和爸爸剛才在說什麼?你們談得怎麼樣了?」弗羅拉轉過臉問瑪格麗特。
    「我們……」
    瑪格麗特停了下來。
    卡爾看了一眼瑪格麗特。
    「親愛的,我們已經談好了,就缺最後一步。現在你等著。」
    他放下了弗羅拉,到包廂座位前的那張桌子上擺著的一個小花瓶里抽出一支花,來到了瑪格麗特的面前。
    「瑪格麗特,用我發自心底的誠摯,我再次向你求婚。求你能嫁給我。」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在她面前慢慢地單膝跪了下去。
    「上帝啊,多麼令人感動的一幕!」
    聞聲而來的漢娜站在門口,雙手握在胸前,一臉感動地看著卡爾現場求婚。剛才的乘警和那對新婚夫婦也按捺不住好奇走了過來,等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後,露出恍然的表情,一起站在門口,等待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媽媽!你快點頭!快點頭!」
    弗羅拉在邊上興奮地又叫又跳,不停催促著瑪格麗特答應,忽然像是想了起來,「爸爸!」她嚷了起來,「你沒有準備戒指嗎?」
    「親愛的,你們走得太急,我光顧著追你們,一時沒帶出來。」
    「沒關係!幸好我有辦法!」
    弗羅拉呲著牙,忍痛扯下自己的一根頭髮,用笨拙卻認真無比的動作把發絲兒結出一個圓圈,然後送到了卡爾的邊上。
    「爸爸!你用這個向她求婚!她一定會答應的!」
    「你真是我的小天使!你幫了我的大忙!」
    卡爾笑吟吟地接過發絲兒圈。
    「瑪格麗特,可以嗎?」
    他仰頭望著她,問道。
    瑪格麗特此刻已經有點手足無措了,腦子里亂成一團。發生在包廂里的這個動靜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路過的人駐足圍觀。門口擠滿了人。大家都面帶笑容,彷彿就等著她點頭了。
    瑪格麗特低頭,定定望著卡爾面帶笑容的臉。
    「趕緊答應下來啊!多麼相配的一對!」
    見她遲遲不點頭,一個性急的乘客忍不住出聲催促。
    「媽媽!」
    弗羅拉也焦急地叫了一聲。
    卡爾握住瑪格麗特的一隻手,將用弗羅拉頭髮捲成的指環套在了她的手指上,然後站了起來,湊過去輕輕吻了下她的臉。
    車廂門口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大家彷彿都松了口氣,紛紛鼓起了掌。
    卡爾轉身,滿面笑容地對著圍觀的人鞠躬表示謝意。
    ……
    一個月後。當滿城銀杏樹在季節變幻里漸漸渲染出屬於金秋的絢爛顏色時,有著一百多年歷史的匹茲堡聖安娜教堂里,一場天主教婚禮正在進行著。
    雖然準備時間有點倉促,但這依然是匹城有史以來最隆重、最盛大的一場婚禮。大約有五百名受邀的貴賓從美國各地來到這裡參加了今天的儀式。他們來自政界軍界和商界。而在教堂外的兩邊大街上,更是擠滿了聞風而來的當地市民,他們翹首以待,為的,就是親眼目睹今天這一對新人的風采,並且分享著來自於他們的喜悅之情。
    瑪格麗特穿著一套潔白的婚紗。這是由伯爵夫人挑選的設計師為她量身趕制出來的。玫瑰花邊的蕾絲面紗、微露香肩的設計、緊身的束腰、象牙絲綢加雪紡的面料;她的手上佩戴著來自新郎的鑽石戒指,胸前的鑽石胸針則是繼父哈登伯格准將送的。她看起來優雅而高貴。當她手捧一束由玫瑰、蘭花和梔子花組成的花束,輓著准將的胳膊出現在教堂通道的一頭時,現場賓客紛紛回過頭來,面帶笑容地送上注目之禮。
    「親愛的瑪格麗特,今天我很榮幸,能代表你的父親將你送到新郎的身邊。相信他會看到這一幕,並且深感欣慰的。」
    在輓著她走上地毯前,准將對著瑪格麗特低聲說道。
    瑪格麗特低聲道謝。隨後在現場響起的音樂伴奏聲中,跟隨准將的步伐,在前頭由弗羅拉擔任的花童的引領下,一步步地朝著聖壇的另一頭走去。
    透過一層薄薄的白色面紗,她能看到卡爾·霍克利就站在另一頭。
    她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麼莊重的裝扮。他穿著嶄新的黑色燕尾服,白襯衫,打著一條米分青色領帶,領帶末端服帖地壓在馬甲下,鑲了鑽石袖扣的襯衫袖口從燕尾服袖里微微露出。左胸衣兜口是一小截折疊整齊的白色絲綢手帕,衣襟上,別了一朵用與領帶同色的米分青緞帶系住的鬱金香。他精神奕奕地站在牧師的邊上,面容英俊,身姿挺拔,氣度不凡,面帶微笑地注視著她被准將送著,一步步地朝他走去。
    就算已經到了這一刻,瑪格麗特依然還有一種不大真實的感覺。在她的潛意識里,事情彷彿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不應該這麼快。她覺得自己真的還沒有準備好再走進這一段婚姻。但從一個月前發生在火車上的那場突如其來的、讓她當場手足無措、根本就沒法拒絕的現場求婚開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會一路走到了這裡。來自他的深情到甚至令她有點不敢相信的告白、伯爵夫人熱絡張羅,還有弗羅拉絲毫不加掩飾的興奮和幸福之情,這一切,彷彿都成了她身後一隻無形的手,推著她今天這樣成了他的新娘。
    她根本就沒有後退的餘地。
    准將輓著她,終於停在了他的面前。
    距離越近,他看起來英俊得更加逼人。當他神采奕奕的目光穿過覆落在她臉上的面紗準確地捕捉到她正看著他的目光時,瑪格麗特忽然感到心弦彷彿起了一陣輕顫,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
    「……今天我們走到一起,站在上帝的面前,站在我們所摯愛的親朋面前,見證這場得到祝福的結合。瑪格麗特·費斯和卡爾·霍克利神聖的結合。他們將在肉體心靈和精神上結為夫婦,在聖父的佑護下,共享婚姻帶來的歡樂,相互支持,相互慰藉,在這紛擾而脆弱的世界上,建立起相互的責任之心……」
    牧師的祝詞在瑪格麗特的耳畔響了起來,聲音鏗鏘而清晰。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眶忽然微微發熱。
    「……婚姻並非兒戲。知曉這些,那麼請問,瑪格麗特,你是否願意接受卡爾·霍克利成為你的丈夫,伴他一生一世?」
    牧師開始向瑪格麗特求證。
    「……我願意。」
    停了一秒鐘,她呼吸一口氣,應道。
    對面的新郎至此,彷彿徹底松了一口氣。看向站在邊上一直扭頭看過來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的弗羅拉,飛快揚了揚眉。
    「卡爾·霍克利,你是否願意接受瑪格麗特·費斯成為你的妻子,伴她一生一世?」
    「是的。我願意娶她為我的合法妻子,伴她一生一世。」
    他用清晰而有力的聲音應道。
    「天主見證了這場神聖婚姻。新郎,你現在可以吻新娘了。」
    准將將瑪格麗特的手交到了卡爾的手上。
    他緊緊握住她有點冰涼的手,掀開她的面紗,深深凝視著她,然後低頭下來,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輕輕吻她的嘴唇。
    「你是我的妻子了,瑪格麗特。」
    短暫的親吻過後,他放開她時,嘴唇移到她耳畔,用溫柔的聲音輕聲道了一句,然後輓住她的胳膊,面上帶著從容的笑,帶著她朝開始紛紛起立鼓掌的賓客們走去。
    儀式過後,教堂來賓以及另外數千名賓客來到了位於華盛頓山附近的珍珠泉莊園參加婚宴以及之後的盛大舞會。最後,在來賓們拋出的漫天彩色紙屑和祝福聲中,新婚夫婦坐上婚車離開莊園去往位於賓州東北部的波克諾勝地度假。
    剛進入二零年代。許多後來成為了熱門蜜月地點的地方都還只具備雛形。拉斯維加斯只是個到處是妓|院和小賭場的用於為軍人服務的小鎮,海濱勝地邁阿密人口還不到十萬。絕大多數上流社會新婚夫婦的首選蜜月地點都會是紐約。那裡是都會和繁華的象徵。但瑪格麗特不想再去那裡。照顧她的情緒,所以卡爾選擇了距離匹茲堡不遠的波克諾勝地。當天晚上就可以到。那裡不但風光優美,各種度假配套設施也十分完善,很適合放鬆。

☆、Chapter 98

新婚夫婦抵達波克諾度假區的酒店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但整個酒店依然燈火通明。車道的兩邊佈置著用玫瑰、鬱金香和常青藤裝飾的花道,霓虹閃爍其中。經理身穿胸前別著禮花的禮服,戴著白手套,率領侍者整齊分列在酒店門口,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這對新婚夫婦。
    蜜月套房位於酒店頂層。內部裝飾美輪美奐。從門口開始,沿著地毯撒了一條滿是玫瑰花瓣的走道,一直通到臥室的圓床邊。圓床鋪了簇新的潔白絲綢床品,中央擺放著用深紅色玫瑰扎成的心形花圈。新婚夫婦抵達後,一輛裝了新婚慶祝蛋糕的餐車也跟著被推了進來。蛋糕的頂端,是一個長了翅膀手拿弓箭的愛神丘比特,雕刻得栩栩如生。
    「霍克利先生,霍克利太太,非常榮幸您二位今晚蒞臨此地。我是酒店經理詹姆斯。」經理笑容滿面地鞠躬說道,「餐廳隨時可以為您二位提供服務,不受時間限制。您二位想跳舞的話,樂手也隨時候命。此外,在您二位停留的期間,我們最好的溫泉池將一直為您二位保留著,你們隨時可以過去享用。如果還有任何需要,請隨時召我。能為您二位的新婚蜜月之旅提供服務,將是我極大的榮幸。」
    卡爾瞟了眼瑪格麗特,見她興致缺缺的樣子,於是笑了笑,朝經理道了聲謝。
    經理鞠躬過後,領著侍者退了出去。
    門被關上。
    卡爾走到瑪格麗特身後,幫她脫掉外衣,接著,手指自然地來到她身上那件舞會禮服後背的暗扣處。
    「……我想你應該累了,要不去洗個澡吧……」
    他溫柔地說道,開始幫她解暗扣。
    「謝謝。」
    瑪格麗特簡短地說了一聲,往前跨了一步,朝浴室方向走去,推開門進去,關上了門,隨即傳來一聲輕微的落鎖聲。
    卡爾站在原地望了那扇門片刻,隨後略微無趣般地摸了摸下巴,脫掉自己的外套,扯下領帶隨手掛在椅背上,最後倒了一杯酒,端著坐到了沙發上,開始了等待的時光。
    ————
    瑪格麗特洗完澡,穿了件寬大的浴袍,系好腰帶後,打開門從浴室里走了出來。
    卡爾手裡的酒杯已經空了,正拿在手上轉著圈把玩,有點百無聊賴的樣子。忽然見她走了出來,立刻放下杯子站了起來,朝她走了過去。
    「……瑪格麗特……」他面露笑容地叫她。
    「我先上床了。」瑪格麗特抬起眼睛,說道,「浴缸我清理過了,你可以直接用。」
    她說完,轉身朝臥室走去。
    卡爾注視她背影消失在臥室門的後面,略微無奈般地聳了聳肩,自己朝浴室走去。
    ————
    臥室里的這張圓床非常大,足以能讓一個人在上頭滾上個好幾圈。
    瑪格麗特爬上床,躺在一邊。從行李箱里拿出自己帶出來的那本沒看完的書,翻了起來。
    卡爾洗澡彷彿很快。沒一會兒,就推門走了進來。
    他也穿了睡袍,赤著腳,頭髮還濕漉漉的。坐到她那一側床沿邊的時候,一滴亮晶晶的水從他發梢滾落,滴到乾燥的床單上,床單濡出了一小片慢慢擴大的深色水痕……
    「……在看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身體微微湊過去些,搭話般地問道。
    瑪格麗特沒應聲,只是把書舉得稍稍高了一些,讓他自己看。
    「象牙塔?這是講什麼的?」他念了一遍封面上的書名,隨口問了一句。忽然又道,「等等,你先別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說法……」他露出費力思索的表情,片刻後,眉頭驀地舒展開來。
    「我想起來了!要是我沒記錯,舊約雅歌里。所羅門王詩歌里的新郎用這種說法來贊美新娘漂亮的頸項。沒錯。就是這樣!這可倒是有點應景……」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後,注視著瑪格麗特,露出求稱贊般的帶了點微微小得意般的神情:「我小時候,總被我母親逼著去教堂。她也時常給我讀裡面她喜歡的段落——她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我記性還算可以,所以到現在還有點記得……」
    「這是19世紀法國一位文藝批評家的著作。和聖經無關。講的是他的觀點。藝術家要從庸俗的資產階級現實中超脫出來,進入主觀幻想的藝術天地,他稱之為象牙之塔。」
    卡爾揚了揚眉,「藝術家們確實有點瞧不起現實。但是沒有現實支持,他也會感到餓肚子的。」
    瑪格麗特笑了笑:「你說得對。所謂仁者見仁。但作為文藝批評家,他還是很有才華的。我只是看看他的理論系統而已。」
    「剛才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了……」
    卡爾凝視著她,「瑪格麗特,這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你不會是想把時間都用在和我討論什麼象牙塔上吧?」
    瑪格麗特再次笑了笑,順服地任由他把書從她手上輕輕拿掉,合起來放在了床頭櫃上。
    「瑪格麗特……瑪琪……」
    卡爾低低叫了聲她的暱名,用手背撫了下她散在枕上的頭髮,慢慢地朝她俯下臉去。
    在他的唇快要碰到她的時候,瑪格麗特閉上了眼睛。
    卡爾停了幾秒,接著,吻上了她。
    他的吻起先還帶了點試探的味道,很輕,很溫柔。人也沒有完全壓上她。更接近於一個純粹的親吻而已。但漸漸地,彷彿開始迷醉於她發間、唇齒和肢體散髮出來的幽幽馨香,他的親吻開始變得熱烈起來,最後他整個人壓在了床上,壓住了她,他的一隻手也從她的衣襟下慢慢探了進去,掌心密密地貼壓在了她柔軟的身體肌膚上。中間不再有任何阻隔。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
    他不斷地低低喚著她的名字,聲音里帶出一種彷彿正被極力壓抑著的激蕩之情。
    從頭至此,她沒有任何抵制。任由他所為。
    但也僅此而已。
    不管他怎麼用他的低語、他的唇舌和他的指掌去挑逗她,向她示著好,她始終沒半點他期待著的該有的反應。
    彷彿他身下的,只是一具玩偶。
    卡爾原本已經粗濁的呼吸漸漸涼淡了下去。最後他趴在她身上,停止了動作。
    他支起上身,一語不發地注視著身下的瑪格麗特,直到她慢慢睜開眼睛。
    「……怎麼了?」她用一種有點懶洋洋的神色對他說道,「……我倒好像真的有點累了。今天一早開始就沒停下來過。你要的話就快一點。然後好睡覺了……」
    她說完,應景地打了個哈欠。
    「你在報復我。」
    卡爾忽然說道。
    「報復你什麼呀?你倒是給我說說。」
    瑪格麗特盯著他,目光冷淡。唇角卻微微上翹,眉眼彷彿也在笑。
    雖然已經是一個四歲孩子的母親,但這會兒,這樣躺在他臂彎下的枕上,在柔和燈光的暈烘下,她看起來彷彿還帶了滿滿的少女嬌俏之情。
    明知道她不可能是在誘惑自己,卻偏偏覺得她就是在誘惑。
    卡爾的眸光驀地再次變暗。
    他的心裡已經鑽進了一條蟲。它看不見。但卻真實地存在。這會兒它突然再次躁動不安地扭了起來,不斷地啃咬著他。令他十分地難受。
    下面的男人本能讓他立刻就想要了她。他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但是上頭還存著的最後一絲理智還是阻止了他的衝動。
    他慢慢吁出一口氣。怕再這樣下去他會把持不住。
    他離開了她的身體。坐了起來。
    「我知道最近你其實一直在生氣。」他柔聲說道,「原諒我,瑪琪。那天火車上我的求婚確實過於倉促了。但是我真的非常渴望你能盡早成為我的妻子。我們三個人生活在一起。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感到激動萬分,頭腦發熱,我根本沒法控制我的舉動。原諒我瑪格麗特,如果你覺得我對你有所不尊重,那也是因為我太愛你了……」
    「撒謊!」瑪格麗特也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拉過被子遮住自己的胸口。她的眼睛盯著他。
    「卡爾,我知道你,就像你一樣地知道我!你的頭腦根本就沒發熱!你都算計好了!你分明篤定我沒法當著那麼多人面,當著弗羅拉的面拒絕你的求婚,所以你才這麼做了!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希望我們能結婚。我能拒絕嗎?正如你想的一樣,因為你是我女兒的父親,而我的意志也不夠堅定,所以我沒法拒絕。但你知道今天在教堂里我腦子里冒出了什麼念頭嗎?我在想,如果我在牧師面前說不,那會怎麼樣?明天我們是不是就成了全匹茲堡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
    卡爾深深地凝視著她。「但是你沒有。」
    「是的,我沒有。」瑪格麗特冷淡地說道,「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了,我接受這個結果。但這並不表示我從心裡原諒了你對我的情感綁架。你令我感到我就像是你看中的一樣東西。因為你覺得你想要,所以你就非要把它弄到手擺在家裡一樣!老實說,這種感覺很不好。」
    卡爾露出一絲略微懊喪的表情。沈默了片刻。
    「……我實在想不出在你面前該怎麼為自己辯護……雖然我覺得我不認同你的想法……但是瑪琪,既然你自己都說了你接受了這個結果,我們已經結婚了,那麼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瑪琪?」
    最後他注視著她,緩緩問道。
    「你言重了。就這樣如你所願了,挺好的。剛才我不過是扮演了一個愛抱怨的妻子的角色而已,以後你會慢慢習慣的。」
    瑪格麗特朝他滿不在乎般地笑了一下,重新躺了回去。
    卡爾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神情有點僵硬。
    過了一會兒,瑪格麗特再次打了個哈欠,轉了過身側躺過去。
    「你不睡覺嗎?那我先睡了。」
    她閉上了眼睛。
    卡爾注視著她背朝自己的背影,半晌,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敗在你手裡,我心甘情願,瑪格麗特……」
    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自嘲。他地低低道了一句。
    「我知道你還不樂意和我同床。我不會勉強你的。你睡吧。我到客房去睡。」
    他俯身下去輕輕吻了下她的肩膀,站了起來關掉床頭燈,只留一盞光線昏暗的地燈,最後走了出去。

