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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林家有女名青筠》作者:桃之夭夭夭夭【完結+番外】

第88章

  林青筠與肅郡王妃打的交道比襄郡王妃多些,自然聽得出言外之意。

  近兩年林青筠將她與徒晏身邊服侍的大丫頭都放了出去,外人不是沒人風言風語,她都沒理會罷了。肅郡王妃今兒才拿出來說,只是因為最近肅郡王妃身邊服侍的一個丫鬟被郡王收了,十分寵愛,那丫鬟又懷了孕,分位雖沒升,可待遇直逼側妃。肅郡王妃為此事心中惱火,偏生別人都以為那丫頭是她安排的,她又不能因此失了身份,在外人跟前還要處處端著笑臉以示大度和賢慧。如今見了林青筠幾年來一直清清靜靜,獨享寵愛,怎麼不嫉妒?可肅郡王妃不敢當面譏諷林青筠,便拿輩分低、又與林青筠親近的襄郡王妃含沙射影。

  說起肅郡王,別的方面或許有所欠缺,但在女色上倒不貪戀,府裡的人都在定例之內。肅郡王比徒晏年長五歲,大婚已有十來年,與肅郡王妃算得上老夫老妻,府上世子都十一歲了。以前在剛成婚的頭幾年,肅郡王妃為做姿態,少不得將身邊預備好的兩個丫頭給了郡王,郡王寵個三五日便丟到腦後,怎知這回瞧上個丫頭也不見得有幾分姿色,偏入了郡王的眼。

  林青筠拍拍襄郡王妃的手,望向肅郡王妃笑道:「三嫂,要我說倒是八弟妹做的好。身邊丫頭們大了就該放出去,她們服侍了一場也是辛苦,令她們去擇個好終生也是咱們的恩典。再者說,有的丫頭知廉恥懂規矩,有的卻是心思不正,留在身邊反倒膈應……啊,我倒忘了,三嫂最是個賢慧人,倒是不在意這些,我們年輕,卻還沒能熬到三嫂這個境界呢。」

  肅郡王妃臉色一變險些動怒,最終是忍住了,強撐笑道:「是呢,你們是年輕,別只顧得現在好過,得多想想以後。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若還能留得王爺的敬重,那才叫好日子呢。」

  話音剛落便聽人說:「新人來了。」

  抬頭望去,探春一身銀紅襖裙,滿頭珠圍翠繞,明麗鮮豔。眾人見了口中誇讚:「好個美人兒!」定郡王妃將人叫來,拉著手細看了一回,肅郡王妃在旁又問了話,探春一一對答,諸人皆有表禮。及至到了林青筠,姊妹相見到底有幾分尷尬,探春抿緊了紅唇,掩下眼中一抹痛楚,跪下見禮。

  「賈庶妃起來吧。」林青筠忙令相思將人攙起來,如今再見,身份變轉。所謂出嫁從夫,如今也叫不得三姑娘了,讓相思將備好的表禮給了,只與探春說了一句:「以後好好兒過。」

  探春應是,又去給別人見禮。

  看著探春挨個兒磕頭,林青筠心裡都覺難受的很,誰讓探春只是庶妃呢。即便如此,這樣的「殊榮」不知多少侍妾羡慕,若非探春身上牽涉甚多,也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當天夜裡,酒意半醺的成郡王走入了探春的屋子。

  屋內一應陳設佈置都超出了庶妃該享有的份例,即使探春尚且不懂這些,卻從幾樣名貴擺器覺出端倪。察覺這些,探春原本打算讓丫鬟將東西撤下,但最後終究是改了主意,佯作沒有察覺。如今雖進了郡王府,可她知道這條路難走,一個不慎就將招來滅頂之災。她一來,已引來諸多目光,想必那些人都不願見到一個過於聰敏的庶妃。

  「庶妃,郡王來了。」翠墨進來稟報道。

  探春身邊兩個大丫頭,侍書、翠墨,此回都陪嫁了來。

  探春忙起身去迎。

  成郡王三十出頭,生得俊朗,一身郡王威儀。見探春跪地迎接,忙彎腰扶起,言語笑道:「賈庶妃不必行此大禮。」

  「多謝郡王關懷,只是禮不可廢。」探春半低著頭,極快的打量了成郡王。在高側妃正式登門前,郡王府就派人與她接觸過,當時她便提出以此來換賈政在流放之地安全無虞。

  成郡王擺手令侍書等人退下,一面打量屋內物件兒,一面問道:「你初來,屋子裡的東西都是高側妃吩咐置辦的,瞧著可還缺什麼?若是缺了東西只管去和高側妃說。」

  「妾不缺什麼,側妃姐姐準備的已是很周全了。」探春顯得有點緊張,卻並非是面對陌生男子的緊張,而是今晚很重要,關係到她往後如何在郡王府立足。

  成郡王目光落在妝奩臺上,上頭擺著一隻紫檀木雕花首飾盒,盒子的小抽屜是拉開的,各色釵釧珠花玲琅滿目。成郡王眼底一熱,故作閑問道:「這件東西倒不像是新做的?」

  探春回道:「這是老祖母留給我的,許是老祖母當年的陪嫁吧,確實不是新東西。」

  原本這只首飾盒黛玉取走了,但在三天前又有人送了回來。盒子內外完好無損,首飾東西一應都在,只是夾層裡的匯票僅有三張,分別是兩千金、三千金、五千金,共計一萬黃金。

  確認了東西無誤,成郡王嘴角笑意真實許多,也不再與探春閒話,雙臂一展道:「安歇吧。」

  探春即刻上前為其寬衣。

  一夜巫山**。探春醒來時已然天光大亮,侍書捧了衣裳進來,服侍著更衣梳洗畢,時辰已不早,要趕往上房去請安。

  如今成郡王府裡頭乃是高側妃管家,雖無王妃之名,卻行王妃之事。即便是初入府的探春也從昨日成郡王的話裡明白如今內院的形勢,可見甄氏告知她的情況一點兒沒誇張。然而王妃便是王妃,側室就是側室,甄氏哪怕現今已名不副實,對外時仍要存有王妃體面,否則成郡王妃就沒了顏面,對內雖管不了內事,但像探春這樣的新人入門,仍得頭一個給甄氏敬茶,早晚請安都不能省。

  探春來的不算早,可正院中靜悄悄的,竟是尚無一個人到來。

  甄氏的大丫鬟春華走了來:「賈庶妃且坐一坐,昨兒小世子病情有些反復,王妃去看了一回,歇的晚,今兒起的有些遲了。」

  「不敢催促王妃,我等著便是。」探春雖與甄氏有來往,可兩人確實不熟,是盟友,卻也互相防備。趁著這會兒清靜,她開始梳理起郡王府的各樣人。

  沒多久,其他三位庶妃侍妾們都陸續到了。

  原本王府規矩是每天早起請安,自甄家出事,到甄氏徹底失寵,大權旁落高氏手中,府中問安的規矩便改為三天一回、十天一回、甚至半月一回,理由都是現成的,甄氏照料小世子辛苦,不宜過多攪擾。高氏自然無權做這等改動,乃是成郡王親自說的,背後鼓動者不猜也知是誰。甄氏未嘗沒有惱恨過,但小世子要緊,確實沒精力也沒資本與高氏鬥,只得步步後退。

  原本未必有幾個人將新入門的探春放在心上,可今兒一瞧,新來的賈庶妃嬌豔明媚,好似一朵怒放的玫瑰花兒,又於昨夜剛承恩露,越發添了分難以言說的風情。底下這些侍妾庶妃們心下泛酸,生恐賈庶妃得了郡王恩寵,便一個個或明或暗的譏諷嘲笑,而探春身上容易被說嘴的地方太多,又都是外人知道的事情,辯也沒法兒辯。

  探春對於所有聲音只是聽著,靜靜端坐,不言不語。

  那些人見她木頭似的沒反應,說了一會兒深覺無趣也就不說了。

  甄氏在裡頭聽著丫鬟秋實轉述外頭的情形,對探春的反應很滿意:「以往便聽母親說賈家三姑娘很聰敏,處事精明幹練,如今瞧著,竟還懂得藏拙,又忍得下屈辱。可見我沒選錯人。」

  秋實知道她的打算,不大確信道:「賈庶妃別的都好,就是家世差了,況且分位又低,如何敢與高側妃對上?便是對上了,怕是也沒勝算。當初高側妃還是庶妃的時候,那位喬庶妃何等受寵,結果還不是被高庶妃鬥倒,可憐年紀輕輕就沒了。」

  「喬氏?」甄氏冷笑:「賈庶妃可她強多了。」

  喬氏仗著郡王寵愛,仗著家世高過高氏,在與高氏相鬥時過於高傲大意,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賈探春卻不同,正是什麼都沒有,連條退路都沒有,只能全力以赴,才越發可能得勝。

  甄氏憑鏡照了照,起身朝外走。

  秋實道:「高側妃與陳側妃還沒來。」

  甄氏不以為意:「那二人何曾將我放在眼裡,哪一回不是姍姍來遲,我竟是別問原由的好,省得那兩個賤人嘴裡吐出噁心我的話來。」

  甄氏一出來,屋中諸人都靜了聲。

  哪怕甄氏沒了寵愛,手邊摸不著管家權,卻仍是皇家冊封的郡王妃,且經歷了家族覆滅,甄氏臉上再沒笑過,板著臉冷冰冰的,一旦看著誰便令人覺得後背直起雞皮疙瘩。除了兩個側妃,底下庶妃侍妾們本就怵她,更何況前不久有個侍妾才因頂撞了王妃而被杖責,二十大板下去人都廢了。郡王得知後雖訓了甄氏,可也僅僅是如此罷了,便是齊淑妃也只能召其入宮訓責。底下人可不知郡王母子打著什麼算盤,只知道王妃得罪不得,起碼是她們得罪不起。

  甄氏往上首一坐,也不問高陳二人為何未到,直說道:「賈庶妃既來了,敬茶吧。」

  探春走上前跪下,已有丫鬟端了茶來,剛捧了茶要敬上,卻聽外面傳來笑聲:「哎喲,倒是我來的巧,再晚來半步竟是茶都敬完了。」

  探春這會兒不好回頭去看來人,也沒人提醒,但從這番話以及來者姿態不難猜測,必是陳側妃。陳側妃雖與高氏同居側妃之位,在家世出身各方面都比高氏勝上一籌,且膝下也有一子,偏生府裡的管家權被郡王交到了高氏手裡,心裡豈能服氣?陳氏是直接被指給成郡王做了側妃,高氏卻是庶妃升上來的,哪裡比得了她?但如今不但郡王向著高氏,且宮裡的齊淑妃也常說要她們二人和睦相處,言語之下的偏袒維護之意再明顯不過。

  陳側妃一直記得甄氏給的那一巴掌,但很奇怪,分明是個失寵的人,偶爾挑刺兒挑釁還罷了,卻無法做的再多。這使得陳側妃不敢低估甄氏,平日裡常不請安,劫了王妃要的東西等事都有,但真正再出手算計卻是慎之又慎。

  「繼續。」甄氏只是看了陳氏一眼,再無多餘的表情。

  陳氏也不意外,往左邊椅子一坐,便看探春。看著探春年輕嬌豔的面容,陳氏微微恍惚,不自覺看向自己的手,哪怕保養得再好到底與年輕姑娘不同。她也是近三十的人了,如何比得過正值十八的姑娘,幸而她有子傍身。

  探春先敬了甄氏,而後是陳氏。

  「王妃恕罪,我來晚了。」高側妃腳步略急的走來,欠身行禮請罪,臉上歉疚的表情亦十分真誠,只是不等甄氏表態,其便直起身,坐到了右邊椅子裡。此時高側妃即便再言語親和,也不會令人覺得溫柔無害。

  探春當然不敢小看高氏,恭敬奉了茶,又和其他三位庶妃相見,其他侍妾們齊齊上來拜見。王妃側妃庶妃各個郡王府都是一樣定例,區別只在侍妾和通房,成郡王府裡有名分的侍妾就有八個,另有幾個通房,那些連通房也算不上的亦有好幾個,只是沒資格過來罷了。

  甄氏懶得看見高陳二人在跟前晃蕩,規矩走完便推說乏了,端茶送客。

  探春初來,可謂步步如履薄冰,一句話要在心裡轉個三四遍才敢出口,昨夜又是喜夜,此時回到屋子裡才覺手心兒都是汗,可謂身心俱疲。不經意瞥到妝奩台,那只紫檀木雕花首飾盒靜靜擺在那兒。

  心底一動,她吩咐侍書等人都退下,又說:「我要歇歇,別吵著我。」

  侍書見她臉色不大好,便道:「庶妃,我去廚房要碗粥吧,今早庶妃也沒吃幾口東西,怕是餓了。」

  探春無可不可的點頭,實則根本沒心思吃東西,不過是安侍書的心。待侍書等人都出去了,這才將首飾盒的底板撬開,裡面的三張匯票果然不在了。

  她這住處還有另外三個侍妾,她住了正房,身邊撥了一個嬤嬤、兩個丫頭,加上侍書翠墨,共有五個人。那些侍妾每人都是兩個丫頭,外加院子裡看門值夜的婆子,管灑掃的小丫頭,統共十來個人,這裡頭不知多少旁人的耳目。

  現在成郡王拿到了匯票,雖不是全部,卻很容易發現一個事實,東西的取回有時間限制,且只剩不足半個月。

  甄氏要她對付高氏,而她從甄氏處得到一定的人脈,畢竟進入郡王府是她的想法,而非甄氏以利相誘。她雖不知甄氏目的何在,但絕對危險,話又說回來,她做的事比甄氏的目的還危險,她到底孤身一個,又無依仗。

  此時取到匯票的成郡王臉色陰鬱,顯然事情出乎意料。

  一雙柔夷捧上香茶放在他面前,卻是側妃高氏,高氏輕言軟語道:「郡王何須惱怒,想來甄家是謹慎慣了,不肯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或者是王妃說了謊,也可能是賈庶妃太聰敏。」

  「不管是誰說謊或隱瞞,這匯票做不了假。我讓人去錢莊確認過,的確是那幾家錢莊開出的匯票,也就是說還有十天的時間,十天一過,這筆黃金就取不出來了。」成郡王越說越惱,眼看煮熟的鴨子已經到了,卻又要飛了。

  高氏道:「難道非得匯票和憑信?郡王出面也取不出?」

  「我豈能出面?若被父皇或其他人察覺……」成郡王一想到這筆錢的由來便不敢再說。「只拿匯票行不通。能做到全國排首的大錢莊,背後勢力錯綜複雜,這筆黃金又見不得光,所以我不能被牽扯到半點兒。」

  「那就得拿到憑信。」高氏道。

  「怎麼拿?甄氏的屋子裡外搜了兩三遍,什麼都沒發現。」成郡王自拿到匯票,便趁甄氏去外面宅子裡照看小世子的機會,將甄氏的住院兒仔細搜了,卻始終沒能發現。

  高氏沉吟片刻,驀地說:「她會不會將憑信帶了出去?」

  「府裡頭由你查,外面我會辦。」

  這幾日高氏明顯在忙著什麼,除了甄氏探春心知肚明,作為一直暗中盯著高氏的陳側妃也是很快察覺。陳側妃直覺是件大事,便命人將高氏以及其身邊的人死死盯住。甄氏沒理會,似乎一點兒不怕東西被查出來似的,而探春表面平靜、深居簡出,實則心裡頭比誰都急。

  這天侍書端午飯進來,嘴裡說著剛聽到的事情:「方才王妃又出門了,好像是小世子的病又犯了,有些險。那位給小世子治病的大夫據說很有本事,給小世子診治也有些時間了,怎麼也不見好。」

  「小孩子的病哪裡那麼好治……」探春說著話音一頓,腦中靈光一閃。甄氏最為重視的首先是小世子,且甄氏對郡王府極不信任,所以最要緊的憑信很可能和小世子放在一起。

  儘管覺得很有把握,可小世子不在府裡,鞭長莫及。

  思前想後,探春忽而說:「今早去請安,我的一隻耳墜子似落在上房了。」

  「庶妃,什麼耳墜子?早起戴的那對扇形耳墜子取下來了,放在盒子裡呢,兩隻都在。」侍書以為她忘記了,還走過去要開盒子給她看。

  「侍書!」探春拽住她,攥著侍書的手腕十分用力:「你去找找耳墜子,另外、我聽說王妃大半時間都不在府裡,屋子裡的人都偷奸耍滑,若無人看著,你便去尋兩件兒小世子常用常玩的小物件,悄悄帶回來。」

  侍書驚愣:「姑娘……」

  「這很要緊!」探春沒多說,但臉上的鄭重之色足以令侍書明白事情的重要。

  「我、我試試。」侍書沒做過這樣的事,況且還是在王妃的屋子裡拿東西,光想想身子就發抖,但見著探春神色,到底還是去了。

  侍書一去,探春便開始焦慮,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手心兒裡全是汗。小半時辰後,侍書回來了,剛一進門便癱坐在地上,兩樣東西從袖子裡滾出來。一件是拳頭大小的彩色繡球,另一個則是陶響球。

  「沒人發現吧?」探春將人扶起來。

  侍書搖頭,抓著茶水猛灌,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顏色:「屋子裡沒人,她們讓我自己進去找。我去了王妃的臥房,見著兩樣東西就擺在妝臺上,看樣子都是幾年的舊物,許是小世子都不怎麼玩的,便拿了回來。」說完又緊張道:「姑娘,這東西擺的那樣明顯,必定是王妃常見的,這下子咱們拿了,王妃一回來就會發現的。」

  「怎見得就是我們拿的?」探春一面將兩樣東西拿在手裡,一面說:「這兩天往上房去的人多了,便是今天,高側妃、陳側妃都派人去過,誰能保證沒人進王妃的屋子呢?」

  搖著陶響球,裡面沙沙作響,是個好的,探春便丟在一邊沒管。若是裡頭塞了東西,聲音就會有異常,可現在並沒有聽到異常聲響。又拿了小小的彩色繡球,略微沉手,因裡頭填了東西,一時倒不確定是否有別的。

  探春取了剪子,將繡球剪開,撥開裡面的棉花碎布等東西,終於有了發現。

  「找到了!」探春掏出一隻小小的布包,裡頭塞了九枚拇指大小的紫檀木雕,雖說少了一個,但找到九個已是十分驚喜。探春將布包攥在手裡,立刻將殘破的小繡球攏起來全都丟入炭盆燒掉,看到剩下的陶響球,略一沉思,招來侍書吩咐幾句。

  侍書聽了雖不解,但是說道:「這怕不容易,儘管才到這府裡幾天,可高側妃院子裡上下管的極嚴,尋常無事都進不得。」

  探春卻說:「大人好管,小孩子卻不見得。」

  侍書立刻領會:「姑娘放心,我會小心。」


第89章

  探春得了這等要命東西不敢放在身邊,立刻尋個由頭打發侍書回一趟賈家,順便將東西送出去。侍書同樣不敢大意,將東西嚴密的藏在身上,依著吩咐,先回了賈家。在賈家,侍書換了身衣裳,悄悄從後門離開,去了純親王府。

  當林青筠見著侍書著實意外,又見對方拿來的東西更是一驚。

  甄氏對一切毫不知情,一顆心都在小世子身上。樊術說小世子的病倒是能治,就是十分花費功夫,不是一兩年就能醫好。甄氏不在乎,只要能治,不管是一年兩年,亦或者五年十年,她都願意。最近幾天小世子的病情出現反復乃是正常現象,需要照料的十分仔細,甄氏不敢分心,連著三天都在外面。

  好容易小世子情況穩定,甄氏這才回郡王府。

  甄氏身邊陪嫁的人不少,但幾年下來還可用的人卻是不多了。小世子是她的命根兒,所以在小世子身邊放了忠心妥帖人照看,她身邊只有春華秋實。今兒將小世子哄睡之後才回來,兼之疲憊了幾天,甄氏便簡單梳洗了,招進了婆子問話。

  這婆子就是外頭院子做粗活兒的,早習慣甄氏問話,將甄氏不在的這幾天府裡動靜都說了。

  甄氏一聽好幾撥人都來過她的院子,本想笑,可不經意一瞥,臉色大變。沖到妝台前仔細尋找一番,果然是不見了。甄氏很清楚丟失的是什麼東西,一時也摸不清到底是誰將東西偷走,在短暫失態後慢慢又恢復了平靜。

  她早就知道這筆黃金不可能再取到,黃金不過是她達成目的的工具,否則當初她就不會將消息洩露而不先收回匯票了。匯票與憑信缺一不可,而那只紫檀木首飾盒也並非真如她所說是難以取回。她只想以此得到皇帝注視,引出成郡王身上的諸多問題,但凡有個合適時機再曝出那些南安王府的書信,成郡王的爵位就到頭了。

  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願走這一步,可這對母子都想要自己死。

  如今,她手中還剩一枚憑信,倒不是多大的數目,僅是兩千黃金。東西留在身上亦無用處,倒是可趁這個時機離間了郡王與高氏,不論東西是否為高氏取走,都要算在高氏頭上。

  從脖子里拉出一根編織的紅繩,繩子上綴著個小小香囊,裡面便藏著探春沒找到的第十沒憑信。她將東西遞給秋實,低聲道:「是時候動那顆棋子了。」

  秋實接了東西出去,半晌回頭說道:「王妃放心,都辦好了。」

  甄氏嘴角一彎,抓起桌上的花瓶就往地上一砸,屋內所有東西全都翻到在地,嘴裡又喊又叫,似瘋了一般。外頭人不敢輕易進來,只能趕緊去報知郡王與高氏,二人聞言大吃一驚,立馬趕去查看。

  兩人剛要進屋,屋子裡就砸出一隻瓶子,險些砸中成郡王的臉。

  「怎麼回事?」成郡王臉色陰鬱的問。

  春華抖著身子回道:「奴婢不知,只是王妃、王妃嘴裡念叨著什麼東西丟了。」

  甄氏丟了東西?