☆、Chapter 99

匹茲堡華盛頓山附近的一座宅邸里。
    晚餐時間。
    餐廳天花板水晶燈下的一張長桌一頭,坐著一個正手拿刀叉一本正經吃著東西的小女孩,切著一塊牛排的時候,刀叉和磁碟不小心碰了一下,發出一聲輕微的刮擦聲。顯得這個空曠空間里的她的身影愈發孤零零了。
    這個小女孩就是弗羅拉。父母婚禮過後的第二天,在他們去往波克諾後,她就來到了位於匹茲堡的這個家。
    她用叉子叉了一小塊牛肉放進嘴裡,嚼了兩下,咽下去,然後停下了動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站她邊上不遠處的弗洛喬伊。
    這幾天從這個小女孩過來之後,這個老管家就留意到,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似乎很快就成了她的關注對象。他幾乎無時不刻地收到來自於她的注目。一開始他並不在意,直接忽略掉。但這兩天,他發現她盯著自己看的頻率越來越高,時間也越來越久,甚至就在昨天晚上,在他忙著分派完僕人第二天整理庫房的任務後,一轉身,赫然發現她又站在自己身後,歪著腦袋在打量他。
    這是這個老管家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竟成了別人的關注焦點,而且對象還是個小女孩。
    這一輩子,他更習慣於站在主人身後,做一個旁人不會留意的影子。
    現在這種感覺……
    實在一言難盡。
    ————
    在被對面的小女孩盯著看了足足有一分鐘之後,洛夫喬伊終於也掛不住他習以為常的「面無表情」的表情,微微咳了一聲。
    「小姐,請問您在看什麼?」
    他破天荒地主動問道。
    「哦,我在想,您為什麼一直站在那裡,先生?」弗羅拉看著他,「從我過來的第一天開始,每次我吃飯的時候,您就站在邊上,也不說話。」
    「因為您是霍克利先生的女兒,也就是這座房子的主人。所以我要站在這裡為您服務。」他耐心地解釋了起來,「這是我一直以來堅持的習慣。從您祖父開始就這樣。您父親後來不讓我這樣做了。但考慮到您剛來這裡,我認為我應當恢復這個習慣。另外,您可以叫我洛夫喬伊。」
    「謝謝你,洛夫喬伊。你真是一個好人。但是你的腿不會累嗎?」
    洛夫喬伊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累。謝謝您的關心,小姐。」
    弗羅拉哦了一聲,重新拿起了刀叉,看似要繼續對付她面前的那塊牛排。
    就在洛夫喬伊微微松了口氣,暗暗地調換了一下左右腿的著力點時,忽然看見弗羅拉又停了下來。
    「但是你為什麼一直不笑?」
    弗羅拉帶了點研究色彩的好奇目光再次投到他的臉上。
    「我過來好幾天了。從沒見過你笑過一次。大家好像都很怕你。」
    洛夫喬伊嘴角再次微微抽搐。
    「咳咳……小姐,您再不吃牛排,它就涼掉了。」
    他顧左右而言它。
    「那我就不吃了。反正我已經飽了。」
    弗羅拉再次放下刀叉,一隻手托著下巴,繼續盯著弗洛喬伊。
    「你不喜歡我嗎,洛夫喬伊?」她嚴肅地問道。
    「不。您漂亮又可愛。」
    洛夫喬伊立刻表明立場。
    「但是你從來都不對我笑。我媽媽說,第一次見到別人,笑容就是介紹自己的最好名片。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對你笑了。但是你沒有對我笑。你沒理我!」
    洛夫喬伊嚇了一跳。
    「我笑了,小姐。」
    「你沒有!」
    「確實有!」
    「難道是我看錯了?那麼你可以再笑給我看一下嗎?就照你當時笑的樣子。」
    弗羅拉乾脆從椅子上跳了下去,走到他的面前,仰起臉盯著他。
    洛夫喬伊的嘴角第三次開始抽搐。
    他的孫子都大到已經開始上大學了。
    第一次,他在一個豆丁大的小女孩面前感受到了一種壓力。
    見她睜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大有不看到他笑就不肯走的架勢,老管家無可奈何之下,終於微微彎下腰,努力扯動兩邊嘴皮,最後做出了一個又僵硬又怪異的笑容。
    漢娜正好手端托盤走了進來。訝異目光投了過來。
    洛夫喬伊立刻收起笑容,站直身體,恢復了原本的表情。
    「您還可以再吃幾塊小餅乾,小姐。」他嚴肅地說道。
    弗羅拉爬著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塊剛烤出來的又香又脆的餅乾,像是想起了什麼。
    「你要嘗嘗嗎?這是漢娜做的。我最喜歡她做的餅乾了。可好吃了。」
    「不。謝謝您小姐。」
    「你也吃一塊吧!很好吃的。」
    「不,我不吃。」
    「就吃一塊!」
    趁著漢娜轉身出去的功夫,老管家看了下門口,見沒有人,迅速走過來,拿起一塊餅乾塞進嘴裡。
    「好吃吧?我沒騙你吧?」弗羅拉眉開眼笑。
    洛夫喬伊直著脖子咽了下去,唔了一聲,神色不知不覺已經變得柔和了起來。
    「洛夫喬伊,我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說不准,但大概還要過些天吧……」
    他話音剛落,外面花園方向的鐵門口彷彿傳來汽車按喇叭的聲音。洛夫喬伊示意弗羅拉稍等,自己快步走了出去,看見幾個僕人提著箱子進來了。
    「霍克利先生和太太回來了,先生。」
    一個男僕看見洛夫喬伊,說道。
    洛夫喬伊微微一愣。
    新婚夫婦去度蜜月。他以為至少要過個一周半月才回的。沒想到才幾天,兩人就回來了。
    這倒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
    這幾天的蜜月之旅,老實說,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乏善可陳。卡爾顯然是想盡量討她歡心,安排了各種活動,她也打起精神不去掃他的興。但顯然效果並不如意。到了最後,搞得兩個人似乎都有點疲倦,並且興致全無。於是昨晚她提議提早結束回去,免得弗羅拉一個人在陌生的匹茲堡感到無所適從。卡爾同意了。兩人就這樣回來了。
    晚上,等興奮的弗羅拉終於睡去後,瑪格麗特回到主臥,卡爾隨後跟了進來。
    他們的行李早被僕人送到房間歸置了起來。
    「是這樣的,」卡爾輕咳了一聲,「我們現在已經回家了,繼續分房睡的話,僕人難免會在背後有所議論……」
    「沒問題,你說得有道理,我完全同意。」
    卡爾臉上露出笑容。
    「那麼早點休息吧。我想你大概累了。我去幫你放水……」他轉身往浴室走去。
    「卡爾!」瑪格麗特叫住了他。
    他回過頭。
    「謝謝你,但現在我還不想睡。我想先去琴房。」
    卡爾看了她一眼。
    瑪格麗特解釋:「之前我就和馬斯基先生說好,這個月底要完成譜曲的。但是你也知道,因為我們突然結婚,我的工作進度受到了點影響……」
    ————
    馬斯基先生起先對於她突然結婚的消息感到很驚訝。帶了點遺憾之意,很快也送來了祝福。並且也隱隱表露出一點擔心。雖然雙方已經簽了合同,但唯恐她對於《賓虛》這部作品的創作會因為嫁給了卡爾·霍克利的這個重大改變而無限期延遲下去,或者乾脆取消。因為非常看好她已經完成的那一部分,他表示他和整個團隊可以耐心等待她蜜月結束後再繼續創作。只希望不要中止合同。
    瑪格麗特當時就向他保證過,她會按照約定如期交付樂稿。
    現在距離原本最後的約定日期不到一個月了。如果沒有結婚這樁意外,時間原本是足夠的。但現在,她的時間被婚禮佔用了很多。雖然之前她也見縫插針地繼續工作,但進度條已經嚴重滯後。如果她無法按期提供作品,相應的,整個團隊包括導演、演員、舞美、樂隊……都會受到影響。
    而這並非瑪格麗特願意看到的。
    所以她現在必須要加快進度才不至於食言。
    ————
    「你在擔心合同嗎?」卡爾道,「我可以代你和馬斯基先生談一下,賠償他一切的損失。」
    「我不習慣這樣。」瑪格麗特道,「我更習慣答應了的事要做到。」
    「好吧……但你也可以在臥室里工作的,我不會介意。」他注視著她,說道。
    「謝謝你理解。但琴房可能更適合點,」瑪格麗特說道,「有時候我也需要用到鋼琴。」
    「好吧……那你早點回房睡覺,別太晚了。」
    「我知道。」瑪格麗特朝他點了點頭。
    ————
    凌晨一點多了。
    卡爾沒睡著覺。他獨自來到陽台,抽了一支煙。然後到弗羅拉房間看了下。
    弗羅拉睡得很熟,被子被她卷在身下,一隻腳掛在床沿外。
    卡爾輕輕抱她起來放平,重新蓋好被子,就著燈光俯身下去端詳了下女兒沈睡的面容,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微微笑容。吻了吻她的臉後,熄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
    他在走廊上躊躇了下,轉身往琴房去。
    短暫的蜜月度假回來後,最近這大半個月,為了趕進度,不止白天,瑪格麗特幾乎每天晚上也都工作到很遲才回房睡覺。甚至有時,下半夜他醒來,也會發現邊上少了個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去了琴房。
    他停在門口,伸手輕輕推開門,燈光立刻從門縫里漏了出來。他往里看了一眼,微微一怔,立刻走了進去。
    桌子上、鋼琴上,散亂放著許多樂譜,紙上塗塗改改。瑪格麗特就趴在桌子邊,臉壓在一張樂譜上,閉著眼睛睡了過去,一隻手上還握著只鉛筆,看起來像是因為倦極了想稍微休息下,不小心就這樣睡了過去。
    卡爾的眉微微皺了起來。抽掉她手上的鉛筆,將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瑪格麗特被驚動,睜開眼睛。
    這段時間她感覺到創作慾望澎湃,腦子里不斷有靈感的音符跳躍。她的作品快接近尾聲了,她想一鼓作氣盡快把它完成,這樣剩下的時間她就可以用來修改潤色。剛才她只是感到眼睛酸澀,所以想閉上稍事休息一下而已。沒想到竟這樣睡了過去,而現在卡爾還抱著她。
    這大半個月,他們雖然同床而睡,但卡爾確實就像他自己先前說過的那樣,看起來並不急著要她履行妻子的義務。兩人只是「同床」而已。除了有時候早上醒來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的被他擁著而眠之外,兩人甚至沒多少刻意的肢體接觸。見這樣被他親暱地抱了起來,瑪格麗特感到微微有點窘,動了動身體,想讓他放下自己,扭過頭要說話的時候,發現脖子僵了,再一動,頸側的一根筋彷彿被吊住。忍不住輕輕哎了一聲。
    「怎麼了?」卡爾問她。
    「脖子,有點不舒服……」
    卡爾立刻抱著她來到一張長椅前,將她放了下去,伸手搭在了她脖頸側,輕輕揉壓起來。
    「好多了。謝謝。」過了一會兒,瑪格麗特試著慢慢動了動脖子。
    卡爾看了一眼凌亂的工作台。
    「瑪格麗特,為了避免被你認為我是在橫加干涉你的自由,所以最近我一直忍著沒說。但你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瑪格麗特慢慢坐了起來,看向他,露出歉然的表情,「非常抱歉,卡爾,我知道最近因為我的不規律作息,你也睡得不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這樣身體會受不了的。弗羅拉告訴我,你以前也經常這樣。瑪格麗特,我不想你工作得太累。」
    「快結束了。」瑪格麗特解釋道,「接下來只要再修改一下就可以了。等這陣子過去了,我會好好休息的。」
    卡爾注視了她片刻,露出略微無奈的表情,拉著她站了起來。
    「去睡覺吧!」
    ——
    回到臥室。瑪格麗特躺了下去,閉上眼睛。片刻後,一隻手伸了過來,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髮。
    她睜開眼睛,對上了卡爾的目光。他就靠在床頭,身體朝她微微側過來,低頭看著她。
    朦朧的床頭燈里,他看著她的目光顯得十分溫柔。
    瑪格麗特忽然感到有點耳熱。不經意般地微微扭過臉,在他的手指觸及她臉龐的一刻,躲了過去。
    「你還不困?」
    她趁機往被窩里縮了縮,含含糊糊地問了一聲。
    卡爾的手指就留在了她的發間,微微一頓,但沒有拿開。
    「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說一下。」
    瑪格麗特睜開眼睛看向他。
    「州長辦公室在幾周前,也就是我們結婚的那會兒通知了基金會,州長要給我頒葛斯底堡獎章——這玩意兒我其實根本不在乎,但也算是個正式場合,到時候會有很多人來。我需要你陪我一起出席。」
    葛斯底堡獎章是賓州議會頒發給公民的用以表彰獲獎者為賓州所做的傑出貢獻的一項最高榮譽,每年只有一位獲獎者。去年的獎章獲得者是一位一戰飛行英雄,他曾駕駛戰機擊落了三十六部敵人戰機。
    「恭喜你。我會陪你一起去的。什麼時候?」
    「這個週五。」卡爾說道,「這也是我們結婚後第一次在社交場合的正式露面,瑪格麗特,我很重視它。」
    「沒問題。」瑪格麗特說道。
    卡爾微微一笑,俯下身凝視著她,手指彷彿不經意般地輕輕撫過她的面頰。
    「謝謝。」他柔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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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0

霍克利一家提前一天,在週四傍晚抵達了費城。跟隨他們一起的,除了保姆漢娜,還有一個新來的以後專為瑪格麗特提供貼身服務的女僕,名叫維拉。洛夫喬伊堅持認為她身邊必須要有一個這樣的女僕。瑪格麗特也就沒有拒絕。
    按照慣例,明天的頒獎儀式將會在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城市的市政廳禮堂里舉行,晚上則有一場慶祝活動。
    當晚他們入住麥凱特。這是一家距離市政廳不遠的豪華飯店。卡爾已經預定好了房間。在前台報上名字後,門童立刻殷勤上前,準備引領他們去往通到樓上房間的電梯。
    「走了,我的小寶貝!」
    卡爾朝弗羅拉伸出手,下意識地要抱她,這時,聽到邊上的瑪格麗特輕微咳了一聲,突然想了起來,她對此並很贊成。這趟來的路上就剛提醒過他,不要動不動地總抱著弗羅拉走路,這樣會助長她的嬌縱脾氣。
    「爸爸!」
    已經漸漸習慣父親抱自己走路的弗羅拉飛快跑到了他跟前,仰著頭眼巴巴盯著他。
    卡爾瞥了瑪格麗特一眼,見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於是揚了揚眉,改而蹲了下去。
    「親愛的,等你媽媽不在邊上的時候,爸爸再抱你走路。」他湊到弗羅拉的耳邊,低聲嘀咕了一句。
    弗羅拉扭頭看了母親一眼,也效仿他的樣子,湊到了他的耳畔:「媽媽是在妒忌你不抱她走路嗎?但是說真的,我覺得她太重了,你可能抱不動她。」
    她的聲音雖然也放輕了,但還是傳到了站在邊上的漢娜和瑪格麗特的耳中。漢娜繃著張臉彷彿沒聽到。卡爾瞥了眼瑪格麗特。見她神色尷尬,一副想發作又發作不出來的樣子,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差點沒笑出聲,於是咳嗽了一聲,壓低聲道:「我抱得動的。不信的話,等沒人的時候,我抱她給你看。但是現在我們先去房間了。」
    他微笑著站了起來,牽住弗羅拉的一隻手,帶她往電梯方向走去。
    瑪格麗特盯著前頭兩個一大一小的背影,搖了搖頭,正要跟上去時,注意力忽然被接待處傳來的一陣說話聲給吸引了。下意識地回過了頭。
    那裡站著一對中年夫婦。看穿衣打扮也是有錢人的樣子,腳邊放了大大小小五六個箱子。似乎他們聲稱自己預定過房間,但不知道為什麼,飯店卻查不到他們的訂房記錄。
    「漢斯·布朗?您確定您是用這個名字預定房間的?」
    聞聲而來的大堂經理再次和這對夫婦確認。
    「……呃,是的,我是在一周前讓我的管事貝斯訂的房間……」丈夫語氣顯得有點猶疑,彷彿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的樣子,抓了抓頭髮,看向邊上的妻子。
    「或許他是用我太太的名義預定的?」
    「莫莉·布朗。」他邊上的妻子報上名字。
    經理再次查看了訂房記錄,搖了搖頭。
    「非常抱歉,布朗太太,我們這裡也查不到一周前曾用您名字預定房間的記錄。」他禮貌地說道。
    「好吧!」布朗太太無奈地攤了攤手,「那麼現在還有空房間嗎?既然我們的行李都已經搬到了這裡!我需要一間我和我丈夫住的高級房。我們還帶來了一個隨從。也需要一個房間。」
    「非常抱歉,布朗太太,」經理再次道歉,「您大概不知道,明天在市政廳有一場盛大活動,全賓州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會到來。作為本市最好的飯店,幾天前連普通房也已被預定一空。到了現在,我估計附近的幾家大飯店應該也沒什麼好房間了。我建議您可以到遠一些的街區去看看,或許還有不錯的房間。」
    布朗先生失望地嘆了口氣,布朗太太看了眼腳邊的行李箱,忍不住低聲抱怨起丈夫:「我早就跟你說過,貝斯先生做事冒冒失失的,早就該換掉他了。否則我們也不必特意跑到費城找人來解決生意上的麻煩!你偏偏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別的不說,現在我們該住哪裡去?」
    布朗先生臉上露出難為情的神色,迅速瞥了眼邊上的人,隨即低聲道:「別急。總能找到合適的地方……」
    卡爾已經走到了電梯邊,扭頭髮現瑪格麗特沒有跟來,還站在原地,示意漢娜看著弗羅拉,自己走了回來,發現她正盯著接待處前的一位胖太太在看,眼睛一眨不眨。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
    對方頭上戴了頂插羽毛的帽子,有錢太太的打扮。這會兒也不顧當庭廣眾的,正抱怨著顯得有點沮喪的丈夫。
    非常普通的一對夫妻而已,丟在路人里就會被迅速吞沒。
    「怎麼了?你在看什麼?我們可以走了。」
    他不經意地收回目光,低聲說了一句,隨即伸手輕輕攬她肩膀。
    「哦!等一下!」
    瑪格麗特推開他的胳膊,朝那位胖太太快步走了過去。
    「打擾您了,但是您就是那位莫莉·布朗太太?」
    瑪格麗特壓抑住自認出她後便發自心底油然而生的些微激動之情,走到她的面前問道。
    布朗太太正無可奈何地指揮丈夫和門童往外面搬行李,聽到有人和自己搭訕,抬起頭,打量了瑪格麗特一眼,遲疑了下。
    「……是的。但是您是……」
    她覺得面前這位打扮高貴富麗的年輕太太看起來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我是瑪格麗特·費斯!您忘了嗎,當年我也在泰坦尼克號上。我在海裡快要凍僵的時候,是您指揮著救生艇回來救起了我!」
    瑪格麗特壓低聲激動地說道。
    布朗太太驀地睜大眼睛,盯著瑪格麗特瞧了一會兒,終於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上帝啊,真的是你!我想起來了!是的,我記得是有這麼一位年輕小姐。但是現在你變成了這樣,要不是你自己上來,否則我真是認不出你呢!上帝啊!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是啊,真是個巨大驚喜!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再次看到您!」
    瑪格麗特緊緊抓住胖太太的手。
    「是的,是的,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布朗太太喟嘆了一聲,再次打量瑪格麗特,「費斯小姐,你看起來像是結婚了?是和你丈夫一起來費城的嗎……」
    她忽然留意到朝自己走了過來的那個男人,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幾秒後,很快就認了出來,難掩臉上露出的驚訝之色。
    「上帝啊!我看到了誰?」她再次低呼,「這不是卡爾·霍克利先生嗎?」
    「是的,是我。」卡爾已經微笑著站到了瑪格麗特的邊上,「能在這裡再次遇到您,實在是個驚喜,布朗太太,請容我再次向您介紹瑪格麗特,她現在已經是霍克利太太了。」
    「哦,我的上帝——」
    布朗太太發出了她第n次用以表達驚奇和震驚的感嘆聲。
    「你們……你們居然結婚了?」
    她抬手捂住嘴,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露出笑容。「真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呀!恭喜你們,霍克利先生,霍克利太太!」
    「謝謝。順便說一聲,我們的女兒也來了。」卡爾回過頭,示意漢娜帶著弗羅拉過來。
    「太太,我叫弗羅拉。很高興認識您。」
    弗羅拉停在布朗太太的面前,提起裙裾微微屈膝,朝她行了個標準的小淑女禮儀。
    「哦,瞧啊,多麼可愛的一位小天使!」布朗太太滿臉笑容地稱贊。
    「能有這個榮幸為我們介紹一下您的丈夫嗎?」
    卡爾看向一直站在布朗太太身後的那個男人,笑道。
    「哦,我差點忘了!我的丈夫休。」
    「卡爾·霍克利。認識您很高興。」卡爾主動朝休·布朗伸出了手。
    休·布朗在七八年前與人合伙所投資的那個非洲金礦幸運地獲得成功前,還只是一個經營著一家小紡織廠的廠主而已。因為金礦的發現,讓他一躍躋身富人行列,開始過上了上等階層的生活。但他顯然適應得不是很好。並且彷彿泰極丕來,這兩年,因為戰爭的影響,加上斥巨資投資的好幾個項目都失敗,他的生意陷入了極大的困境,不得不考慮賣掉手頭所持金礦的股份。泛美礦業的斯科特家族有興趣買他的股份,但聲稱最具價值的那部分明礦已經開採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也就不值錢了,所以將價格壓得很低。他們夫婦這趟來費城的目的,就是為了和斯科特再次磋商這筆交易。鑒於對方身份,他們自然也需要入住高級酒店。沒想到現在卻出了這樣的意外。
    布朗也算是在美國成功人士圈里混過幾年的,對於匹茲堡的鋼鐵大亨霍克利的名字自然如雷貫耳。只是沒想到他看起來比自己要年輕許多,而且竟然會對自己這麼客氣。見他主動朝自己伸手過來,壓下心裡的驚訝,將剛才略微汗濕的手心在褲子上暗暗飛快擦了擦,隨即握了上去。
    「認識您是我的榮幸,霍克利先生。」他用一種帶了仰慕的目光看著對面的那個男人,恭敬地說道。
    布朗太太並沒怎麼留意丈夫的心情,接著用略微無奈的口吻向瑪格麗特解釋道:「我和我丈夫過來是為了點生意上的事……原本以為預定了這裡的房間,但是沒想到出了點意外。我們正打算離開去別的飯店看看……」
    「稍等一下。」卡爾朝她做了個手勢,示意邊上的大堂經理跟自己過來。兩人站到邊上地上說了一會兒話後,經理微笑著走了過來,對著布朗夫婦說道:「事實上,為了應急,我們通常都會留下一兩個套房,以備不時之需。既然你們是霍克利先生的好友,自然可以為你們提供貴賓服務。您請跟我來,這就為您二位辦理入住登記。」
    休·布朗松了口氣。布朗太太也喜出望外地向卡爾道謝。
    卡爾瞄了眼瑪格麗特,見她正看著自己,目光里似乎帶了點贊賞。於是笑了笑。
    瑪格麗特和布朗太太道別後,隨卡爾離開來到酒店套房,等一切安頓好,她坐在床邊,整個人依然還為剛才和莫莉·布朗的偶遇而感到興奮。
    「上帝啊,你不知道,我剛認出她的時候,我的心情簡直是……」她沈思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好多過去的記憶,一下都湧了出來……」
    卡爾手上端了杯酒,走到她邊上,「你看起來很高興?」
    「是的。當然高興了!那時候她救了我……」瑪格麗特忽然站了起來,「我剛才忘了問她晚上有沒有空,我想請她吃飯!她的房號是什麼?我現在就去打個電話……」
    卡爾按住了她,讓她坐了回去,自己跟著坐到了她邊上。
    「親愛的,你好像忘了,我們晚上已經有飯局了。」他微笑著道。
    「哦是的,我忘了。」瑪格麗特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我們要去市長家裡吃飯的。那麼只能改時間了……但是我不知道她會在費城停留幾天。」
    「為什麼不邀請他們明晚來參加慶祝晚宴?」卡爾忽然說道,「我想他們應該樂意來的。」
    「你不介意?」
    「為什麼介意?」卡爾彷彿失聲笑了起來,「我知道這會讓你感到高興。只要是能讓你感到高興的事,我都願意嘗試。」
    他說得非常自然,這句話彷彿脫口而出。瑪格麗特心裡微微一動,抬眼看向他,正對上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他的眼睛里彷彿含著笑,就那麼溫柔地看著她。兩人坐得又這麼近,身下還是一張床……
    她的心跳忽然有點加快,動了動肩膀,想站起來的時候,卡爾喝了一口手上端著的酒。
    「……還不錯。你也來一口?」
    他將自己喝過的玻璃杯遞過來,送到她的嘴邊。
    在他的注視之下,瑪格麗特略微被動地張開嘴,慢慢地喝了一口酒。
    卡爾的目光落到瑪格麗特的嘴唇上。
    「這裡,沾了點酒……」他低低地說道。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伸出米分紅色的舌尖,舔了下。
    他笑了起來。
    「……這邊……還有……」
    他說道。臉跟著慢慢朝她俯了過來。
    瑪格麗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嗯哼了一聲,微微躲開臉。
    「好了,不早了,我們是不是可以準備更衣了。要不然會遲到……」
    「在這之前,我想吻一下霍克利太太,可以嗎?」他順手把酒杯放到腳邊的地上,凝視著她低語。
    瑪格麗特咬了咬嘴唇,略微窘。有點不知道該縱容他的這種蛇隨棍上還是拉下臉拒絕。在她猶豫著的時候,他慢慢地貼了過來,微涼的唇試探般地輕輕碰到了她的唇,然後分開。接著又碰到了一起,帶了點親暱。
    「閉上眼睛。」最後他低聲命令她。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瑪格麗特很快就被丈夫吻住,繼而壓在了床單上。
    他唇上的溫度迅速升溫,熱情也不可阻擋——這是婚後幾個月來兩人第一次有過的如此親密的接觸。她那顯得並不怎麼強烈的拒絕反應在他的熱情面前顯得完全不堪一擊。
    「瑪格麗特,別再和我生氣了好嗎……接受我。我是你的丈夫……」
    他用唇舌不斷挑逗她敏感的耳垂,把她緊緊壓在自己的身下。
    瑪格麗特一陣戰慄。她下意識地覺得這樣不妥……但是哪裡不對,她又說不上來……她只覺得自己渾身軟綿綿的,沒半點力氣……
    很快,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
    臥室的門沒有上鎖,突然毫無防備,被弗羅拉推開。
    「爸爸,媽媽,你們看我這麼穿漂亮嗎……」
    高高興興的聲音突然斷了。
    剛換上為做客準備的漂亮裙子的弗羅拉彷彿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鵝,睜大了眼睛,定在門口。
    「上帝啊!瞧你在幹什麼!」瑪格麗特嚇得不輕,打了個哆嗦,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推開了還壓住自己的卡爾,拉了拉衣服,跟著迅速從床上坐了起來,手忙腳亂之下,腳不慎又踢翻了他剛才隨手放地上的酒杯,杯子碎裂,剩下的酒液漫在了地板上。顧不得收拾,瑪格麗特急忙朝女兒走了過去。
    「弗羅拉,你別誤會,我和你爸爸……」
    「親愛的,你剛才不是說你媽媽太重嗎?我只在做預備抱她之前的熱身準備而已……」
    卡爾急忙也跟著從床上一躍而起,急中生智地找了這麼一個爛得無復以加的藉口。
    「爸爸你撒謊!我都看到了,你明明在親她!」弗羅拉嚷道。
    瑪格麗特頓時面紅耳赤,停住腳步,回頭盯了卡爾一眼。
    卡爾略微心虛地避開她的目光。
    「我知道,那是因為你喜歡她!」弗羅拉彷彿突然明白了過來,繼續嚷,「我希望媽媽也能喜歡你,要是她也能親你就好了!」
    瑪格麗特現在鬱悶得快不行了。
    漢娜在哪裡?為什麼還不帶她走?
    卡爾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親愛的,你說得很對。那麼我就讓她也親我。但是你一直站在那裡的話,她會害羞的。你看,她的臉都紅了。」
    「我明白,我明白。我剛才什麼都沒看見——」
    弗羅拉嘻嘻一笑,立刻轉身跑了出去。跑出去兩步,又回過頭,砰的一聲帶上了門。
    卡爾轉過頭,看著瑪格麗特,搓了搓手。
    「……親愛的,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再繼續剛才的事……因為弗羅拉就這麼說的……」
    「你說呢?」
    瑪格麗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快步走過去打開了門,叫服務生過來清理地板。
    卡爾注視著她消失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心情再次變得愉快無比。
    他有一種預感,從剛才偶遇布朗太太的那一刻開始,或許他的好運就要降臨了。