  此時成郡王還未想到憑信上,一旁的高氏反應卻很快,不顧甄氏可能發瘋,連忙進了屋子裡。屋內果然狼藉一片,瓷器碎片、衣裳首飾都扔了一地,而甄氏坐在地上鬢環散亂,兩眼呆滯無神。

  高氏蹲在她身邊問道:「王妃丟了什麼?」

  甄氏好半晌才抬頭看她,扯了嘴角冷笑:「你說是什麼東西?是你們最想要的東西。你怎麼會來問我呢?你不是將東西取走了嗎?」接著又望向隨之進來的成郡王:「你們一直想得到的東西終於到手,還來這裡做什麼?反正你也不關心我們母子死活。」

  「甄氏,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誰將東西取走了?」成郡王也明白了丟失的是什麼,不由得細究甄氏是否撒謊。

  「反正東西已經沒了,再說這些有什麼用?」甄氏從地上起來,不理會他們獨自坐在妝台前梳理頭髮。

  成郡王與高氏這會兒正心急,也懶得再和甄氏問,便將春華秋實二人喚出來詢問。當得知丟失的東西是藏在小世子的玩具裡,成郡王眼底閃過一道冷芒:「你方才說是怎樣的兩件東西?」

  秋實回道:「是一隻彩色小繡球,一隻陶響球,以往都是小世子十分喜歡的,那只小繡球還是王妃自己親手做的,所以雖是舊了,王妃一直沒捨得扔。原本兩件東西都放在妝臺上,今兒回來沒見著,王妃就瘋了似的到處找。奴婢問了底下人,說是王妃不在的時候,二公子大小姐和大公子都來過,以為是公子小姐覺得新鮮拿去玩了,正要去問……」

  「胡說!公子小姐什麼好東西沒有,豈會要那些舊的!」高氏直覺出口反駁,卻沒見到成郡王望她的目光頗為懷疑。

  成郡王轉身出了甄氏院子,直接去了高氏的住處。高氏以為他要說事,便讓丫鬟們都退下,成郡王卻命人將公子小姐帶來。各個郡王府除了嫡長子出生後可請封世子外,其他子女的賜封一般都較晚,多在十歲之後。高氏生下二公子,今年六歲,大姑娘則有九歲了。

  高氏無疑很聰敏,一見郡王舉動便知是動了疑心,可越是如此越不能辯解。

  很快大姑娘二公子就過來了,因為高氏受寵,其子女也常見父親,自然不怕生。相較於病怏怏看著嚇人的小世子,成郡王自然喜歡健康活潑的二公子。二公子迎面就撲上來喚父親。

  成郡王將其抱在腿上,笑著問:「今天做了什麼?」

  二公子人小,不懂得看臉色,只是高興的說:「今日新得了一隻小球,會響,可有趣了。」

  高氏聞言臉色一白。

  成郡王看了陶響球,果然不是新物件兒,再看高氏眼神兒便不對。

  偏這時二公子又說:「我還有只漂亮的小鳥。」說著鬆開攥著的手,但見在小手裡握著一隻拇指大小的紫檀木雕,的確是只鳥雀的形狀。

  高氏身子一晃,聲音都有些尖利:「軒哥兒,你從弄來的?」

  二公子被嚇了一跳:「從、從母妃房裡拿的,我、我下回不敢了。」

  「不,郡王……」

  「行了!」成郡王已是看清楚了,懶得再聽高氏言語,拿過木雕翻過來一看,底下正是一家錢莊的名字。命人將小姐公子帶下去,他對高氏說道:「我只要憑信,你將東西交出來,我既往不咎。」

  成郡王咬定她手中不止這一個,甚至懷疑當初從探春處拿走的匯票也被她捷足先登。

  以往成郡王對高氏確實信任,高氏頗得他心意,十分受寵,以至於有了一雙兒女。但現在,這份信任驟然消失,留下的僅是懷疑忌憚,畢竟高氏有多聰敏果斷,這些年成郡王都領教過,況且……高氏還是南安王府餘黨!

  成郡王不傻,以往的確沒察覺,可自從南安王府出事以後,高氏便不大對勁。後來一查之下,高氏竟和南安老太妃暗中來往,什麼樣的原因能使高氏冒著如此大的風險與有謀反之舉的南安王府女眷糾纏?除非高家本就是南安王府一系!如今南安王爺雖不在了,可老太妃知道高家,為了高家,高氏不得不幫著老太妃。

  以前沒理會,乃因成郡王本身也曾與南安王爺書信往來,況高氏服侍盡心,又幫著料理諸多事情,堪稱賢內助,現在……

  「郡王,郡王請聽我解釋,我真沒拿那些憑信,我根本不知她藏在哪兒。這一定是甄氏的陷阱,她故意陷害我!」高氏馬上就猜到甄氏身上,可即便她也清楚,成郡王不會信這些,他只會相信親眼看到的。

  果然,成郡王只定定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高氏癱坐在地上,許久才神色狠戾的咬牙:「甄氏!你好,你好的很!」

  高氏一失寵,內院諸人都嗅到了風聲,除了甄氏,其他人都躊躇滿志準備爭寵,可到最後,竟是讓新來的賈庶妃拔了頭籌。探春本就正值年輕嬌豔的年紀,人又聰敏,有甄氏的提點,對成郡王並非一無所知,運用所掌握到的事情討得郡王喜歡,並不難,難的是令這份喜歡長久。

  相較于甄氏心系小世子,高氏盯住了甄氏,陳側妃又一心想弄清楚高氏的隱秘,以至於探春得了絕佳的爭寵好時機。所謂潤物細無聲,探春的舉動如風入隙,點點滴滴,倒也在郡王心裡落得個知情識趣的印象。

  甄氏冷眼看著府內情形,取出了藏匿嚴密的兩封書信,暗中遞到了定郡王手中。

  定郡王早瞧著幾個弟弟不順眼,現在得了機會豈會放過。

  沒兩天便有禦史參奏成郡王:與南安王府往來親密,大有不臣之心,私自截留犯官甄家藏匿之大筆黃金,又有納罪臣犯婦之女為庶妃等。黃金之事雖無實證,但也有影子,其他兩件卻是證據確鑿。尤其是第一件,那封書信擺出來,成郡王就灰敗了臉色,只能辯解說南安郡王誘惑於他,他並未答應,只是一時貪利。皇帝怒斥,奪了其郡王爵位,降為鎮國將軍,罰閉門思過。暗中皇帝又派了親信,來取甄家藏匿之物。根本不容成郡王抵賴,直接搜了書房,找出了那三張匯票與木雕憑信。

  戴權是跟著來的,但搜東西不是他的活兒,他只站在外頭陪著成郡王。待東西搜出來,臨走時戴權才說道:「殿下,皇上要奴才帶句話,請殿下誠心思過,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成郡王塞去一張銀票,問道:「勞煩老內相明示。」

  戴權收了銀票,笑道:「殿下豈會不知?奴才說句越矩的話,您的內宅裡可不大平靜。」

  成郡王臉色微變。

  甄氏身為王妃,卻無王妃之權,無王妃之尊,事兒做的不嚴密,外人肯定能看出端倪,這便是一項罪名。迎賈家探春入門,也會遭到詬病,被禦史彈劾。這兩樣他事先都想到過,但總的說來是治家不嚴,頂多訓斥,責令改過。成郡王怕的事高氏的身份暴露,那時想要旁人相信他無反心……

  若是其他皇子知道,肯定都會將他與南安王府歸於一黨,甚至認為南安王爺從屬於他。那時,可不僅僅是丟爵。

  自家郡王降了爵,丟了差事,只能在家閉門思過,以至於整個府裡氣氛沉寂。

  二皇子不再是郡王,甄氏自然稱不得王妃,其他諸如陳側妃、高側妃的名號都要變動,在探春這裡,庶妃也稱不得了,只能是侍妾。所謂夫貴妻榮,反之亦然。探春雖覺心頭苦澀,可既已到了這府裡,日子總要過。

  這天賈家突然來了人,是趙姨娘身邊的小鵲兒和一個婆子。趙姨娘倒是想親自來,可她一個姨娘哪裡上得了檯面出得了門?唯有絮絮叨叨交代了丫頭婆子,令她們過來走一趟。

  兩人見了探春先問安:「給庶妃請安。」

  探春眼神一黯:「叫不得『庶妃』了。」想到趙姨娘,無事不登三寶殿,便直接問她們:「你們過來有事兒?」

  婆子搶先開口道:「姨奶奶打發我們來,是想和姑娘討句話。環三爺轉年就十七歲了,卻還沒說親,姨奶奶急的很,托了媒人幾方打聽,終於相准了一家。那姑娘父親是個七品小官兒,據說和府上陳側妃是遠親,若能親上做親豈不好?姨奶奶是看中那姑娘品貌端莊,性情賢慧,能配給三爺再好不過。」

  不等說完探春已是氣笑了:「我說姨娘沒事必不會登門來,什麼叫做七品小官兒?以為咱們家還是過去的國公府第不成?咱們家已是敗了,兩房又分了家,環哥兒嫡母判了斬刑,老爺還在流放,家裡頭連個能讀書上進的都沒有,別說是七品官兒家的姑娘,便是尋常百姓都未必肯將女兒嫁進來。姨娘也別討我的話,我算什麼?不過是個妾罷了。姨娘做了一輩子妾,什麼時候妾也有說話的餘地了?」說著又哭:「姨娘何曾為我想想,難道我就過的容易?」

  婆子慌了,滿臉通紅。

  小鵲兒忙道:「姑娘快別傷心,姨奶奶也是操心三爺親事,這事兒三爺都說不成,還讓姑娘別將姨奶奶的話放在心上。」

  「三爺真這麼說?」探春心中略覺安慰,到底家裡頭還有個明白人。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又問:「三爺在家做什麼呢?」

  小鵲兒笑道:「姑娘也知三爺不愛讀書,況且現今讀書也沒用。三爺手裡頭有老爺給的鋪子和莊子,現在都是跟著底下人學著打理,倒是有模有樣。」

  探春歎口氣:「雖說不如讀書,到底是個營生。」又問:「寶二爺如何?」

  「二爺仍舊是早出晚歸,據說都在打理產業。前些時候大房的璉二奶奶給他提親事呢,二爺不同意,二奶奶只得罷了。倒是珠大奶奶私下裡哭呢,蘭哥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偏生寶二爺、環三爺都沒動靜,哪好說蘭哥兒?況且咱家們到底不如以前。我聽說珠大奶奶找了娘家人,只是娘家一時也幫不上忙,蘭哥兒也說讀書無用,也不讀書了,整天舞刀弄棒,說要參軍呢。」

  「到底是蘭哥兒有志向,只怕、咱們家將來就指望他了。」

  「還有件事,寶二爺將屋子裡的人都放出去了。」

  「二哥哥身邊只剩了襲人麝月秋紋碧痕四個麼?又將誰放出去了?」探春覺得奇怪,寶玉本是個惜花人,一向喜歡丫頭們。後來雖說性子變了些,但也只是不與丫頭們嬉鬧親近,仍是尊重著。家裡變故後養不起那麼些人,放了好些下人出去,寶玉房裡留了四個大丫鬟。

  「都出去了,連著襲人姐姐都沒留。」小鵲兒說的唏噓,畢竟府裡都知道襲人領了姨娘的份例,誰能想到現在不僅沒了國公府的好日子,連姨娘都做不得了。

  「襲人?怎麼會?」探春是真吃驚了。

  「不知二爺是為什麼,定要她們都出去。襲人姐姐哭的可憐,說是寧願一頭碰死了也不出去,寶二爺卻突然提起晴雯,說晴雯在外頭都活的好好兒的,只有離了他大家才能過的好,讓人叫來了襲人哥嫂,將襲人領回去了。二爺到底心善,給了她們每人一筆銀子東西,足以再好生嫁人過日子了。」

  「二哥哥身邊沒了丫頭,可有誰去服侍呢?」探春心中不安。

  「有兩個小丫頭呢,二爺現今好服侍著呢。」

  探春總覺得事情不大對,想著等過年時家裡再來了人,定要好好問問。結果在大年初三,賈家來了人,卻是史湘雲身邊的翠縷。

  「你怎麼來了?你們姑娘呢?」探春問。

  「二爺有東西交給三姑娘,我們姑娘的車在外面,只是她一個姑娘家不好來登門,只打發我來送東西。」翠縷說著遞上一隻小箱子。

  探春將箱子打開,裡面是一封信,信底下則是銀票、房契、地契,另有兩隻盒子,裝有各色美玉珠寶首飾,名人發帖等物。這些東西很眼熟,分明是賈母當初分給寶玉的。探春抖著手將信拆開,尚未看完就淚如雨下:「二哥哥……」

  翠縷嚇了一跳:「三姑娘?」

  「二哥哥、他走了,他走了。」

  翠縷想起今早寶玉給各房都送了東西,她們姑娘也收到了呢,還以為是新年的禮。想著顧不得多呆,趕緊出去回到車上,果然湘雲也看到箱子裡的信,正在哭。翠縷趕緊勸她。

  湘雲含淚說道:「我早看出二哥哥有事兒瞞在心裡,卻沒想到他要離開,他離開了這個家怎麼辦?我、我怎麼辦?」

  「姑娘……」

  「我如今什麼都沒有了,二哥哥為什麼不帶我走?」湘雲哭了一陣,突然說:「去純親王府,我去求求王妃。」

  翠縷以為她是求純親王妃將寶玉找回來,可實際上,湘雲只是求林青筠找寶玉行蹤。林青筠猜到她的打算,卻是擔憂:「你要去找他?你一個姑娘家如何在外行走?沒人護著出了事怎麼辦?」

  湘雲只是不說話,但心意絲毫未改。

  林青筠歎口氣:「若你真執意要去,我找人送你,等你找到了他再說。另外,你要知道姑娘家追著個男子出去會傳出什麼名聲來?若說不在意,你們能一輩子再不回京麼?賈家其他人又會怎麼樣?」

  湘雲的親事便是受聲名所累,自然知道女子清譽的要緊,她自己倒罷了,可若因此帶累了賈家其他女兒,她還有何顏面去見寶玉?

  「你只對外稱南下投親,你們史家原籍也在南邊,這麼一來旁人不會隨便猜疑。準備好了再走。」

  「謝王妃大恩。」

  幾日後,湘雲箱籠東西都收拾妥當,跟隨一支洋人商隊南下了。這支商隊是林青筠找來的,又安排了兩個護衛跟著,加上商隊本就有護衛,一路安全不成問題。探春如今身不由己,沒法兒出來,黛玉與迎春送了湘雲一程。

  原本黛玉還感慨又一個姐妹離開,結果年剛一過完莊黎便接了調令,前往蜀中任縣令。黛玉自然要帶著孩子一起去,這一去最少便是三年,忙著收拾東西,安排事務,竟沒個離別傷感的功夫。

  剛送走黛玉,又要為初陽打點東西,初陽要去上書房讀書,皇后讓林青筠收拾些慣常用的東西,若遇著天晚了便住在宮裡。皇帝特地命人南三所收拾了,讓初陽住在徒晏以往住過的院子裡。

  林青筠根本捨不得初陽這麼點兒年紀就去讀書住校,可也沒法子,初陽的身份註定了有些東西躲不掉。

  「母親別哭,我下午就回來了。」初陽如今懂得很多,都知道安慰人了,又扭頭交代弟弟:「睿哥兒,你要聽話。」

  睿哥兒見他收拾齊整要出門,一下子拽著衣角不肯松,嘴裡喊著哥哥,非要跟著一起去。徒晏一把將睿哥兒抱起來,輕拍了兩下,笑道:「好,我們送哥哥上學去。」


第90章

  宮中皇子們讀書的年紀一般在六歲,各郡王府親王府的世子或嫡子,也會被點入學,偶爾也有特例。如今聖上的皇子們最小的便是九皇子,今年已十四歲,至明年便出宮開府,隨即便會領差辦事,不會再在上書房讀書。上書房內讀書的都是皇孫或宗室嫡脈,再加上各自的伴讀,著實不少人,而初陽是裡頭年紀最小,身份最尊貴者。

  幸而皇帝考慮到初陽年紀,並未讓他按照正常時間上課,旁人都是卯入申出,他則在辰時上課。

  林如海原本是戶部尚書加封太子太傅,去年又加封文淵閣大學士,于年初,皇帝將其點入上書房教導皇子皇孫讀書,任上書房總師傅。總師傅雖不必日日到值,但今日新學生入學,又是外孫,林如海早早便來了。

  徒晏與林青筠帶著初陽睿哥兒先去給帝后請安,然後徒晏送初陽去上書房,林青筠是女子不好跟,睿哥兒卻不管,抱著徒晏的腿就撒潑。

  「睿哥兒,哥哥是去讀書,你跟著做什麼?」林青筠每回見睿哥兒耍無賴便是又好氣又好笑,偏他性子倔的很,不依著他就是不肯起,才不管地上髒不髒,也不管徒晏呵斥他,仿佛料准了不會打他一樣。

  「哥哥!哥哥!」睿哥兒很多事明白,可嘴裡說不出來,他學說話倒比初陽晚些,可性子卻比初陽狡猾。

  「睿哥兒!」林青筠板起臉。

  睿哥兒忙鬆開手,望著林青筠又怕又委屈,抽抽搭搭的哭起來。

  之前有一回睿哥兒渾的很,林青筠勸也勸了,哄也哄了,就是沒效果,氣得打了他一頓。那是睿哥兒頭一回挨打,未必打的多疼,可著實嚇著他了,自此只要一見林青筠冷臉就不敢再鬧。

  皇后在一旁看睿哥兒耍混只覺得有趣好笑,見他被林青筠喝住,又心疼的不得了,連忙拉到懷裡安慰道:「睿哥兒莫怕,你母親逗你玩呢。你想去上書房看哥哥讀書?祖母讓你父親帶你去。」

  徒晏無奈的笑道:「母后,睿哥兒還小,去了混跑怎麼辦?今兒可是初陽上學的第一天。」

  「養那麼些人是做什麼的?難道連睿哥兒也看不住?」皇后疼孫子的很,平日裡生怕兩個小傢伙兒受丁點兒委屈,方才林青筠嚇唬睿哥兒,皇后便有些不樂意。

  林青筠哪能不知道呢,只是睿哥兒的毛病都是被寵出來的,現今還小不大顯,等以後大了才是頭疼,必須得從小就管起來才行。反正皇后只是一時不高興,便是徒晏呵斥了她的寶貝孫子都會挨駡,皇后好歹沒給她甩臉子。

  徒晏無法,只得帶著睿哥兒一塊去。

  睿哥兒得逞,趴在徒晏身上,臨走時回頭沖著林青筠做了個鬼臉。皇后一下子就笑出聲來,直罵著「小鬼頭兒」,林青筠則是氣笑了。

  來到上書房已近辰時,見著他們來,師傅示意皇孫們停止讀書。

  上書房的總師傅有兩人,又有教導各科目的師傅七八個,底下的學生們不少:定郡王府世子與次子,肅郡王府的世子與庶出兩個弟弟、成郡王府陳側妃所出的長子、忠順王府嫡長孫,又有其他幾個宗室子弟,再加上每人一兩個伴讀,著實熱鬧。初陽的伴讀是皇后從娘家子侄中選的,與初陽年紀相仿的大多不知事,挑出的兩個周家弟子雖讀書勤勉,但比初陽大五六歲。皇后想著,大上些許能照顧初陽,畢竟初陽四歲生日還沒過呢。

  眾人略等了等,聽外頭內監揚聲稟報——皇上駕到!

  眾人跪迎。

  皇上進來先看初陽,但見他小小一個人兒,穿著親王世子服色立在那兒,神色十分平靜,只那雙眼睛裡難掩孩子的好奇。的確,不論是上書房,亦或是這麼些的皇家兄弟,于初陽而言都是新鮮。

  「拜師吧。」

  初陽早先被教導過,此時便依著囑咐,先拜了孔子畫像,又給諸位師傅依次見禮。初陽人小,被安排在第一排最前的位置,伴讀既要服侍筆墨書籍,又要聽課,一旦皇孫們答不上問題,伴讀總要出力。

  待初陽安置好,皇帝並未立刻就走,而是開始抽查功課,頭一個便是上書房唯一的皇子。皇九子資質平平,其母本想趁著宮中沒有其他皇子謀劃一番「母憑子貴」,結果終究失望,只好安分下來。皇帝知道此子性情尚算平和,平時也不多加苛責,見答的尚可,便賞。其後又抽查了郡王府的兩位世子,定郡王府世子十二,肅郡王府世子十一,功課進度一樣,兼皆為世子,平日裡明爭暗鬥的厲害,只如今來個親王世子,一下子就引來兩人注意。

  皇帝為使讀書的氣氛濃郁些,也為製造競爭,特將各王府到齡的庶出子也點入上書房。這其中,定郡王府只有一個庶子徒航,年八歲,本為側妃所出,但其母難產亡故,一直由定郡王妃養大,性情天真爛漫。肅郡王府除了世子,庶子最多,入學的年紀都在七八歲,府裡頭尚有年紀小的,庶女更是不少。榮妃為此也沒頭疼,嫡子僅有一個獨苗苗,偏庶出的一窩窩的生,養的又參差不齊,未免進了宮惹禍丟臉,有個庶子一直抱病沒讓來。

  皇帝與徒晏都沒多呆,但皇帝人雖走了,耳目卻在。

  林如海雖是上書房總師傅,但不管授課,另有一名朱師傅過來詢問初陽:「世子可讀了書?」

  初陽見師傅問話,便站了起來,板著小臉兒答道:「在家父親教了《百家姓》和《千字文》。」

  「哦?都能背麼?」朱師傅有些意外,倒不是沒有兩三歲會背書的,但很少。

  初陽微露沮喪:「《千字文》只會一半。」

  「不要緊,世子背來聽聽。」

  初陽張口背誦,整個上書房內靜悄悄的,只有初陽清脆的背書聲。林如海在一旁聽著,緩緩點頭。初陽背書速度不急不緩,口齒清楚,可見內容記得很牢,再觀其神色,泰然自若毫無緊張,這一點十分難得。上書房的師傅們不僅要教授皇子們經史詩賦,同時也負責皇子們的品德教化,作為總師傅,林如海既要監督其他師傅們是否盡責,又要監管皇子們的言行舉止是否合宜。

  初陽背完「右通廣內,左達承明。既集墳典,亦聚群英。」便停了下來。

  朱師傅便知他後面沒學,因他小小年紀背的好,難免顏色和藹,問道:「世子可知其意?」

  初陽茫然,搖頭。

  朱師傅點點頭,本心也不贊同在他這個年紀就講解文章意思,太小了很多東西理解不了,但小孩子記憶力特別好,所以在皇子們最初入學時都是讀書,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倒也不是妄言。

  朱師傅讓他打開書,順著後面又逐字逐句的教他,初陽一句一句跟著念。朱師傅沒教太多,統共四句,令他背熟。轉而便去看其他學生。初陽一下子自然記不得那麼多,但伴讀正好有用,在朱師傅走後便教他念。

  初陽抬眼快速的掃了書房內的其他人,見大家都在勤勉讀書,遂不敢輕慢,越發用功起來。

  這一日,林青筠在府裡坐立不安,總怕初陽在上書房被人欺負。好容易等著初陽被皇后派的人送回來,仔仔細細打量一遍,並無不妥,又問他今日學的如何。初陽便將今日學的書背給她聽,又說皇祖母做了點心給他吃,還說大伯父家的二哥很好。

  「你大伯父家的二哥?」林青筠想了想,想起了他說的是徒航。便笑道:「你這個二哥哥倒是不錯,往後你與他玩就是了。」

  定郡王妃不僅對外應酬有手段,對郡王府內宅管理的更是有手段。自其嫁入郡王府十幾年,除了她所生的世子外,府裡便只有一位庶子,且那位生產的側妃難產亡故了,徒航雖沒記在王妃名下,卻是王妃撫養長大,衣食住行只要不是逾了規制,其他都和世子平齊,誰都不能說定郡王妃待庶子不好。然,徒航都八歲了,依舊天真爛漫無心機,對王妃世子極親,除了乖巧聽話,課業上毫無出彩之處。此外,定郡王府子嗣也不算稀少,只除了王妃養的二子,其他皆是女兒,即便有男嬰順利生產,也定然在一兩歲夭折,這裡頭豈能沒半點兒貓膩兒?