☆、Chapter 101

第二天,州長和費城大主教都出席了典禮,向今年的獎章獲得者授獎。按照慣例,獲獎者在最後登台演講。卡爾的演講簡潔而有力。在簡短表達了得知被授獎時的驚喜和感激外,他承諾霍克利基金將會加大對慈善和公益的持續投入,「上帝賜予我們多大的能力,本意就要讓我們承擔起多大的責任。」最後他這樣說道。
    他的演講獲得了熱烈的掌聲。典禮結束後,在離開禮堂時,一個供職於一家頗有市場的女性雜誌的著名女記者從人群里擠過來,向他提問他對於不久前田納西州終於通過的關於婦女獲得參選權的憲法第19條修正案的看法。
    上個月,田納西州終於通過修正案,由此湊夠了法案得以批准的州數,美國婦女為爭取選取權的將近百年的鬥爭終於以勝利畫上了句號。但法案的通過也引發了保守人士的嘩然。許多頗有影響力的大人物甚至紛紛公開表示不贊成。
    「我的女兒前幾天剛在抱怨,她為什麼就不能往票箱里投票。我告訴她,她還太矮了,夠不到投票口。等到她能夠到的時候,美國的法律就能讓她當一個為自己想法投出手中一票的神聖選民。對了,她今年只有四歲。」卡爾笑容滿面地說道。
    他的回應引來一片笑聲。提問的女記者顯然不滿意於他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接著又問:
    「您真幽默,霍克利先生,能再回答一個問題嗎,比起剛才那個問題,我想我們大多數的讀者更關心這個。關於您的夫人,在去年的百老匯艾迪獎頒獎禮上,我曾有幸見過她的面,並且和她進行過交流。她是一位擁有自己事業的新女性。那麼您介意為我們的讀者答疑,在家庭生活中,如果您和您夫人就某事有了不同意見,通常最後都是如何處置的?」
    卡爾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請不要把這當成是對您隱私的冒犯,而是您看起來確實更像是位傳統人士。」女記者相當犀利,接著說道,「歐洲戰爭雖然結束了,但我認為戰後的這個世界會和從前有所不同,並且這種改變正在迅速發生著,尤其是新舊觀念的衝突。我想來自於賢伉儷的有益的相處經驗能更好地啓發閱讀我們雜誌的成千上萬的讀者,她們全都來自家庭。」
    「我尊重我的妻子,就像尊重我的思想。而她相信我,就像相信太陽每天早上都會升起一樣。如果這個回答能讓你們的讀者受到哪怕再小的一點啓發,我將不勝榮幸。」
    卡爾說完,朝明顯愣了一下的女記者笑了笑,繼續朝前走去。
    ————
    第二天晚的慶祝晚宴嘉賓雲集,白天剛結束的那場典禮是話題的中心。
    自然,最後聯袂現身的霍克利夫婦成為了焦點人物。樂隊奏起第一支開場舞曲,兩人在眾人注目之下滑入舞池翩翩起舞,舞步配合得天衣無縫,令人賞心悅目。
    一曲終了,掌聲四起。卡爾卻依然有點捨不得放開她的手。
    「今晚你真美。」他注視著她,低聲說道。
    「你看起來也非常英俊,霍克利先生。」
    她目光閃亮,紅唇微翕,用只有他能聽得到的聲音低語了一句。
    或許她並沒別的意思,純粹只是對他的一種回應。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眾目睽睽之下,聽到她這樣私語般地誇自己,他覺得他彷彿嗅到了一絲撩撥的味道……
    卡爾心臟立刻砰然而動,他覺得莫名地就興奮了起來。要不是晚宴剛開始,而他們是主人,他現在就想帶她離開……回飯店的房間……
    昨晚他們睡在飯店的同一張床上。或許陌生的環境更容易讓人卸下防備,昨晚她看他的眼神兒也不像在匹茲堡時那麼冷淡了,天知道,他為什麼居然還放過了那麼好的機會,兩人明明同床共枕,他卻礙於自己之前一時腦熱說出的什麼「只要她不願意他就絕不勉強」之類的空口白話,像個傻瓜一樣地只和她蓋著被子聊了一堆諸如費城歷史的廢話?
    其實他分分鐘只想撲過去壓住她。就像昨天下午弗羅拉闖進來之前他做的那樣。
    「舞已經跳完了。你在想什麼?」
    瑪格麗特看到卡爾的一個朋友走了過來,而他遲遲還不松開自己的手,感到有點奇怪,於是低聲提醒了一句。
    卡爾如夢初醒,哦了一聲,終於松開了手,面露微笑和妻子一道向賓客致意,感謝他們撥冗出席了這個晚宴。
    因為賓客眾多,這場晚宴採用了美國上流社會剛開始風行不久的自助取用形式。洛夫喬伊在幾天前就來到這裡,親自安排並監督了一切,以保證今晚出現在賓客面前的一切都盡善盡美。
    餐台區的長桌鋪了雪白的桌巾,點綴鮮花,銀質的餐具和玻璃器皿在燈光里交相輝映,即便是一隻小小的果醬勺子也被擦得閃閃發亮。澆以藏紅花醋汁的蘆筍沙拉、新鮮俄羅斯牡蠣、薄汁油燜龍蝦、蘋果白蘭地燜鴨、三文魚慕斯、松露烤蛋糕、香檳……出自最頂級大廚之手的各種豐盛料理擺在桌上,供客人們自由取用。
    瑪格麗特看到了應邀前來的布朗夫婦,急忙走了過去。
    「很高興你們能過來。」
    「非常難得一見的盛大派對,應該謝謝你們夫婦的邀請才對。」布朗太太笑道。
    卡爾走了過來,和布朗夫婦寒暄了幾句後,對著布朗先生道:「我恰好知道一位有意投資礦藏的朋友,要是您不介意,或許我可以為你介紹一下。多認識幾個人,總不是件壞事。」
    布朗先生道謝,表示自己非常期待。等他們走後,瑪格麗特繼續陪著布朗太太,給她介紹認識了一些來賓,最後兩人坐了下來。
    「布朗太太,當年下船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那位傑克·道森先生了。我知道在船上時,您和他的關係還不錯。您有他的消息嗎?」瑪格麗特問了一聲。
    這些年來,有時候她也會想起傑克·道森和跟隨他一起走了的羅絲。不知道他們現在去了哪裡,下落又如何了。現在看到布朗太太,往事再次浮上心頭,於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確切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布朗太太說道,「但道森先生在離開前,倒確實找過來和我道過別。他似乎愛上了同在船上的一位姑娘,那位姑娘也獲救了。但我不知道她是誰。我只知道他可能會帶著那姑娘去遠東。當時他就這麼跟我說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或許已經分開,或許死於那裡的炎熱天氣,又或許,像有些幸運的傢伙一樣發達了,誰知道呢?但我寧願相信他已經在孟買,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賺到了他自己的茶園,現在正和那姑娘好好過著日子呢。畢竟,那孩子身上帶著的那種勁頭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瑪格麗特沈思了片刻,微微笑了起來。
    「你說得沒錯。我也相信他們現在一定過得很好。」
    布朗太太點了點頭,扭頭看了眼另一頭卡爾和自己丈夫的背影,搖了搖頭。
    「霍克利太太,說真的,我到現在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您居然會嫁給霍克利先生……」她停了下來,「抱歉,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昨天突然知道你們結婚了,太過意外而已。」
    「沒什麼。我能理解您的震驚。事實上,連我自己有時候也感到有點不可思議。畢竟……」她笑了笑,「您也知道的,在船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布朗太太仔細看了瑪格麗特一眼,彷彿在觀察她的神色。
    瑪格麗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無意間情緒流露似乎有點不妥,於是掩飾地轉過頭,「您要喝一杯嗎?我去給您拿。」
    「不不,謝謝,我不渴。」布朗太太笑道,「不過話說回來,剛才你們跳舞的時候,簡直太相配了,完全的天造地設,我看得簡直捨不得挪開眼睛,」她頓了一下,「並且我看得出來,霍克利先生非常愛你。我想他一定是個好丈夫的。」她用篤定的語氣說道。
    瑪格麗特忍不住笑了起來。「您真會開玩笑。不過無論如何,還是謝謝您的好意。」
    「我說的是真的。」布朗太太正色道,「並不是因為他今晚禮遇了我和我丈夫,我才在你面前說他的好話,實在是他令我感覺到,他現在和從前在船上時給我留下了最初印象的那個人完全判若兩人了。難道你沒有發現,他變了許多嗎?並且,昨天剛遇到你們的時候,我無意留意到有一瞬間,他看向你時的那種目光。我遇到過許多夫婦,已經很久沒有在一個做丈夫的眼中看到對妻子流露出那樣的注視目光了。那是一種完全自然的流露。那會兒我就知道你在他這裡的分量了。」
    「……」
    瑪格麗特感到自己耳朵都熱了起來,難為情地看著說話這麼直接的這位胖太太,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口。
    布朗太太哈哈一笑。
    「相信我,我看男人的眼光絕不會錯。我丈夫雖然沒大用處,年輕時剛認識他時,他甚至還只是我父親紡織廠裡的一個小工頭。但我還是嫁給他了。因為我看得出來,他會對我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當初的判斷並沒有錯。現在我告訴你,霍克利先生會是一個好丈夫。我不敢對他為人到底如何下結論。其實對於我們女人來說,這也無關緊要。他會是一個重視家庭的好丈夫,這就足夠了。」
    「在我的老家德州有這麼一句話,好男人可不像鳩鳥窩的蛋,隔個一兩天就會生一隻出來。」
    最後,她這麼說道,帶了點意味深長的味道。
    瑪格麗特一怔,下意識地抬起眼睛,搜尋卡爾的背影。
    他正和幾個男賓站在不遠的地方,其中就有昨晚請他們夫婦上門做客的費城市長。他似乎和另個人因為什麼正起了點小小的口舌爭執。
    「抱歉我沒法接受你所謂的我們英國人恪守陳規的論斷。在我看來,恰恰是你們美國人不能理解傳統和傳統的重要性!」
    說這話的那位紳士,瑪格麗特恰好剛被介紹過認識,是位英國領事,也是一位爵士。大概是多喝了幾杯酒,所以口氣有點衝。
    和爵士起了爭執的費城市長似乎有點尷尬,掩飾地喝了一口酒。
    「……我覺得諾蘭先生並不是這個意思,可能是他的表達不夠確切。」
    瑪格麗特聽到卡爾適時地替市長接了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和美國人談歷史是個笑話,但這不表示我們不尊重傳統。只是不想被傳統過於牽制而已。從某種程度來說,正是歷史和傳統將歐洲捲入了這場剛結束沒多久的大戰。所以我如果這麼說,接受改變和沿襲傳統一樣重要,您應該不會反對吧,爵士閣下?」
    領事彷彿還有點不服氣,但又無法反駁,只好怏怏地閉上了嘴。
    卡爾笑,「這麼美好的晚上,實在不應該浪費在這種爭論上。我為今晚準備了幾支上好的藍冰威士忌,我們可以慢慢喝。」
    他朝邊上的侍者吩咐一聲,侍者快步離去。
    邊上幾個男人表示贊同,跟隨卡爾往酒台走去。
    卡爾彷彿覺察到瑪格麗特在看自己,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
    瑪格麗特急忙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繼續和布朗太太說話:「那麼,您大概要在費城停留幾天?」
    「什麼?」
    布朗太太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不一定,看情況進展……」
    卡爾很確定,她剛才就是在看他。偏偏還要裝出沒在看的樣子。
    他揚了揚眉,轉過頭,繼續朝前走去。

☆、第102章 CHapter102

晚宴結束,等賓客離開,卡爾和瑪格麗特最後回到下榻飯店時,已經是深夜了。
    「弗羅拉喝藥水了嗎?睡了吧?」
    瑪格麗特脫下外套和帽子,問聞聲迎了過來的漢娜。
    昨晚夫婦倆帶著弗羅拉到費城市長諾蘭家中做客,離開市長家時,因為時間還不算晚,拗不過她的懇求,兩人帶她到中央廣場一帶的夜市遊玩。弗羅拉吃胡椒烤牡蠣,喝平時不怎麼被瑪格麗特允許喝的汽水,看街頭藝人表演吞火,被卡爾縱得差點沒玩瘋。要不是瑪格麗特覺得太晚了加以阻攔,做父親的最後甚至還要應她懇求買票去看在瑪格麗特看來甚至帶了點恐怖意味的什麼人頭蛇身劇場表演。回飯店房間後,她還一直處於興奮狀態,鬧到很晚才睡著覺。今早起來就嚷喉嚨有點乾癢,咳了兩聲。瑪格麗特有點不放心,白天時請了個醫生過來看了下,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留下一瓶藥水,並吩咐讓她多喝水注意休息。
    晚上在晚宴會場里,瑪格麗特中途出來曾往飯店房間打了個電話,得知她在看畫冊,也沒嚷喉嚨不舒服了,於是吩咐漢娜帶她按時睡覺。現在一回來,先就問她的情況。
    「她九點就睡著了。嚷著藥水苦,但也喝了。很乖。沒什麼問題。」
    漢娜接過她的衣物,說道。
    瑪格麗特來到弗羅拉房間的門口,看見卡爾已經彎腰站在女兒床前,正輕輕替她拉高被子。地燈的光從側旁投射過來,在牆邊照出一個柔和的側影。
    卡爾替女兒拉好被子,抬頭看見瑪格麗特站在門口,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嘴邊示意她噤聲,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帶上了門。
    「她睡得很熟。看起來應該沒問題了。」卡爾低聲說道。
    「霍克利先生,太太,你們忙了一天也累了吧,早點去休息吧。弗羅拉已經沒事了。晚上我也會睡她房間的。放心吧。」漢娜插了一句。
    「謝謝你,漢娜。」
    道謝過後,兩人回到臥室。
    ————
    瑪格麗特洗完澡換睡衣後躺在床上,習慣性地順手拿起放在床頭的費城指南翻了起來,等卡爾也上來後,感覺到他彷彿在看著自己,偏偏又不說一句話,漸漸感到有點彆扭,於是放下指南,扭頭看向他:「睡覺吧?不早了。」
    卡爾朝她微微一笑。體貼地俯身過來替她擰暗了台燈。
    瑪格麗特習慣性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她當然沒睡著覺,雖然確實感到有點累了。今晚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一切彷彿都有點不對味。
    她開始在心裡默默數羊。
    數到第三百隻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翻身回來朝向他。
    「你睡著了嗎?」
    「沒有。」
    朦朧暗影里,卡爾的聲音傳來。
    「……我也睡不著……今晚布朗太太離開前很高興。她告訴我,布朗先生新結識的那位克里斯多夫先生對他們的礦藏表現出了興趣,他們約好進一步商談。這樣可供選擇的買家或許就不止原來那一家了。她說謝謝你。」
    「能幫上點忙,我很高興。」卡爾說道。語調不快也不慢。
    瑪格麗特嗯了一聲。
    「瑪琪,剛才我一直在想,晚上你和布朗太太都說了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瑪格麗特聽到他突然這樣說道。
    瑪格麗特一頓。
    「……我看到你們說了很久的話,你還在看我?所以我猜,你們談話的內容和我有關係?」
    「沒有!」
    瑪格麗特立刻否認。「我們不是在說你。」她開始再次轉身,「……唔……還是睡覺吧……我好像又困了……」
    她的肩膀忽然一沈,搭過來一隻手,阻止了她要翻身背對他的動作,接著,床頭燈被擰亮。
    突然變亮的暖黃光暈里,瑪格麗特見卡爾正湊過來俯身看著自己,眼睛里彷彿含著碎芒,有點幽遠,又微微閃動。
    她的耳根慢慢開始發燙,假意燈光刺目抬手擋住眼睛,「……嗯……」她低低地哼了一聲,聲音里已經帶出一種她自己也沒覺察得到的撒嬌意味,「你看什麼呀……我都說了又困了,要睡覺了……」
    卡爾拿開了她擋住眼睛的那只手,凝視她片刻後,忽然嘆了一口氣,放開她躺了回去。
    「你怎麼了?」
    瑪格麗特已經被他看得心跳開始加快,覺得他會有接下來的什麼動作,這會兒卻見他又突然地松開她躺了回去,心裡竟然忽地有了一種彷彿類似於失望的感覺。等了一會兒,忍不住發問。
    「說真的,瑪格麗特,我現在開始感到有點後悔了。」他看了她一眼,說道。語氣鄭重。
    瑪格麗特心微微一緊。剛才那種令她感到心跳加速的若有似無的微妙之感慢慢地消去了。
    她仔細看了他一眼。
    他靠在床頭,神色有點凝重,加上剛才說話的那種語氣,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某種最合理的推測。
    瑪格麗特用胳膊支起自己的身體,慢慢地坐了起來。
    「你後悔什麼?後悔和我匆忙結婚了?」她輕聲問道。
    卡爾看著她,眉頭微微揚了揚。
    瑪格麗特心頭迅速湧上了一種堵塞感,堵得她甚至有點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我明白了!等你考慮好,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她一把掀開被子要下床,卡爾伸手一把拉住她。「去哪兒?」
    她回過頭。「去弗羅拉房間睡覺!」
    卡爾把她一把拽了回來,按在了枕頭上。
    「你的腦袋里想的都是什麼?我什麼時候說我後悔和你結婚了?」
    「難道不是嗎?」瑪格麗特負氣地看著他湊過來的臉。
    「當然不是了!我後悔的是,我之前怎麼會那麼蠢,竟然對你說什麼不經你允許我就不去碰你的鬼諾言。現在我知道了,我這簡直是在和我自己過不去!」
    「壞蛋!你故意的!」
    瑪格麗特臉漲紅了,推他。
    卡爾低聲笑了起來。「是的我故意的。每天晚上這樣和你睡一張床,我真的當不了一個你所喜歡的紳士……」
    他突然一個翻身,壓在了瑪格麗特身上,她立刻動彈不得。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光滑的臉頰。
    「聽著,我想要你,就是現在。」
    他徑直說道。聲音沙啞而緊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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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3

瑪格麗特枕在他的臂彎上,和他對視了幾秒,嫣然一笑。
    「……你猜得沒錯,」她唇瓣微翕,囈語般地說道,「晚上我和布朗太太確實在談論你……」
    「哦,都說了我什麼?」
    卡爾眼中浮現出笑意,手指順勢插|進散在他手心的一堆秀髮里,慢慢地揉捏著,感受來自於她發絲的奶油慕斯般的微涼絲滑感,空氣里也有若有似無地開始蔓延著曖昧的綿長氣息。
    「你想知道?」
    「是的,非常想。」
    「她說你……」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瑪格麗特忽然停了下來。
    「可是我就是不想告訴你!」
    卡爾手一頓,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壞女孩……竟敢這樣對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在瑪格麗特忍不住發出的吃吃笑聲里,他抽出被她枕著的那只手,沒再詢問她的許可,手掌靈巧地探進了她睡衣的胸前衣襟里,握住觸手的溫軟,輕輕揉捏了幾下,接著就剝掉了遮擋的衣物。
    瑪格麗特低呼一聲,抬手去遮胸口,卻被他抓住了手腕,扣在兩邊的床單上,接著他起身跪在了她身體兩側,將雙臂□□她腋下,像抱嬰兒般地抱她後背懸離了床。
    她的脖頸像天鵝頸項地舒展,頭無力地往後仰去,而胸脯變得更加聳立,懸空的兩條胳膊也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遮擋住它們。我喜歡它們……」
    他喃喃地低語,視線盡情地梭巡,最後將臉壓了上去……
    ——
    這個遲遲終於到來的「新婚之夜」雖然讓做丈夫的那位先生等了很久,但過程卻異常美妙。做|愛結束之後,瑪格麗特彷彿打完了一場仗,倦得在他懷抱里很快就睡了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朧里她被放在自己身上的一隻手給弄醒了。知道是身邊的這個男人又蠢蠢欲動了,眼皮黏膩地實在睜不開,只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繼續睡。但是那個男人顯然不肯就這麼放過她,最後抬起她的一條腿,從後順勢緊緊地貼了過來。
    「瑪琪,我睡不著覺,怎麼辦……」他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欲|望。
    「不要!我好困……不要了……」瑪格麗特含含糊糊地拒絕。
    她要是再和他來一次像睡之前那樣的激烈運動,明天就別想好好起床了。
    她收回自己那條腿,把身體縮成一團。
    卡爾顯然不會放棄。從後緊緊抱著她,張嘴含住了她的耳垂繼續哄誘著:「親愛的,我保證你不會再感到累……你就這麼躺著,讓我來……」
    瑪格麗特終於睜開眼睛,轉過來伸臂攬住了他的脖頸。
    「好吧……」
    她嘆了口氣。有點無奈,也帶著點甜蜜。
    她是很困,但要是現在不滿足邊上這個睡著睡著又變得興致勃勃的傢伙,她保證自己這個晚上剩下的幾個小時里別想再好好合眼了。
    ……
    幾天之後,費城之行結束,卡爾帶著妻女回到了匹茲堡。瑪格麗特也漸漸變得忙碌了起來。
    婚姻看起來已經步入了正軌。作為匹茲堡的霍克利家的女主人,每天都有許多事情等待著她。這其中,交際佔了大部分的內容。匹茲堡上流社會里的日常交際、各種五花八門協會和婦女團體代表的來訪或者請求協助……倘若她全部予以回應,哪怕一天二十四小時也不夠處理。幸好還有洛夫喬伊從旁協助。
    雖然到了現在,瑪格麗特還是沒覺得這個老管家有多認可自己,他看到她時也依舊沒什麼表情。但至少在這些事情上,就像很久以前他曾對她提過的那樣,他確實給予了她不少及時的提點,讓她不至於因為突然的身份轉換而變得手忙腳亂甚至出錯。這讓她十分感激。
    除了交際,瑪格麗特這幾天也開始考慮著手另一件事情。
    就在一周前,鋼鐵廠裡一個愛爾蘭移民工人的妻子因為罹患乳腺癌死去,那個工人承受不住喪妻壓力,有一天晚上喝醉了酒,不慎掉到河裡淹死,丟下了家裡幾個還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們的鄰居,同樣在鋼鐵廠工作的一個工人的妻子在兩天前找到了瑪格麗特,苦苦懇求她的幫助。
    瑪格麗特當時放下了手頭的事,帶著食物去了那對死去夫婦居住的工棚探望幾個孩子。雖然她打扮普通,但霍克利夫人來工棚探望孤兒的消息還是很快傳來。她到了那裡的時候,引來了許多工人家屬的圍觀。她們看著她的目光十分複雜。好奇、仰慕、敬畏,當然,更多的還是疏離。
    在解決了那幾個孩子的落腳問題後,瑪格麗特的心情並不平靜。
    她想到了從前她在紐約協助克拉倫斯舉辦婦女健康知識講座的那段經歷。
    這個年代的工人還沒有任何的保險,工廠主,或者說資本家願意憑良心出的撫卹就是工人因工傷殘或死亡所能得到的唯一保障。據她所知,生活在當地霍克利鋼鐵工業區附近的工人家屬不下萬。他們的妻子,這些女人,因為生活條件限制,身體即便出現了不適,只要還扛得住,一般都不會去看醫生。如果有人能免費為她們進行身體檢查,相信她們中的大部分人還是願意接受的。而這樣,就能避免更多的人遭遇到像之前那個女人那樣的不幸。
    這些女人,她們的丈夫、父親,或者兄弟都在為自己丈夫工作。在她的能力範圍內,她願意,也有這樣的義務去為她們做一點事。但考慮到工人家屬人數龐大,如果真的實施起計劃,無論是時間還是金錢都不是一項小的耗費,而且也需要合適的助手。所以她需要先徵得卡爾的同意。
    這天晚上九點,卡爾還在書房裡工作的時候,瑪格麗特推門進來了。
    「弗羅拉已經睡著了。你還不回房間嗎?」她來到他身後,親暱地趴在他肩膀上摟住他,湊到他耳邊問道。
    卡爾回頭瞄了她一眼,見她歪著頭,笑容甜蜜地衝自己笑,意外之外,又有點驚喜。
    他自己一直是很忙的。為了能多些時間和她還有弗羅拉在一起,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他盡量減少外出。但自從把她娶回家後,他就發現她似乎比自己更忙。尤其是最近,白天她永遠忙忙碌碌,而到了晚上,她不得空閒。因為和馬斯基合作的那部歌劇快進入排演階段,追求完美的她在試聽了演員的連貫演唱後,覺得有部分樂章還需要潤色,所以這些天等弗羅拉睡覺後,她就一頭鑽進琴房,通常要到十點多,甚至更晚才回臥室睡覺。當然,她事先已經得到了卡爾的點頭。說就這段時間要佔用點晚上的時間。等她修好樂譜後,她就保證不再工作到這麼晚。
    卡爾心裡其實不大樂意。他倒想一回家就能抱著她上床。但是她都這麼說了,他哪敢說半個不字,裝出一副支持她的樣子爽快點頭。她工作的時候又拒絕他在邊上干擾,所以這幾個晚上,在和弗羅拉道了晚安後,卡爾通常也在自己書房工作,借此消磨掉等待她回臥室的這一兩個小時。
    但是今天晚上,她居然這麼早就結束了工作,而且還……
    在夫妻生活方面通常有點被動的她,現在居然跑到他跟前親暱撒嬌要勾他回臥室?
    卡爾再次瞄她一眼,視線微微下落。透過她身上那件緊緊系了腰帶的寬大家常服的領口窺到了穿裡面的蕾絲性感內衣,身體立刻誠實地起了反應。
    「回!」
    他當即丟下手裡的筆,站起了身。

☆、Chapter 104

進了臥室,卡爾立刻抱著瑪格麗特滾到了床上。
    「等一下!我有事想和你說……」
    瑪格麗特極力躲著他親吻自己的嘴。
    他扯開了她的衣帶。「……親愛的,什麼事都沒這個來的重要……」
    「哎——」
    瑪格麗特的嘴被他堵住,聲音也隨即淹沒。
    雲雨過後,瑪格麗特閉著眼睛躺在他的臂里,感覺著他的手撫摸自己發絲時的那種滿足的靜謐之感。
    「親愛的,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說嗎,什麼事?」她聽到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終於想了起來,睜開了眼睛。
    「卡爾,前幾天工廠裡有個姓穆勒的工人醉酒落水死了,你知道這事嗎?」
    「蓋茨牧師對我提起過。」他漫不經心地應道。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醉酒?」
    卡爾頓了一下。
    「……很多工人寧可把薪水扔到酒館裡去。酗酒對於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或許他也是個酒鬼吧!」他說道。
    「這次不是的!」瑪格麗特翻身用手肘支起身體,望著他,「他的鄰居告訴我,他不是個酒鬼。一周前,他的妻子因為乳腺癌不幸死去。他經受不住打擊,這才借酒澆愁。他家裡還有三個孩子。最大的才七歲。可憐的孩子,一下子就失去了父母……」
    卡爾揚了揚眉,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一個工頭告訴我,你前兩天去了一趟工棚。你就是去看那幾個孩子?」
    「是的。他們還有一個姨母。她倒願意暫時收養他們。但她自己也有孩子,而且丈夫不久前剛失業。你也知道的,如果有親戚願意照顧孩子,總比送他們去孤兒院要好。」
    「哦,瑪琪,我很高興你有一顆天使般善良的心。但是那種地方以後你還是盡量少去。又臟又亂。那些人也很粗魯。我怕他們衝撞了你。」
    瑪格麗特笑了起來,抬手屈指,彈了彈他的下巴。「你好像忘了,以前我就來自這種地方。」
    卡爾捉住它,輕輕揉捏著那只柔若無骨的手,想了下,說道:「那個工人的死和工作無關,原本無需工廠負責的。但你既然提了,我明天就讓蓋茨牧師按照工傷死亡給予雙倍撫卹,讓那個親戚照顧孩子。並且也可以給她丈夫提供工作職位。讓他過來找蓋茨牧師就是。」
    「你真好!」瑪格麗特湊過去,親了他一下,稱贊道。
    卡爾嗯哼了一聲,躺回枕頭上,朝她張開手臂。「過來!」
    瑪格麗特爬到了他身上,他一把摟住,翻了個身,又把她壓在了身下。
    「……卡爾,其實我還有另外一件事!」瑪格麗特再次煞風景。
    「嗯,你說吧,我在聽——」他隨口應。
    「穆勒太太的死讓我感觸很大。如果能早點發現這種婦女疾病,她未必會死。她不死的話,這幾個孩子現在也不會變成孤兒……」
    「唔……」
    「你停下來!你在聽我說話嗎?!」
    瑪格麗特生氣地抓住他的頭髮,阻止他再繼續往下親吻。
    「我在聽呢,親愛的……」卡爾嘆了口氣,終於停下來,抬起了頭。
    「所以我有一個設想,」瑪格麗特繼續說道,「我希望工廠組織一次活動,為工人家屬進行免費的婦女疾病篩檢。並且定期舉辦關於女性基本衛生健康知識的講座。就像從前在紐約時克拉倫斯曾做過的一樣。我可以負責這件事。我認為這非常有必要……」
    「不不,親愛的,我不建議你這樣。」卡爾打斷了她。
    瑪格麗特一愣。
    她原本也沒指望他從善如流。但拒絕得這麼乾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為什麼?」她問道。
    「不算在別地的工廠或油田,光匹茲堡工廠,你知道有多少工人和他們的家屬嗎?你已經很忙了,我不想你太累。況且,各種悲劇每天都在上演,我們不是上帝,沒法阻止。瑪琪,要是你有空,我倒希望我們能再生個孩子……」
    瑪格麗特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坐了起來,扯了衣衫裹住身體。
    「卡爾,我知道匹茲堡有多少你工廠裡的工人家屬。我也知道我不是上帝。但她們的男人都為你工作,在為你創造利潤。我希望我可以在她們中間普及一些必要的衛生健康知識,或者提供醫療上的幫助。對於我來說,這不過舉手之勞,並非什麼危險的事情。但對於她們來說,我認為非常有必要。你的基金會不是有專門的款項用於各項慈善和公益嗎?我記得不久前你好像還給賓州藝術館捐了一大筆錢。我並不是說那沒意義,但我覺得比起藝術館,這更有實際作用。事實上,我跟你提這個,目的主要不是向你要錢,而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我可以自己聯繫醫生、籌集款項。」
    「瑪琪,你誤會了。當然不是因為錢的事情。」
    「那到底為了什麼?」
    「每個行業都有一套從業者共同默認並遵守的潛在規則,誰要打破,必定招致側目,甚至是微詞。這自然也包括我所在的鋼鐵協會。剛才你提議的這件事,我不否認它的意義。但它和一般慈善事業性質不一樣。霍克利鋼鐵年產量佔全美國鋼產量將近四分之一,它的任何舉動都足以引起行業注目。全美國還沒有一個工廠為工人提供這樣的福利,也沒有哪個工廠主願意提供。如果霍克利鋼鐵廠帶頭這麼做了,那麼其餘工廠或許就會遭到來自工會方面的壓力。這會令我的工廠在行業里顯得標新立異。而我不希望打破這個局面。瑪琪,你對很多事情都有超乎我想象的理解力。所以這件事,我相信你也應該能夠理解。」
    瑪格麗特愣住了。
    必須要承認,前幾天她考慮這件事的時候,確實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一方面的顧慮。現在被他提醒,站在鋼鐵廠所有者的身份去考慮的話,她不得不承認,卡爾拒絕的理由還是十分正當的。儘管,她從內心深處並不認可這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階層為了維護利益而達成的所謂潛在規則。
    但時代,或者說他所處的位置決定了他的想法。她不能強行要求自己的丈夫有超越時代的覺悟。且事實是,即便到了一百年後,這種資本和勞工的對立其實也依然存在,只是不像現在這麼赤|裸裸地不加遮掩而已。
    她壓下心裡的失望之情,咬了咬唇。
    「好吧。我能理解。是我之前考慮得不周。那就算了,當我沒說過吧。」最後她朝他笑了一下。
    卡爾注視她片刻,搖了搖頭,最後再次朝她伸出手。
    瑪格麗特柔順地靠到了他懷裡。
    「寶貝,你真的很想做這件事?」他吻了下她的發,問道。
    「算了。你不方便。我再想想是不是還有別的方法。」
    「其實也簡單。」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嗯?」
    瑪格麗特仰頭看著他。
    「以你的名義成立一個由你執行並運轉的獨立基金會。這樣無論你做什麼,都是屬於你的事業,和我的工廠沒關係。當然,我很樂意時不時地充當一下你慷慨的捐款人。」
    瑪格麗特騰地坐了起來,睜大眼睛看著他。
    「上帝!你怎麼想得到這個法子!」她有點激動,「是啊,我被你提醒了。如果這樣的話,我還可以自己去籌集善款!」
    「我知道以你的魅力,你完全可以籌集到需要的善款。但是霍克利太太,我警告你,我必須始終是你最大的捐款人。否則我會從中搞破壞的。」他哼了一聲。
    「你敢!」
    卡爾呵呵一笑,順勢撲倒了她。
    「……好了,別總再說這些沒趣的事了。我幫你解決了這個難題,你是不是要好好感謝一下我,親愛的……」

☆、Chapter 105

瑪格麗特計劃的前期籌備非常順利。匹茲堡當地進步婦女團體里的一位伊莎貝爾女士曾當過護士,自願協助瑪格麗特的工作,並且為她推薦了一位很不錯的醫生。考慮到女人們要操持家務、照顧孩子,為了方便她們過來,瑪格麗特將地點選在了距離工人居住區不遠的一座樓房裡,租下整整一個層面。樓層除了分設等待區、檢查室、上課用的教室之外,還辟了一個大房間出來用作孩子的娛樂室,購置兒童書籍、畫冊以及可供他們玩耍的玩具。當地修女院裡的兩個修女會來看護孩子,並且有計劃教他們識字,這樣,那些帶孩子過來的女人們就可以安心等待檢查或者上課。
    十一月初,健康中心一切都準備完畢,來自州衛生部門的許可執照也早下發了。瑪格麗特讓之前找過自己求助的那位名叫若拉的工人妻子將這個消息傳播出去,鼓勵女人們來接受檢查。但是效果並不好。第一天,只有一些女人陸陸續續過來彷彿瞧熱鬧般地站在門口張望,看到瑪格麗特,女人們對她露出或羞澀或拘謹的笑容,也有人恭恭敬敬地叫她霍克利太太,向她問好。但卻沒有誰肯進來接受醫生的檢查,包括那個對她非常感激甚至崇拜不已的女人若拉。
    第二天,第三天,情況並沒有得到多大的改善。
    出師不利,讓瑪格麗特意識到自己一開始想的還是太簡單了。疑惑、對她的不信任、或者就是出於不好意思的緣故,讓這些女人們遲遲不願邁進檢查室的門。即便是安排在晚上的上課,來參加的人也是寥寥無幾。只有好心的若拉為了給霍克利太太撐場面,堅持天天過來。
    倒是宅子里的廚娘成了響應女主人號召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這天回來後,胖胖的廚娘先是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感謝上帝讓她身體安康,接著對愁眉不展的瑪格麗特粗聲粗氣地說道:「太太,我給你出個主意。要是你能給那些女人發上一個麵包,我敢擔保,上課的地方會被擠得連座位都搶不到!」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對啊!即便她再多長一百張嘴去遊說女人們進來,效果恐怕也比不上一個麵包來得實在。
    瑪格麗特用力抱了廚娘一下,立刻著手安排。
    第二天,霍克利太太會給自願來上課的人發一個麵包的消息在工棚區不脛而走。當天晚上,離上課預定的八點鐘提前一個小時,才七點,原本能坐四十個人的教室里就沒有了空位置,後到的女人們不願離開,就站在邊上,到了八點鐘,連門外走廊和窗戶邊也沒了站腳的地方,以致於前來上課的伊莎貝爾女士嚇了一大跳。
    伊莎貝爾女士的課上得非常好。配合圖片,講解得深入淺出。這也是現場的這些女人們生平第一次這麼細緻地瞭解到她們原本再熟悉不過的關於自己身體的構造和各種秘密。在上課剛開始的時候,她們中的很多人都還不過抱著等待下課領一隻麵包的心思,但隨著伊莎貝爾女士的講解,課堂漸漸地安靜了下來。當伊莎貝爾講解到關於女性懷孕的內容時,課堂里的女人們顯得恍然大悟。
    「上帝啊,我都生了四個孩子,才知道原來是這麼來的!」
    一個女人忍不住嚷了出來,語氣十分驚訝。
    全場哄然大笑。
    一節課上完,分發麵包之後,許多女人顯得依然意猶未盡,紛紛圍著瑪格麗特向她道謝,並且表示明天還會繼續過來上課。除此之外,她們也開始表現出了對於體檢的興趣。幾個女人打聽著情況,流露出願意嘗試的表情。
    不管她們是出於真的興趣,還是只是為了繼續能領到一隻麵包,能讓她們接受體檢並繼續吸引她們過來上課,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瑪格麗特相信,只要堅持下去,假以時日,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女人會走進這扇大門,從而獲得對她們,甚至她們的女兒終生有益的健康知識和指導。
    九點半,今晚前來上課的女人們終於全部走光。瑪格麗特和伊莎貝爾女士道別,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忽然叫了一聲「霍克利太太」,聲音似乎有點遲疑。
    瑪格麗特回頭看去,見一個女人站在走廊的角落。她的身後是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小女孩很瘦小,躲在母親的背後,只露出個腦袋,用一雙大眼睛好奇而敬畏地看著瑪格麗特。她的手上緊緊攥了個麵包。
    顯然,應該是今晚來上課的女人。
    瑪格麗特停下腳步,對女人露出微笑,「是的,我是。您有什麼問題嗎?」
    女人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注視著瑪格麗特,臉上的遲疑表情更甚。
    「我……我是艾倫太太……霍克利太太,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一九一二年的時候,我還曾做過您的鄰居。您和您父親費斯先生就在南安普頓……」
    她吞吞吐吐地說道。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借著走廊頂並不十分明亮的燈光仔細看了眼前這個帶著滿身愁苦生活烙印的女人一眼,塵封的記憶忽然一下子湧現了出來。
    艾倫太太!
    她想起來了!就是八年前的那一個早上,眼前的這位太太抱著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女兒來串門的時候無意中告訴她她的父親上了泰坦尼克號,這才有了之後的一切意外,她的命運也由此發生了改變。
    她記得很清楚,在她從泰坦尼克號上獲救回到南安普頓後不久,艾倫太太一家就移民去了美國。此後她再也沒看到過她。
    怎麼也沒想到,時隔八年之後,竟然會在這裡再次與她相遇!
    「是的,我想起來了!艾倫太太!您怎麼也會在這裡?」瑪格麗特高興地說道。
    見她居然還記得自己,而且態度還這麼親切,一直惴惴不安的艾倫太太終於稍稍放下了點心,急忙扯過身後的那個小女孩說道:「霍克利太太,她就是愛娃。快向霍克利太太問好!」
    「親愛的,見到你很高興。你剛一個月大的時候,我就抱過你。」瑪格麗特蹲下身,撫摸了下小女孩的頭髮,微笑著道。
    記憶里那個當時出生還不久的女嬰,現在也已經長這麼大了。除了時光易逝,瑪格麗特再沒別的感嘆了。
    愛娃羞澀地朝瑪格麗特笑了一下,隨即再次躲到了母親的身後。
    艾倫太太愛憐地責怪了一聲女兒的不懂事,隨即對著瑪格麗特道:「霍克利太太,當年我們一家到了美國後,我丈夫就四處打工,中間失業了好幾次。去年的時候,他到了匹茲堡,在霍克利先生的鋼鐵廠裡找到了活兒。那天您去工棚探望那幾個可憐孩子的時候,我就認出了您。但是當時我還不敢叫您,怕您已經不記得我了。」
    「怎麼會呢!」瑪格麗特笑道,「我和從前一樣,並沒什麼區別。艾倫太太,愛娃是您最小的孩子?」
    瑪格麗特記得當初因為她丈夫一直要她生兒子,她還曾向自己打聽過怎麼避孕的法子。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他的丈夫是否已經如願了。
    女人低頭吩咐女兒到邊上玩後,低聲道:「後來我又生了一個女兒,然後終於生了兒子。但是很不幸,他們都沒養活。這之後可能是我身體出了問題,再也沒懷孕過了……」
    「抱歉,艾倫太太。」瑪格麗特歉然地看著她。
    「沒什麼,」女人搖了搖頭,「只是……」
    她躊躇了下,臉上再次露出遲疑的表情。
    「您有問題?」瑪格麗特看了出來。
    艾倫太太臉上露出忐忑的表情,最後終於低聲說道:「霍克利太太,我知道發生在穆勒太太為什麼死的。我懷疑自己也可能得了這種可怕的癌症……最近我的這裡摸起來彷彿有個腫塊……而且一直脹痛……我不敢告訴我丈夫。反正告訴他了他也不會在意。我感到很害怕……」
    「別害怕。」瑪格麗特立刻說道,「我很高興你能找到我。明天下午醫生會來。你可以過來。他會替你做完全免費的檢查。」
    「謝謝您,霍克利太太……萬一要是癌症的話……」
    她的眼睛里露出恐懼而愁苦的神色。
    「您別害怕。醫生告訴我,像穆勒太太那樣的極端病例並不很常見。大部分的腫塊都是良性的。」瑪格麗特立刻安慰她。
    艾倫太太彷彿松了一口氣,隨即又露出擔心的神色,「太太,如果治病的話,大概要花多少錢……」她吞吞吐吐地問道。
    她的丈夫是不可能為她治病出錢的。她也不怪他。實際情況是,他的收入,加上幾個大點的女兒做工掙來的錢,也不過勉強維持家人生活而已。
    「艾倫太太,您別擔心。無論檢查結果怎麼樣,我一定會幫助你一起渡過難關的。」瑪格麗特向她保證,「明天我會過來陪你接受檢查。」
    艾倫太太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露出感激的神色,不停向她鞠躬道謝。
    瑪格麗特叫人把剩下的幾個麵包全包起來給了愛娃,目送母女離開後,走出中心大門的時候,聽到一陣汽車喇叭響,循聲望去,看見路邊停了輛汽車,卡爾坐在司機位上。
    卡爾打開車門下來,快步走過來。
    「弗雷德呢?」瑪格麗特問。
    這裡距離家有點遠。瑪格麗特自己會開車,也已經獲得了駕照。她原本想自己開車。但卡爾堅持要弗雷德接送。
    「我叫他走了。反正我沒事了,順道來接你。」卡爾笑道。
    「進展得不錯?」他和她閒聊著,「你看起來挺興奮。」
    「你也知道,一開始並不順利。但多虧了廚娘出的好主意。我相信接下來會越來越好。說起來也要謝謝你,卡爾,要不是你的支持,我的想法也不可能這麼快實現。」
    卡爾微笑。聽著瑪格麗特一路說著健康中心的事,偶爾插問一兩句。最後到了家,汽車停在花園車位上,臨下車的時候,他忽然對瑪格麗特說道:「瑪琪,有件事我想提醒下你。」
    瑪格麗特扭頭看他。
    「我很支持你為這些女人們所做的事情。我也認為它很有意義。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去做。」他頓了一下,「希望你不要接受這些女人關於避孕的求助,我的意思是說,以後如果有人向你求助的話。」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
    卡爾聳了聳肩,「我知道現在已經有進步人士在報紙上抨擊《康斯托克法》。我不想評論它的存在是否合理。但目前它還是法律。你是我的妻子。所以……」
    他看向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的。」
    卡爾俯身過來,吻了下她的臉頰,「乖女孩。」他在她耳畔低聲親暱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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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6