  相比之下,肅郡王妃只是嘴上厲害,心機手段都欠缺。府裡頭庶子庶女挨個兒出生,她管不住別人的肚子,也奈何不得自己的肚子,自生了世子之後再不曾有孕。

  這日初陽去上書房讀書,宮裡宮外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

  榮妃聽底下人講著初陽的表現,聲音不冷不淡:「到底是親王家的世子,小小年紀氣度不凡,又是嫡子嫡孫,怨不得皇上喜歡。」

  身邊嬤嬤討好的說道:「咱們家的世子也不差,上書房的師傅常誇呢。」

  「僅僅是『不差』哪裡夠?再者說,在這出生上便差了一大截兒。」榮妃說著又歎氣:「以往瞧著王妃挺聰明一個人,怎麼現今總辦糊塗事。她只一個世子,又生不出第二個,那麼些庶出的兄弟,總得給世子挑個臂膀,結果那幾個都被壓得抬不起頭來,沒個出息樣子,別說皇帝見了不喜歡,便是我也不喜歡。」

  「王妃也是有顧慮。」嬤嬤只能揀的好。

  榮妃懶得再說那些事,揉著鬢角,說起定郡王府的那個庶子:「那府裡的航哥兒都八歲了,還是那個樣子,定郡王妃倒是會養人。」榮妃一面說,一面若有所思。

  榮妃原本按著資歷,與齊淑妃差不多,可一直沒得封號。在賈元春死後,不僅妃位空出,且賢德二字出缺,她也曾旁敲側擊,但皇上始終未有舉動,舊年年底大封後宮,底下常在貴人升了幾個,偏生她們上面的高位毫無動靜。

  「成郡王府的事兒查的如何?」榮妃突然問。

  「老奴正要回這件事。」嬤嬤湊近了些,低聲稟道:「咱們的人發現那府裡的高氏在城外庵堂與南安老太妃見面,只是他們防範的緊,咱們的人不好靠近,不知說些什麼。」

  「哦?」榮妃神色微變,想到先前查出的成郡王與南安王爺往來的書信,頓覺兩方之間關係不僅於此,只怕南安王爺當真是暗中投了成郡王一系。先前皇帝的旨意,真是便宜了他!

  「還有一事,先前彈劾成郡王的禦史,果然讓娘娘料准了,是定郡王的人。」

  「這是明擺著的,不是定郡王便是純親王,別人閑著無事豈會來淌這個渾水。我所以疑惑的是,那信是從哪兒來的?那等物件應當藏的嚴密,或者在南安王爺出事後就該毀掉,如何卻落到了定郡王手中?」

  不僅榮妃為此疑惑,成郡王母子更是疑惑。

  因著戴權先頭那番話,兼之連番之事,成郡王料定是有內鬼,首先懷疑的物件便是甄氏。若在以往他還不確定甄氏敢做什麼,但那晚東西丟失,甄氏喊出的那句暗含怨毒的話,他才恍然,他心中所想甄氏竟都知道。可即便如此,他卻找不到證據。

  當初南安王爺事發,他第一時間將所有書信處理,都是他親手燒掉的,怎麼會有遺漏?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甄氏是沒機會靠近他書房的,能來他書房的女人只有高氏!

  高氏又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成郡王發狠,將在書房院子當值的所有人全都押來,一一嚴審。只是時間久遠,兼之根本不知東西何時丟的,底下人畏懼酷刑亂扯一通,越發理不出頭緒。

  轉眼兩月過去,林青筠見初陽每日早起去讀書,非但不叫苦,反而十分高興,學習的速度比在家時還要快。認真說起來,初陽並沒有睿哥兒聰明,但初陽許是被徒晏教的好,很踏實勤奮,雖然上書房因他年紀小放寬了他上課的時辰,他卻不願特殊。用初陽的話說,如此特殊,旁人都不喜歡他。所以幾天之後初陽就和其他人一樣卯時到課,結果每回申時下學回來,剛吃了點心就睡著了。

  林青筠擔心初陽的身體,便將早先黛玉用剩下的半顆金蓮子添在蓮子羹裡,分作幾次給他吃了。

  這天散了學回到皇后鳳儀宮裡,皇帝也在。

  皇帝見他精神奕奕,吃起點心也香甜,便問他:「師傅教了什麼?都聽得懂麼?上學辛不辛苦?」

  「朱師傅剛教完千字文,我都會背了。最近正在學握筆,師傅說我年紀雖小,手上很有力道呢。我覺得上學很有好玩,不辛苦,師傅辛苦。」初陽一句一句的答了,稚氣又認真。

  皇帝憐愛的摸摸他的頭,又問:「可有什麼不習慣的?哪裡不好?」

  初陽突然說:「皇祖父,可以換伴讀嗎?」

  「怎麼了,可是他們不好?」皇帝本是隨口問問,想不到他真會說。一旁的皇后也頗為驚訝,伴讀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難不成看著世子年紀小就怠慢了?

  初陽並不知他們所想,只是坦言道:「他們很好,他們會讀很多書,認得好些字,比我厲害,他們應該和堂兄學一樣的功課。我覺得賈葵做伴讀很好,他比我大三歲,才學到《三字經》,我能趕上他。」

  儘管這番話不很清楚,但皇帝聽懂了,一時頗為欣慰。

  初陽或許自己不明白,卻已知道與伴讀互相促進學習,察覺到現今的伴讀與他所學差距甚遠,一開始的確不開心甚至沮喪。林青筠發覺到他低落的情緒,問明瞭原因,及時加以疏導,初陽才漸漸放下心事,反而自己提出了要賈葵做伴讀的想法。

  因著王熙鳳管理長泰園,初陽與葵哥兒常見,葵哥兒作為賈家大房的唯一嫡孫,被寵的厲害。幸而葵哥兒繼承了賈璉夫妻的聰敏,哪怕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仍舊認得很多字,會背很多詩。賈璉夫妻間過寶玉的聰敏靈性與不務正務,生怕葵哥兒是第二個寶玉,眼下正嚴厲管教,有了正確教導,葵哥兒的進步越發明顯。

  「賈葵?工部郎中賈璉家的長子?」

  「應該是他,我也聽人提過,說那葵哥兒生得聰敏俊秀,嘴上又會說,十分討喜。」

  皇帝自然清楚,又問初陽:「為什麼要他做你伴讀?」

  「賈葵很聰敏。」頓了頓,初陽又道:「賈葵不像那些宮裡那些人,他敢和我說話,我說的不對他會告訴我,還會和我玩。」

  皇帝歎息一聲,與皇后說道:「既是他覺得那賈葵投緣,便讓賈葵伴他讀書。」

  皇后自然知道皇帝這是要退掉周家兩個孩子的意思,皇后沒什麼不滿,到底一切都是為了初陽。周家兩個孩子確實大了些,倒是正經在家延請老師好生讀書才是正經。

  賈家得了消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家葵哥兒能入宮伴世子讀書,等於有了個前程,憂的是葵哥兒那性子,最喜歡捉弄人,萬一得罪了宮裡頭的貴人……臨入宮前,賈璉夫妻不得不再三叮囑了葵哥兒。葵哥兒七歲了,正是小叛逆的時候,嘴裡應著,扭頭就和自家姊妹們嬉鬧。

  賈璉氣的拍他一巴掌,賈赦見了一巴掌拍在賈璉腦袋上,嘴裡還罵:「葵哥兒招你惹你了?你倒下得去手。」

  邢夫人忙上前給葵哥兒揉著軟肉,反逗得葵哥兒直笑。

  王熙鳳搖搖頭,也不管他們,只盯住隨行的丫鬟拎好食盒。宮中進出皆十分嚴格,葵哥兒雖帶著丫頭小廝,卻進不得宮門,只能在宮門外等著,到時候食盒交給跟隨世子的小太監。

  出乎意料,葵哥兒去了上書房幾日,並未傳出什麼事來,賈家提起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賈璉夫妻還以為葵哥兒知道害怕那些皇子皇孫們,焉知葵哥兒是個精乖的,他自然不會去惹別人,卻不代表不攛掇著初陽做些出格兒事。

  林青筠是知道葵哥兒性子的,但她一直覺得初陽懂事太早,性子在小孩子來說太穩重了些,以前在家有睿哥兒鬧一鬧還好,若去了上書房只知道悶頭讀書,往後不是書呆子就是面癱。現在有葵哥兒跟著,小事情鬧一鬧並無妨礙,只是作為初陽讀書之餘的調劑罷了。

  初陽作為孩子來說,自製力確實很不錯,但葵哥兒的活潑鬧騰卻吸引了徒航。沒幾天兩人便玩成一片,經常湊在一處嘰嘰咕咕,自以為沒人知道,但轉頭定郡王世子一問,徒航就把兩人的小秘密交代的底朝天。

  這天初陽到了上書房,取出書背誦,賈葵卻是坐不住,東張西望。

  師傅們還沒來,徒航沖著賈葵揮手,笑嘻嘻就跑過來:「賈葵,我昨兒得了張小弓……」話沒說完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身子一沖栽倒在初陽的桌子上,瞬間打翻了硯臺茶水,也將初陽昨日抄寫好的大字給弄髒了。

  「世子!字!」賈葵嚇了一跳,慌手慌腳的要收拾,卻越弄越亂。紙上的字經茶水一浸就暈染開了,花的不成樣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徒航縮了兩步,又朝腳下看,方才明明是有人絆了他。

  這時定郡王世子走了來,一邊安撫徒航,一邊對著初陽道:「航哥兒不是有意的,辰哥兒不會惱了吧?」

  初陽抿了抿唇,說道:「沒事。」

  及至朱師傅來了,首先要檢查功課,初陽交不出來。賈葵為他解釋,朱師傅卻說:「不管是怎麼回事,功課沒交出來是事實,交不出功課就得受罰。」

  賈葵聞言瑟縮了肩膀,躲閃的不敢看朱師傅手中的戒尺。上書房的規矩,皇子們犯錯,伴讀受罰,疼的是伴讀,可丟臉面的還是皇子。

  初陽道:「朱師傅罰我吧,是我沒交出功課。」

  朱師傅卻不理會,讓賈葵伸出手,照著手心兒重重打了三下。賈葵自小被捧在手心兒裡寵愛,何時挨過打,細皮嫩肉的,這麼三戒尺打下去手心兒就微微紅腫,疼的賈葵噙了兩包眼淚,卻不敢哭出聲來。在調皮的賈葵眼裡,最恐怖的不是這些皇孫們,而是教書的師傅,在師傅面前,賈葵向來比兔子還乖。

  初陽見賈葵挨打,心裡內疚的很,又覺得很難為情,眼眶跟著紅了。

  皇帝那邊很快便得了消息,命人繼續盯著,看初陽如何處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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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看著將近申時,初陽該回來了,林青筠吩咐廚房將初陽愛吃的幾樣點心準備好。不早不晚的功夫,一般都是拿點心掂掂肚子,省得到晚上時吃不下,夜裡又餓的睡不好。

  終於底下人來報,說世子回來了。

  「哥哥!」睿哥兒一個人悶壞了,最先跑出去迎接。

  林青筠緊隨其後,一眼就見初陽氣色不對,沒先詢問跟隨的小太監,等著進了屋子,端上羹湯和點心,初陽只是看了看,沒什麼胃口的樣子。睿哥兒不懂得看眼色,只以為初陽回來就有人陪著玩,高興的將自己新得的荷包拿出來炫耀,初陽看了看,仍是怏怏的。

  林青筠讓相思將睿哥兒帶到別處去玩,這才摸著初陽的頭問他發生了什麼。

  「母親……」初陽聲音很沮喪,甚至帶著點兒哭腔,偏生他覺得自己長大了,又是長兄,哪怕不小心摔了碰了都不肯輕易掉眼淚,只是這時候委屈的模樣看得林青筠心疼不已。

  聽著初陽講述了上書房的事,林青筠立刻意識到是有人故意使壞,有多惡毒的心思倒未必,不過是嫉妒之下使個絆子罷了。當初她同意賈葵做伴讀,未必沒有這方便考慮,萬一所有人都或受影響或出於本心的孤立初陽,起碼他還有賈葵做朋友說話。

  今天的事她早有想過很多遍,知道早晚會發生。

  正在思忖如何引導,卻聽初陽又說:「我看到是三伯家的勻堂兄絆倒了航堂哥。」

  林青筠一頓,反問他:「那你為何沒說出來?」

  初陽望著她,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釋,或許只是出於本身的敏銳,他潛意識裡沒說出這個真相。

  「初陽,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我是純親王府的世子,是皇祖父的皇嫡孫。」這一點在最初徒晏就告訴他了,所以初陽記得很清楚。徒晏告訴他身份的榮耀與背負的責任,儘管他不太懂,卻記得一點,他以後要照顧弟弟,照顧父親母親,他要很優秀,要做的很好,所以要比很多人都要努力用功。

  雖然看著初陽挺直脊背昂著頭,驕傲又自信的小模樣十分可愛,但這樣過早的成長使林青筠不忍。徒晏卻說,他的出身不能更改,道路已經註定,這是必經的過程。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們都是一樣,小小年紀便要學習規矩,勤讀書,肩上擔負著一個家、一個族的光輝榮耀。

  將初陽抱在懷裡,她緩緩說道:「你父親教過你,他也告訴過你,你去宮裡讀書其他人可能會不喜歡你,會針對你。你那時候是怎麼說的?」

  「我不怕!」初陽回答的堅定,似乎悟出點兒什麼:「母親,他們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的身份比他們尊貴麼?」

  「……是的。你父親是皇帝唯一的嫡子,你是你父親的嫡長子,所以你的身份高過他們。當然,還因為初陽很聰敏,很好學,他們害怕。」

  「他們怕什麼?」

  「他們怕你得皇帝的喜歡。皇帝不僅是你的皇祖父,是咱們的一『家』之主,更是天下之主,得了皇帝喜歡,能得到很多很多東西。」

  「他們怕我奪走他們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初陽問。

  「你再大些就知道了。」林青筠不好明說。

  初陽皺著眉想了想,說道:「他們欺負我,我卻不能還回去。父親教導我與弟弟要兄友弟恭,他們是我堂兄,我也要恭敬,但我心裡不高興,我是弟弟,他們卻不友愛我。他們怕我得了皇祖父的喜歡,怕我搶走好東西,我偏要得皇祖父喜歡,偏要搶走最好的東西。」

  「……這都是誰教你的?」林青筠一時無言。

  「父親教的。」初陽似乎想通了,終於開心了,難得摟著她的脖子撒嬌道:「母親,我得了好東西都給你,給父親,給弟弟。」

  林青筠愛的親親他的小臉兒,反倒將他羞的掙脫下去,紅著臉嘟囔道:「母親,我都長大了,父親見了要笑話我的。」

  林青筠笑出聲,指著桌上的東西說道:「快吃兩塊點心掂掂肚子,把湯趁熱喝了,你最喜歡的山藥豆腐羹。」

  外頭丫鬟進來服侍著初陽淨手,初陽這才端坐在椅子上,動作不急不緩的用起湯。徒晏在教導孩子方面很嚴格,卻不嚴厲,初陽最初是從言行舉止學起。小孩子喜歡模仿,徒晏便初陽跟著自己學,慢慢兒初陽受了徒晏很多影響,這副從容的性子也是這麼來的。比如吃東西,再喜歡或是再餓,初陽都不會丟了禮儀,不像睿哥兒,每天都跟只活猴兒似的。

  徒晏回來後,林青筠將初陽的事兒說給他聽。

  徒晏道:「皇子們打小都這麼過來的,便是大家子弟子多了,競爭也難免。放心吧,宮裡頭父皇看著呢。」

  「你小時候呢?」林青筠問他。

  徒晏輕笑:「我和初陽不同,我病怏怏的一副身體,誰肯在我身上費力氣?那時候皇兄們都躲得遠遠兒的,生恐我哪兒不舒服賴在他們身上。我也沒在上書房待幾年,後來身體越來越差,精神不濟,都是師傅到南三所裡授課,算是皇子裡頭的獨一份兒了。」

  林青筠幾乎不能想像那是怎樣的日子。

  「佑安,你說初陽還有機會出去嗎?」

  「怕是難了。」徒晏知道她的意思,但皇帝放過了他,卻一定不會再放過初陽。況且作為初陽而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也著實分不出時間再遠行。

  六月份的時候,林青筠接到惜春來信,信中說惜春有孕了,如今已滿三個月,這才寫信來報喜,加上路上耽擱的時間,估摸是二月份懷上的。八月初,黛玉夫妻從蜀中打發人入京送節禮,順帶送了封書信,也是報喜。黛玉在七月裡診出喜脈,雖未滿三個月,但黛玉還是趁著送節禮的機會報了喜。

  黛玉在信中問起湘雲。

  湘雲自年初出京,護送的人早在五月份時便返回了。當時寶玉走的並不遠,很容易追上,只是一開始寶玉躲著湘雲,折騰了一兩個月,到底兩個人相伴著一路南下去了。六月時湘雲倒給王熙鳳寫過書信報平安,據說到了黃山,現今只怕又換了地方。

  林青筠一面回信,寫了湘雲的消息,又寫些京中新聞,又命相思開庫房選些輕軟綿密的好料子出來給黛玉送去裁衣裳穿。蜀中那地方悶熱的很,產的蜀錦最好,黛玉送的節禮裡有好幾匹,都是當地的織造局出的,她送的料子做寢衣或紗裙最好。想著黛玉懷孕時嘴刁,又將她愛吃的幾樣乾果點心包了許多送去。

  剛忙完,相思忽然進來稟道:「二皇子府上的三夫人病了。」

  二皇子便是成郡王,雖降了爵位,但府邸未變,只換了大門上的匾。外頭百姓們仍習慣稱呼這裡是成郡王府,官員們則稱殿下,都不喊將軍,至於其府上的王妃側妃們,私下裡提起都做以往舊稱呼,畢竟習慣了,只正式談起才稱夫人。

  三夫人指的是高氏,陳側妃稱二夫人。

  林青筠記得上月在宮中碰見,高氏氣色精神俱佳,怎麼才一月不到就病了?畢竟若只是簡單的傷風受寒不會報到她跟前來,高氏到底不是正室夫人,沒到需要人關注風吹草動的地步。

  「什麼病?病的如何了?」

  「說是夜裡吹了冷風,著涼了,吃了幾副藥沒好,反而越發嚴重,現今人都燒糊塗了。宮裡太醫去看了,據說不大好。」

  太醫都說了不大好,只怕這病真難好了。

  林青筠與高氏沒什麼交情,歎息一回,打發人送了東西便完了。

  去的人回來後說:「那府裡三夫人果然病的極重,人瘦了好些,臉上燒的通紅,閉著眼只是說胡話。公子小姐在門外哭,因怕過了病氣兒並不敢讓他們進去,瞧著好不可憐。」

  的確,高氏自己都清楚這回的病好不了。

  成郡王已不許她活了。

  說來諷刺,先時她與郡王那樣親密,甚至郡王想讓甄氏騰位子她都能參與其中,現今、卻成了棄子。郡王直接捅破高家與南安王府的聯繫,許諾照顧好一雙兒女,照應高家,代價便是她必須病逝,郡王府不能有南安王府餘黨。她即便再不甘心也無用,只是想到郡王薄情寡恩,始終難以放心一雙兒女將來。

  她若不在了,依著她與甄氏陳氏的新仇舊怨,她們焉能不報在她的兒女身上。

  「嬤嬤,幫我請賈姨娘過來。」

  探春得知高氏請她十分意外,但高氏乃三夫人,三夫人傳喚她不得不來。雖然每日裡來問安,實則高氏並不見人,這會兒猛地一見高氏病容嚇了一跳,這般臉色模樣兒怪不得誰都不見,著實與先前的溫柔白淨判若兩人。

  高氏令身邊人都退下,室內只剩探春。

  高氏道:「你定是疑惑我為何要見你,我如今這身體實在沒有多的精力,便不與你繞圈子。我的病是好不了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姑娘和軒哥兒,他們都是好孩子,你若盡心待他們好,他們必會孝順你。」

  探春被這番話驚的不輕:「三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托孤?高氏為什麼對她托孤?

  高氏嘴角扯起一抹諷笑:「我知道你一直幫著甄氏,但你從甄氏那兒得到了什麼?」

  探春心頭一跳,卻努力穩住:「我不懂三夫人的話。」

  「定是甄氏哄你,說可以幫你進入郡王府,你得一條出路,她得一個臂膀,可對?」高氏猜的**不離十,儘管內情有別,高氏不理會探春緊張防備的姿態,突然拋出一個令探春心緒失控的消息:「你可知道甄氏一直在給你下藥?」

  「什麼?」探春手指顫了顫,不敢置信的追問:「什麼下藥?下什麼藥?你怎麼知道?」

  高氏道:「我在這府裡這麼些年,總有點兒自己的人脈,你若應了我,這些人脈自然歸你。」接著便道出探春被蒙在鼓裡的隱秘:「我也是意外發現,甄氏竟在你的飲食裡下藥,使得你無法得孕。那藥是緩慢的、長期的進入你的身體,時間不短了。難道你就沒有絲毫懷疑?你入府日子不淺,恩寵也排在前頭,為何遲遲沒有喜訊?」

  探春白了臉,卻緊咬牙關又問:「那藥、可有什麼副作用?」

  「大概是讓你很難得孕吧。」高氏歇了好一會兒,繼而又說:「我這病拖不得幾日,我見你一貫聰敏,若有自己的人脈,必能在府裡有一席之地,所以才與你說了這些。你仔細考慮吧。」

  探春虛晃著腳步回了屋子,立刻吩咐侍書去請大夫。

  正如高氏所言,探春經過努力經營,到底在郡王跟前有了一定寵愛,所以說自己不舒服,請個外頭的大夫進來也算不得多難的事。探春早先將話交代了侍書,在大夫來了之後,侍書問道:「大夫,我們姨娘身體一直康健,為何總不見有喜?」

  大夫聽了心中有數,仔細診了脈,說道:「從這位姨奶奶的脈象來看,乃有宮寒之症,這症狀頗重,以至於難以有孕。」

  「宮寒?」探春聽說過這個詞,大致知道點兒症狀,臉色越發慘白。以往葵水來時會腹痛,一整天人都沒什麼精神,以至於近大半年症狀加重她都沒有起疑。每常大夫診脈都說些套話,她也著實沒在這方面留心,誰知竟被人算計了。探春恍惚回神,忙問道:「能治嗎?」

  「這、老朽醫術不精,還請姨奶奶另請高明。」大夫不是草包,自然看出來這宮寒非天生體質如此,想到這深宅大院內陰私頗多,哪裡願意沾惹。況這藥用的多了,實在難治。

  探春隔了兩天又請了個大夫,言語與前一位差不多,頓時心如死灰。

  有那麼一瞬間探春想沖到甄氏面前質問,但她忍住了,問又如何?甄氏這防備手段,無非是怕她有子,成為第二個高氏。

  探春哭了一場,可到最後終究是去見了高氏,這是她唯一能走的路了。

  中秋剛完,高氏就病故了。

  各府裡打發了人上祭,除了知道高氏身份的,並沒人覺得高氏之死有什麼古怪。林青筠雖略覺奇怪,但成郡王府的事已了,她也沒工夫再為旁人關心。隨著初陽在上書房的日子漸長,各樣小問題隨之而來,雖然初陽大多都會請教徒晏,但作為母親,她無法不關心每一步的發展。

  若說她有什麼好處是徒晏沒有的,便是生在資訊大爆炸的時代,聽過、見過的很多,初陽最喜歡聽她講睡前故事,不是聽童話,而是要聽各樣寓言故事。不得不說,初陽喜歡琢磨,不懂就問,經常將她問個啞口無言,只得去求助徒晏。

  皇帝暗中觀察著初陽,發現在經歷了其他人的孤立、排斥,甚至是小計謀之後,初陽對這些兄長們依舊恭敬,私底下學習卻越發用功。這份沉著穩重在孩子身上難能可貴,儘管初陽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卻顯得那樣可愛,算得上是□□裸的陽謀。

  近日朝中忽然有人提議立太子,附和者不少,但都不曾推薦人選,只說憑聖意定奪。皇帝立刻明白這是有人暗中操控,意味試探,試探他是否有立太子之心,心中有中意誰。

  皇帝將摺子壓下,不談論、不提及,做冷處理。

  在皇家有嫡子,且嫡子出眾的情況下請立太子,這試探太明顯。通常皇帝做了反應只兩個結果,一是立嫡子為太子,此乃正統,且朝中大半朝臣都會贊同,二則是尋藉口將太子之事壓後,這無疑會給其他人一個信號,皇帝並未最終確定人選,所有皇子都有機會。兩個結果都有利有弊,只因皇帝另有思量,暫且並未做處置。

  吳貴妃等人自然怕皇帝立太子,那樣一來徒晏地位再無法撼動。

  榮妃所想卻與之相反。

  榮妃也令人附和了立太子的摺子,卻是希望皇帝就此冊立徒晏。若要理解榮妃心機,卻得說起當年的義忠老親王。太上皇當年那般寵愛義忠親王,自小封太子,結果呢,卻落了那樣一個下場。太子是儲君,言行舉止要求嚴格,若徒晏真做了太子,便得納側,其內宅就不會再那般平穩。再者,太子正當風華正茂,皇帝又正值春秋鼎盛,總有個樣樣出色的太子杵在身邊,天長日久,父子之情、君臣信任都會出現縫隙,甚至逐漸崩塌,那時外人只需輕輕一推,足以致太子跌入深淵。

  所以,榮妃想讓徒晏成為太子,是為讓其從高位慘痛跌倒,再無翻身之日。而眼下徒晏親王之尊,嫡子之身,卻不沾權奪利,猶如滑溜溜的魚令人抓不住把柄,盡得皇帝寵愛信任,著實於他們不利。

  林青筠也聽聞了朝中動靜,雖未想的完全,卻也猜到有人不懷好意。

  徒晏對此採取的策略與皇帝一致,冷處理,仿佛沒這回事兒似的。那些人見鬧不起什麼,一陣子後也只好消停下來。

  林青筠這幾天忙著重新選丫頭。

  相思本和白鷺同齡,白鷺是提前放出去的,相思在今年卻是滿二十五歲了,府裡放人出去的花名冊,相思便在第一個。底下不少人來求,林青筠都沒應,只說由相思父母自己做主,自己只管陪嫁妝罷了。私下裡她問過相思,因其父母知道相思年紀到了會放出來,早一二年便在相看女婿,如今已經相准了。男方家裡開了家茶葉鋪子,獨子,父母都是勤快老實人,與相思父母性情相對,兩家經媒人說合,彼此都滿意。

  倒是一點,男方比相思小三歲,今年二十二,即便如此在時下已是晚婚了。男方先前說過一門親,成親前女方病故了。

  相思父母疼女兒,況又是王妃身邊出來的,便是官老爺都想納去做姨娘,只她父母都是老實本分人,深知做妾的苦楚,不願女兒去。相思年紀又著實大了,父母又捨不得她給人做填房,後妻難當啊,好容易才尋到現今這家親事。對方之所以同意,自然也是看准了相思是親王府裡出來的,又有嫁妝體己,他們家前些年一批茶葉受潮損失慘重,家中傷了元氣,娶這麼個身家豐厚的媳婦自然滿意。

  林青筠打聽過,男方家就是尋常買賣人家,有點兒勢利也是人之常情,便問相思想法。

  相思羞澀說道:「父母為我費了許多心思,如今這家、著實是好人家。」

  相思由父母安排著瞧見過男方,既能說出這番話,可見心裡滿意。

  林青筠感歎道:「你這一走,我又失了臂膀。」

  「還有百靈畫眉呢,她兩個雖愛玩愛拌嘴,做事卻利索周全,比我還強呢。」相思深知自己的長處在哪裡,也知道比不得白鷺,平素就仔細留心這些丫鬟們,這會兒便說道:「我日常瞧著,立秋倒是她們四個裡頭最好的,有眼色、懂規矩,嘴上不差,王妃再調理調理便能得用。百靈畫眉要不了兩年也要出去,倒是底下再選幾個小丫鬟備著才是。」

  相思的親事辦的很快,年底就將聘禮走完,只等來年開春迎親。

  林青筠身邊大丫鬟只剩了百靈畫眉,她也沒再添,平時也常用立春立秋四個,另又選了四個小丫鬟□□著用。當初徒晏的逐雲居裡丫頭也不少,除了放出去的,其他剩下來的仍舊在那兒當差,現今逐雲居裡頭是初陽和睿哥兒住著,每人都帶著嬤嬤奶娘丫頭一大群。

  初陽大了要單獨住,徒晏提議住逐雲居,偏生睿哥兒鬧著要跟,年初就一塊兒挪過去了。

  年底,林青筠正打發送往各家的年禮,百靈進來說道:「王妃,有個劉大奶奶來請安,底下人不知是哪家,特報了上來。」說著呈上名帖兒。

  林青筠也疑惑呢,看了名帖兒才恍然,竟是薛寶釵!

  距離薛寶釵離開京城有三四年了,竟不知她何時回來的,又稱是「劉大奶奶」,也不知何時嫁了人?

  待得寶釵到了,猛地一見,頗有些恍惚之感。

  寶釵原本便生的豔若牡丹,體格兒略豐,今年正二十三歲,顏色越發嬌豔奪目,只是人較先前更顯得豐腴。忽而想起寶釵嫁了人,算算時間,許是生過子的緣故。她與寶釵關係一直淡淡的,儘管寶釵處事圓滑,可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寶釵回返京城必是有事。

  見禮寒暄,林青筠問起她何時嫁人的。

  寶釵淡淡笑道:「那年回了家鄉,母親便為我的親事操心,後來倒是二嬸子做媒,提了我現今的夫家劉家。劉家以前祖上也做過官,只從上一代便敗落了,家中清貧,僅有我家婆婆和大爺小姑子三口人艱難度日。我家大爺讀書用功,幾年前便過了鄉試,因無盤纏使費,沒能來會考。大爺是我們家的指望,幸而我有些嫁妝,便趕在入冬前上京,打理房舍、安插器具、採買下人,好一通忙亂,倒是險些忘了跟各家說一聲,趁著年下送禮,倒是我親自跑一趟顯得誠心。」

  林青筠聽後便明白了,寶釵上京乃是為明年開春的會試。

  想到寶釵能有樁好親事也算幸事,寶釵一直希望夫貴妻榮,所以當年才想勸著寶玉讀書上進考取功名前程,只薛蟠是犯了案被斬首的,尋常讀書人不願與這樣人家結親,這門親事定也是尋摸許久才說定的。

  實則事情並沒寶釵說出來的那般簡單。

  劉家雖貧,卻有好名聲,祖輩都是讀書人,且劉家大爺自小讀書聰敏,十六歲便是秀才,現今已是而立之年,便是家中再窮,豈會沒娶親?劉家大爺在中了秀才後娶親了,娶的還是恩師之女,小夫妻也是恩愛,偏生其妻幾年無孕,劉家母親難免嘴上說了些難聽言語,結果劉妻心情鬱鬱又盲信孕子偏方,以至於誤信走方郎中,一劑藥吃下去人就沒了。

  劉家大爺哀痛亡妻,甚至心底遷怒老母親,多年來一直不肯再娶。此回劉家母親拿其妹妹親事來說話,為了使妹妹得嫁妝出嫁,劉家大爺才終於娶親,也是想到自己已三十歲,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哪怕他不在了也得給劉家留後,清明年節有人給祖先燒紙。

  寶釵婚後,劉家母親待她好,小姑子也好相處,甚至劉家大爺待她也敬重,兼之今年又得一子,眼看明年丈夫便會高中,但寶釵心裡到底也苦。她當初也是金陵四大家族薛家大房的大姑娘,自小金尊玉貴的長大,心中一段青雲之志,現今卻嫁給貧寒書生,對方心中只有亡妻。

  實則,寶釵在時候才醒悟她原本能得到的更多,可在身懷有孕,為表賢慧,將身邊鶯兒給了大爺做通房丫鬟的時候……那時大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後來細想,應該是驚訝、失望,最後歸於平靜。

  當時他曾這樣說:「你總是如此賢慧,罷了,母親看中你,就是喜歡你的賢慧。」


第92章

  過年的時候林青筠總惦記著惜春的消息,按著月份推算,惜春該生產了才對,結果一直到元宵節過完才收到書信。惜春冬月初三生了個女兒,因著年下各處忙,又大雪阻路,一直到現在才收到信。

  林青筠連忙準備賀禮,又將黛玉的一份兒預備出來。雖尚不知黛玉生男生女,然賀禮東西相差不大。結果在兩個月後收到黛玉書信,得知黛玉添了個女兒,莊黎給女兒起了名字,叫做莊密,跟兄弟們名字一樣起法。

  二月底,忽有人登門報喜,原來是寶釵之夫劉傳文中了貢生,名次雖在中下游,但著實是件喜事。林青筠打發人去了一趟送賀禮,人回來後說起劉家今日十分熱鬧,莊家、賈家、柳家、齊家、薛家等等都去賀喜,劉大奶奶來往應酬,身邊跟著個十四五歲的清秀姑娘。

  林青筠猜著那便是劉家的姑娘,寶釵也提過一句,劉家姑娘已說了親,乃是劉傳文當年的同窗,今年也參加會試,對方倒比劉家家資厚些。劉家母親與姑娘跟著上京,也是為此門親事,大約過了會試兩家便下聘。

  四月殿試放榜,劉傳文中了進士二百零三名,今科取仕三百名,劉傳文的排名著實靠後了些,賜同進士。除了一甲三名按舊例去了翰林院,余者都要等派官,每年官位有限,有背景有門路的想謀個好去處,而像劉家無甚背景名次又不高者最難熬,好些等幾年都沒機會。

  寶釵為此事憂心。

  若說寶釵認得的人裡頭,無疑純親王府身份最重,謀官之事于對方而言只是區區小事,然她與林青筠關係淺淡,貿然登門若對方不願幫忙,便是連以後都不好走動了。賈家兩房分了家,他們薛家與二房是親戚,偏生王夫人是罪後處斬,身為當家嫡母無疑會帶累家裡的女兒,探春能進成郡王府本身便十分蹊蹺,便是她這個身為王夫人的侄女,論親時也沒少被人挑剔這一點。賈家唯一有本事的便是賈璉,但寶釵清楚,依著賈璉還無法左□□官,若黛玉在京城,倒是可以求一求,如今……

  權衡一番,寶釵先去見探春。

  姊妹相間,難免說起今年情況,邊說邊哭,各有各的傷心。半晌探春擦著眼淚笑道:「寶姐姐難得過來看我,怎麼不將哥兒帶來?」

  寶釵道:「他還小呢,這兩天天氣不大好,怕他著涼,沒敢帶出來。」說著又道:「聽說殿下待你很好,不過一年半載,也許就有好消息了。」

  探春聞言臉色一黯:「哪裡有那麼容易呢。」

  探春沒就此細說。自從得知真相,在消沉一段日子之後探春又振作了起來,探春不是個認命的人,特別是手裡又有了高氏的人脈,做事便宜的很。她悄悄又請了好大夫,哪怕大夫說希望渺茫,她也不願放棄,如今私下裡調配了藥慢慢兒喝著。

  「還沒親自恭喜寶姐姐,聽說你們大爺中了進士。」探春是個聰敏的,清楚寶釵登門必有事,又聯想到劉家最近只有那劉傳文中進士一件大事,對寶釵來意便猜到了幾分。

  果然,寶釵歎道:「大爺中了雖高興,可也愁啊,大爺的名次不大好,家裡頭又沒個門路,只等著朝廷派官,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去。沒法子,我只有來求三妹妹幫忙。」

  「我?」探春輕歎,倒也不與她虛言:「若是我,自然很願意幫忙,但寶姐姐也知我的身份,殿下便是待我再好也有限。寶姐姐為何不去求璉二嫂子?如今璉二哥官途平順,與純親王府走動親密,璉二嫂子與純親王妃更是親近,寶姐姐去求她,這事兒便不難。」

  寶釵笑而不言。

  去年剛入京時寶釵去過一趟賈家大房,只王熙鳳態度淡淡的,這回他們大爺中了進士,大房只是到了禮,人卻未到。後來她悄悄打聽了才明白,大房上面的賈赦夫妻遷怒他們薛家,覺得是因著薛蟠的案子發了出來才帶累了幾家子倒楣,賈璉夫妻卻是惱怒王夫人帶累了自家幾個女兒,可寶釵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好容易才終於探得一句話,原來王熙鳳待她態度冷淡,卻是因著賈璉不喜歡劉家姑娘定親的夫家。

  劉家姑娘定親的人家姓詹,詹父看似只七品小官兒,在京中不甚起眼,可詹父兄長家的女兒卻是定郡王府的庶妃。劉家姑娘說的是詹家二公子,詹二公子殿試名次比劉傳文還低一些,但已點了外任,如今詹家正打發人來商議親事,想在二公子離京前將婚事辦了。

  原本寶釵未嘗沒有求詹家的想法,只劉傳文堅決不同意,認為如此一來低了詹家一等,往後妹妹在詹家必定處處低人一等。寶釵只好捨近求遠,輾轉求到探春跟前。

  探春見狀便知另有隱情,又想到寶釵為人秉性,若非仔細思量過必不會來找她,況且她一個庶妃,單單只有寵愛怎麼夠?所謂色衰而愛馳。今日偶爾從郡王隻言片語中猜到,郡王也在籠絡有本事才華的進士,這劉家沒甚背景,且有寶釵居中牽線,未必不能得郡王所用。若劉家真能得用,也是自己在郡王跟前的好處,可為自己的依仗。

  於是探春說道:「寶姐姐,我也不與你說謊話,這事兒我只能跟殿下試著提一提,能不能成藥看郡王的意思。」

  「三妹妹放心,我都懂得,便是不成也不要緊。」寶釵又與她閑說了兩句,言說不放心哥兒一個人在家,便道辭了。

  寶釵行至門外,正好與個小丫頭迎面相遇,那丫頭行了禮,側身避過,而後便入了屋內,寶釵隱約聽著丫頭稟報:「姨娘,二公子下學回來了,在哭呢。」

  待走到院外,果然看見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滿臉帶淚的哭著進來,身邊跟著個大幾歲的小姑娘,不住的安慰。寶釵立時便猜到兩人身邊,這府裡原來的高側妃雖亡故,卻留下了一雙兒女,想不到竟是和探春這般親近,府裡頭的人也見怪不怪,可見哪怕此事沒過明路,也差不了幾分了。

  到底是三妹妹!寶釵對此事成敗又多了幾分把握。

  這時大姑娘與二公子已進了探春屋子,探春將二公子攬在懷裡,一邊擦眼淚一邊問他:「軒哥兒別哭了,告訴姨娘,誰欺負你了?」

  軒哥兒抽抽噎噎的說道:「大哥哥、大哥哥說我是沒娘的孩子,說我笨,還說姨娘是狐狸精。」

  探春臉上一紅,又羞又怒,到底將這口氣忍了下來:「軒哥兒莫哭了,仔細哭腫了眼,明兒讀不了書,到時候你父親就不喜歡了。」說著望向一旁的大姑娘:「軒哥兒跟姐姐去吃點心好不好?姨娘讓人做了軒哥兒最喜歡吃的點心,讓軒哥兒吃個飽。」

  大姑娘始終靜靜站在一邊,對探春的態度不冷不熱,只有對軒哥兒才神色溫柔耐心。大姑娘今年十一了,自小由高氏言傳身教,哪怕沒十分聰敏,七八分總有,心裡頭什麼都明白。高氏臨終前叫她照顧好弟弟,也說了托賈姨娘之事,並叫她忍耐。到底大姑娘將至說親的年紀,若無人幫襯,只憑著甄氏陳氏在上頭壓著,豈能說門好親?