第二天艾倫太太準時來到健康中心接受了檢查。醫生初步診斷後,告訴她現在還不能立刻下結論,需要抽取部分積液送到州立醫院進行檢驗。
    半個月後,忐忑的艾倫太太終於等到了檢驗結果。當天瑪格麗特特意抽空陪她到了醫生面前。當醫生告訴艾倫太太,檢驗結果顯示她患的只是良性腫塊的時候,在焦慮忐忑中渡過了半個月的艾倫太太激動不已,眼中甚至溢出了淚光,朝著瑪格麗特和醫生再三道謝。
    瑪格麗特請醫生為艾倫太太做接下來的必要治療,以緩解她現在的症狀,費用將由她名下的基金承擔。
    中心的工作現在進展日益順利。課堂一週三個晚上正常開辦。每天也都有工人家屬過來表示希望接受檢查。伊莎貝爾女士忙不過來,剛剛新招用了兩個助手。除此之外,這幾天也開始有霍克利工業區外的女人聞訊過來打聽消息。工作人員告訴她們,任何人都可以來這裡上課並接受免費的檢查,唯一要求她們做的,就是讓更多的人知道匹茲堡有這樣一家旨在普及女性基礎衛生知識的健康中心。
    當天晚上,瑪格麗特離開健康中心回到家,心情十分的愉快,第一時間想找卡爾和他分享關於艾倫太太的好消息。但他還沒回來——最近他通常晚上都是在家的,這樣的情況倒不大多見。桑頓太太說卡爾曾打過電話回來,工廠裡有點事,要晚點回。
    卡爾回來的時候,弗羅拉已經睡覺了。
    夜深,躺在床上臨睡前,卡爾摟著瑪格麗特,手掌摩挲著她光滑若絲的後背肌膚,摸著摸著,忽然嘆了口氣。
    「怎麼了?」
    瑪格麗特本來已經有點困了。被他嘆氣聲弄得睡不著,於是睜開眼睛。
    「瑪琪,下周我可能沒法陪你一起去紐約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鬱悶。
    瑪格麗特和馬斯基合作的新劇將於下周正式上演。作為重要的主創之一,馬斯基力邀她去紐約觀看首演。瑪格麗特答應了下來。卡爾原計劃陪她一道去的。但不巧的是,今天堪薩斯州工廠地負責人傳來消息,那邊出了點問題,因為事關重大,希望他能親自過去一趟。
    「……所以明天我就要動身。」卡爾解釋了下,隨即歉然地看著她,「很抱歉瑪琪。我原本非常希望能陪你一起去看首演的,沒想到出了這樣的意外。等那邊事情處理好,要是你還在紐約,我會盡快過去的。」
    「沒關係。」瑪格麗特立刻道,「你的事情重要。我自己帶弗羅拉去就可以了。也希望你那邊一切順利。」
    ————
    卡爾第二天出門。
    幾天之後,瑪格麗特將健康中心的事托付給伊莎貝爾,自己帶著弗羅拉登上了去往紐約的火車。一路平安地到了紐約。
    伯爵夫人和准將婚後,有時停留在華盛頓,那裡准將有自己的房子。回紐約時,夫婦便居住在她原來的寓所。現在他們正好在紐約。瑪格麗特不想過於打擾他們,原本想住酒店的。但伯爵夫人表示已經很久沒看到弗羅拉了,十分想念,希望她停留在紐約的這段時間能和她住一起。弗羅拉也很樂意親近伯爵夫人和准將。所以最後瑪格麗特還是選擇住在了伯爵夫人家中。
    瑪格麗特到達紐約的第二天,接受了之前她曾接觸過的那位女記者瓊斯的採訪。
    採訪中,除了談及就要公演的新歌劇,瑪格麗特更多地把重心往她正在做的婦女健康中心的話題上引導。瓊斯對此也表露出了贊成和激賞的態度。採訪結束後,她表示非常敬佩瑪格麗特為此做出的努力,她會盡量幫她的基金和這項活動進行宣傳,以期能讓更多的大眾瞭解。
    ————
    卡爾投資修建的銀沙劇院現在已經百老匯最好的劇院之一。明晚的首演票已經售罄。前一天,瑪格麗特去了劇場最後觀看一遍正式排演。馬斯基也在。
    排演結束後,馬斯基向瑪格麗特表達了衷心的謝意。
    「您客氣了,馬斯基先生。應該我感謝您才對。舞台、燈光、樂隊,還有演員,一切都太棒了!我相信明天的公演一定能給觀眾帶來極大的震撼。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期待那一幕了!」
    「一切全都基於您寫出的非同一般的音樂!」馬斯基注視著她笑道,「霍克利太太,我聽說您剛成立了一個基金,致力於在醫療健康方面幫助廣大婦女。對此我非常敬佩。為了表示對我決定把明晚首演的全部收入都用於對您這個基金的捐助。希望您能夠接受。」
    「您的決定實在太令我驚喜了!」瑪格麗特一愣,隨即高興地道謝,「我代表基金會的所有成員向您表示謝意。」
    「並且我還有一個想法,」馬斯基笑道,「首演結束後,週末晚上在華爾夫飯店不是有一個預定好的慶祝酒會嗎?我們為什麼不順便把它辦成一個慈善夜呢?」
    「……這樣,方便嗎?」瑪格麗特躊躇了下。
    「當然了!比起端著雞尾酒在無聊話題中度過週末那兩個小時,我相信這樣更有意義。我也已經邀請了很多記者到現場。我相信這一定有助於讓更多人知道您這個基金會正在致力於的工作。這樣兩全其美的事,我看不出您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瑪格麗特考慮了下,承認他說得非常有道理。這確實是一個能擴大宣傳的好機會。
    「那就這麼定了!」馬斯基顯得很興奮,「雖然時間很緊了。但一切交給我吧!相信我,週末的這個慈善夜將會非常完美!」
    ——————————
    正如瑪格麗特期待的那樣,這部歌劇的首演非常成功。飽滿曲折的劇情、使用了最新技術手段展現的美輪美奐的舞台、演員重金打造的華美戲服、台上精彩表演和演唱、以及全劇一氣呵成高低轉折時而婉轉時而磅礡的音樂,無不令現場觀眾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表演結束後,劇場里的掌聲經久不息。
    兩天之後的週末晚上九點,曼哈頓華爾夫飯店裡的慶祝暨慈善夜如期開始。因為馬斯基在百老匯的地位,百老匯幾乎大半的知名演員或導演都匯聚到了現場,當晚可謂星光燦爛。除此之外,現場也來了許多商界的人士。
    在開香檳慶祝了歌劇演出的大獲成功之後,特意請來的著名的紐約克里斯蒂拍賣行拍賣師羅伯特·金主持了慈善拍賣。拍賣的物品大多來自百老匯著名導演或演員的捐助。戲服、道具、首飾、五花八門。這其中,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年僅十六歲登台便一舉走紅,曾三次獲得艾迪最佳女演員獎,而今早已退隱嫁給了一位政府要員的百老匯著名老牌女演員安娜塔西亞女士為活動捐出的她早年登台時戴過的一條道具項鍊拍出了一千美元的高價,掀起了義賣活動的一個小小□□。
    已經很久沒有出席過公開活動的安娜塔西亞女士今晚也盛裝而來。她感謝了慷慨解囊的那位競拍者。隨後擁抱向她表達謝意的瑪格麗特,在她耳畔低語道:「霍克利夫人,我很喜歡你創作的作品。知道今晚有這個活動,所以我才特意來參加。可惜當我知道你的時候,我已經退出了舞台。如果你能早幾年來百老匯,那該多好!」
    瑪格麗特笑,再次為她對自己的欣賞表示衷心的感謝。
    ————
    「來賓們,現在是今晚拍賣的最後一件物品!」
    拍賣台上的羅伯特·金展示手中的一份手寫樂譜,笑容滿面地道:「這就是瑪格麗特·霍克利女士所創作的第一部歌劇《人魚公主》的原始手稿。上面的每一個音符都出自霍克利女士的手。就是憑著這部打動人心的作品,她開始進入我們的視野,一步一步征服了我們所有人的耳朵和心靈,繼而成為首位獲得了艾迪獎的女性歌劇作曲家,這一成就無疑將會進入百老匯的光榮殿堂!為了今晚的這個慈善夜,她特意拿出了她十分珍惜的這份手稿。下面請有意收藏的諸位開始出價。底價五十元。」
    「兩百!」
    「三百!」
    「五百!」
    價格不斷被叫高。馬斯基也參與了其中。在一番競價後,最後只剩下了他和另一個可能當年曾是瑪格麗特仰慕者之一的先生。
    「八百!」
    「一千!」
    ……
    馬斯基似乎志在必得,對方也不肯退讓。兩人輪番抬價,最後在馬斯基一口將價格從兩千出到四千的時候,對方終於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退出了競爭。
    作為今晚這個活動的發起者,瑪格麗特捐出了自己的手稿。不過是普通的一份手稿,本只是為了表示她對參與這個活動的眾多賓客的謝意。沒想到最後會被馬斯基以這樣的高價買走,不禁略感詫異,看向了他。
    馬斯基正好也回望過來,朝她笑著點了點頭。
    「四千一次。」
    「四千兩次。」
    「各位,還有沒有比這個價格更令人驚喜的出價了?如果沒有,那麼我宣佈,四千第三次……」
    拍賣師舉起手中的槌,就要落下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兩萬!」
    全場驚訝。紛紛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瑪格麗特一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是誰殺出來了。
    她迅速回過頭,果然,看到卡爾笑容滿面地站在距離會場門口不遠的地方。和瑪格麗特四目相對的時候,他朝她揚了揚眉。
    瑪格麗特瞠目。
    她根本不知道他今天居然已經來了紐約……
    拍賣師認得卡爾。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下後,很快恢復如常,笑道:「各位,就在我落槌的前一秒,卡爾·霍克利先生,也就是我們今晚慈善夜女主角瑪格麗特女士的丈夫奇跡般地出現在了這裡,並且以兩萬元的驚人出價要拍下屬於他妻子的樂譜。我想這對於他來說應該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這是我主持拍賣多年第一次遇到的、也是最精彩的一幕!鑒於霍克利夫婦帶給我的感動,所以請容許我今晚小小地放肆一下,打破我們拍賣的規矩,由我單方面宣佈,霍克利先生就是這件拍品的最後得主。馬斯基先生,」拍賣師笑看著明顯呆了一下的馬斯基,「我想您應該會很樂意把這個機會讓給霍克利先生吧?」
    在現場的善意笑聲中,馬斯基回過神來,笑著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心甘情願地退出。
    「那麼現在我宣佈,霍克利先生以兩萬元的價格拍得了樂譜。這筆錢,連同之前的所有款項,當然,也包括我深受感動而臨時決定捐出的原本我該拿的那點傭金——」羅伯特·金幽了自己一默,在笑聲里繼續說道,「這些錢將全部進入瑪格麗特基金的賬戶成為善款。善款將接受完全公開的賬務監督,以保證每一分錢都得到恰當的使用!」
    在笑聲和掌聲中,卡爾走上台,接過拍賣師手中的樂譜,然後擁住瑪格麗特,當眾深深吻住了她。
    ————
    「你怎麼會來這裡?你什麼時候到的紐約?」
    卡爾帶著瑪格麗特跳舞的時候,瑪格麗特忍不住壓低聲連珠炮地發問。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會盡快到紐約來的嗎?」
    「那你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
    「好吧……我是今晚剛到的。原本想給你個驚喜。結果你卻不在!你母親告訴我你在這裡。於是我就過來了。瑪格麗特,對於我來說,在這裡找到你,這才真是個驚喜啊——」
    他說出「驚喜」的時候,語氣平淡,但聽起來總有那麼點不對味的感覺。
    瑪格麗特急忙向他解釋,「這確實是個因為臨時想法而決定的活動。原本我並沒計劃的……」
    「是馬斯基提議的?也是他幫你籌備的?」卡爾瞄了眼在舞場另一頭正與安娜塔西亞女士跳舞的馬斯基,語氣里的酸意終於徹底掩蓋不住了,隔著幾米恐怕就能聞出來。
    瑪格麗特終於明白了過來。
    「哦!你不會是在胡亂吃醋吧?」瑪格麗特啼笑皆非,「卡爾,我很抱歉我沒有事先告訴你。但我向你保證,一切都只是巧合。我沒理由拒絕馬斯基的這個好建議。今晚也只是出於宣傳基金會的目的。你也看到了,來了那麼多人,還有記者們,效果非常好……」
    「我們現在走吧!」
    卡爾注視著她,忽然低聲道。
    「什麼?」
    「我都一個多星期沒見到你了。我在這裡開了個房間。」
    「呃……」
    卡爾沒再說話,帶著瑪格麗特旋到邊上,隨即拉著她穿過人群,走出了會場。

☆、Chapter 107

————
    電梯被拉開,在身後門童的目光注視之下,兩人來到一個套房門前,一進去,甚至來不及到臥室,門一關,卡爾就將瑪格麗特抱了起來,放坐到門邊的一個衣帽櫃上。
    「卡爾!酒會還沒有結束!我不能離開!」
    櫃面狹長,瑪格麗特被迫用胳膊掛住他脖頸和肩膀才不至於掉落下來。她略微掙扎,拒絕著他。但顯得並非特別堅決。
    「抱緊我!」
    卡爾答非所問。
    「聽著,現在真的不能。馬斯基先生……」
    卡爾徑直掀起了她的裙子,動作略微粗暴地脫她裙下的褲襪,接著迫不及待般地頂了進來。
    兩人結合在一起,情不自禁地同時發出了一聲悶哼。
    「你真是瘋了……」
    瑪格麗特緩過一口氣後,半是甜蜜半是苦惱地埋怨了一句,「我們分開才不過八天……」
    「已經八天了!」
    卡爾的聲音聽起來緊結而壓抑,全部情緒彷彿化為力氣再次一頂。「瑪琪,別再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了。這八天里,我幾乎無時不刻都在想著你……」
    瑪格麗特不再作聲。兩條胳膊緊緊抱住了他……
    ————
    等到丈夫終於肯放過她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瑪格麗特估計自己也不用再下去了。她原本端莊的盤發被拆了,妝面花了,晚禮服也揉成皺巴巴的一堆團在了地上。就算現在她冒著可能會被人看出什麼端倪的風險整理了儀容再下去,想必酒會也早已經結束了。
    今晚的這個酒會,後半場進入慈善活動後,幾乎就成了她的慈善夜。除了馬斯基肯定會找她之外,原本也和幾個記者約好了要做個簡短的採訪。
    而現在……
    當他們滿場子找她時,卻發現她和丈夫一塊兒消失了……
    他們會怎麼想?
    「都怪你!」
    瑪格麗特扯過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而比起一個小時之前,她的丈夫現在的心情則完全治癒了——
    想象一下吧。事實上,當瑪格麗特最早告訴他她想為工人家屬做點事的時候,雖然他給她出了這樣一個主意,但他的本意原本不過只是為了順她的心意哄她高興而已。他以為過段時間她的熱情就會消退了。怎麼也沒想到,她非但一直堅持了下來,健康中心影響日益擴大,而且現在,她還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在紐約辦了這樣一場相當有影響力的慈善活動。最最不能容忍的是,那個站在她背後協助了她的人居然不是身為丈夫的他,而是另一個從前意圖追求她只不過比不上他手快的男人。
    卡爾甚至懷疑,馬斯基即便到了現在還是對她有所企圖。別問為什麼。他的直覺就是這麼告訴他的。
    對她的想念,失望,加上那麼一點嫉妒,最後發酵起來就……
    卡爾扯下她蒙住臉的被單,恬不知恥地又親了她一下,想了下,說道:「用我們夫婦的名義約個時間請馬斯基先生吃頓飯吧。我會向他道個歉,並致以我對他的謝意。最真誠的。」
    ————
    卡爾夫婦在紐約宅邸里與應邀而來的馬斯基以及他攜的一位女伴吃了一頓氣氛十分愉快的晚餐。男主人顯得熱情而好客,做客人的自然也很識趣地閉口不提幾天前發生的那場小小意外。一蹲下下來,可謂賓主盡歡。送走馬斯基和他的女伴後,卡爾表示自己已經讓劇院經理預留了明晚的一個包廂,他想讓瑪格麗特陪他一道去欣賞她的這部最新作品,以彌補幾天之前他錯過的那場首演——見他興致勃勃要捧自己的場,瑪格麗特自然不錯過這個或許能熏陶他「藝術細胞」的機會,於是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晚上,帶著弗羅拉,一家三口坐到了劇院的包廂里。
    中場休息時間,卡爾遇到了一位久未碰見的老朋友。和瑪格麗特告了一聲後,兩人來到供男客臨時休息的抽煙室閒聊了開來。片刻後,卡爾掏出懷錶看了一眼,見下半場快開始了,於是起身和對方告辭,走出吸煙室往包廂去。
    「卡爾!」
    有人叫他。是個女人。
    卡爾扭過頭。
    「羅德小姐!晚上好!」
    他轉過身,唇邊露出一絲禮貌而客套的微笑:「這麼巧,這裡遇到您。」
    蒂娜·羅德走到他的面前停下,沒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神情略怪異。
    卡爾略聳了聳肩,「抱歉羅德小姐,見到您很高興。但我陪我的太太還有女兒來欣賞歌劇。非常精彩,不是嗎?下半場快開始了,她們還在等我,失陪了。」
    他略微彎了彎腰,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卡爾!」羅德小姐快步追了上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卡爾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皺了皺眉:「還有什麼事嗎,羅德小姐?」
    「剛才你和你太太坐在包廂里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原本我不想來找你的,但是我實在忍不住……」
    羅德小姐的神情里開始露出微微激動的神色,「我不明白,去年的這個時候,我以為你也是有意和我的家族結下婚姻關係的。但是為什麼,後來你就突然改變了想法?你我兩家在賓州敵對已久,我一直認為,無論對於你還是我的哥哥來說,這都是一個絕佳的言和機會,何況我的哥哥也確實希望如此。為什麼你拒絕了?」
    「我改變了最初的想法,在需要做出最後決定的時候。如此而已。」卡爾略微冷淡地道,「如果沒別的事了,我先告辭。」
    他準備離開。
    「你因為你現在的這個女人拋棄了我!」羅德小姐忽然冷笑道,「我竟然因為別的女人而在你這裡遭到了這樣的羞辱。卡爾,你難道一點兒也不覺得對我有所愧疚?」
    「坦白說,這讓我有點驚訝。」卡爾轉過頭,「是的,我承認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確實考慮過接受你兄長拋來的示好橄欖枝。如你所知,我遲早是需要娶一位妻子的。羅德小姐,你確實是一位非常理想的對象。但是,我以為你當時接受你兄長的這種安排,更多的也是出於對家族利益的考慮,難道不是嗎?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這也只是一樁經過考慮後未被其中一方予以確認的利益聯姻而已。羅德小姐,我很尊敬你,為你對羅德家族所懷的責任感。我也很遺憾,如果我的最後決定讓你受到了傷害。但談及拋棄或者愧疚,坦白說,我確實有過不少女朋友,但以你僅僅曾只以我女伴身份和我在舞會里一起跳過幾只舞的交情來說,我認為言重了。」
    「你竟說出這樣的話!你太無禮了!」羅德小姐的臉迅速漲紅,「霍克利先生,我的哥哥認為這是你施加在他身上的極大羞辱!你知不知道,你的這個決定對於你我兩家的關係來說會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那個女人能給你帶來什麼,比得上與羅德家族聯姻能夠帶給你的利益?」
    「哦,小姐,等再過幾年,等你經歷足夠多了,或許你會明白,像我們這種習慣了只會盯著利益的人偶爾也是需要犯一下糊塗的。否則人生豈不是太無趣了?」
    「抱歉,我不能讓我太太等久。我先走了。」
    卡爾朝她點了點頭,朝著包廂走去。

☆、Chapt er 108

卡爾回到包廂的時候,歌劇的下一幕已經開演了。
    卡爾向瑪格麗特道了聲歉,低聲解釋道:「我和朋友許久沒碰著,所以剛才多說了幾句話。抱歉遲到了。」
    瑪格麗特朝他笑了笑,表示沒事,接著轉頭看向舞台。
    坐在他們中間的弗羅拉扭頭看一眼自己左手邊的母親,再看一眼右手邊的父親,兩條眉毛上下擠著,神情看起來有點古怪。
    卡爾笑著摸了摸她頭髮,把目光落到舞台上。
    過了一會兒,弗羅拉實在忍不住了,湊過去挨到父親的耳邊。
    「爸爸,你要倒霉了。」
    她低聲嘀咕道。
    卡爾哦了一聲。
    「剛才我去尿尿,媽媽帶我回來的時候,明明看到你和一個女人一起……那個女人是誰呀?你為什麼要說謊?」
    卡爾一怔,看了眼瑪格麗特。見她視線一直落在舞台上,全神貫注的樣子,似乎並沒留意到弗羅拉在和自己咬耳朵。
    「我覺得她好像有點不高興了!」
    弗羅拉和父親咬完耳朵,衝他嘻嘻一笑。
    卡爾愣住。
    弗羅拉對他報以同情之色,接著從中間的位置上跳了下來,坐到邊上去。
    卡爾朝女兒投去感激的一眼,隨即挪了位置,坐到瑪格麗特的邊上。
    「瑪琪,抱歉我剛才沒提這件事……」
    他看了下她的臉色,湊過去些低聲解釋,「事情是這樣的。我和朋友告辭出來後碰巧遇到了羅德小姐……」
    「噓——」
    瑪格麗特轉過頭,食指放到嘴上,示意他噤聲。
    卡爾無奈閉上了嘴,轉頭求助地看向弗羅拉。
    弗羅拉臉上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朝他攤了攤手。
    ————
    演出結束了,一家三口回到了家。卡爾和跟著漢娜去睡覺的弗羅拉道晚安。
    「爸爸,祝你好運!」
    弗羅拉瞥了邊上的母親一眼,笑嘻嘻地和父親揮了揮手。
    ————
    卡爾追著瑪格麗特進了房間,什麼話也沒說,先就一把抱住了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呀?」瑪格麗特身子往後仰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正要換衣服呢——」
    「瑪琪,你聽我解釋。剛才在劇場的時候,確實只是湊巧遇到了羅德小姐。我們並沒什麼。許久沒見,只是問了聲好,隨意聊了幾句而已。後來我之所以沒對你提她,只是不想讓你多心而已。」
    他停了下來,略微忐忑地注視著她。
    瑪格麗特和他對視了幾秒。
    「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小氣,連你和別的女人說幾句話也不行嗎?」
    「哦!我不是這個意思!」卡爾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彌補,「你當然不是這樣的人。我的意思是說,我對她根本沒什麼,所以覺得沒必要在你面前提。現在我知道這有多蠢了。很容易會給你帶去一種我彷彿想特意隱瞞的誤會……」
    「難道不是嗎?」她反問了一句。
    「我……」
    卡爾一時語塞,最後只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她。
    瑪格麗特忽地哧一聲輕笑了起來。
    「算了,」她微微嘟了下嘴,「要是我連羅德小姐都不能忍,那下次萬一遇到你以前的那些什麼伊芙小姐多蘿西小姐等等,我是不是該當場就翻臉呢……
    卡爾咳了一聲,露出略窘的告饒表情,突然抱緊了她,用吻堵住了她那張不饒人的嘴。
    一場意外小插曲很快煙消雲散,最後卡爾抱起了妻子往浴室走去,笑道:「親愛的,讓我陪你一起試試新裝的大浴缸吧……德國人打仗不行,但造出來的東西確實還不錯……」
    ————
    半夜,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吵醒了床上的瑪格麗特。
    她睜開困頓的眼皮,看見卡爾坐了起來接起電話。接完電話後,他凝神了片刻,從床上下去,開始穿衣服。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瑪格麗特揉了下眼睛,躺在床上問道。
    「工廠裡出了點意外。我想我盡快回去應該會好點。」
    瑪格麗特立刻坐了起來。
    臨近年底,工廠非常忙碌,最近一直有夜班。
    「出什麼事了?很嚴重嗎?」
    「沒什麼,只是出了個意外而已。」卡爾微微一笑,「你和弗羅拉可以繼續留在這裡,多住幾天也沒關係……」
    「到底什麼意外?不嚴重的話你為什麼現在就要趕回去?」瑪格麗特拉住了他的胳膊。
    卡爾看了她一眼,終於說道:「夜班的一個煉鋼爐發生了爆炸,死了兩個工人,還有幾個人受傷,並且引發了火災。局面已經控制住了。但我最好還是盡快趕回去看一下為好。」
    「上帝啊!」
    瑪格麗特放開他的胳膊,「你快點回去吧。明天我帶弗羅拉回。你自己要小心!」
    卡爾看了她一眼,俯身下來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
    「你繼續睡吧。不用擔心。我會處理的。」
    ——————
    瑪格麗特目送汽車駛出花園鐵門後,回到房間,就再也睡不著了。幾乎坐等到天亮,等弗羅拉起床後,她叫僕人收拾好行李,打電話告訴了伯爵夫人一聲,就帶著女兒登上了回往匹茲堡的火車。
    傍晚時分,她回到了家裡。沒見到卡爾。應該還在廠區。
    雖然她急著想知道進展,但心裡明白,這種情況下,即便她過去了,也只是添亂,所以一直等著。
    晚上將近十一點,卡爾終於回家。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我睡不著。」瑪格麗特說道,「你晚飯吃了沒有?」
    彷彿被她提醒,卡爾摸了摸肚子,笑了起來。
    他吃著東西的時候,告訴瑪格麗特,兩名死去工人的後事已經處理好,撫卹會很快發放。受傷的幾個工人也送進了醫院,工廠會負責接下來的醫療費用。爆炸引發了火災,但昨夜匹茲堡消防局及時趕到,所以只燒毀了大約幾百平的廠房,情況並不算嚴重。除了事故區還被封鎖外,今天工廠已經恢復了生產。
    瑪格麗特松了一口氣。但想到那幾個工人的傷亡以及可能帶給他們的家庭的不幸,心情不禁又有點低落。
    卡爾彷彿看出了她的情緒,推開面前的盤子,說道:「瑪琪,這樣的意外我也不想看到,但它已經發生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快查明原因,避免下次再次發生類似事故。我知道你心腸軟,有可能你也認識那幾個傷亡工人的妻子。但聽著,現在你最好不要去探望,或者表現出任何的額外的同情。工廠有一套應對類似事故以及工傷撫卹的制度。不是我自誇,比起類似洛克菲克家族的油廠,為霍克利工作的工人能夠得到的人道方面的保障已經好上不少了。上次你幫助了那個醉酒死去的工人。但那是個例外,僅此一次。我們不能因為同情而破壞了工廠的制度。明白嗎?」
    瑪格麗特一怔,抬眼看向他。見他神色嚴肅地看著自己。
    實話說,他的語氣讓她心裡感到略微有點不舒服。但他看起來很疲倦,眼睛里還帶著紅血絲,想必從昨夜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休息過,心又軟了下去——或者,從他,或者說管理者的角度來說,他的話雖然冷酷,但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她暗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了。你應該很累了,去睡覺吧。」
    卡爾露出笑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
    健康中心還是照常開放。過來的女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發生在幾天之前的那場意外。瑪格麗特沒見到若拉,她們說她的丈夫那天晚上正好就在那座煉鋼爐的附近上夜崗,被爆炸時噴濺出來的鋼水所傷。所幸沒有生命危險。若拉現在正在醫院裡照顧她的丈夫。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健康中心有課。瑪格麗特照常過去,發現人比平時少了很多。來的女人們也顯得心不在焉,各自在那裡竊竊私語,看到瑪格麗特過來,這才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感到有點奇怪,於是問了一聲正好過來的艾倫太太。艾倫太太低聲道:「您還不知道嗎,太太?工會不滿工廠對這次事故的處理,發動了好些工人罷工了。我叫我丈夫不要參加。他聽了我的。」
    瑪格麗特愣住了。
    「霍克利太太,我丈夫也沒有參加。」另一個女人說道,「聽說這次是沃倫特帶頭煽動鬧的事。這傢伙不是個正派人。以前還想佔我便宜,被我用鍋子敲跑了!」
    「我丈夫也沒參加!」
    「我家的也是!」
    剩下的女人七嘴八舌地紛紛表態。
    正在這時,弗雷德匆匆進來,看到瑪格麗特,彷彿松了一口氣,急忙跑過來說道:「太太,您在這裡,太好了!趕緊跟我回去吧!」
    「工廠在罷工是不是?」
    「我不大清楚。但霍克利先生打電話叫我立刻帶你回家。他自己好像出不來。您別再問了,趕緊和我回去吧!」
    弗雷德不由分說,扯著瑪格麗特就往外走去。
    瑪格麗特預感到應該情況應該比較嚴重了,急忙對著伊莎貝爾女士喊道:「你們也都解散了吧!晚上不要再上課了——」
    她話還沒說完,人就被弗雷德拉著幾乎是跑了出去。
    伊莎貝爾急忙讓女人們都離開,自己和中心的幾個工作人員也匆匆離去。
    瑪格麗特坐上汽車駛上道路的時候,對面路上有十幾個戴著鴨舌帽、工人裝扮的男人正朝健康中心跑了過來,看到弗雷德駕駛的汽車,紛紛從地上撿起石頭,朝著車窗玻璃砸過來。
    「趴下!」
    弗雷德大叫一聲。
    瑪格麗特急忙趴到了座位下。
    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中,弗雷德猛地踩下油門,企圖攔截汽車的男人急忙退到兩邊,汽車轟鳴著,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太太,您沒事吧?」
    開出去一段路後,弗雷德放慢車速,扭頭問道。
    瑪格麗特慢慢坐了起來,幾塊玻璃碎片從她的身上掉落下去。
    「我沒事,你呢?」
    她看到他的額頭上有血流了下來,驚呼一聲。
    「太太,我沒事,只是被玻璃碎片划了一下而已,回去包一下就可以了。」
    弗雷德擦了下臉上的血,不再說話,再次踩下了油門。
    ————
    洛夫喬伊彷彿在等她。汽車一進去,他就命令將大門嚴嚴實實地關上。很快,透過房間玻璃,瑪格麗特看到一輛車開了過來停在門口,下來一隊穿著州國民警衛隊制服的人,他們肩上背著□□,守在了門口,顯然,是為了防止有人衝擊住宅。
    連州國民警衛隊都出動了。事態到底到了怎樣的地步?
    瑪格麗特詢問洛夫喬伊,但他表示沒事,讓她放心。
    瑪格麗特知道他不會跟自己詳說什麼。放棄了追問。她回到臥室,整個人坐立不安,更擔心卡爾的安全,最後忍不住往他辦公室打了個電話,電話一直在響,但沒有人接。
    他那邊,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瑪格麗特不停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媽媽,出什麼事了?門口為什麼那麼多警察?我問漢娜,她說不知道。爸爸呢?他去哪裡了?」
    門忽然被推開,還沒有睡覺的弗羅拉探頭進來,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
    瑪格麗特定了定神,急忙走過去,微笑道:「警察只是在例行公事,保護我們而已。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你先去睡覺吧。一覺醒來,就能看到他了。」
    「可是……」
    「來吧,我送你回房間。」
    瑪格麗特牽過女兒的手,送她回到房間上床,一直陪在她邊上,給她講故事,直到她漸漸合眼睡了過去。
    瑪格麗特再次回到臥室,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她的焦慮更甚。再次往卡爾辦公室打電話,這一次,連電話也打不通了。
    瑪格麗特急得簡直快瘋了。衝出了臥室,來到一直守在客廳的洛夫喬伊面前嚷道:「卡爾那邊到底怎麼樣了?我打不通他的電話!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要是知道,求你告訴我!」
    洛夫喬伊轉過身,神情平靜地看著她。
    「太太,我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這是真的,霍克利先生只讓我留在這裡保證您和弗羅拉小姐的安全。」
    瑪格麗特頹然搖了搖頭,轉身上樓去,「算了——」
    洛夫喬伊注視著她的背影,神情微微一動,忽然說道:「太太,您不必過於擔心。不管出了什麼事,霍克利先生絕對都能應付得了。」
    瑪格麗特停在樓梯上,慢慢轉過頭,見他看著自己,神色顯得比平常要溫和不少。出神片刻後,朝他略微牽了牽嘴角。
    「是的,你說的沒錯,他能應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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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hapter 109