  大姑娘心知自己大了,又是個姑娘,賈姨娘未必肯親近自己,所以態度才不冷不熱。軒哥兒今年八歲,因著去年高氏亡故,身上有孝,便沒去上書房讀書,府裡頭延請了老師專門給軒哥兒講課,大姑娘也常旁聽。成郡王雖不願高氏活著,但人一死,反而想起高氏當年的好,況這一雙兒女都是寵愛了幾年的,如今考慮到兒女教養問題,倒是與探春打過招呼,日常照顧著些,畢竟托給甄氏陳氏都不放心。又想著探春身份不高,有心提一提,偏生如今只是鎮國將軍,妻妾都有定數,不好再動。

  待兩人走了,探春才冷了臉:「二夫人這是針對我呢!」

  侍書憂心道:「殿下如今常在姨娘這裡,大夫人只關心三公子,不理會,但二夫人哪裡忍得住?況底下那幾個姨娘們都眼紅,平日裡不知生出多少事故。二公子倒罷了,殿下常問呢,二夫人只敢動動嘴皮子罷了,傷不著人,只大姑娘麻煩些。大姑娘今年十一了,我前幾日便聽說二夫人想給大姑娘做媒呢。」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探春自然惱的很。

  哪怕探春如今常算計,到底心有謀略,況也不知那等黑心爛肺的人。不論以往與高氏如何,既得了高氏好處,自然得照應了大姑娘與二公子,況這於她很有好處。若她將來真的難再得孕,軒哥兒便是她後半輩子的依仗,大姑娘是軒哥兒親姐姐,牽涉甚大,她怎肯由著陳氏算計。

  探春想著有笑:「瞧我糊塗的。高氏的孝還沒滿呢,況大姑娘還小,我求一求殿下,拖後兩年不難。我最擔心的是軒哥兒,軒哥兒別的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心眼兒也軟,擱不住別人兩句話,況又貪玩。若他有大姑娘七分秉性就好了。」

  侍書寬慰道:「姨娘也想想這裡頭的好處,若非二公子是這麼個性子,哪裡會親近姨娘呢。」

  「說的也是。」探春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只有平日裡花大力氣重新教導,只軒哥兒到底八歲了,見效很慢。

  轉眼便入五月,過了端午,十五便是睿哥兒三歲生日。

  上書房學習很苦,除了年節或自己活長輩生日,風雨無阻都得去讀書。初陽雖然很想這日留在家裡過弟弟的生日,但上書房的規矩擺在這裡,他那好特殊,便在前一晚將準備好的禮物給了睿哥兒,第二天一早仍是上學去了。

  那半顆金蓮子真沒白吃,初陽辛苦上了一年學,非但沒瘦,還長高了好些,身體健康,氣色紅潤,每天都精神極好。

  這回睿哥兒生日,林青筠親自做了兩套衣裳,也給初陽新做了一身兒。府裡頭的主子就他們一家四口,針線房裡人只管府裡人一年四季衣裳針線,四人的衣裳都是林青筠身邊的丫鬟們做。林青筠自己每常閑了也做,尤其給初陽睿哥兒做的多,為此徒晏還半真半假的吃醋。

  原本她針線馬馬虎虎,現今做得多了,練了這幾年,衣裳的裁剪縫製繡花兒都大有長進。初陽已大了,平日裡都要出門上學,不好由著她打扮,她只有在睿哥兒身上下功夫。

  五月份天正熱,睿哥兒以往只穿薄薄的紗衣紗褲,今兒因著過生日,少不得要將大衣裳穿戴起來,外頭太陽還沒升起來就開始嚷熱。

  林青筠好笑又氣的將他拽到跟前兒,不輕不重的拍他兩下:「你老實些!一早起來就猴上猴下,跑來顛兒去,能不熱?看看這頭髮都要散了,一會兒怎麼見客?」

  「母親,嬤嬤說今天要父親母親磕頭,我給你磕頭。」睿哥兒說著就往地上跪。

  林青筠忙笑著將人摟住:「我的睿哥兒真是好孝心。再等會兒,一會兒你父親過來一塊兒磕,有好東西給你呢。」

  說話間徒晏已進來了。

  「父親!」睿哥兒撲上去,徒晏順勢彎身將人抱起來,睿哥兒便纏著要生日禮物,又追問初陽什麼時候回來,又問今天的戲有沒有小猴子。睿哥兒愛玩閒不住,看戲也喜歡看武戲,特別喜歡《西遊記》裡面那一群小猴子,甚至纏著要林青筠給他做一套那樣的衣裳。

  等著睿哥兒磕完頭,徒晏送了他一隻一尺來長的木制寶船,不僅各部分十分逼真,且能在水裡行走。這是徒晏借鑒了外國的自行船內部構造與本朝寶船樣式,自己親手做出來的,睿哥兒一看就愛的不行,抱著不肯撒手,定要去園子的池塘裡放船。

  「一會兒再去,我這兒也有東西給你呢。」林青筠對著百靈擺手,百靈便捧出一窩兒猴子,一隻大猴子九隻小猴子,全都精心縫製,毛絨絨的,十分逼真。

  「小猴子!」睿哥兒早想要這個,今天一見眼睛就亮了,只是手裡頭抱著船捨不得放下,又想把小猴子抱在懷裡,眼神兒十分掙扎。

  無良父母和丫鬟們全都笑個不停。

  當年初陽的三歲生日辦的熱鬧,但請的都是皇室宗親以及親近交好之家,今兒睿哥兒的生日宴在規格上略低一點兒,到底初陽是親王世子。身份之論,徒晏不僅講給初陽聽,同樣講給睿哥兒,當然,徒晏的**很通俗,睿哥兒一聽初陽身上那麼多責任,特別是一定要刻苦學習那麼多東西,再看初陽的眼神兒分外同情。睿哥兒和葵哥兒一樣,調皮搗蛋,坐不住,不喜歡讀書,偏生腦瓜子聰敏。

  開席前半個時辰,各家客人陸續到來。

  林青筠接待著女客。忠順王妃攜著世子妃、定郡王妃攜著府上嫡出大姑娘馨月縣主、肅郡王妃帶了庶出大姑娘馨柔縣主、鎮國將軍夫人甄氏帶著小公子、襄郡王妃帶著大姐兒、永嘉大公主帶著兒媳婦和孫女兒、惠怡郡主帶著兩歲兒子、安樂郡主帶著小公子。另有宮中各位娘娘打發人來送禮,太后、皇帝、皇后都各有禮至,林如海、賈璉夫妻、迎春、寶釵、莊家幾位在京的姑娘,連著在外的黛玉、惜春、湘雲都有東西送來。

  今兒睿哥兒是小壽星,林青筠領著他出來見客。

  睿哥兒在外人面前也不怕生,況且都是平日裡常見的人,好歹守著規矩沒鬧騰,一路見人,嘴裡喊著「伯母、嬸嬸、姨姨」,得了不少好東西,轉頭就交給奶娘,讓奶娘幫他收在小箱子裡。

  林青筠先招待了皇家妯娌長輩們,又與姊妹們見見,同時看著各處準備的是否妥當周全,時不時就吩咐人添置東西,另則今兒來的小孩子多,為防著出事,又安排了不少丫鬟婆子們看顧著。

  好容易歇一歇,她走到永嘉公主身邊,低聲問道:「大姐姐,她們怎麼捨得將府裡姑娘帶出來?」

  林青筠指的是那兩位縣主,定郡王妃倒罷了,帶的好歹是自己嫡出的女兒,肅郡王妃卻是帶著府上側妃出的大姑娘呢,以往可很少見她帶著出門。

  大公主笑道:「這你都不知道?兩位縣主年紀都不小了,該說親了,近來這兩人進出都帶著她們。馨月縣主是親娘帶著,倒罷了,肅郡王妃帶著馨柔縣主可不大樂意。」

  一旁正逗著侄女兒的安樂說道:「我聽人說,肅郡王瞧中了莊家三房的公子。」

  林青筠先是一愣,接著就笑:「不會。我妹妹嫁到了莊家,那三公子算來與我們是同輩,即便皇家不講究這些,但莊家性情為人誰不知道?便是皇上不會答應呢。肅郡王想不到,宮裡頭的榮妃肯定明白,絕不會給縣主挑莊家三公子。」

  莊家三公子比林青筠小八歲,今年正十四,與莊家兄長們一樣,讀書很不錯。

  提到自家弟弟,莊詩香笑著說:「果然郡主是道聼塗説,做不得准,我三弟弟已說了親事,是三叔書院裡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師的孫女,兩家已議定在八月小定。」

  安樂不好意思的吐舌,哪怕已是孩子的母親,仍舊小孩子心性。

  莊詩香三月裡又生了一子,剛出月子一個月,現今臉還圓潤著呢。莊詩香扯扯林青筠的衣袖,避著人問她:「我先前生甜姐兒後就發胖,一直沒能恢復,現今又生了羽哥兒,越發胖了。我見舅母出了月子就瘦了下來,可有什麼好法子?」

  「你沒問大公主?」林青筠看看她,確實是胖了好些,坐下時小肚子也很顯眼。哪個姑娘不愛美,哪怕嫁了人也一樣。

  「問了,大公主給了方子,甜姐兒那時候就用了,不管用。只怕是我體質與大公主不同,所以才來問問舅母。」莊詩香為此很苦惱,雖說大公主待她很和藹,陸鴻對她也敬重珍愛,但她心中並非毫無危機意識。

  出嫁前母親便與她說了,別家不同他們莊家,沒那些規矩和長輩撐腰,若要留住丈夫的心,一是靠兒女,二則靠自己。女子有才華,可與丈夫心意相通,若又有容貌,才能使丈夫身心如一。雖然諷刺,可世上男子多是愛色,莊詩香便是瞭解陸鴻為人,也不願冒丁點兒風險。

  林青筠多少猜的出來,她與莊詩香的情況有些類似,哪怕徒晏與皇家皆有承諾,哪怕她相信徒晏為人,卻並非真的一點兒危機都沒有。

  她對著百靈吩咐幾句,然後與莊詩香說:「我倒是兩個方子,都是藥膳,不單單是減肥用的,還能美容。當初是依著我的情況請大夫寫下的,不知對你是否合適,你拿去先去太醫看看。」

  莊詩香道謝後收下了。

  惠怡郡主與襄郡王妃一起走了來,先逗了逗甜姐兒,又問怎麼沒把小哥兒帶出來,又與林青筠笑道:「今兒可真是熱鬧的很,臨哥兒一來就跑個不停,方才你們睿哥兒拿出只大木船,那些小孩子全都跟見了寶貝似的,呼啦啦全都跟去園子了。」

  「這個睿哥兒!那麼些人去了水邊上,萬一出了事怎麼好。」林青筠忙讓畫眉去看看。

  惠怡擺手道:「不要緊,每人身邊都跟了一群人,況且都沒讓靠著水邊,就怕擠著擠著失腳掉下去。」

  襄郡王妃突然說:「我聽說董家私底下和肅郡王府親近。」

  「董家?他們家一直低調,沒聽聞和肅郡王府有什麼往來啊?」惠怡疑惑道。

  算來惠怡是親王府郡主,自小見的場面不少,對京城各家都很熟,董家的董善在前幾年才調入京中,任光祿寺少卿。光祿寺是做什麼的?掌管宴飲等事,何況只是少卿職。十皇子今年十五,分封出府,皇帝賜封懷郡王,婚事是前兩年便定好的,董家嫡長女。

  「好像和榮妃娘家有點子瓜葛,具體的也不清楚。」

  林青筠看了襄郡王妃一眼,心知她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再者,襄郡王妃年輕,哪裡知道這些事?只怕是宮裡的李婉嬪告知她的,而她故意說來給自己聽。若此事是真,可見榮妃之苦心,這是想要拉攏懷郡王?

  惠怡對懷郡王府的事兒不感興趣,悄悄給林青筠打眼色。

  見狀,林青筠便尋個托詞走開,與惠怡到了沒人的地方,好笑的問她:「什麼話要和我說,這樣神秘。」

  惠怡滿眼的幸災樂禍,又有些感慨:「趙芸霜。」


第93章

  乍然聽到「趙芸霜」這個名字,林青筠怔了怔。屈指算來,趙芸霜隨張鳴離京赴任有兩年多了,除了偶爾聽聞賀月芙與薑聰的鬧騰事,倒再沒聽說趙芸霜,想不到今兒惠怡郡主竟提起來。

  她順口問道:「她又有什麼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趕巧聽說的。」惠怡一向不喜歡趙芸霜,可聽說趙芸霜現今的處境,免不了唏噓:「真是再也想不到,身為趙家大姑娘,從小那般得寵,便是嫁到了張家也得意了好幾年,誰能想到現今過的那樣可憐。」

  「到底怎麼了?趕緊說。」林青筠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

  惠怡不再繞彎子,說道:「張家離京前,趙家已經表明趙芸霜與趙家再無干係,哪怕私底下暗度陳倉,可明面兒上卻是不能管她了,更何況現今遠離京城,趙家鞭長莫及。好像是前年入秋的時候,張家父母將那個叫什麼春柳的丫頭送到張鳴那裡,說春柳已是這樣了,張母直接做主給其開臉兒,做了那張鳴的姨娘。要我說也罷了,春柳身體被折騰成什麼樣兒,趙芸霜最是心知肚明,擺在跟前兒雖礙眼了些,她卻是沒資本再和以往那樣霸道了。若只如此,也沒後來的事兒了。趙芸霜不能生,春柳壞了身子,張家父母怕兒子絕後,若要納妾,將來生的只是庶子,到底不如嫡子好啊。」

  「張家要張鳴休掉趙芸霜?」

  「對。」惠怡點頭:「那張鳴卻是一直拖延。七八年夫妻,到底有些舊情,估摸著張鳴是不忍心。直到去年八月,張家母親病了,張鳴這才遵從母命休妻再娶。哦,不能算是休妻,是降妻為妾,另娶了個秀才之女,年底就有了身孕。」

  「那、趙芸霜……」林青筠一想到趙芸霜的秉性,心裡便是一突。別說趙家並沒真的不管趙芸霜,即便是趙家真的不要她,依著趙芸霜的為人性情,斷乎容不得這等事。旁的不提,單單張鳴降妻為妾這一點,對於趙芸霜而言就是沉重的打擊,堂堂的趙家大小姐,高傲千金,哪裡受得了這種羞辱?真不如直接休棄來的仁慈。

  張鳴自以為的好,卻不知捅了大簍子。

  果然,惠怡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這種事誰能忍得?我聽說這些,倒是同情起她來,真不知那幾個月她是如何熬過來的。那新夫人有孕了,張家上下歡喜,她卻是終於受不住了。」又歎了口氣,道:「最後卻是春柳警醒,打翻了新夫人喝到一半的湯碗,雖然驚險些,到底胎保住了。」

  「那她……」

  「張家給了休書,直接將人趕了出去。當時正是除夕夜裡,外頭天寒地凍,趙芸霜高燒不退,所幸她陪嫁的人都一起趕出來了,張家也沒要她的嫁妝,她身邊兩個丫鬟還算忠心,找了客棧,又請大夫,又讓人給京中趙家送信。三月份的時候趙家將人接了回來,只是趙芸霜受的刺激太大,人都有些傻了。趙家不敢將人帶回家裡,一直養在城外庵堂,結果聽說趙芸霜在一天夜裡自己將頭髮絞了,要出家做尼姑。」

  「……趙家沒攔住?」林青筠一時真不知怎麼評論這件事。張家在處置趙芸霜時到底沒太狠,估計是忌憚著京中趙家。

  惠怡搖頭:「晚了,趙芸霜是夜裡趁著丫頭婆子們都睡下了才絞了頭髮,趙家父母傷心倒是有限,卻是趙禦史險些病倒,為此遷怒了張家,張鳴的官兒丟了。」

  「只是丟了官未必不是幸事。」趙禦史那麼疼孫兒,才不會管自家孫女兒有多少責任罪過,只認定張鳴辜負了自家孫女兒,報復起來豈會留情。

  惠怡感歎兩句,忽而望向一個方向,嘴裡說道:「樊術倒真有本事,聽說原本那軒哥兒都要不好了,治了一年多倒真有起色,現今都能出門了。」

  林青筠順著望過去,但見甄氏正和定郡王妃說話,懷裡一直摟著軒哥兒。

  以前軒哥兒什麼模樣兒她沒見過,但現今瞧著只是臉色略白,一副病容,又瘦些,眼睛裡神采倒好。軒哥兒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玩鬧的孩子們,幾次想掙脫甄氏,始終沒能如願。甄氏哪裡放心將他丟開,生恐出事,今日能帶他出門也是樊術說軒哥兒好多了,正常出門玩鬧都不礙事,她又有別的心思,因此才帶人出來。

  除了定郡王妃,還有一人在與甄氏說話,卻是薛寶釵。

  同屬金陵人士,當年薛家也常往甄家走動,薛寶釵與甄氏同齡,兩個自小便認識,也算很熟悉。此番卻是甄氏見了薛寶釵,主動喚來說話,不過是問些近況,舊事一件未提。畢竟兩人的娘家都敗了,提起來盡是傷心事,誰都不願談起。

  暑天實在太熱,今兒林青筠也穿的正式大衣裳,忙碌的招呼女客,衣裳都汗濕了。趁著空閒功夫,她回房裡換衣裳,讓人將冰鎮酸梅湯端來,又讓人去找睿哥兒,擔心睿哥兒大日頭底下亂跑會中暑。

  衣裳換了一半,忽聽外頭有聲音,卻不是睿哥兒,竟是初陽的聲音。

  等從里間兒出來,一看,果然是初陽。

  「母親。」初陽滿頭的汗,小臉兒熱的紅紅的,一邊拿帕子擦臉,一邊盯著桌上的那碗正冒絲絲寒氣的酸梅湯。

  「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看你熱的!想喝就喝吧,別一口氣喝的太猛,只能喝半碗。」林青筠擔心酸梅湯太冰,他又是大太陽底下進來的,萬一猛地冷熱相激,身體會受不住。一面拿了扇子給他扇風,一面又吩咐人去取初陽的衣裳,如今他身上的衣裳都汗濕了。

  「今日的書我都背完了,朱師傅許我早些散學。」初陽答完話,這才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喝,冰涼的舒爽感令他眯起了眼睛,一時間可愛的不行。

  「王妃,世子的衣裳取來了。」

  林青筠正起身,突然聽到「哐啷」一聲瓷器響,扭頭看時初陽臉色發白,嘴唇烏紫,一聲兒沒出就倒在了地上。林青筠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都不知怎麼將初陽抱起來,嘴唇抖得厲害,好半天才發出聲來:「快,快去請太醫,叫王爺來!別聲張!」

  最後一絲理智讓她說完了這句話。

  「初陽,初陽……」喊了兩聲沒反應,趕緊將人挪到床上,滿腦子想著什麼東西能催吐,偏屋子裡的丫鬟們驚嚇到了,鬧哄哄的。林青筠大喝道:「吵什麼!都出去!誰敢多嚼一個字,亂棍打死!」

  林青筠從不是個殘忍的人,待下人也一貫和氣,可這會兒只覺得滿心暴戾。

  突然她一愣,終於想起自己是有金蓮子的,當即便令百靈去取水,隨之將人都遣了出去。取出一枚金蓮子,正欲碾碎,卻聽門一響,有腳步匆匆而至。

  「初陽怎麼了?」徒晏疾步過來,見了初陽的情況便心下一沉,而後才注意到她手中拿著一枚閃爍金光的蓮子,且蓮子散發出的絲絲蓮香十分熟悉。徒晏立時了然,卻沒有多問,只問她:「有效麼?」

  林青筠眼神一閃,到底沒再掩飾,一面碾碎蓮子兌入水裡,一面說:「應該有用。」

  徒晏將初陽扶起來,掰開嘴,讓摻了金蓮子的水盡數進入。兩人誰都沒說話,緊緊盯著初陽,大約一刻鐘後,初陽嘴唇上的烏紫淡了些。兩人心下一松,金蓮子果然有用。

  這時徒晏才有功夫問起事情經過。

  林青筠望向珠簾外面,那只瓷碗碎片還留在地上,碎片裡尚且殘留著一點兒酸梅湯。她的臉色忽而一白,緊接著內疚、後怕齊齊湧上心頭,壓抑的眼淚簌簌滾落:「初陽、初陽這是替我受過,那碗酸梅湯原本是我要喝的,誰知初陽突然回來了……」

  「唯卿,這不怪你,不怪你。」徒晏忙將她抱在懷裡,不住寬慰,卻見她臉色越來越白,緊接著露出痛苦來。「唯卿,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我、我肚子疼。」林青筠只覺得小腹一陣陣抽痛,眼前突然一黑,昏了過去。

  徒晏嚇的不輕,趕緊將她放在窗邊的涼榻上,正要吩咐人去請太醫,行至門口又停住。他想起早有人去請太醫來為初陽診治,可初陽已經服用了金蓮子,這金蓮子是見不得光的,若太醫問起……

  「樂天,去請樊術來!」幸而樊術就在京中,這時候正好拉來做個遮掩。

  徒晏掃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命人將接觸過酸梅湯的一干人全都押起來,對外稱王妃中暑了,又吩咐人將睿哥兒找回來,怕有人再對睿哥兒動手。又想了想,命張保進宮,將此事私下裡稟報皇帝皇后。

  王府平日裡請脈用的是小秦太醫,此回底下人不知內情,誤以為是世子發了急症,仍是將小秦太醫請了來。小秦太醫聽聞事關世子,不敢大意,邀了一位孫老太醫同行,誰知一來卻得知世子是中毒。

  徒晏對二人說道:「世子是喝了酸梅湯中毒,王妃一時情急,給世子吃了解毒丹。那解毒丹乃是樊術所贈,據說是其意外得到的,也不知是否靈驗,只現今世子瞧著還算平穩。你們查查這是什麼毒,可見過?」又道:「小秦太醫,你給王妃瞧瞧,王妃似受了刺激昏倒,不知是否有妨礙。」

  二人見他神色冷靜,料想世子所中之毒應當不烈,小秦太醫去里間兒診脈,孫老太醫則給世子看診。摸著脈象倒不是很險,大約是吃了解毒丹的關係,而後孫老太醫又去看瓷器碎片裡的殘湯。

  太醫們驗毒自有法子,小秦太醫剛要為王妃診脈,孫老太醫卻是臉色一變,失聲道:「這毒、這是當年的毒、藥——醉生夢死!」

  徒晏目光一寒:「你說什麼?醉生夢死?你確定?」

  孫老太醫跪倒在地:「啟稟王爺,當年這毒、藥整個太醫院都研究過,老臣可以確定,的確是醉生夢死。」

  徒晏心頭大跳,望向床上靜靜躺著的初陽,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來,初陽和他不同,初陽吃了金蓮子。當年他的身子拖了那麼久都能治,初陽服用的很及時,定然會沒事的。

  小秦太醫在聽到「醉生夢死」四個字時也是一驚,但凡在太醫院當值的太醫,沒一個不知道這毒、藥。這乃是當年純親王所中之毒,耗費太醫院上下所有人的心血才研究出了醫治方案,說是解了毒,實則並沒完全解掉,到底有殘餘的毒素在體內,因此純親王的身體才會病怏怏的,並使壽數都受了影響。

  「醉生夢死」這個名字是根據毒、藥發作的特性起的,真實名字並沒人知道,畢竟太醫們以往都沒見過這樣霸道狠烈的毒、藥。這毒、藥進入人體發作很快,當年徒晏吃了帶毒的糕點便昏迷,直直睡了幾天幾夜,其間表情一直很安詳,但脈象變化很大,毒、藥在體內肆意破壞侵蝕,不出幾天就能讓人在睡夢中死去,徒晏服用了太醫們研製的解毒、藥方才緩緩蘇醒。

  當年宮中出了下毒案,且是針對九五之尊,最後傷及了當朝唯一的嫡皇子,可以想見皇帝的震怒。所謂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當年出了這等事,宮中幾乎大換血,然而除了小魚小蝦,幕後之人始終未能查出。

  這是一樁懸案,但耳聰目明者都所有猜測,誰都不敢提。

  小秦太醫在入太醫院時便聽祖父與父親提過此事,甚至知道祖父一直在研究毒、藥的完全解法,始終不得。這會兒聽說世子吃過解毒丹,似乎有效,否則純親王不會這般冷靜,心裡好奇是怎樣的解毒丹,可這個節骨眼兒上哪裡敢問。

  收回心神,仔細診視王妃脈象,眉頭微微皺起來。

  「王妃如何?」始終不見太醫說話,徒晏不免擔心。

  「這、下官一時摸不准。」小秦太醫遲疑了一下,到底說道:「脈象太淺,王妃有三成可能是喜脈,因著世子之事受了刺激,一時承受不住才導致昏厥。」

  「喜脈?」徒晏得知此事自然高興,在開春時他們便沒有繼續避孕,他一直想要個女兒。隻眼下見著初陽靜靜躺在那兒,喜悅之心又漸漸散了。徒晏見小秦太醫不確定,又讓老太醫去診一診。

  孫老太醫經驗豐富,摸過一遍,又問了幾句話,回道:「確實日子太淺,不敢斷言,若非此回王妃受了刺激,脈象起伏,怕還摸不出來。王妃身體一貫康健,依著反應來看,五成可能是喜脈,半個月後方可確定。」

  「如今王妃身體可好?」徒晏又問。

  「暫且無妨,只是須得仔細保養,不可再受刺激,若真是喜脈,此時日子尚淺,情緒不宜起伏過大。」

  這邊剛有結論,外頭稟報樊術來了。

  徒晏先將二位太醫請出去,單獨與樊術說話。

  「世子所中之毒與我當年一樣,王妃祖上留下過調養身體的藥丸,據說也有解毒的功效,當時世子出事,她情急之下便給世子吃了藥,似乎有效果。我請你來,是希望對外稱解毒、藥是你給的,我不想牽扯到王妃。」

  樊術眼睛一亮,對那解毒、藥十分感興趣,對於徒晏的顧慮也心知肚明。若王妃手中當真有這樣的神藥,誰不想要?