瑪格麗特轉過身繼續往樓上去的時候,裝在客廳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洛夫喬伊走過去迅速接了起來,隨即看向瑪格麗特:「先生打來的,請您接電話,太太。」
    瑪格麗特幾步並作一步地跑下樓梯,拿起了電話。
    「瑪琪,我很好,你不必擔心。」卡爾的聲音從電話另頭傳了過來,不疾不徐,帶著種彷彿能鎮定人心的力量。
    聽到他的聲音,瑪格麗特終於松了一口氣,原本一直提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了些下來。
    「上帝,太好了……你那邊怎麼樣了,你現在在哪裡……」
    「情況還好。我就在廠區。我很安全,你放心。我怕你擔心,所以打個電話回來跟你說一聲。你自己先去睡吧。在我回來之前別出門就行。」
    瑪格麗特頓了下,終於說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放心吧。晚安瑪琪,我先掛電話了。」
    他掛了電話。
    瑪格麗特慢慢放下電話,抬起眼,見洛夫喬伊看著自己,朝他略略點了點頭,轉身往樓上去。
    ————
    瑪格麗特一夜無眠,一直在等卡爾。
    拂曉時分,瑪格麗特聽到外面似乎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從床上一躍而起,跑到了窗戶前,掀開窗簾。
    鐵門重新被打開了。卡爾的車停在邊上。他站在門口,似乎正在和在門外巡邏了一夜的國民警衛隊的領隊在說話。片刻後,他和對方握了握手,拍拍肩膀,似乎在向他表示謝意。隨後他朝房子快步走來,快到台階前時,抬起頭,朝瑪格麗特所在的臥室方向看了過來。
    瑪格麗特朝他揮了揮手,急忙轉身匆匆抓過衣服披在身上,打開臥室的門跑了出去迎接他。
    她跑到樓梯口時,卡爾已經快步登上樓梯,兩人相遇在拐角處。
    他兩頰看起來胡渣拉耷的,但臉上帶了笑容,張臂接住了瑪格麗特。
    「哦親愛的,一切都解決了。什麼都別問。我很累,現在只想抱著你好好睡一覺。」他在瑪格麗特開口想說話前,笑著說道。
    ——————————
    卡爾應該確實很累了,頭沾到枕上,一隻胳膊搭著她,很快就睡著了。
    雖然還不知道具體過程,但看他的樣子,瑪格麗特知道廠區那邊的麻煩應該已經解決了。心一放,一夜沒睡的疲倦便也朝她襲了過來。
    她躺靠在丈夫的邊上,聽著他發出的均勻的呼吸聲,閉上眼睛,很快也睡了過去。
    ————
    瑪格麗特睡了長長一覺。醒來時,發現是下午了。卡爾已經沒在床上了。房間里靜悄悄的。
    瑪格麗特到窗戶邊看了一下。外面陽光燦爛。國民警衛隊的那隊人也已經撤走了。
    她穿好衣服下去。洛夫喬伊正彎著腰在和弗羅拉說話,臉上帶著笑意。看見瑪格麗特,他直起身體,叫了聲「太太」。
    弗羅拉歡快地朝她跑了過來。
    「媽媽,爸爸答應我在我生日的時候送我一隻小狗。洛夫喬伊說他會幫我一起養它。你不會反對吧?」她眼巴巴地看著她。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好吧,親愛的,既然你爸爸答應你了。但是你要保證,你不能過幾天就不想要它了。如果這樣的話,我會生氣的。」
    「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養它,把它當我的好朋友!」
    「好吧,去玩吧。就在花園裡,不要出去!」
    瑪格麗特讓漢娜帶她下去玩,隨即看向洛夫喬伊。
    「卡爾呢?」
    「先生出門了。臨走前讓我告訴你,他晚上會回家吃飯的。」
    「好的。洛夫喬伊,廠區那邊真的已經沒事了嗎?罷工結束了?」
    「是的。已經沒事了。工廠秩序正在恢復中,很快就會正常。您放心吧,太太。」
    「好吧。這樣最好了。謝謝你,洛夫喬伊。」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轉身要離開時,聽見洛夫喬伊叫了聲自己。
    她回過頭。
    「太太,先生還讓我告訴您一聲,最近健康中心那裡最後暫時關閉一段時間。您也不要過去了。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您知道,這也是出於謹慎的安全考慮。」
    瑪格麗特腦海裡浮現出昨天那十幾個人朝汽車砸石頭的一幕,吁出一口氣。
    「我知道了。對了,弗雷德的傷怎麼樣了?」
    「已經請醫生包扎過。只是皮肉傷。沒什麼問題。先生已經放了他假。謝謝您的關心。」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
    ————
    半個月之後,一切恢復了正常。健康中心也在關閉了半個月後重新開放。
    瑪格麗特來到了健康中心。發現裡面和前兩天一樣,顯得冷清了許多。快上課時間了,除了之前來過的一些來自匹茲堡的學員,幾乎看不到來自工廠的人。
    「霍克利太太,您來了?」
    負責保全的喬治恭敬地和她打招呼。
    中心重新開放後,就來了兩個攜槍警衛。
    瑪格麗特回了他的問好後,問道:「今天工廠的人還都沒來嗎?」
    「沒有,太太。」喬治應道。
    瑪格麗特哦了一聲,眺望了工棚方向一眼,轉身走了進去。
    「伊莎貝爾,出什麼事了你知道嗎?她們都不來了?」瑪格麗特問準備去上課的伊莎貝爾。
    「霍克利太太,應該是最近她們忙吧。」伊莎貝爾應道,「我想過段時間她們就會回來了。」她笑著應道。
    一連幾天,情況依然沒有得到改善。瑪格麗特最後終於決定自己過去看個究竟。
    弗雷德已經回來上工。堅持要陪她一起。瑪格麗特知道他是得了卡爾的吩咐,也就隨他了,帶了一籃子的食物,來到了工人聚居區。
    她想去找艾倫太太,打聽一下情況。
    她的汽車停在距離聚居區有點遠的路口,下車後,她在弗雷德的陪伴下步行進去。
    艾倫太太住在一個狹窄的巷子里。瑪格麗特找過去的時候,一路遇到了不少之前來中心上過課或者體檢過的女人。但她們看到她出現時,神情里卻不復往日漸漸熟悉起來後的那種親近,而是恢復成了當初開始時的疏遠,敵對,甚至是畏懼。
    迎面走來一個牽著孩子的女人。瑪格麗特認得她,剛朝她露出笑臉,叫了聲「艾弗森太太」,她彷彿嚇了一跳,迅速看了眼左右,低聲應了一句「霍克利太太」,急忙就拉著手上的小孩子站到了一邊,給她讓出了一條路。
    瑪格麗特滿腹狐疑。終於找到了艾倫太太住的地方。
    艾倫太太正忙著在做一個煎餅,發現瑪格麗特站在了自己家的門口,將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匆匆迎了出來。
    「霍克利太太,您怎麼會來這裡?我家又小又亂……您恐怕連站腳的地方都找不著……」
    她顯得有點緊張,甚至帶了點不安。
    瑪格麗特放下帶來的食物籃子,朝好奇看著自己的她的小女兒愛娃笑了一笑。隨即說道:「我沒事,所以過來看一下你,順便打聽點情況。若拉丈夫的傷好點了嗎?」
    「已經好多了。」艾倫太太說道,「再過段時間,她男人就能出院了。工頭答應讓他傷好後再回來做工。若拉十分感激。說幸好遇到了霍克利先生。她想去找你表示一下她的感謝,又怕打擾了你呢。」
    瑪格麗特笑了笑,「她丈夫沒大事就好。叫她好好照顧他,不用來表示什麼感謝。這原本就是工廠應該負起的責任。」
    「您真好心,霍克利太太。我會幫你轉達給她的。」
    「艾倫太太,現在大家為什麼都不去健康中心了?剛才我進來的時候,她們看到我,好像有點怕我。你知道為什麼嗎?」瑪格麗特終於問出了心裡的疑惑。
    「啊——這個——」
    艾倫太太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不安地擦著她那雙已經被擦得通紅的手。
    「您一定知道情況的。請你告訴我。我會非常感激。」
    「太太——」
    艾倫太太走到她邊上,吞吞吐吐地說道:「您真的不知道那天發生的事?就是罷工那天。」
    「到底出了什麼事?大家現在這麼怕我?」
    艾倫太太猶豫了下,終於小聲說道:「太太,那天工廠裡的部分工人不是在鬧罷工嗎?起先也只是罷工而已,後來沃倫特和一幫子人就去圍工廠的樓房。人越來越多,至少有五六百。接著,州國民警衛隊的人就來了,向這些人開了槍……當時場面我沒看到。但聽說死了至少十幾個人。沃倫特也被打死了。帶頭鬧事的也都被逮捕了。還抓了上百人。當時亂的呀……」
    瑪格麗特驚呆了。
    那天清早卡爾回來後,不過輕描淡寫地告訴她麻煩解決了。她也就沒多問了。一直以為是通過談判和平解決的。怎麼也沒想到,當時場面竟然會暴力血腥到了這種地步。
    州國民警衛隊會向鬧事工人開槍,自然是得到過卡爾默許的。
    現在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現在卡爾會在健康中心加派了持槍保安。也怪不得這些原本已經漸漸和她建立起了信任關係的女人們會突然變得這麼畏懼她,敵視她。
    她出神了片刻後,站了起來,告辭要離去。
    「霍克利太太,原來您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艾倫太太顯得有點不安,送她出來的時候,用懇求的語調低聲道:「請您幫幫忙,千萬不要讓霍克利先生知道是我告訴您的……我想他應該是不想讓您知道的……」
    「放心吧。謝謝你,艾倫太太,我走了。」瑪格麗特笑了笑。
    「霍克利太太!求求你幫我丈夫說句好話!」
    她轉身要離開艾倫太太家的時候,一個以前經常來中心的女人突然闖了進來,朝著瑪格麗特跪了下去。
    瑪格麗特嚇了一跳。
    「我丈夫那天聽信了該死的沃倫特的話。現在他被抓起來了!聽說至少要坐幾年的牢房!求求你了,太太,幫我們在霍克利先生面前說句話!饒了他吧!他已經後悔了,保證再也不會聽信謠言了!太太,求求你了……我家裡還有幾個孩子要養……」
    女人跪在地上聲淚俱下,不停地懇求。
    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聚來了十幾個女人,站在兩邊,默默地看著屋裡的情況。
    艾倫太太尷尬地看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停在原地,沒有作聲。
    ————
    晚上,卡爾從書房出來,回到臥室,像往常那樣上床躺了下去,側身過來將她抱住,手探進她的衣襟,慢慢撫摸著她衣服下的柔軟肌膚。
    瑪格麗特沒什麼反應。
    片刻後,卡爾停了下來,看了她一眼。
    「你很累?」他關切地問道。
    瑪格麗特朝他歉然地笑了下。
    「那就睡覺吧。」卡爾體貼地抽回手,將她衣襟拉好,「最近你看起來精神不大好的樣子。」
    「卡爾。」瑪格麗特注視著他。
    「怎麼了?」他用臂膀撐起一側肩膀,俯視著她。
    瑪格麗特終於說道:「今天我聽說了一件事……」
    他微微挑了下眉,「什麼?」
    「我聽說那天罷工,國民警衛隊向工人開了槍,死了不少人,還抓了許多人……」
    卡爾皺了皺眉,「誰這麼告訴你的?」
    「別管是誰告訴我的。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事?」
    卡爾注視了她片刻。
    「是的。」最後他說道。
    「那麼,是你授意他們開槍的了?」
    「那是當時能快速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他說道,聲音聽起來有點冷漠。
    瑪格麗特呼吸一滯。想說點什麼。一時又說不出來。
    卡爾望著她,忽然說道:「瑪琪,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但我希望你聽我解釋一下當時的情景。這不能稱之為正常的罷工。那些工人,也不能純粹稱之為工人。他們中的一部分是被人收買的蓄意搗亂的份子,還有一部分是聽信了攛掇想要借機撈取便宜的蠢貨。他們拿了鐵棍到處打砸,和暴徒沒什麼兩樣。蓋茨牧師遭到他們的圍攻,頭被打破,公務樓里的幾個職員也受了傷。有人甚至往廠房潑汽油放火。這樣的情況之下,除了開槍鎮壓,我不認為還有別的選擇。事實也證明,這是最有效的手段。」
    「但是你卻讓人瞞著我。我想伊莎貝爾女士也是知道的。」
    瑪格麗特望著他輕聲道。
    「瑪琪,霍克利鋼鐵和燃油公司下並不止匹茲堡這一處的工廠。除了鋼鐵廠,它名下還有煤礦和油田,分布在全美國各州,為它工作的全部工人總數達到將近十萬。我可以接受正常範圍內的罷工,並且聽取來自他們的意見,尋求一個最好的解決方案。但對於這種以暴力威脅的懷疑有預謀的群體活動,如果有了任何的妥協和退讓,那麼這將會起一個極壞的開頭。這不是我能接受的方式!」
    瑪格麗特沈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卡爾,關於管理工廠,你有你自己的方式。我會盡量去理解你的。只是那些被抓起來的工人,他們可能只是一時糊塗聽信了有心之人的攛掇而已。人難免會犯這樣的錯。讓他們為他們做的事得到一個應得的教訓就差不多了。事情不必做得太絕。現在工人聚居區里人心惶惶,我想這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有時候,適時的寬容對人心收攏的效果要比一味的暴力鎮壓有效得多。」
    卡爾注視著她,「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謝謝。」瑪格麗特朝他笑了笑。
    卡爾伸手過來,輕輕撫摸了下她的臉,仔細看了下她。
    「瑪琪,你最近看起來確實好像精神不大好。是不是中心那邊的事讓你太累了?你以後不必再經常過去。那裡已經開始步入正軌,伊莎貝爾女士會負責的。這個月底我要隨商務部長去古巴一趟,需要帶女眷,到時候你和我一起過去,順便散散心。我希望……」
    他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我希望以後你能把心思更多地放到我們的家庭上來。弗羅拉不止一次抱怨,說媽媽現在晚上都不怎麼陪她了。她還希望能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瑪琪,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
    「卡爾……」瑪格麗特微微扭過臉,「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卡爾的手微微一頓。注視了她片刻,忽然坐了起來,下床來到浴室,出來的時候,他的手上多了一個裝滿了液體的棕色玻璃瓶子。
    「這就是你所謂的‘順其自然’,是吧?你打算每次和我一起後都用它來避孕,是不是?」
    他的聲音不復剛才的溫柔,變得生硬了起來。
    瑪格麗特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瓶子,吃了一驚,從床上一下坐了起來。
    沈默了片刻後,她抬起眼睛,對上他顯得有點凌厲的視線。
    「是的……我承認這是我的……但這只是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我準備的……事實上,一次都沒用過,我發誓。既然你早就發現了,應該知道這一點的。」
    「否則你覺得我會一直當做不知道地任由它被你藏在角落里?」
    卡爾哼了一聲,將手上的瓶子丟進了一個垃圾桶。