  徒晏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歎笑道:「若真有那樣多,我豈會不進獻給皇上?王妃祖上就傳了三顆下來,一直沒當回事,先時王妃感念林家父女,已給兩人合用過一顆,後來我得益了一顆,最後一顆卻是給世子用了。」又望向尚未醒來的林青筠,憂心道:「若真有多的,王妃豈能不自己用?」

  樊術猜著他有所藏掖,但這番話已表明對方態度,便不再追問,只說:「若說是我的藥,旁人來求我拿什麼給?」

  徒晏道:「你神醫的名號誰不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便是皇帝傳召你都能不來,還怕誰?」

  樊術搖頭:「我哪裡敢抗旨,即便我敢,卻還要顧慮著樊家。但我確實不怕,有純親王做依仗,何須怕?再者你都說那藥是我意外得來的,那便是只此一顆,再沒第二顆。」樊術走至床邊給初陽診脈,沉思片刻,道:「中了那樣霸道的毒,脈象竟這樣平穩,真是少見。那藥的確很有效,世子體內的毒正在消退,等半個時辰後再看。」

  宮中皇帝皇后聞得消息震怒非常。

  此時皇帝尚不知世子所中之毒,怕動靜太大打草驚蛇,便只讓秦院使去一趟。皇后憂心不已,恨不能親自去看視,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別的,皇后向皇帝請示,想將初陽挪到宮中醫治。

  皇帝倒也有此心,只還要等太醫消息。

  幾乎是秦院使剛得了聖意離去,後腳孫老太醫便入宮面聖。

  皇帝一聽毒、藥名字便是心頭一震,身子微晃,難以接受這個結果。二十年過去,竟然舊事重演,初陽……

  孫老太醫一件皇帝如此,趕緊又說:「皇上切莫過於憂心,世子吉人天相,早先有樊術所留解毒丹,世子服用的及時,目前已遏制了毒性,有好轉趨勢。」

  「果真?!」皇帝心情起伏過大,這會兒心氣兒一松坐在椅子裡。皇帝命太醫退下,直接招來暗衛,令嚴查世子中毒之事,著重盤查的物件便是孝敬王爺及其餘黨。當年徒晏中毒雖沒查出最後結果,但矛頭已指向義忠老親王,太上皇不准繼續查,這才不了了之。

  帝后二人不好出門,只打發心腹之人時時出宮探視,得知世子體內的毒在消退,這才大鬆口氣。

  此事雖隱而未宣,但京城裡最不缺耳目靈通者,只今日純親王妃沒再出來待客,對外稱是中暑,便有人覺察到蹊蹺。後來太醫院的太醫來了好幾個,專為皇帝診視的秦院使都去了,哪裡是給王妃瞧病的規格,若非徒晏還在外面走動,外人都要猜是純親王出事了。眾人隱隱猜到了一些,第二日聽聞純親王府世子沒去上書房,徹底了然。

  皇家不曾對外公佈此事,外人只能當做不知,但京中的氣氛到底是變了。

  林青筠清醒後得知自己可能有孕,卻無法去高興,一心都在初陽身上,即便初陽身上毒素在逐漸消退,她依舊無法停止擔憂和自責。府裡頭的事向來都是她管,她雖賞罰分明,但對下人們到底寬鬆,結果現在便有人鑽了空子下毒。近來天熱,她胃口不大好,每日都要喝碗酸梅湯解暑,以往初陽中午都不在家,偏生這日回來了……

  「母親,哥哥怎麼還在睡覺?」睿哥兒趴在她腿上,無精打采,一點兒沒有平日裡的活潑亂動。

  昨天睿哥兒便在問,她只說初陽病了,明天就會好,睿哥兒還天真的說著要喂哥哥苦苦的藥。

  摸著睿哥兒的頭,她說道:「哥哥的病還沒好呢,還要喝幾天藥才會醒。」

  徒晏走了來,哄了睿哥兒幾句,讓奶娘帶了下去。又對她道:「你也吃些東西,便是你不餓,你肚子裡小的也該餓了。」

  「都是我沒照顧好初陽,我不該讓他喝那碗酸梅湯的。」林青筠始終無法釋懷,若是沒有金蓮子,她就要失去初陽了。

  「初陽沒事,他會好的,太醫和樊術不是都說了,初陽的情況在好轉,他吃的藥很神奇,他會沒事的。」徒晏不住的安慰她,心裡也是複雜難言。他既心疼初陽,又慶倖,若酸梅湯不是初陽喝的,而是她喝了,即便是吃了金蓮子保住了她的命,只怕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

  林青筠點點頭,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感情上卻無法做到平靜。

  百靈相思端來幾樣細粥小菜,都是平素她愛吃的。林青筠絲毫沒有胃口,但想到腹中可能還有孩子,只能忍著反胃吃了半碗,結果一扭頭就噁心的吐了大半出來。百靈忙端上清水給她漱口。

  徒晏看的擔心,自昨天出事後她但凡吃東西便要吐,總說沒胃口,吃了丁點兒就說噁心。太醫說這樣的反應懷孕的可能性更大,因著變故,身體精神都十分敏感,將懷孕的症狀也放大了。因怕傷及胎兒,太醫開了保胎藥,照樣是喝了就吐。以往懷初陽和睿哥兒時可沒這樣,徒晏見僅僅才兩天她氣色就差了很多,實在懸心的很。

  徒晏不得不哄著勸著,又令廚房每日變化著花樣兒做膳食。林青筠也知自己不能任性,因此哪怕實在不願下嚥,仍是忍著反胃堅持吃下去。

  她每日睡眠很淺,並非不困,而是睡不踏實,醒來後必定要坐在初陽床前守著,只盼著初陽儘快醒過來。三天一過,太醫說初陽體內的毒基本排清了,初陽的唇色恢復了紅潤,臉上氣色也正常,安安靜靜躺在那兒,仿佛只是正常入睡,且睡的很香。

  這天她守了一早晨,一時困倦,便在一旁的涼榻上躺了躺。睡意朦朧中感覺有人在拽自己的手,又聽睿哥兒的聲音喊道:「母親母親,哥哥醒了!」

  所有困意瞬間無蹤。

  林青筠睜開眼,朝床上一望,初陽果然眼睛睜開了。

  「初陽!」林青筠驚喜交加,眼淚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

  「娘……」初陽整整昏睡了四天,聲如蚊蠅,且這幾日吃的都是流食,小臉兒都瘦了。

  自從懂事,初陽都是喊她「母親」,再不似牙牙學語的時候喊娘了,猛地喊她一聲娘,反惹她哭的很厲害。

  徒晏在得知初陽情況穩定後,便沒繼續呆在府裡,一直在調查下毒者。府裡的人好查,從採買原料、製作酸梅湯,到送湯,但凡接觸過的人盡數關押,挨個兒審問,果然有個婆子扛不住招認,因為喜歡賭錢吃酒欠了債,有人拿一百兩銀子買通她,將一包透明粉末放入王妃的飲食裡,說是那東西無色無味絕對發現不了,婆子貪圖銀子,知道王妃這些天都要喝酸梅湯,就趁丫鬟不備,將藥粉放到酸梅湯裡,誰知最後是世子喝了。

  再問是誰給的藥粉,婆子說不清,卻說是睿哥兒生日當天對方找的她。

  如此說來,下毒者就是當日的來客之一。

  徒晏對自己當初中毒的內情知道的很清楚,他倒不覺得是孝敬王爺或其餘黨所為,畢竟孝敬王爺已被除籍,不再是皇家之人,本人都癱在床上只剩一口氣。其與家人說是在守皇陵,實則是被圈禁,根本不允許與外界聯繫,子孫家眷皆一樣,皇帝防備的極嚴。這樣的孝敬王爺,他哪有能力做這樣的事?便是做了也得不著好處。

  只怕是與孝敬王爺有所牽扯的人,得了那毒、藥。

  各種設計人的計謀中,下毒乃是下策,因為不論計畫的多周密,總會有跡可循。幕後之人選擇下毒,卻是一招妙棋,只因著毒、藥的出處不一般,現今誰都有可能是毒、藥的持有人。

  林青筠聽聞此結果,卻不似他們想的那麼複雜,她只要給初陽報仇,她絕對不允許有人傷害她兒子!

  林青筠命人將那婆子押來,令其描述收買她的人長什麼模樣,自己依著講述畫了素描,令其矯正,後來又詢問對方衣著穿戴,全都細緻的畫了出來。畫好之後,她將畫像交給徒晏。

  「既然是睿哥兒生日那天發生的事,必定是來者之一帶來的人,還需要顧慮什麼,封城找人!」林青筠不介意動用特權。

  徒晏看了她描摹出來的畫像,依了她:「好,我去找人。」

  能來參加睿哥兒生日宴席的都不是尋常人家,大半都是皇室宗親,要去那些人家裡搜人,得請旨。徒晏入宮求見皇上,呈上畫像,述說了請求。

  皇帝擰眉,良久說道:「皇太孫中毒非同一般,朕下旨,令各家通力配合,你親自帶人去查。」

  皇太孫?!

  「父皇?」徒晏心中一跳。

  皇帝道:「朕今年都六十一了,還能在位幾年?你是朕唯一的嫡子,若你肯在政事上替朕分憂,朕何須犯愁。初陽像你,又是嫡皇孫,朕這身體再熬十年,將來由初陽接位,又有你從旁輔佐,朕也可放心了。」

  這還是皇帝頭一回將話說的如此明白。

  徒晏深深磕頭,不無愧疚:「兒臣辜負了父皇一番苦心。」

  皇帝擺擺手:「罷了,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不喜歡這些。這輩子朕欠了你的,就容你肆意一回,過你想要的日子。」

  這也是皇帝見初陽著實不錯,才有此決定。且說句實在話,但凡做了皇帝,嘗過權利的滋味兒,誰肯輕易的放手?因此徒晏無意皇位令皇帝又放心又犯愁,直到有了初陽,才終於找到兩全之法。

  皇帝當即頒佈聖旨,昭告天下,冊封儀式由欽天監擇吉日再進行。

  京城百官與百姓們聞得消息全都懵了,哪怕有所猜測的大臣們也驚的不輕。冊封皇太孫,這等大事皇帝竟不聲不響的就頒了聖旨,不是說純親王府世子中毒了麼?

  此時徒晏手持聖旨,先是令人封閉城門,許進不許出,而後按著當日賓客名單,挨個兒府上查人。原本親王府世子身份就不一般,更何況如今已是皇太孫,又有聖旨在,諸人自然不敢抗旨,全都十分配合。

  徒晏並未大擺儀仗,輕車簡從低調登門,這令各家松了口氣。

  林青筠根據描述畫出的畫像是個中年僕婦,模樣兒爽利,穿戴看著似有幾分體面。徒晏每到一家,便取此家下人花名冊,拋去小廝男僕丫鬟,只查各處僕婦。林青筠畫的很細緻,衣著細節都有,對比起來速度很快,一個上午就查了十來家兒。

  「王爺,下麵一家是承平伯府。」

  原本徒晏與承平伯府不過是面子情,看在老伯爺的面上走動罷了,自從出了賀月芙的事兒,他與承平伯府之間越發冷淡。但論起來兩家到底沒斷了來往,睿哥兒生日這府上也來了人。

  伯府的大老爺等人已在大門前等候。

  徒晏並不廢話,直接道明要查的物件。

  大老爺親自奉上花名冊:「王爺請過目,府裡所有下人的花名冊都在這裡了,我已命他們在外候著,隨時等候王爺傳喚。」

  「叫!」徒晏將花名冊遞給樂公公,自己親自捧著畫像對人。

  樂公公一個一個挨著叫人名兒,上百個都傳了,無一人對上。徒晏以為不是這府裡的,卻聽樂公公道:「王爺,這上面有兩個告假的。」

  大老爺連忙解釋道:「這我已經問過了,一個是廚房裡當差的,她家兒媳婦生產,她回家伺候幾天。另一個是在園子裡管花草雜事的,她女兒病了,她回去照看。」

  「帶來!」徒晏不管聽到什麼理由,一律都要見人,絕不肯漏過一個。

  大老爺只得命人領路,由徒晏領的人將兩個僕婦都帶來。然而不多時卻見一個人慌慌張張跑回來:「啟稟王爺,這府上的金嫂子見我們過去,一頭撞死在牆上了。奴才看了金嫂子的長相,是畫像中的人,從金嫂子家裡也搜出了畫像上一樣的衣裳。」

  「這、這……」大老爺等人嚇得臉都白了,腿一軟就跪倒在地上:「王爺明察啊,這和府上絕對沒有關係,定是金嫂子被人收買了。」

  徒晏不聽那些,好不容易得了線索,怎肯就在這兒斷了。他問道:「不是說金嫂子有個女兒,她女兒呢?」

  底下人搖頭:「金嫂子家裡並沒別人。」

  徒晏盯住賀家大老爺:「這金嫂子是什麼來歷?」

  大老爺哪裡知道,趕緊將管家找來。管家跪在地上回道:「金嫂子是府上的家生子,她男人原本是大太太陪房,先頭的老婆死了,續娶的金嫂子,兩人生了個女兒叫香草,也在府裡當差。她男人前些年得病死了,她女兒在三姑娘院子裡領差事,三姑娘出嫁時,香草是陪嫁丫頭,一起去了薑家。」

  徒晏驀地問:「既然金嫂子是在園子裡做差事,怎會跟著你們府上大太太去了王府?」

  大老爺一怔,冷汗簌簌直落,連忙磕頭道:「這、這裡頭一定有所誤會,夫人她萬萬不敢做出危害小世子的事。王爺明察!」

  徒晏語氣冰冷道:「大老爺難道不知,那金嫂子可是沖著王妃去的。」

  大老爺忽而想起舊事,想到自家嫁到薑家的三女兒,心下一突,所有聲音都給噎住了。唐氏那個女人自小寵女兒,女兒現今過的那樣日子,萬一……

  「看在老伯爺的面上,讓大太太親自過來解釋,否則本王將直呈御前,請聖旨緝拿承平伯府一干人涉事之人,押入大理寺嚴審!」

  「快去將大太太找來!」大老爺抖著嗓子吩咐。

  唐氏慘白著臉跪在屏風之後,不論大老爺如何疾言厲色的質問,唐氏都一語不發。

  府上的長媳摟著年幼兒女,哭著質問唐氏:「大太太,我家大爺可是您親兒子!我生下的可是您的親孫子親孫女兒,難道為著嫁出去的三姑娘,您就不顧咱們一家子死活了不成?」

  唐氏聽著孫子孫女兒們的哭聲,看著兒子兒媳眼中的怨恨,精神一下子崩潰:「我的傻女兒啊,我的三姐兒啊,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唐氏大哭一場之後才說了實情。

  原來金嫂子並不是跟著唐氏去的王府,而是跟著賀月芙的車。賀月芙前一天回來,說是想去看看王府的熱鬧,唐氏知道她嫉妒純親王妃,怕她去了鬧事,不肯她去,賀月芙鬧的不行,唐氏只能妥協。誰知臨到王府門前,賀月芙又改了主意,不願去了,唐氏大松一口氣。賀月芙隨走了,但金嫂子是承平伯府的人,便跟著唐氏進王府,事後一併回府。唐氏也被蒙在鼓裡,直至今日金嫂子的事發了才知道女兒竟然做了這等事,還將自己利用了一把。可到底是自己親生女兒,自小疼了十幾年,如今每日過的那樣苦,唐氏哪裡忍心說出實情,如今也是沒法子了,總不能一家老小都去陪葬。

  問話的同時,徒晏已命人去薑家拿人,不止賀月芙,連著姜家父母與姜聰一併帶來。

  去的人回來後稟報說:「金嫂子的女兒香草幾天前就死了。」

  徒晏不管別人,只問賀月芙:「那毒、藥是你給金嫂子的?你指使金嫂子給王妃下毒?」

  賀月芙即便往日再膽大,到了這時候也怕丟命,一路上完全是被人架過來的,雙腿早軟的不能走路了。這會兒她正蜷縮在唐氏身邊,身子不住的發抖,聽了問話,拼命搖頭辯解:「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想害她的,我只是、只是……」只是嫉妒罷了。

  「藥從哪兒來的?」徒晏沒想到查來查去,竟然是賀月芙因嫉妒起的歹毒心思,但那毒、藥卻不尋常,賀月芙不可能有。承平伯府即便再有不好之處,卻是不敢和義忠老親王牽扯,畢竟老伯爺是皇帝親舅舅。

  「香草買的,她、她從藥鋪子裡買的。」

  徒晏當即皺眉,醉生夢死哪裡是藥鋪買得到的,偏偏買藥的香草死了,其母是行兇者,也死了。幕後之人果然算計的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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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關於金嫂子母女,徒晏仔細又查了一遍,仍是毫無所獲。

  金嫂子一直本分,其女香草陪嫁到薑家,被薑聰摸上手,為此惹了賀月芙厭棄,平時沒少打罵。薑聰又不是個長情的,轉頭就將香草忘到腦後,香草卻不甘心,與其他丫頭爭寵,致使一個通房小產,這個把柄被賀月芙捏在手心兒裡,以此為要脅,要香草與金嫂子甘心為她做事。毒、藥是香草弄來的,卻並非如香草所言是藥鋪裡買來的,偏生香草已死,線索中斷。

  徒晏又審問過賀月芙,得知用藥的計策是香草提出的,越發可疑。

  徒晏查實了這些,先報給皇帝。

  皇帝沒想到承平伯府竟鬧出這等醜事,又驚又怒,而其府上的老伯爺得知消息,一口氣沒喘上來便過世了。皇帝念在死去生母的份上,到底對賀家網開一面。皇帝下旨:賀家奪爵罷官,永不錄用,長房老爺賀韋流放北疆遇赦不赦,唐氏及出嫁三女賀月芙賜白綾自縊,賀家一干人出百日熱孝即刻離京遷回原籍。薑家抄沒家產,一家三口流放嶺南,永世不得返京。

  事情看似告一段落,而暗地裡,皇帝與徒晏仍在繼續查。

  林青筠對這個結果自然不滿意,賀月芙只是嫉妒,被有心人挑唆當刀使,真正幕後主謀仍舊藏身于重重迷霧之後,隨時都能再製造一個「賀月芙」,她如何安心。他們一家會遭人眼紅嫉妒乃是情理之中,只是不明白為何有人總對她下手?難道信了皇帝的那番所謂她是有福之人的話?

  不,不會這麼簡單。

  試想,若是她死了……

  若她沒了,初陽睿哥兒沒了母親,王府沒了女主人,徒晏沒了王妃,按照常例是一定要續娶的。幕後者與賀月芙那等淺薄的心思不同,即便打著王妃之位的主意,也斷不是主要目的,她本能的感覺對方真正的目標是徒晏,是初陽和睿哥兒。若王府真續娶了王妃,一個後母能待原配的子女有多好?能不能健康長大都難說。內宅若不甯,外人想趁機做點兒什麼就容易得多了。

  一直以為她都認為需要保護的是徒晏和孩子,哪怕經歷過秋獮刺殺,仍沒覺得自身有多危險,現在卻是無比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存在才是對孩子最大的保護。

  「唯卿?」徒晏見她坐在窗邊發呆,而初陽坐在一邊教睿哥兒念書。不得不說金蓮子十分神奇,不僅祛除了毒素,且身體根基毫無損傷,反倒更加強健了些。幸而徒晏早有準備,後來一直請樊術診脈,對外稱初陽傷了元氣需要靜養,所以這些日子初陽一直沒去上書房。

  林青筠見他身後跟著樊術,便知道是要診脈,先前日子太淺,太醫們拿不准。對方不是太醫,她也沒拿帳幔遮掩避諱什麼的,徒晏偶爾也不是太忌諱這些,這會兒只是拿帕子搭在她腕上。

  樊術也沒行大禮,直接往凳子上坐了,診脈。

  忽而見樊術眉頭一動,原本要收回的手又放了回去,仔細又診了一回,笑著恭喜:「恭喜王爺王妃,的確是喜脈,尚不足兩個月,最多一個半月,且依著脈象來看,是雙胎。」

  「雙胎?」徒晏大驚,繼而大喜。

  林青筠也著實吃驚,摸著小腹,很難想像裡頭竟有兩個小生命,又想到險些就失去了他們,不免陣陣後怕,也越發的憤怒。

  睿哥兒還小,不懂得什麼是「雙胎」,但之前聽徒晏說過母親要給添個小妹妹,這兩天嘴裡一直念叨著。初陽大些,又正式讀了書,明白樊術話裡的意思,盯著林青筠小腹的眼神兒分外好奇。

  徒晏想到她最近的反應,有些放心不下:「王妃最近吃什麼吐什麼,食欲不好,可有什麼不妥?」

  「雙胎不同于單胎,孕期要辛苦很多。王妃在懷孕之初就受了刺激,對身體自然有影響,而食欲不振在前三個月也常見。鑒於王妃身體一向康健,又順利生產過兩回,只要熬過頭三個月便無礙。」

  徒晏頓時放心不少。

  鑒於林青筠的身體情況,徒晏不肯讓她再為初陽中毒的事兒費心,只說自己會查。原本林青筠是不甘心的,但考慮到實際情況,未免再動了胎氣,只能暫時不管那些,度過頭三個月再說。

  近來時常有人登門,皆是因著初陽之事,林青筠沒透露懷孕的事兒,只以身體不適為推脫一概未見。宮中只帝后二人知道此事,自是高興,皇后打發了紋心姑姑過來,送了好些上等補品,又仔細詢問她日常飲食安歇等事。

  皇帝招來徒晏,道:「如今你府上王妃有孕,還是雙胎,得仔細照料,初陽中毒的事兒你就不必管了。」

  徒晏一聽便知有內情:「父皇,可是查到了什麼?」

  皇帝說道:「朕是一國之君,遠的不敢說,若要在這京城裡查件事,基本沒有查不到的。若你家王妃出了事,誰能得利?朕手頭已有眉目,你只管聽信兒。另則,皇太孫的冊封儀式定在八月,這事兒交給了你忠順皇叔,等冊封完,朕打算將初陽挪至宮中。」

  徒晏微微皺眉,心裡不舍,想到林青筠定然也是不願意,便很遲疑:「啟稟父皇,初陽今年才五歲,太小了些,怕是王妃捨不得。」

  皇帝嗤笑道:「說的好似你捨得。」接著又正色道:「如今初陽身份不同,居於宮中昭示著身份地位,也便於平日裡教導。你現在知道捨不得,怎麼自己就那般任性?你與王妃也不必過於擔憂,初陽雖小,卻十分懂事,況有皇后悉心照料。往後每隔十日可使其歸家一日,你王府離皇宮才多遠?真想他,只管進宮,朕也沒攔著你。」

  皇帝雖是選了初陽作為繼承者,但對於徒晏不肯接任,到底還是有些怨氣。

  徒晏心知肚明,便不說話了。

  回到府裡和林青筠一說,林青筠頓時滿心不樂意,可也知道無法更改。本朝沒有太子,皇太孫便是第一順位皇儲,所要學習的不僅是上書房師傅們教授的功課,另有更為重要的東西,卻是只有皇帝能教授,所謂言傳身教,自小開始薰陶最有利。初陽從出生起便註定要走這條路,現今再去心疼後悔都無濟於事,即便是徒晏坐太子又如何?初陽身為嫡長子,仍會成為皇太孫。

  一想到兩個月後初陽就要離了自己,自己又懷有身孕不好入宮,唯有每十天才能見一面,不免越發不舍。

  雖說宮裡服侍的人會有皇后重新篩選佈置,但貼身兒跟著的卻要安排,有了先前之事的教訓,林青筠挑起人來越發嚴格。除了兩個奶娘是當初重重篩選出來的不必憂心,其他大小丫鬟、小太監等人全都嚴查了一遍,但凡有點兒不妥都剔了出來。又將初陽用慣的東西一一收拾裝箱,生恐他去了宮裡頭住的不自在,不知不覺收拾了好幾口大箱子。

  徒晏看的好笑,又見她走來動去,擔心她一會兒不舒服,便將她勸著坐下。

  「母后那麼疼初陽,初陽愛吃什麼,喜歡什麼,母后哪一樣不清楚?用慣的幾個貼身人帶著就是了,其他的倒不必,省得母后見了不高興,她可都給初陽準備好了。父皇下令將重華宮收拾了出來,裡頭都是母后親自領人佈置的,服侍的太監宮女也是層層篩選,必不會讓舊事重演的。」

  「我知道,只是想到初陽這麼小就要離開我,我捨不得。」林青筠自然清楚帝后對初陽的喜愛與重視,但卻無法阻止她心裡頭的憂惶。古人雖父母在不分家,但他們王府到底不同,兄弟們大了各有分封,到時候總會離開父母,她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初陽這麼小就會離開她身邊。

  她將初陽叫到身邊,絮絮叨叨講著入宮之後的各樣忌諱和規矩,又讓他遠著後宮那些人。

  初陽乖乖聽著,突然說道:「母親別怕。」

  林青筠一愣,心裡歎息。哪怕她嘴上沒說,可小孩子十分敏感,初陽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原來她心裡一直在害怕。她當然怕,怎麼能不怕?只差一點兒她就失去初陽了。

  初陽又說:「我會好好兒做皇太孫,保護母親和弟弟,還有小妹妹。」因著徒晏常念叨,初陽睿哥兒都以為她肚子裡懷的是個妹妹。

  「我也會!」睿哥兒正玩著大木船,聽到初陽的話不甘示弱的喊了一句,並從毯子上爬起來跑到林青筠跟前,仰著小臉兒道:「母親母親,我也會保護你。」

  哪怕只是孩子氣的話,可停在林青筠耳朵裡,一顆心都要融化了。摟著兩個人直笑:「初陽睿哥兒都是好孩子。」

  徒晏在一邊故意泛酸:「我是沒人管的了。」

  林青筠笑回道:「王爺是一家之主,該護著我們娘仨才是,難道反過來要我們娘仨護著你?」

  「現在咱們家可不是四口人,而是六口人了。」徒晏見百靈端著託盤進來,便將初陽睿哥兒哄走,好讓林青筠吃飯。因著她胃口不好,一頓吃的又少,怕她的身體受不住,便採用了少吃多餐,上午下午各添了一頓飯,夜裡加一餐,餐餐不重樣,為此徒晏又招了兩個廚子。

  原本初陽在教睿哥兒背書,可睿哥兒只背了幾句就跑了過來,看著小碟子小碗兒內顏色漂亮的吃食,眨著大眼睛故意問:「母親,你在吃什麼?」

  「睿哥兒!」這頗有威嚴的聲音不是徒晏,而是初陽。初陽見睿哥兒又犯了舊毛病,立時板起臉,口氣十分嚴厲的指出他的不對:「母親用飯,你怎麼能打攪?不許裝可憐討食!你都三歲了,不是小孩子,要懂事!」

  睿哥兒身上還有小孩子的毛病,貪嘴、貪玩,像這樣十分明顯又委婉的討食常有。睿哥兒並非肚子餓,只是嘴饞,真給了他,他也未必肯吃。

  睿哥兒一向喜歡初陽這個哥哥,對於初陽的話都很聽從,大有種「哥哥都是對的」這樣的想法,因此面對哥哥的責備,睿哥兒耷拉了腦袋,小聲又委屈的說:「哥哥別生氣,我會改的。」

  每每見了這樣的場景,林青筠都要笑一場,又十分感慨。

  徒晏也道:「這便是一物降一物了。」

  睿哥兒從來不怕徒晏,雖說林青筠發火時他會怕,也從不像面對初陽時乖順。林青筠只願他們兄弟兩個一直這樣友愛,大了也不要變化。

  皇太孫的冊封儀式擇定在八月初一,這一天純親王向外公佈了王妃喜事,令某些心思陰暗者咬碎了一口牙,特別是幾個郡王府的王妃,哪怕嘴裡的場面話說的再漂亮都掩飾不住其中的酸味兒。

  林青筠現今有三個半月,果然熬過頭三個月胎象便穩固了,胃口恢復如初,先時瘦下去的臉頰又慢慢恢復了飽滿。她一改以往的低調,對於前來恭賀的諸位妯娌並未回避,反而一副興致極佳的姿態與人閒談。她一直疑心對自己下藥的是其中的某人,試圖從中察覺蛛絲馬跡。

  定郡王妃一貫穩得住,言語中幾乎滴水不漏。

  肅郡王妃差些,幾回都沒忍住冒出酸言酸語,林青筠只淡淡笑著沒理會,反而肅郡王妃自己訕訕的,到底沒多坐就走了。

  甄氏也來了,照舊帶著軒哥兒,哪怕臉色仍是平平,但過去那雙死水般的眼睛恢復了神采。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甄氏臨走時說起一事:「我聽說定郡王妃身邊的一個嬤嬤失蹤了,那府裡沒聲張,只悄悄在找。那嬤嬤也是,放著好好兒的日子不過,不知鑽到哪裡去了,總不能吃醉了酒一睡就是兩月功夫吧。」

  「什麼意思?」林青筠眉心一跳,直覺這話別有內情。

  甄氏卻是翹起嘴角:「我不過是無意間聽了一句,誰知道究竟怎麼回事,王妃若好奇,只管打發人去打聽。」

  甄氏走後,林青筠坐不住了,又不敢隨意去打聽,萬一真與初陽的事兒有牽扯,豈不是打草驚蛇?好不容易等到徒晏回來,立時便與他說了。

  誰知徒晏一點兒不吃驚:「我前兩天便知道了,雖說我現今不管這事兒,但皇上那邊查到了什麼消息,我都會知道。因著擔心你又胡思亂想的費神,就沒告訴你,況且還不確定是否真有干係。」說著徒晏犯疑:「你說是甄氏告訴你的消息?這倒怪了,這件事兒若在別的時候倒算不得什麼,偏趕在這個檔口,十分敏感,便是定郡王府裡都只有寥寥幾個人知情,對外只說那嬤嬤生了大病,挪到城外莊子養病去了。甄氏是如何知道的?」

  是啊,甄氏是如何得的消息?

  外頭一點兒風聲沒有,甄氏又是外人眼中沒了娘家倚靠的可憐人,她從哪兒聽說了這件事?旁人即便聽到點兒動靜也都不敢聲張,生恐跟皇太孫中毒之事牽扯到丁點兒關係,甄氏卻特地提醒她,又是為什麼?

  從那筆五萬黃金的事裡,林青筠便不敢小瞧甄氏,不到最後根本不知其目的為何。

  之前黃金之事,乍看甄氏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引狼入室」,但實際上呢?實際上雖然二皇子丟了爵位,但甄氏的地位保住了,二皇子母子都沒再算計她的性命,軒哥兒的病情也有了起色,據樊術說,軒哥兒需要好幾年來調養,雖病根兒難去,但只比常人弱些罷了。現今那府裡的事林青筠也有點耳聞,探春雖受寵,但到底是個姨娘,娘家又撐不起來。陳氏雖有長子傍身,卻非正室。二皇子正閉門思過,不敢再犯錯,所以府裡頭乃是甄氏管家理事,況府裡又沒了高氏,底下那些人不是輸在身份便是輸在心計,都只能任甄氏拿捏。

  林青筠想著便是一歎:「甄氏又想要什麼?」

  徒晏道:「她的心思倒也好猜,她能那般算計了二皇子,肯定不會將後半輩子指望放在二皇子身上,現今軒哥兒情況好轉,她自然不甘心只要眼下的平穩,想要謀求更多了。畢竟那府裡有個庶長子,陳氏一直虎視眈眈,甄氏豈敢大意?」

  「指望軒哥兒?軒哥兒才多大?能做什麼?」林青筠一時沒懂。

  「軒哥兒乃是嫡子,原本是郡王府世子,如今二皇子沒了郡王爵位,軒哥兒的世子位也沒了。甄氏今日之舉應當是在對你示好,畢竟初陽已是正式冊封的皇太孫,初陽還小,皇上卻有了春秋,只要不出現有人謀反,初陽繼位基本不會有變故。」

  林青筠聽明白了,甄氏這是在為以後謀路,雖說是人之常情,可一想到甄氏做的那些事,頓時心裡一陣膈應。

  「罷了,只要她不來算計我,我便不管她想什麼。」林青筠知道有些時候不能過於較真,自己都不是全然純善,何須要求別人個個乾淨,是人總有私心。

  百靈忽然進來,遞上一封信:「王妃,莊大奶奶來信了。」

  林青筠一拍腦門兒,自責道:「我竟忘了寫信告訴妹妹,她定是聽聞了初陽的事兒來信詢問的。」

  打開信一看,果然。黛玉是從莊黎口中得知的消息,畢竟皇太孫中毒,這樣大的事只怕朝野都傳遍了,哪怕他們得到消息時初陽已經轉危為安,仍舊消除不了黛玉的擔憂。黛玉自己也是幾個孩子的母親,怕林青筠承受不住,連忙打發人寫信來,若非密姐兒還小,黛玉都要回京了。

  林青筠忙寫了回信,又將喜事告之。

  王府裡才向外公佈喜事,京城外的人都不知道,遠在蜀中的黛玉更是不清楚,正好一併說了,連上中秋重陽的節禮。他們王府往外送禮都是從驛站中轉,既安全速度又快。

  徒晏因她提到黛玉,倒是想起一事:「蜀中的保寧府通判出缺,皇上點了莊黎升任,今早任命才傳達下去。」

  莊黎便是在保寧府轄下任縣令。

  一般官員都是三年一考核,根據成績擇優升遷,古來為官升遷極難,除了少數政績好本事高的傳到皇帝耳中從而高升,多數都需打點上封,需要人脈關係。莊黎算來是樣樣俱全,當朝狀元、莊家及岳父家都居高位,本人又有才幹。

  皇帝將他點了外任是為磨礪鍛煉,希望將來能得大用,所以不會無故段時間內提升他。此回也是趕巧,保寧府通判出缺,不知多少盯著這位置,莊黎雖任縣令不足兩年,但頗有政績,當地民生有所起色,特別顯著的乃是當地衙門積壓的陳年舊案清了不少,在當地得了很好的名聲。通判為正六品,也俗稱監州,分掌糧運、水利、田屯、牧馬、江海防務等事,又有監察官吏之權,可謂十分要緊的職務,皇帝便順勢點了莊黎。

  「雖說升官是喜事,只是這麼一來,若無其他變故,妹妹他們又得在蜀中待三年了。」

  「哦,還有件事。」徒晏又說:「二皇子通過底下官員保舉,給一個叫劉傳文的補了缺兒,是工部主事。」

  工部主事是九品,品階兒雖不高,但能留在京中本身就是本事。且提及二皇子,林青筠便明白是寶釵求了探春。徒晏之所以與她說,只因寶釵偶爾會來請安,徒晏是在提點她。

  林青筠道:「說來那薛大姑娘也可憐,論品貌才智,哪一樣都不輸人,偏生際遇不好。這劉家大爺雖聽著沒什麼不好,但……」便是林青筠不大喜歡寶釵,也覺得寶釵著實委屈了,但寶釵不是尋常女子,依著寶釵手段心計,未必不能越過越好。

  「王爺,有消息了!」樂公公忽而進來。

  徒晏立時明白他的意思,因見林青筠也是滿眼詢問,便令樂天直說。

  樂公公道:「皇上剛打發人來說的,在城外一片林子裡發現了那個老嬤嬤的屍體。老嬤嬤被人滅口埋在坑裡,卻被林中野獸給刨了出來,是獵戶發現的,報到衙門裡。」

  死了?

  徒晏擰眉:「唯卿別想太多,我去一趟。」


第95章

  日影西斜,丫鬟們將院子內外的燈籠點亮,又有底下人來問是否擺飯。

  林青筠一直在等徒晏,心裡頭急著聽消息,哪知戌時都過了人也沒回來。見初陽睿哥兒兩個也跑出門來問父親何時回來,怕他們餓了,便命擺飯,明兒一早要送初陽入宮安置。

  剛吩咐了底下人擺飯,就見常跟在徒晏身邊的太監小夏子回來了。

  「奴才給王妃請安。稟王妃,王爺命奴才回來說一聲,王爺今兒趕不回來用晚飯,請王妃與皇太孫殿下、二公子先用,只怕王爺要耽擱到很晚,請王妃不必等。」

  林青筠忙問:「王爺這會兒還在城外?」

  「王爺早回城了,現在大理寺。」

  林青筠頓時有數,便令小夏子下去歇著。

  用過晚飯,睿哥兒又玩了起來,定要初陽陪著一起玩兒。初陽想著明日起便要住在宮裡,每十天才能回來一次,心裡也捨不得,但卻忍著沒說,陪著睿哥兒玩那些在他看來已是十分幼稚的東西。初陽即便比同齡人早熟,到底也是個孩子,掩飾情緒方面並不到位,更所謂知兒莫若母,林青筠一眼就瞧出來了。

  她怕初陽心裡悶的事兒多了,以後遇事兒會想偏,便走到初陽身邊與他說:「初陽捨不得離開家?你往後要住在宮裡了,怪母親和父親麼?」

  初陽搖頭:「母親都是為我好,我去宮裡住是為更好的讀書,學習做皇太孫,這樣才能保護父親母親和弟弟妹妹。母親不要擔心,皇祖父皇祖母會照顧我,我會聽話。」

  「母親知道初陽是最好的,凡事量力而為……」怕他不懂,又換了通俗的說法:「初陽,母親教過你,身體最重要,只有身體好才能學習功課,母親不希望你做『頭懸樑錐刺股』這樣的事。知道嗎?」

  有回初陽為了背書,竟然大半夜爬起來,結果不慎吹了冷風著涼。雖然愛學習是好事,但為此生病就划不來,今兒只是著涼,若不勸住,下回指不定出什麼事。林青筠不反對勤奮苦讀,就怕他不懂得適可而止,所以她定了規矩,決不允許他夜裡點燈讀書,怕傷眼,也怕他讀起來忘了睡覺。

  才開始初陽不懂,還天真的反問她:「讀書不好嗎?」

  讀書不是不好,只是他卻不必這樣讀書。

  別說初陽將來要治理國家,即便只是親王郡王,也不必像學子一般苦讀。每人身份不同,所要做的事不同,需要的能力也不同,只是這些卻不是三言兩語說的清楚,更不是初陽這個年紀能理解的。

  睿哥兒鬧了一天,沒多久就開始犯困,睿哥兒一睡,林青筠聽著初陽背了一回書,初陽便也睡了。她本想等著徒晏回來,怎知泛起困來,倚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朦朧聽到話音,睜眼一看,室內燈燭依舊通明。

  「百靈?」她喊了一聲。

  「王妃醒了?」百靈掀起珠簾進來,手中托著茶盤,畫眉將她扶起來,遞上漱口茶,早有小丫頭捧著痰盂在邊兒上伺候。待漱過口,畫眉才捧上喝的茶。她都懷孕過兩回了,什麼月份吃什麼東西,喝什麼茶,底下人都很熟悉了。

  潤了嗓子,她方才問道:「我好似聽見王爺的聲音,可是王爺回來了?」

  百靈在身邊服侍多年,資歷很老了,不免笑著打趣道:「王妃這樣牽掛王爺,睡夢裡都聽見了,的確是王爺回來了。」又說:「王爺才問了王妃和皇太孫殿下以及二公子,得知都睡下了,便沒讓驚動。王爺要了水沐浴,又命廚房做了飯菜送來,竟是還沒用飯呢。」

  「什麼時辰了?」林青筠說話間已起身,在齊胸襦裙外披上廣袖對襟大罩衫,頭髮攏在身後。

  「亥正。」

  林青筠出了臥房,剛好見徒晏從另一道門出來。為著沐浴方便,又不至於讓水汽弄潮了傢俱地面,當初特意用格子架另隔了一個小間兒。徒晏散著頭髮,穿著一身兒簡單的淺青軟綢家常衣裳,臉上略有兩分疲憊。一個丫鬟跟在旁邊,手裡還捧著疊放好的乾爽雪白的棉布巾,是為擦拭頭髮用的。

  「怎麼醒了?可是我吵著你了?」徒晏取過一條柔軟的棉布巾擦拭頭髮。

  「沒有,我自己醒的。」林青筠倒了盞茶遞給他,將他手裡的毛巾接過來,推他坐在那兒,仔細將他半截兒沾到水的頭髮擦拭乾淨。

  徒晏喝了兩口熱茶,拉她坐在身邊,就著明亮的燈光細細打量她的氣色,除了臉上尚帶兩分惺忪睡意,別的倒都還好。又問她:「晚飯吃的可好?這會兒餓不餓?睿哥兒鬧騰了沒有?初陽何時睡的?」

  林青筠一一答了。

  稍時丫鬟便將飯菜送了來,徒晏命多添副碗筷,讓她跟著一起吃些。

  林青筠是有些餓了,便沒推辭,兩個人靜靜用了飯。飯畢,林青筠將丫鬟們都遣退,這才問起那個老嬤嬤的事兒。

  徒晏心知她掛心著這個,便與她說了:「那老嬤嬤姓崔,乃是定郡王妃的陪嫁嬤嬤,在府裡十分有體面,據說很得定郡王妃信任。崔嬤嬤原是宮裡頭出來的,做過永真公主的教養嬤嬤,後來梁家接到指婚旨意,才為長女請了崔嬤嬤。崔嬤嬤沒嫁過人,也從不提家人父母,一直跟著定郡王妃。」

  永真公主?