☆、Chapte1r 110

裝滿了液體的玻璃瓶與桶壁碰擊,撞倒了它。

    落地的時候,瓶身裂開。
    棕色的液體很快就流了出來,沿著傾覆在地的桶壁,溢到了地板上。
    瑪格麗特望著它,一動不動。
    卡爾神色也略凝固,看起來並沒有打算叫人立刻來清理的意思。
    他最後的這句話,讓瑪格麗特的心裡慢慢生出了一種彆扭的感覺。
    就如同……
    「你一直知道它在那裡,卻裝作不知道。卡爾,你在試探我?」最後她問道。
    「瑪琪,我只希望你能真正把我們的婚姻視為你最重要的東西,至少是最重要的東西之一。但你卻藏了這該死的玩意兒。」
    「我已經告訴過你,這是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我準備的!」
    「是的。我相信。我也能理解你那時候的想法。但是直到現在,你依然還是保留著這東西!有時候我會去看它,希望它不在了,已經被你悄悄地扔掉了。我一直都這麼期待的。但它一直都在!」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卡爾……」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就在你剛才拿出這個瓶子之前,我幾乎都已經忘了它的存在了。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說的是真的。」
    卡爾注視著她,彷彿在考校她這句話的可信度。片刻後,他的神色漸漸轉緩。
    「我想我沒有理由不去相信你……」
    他走了過來,最後坐到床邊,迎著她的目光,將身體朝她微微傾靠了些過去。
    「瑪琪,」他低聲說道,「我為我剛才的態度向你道歉。」他頓了一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不,不必向我道歉。最近接二連三地出事,我知道你已經夠累了的……」瑪格麗特朝他微微笑了下,「早點休息吧。」
    卡爾凝視著她,最後抬手,用拇指輕輕撫了下她的臉。
    「謝謝你,瑪琪。」最後他說道。
    ————
    地上的那攤狼藉液體很快被僕人打掃乾淨了,看不出半點污痕。第二天開始,無論是卡爾還是瑪格麗特,兩人也誰都沒再提昨夜的這段不大愉快的的意外小插曲了,就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還是真的是這樣。瑪格麗特覺得她和卡爾之間,隨了昨夜這個玻璃瓶的意外出現,兩人之間隨著這段時間的相處而漸漸擦出的那種親密無間之感彷彿突然就消失了。
    工廠的意外爆炸和罷工事件接踵而來。現在事情雖然過去了,但卡爾變得比之前更加忙碌。幾乎天天早出晚歸。瑪格麗特覺得他應該不只是忙碌於工廠的事。但到底是什麼,他從不會跟她說。有時候他會和洛夫喬伊單獨在書房裡待很久。他回房間後,當她出於多些交流的想法告訴他自己今天都做了些什麼,而後試探著詢問他最近在忙什麼的時候,他卻顯得不大願意告訴她的樣子。不是含糊應對,就是顧左右而言他,或者最後乾脆就用和她上床做|愛來轉移她的注意力。至少她是這麼覺著的。
    這令瑪格麗特不可避免地感到有點沮喪。並且開始反思自己之前考慮過的暫時中止工作,包括推拒了百老匯另一位著名製作人的一部看起來還相當不錯的新歌劇的合作邀請到底是否是個明智之舉——至少,她的工作能讓她得到價值和歸屬感。
    溫吞而沈悶的這半個月終於過去了。
    到了月底,原定的古巴之行如期而來。
    這是一次由美國、古巴兩國商務部和古巴總統經濟顧問納爾遜牽頭的商界以及實業界代表赴古巴的商業交流訪問,也是對於去年由副總統開始啓動的這個項目的後續跟進。除了卡爾代表的鋼鐵公司,通用、泛美以及聯合太平洋鐵路等著名的大型公司也都出動了一二把手的人物。按照預定的計劃,這個商務團會在古巴停留一周左後,隨後回國。
    考慮到行程安排並不適合孩子,所以這一趟接下來的古巴行程並不打算帶著弗羅拉同行。
    可能是被漢娜教導了,又或者,是她自己感覺到了父母之間最近這些天的異樣,一向喜歡充當跟屁蟲的弗羅拉這次十分乖巧,表示自己會乖乖待在家裡等爸爸媽媽回來。
    ————
    出發前的一天晚上,卡爾再次和洛夫喬伊在書房裡待到很遲才回臥室。
    瑪格麗特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談什麼。前幾次的試探無果後,她現在也不想再多問什麼。
    等這趟古巴之行結束後,如果狀況還沒得到改善,瑪格麗特決定不再沈默,再和他徹底談一次。
    第二天,她隨了卡爾抵達佛羅里達州。在邁阿密與從華盛頓而來的商務部長列文斯以及商務團其他成員匯合後,登上了一艘輪船,橫渡弗羅里達海峽到古巴的瑪塔薩斯港。短暫的休整停留後,一行人在古巴方的陪同下,抵達了距離瑪塔薩斯港大約一百公里的此行的目的地哈瓦那。
    哈瓦那政府對於這一次的美國商務團之行似乎非常重視,甚至發動了許多市民前來迎接。瑪格麗特坐在汽車中,跟隨前頭車隊去往下榻的酒店時,行進速度非常緩慢。大街兩旁擠滿了手持星條旗和古巴國旗朝著車隊揮舞表示歡迎的民眾。民眾中幾乎看不到有衣衫光鮮的。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當然,這中間也不乏前來湊熱鬧的乞討者。趁著車隊行進緩慢,幾個大膽的小孩甚至跑到瑪格麗特坐的那輛汽車邊上敲一下玻璃,然後朝坐外側的與他們隔著層玻璃的卡爾伸出手要錢。
    瑪格麗特看了卡爾一眼。
    他的視線透過玻璃,正看向哈瓦那大街兩側在陽光下顯得愈發破舊而灰暗的建築。目光冷漠。
    幾個要錢的小孩很快就被警察給趕走了。
    ————
    當晚在酒店下榻。常規的歡迎晚宴後,第二天,商務代表團成員跟隨列文斯部長與古巴方的相關人員進行了會談。類似的會議陸陸續續一連進行了幾天。大約一周之後,會談終於結束。
    第二天,地點轉到了距離哈瓦那大約一百公里的巴拉德羅。
    這是全古巴最宜人,也是最著名的一個海濱度假勝地。
    瑪格麗特住進了一個類似於莊園風格的巨大的度假酒店,裡面供客人居住的房子都是獨立的排屋。
    當晚,卡爾攜著瑪格麗特來到了總統梅諾卡爾夫婦舉辦一個答謝晚宴。晚宴里衣香鬢影。除了美方代表,幾乎也集齊了哈瓦那所有的權貴階層和上流人士。
    進入晚宴的安保措施做得非常嚴格,據說是為了防備一些蓄意破壞古巴和美國「友好」關係的危險分子——事實上,自上個世紀末美國趕走西班牙在古巴的殖民統治,並強迫通過普拉特憲法修正案,允許美國保留干預古巴內政的權利之後,這些年來,雖然古巴一直都是由美國扶植的傀儡政府統治,但迄今,也已經發生過數次政局動蕩。雖然規模都不大,還沒來得及造成什麼大的影響就在美方的干預下破產了,但反對聲也一直不斷——這也是為什麼去年副總統遊說卡爾投資時那麼費力的主要原因。
    當晚的晚宴上,傍著丈夫的瑪格麗特打扮得得體且艷光四射,她的口齒和恰當的機敏反應更為卡爾的應酬增色不少。但是開始沒多久,一杯雞尾酒下肚後,她就感到有點不舒服了,彷彿氣悶的感覺。
    瑪格麗特不想過於表現出來。但當她再次感到氣悶,不得不用深呼吸緩解這種不舒適感的時候,還是被卡爾察覺了。
    「可能是天氣的緣故吧。」瑪格麗特向他解釋道,「我到邊上坐一下。等下就好了。」
    哈瓦那現在潮濕而溫暖的天氣和天寒地凍的匹茲堡確實天差地別。
    「我先送你回房間休息吧。」卡爾看了她一眼,說道。
    「哦,沒關係的……或者我讓司機送我回去也行……」
    「我送你回去吧。」
    卡爾扶住她胳膊,帶著她從人聲喧鬧的晚宴現場出來,召了汽車送她回到了距離晚宴現場並不是很遠的那家度假酒店。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後,瑪格麗特覺得舒服了許多。
    「那邊才剛開始。你可能還有事。你去吧。」
    「瑪琪,你真的沒事了嗎?我可以留下來陪你的。」卡爾注視著她說道。
    「我真的沒事了。」瑪格麗特微笑道。
    卡爾探手過來摸了下她的額頭。想了下,點頭道:「那麼我先過去了。我會盡早回來的。你累了就先睡覺。」
    他俯身下來,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然後走了出去。
    ————
    卡爾離開後,瑪格麗特獨自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的書,就覺得有點困了,不知不覺地闔上眼皮,漸漸睡著了。
    門忽然被人輕輕推開。但瑪格麗特還是被驚醒,睜開眼睛,見是卡爾進來了,又閉上眼睛,懶洋洋地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卡爾走到床邊,俯身下去,用盡量平緩的聲音低聲說道:「瑪琪,這裡出了點事情。我們最好現在就離開。」
    瑪格麗特再次睜開眼睛,「怎麼了?」
    「剛剛得到的消息,哈瓦那可能發生了軍事變亂。晚宴已經中斷。梅諾卡爾總統宣佈進入緊急狀態。這裡不安全了。我們盡快離開……」
    瑪格麗特打了個激靈,剛才的瞌睡頓時消失,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
    「別擔心,」卡爾彷彿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她,「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會很快安全離開這裡的。你先把衣服穿起來,帶走必要的東西就可以了。其餘的行李都不要帶了。」
    瑪格麗特立刻翻身下床,飛快穿好衣服。
    她匆忙收拾東西的時候,卡爾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了眼窗外的草坪。
    白天的時候,這裡的園林景致非常漂亮,草坪和低矮灌木錯落相間。但現在,除了附近路燈照射出的隔了段距離的幾幢和這座格局類似的排屋,剩下的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
    卡爾轉身要去取放在抽屜里的一把□□時,目光下意識地落到十幾米外一簇低矮的灌木旁。凝神看了幾秒。忽然,心頭迅速生出了一種不祥的異樣之感。
    「趴下!」
    他猛地回頭,朝在收拾東西的瑪格麗特大吼了一聲。
    瑪格麗特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一聲刺耳的玻璃碎裂聲就響了起來,接著,一顆子彈攜著被擊碎了四下飛濺的玻璃碎片,射進了對面的牆壁。
    卡爾轉身撲向瑪格麗特,將她按在地上。
    子彈如同密集的雨,噼噼啪啪接連不斷,擊碎了整扇大窗戶上幾乎所有的玻璃,在對面的房間牆壁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彈孔。
    在頭頂接連不斷的彈雨裡,卡爾抱著瑪格麗特滾進了床底,將她壓在了身下。
    彷彿過去了很久,頭頂的子彈爆裂聲才終於平息了下來。
    瑪格麗特趴在地上驚魂未定,直到身上彷彿有一陣溫熱的液體汩汩流下,這才突然驚覺過來。
    她沒感覺到自己身上哪裡受了傷,那麼……
    「你受傷了?」
    她顫抖著聲音,回頭看向還趴在自己身上的卡爾。
    「噓——」
    卡爾示意她噤聲。
    門被人推開。透過床單和地面的尺余寬的間隙,瑪格麗特看到走進來一雙男人的腳。
    這個人穿了條酒店服務生的制服褲子,但腳上的,卻是一雙服務生不會穿的皮鞋。
    他在門口停留了幾秒,隨即朝著床的方向走來,越來越近。
    瑪格麗特緊張得幾乎要透不出氣了,心臟在劇烈地狂跳著。
    「待在這裡,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忽然,她聽到卡爾在自己耳畔用幾乎弱不可聞的聲音飛快叮囑了一句,接著,她的後背一輕。
    卡爾從床底迅速翻身而出,在對面那個手上握了一把□□的男人的槍口對準之下,舉起了雙手,慢慢站了起來。
    瑪格麗特終於看清楚了。
    他的一邊胳膊中了彈,血正沿著他的臂膀慢慢地滴落下來,濺到她面前的地面上。
    瑪格麗特緊緊咬住唇,血幾乎都要咬出來了。
    ————
    殺手是個目光陰沈的中年男人,穿一套酒店侍應生的制服。他的手上握了一把槍。
    因為房間很大,他正在四處察看目標,突然看到卡爾從床底出來,一怔。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去扣下扳機的前一秒,卡爾整個人已經朝他撲了過去,兩人翻倒在地。殺手扣動扳機,第一顆子彈從卡爾肩膀上方射了出去。在他調轉槍頭要射第二發的時候,手腕被卡爾死死扳住,槍頭對著天花板,砰砰砰砰砰,連著五發子彈出膛,全部射到了天花板上懸著的那盞水晶吊燈上,玻璃飛濺,碎屑落滿了一地。
    殺手怒吼一聲,丟掉了已經空膛的□□,掏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猛地發力,一個翻身將卡爾壓住,匕首跟著刺下。
    卡爾的手緊緊鉗住殺手想要下壓的手腕。兩人拼勁全力相持著,雙方額頭都青筋畢露,眼睛里迸出了血紅的血絲。
    卡爾中彈的那只胳膊上的血迅速湧流而出。
    匕首漸漸往下壓。在殺手愈發猙獰的表情里,再不過一寸,就要刺到他的咽喉部位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一隻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正全神貫注於要將手中匕首刺入獵物咽喉的殺手的一側太陽穴上。
    「砰」,一聲槍響,子彈從槍口裡發射而出,射穿了他的頭顱,從另側太陽穴貫穿而出,留下了一個拳頭大的血洞。
    污血和著白色腦漿迸濺而出,殺手連半聲都沒來得及發,人就像被抽去了脊梁一樣,軟軟地撲在了卡爾的身上。
    卡爾用力推開了壓住了自己的殺手,看到瑪格麗特跪在地上,手裡依然還緊緊握著他那把原本放在抽屜里的槍。
    她的臉色雪白,但兩顴通紅,眼睛睜得滾圓,死死盯著已經死在了地上的殺手,彷彿只要他再一動,她就隨時準備再要給他補上第二槍似的。
    卡爾微微呻|吟了一聲,「他已經死了,別管他了!」
    瑪格麗特丟下□□,朝他飛快地撲了過來。
    「你怎麼樣了?」
    她在強自鎮定,但有點發抖的聲音卻洩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卡爾在她的攙扶下慢慢坐了起來,注視了她片刻,忽然微微一笑:「瑪琪,這回你終於記得開槍前要先開保險了。乾得漂亮,我的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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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Chapter 111   
  
  瑪格麗特一怔,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意之所指:當初在泰坦尼克號上時她奪了他的槍指著想威脅他,但當時卻忘記了開保險。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記著這事。而且都到這時刻了,他竟還有心情拿這種陳年舊事來開自己的玩笑。
  瑪格麗特沒有應答,從地上站起來,很快找到房間里的一個備用醫藥箱,拿出裡面的一卷紗布,然後回到他身邊,蹲下去用紗布開始緊緊裹纏住還在不斷淌著血的手臂傷口處。
  「卡爾,我承認有時候你的情話確實很能打動女人的心。但現在不是個好時候。我沒半點心情聽你和我**。」
  紗布在緊緊纏繞幾圈,最後,她用力打了一個扣,以暫時止血。
  卡爾嘶了一聲,以示痛苦。
  「你怎麼樣了?誰派了殺手要殺你的?」
  「瑪琪,很抱歉讓你跟我遭遇了這樣的危險。」卡爾借著她的胳膊從地上站了起來,神情變得凝重,「等有空了我再詳細告訴你。這裡已經不能留了。我們馬上離開。」
  瑪格麗特此刻滿腹疑慮,但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卡爾揀回槍,兩人從房間出來。來到門口的時候,瑪格麗特看到兼作司機的保鏢已經倒在了台階下的一灘血泊里,顯然已經死了。
  卡爾拉著瑪格麗特迅速朝停在車道上的汽車跑去。瑪格麗特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發動了汽車。「你受傷了不方便,我來開車。是要去使館嗎?」
  卡爾搖頭。
  「政變是由軍方發動的,頭領是一個姓馬丁內斯的將軍,這個人早年曾因犯下戰爭屠殺罪被判終身□□,但後來流亡,他在南方很有影響力。據說他們已經控制了哈瓦那的大部分地方。這裡也會是他們的目標。使館應該已經沒法保證安全了。我們現在就去馬坦薩斯。我恰好有個關係不錯的人在軍方里,他答應會趁港口封鎖前盡快送我們離開。」
  瑪格麗特立刻踩下油門,驅車沿著車道朝酒店大門疾馳而去。
  平時白天的時候,這裡每隔幾步就能遇到一兩個等待著為客人服務的工作人員。但現在,附近卻看不到一個酒店人員。略顯昏暗的燈光里,只看到一些和他們一樣看起來急著要離開的客人。
  開出去一百多米時,對面車道上忽然迎頭來了兩輛軍車,一左一右地堵在了路口。車上的人示意他們停車。
  瑪格麗特只得踩下了剎車。
  軍車上跳下來幾個手上端槍的士兵,跑到了汽車邊上,包圍了起來,接著下來一個軍官。示意他們下車後,他借著燈光看了眼卡爾,又和手上的一張照片對比了一下,隨後說道:「霍克利鋼鐵的卡爾·霍克利先生?」
  卡爾略微皺了皺眉。「是的。」
  「抱歉霍克利先生,您的名字在名單上,所以您必須要和我們走一趟。」
  「什麼名單?你們帶走他幹什麼?」
  瑪格麗特吃了一驚,質問道。
  「您應該就是霍克利太太了。很抱歉太太,我只是奉命行事。」軍官轉向瑪格麗特道。
  瑪格麗特還要爭辯,被卡爾阻止了。
  「瑪琪,別擔心。我會沒事的。」他安慰完瑪格麗特,看向上尉,「那麼我的妻子呢?你們也打算要將她扣押?」
  「恐怕是的霍克利先生。但您放心,只是暫時請她不要四處亂走,這也是出於為她安全的考慮。我們得到過上頭指示,會很好地照顧她的。」
  卡爾沈吟了下,走到瑪格麗特耳邊低聲說道:「我想他們應該是想扣我為人質,我先跟他們走。你別反抗。他們不會為難你的。也別擔心。我會找機會脫身,然後盡快接你出來。」
  「我沒事!我也不怕!」瑪格麗特擔心地望著他,「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卡爾張開沒受傷的手臂用力抱了一下她,最後放開了,轉身朝軍車走去。
  「他的手臂中彈了!你們必須盡快找醫生為他治療!」
  瑪格麗特衝著軍官大聲嚷道。
  「放心吧,女士!霍克利先生是我們的貴客,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軍官關上車門,自己跟著上去。
  瑪格麗特站在原地,目送載著卡爾的軍車掉頭離開,很快消失了夜色里。
  「霍克利太太,請您暫時跟我們去一個地方。」
  剩下的兩個士兵讓瑪格麗特上他們的那輛軍車。
  瑪格麗特回頭,最後望了一眼卡爾離開的方向,彎腰上了軍車。
  ————
  瑪格麗特連夜被送回到了哈瓦那。
  哈瓦那已經不復一周前她剛來時看到的祥和與平靜了。雖然已是下半夜的凌晨,但街上到處都是帶著行李和孩子想要逃離市區的民眾,許多路段被雜亂無章行駛的汽車給死死堵住,喇叭聲和著叫罵聲連天不絕,遠處還能聽到激烈的炮火交加聲,應該是政府軍和叛軍正在交火。
  瑪格麗特被送到位於使館區的一座大房子里。這裡原本是為各國使節準備的下榻之地。但現在已經變成了戒嚴區。外面有持槍士兵把守,沒有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離開。
  在擔驚中度過了一夜,天亮的時候,響了一夜的炮火聲終於漸漸停止了下來。到了□□點鐘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響亮的歡呼聲——據說叛軍在昨夜的交戰中擊潰了政府軍,已經完全控制了首都哈瓦那地區,馬丁內斯將軍還將在稍後對民眾發表演講,宣佈將由他們取代原來的梅諾卡爾政府——用他們的話說,這個「被美國人操縱著的木偶政府」。
  瑪格麗特得知這個消息,心情變得異樣地沈重。
  雖然對這個國家的政治並不十分瞭解,但她也知道,剛被叛軍推翻的梅諾爾卡政府是由美國人一手扶持起來的,而馬丁內斯將軍則向來被視為美國之敵。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華盛頓絕不會撒手不管,更不會承認這個軍政府的。叛軍和政府軍之間的交火一定還會持續下去。就算最後政府軍獲勝再次掌控住局面,想必至少也需要一段時間。叛軍也一定是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所以才挑這個機會發難,繼而迅速扣押根本就來不及離開的一些重要美國人質,以此加大自己的砝碼。
  瑪格麗特推測,被扣押住的人質應該不止卡爾一個人。
  她的推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從當天中午開始,就陸續不斷有人像她一樣被送進這個使館區里拘押起來,遠遠打照面時,瑪格麗特認出有幾位還是數天前和她在各種場合里見過面的,其中就包括了商務部長的夫人列文斯太太。
  一晃眼,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瑪格麗特得到的待遇還算不錯。但她不能出去,不能打電話,也沒人可以說話——被扣押在這裡的人質之間被禁止相互見面。
  外面情況進展如何,卡爾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心裡清楚,時間拖得越久,他們可能面臨的境況就越糟糕:一旦叛軍處於劣勢,到了動用被扣押人質進行最後反擊的時候,他們這些人所面臨的危險也就更加不確定了。
  就在瑪格麗特焦急萬分的時候,這天晚上將近十點鐘,過來了一個穿著軍官制服的黑瘦男人。
  「我丈夫現在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瑪格麗特還沒睡覺。立刻衝他發問。
  軍官示意開門的看守士兵出去後,壓低聲說道:「霍克利太太,我是加塞特上尉。您請放心。您丈夫現在很安全,事實上,我現在過來是帶您離開這裡的。如果一切順利,到了明天這時候,我想您和您丈夫應該已經上了回往美國的船。」
  瑪格麗特狐疑地盯著他。但很快,她就決定相信他。
  卡爾才是被列入名單的人。如果不是真的確有其事,即便是要帶走自己,這個自稱加塞特上尉的軍官也完全沒必要和自己說這種謊。
  她立刻朝他道謝。
  「現在您請跟我走。」上尉說道。
  ————
  瑪格麗特跟著加塞特上尉走出拘押了她三天的這個地方,坐上了一輛停在外面的軍車。
  整個哈瓦那的中心地帶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戒嚴區。就連當地平民也被禁止出入。雖然已經入夜,但總統府附近的大街上仍到處可以看到端著槍來回巡邏的叛軍士兵。他們出城的時候,一路遇到的哨卡似乎都認識加塞特上尉,並沒什麼人上來盤查。只是來到戒嚴區的邊界,要通過一道用鐵絲網攔起來的門前,停下來的時候,一個持槍士兵示意他們停車,走過來要求檢查證件。
  上尉向他出示了通行證。士兵檢查過後,看一眼坐在軍車後座的瑪格麗特,沒再多問什麼,朝上尉敬了個禮,接著大聲吆喝開門。
  汽車通過鐵絲網攔出的門,在夜色里朝著馬坦薩斯的方向疾馳而去。
  ————
  天快亮的時候,經過幾次停停走走,汽車開到了一個山坡附近。
  這裡距離哈瓦那已經一百多公里了。附近就是政府軍和叛軍交火的地點。昨天彷彿剛有過一場激戰,一路過來的時候,幾乎見不到什麼民眾。黯淡晨曦中,道路兩旁的一些房子上也到處可以看到被炮彈轟炸過後留下的痕跡。
  對面不遠處,飄蕩著的淡淡晨霧中,忽然出現了一小隊看起來像在進行巡邏的士兵。他們身上的制服與上尉相同,應該屬於叛軍一方。
  加塞特上尉見避讓已經來不及,於是朝隨行的兩個下士丟了個眼色。
  下士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巡邏兵看到了軍車,示意停在路邊。一個少尉走了過來開始盤查。加塞特上尉下車,朝他出示了通行證後,說道:「司各特上校是我的上司。我奉命押送這個美國人質去馬坦薩斯,」他指了指車上的瑪格麗特,「但是好像走錯了路。您知道該怎麼走才近一點?」
  對方歸還了通行證。看一眼坐在車里的瑪格麗特,隨即扭頭指了指邊上的一條岔道。
  上尉道了聲謝,轉身佯裝上車離去。開出去十幾米後,他突然停下車,打開車門跳下去,舉起機槍和早已準備好的兩個下士一道朝轉身離開的那一隊巡邏兵就是一頓突然掃射。毫無防範的七八個人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全部倒在了地上。
  加塞特上尉迅速走過去,朝地上幾個還沒死透的士兵補了幾槍。確定全部死去後,和兩個下士一道,將屍體全部拖到路邊,推下了山坡。
  「他們見到過我們從這裡經過。所以不能留活口。」
  上尉處理完屍體繼續開車上路的時候,對因為著突然變故而有點驚呆了的瑪格麗特解釋道。
  瑪格麗特壓下胸口湧上的一陣悶惡感,勉強朝他笑了笑,表示理解。
  車子又開了一段路。到了大約早上七八點鐘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跟著上尉下車。
  上尉指著不遠處一座建在山腳下的平房說道:「霍克利太太,那裡是座孤兒院。現在裡面已經沒人了。我們就在那裡等。港口現在被完全封鎖,沒法從那裡離開了。但這裡離卡德納斯不遠。等霍克利先生到來後,我會抄一條小路送你們到卡德納斯一個已經被廢棄的舊船塢,到時候會有一條漁船接應,送你們到薩爾島。島上駐紮有美**隊,也有漁民居住。是個安全的地方。你們可以從那裡回美國。」
  「謝謝您上尉,」瑪格麗特踩著崎嶇的石頭路,跟著他往那座平房走去,「但是我丈夫什麼時候才能過來?」
  「大約中午吧,太太,」上尉說道,「但具體我也說不好。我的上級只讓我把你安全地帶到這裡,然後送你們離開。別的我並不十分確定。」
  瑪格麗特終於感到稍稍放心了些。
  雖然還沒親眼見到卡爾,但這個軍官既然說得這麼肯定了,想必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的。
  ————
  孤兒院建築外有道圍牆,裡面坐落了大大小小的幾間舊平房。一扇大鐵門緊緊關閉著。但靠東北角的一堵牆可能是被飛過來的一枚流彈擊中過,坍塌了一個角落,地上到處是破碎的磚瓦。
  上尉讓同行的其中一個下士進去先察看下情況。下士片刻後出來,說裡面確實已經沒有人了。
  瑪格麗特跟著上尉進去,推開一扇虛掩著的門,進去後找了張凳子坐下去,開始了令人煎熬的等待。
  卡爾遲遲沒有出現。更糟的是,到了中午的時候,遠處又開始傳來了陸陸續續的炮火聲。
  瑪格麗特已經來到圍牆邊朝外張望了無數次了。但那條通往坡下的路上一直空空蕩蕩。
  「上尉,你確定我丈夫真的很快能過來?」
  瑪格麗特再一次回到院落里向上尉發問。雖然她自己心裡也明白,再問也是無濟於事。但她心裡就是止不住的一陣陣緊張發虛。彷彿必須要再次聽到來自他的保證才能踏實些似的。
  「是的,太太。即便中間出了點耽擱,我相信他們也一定會來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上尉再一次說道。
  「謝謝您——」瑪格麗特有點有氣沒力地朝他道謝。
  「太太,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我勸您還是進去坐著。我看看這裡還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我想您肚子應該也餓了——」
  上尉抬頭看了眼日頭,嘴裡咕噥了一句,「……居然忘了帶點吃的出來——」隨即朝那個下士喊道:「找到吃的了沒?」
  「報告長官!沒有!但這裡發現了個地窖——」下士的聲音傳了過來。
  上尉立刻跑了過去。瑪格麗特也跟上去。
  原本蓋在地窖口的一張破草席已經被挪開,裡面黑漆漆的。其中一個下士站在地窖口向下張望的時候,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輕微響動。
  「是誰?立即出來!否則要開槍了!」
  上尉神色略微一緊,回頭示意瑪格麗特出去,跟著朝兩個下士做了個手勢,自己立刻端起槍,戒備地盯著地窖口。
  「求求你們……別開槍……」
  一道聲音從下面傳了過來,聽起來像是個男孩。
  上尉神色一松,隨即走到地窖口往下張望。
  一架梯子的頭露出了地窖口,很快,爬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
  「求求你長官,別開槍!我叫魯本,我就住這裡的。院長兩天前自己就跑了,孩子們都散了,剩下我和我妹妹艾麗莎,還有那些沒地可去的,全藏在了下面的地窖里……」
  對著槍口,男孩顯得有點害怕,緊張地看著上尉。
  「下面還有人?」
  「是的……」
  「叫他們都出來!」
  名叫魯本的男孩彎腰朝著地窖口喊了一聲,很快,從下面陸陸續續又爬上來十幾個孩子。最大的□□歲,最小的是個女孩,看起來才四五歲的樣子。一字排開站在牆邊,用畏懼的目光看著面前端著槍的幾個大人。
  上尉顯然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扭頭看了一眼也同樣錯愕的瑪格麗特,似乎在打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時候,一個炮彈突然落到山坡附近,隨著沈悶的爆炸聲響起,房子似乎也跟著略微抖了一下。房頂簌簌地落下了一層粉塵。
  那個最小的女孩肩膀抖了一下,彷彿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從眼眶里迅速滾落,接著,她就開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名叫魯本的那個男孩急忙走過去低聲安慰她。
  「噓——艾麗莎,快別哭了!小心惹他們生氣——」
  他一邊安慰著妹妹,一邊回頭,不安地看著神色陰沈的上尉。
  小女孩的恐懼哭聲讓瑪格麗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弗羅拉。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蹲下去輕輕摟住不停哭泣的她,低聲安慰了起來。
  在她的安慰下,小女孩終於止住了哭,眼睛里含著淚,怔怔地看著她。
  「上尉,別傷害他們。」
  瑪格麗特走回到神色明顯陰晴不定的上尉邊上,低聲說道。
  「但是太太……我怕他們會走漏消息……您也知道,我們是冒了很大風險幫助你們離開的……」
  上尉露出為難之色。
  「長官,太太!我保證他們不會多說一個字的!要是有人問起來,我們就說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全都聽我的!真的!我向你們保證!」
  男孩魯本非常機靈,聽到上尉的話,立刻大聲向他保證。
  「或者可以帶他們一起到薩爾島。如果這樣能讓你感到放心的話。」瑪格麗特說道。
  「好吧,既然您都這麼說了。」上尉終於勉強點頭。
  男孩松了一口氣,朝瑪格麗特投去感激的一瞥,立刻回到他妹妹的身邊,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餵,你們這裡有沒有吃的?」一個下士衝魯比問。
  「有的,你們稍等一下!」魯比急忙站起來,「我們把所有能吃的都藏到了地窖里,我這就去給你們拿上來。」
  他像只靈活的猴子,迅速爬下梯子,上來的時候,手上提了一個籃子。
  籃子里還有幾塊麵包、十幾個馬鈴薯和幾節玉米。麵包表皮已經變色發硬,馬鈴薯和土豆看起來也都已經放了好些天,眼快就要壞掉的樣子。
  「院長逃跑的時候,什麼都沒留下……所有吃的都在這裡了……」
  見下士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男孩不安地解釋,「或者我去附近地裡找找,看有沒有別的可以吃的……我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
  「不必了!你待在這裡!」上尉出聲阻止,隨即揀了一塊看起來好點的麵包,遞到了瑪格麗特的面前。
  「抱歉,霍克利太太,只有這點東西可以吃了。」
  瑪格麗特朝男孩魯比道了聲謝,接過麵包掰了一塊,慢慢地吃了起來。
  雖然早已經飢腸轆轆,但因為心事重重,吃了不過幾口就吃不下去了。抬頭見那個小女孩眼睛盯著自己手裡的麵包,露出飢餓的表情,於是走了過去,把麵包遞到了她手上。
  小女孩彷彿想要,又怯怯地不敢拿。看向自己的哥哥。
  魯比拿了過來,向瑪格麗特道謝,接著把麵包掰成了幾瓣,塞一塊到自己妹妹手上後,把剩下的分給了另幾個稍小點的孩子。最後他坐在房間角落的地上,用戒備的目光看著上尉和下士。
  ————
  一個下午過去了,卡爾一直沒有出現。不止是瑪格麗特,現在就連加塞特上尉也顯得有點不確定起來,開始不停在院子里張望。
  天漸漸黑了。但政府軍和叛軍的戰鬥卻變得比白天還要激烈。不時能聽到遠處突然爆發的一陣槍炮聲。
  瑪格麗特的焦急和擔心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卡爾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否則絕不會這麼晚還沒到這裡。
  一想到他有可能遭遇什麼不測,她渾身就感到發冷。隨著時間推移,夜色越來越重,她的兩條腿甚至軟得已經站立不住了。
  「太太——」
  瑪格麗特坐到凳子上一動不動的時候,聽到有人低聲叫自己,扭過頭。
  昏暗的夜色里,那個名叫魯比的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邊上,朝她伸過來的手上彷彿有樣東西。
  「太太,您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是我藏起來的,給您吃吧。別讓院子里的那幾個長官看到了。」
  他壓低聲說道,往瑪格麗特手裡塞了一塊餅,然後迅速跑了回去,繼續和那些小孩坐在牆角的地上。
  瑪格麗特站起來,走過去彎下腰。
  「謝謝你,魯本。我不餓。還是你們自己吃吧——」
  她那那塊餅放回到男孩的手上。
  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門被人一把推開。
  「瑪琪!」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瑪格麗特猛地回頭,看見一個人正朝自己快步走來。
  漫長的一天等待之後,他終於還是過來了!
  「卡爾!」
  瑪格麗特一陣狂喜,情不自禁地轉身朝他跑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你還好吧,瑪琪?」卡爾問她。
  「是的,我很好。很好。你呢?你的傷怎麼樣了?你怎麼這麼晚才到,我擔心得不得了——」
  「我也很好。只是在路上出了點意外,所以耽擱了下。抱歉瑪琪,讓你擔心了。」
  卡爾低頭飛快地吻了吻她的臉。
  「我們先離開這裡。等安全後,我再詳細告訴你經過。」
  他說完,拉著她的手轉身朝外快步走去。
  「卡爾!」
  瑪格麗特跟他走了幾步後,躊躇了下,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後。
  卡爾這次看清,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挪出來了十幾個高矮不一的小孩。明顯一愣。
  「上帝!這是怎麼回事?」他嚷了一聲,聲音里透出掩飾不住的驚訝。
  「他們都是沒地可去的孤兒……這裡很危險,隨時都可能會有炮彈落下來。並且,我擔心我們走後,加塞特上尉可能會對他們不利——他怕孩子們洩露消息。要是可以的話,把他們也一並帶到薩爾島吧,那裡無論如何比這裡要安全。」
  卡爾立刻轉頭問跟進來的一個當地人:「船上坐得下這麼多人嗎?」
  「很難說。要去了才知道。」對方應道。
  卡爾掃了眼面前這一群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孩,又瞥了瑪格麗特一眼,搖了搖頭。
  「見鬼了!那就先都跟過來吧!」
  最後他說道。拉著瑪格麗特快步走了出去。
  男孩魯本的臉上露出歡喜之色,急忙招呼孩子們跟上。
  載卡爾來的那輛車就在外面。車上的人突然見到一群小孩跟在卡爾後面湧了出來,一愣。但既然是跟著卡爾出來的,也沒說什麼,打開了車門。
  十幾個孩子被分成兩撥塞進了兩輛汽車里,最後加上幾個大人,在濃重的夜色里,開始朝著卡德納斯開去。
  在顛簸的路上行駛了一段後,前頭的那輛車突然停了下來,那個當地人跑了過來,敲了敲玻璃。
  「霍克利先生,不好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前頭好像有個叛軍……」他瞥了加塞特上尉一眼,「……的臨時哨卡。」
  「能走別的路嗎?」
  「我只知道走這條道能讓我們在十二點前到達。如果超出時間,船就不會等了!」
  卡爾下車,眺望著前方。
  「哨卡人多嗎?如果不多,我們來個趁其不備,把人全乾掉!」加塞特上尉突然說道。
  當地人一愣,臉上露出不贊同的表情:「這個……恐怕把握不大……最好等他們撤卡,然後我們再盡快趕過去。運氣好的,說不能還能趕上船……」
  「先生!你們是要去那個舊船塢嗎?我知道附近有一條近道,保證可以讓我們在十二點前到達!」
  一直縮在後座的男孩魯賓突然直起身體說道,眼睛閃閃發亮。
  當地人和上尉對視一眼,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卡爾看向他,「你確定你知道路?」
  「是的先生!我父親死去前是漁民,我小時候經常跟他去那個船塢,對這裡的路再熟悉不過了!我知道還有另一條近道,只不過最後一段可能不能開車,需要走過去。」男孩響亮地回答。
  卡爾略一沈吟,看向正在等待著自己做決定的當地人和加塞特上尉。
  「讓他帶路吧!」他說道。
  ————
  距離十二點還差半個小時的時候,一行人抵達了預定的目的地。
  船塢被廢棄多年,海灘上布滿了亂礁和腐爛了半截的木頭船殼。燈塔早就不再亮了,四下黑漆漆靜悄悄的,只有海浪發出一陣陣輕拍岸邊礁石的聲音。
  那個古巴人點亮一盞煤氣燈,朝離海岸大約兩百米遠的一處礁石的方向來回照了幾個回合。片刻後,一條不大的漁船從礁岩後划了出來,很快抵達了岸邊。
  古巴人跳上船,和船上的兩個漁民用當地話交談了一番後,下船對卡爾說道:「霍克利先生,薩爾島離這裡大概二十海里不到。這兩個漁民對這一帶的海況非常熟悉,經常往返中間。他們說今晚天氣很好,非常適合夜航,保證能在天亮前把你們安全送到島上。」
  卡爾道了聲謝,扶著瑪格麗特讓她上船。
  ————
  這是一條普通的近海漁船,兩頭尖窄,中間略寬。瑪格麗特坐到船頭的一副隔板上,再坐一個小女孩艾麗莎後,邊上就沒剩多少位置了。
  「霍克利先生,你確定要讓這些孩子都上船?」
  那個古巴人看著一個個相繼爬上船的小孩,再次和卡爾確認。
  「是的。帶過去。」卡爾不假思索地道。
  古巴人攤了攤手,「好吧。」
  十幾個孩子相繼爬上了漁船,位置漸漸滿了。
  船尾的漁民見狀,扭頭朝古巴人說了一串話,開始不停搖手。
  古巴人扭過頭:「霍克利先生,他說已經沒位置了。最多只能再上一個人,否則會有危險。你自己上去吧!不早了。他們馬上就要走了。」
  卡爾看了一眼身後。
  跟出來的一群小孩里,其餘人都已經坐在了船上,只剩魯本一個人還留在沙灘上。
  魯本立刻說道:「我不上了!太太,還有這位先生,謝謝你們願意帶他們到薩爾島。你們快走吧!」
  「哥哥!」
  坐在瑪格麗特邊上的小女孩喊了一聲,彷彿要站起來爬出去。
  「艾麗莎,我的妹妹,別害怕!這位好心的太太要帶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到了後在那裡等著,我會想辦法來找你的!」
  魯比大聲喊道。朝自己的妹妹不停搖手,示意她趕緊坐下去。
  「哥哥——哥哥——我不想和你分開——」
  小女孩望著他,聲音里開始帶出強忍著的哽咽。
  「霍克利先生,您快上去吧——」
  古巴人開始催促卡爾。
  卡爾看了一眼瑪格麗特。她取下了自己身上的披肩,改披在小女孩的身上。低頭彷彿在安慰著她。
  他躊躇了下,忽然扭頭,對站在他身後的男孩說道:「你上去吧!」
  男孩魯比一愣。
  剩下的人的也都愣了。
  瑪格麗特也聽到了他的話。迅速抬起頭。
  「卡爾!」
  她失聲叫道。
  卡爾突然涉水朝她走了過來,走到海水齊腰深的船舷邊,停在了她的邊上。
  「瑪琪,到了薩爾島,你直接找一位姓德爾曼的美國上尉求助,坐軍艦先回美國。別為我擔心!」
  「卡爾!」
  瑪格麗特的聲音有點慌張:「卡爾,聽著,我確實對你說過我希望能將這些孩子們帶到更安全的地方,但這絕不是要以留下你為代價……」
  「我知道,親愛的,」卡爾朝她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做這樣一個決定。但我知道這麼做是對的。事實上,只要你能安全離開,我這一趟的目的就達到了。別為我擔心,我會再想辦法盡快回去的。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但是——」
  卡爾不再說話,用一個有力的擁抱打斷了她的話,隨後松開,扭頭朝著還愣在沙灘上的男孩喊道:「小子,趁我沒有改變主意前,上去!」
  男孩終於回過神,朝他深深鞠了個躬後,匆忙爬上船,坐在了最後一個位置上。
  卡爾和另幾個人一道合力,將船推入了深水區,然後目送船隻漸漸遠去。
  瑪格麗特一直扭著臉,望著站在岸邊目送自己的卡爾,直到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縮成一個點,融入了茫茫的海上夜色里。
  ————
  天亮的時候,漁船抵達了薩爾島。
  島上大約有兩百名美國駐軍。德爾曼上尉通過電報已經知道了數日前發生在哈瓦那的軍事政變,現在正在等候來自美**方的命令。當瑪格麗特和這一群孩子被負責守衛的士兵帶到他面前,得知她的身份後,驚訝不已。
  「霍克利太太,這些孩子我會暫時接管。您放心,會照顧好他們的。」沈吟片刻後,上尉道,「明天這裡會有一艘來自弗羅里達的軍艦抵達,您可以搭它回美國。」
  「不不,上尉,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裡,等我丈夫過來,然後我們一起回美國!」
  瑪格麗特立刻說道。
  上尉看了她一眼。「太太,您確定您要留下?要知道,這裡的條件並不怎麼好……」
  「我確定,非常確定,在我丈夫抵達之前,我哪裡也不會去!」瑪格麗特說道。
  ————
  瑪格麗特給洛夫喬伊發送了一封電報,簡單告知了下目前境況,並請他代為照顧好弗羅拉後,開始了等待。
  卡爾始終沒有回來,只有各種消息不斷傳來。
  政府軍和叛軍的交火一直在持續,勝負犬牙交錯……
  華盛頓終於按捺不住開始干涉鄰國內政……
  叛軍不敵政府軍,撤離了哈瓦那,往南方退去。據說撤離路上造成了至少數千無辜民眾的傷亡,並且挾持了一批因事發突然來不及離開的重要美國人質,其中包括了數位美方副部長級別的官員和著名的美國工商業人士……
  美方與撤到了卡馬圭山地的叛軍首領馬丁內斯將軍談判營救人質,但對方提出的條件十分苛刻,談判陷入僵局……
  卡馬圭叛軍內部發生變亂,馬丁內斯將軍被身邊的一個副官槍殺。梅諾卡夫總統再次執政,古巴開始恢復秩序。美方人質也被營救,但不幸的是,據說有人質在交火中有傷亡……
  消息次第傳來,每一則都牽動著瑪格麗特的心臟。
  終於,瑪格麗特從德爾曼上尉的口中得到了一個確切的消息。
  很快,載著獲救人質的船將會抵達薩爾島。
  卡爾·霍克利就在這條船上。
  而這時,離她那天晚上和他短促相擁後分別,過去了已經整整兩個月。
  現在,日曆已經翻到了1921年的一月。
  ————
  完全沒法用言語來形容瑪格麗特在許多人中一眼便看到了卡爾時的那種激動和狂喜場面了。
  兩個月,在那些幸福中的人們看來,不過是一轉眼。
  而對於陷入了度日如年般煎熬等待的人們來說,卻漫長得彷彿永遠等不到盡頭。
  好在,他們終於重新又見面了。
  ————
  瑪格麗特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朝她快步走來的卡爾,眼睛里閃動著抑制不住的欣喜的淚光。
  他的頭髮亂蓬蓬的,臉上帶著胡茬,人黑了不少,衣服更不復從前的講究,外套皺巴巴的。
  最後他停在了她的面前,眼睛里含著笑意,朝她張開了雙臂。
  她立刻撲到了他懷裡,緊緊抱住了他,不顧邊上還有許多的人,捧住了他的頭,將他壓向自己,然後吻住了他的嘴。
  在她終於肯放開他之後,她端詳著他。
  「卡爾,你像個流浪漢!」
  「在被人帶到山區躲藏了一個月後,我覺得我現在還算是他們中比較英俊的那一個!」他摸了摸臉頰,笑道。
  瑪格麗特又哭又笑起來。
  他凝視著她,抬手輕輕撫摸了下她的臉頰。
  「瑪琪,你瘦了不少。是我不好,讓你為我擔心了……」
  「不不,卡爾,你回來就好。在等著你的這段時間里,我無數次地向上帝祈禱,懇求能讓我盡快再次見到你。我必須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再也沒有什麼比你一直在我身邊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卡爾。我想告訴你的,就是這句話。」瑪格麗特眼睛里再次浮出了一層薄薄的淚光,「我竟然這麼愚蠢。直到你不在我身邊,當我終日為你擔心,希望你能好好回來的時候,我才終於知道了這一點,並且急著想讓你知道!」
  「卡爾,我愛你!」
  最後,她一字一字地說道。
  卡爾定定地望著她,忽然,他咧嘴笑了起來,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
  「哦,瑪琪,親愛的,我也愛你。並且,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他略微松開她一些,低頭凝視著她,「為了贏得你的仰慕和愛,我會一直願意嘗試著去做一個更好的人,是的,這其實就是那天晚上我突然決定讓那個孩子代替我上船的原因了。因為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幫助這些孩子們。當時,這就是我唯一的辦法了。所以我去做了。你看,瑪琪……我大概永遠都不可能會成為像你這樣真正發自內心地願意去幫助別人的人,但我會一直願意嘗試去做一個更好的人。因為你希望我這樣。」
  瑪格麗特的眼睛里含著淚水,而嘴角噙著笑意。
  「卡爾,在我眼裡,你已經很完美了。你是我的英雄,一輩子的!」
  卡爾低聲笑了起來,張開雙臂,再次擁她入懷。
  ————
  輪船向著北面的弗羅里達半島平穩地駛去。天亮之後,他們就能抵達邁阿密,然後踏上回家的路途。
  夜深人靜,卡爾和瑪格麗特還毫無睡意,兩人並頭躺在艙房的床上,額頭相抵,相擁著喁喁私語。
  「……卡爾,那個殺手是誰派來的。誰要殺死你?」瑪格麗特終於問出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這個疑問,神情顯得有點擔心。
  「瑪琪,我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不,我想知道是誰!我要你告訴我!我討厭你瞞著我事情!」瑪格麗特朝他嘟了嘟嘴,不滿地說道。
  卡爾嘆了口氣:「瑪琪,我不想讓你參與這些男人間的事……」
  「但是已經遲了!你忘了,為了你,我還開槍殺了一個人!」
  卡爾再次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堅持。布拉德·羅德,你知道這個人吧?」
  「羅德小姐的哥哥?」瑪格麗特有點驚訝。
  「是的,」卡爾頓了一下,「霍克利鋼鐵和羅德家族之間一直存在著競爭。不止是生意,還包括在賓州的勢力競爭。這種競爭關係在歐洲戰爭的時候達到了惡化的邊緣。隨後有所緩解。但是因為那件事……」
  他咳了一聲,「你知道的那件事,我和布拉德·羅德再次交惡。工廠煉鋼爐發生爆炸,技術人員後來提交的事故調查報告顯示,煉鋼爐應該是被人為破壞導致的爆炸。就在一個月前,那台爐子還剛進行過安全檢查。隨後又發生了那場罷工。所有跡象都令我懷疑羅德就是背後的主使者。但我還不十分確定。直到我們在兩個月前遇到那個殺手。我確定了我的猜測。除了羅德,沒有人敢對我下這樣的手。」
  「上帝啊!那怎麼辦!他會不會還會繼續找你的麻煩?」瑪格麗特擔憂地看著他,「或者我們可以找警方報警?」
  卡爾笑了起來。
  「我知道這大概沒什麼大的用處。」瑪格麗特爭辯,「但這樣可以起到一個警告的作用。讓他知道你已經開始懷疑他了。至少可以讓他不至於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
  「不不,親愛的,對於我們男人來說,既然懷疑已經得到確認,警告那一套就不適用了。」
  「什麼意思?」瑪格麗特狐疑地看著他。
  卡爾再次一笑,伸臂攬住了她。
  「瑪琪,我保證我會徹底解決這件事的。很快。以後不會再讓你為這個擔心了。你看……」
  他翻了個身,壓到了她的身上,低頭開始親吻起她,聲音也變得含糊了起來,「我想要你……」
  「不要……」
  瑪格麗特阻攔他。
  卡爾停了下來,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
  「卡爾,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瑪格麗特頓了一下,雙手搭在他脖頸上,嘴湊到了他的耳畔,「我想弗羅拉應該很快就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卡爾一愣,呆呆看著她。
  瑪格麗特臉上浮出一層淡淡紅暈,「我想我大概……懷孕了。」
  「上帝啊!這是真的嗎?」
  卡爾終於反應了過來,嚷了一聲。
  「嗯。」瑪格麗特輕聲說道,「我想應該是懷孕了……」
  卡爾立刻從她身上滾了下去,動作敏捷無比,接著,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我剛才有沒有壓到你?上帝啊!你居然懷孕了!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他看著她還平坦的小腹,露出緊張又興奮的表情。
  瑪格麗特抑住從心底里慢慢湧出的一種幸福和甜蜜感,搖了搖頭:「一切都好。」
  「啊!啊!」卡爾不停地搓著手,彷彿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內心的歡喜。突然他俯身下來,用力親口一口瑪格麗特的臉。
  「瑪琪,今天會是我這輩子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因為我不但聽到了你對我說你愛我,而且我還收到了來自上帝的另一件珍貴禮物!瑪琪,謝謝你,你讓我成為最幸福的男人!」
  最後他注視著,笑容滿面地說道。
  ————
  兩個月後的某天下午,陽光燦爛,被提名參選下一屆賓州州長之任的布拉德·羅德結束了他在一個響應聯邦禁酒令的婦女集會上的演講,在掌聲中走出禮堂,面帶笑容地朝支持自己的女性選民揮手作別。
  他走下台階,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汽車。這時候,對面街角出來一個人,手上握了一把因歐戰而揚名的馬克沁機|槍。
  機|槍對著他的胸口開了火。
  隨著金屬彈殼不斷落地跳躍,這位財力雄厚原本在民意調查中遙遙領先看起來很有希望競選成功的州長候選人身中十數發子彈,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四肢抽搐了幾下後,一動不動。
  殺手收起槍,在周圍此起彼伏的恐懼尖叫聲中迅速離去,身影很快就消失了人流里。
  ————
  這起暴力槍殺案在賓州乃至全美都引發了震動。第二天,賓州當地多家報紙以此為頭條報道了此事,隱隱質疑另一位名聲並不怎麼樣的州長候選人或許就是這起襲擊案的主謀,並且由此而引發了一場關於競選黑暗□□的深刻討論和抨擊。
  ————
  就在槍擊案發生前的一周,卡爾陪著瑪格麗特,攜了他們的女兒弗羅拉,登上了由紐約去往歐洲的瑪麗皇后號豪華游輪。
  他們準備去往德國探望斯特勞斯太太。
  這位可親可敬的老婦人對於他們夫婦的意義自然非同一般。
  她現在已經七十歲了。從十年前丈夫離世後,她就回到了斯特勞斯先生的故鄉,經歷過戰爭,堅強地生活到了現在。
  就在上個月,他們夫婦收到了來自於她的一封信。
  她告訴他們,她想在自己離世前將屬於她和她丈夫所有的全部財產都捐給他丈夫生前就設立的慈善基金會。但她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執行人。她希望霍克利夫婦會是她理想中的人選。
  瑪格麗特已經懷孕五六個月了。但身體非常健康。並且,醫生也建議她多出去走動。所以在和卡爾商量後,他們決定坐游輪去一趟歐洲,一來是探望這位與她在十年前因為偶然結緣延續至今的老婦人,二來,也是為了她此前在信中的囑託。
  ————
  溫暖明媚的陽光撒在游輪的甲板上。一場充滿了幸福意味的婚禮正在甲板上舉行。在潔白玫瑰花的簇擁之下,牧師正在臨時佈置起來的婚禮場地上為一對新人證婚。
  幾天之前,這對原本住在統艙的年輕人相互愛上了對方,找到了船上的牧師,請求他為他們簡單證婚。牧師答應了下來,並且把這件事告訴了瑪格麗特。於是,就有了今天這場雖然談不上隆重,但卻非常幸福的婚禮。
  年輕的新人身穿禮服,兩人顯得有點緊張,但臉上的幸福卻撲面而來。他們手牽著手,在船上樂隊的伴奏和圍觀乘客的掌聲中,一步步朝著牧師走去。
  「今天我們匯聚在這裡,見證這對年輕人的結合……」
  瑪格麗特靠在船舷邊,側耳傾聽著來自牧師的證婚詞。
  「……好的婚姻,像是心靈的港灣,永遠為疲倦孤獨的我們敞開它的懷抱,得到過它庇護的人們更是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
  「……今天在這裡,借著主的名,我向這對新人賜下神聖祝福。願在上帝的眷顧下,你們永遠彼此照看,不離不棄,直到天國來臨的最後一刻……」
  熱烈掌聲和善意的歡呼聲響了起來,想必是新郎在吻她的新娘了。
  一隻臂膀從側旁伸了過來,輓住了她的腰。
  「在想什麼,瑪琪?」卡爾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瑪格麗特側過頭,看向正用溫柔目光看著自己的丈夫,朝他微微一笑。
  「我在想……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好像沒有好好吻過我。」
  卡爾露出笑容,挑了挑眉。
  「那就現在彌補吧,我親愛的太太……」
  「見鬼!你要是再跟著我,我就把你屁股踢成兩半!我說到做到!」
  卡爾正要吻自己的妻子,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扭頭看去,見弗羅拉正生氣地衝著一個已經跟了她一早上甩也甩不開的小男孩大聲嚷著。
  卡爾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忽然留意到瑪格麗特皺眉看著自己,立刻反應了過來。
  「我發誓,這絕不是我教的!」他急急忙忙地否認,好撇清她對自己的懷疑。
  瑪格麗特嗯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是說,她說臟話,還威脅別人,這些都是我教她的了?」
  「當然更不是了!」
  卡爾急忙扶著瑪格麗特坐到一張躺椅上,衝她討好般地笑,「我這就去教育一下弗羅拉。你先坐著。等下我就帶她來認錯!」
  他說完,急急忙忙地朝著女兒走去。
  瑪格麗特看著他來到弗羅拉的身邊,蹲了下去,湊到她的耳邊,父女一邊看著自己,一邊小聲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心裡慢慢湧出一種淡淡的幸福之感。
  陽光很暖和,她可以在這裡睡一個午覺。
  她拿過一頂帽子,隨意蓋在臉上,嘴角邊帶著微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完。
  謝謝大家陪伴到這裡。
  新文很快就會開,希望大家繼續支持。麼麼噠。。。。。

  番外:《(泰坦尼克)另一種相遇》作者:誰心所欲【完結】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12-30 10:3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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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屬於霸道總裁愛上我系列嗄。。。背景寫的不錯
感謝分享,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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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結局,還有卡爾願意為了女主角,成為她喜歡的好人~~~
只是追逐身后的影,卻忘了前方的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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