  林青筠除了與永嘉大公主走動親近,底下便是惠怡、安樂兩位郡主,旁的公主郡主們都是年節大場合或誰家宴席才見。永真公主的生母原是榮妃身邊的宮女,難產早逝,追封貴人,永真公主是由榮妃養大的。從平日裡看來,永真與榮妃等人不算親近,這裡頭未必沒有什麼陰私。

  「是崔嬤嬤將毒、藥給了香草?」

  「詢問薑家附近所住之人,確實有人見過崔嬤嬤與姜家出來的丫鬟在一起說話。無緣無故崔嬤嬤不會去那裡,又是這樣巧合的時機,這件事與崔嬤嬤絕對脫不了干係,否則也不會被人滅口。」徒晏不由得皺眉,總是回回慢了一步,焉能不沮喪:「經仵作驗屍,崔嬤嬤是中毒身亡,全身上下毫無傷痕,沒有掙扎跡象,應該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到毒殺。」

  「能讓崔嬤嬤沒有防備的喝下毒、藥,必定是她的熟人。」

  徒晏點頭:「崔嬤嬤無兒無女、無父無母,認識的人都在這京城方寸之地,且因她年大輩高,近年來已不大領差事,處於榮養之中,所以要查她所接觸的人倒也省好多事。」

  林青筠聽出弦外之音,問道:「你不懷疑定郡王府?」

  徒晏反問道:「難道你懷疑?」

  「不。」若崔嬤嬤還活著,她的懷疑名單上必定也會有定郡王府,但眼下人死了,反而給了定郡王府開脫的機會。定郡王妃城府之深,豈會做這樣的蠢事?即便真用了身邊親近之人做事,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將人滅口,還悄悄在暗地裡找人。

  可見幕後之人害怕了。

  只要找到崔嬤嬤這條線索極其重要,只要找到崔嬤嬤從誰手中得了毒、藥,事情便能真相大白。想來這範圍不大,崔嬤嬤孑然一身,誰能令她捨下性命甘冒風險去做這樣的事?亦或者、崔嬤嬤也被蒙在鼓裡?畢竟崔嬤嬤只將毒、藥給了香草,香草卻是賀月芙的丫鬟,姜家賀家那點子事兒在京城早不是秘密,乍一看,誰能想到賀月芙會用毒、藥去毒害純親王妃呢。

  這件事皇帝下了嚴令,查的很緊,連徒晏都沒讓沾手,更別提其他人。

  然而天下沒不透風的牆,何況此回崔嬤嬤的事兒不隱秘,乃是被獵戶發現報到了衙門,大理寺去去人的時候消息早傳開了。能讓大理寺去人查案,可見死的事要緊人,少不得有人打聽。

  宮裡最近審查極嚴,與外界通消息沒以往方便,直至次日早晨,後宮裡幾人才得了外頭關於崔嬤嬤死亡的消息及□□。吳貴妃的驚怒可想而知,這是有人要栽贓定郡王府,好毒的計策!最後即便查明那崔嬤嬤不是受定郡王府指使,可誰讓崔嬤嬤乃是定郡王妃的人,不傷筋動骨也要脫層皮。

  崔嬤嬤!

  吳貴妃自然清楚崔嬤嬤底細,畢竟當初梁家為長女挑選教養嬤嬤她也得了信兒,梁家長女是要做她兒媳婦的,因此教養嬤嬤她也插了手,這崔嬤嬤仔細命人查過幾遍,著實沒有問題才進了梁家。至於崔嬤嬤做過永真公主教養嬤嬤,這種事兒很常見,公主並非只一個教養嬤嬤,況崔嬤嬤前後在公主身邊待了兩三年,相較於自小跟隨服侍教導的嬤嬤來說,崔嬤嬤是頂替前一位病逝的嬤嬤,後來的,和公主身邊人牽扯都不深。

  然而吳貴妃卻忽略了一個問題,崔嬤嬤到底是宮中老人兒,哪能在宮裡沒半點兒牽扯?只是當時吳貴妃只想到這是崔嬤嬤的人脈,以後或許用得上,哪料到最後卻是崔嬤嬤被人當成人脈,被人用了!

  最可疑的莫過於榮妃!

  榮妃此人不可小視。

  殊不知此時的榮妃才是最最驚怒的那一個!

  榮妃確實是個極聰敏的人,一聽說了崔嬤嬤之死,立時便猜到什麼,當即喊道:「將蔡嬤嬤叫來!」

  蔡嬤嬤在榮妃身邊整整四十年,乃是榮妃最初入潛邸時分到身邊的丫鬟,兩人也算同甘共苦才走到今天,且榮妃能得到今日的榮寵地位,與蔡嬤嬤絕對分不開。蔡嬤嬤此人慈眉善目,十分隨和親切,在宮中人緣很好,且從不仗著體面身份苛責底下小宮女小太監,況蔡嬤嬤向來不大管事,榮妃身邊的大小事自有女官和貼身宮女兒,宮務有首領太監,便是大小宮女瑣事也有另一位胡嬤嬤掌管。外人都道榮妃仁慈,留著蔡嬤嬤在宮中享受恩榮,畢竟蔡嬤嬤在這兒,家裡頭受益非常,若是從宮中出去了,想為家人求個什麼,連舊主的面兒都難見。

  例如蔡嬤嬤這樣的宮中雖少,卻並非沒有,畢竟年紀大了不能辦差事,宮中可不養閒人。

  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蔡嬤嬤遠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這些新進來的宮人們不知道,但例如皇后、吳貴妃、齊淑妃等資歷深的宮妃們,可深知蔡嬤嬤的深藏不露,當初便是皇后都在蔡嬤嬤手底下吃過虧。榮妃最初入潛邸,哪怕心計比尋常宮妃深些,可面對陌生的郡王府,複雜的來往關係,應對的也十分辛苦,有一回險些中了一個庶妃的算計萬劫不復,關鍵時刻,蔡嬤嬤出手救了她。這令榮妃看到蔡嬤嬤此人的能耐,經過再三考察,遂引以為心腹。也可以說,榮妃乃是蔡嬤嬤教出來的學生。

  不多時,便見一位微胖的老嬤嬤穩步進來,臉上帶著一貫溫和笑容。

  榮妃揮退一干宮人,沒心思與蔡嬤嬤兜圈子,直接就問:「那崔嬤嬤是怎麼回事?人怎麼死了?還埋在那麼顯眼的地方!」

  榮妃口中的「顯眼」指的是那小樹林人來人往,不僅常有獵戶進出,村民們也會去拾柴放牛,況有野物出沒,還將屍體給扒了出來,可見埋的不深。這可不像是蔡嬤嬤的行事風格。蔡嬤嬤管來做事思謀周慮,例如過往四十年,兩人沒少算計人命,雖有驚險,可沒一樁牽扯到她們身上。在嚴禁的宮中尚且如此,怎麼在宮外卻這般大意了?

  榮妃再信任蔡嬤嬤,蔡嬤嬤在她眼裡也只是個奴才,一個有價值可利用的奴才。況且,是蔡嬤嬤教她的,除了自己,對誰也不能全心信任,即便是親生子女也一樣。

  蔡嬤嬤神色不變,微微帶著點兒驚訝看向榮妃:「娘娘,這件事不是娘娘授意的麼?至於善後草率,還請娘娘寬恕,我一個老婆子實在力氣有限,能將人弄出城去已是不易了。」

  榮妃驚異萬分,盯著蔡嬤嬤,仿佛不認識一樣:「你、你……」

  「娘娘何須擔心,死人不會說話,便是崔嬤嬤死因再可疑,難道還能查到娘娘身上?」蔡嬤嬤笑著安慰,可她越這麼說,榮妃的眼色越驚恐。

  「你到底是誰?!」榮妃不傻,這會兒再聽不出蔡嬤嬤話中有話她就白活了這麼些年,一想到此人被她當做心腹倚重,在身邊待了四十年,便覺不寒而慄。接著,榮妃又覺得驚恐,蔡嬤嬤對她太熟悉了,深知她過往的每一件事,隨便抖露一件出來,她都將萬劫不復。

  榮妃生出了殺心。

  蔡嬤嬤如何瞧不出她的心思,卻是一笑,徑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娘娘,你我二人在這宮裡風風雨雨幾十年,若今日撕破臉,未免太難看了。」

  榮妃難以接受蔡嬤嬤是另有其主,質問道:「這幾十年我待你不薄,你卻背叛我!」

  蔡嬤嬤笑著搖頭:「我自始自終只有一位主子。」

  榮妃臉一白。這等於承認,蔡嬤嬤確實是別人安排在她身邊的,可、是誰?榮妃表面驚慌憤怒,心裡卻已平靜,快速分析後宮中誰最可能做這種事。她初入潛邸只是庶妃,吳貴妃當時已是側妃之一,齊淑妃比她晚兩年進潛邸,其他宮妃時間對不上也沒那個本事,唯有皇后當時身為王妃掌管內務,想要安插個人實在方便,然而……

  皇后豈會去害純親王妃,那是給她生了兩個嫡孫的兒媳婦,只差當親閨女待了。

  「是誰?你主子是誰?」榮妃實在想不出來,更想不出那人將蔡嬤嬤安插在她身邊,輔助她登上妃位用意何在。亦或者是榮妃不敢深想,卻又迫切想知道答案。

  蔡嬤嬤笑而不言。

  榮妃冷笑道:「你以為你是崔嬤嬤?便是你不怕死,但你家人難道也不怕?我記得你的小孫子剛滿三歲吧?」

  蔡嬤嬤雖沒嫁人,但從娘家兄弟那裡過繼了一子,如今在外地做官。憑著蔡嬤嬤在榮妃跟前的地位,一家子過的十分風光。

  蔡嬤嬤歎了口氣,正當榮妃以為她怕了,卻聽蔡嬤嬤說道:「娘娘,你我主僕多年,我教了你不少,今日便再教一回。世人都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但有時候人的眼睛最易蒙蔽,眼見也不一定是實呢。娘娘見過我家兒媳婦和小孫子,可他們的身份都是我說的,怎見得他們就一定是我家人?」

  榮妃雙手一緊,沒想到連蔡嬤嬤的身份都是假的,到底是誰有這等通天本事?

  深吸了口氣,榮妃想到如今事態,緩緩靠在椅背上:「你想如何?」

  蔡嬤嬤道:「我並不想如何,只是想依舊服侍娘娘罷了。娘娘也不必擔心,此回的事就看天意,若真查到娘娘這裡……」

  後面的話蔡嬤嬤沒說,但意思已經很清楚,真查到榮妃算是她倒楣。

  榮妃氣的心肝肺都疼,可看著蔡嬤嬤離開,竟不能下手斬草除根。且不說蔡嬤嬤此人慣常喜歡留後手,只想到眼下皇帝正嚴查皇太孫中毒之事,偏生自己宮裡死了個很有身份的嬤嬤,傻子都要疑心。

  要梳理崔嬤嬤以往在宮中的關係,很難,畢竟是多年前的舊事,宮裡老人們大多都放出去了,留下的也未必知道那些。論起來,卻是太后與皇后宮中的人知道的多些。永真公主比徒晏年長五六歲,最初在潛邸時連個縣主的正式封號都沒有,嬤嬤只兩個,後來皇帝登基,封了公主,身邊才按定例安排服侍之人。崔嬤嬤是永真公主出嫁前兩年才分來的,公主大婚時只帶了部分人,崔嬤嬤在放出的一批裡面。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徒晏雖瞞著林青筠,但林青筠不是個呆子,眼見得半個月過去,始終沒有丁點兒消息,便知事情進展不順。想也知道,幕後之人費這般大的心思,豈能輕易暴露了自己?只是儘管早有心理準備,林青筠仍是抑鬱憤怒,原本好轉的胃口又受了影響。

  這時王熙鳳登門來了。

  自初陽半個月前入住重華宮,作為伴讀的賈葵也包袱款款被送了進去,十天一回。原本賈葵做親王世子伴讀已令人眼紅,賈璉身上徹底打上了純親王府的印記,又不知多少人羡慕討好,幸而賈家遭難剛過去幾年,一家子都不敢張揚。如今初陽身份變轉,竟封了皇太孫!

  皇太孫啊!但凡是人便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作為皇太孫的伴讀,前途不可限量,一下子賈家門庭若市,甚至有好幾家想和賈家結兒女親家,弄得賈璉夫妻又好笑又得意。賈赦邢夫人見天兒的嘴都合不攏,難免有些固態萌蘇,幸而賈璉拎得清,兼之王熙鳳打理著長泰園,林青筠平日裡沒少和她講史,正所謂以史為鑒,聽得多了,王熙鳳哪裡回不過味兒來。

  王熙鳳是來送長泰園的帳目,又把近況說了,最後講了一件事:「寶玉來信了,信中說他成親了,就在六月份的時候。王妃猜寶玉娶了誰?」

  林青筠先是驚訝,隨之就笑:「這還用猜,定然是史大姑娘。」

  「到底王妃聰敏,一猜就中,正是雲妹妹!」王熙鳳感慨道:「誰能想到他兩個最後還是到了一處,可見姻緣奇妙。只是寶玉太不像話了些,成親這樣的大事竟沒回京操辦,只來信說一聲就算完了,到底委屈了雲妹妹。」

  林青筠也覺驚訝,寶玉雖叛逆,但成親確實是大事,起碼為尊重史湘雲,也該正式些。若無媒無酒,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在世人眼中和淫奔無異了。

  看出她的神色,王熙鳳忙道:「王妃別想岔了,寶玉到底還是懂的禮數,雖沒回京來操辦,但一應三書六聘等都是按規矩走過的。他兩個可真有意思,走到金陵停了下來,聯繫了族裡人,請族裡幫著操辦了婚事。有媒有聘,也祭過祖宗,我之所以說委屈了雲妹妹,只是想著兩人成婚大事,咱們嫡支一個都沒在跟前。寶玉寫信來除了報喜,也是請大老爺擇吉日開祠堂,將雲妹妹的名字添上。」

  自從甯國府敗了,族長一職便落在了賈赦頭上,到底賈家這一支在京為官,可為族中庇護,賈赦為長房長子,做族長名正言順。

  林青筠忽而問:「近來可有惜春的消息?有些日子沒收到她的信了。」

  王熙鳳拍拍腦袋笑道:「我正要和王妃說呢,險些忘了。卻是寶玉在心裡提了,四妹妹和四妹夫兩個人為看什麼花,竟跑到深山老林裡,住在一間老廟裡頭,這還是兩三個月前四妹夫和寶玉說的,如今兩人還在山裡,外頭消息怕是一概不知呢。」

  「他們倒是快活。」林青筠也是因著初陽出事惜春沒有來信感到奇怪,知道惜春隨著范游遊山玩水常入山林,怕遇著什麼不妥。如今聽著一切安好,也就罷了。


第96章

  轉眼已是九月深秋。

  初陽中毒的事進展很不順利,儘管排查的十分仔細,且有針對性的嚴查了幾位郡王及相干人等,卻始終沒得有用結果。林青筠本就是雙胎,懷的辛苦,又受了這事兒的影響,以至於肚子在一天天變大,母體卻越發瘦了。徒晏雖然著急中毒案的進展,卻更擔心她的身子,近來都沒出門,只在家守著。

  皇帝因著進展不利十分震怒,一再命嚴查。

  終於在重陽節後的一天,暗衛在排查宮中人的時候查到了蔡嬤嬤身上。太后宮裡有個老嬤嬤想起來的一件兒小事,提及蔡嬤嬤當年救過崔嬤嬤一命。崔嬤嬤早年在太上皇的一位妃嬪處做宮女,不知犯了什麼事,被罰跪在大雪地裡,結果高燒不退,人都燒糊塗了,是蔡嬤嬤幫忙找太醫開藥,這才撿回一條命。蔡嬤嬤在宮中人緣兒頗好,時常助人,這類事不少,暗衛一開始並未特別在意,只是例行調查。當發現蔡嬤嬤的出宮記錄,立時警覺,蔡嬤嬤出宮並不頻繁,但和其他人比也不少,特別是中毒案前和崔嬤嬤失蹤當天,蔡嬤嬤都出了宮。

  一方面順著這條線往宮外查,另有人在宮內盯著蔡嬤嬤舉動,一時沒敢打草驚蛇。

  一旦確定了人,查起來十分容易,宮中進出都有明確記錄,特別是崔嬤嬤出事那天,蔡嬤嬤在宮外過了一夜才回來。尋訪查證後,得到蔡嬤嬤曾出過城,雇了一輛車,車上還另外帶了一個人,說是生病的老姐妹,偏生車沒讓送到家,而是在一片樹林子旁邊下車,只說家裡有人來接,將車夫打發走了。

  稟報了皇帝,當即就得了旨意。

  侍衛統領得旨,掩下心中驚疑,領人便將榮妃的瑤華宮圍了起來。榮妃正品著新進的茶,見臉色慘白的宮女進來稟報,心下一個咯噔,卻強撐著出了殿門,但見來的人乃是侍衛統領。

  「榮妃娘娘,臣奉旨前來辦差,驚擾了娘娘,望娘娘恕罪。」嘴上說的客氣,舉動卻毫無敬意,一揮手道:「將蔡嬤嬤帶出來!」

  榮妃本就心中有鬼,又聽是捉拿蔡嬤嬤,身子不由得一晃,險些暈過去。別說蔡嬤嬤牽涉的乃是掉腦袋的大事,便是眼下侍衛圍宮已是不詳。能令皇帝下這等旨意,完全不顧及她的顏面及宮外肅郡王,已說明皇帝在心中已做了定罪,她是逃不掉了!

  侍衛們剛問出蔡嬤嬤所在,不及去捉拿,蔡嬤嬤已穩步走了出來,環視眼下情況,焉能不知怎麼回事。卻見蔡嬤嬤不等侍衛上前來拿人,朝榮妃喊道:「娘娘,老奴不能再伺候你了,老奴先走一步。」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蔡嬤嬤一頭撞向殿廊的紅柱子,瞬間鮮血噴出,人也倒下沒了氣息。

  宮女太監們個個嚇得面色慘白、身如篩糠,幾個膽子小的更是暈了過去。

  榮妃恨的咬牙切齒,臉色更灰,同時心中一片絕望。

  想不到蔡嬤嬤竟會這麼狠,竟直接來個死無對證。蔡嬤嬤死了一了百了,卻坑得榮妃這個主子娘娘有口難辯,謀害皇太孫的黑鍋是背定了,哪怕她現在說蔡嬤嬤是另有其主也沒會信。的確,誰會信呢?蔡嬤嬤可是從潛邸便跟著她,風風雨雨四十年,乃是心腹中的心腹,特別死前那番表忠心的話,看似維護著主子,實則等於指證。

  「娘娘?娘娘你怎麼了?」宮女突然發現榮妃不對勁。

  榮妃此時已癱軟在地上,原本慘白的臉色忽而泛起潮紅,雙手抓著衣領,雙眼圓瞪,張大了嘴,滿臉痛苦,不到幾息的功夫人就徹底沒了氣。宮女們嚇得連滾帶爬的躲開,驚恐叫道:「娘娘、娘娘薨了。」

  侍衛統領臉色也變了,再顧不得尊卑避諱,連忙上前查看,果然沒了氣息。

  皇帝聽了統領回稟,面色陰沉,隨之下旨——

  「瑤華宮主位榮氏謀害皇太孫,廢妃位,貶為庶人。」

  又傳旨定郡王府:「定郡王治家不嚴,罰俸三年,暫停一切事務,歸家自省。」

  與此同時皇后降下懿旨,訓誡定郡王妃:「禦下不嚴,罰俸三年。即日起每日入宮中聆聽訓誡,重修已身。」

  因著關係到皇太孫中毒案,這幾道旨意皆不曾隱秘,幾乎京中人盡皆知,可謂舉朝震驚。一般而言,但凡不是謀反,後宮妃嬪出了再大差錯也不會將消息鬧到宮外,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也是當初賈元春亡故外界不知內情的緣由之一。此回皇帝一是震怒榮妃有如此狠毒之心,二是為震懾,再一個,考慮到初陽年幼,而年長的幾個皇子上下蹦躂,皇帝借此機會打壓。

  大皇子定郡王遭了申斥,丟了差事;二皇子成郡王早丟了爵位,現今還在閉門思過;三皇子肅郡王是榮妃親子,榮妃落得個謀害皇太孫的罪名兒,又被廢為庶人,肅郡王豈能沒影響?再往下,八皇子襄郡王一向低調,且與純親王府親近;九皇子慶郡王剛剛開府,不論本人或母妃外家皆十分有限,因此哪怕是個平常人也能看清局勢,如今是純親王府一家獨大。

  林青筠沒想到榮妃心思如此深沉歹毒,卻仍有許多疑慮,首先一個便事覺得榮妃的死有些蹊蹺。那樣一個城府極深的宮妃,會在皇帝尚未明確降罪的情況下就服毒自盡?

  她將疑惑說給徒晏聽。

  相較於她,徒晏對榮妃瞭解更多,說道:「榮妃的確死的蹊蹺,當時皇帝震怒在心不曾細想,但事後亦覺不對。再一個,毒、藥的來源,若毒、藥當真是榮妃所持有,那麼她便與義忠親王一當有所牽扯,這就不僅僅是謀害親王妃,而是謀逆之人,性質截然不同。」

  聖旨中雖說榮妃是謀害皇太孫,實則不正確,榮妃想要毒害的是林青筠這個親王妃,且當時初陽尚且不是皇太孫。皇帝此舉一是再度抬高純親王府,二是震懾打壓,壓下其他年長的皇子,給初陽留出成長的時間。

  皇帝同樣想知道毒、藥來源,想知道榮妃是否與義忠親王一系有牽扯,但現今人已死,難再追查。皇帝秉著寧肯殺錯不可放過,將榮妃娘家一併發落。榮家在朝為官者一概罷黜,家產抄沒,奴僕盡皆當街發賣,除幼童外,一概族中男女流放三千里。榮妃本就有毒害皇太孫之事,皇帝此舉亦不為過。

  「總覺得……」林青筠說不上來,心裡總覺得哪裡奇怪。

  百靈忽而走了來:「王妃,鎮國將軍府的賈姨娘打發人來請安,是侍書,只是瞧著倒是裝扮過避人耳目才來的。」

  林青筠心中一動,與徒晏對視一眼,道:「將人請到廳裡,閒雜人都別讓靠近。」待百靈離開,她與徒晏說道:「自從她去了那府裡,私底下我們就沒怎麼聯繫,上回她派侍書過來還是因著甄氏的事兒。」

  徒晏也沒小瞧那賈三姑娘,一時也猜不透對方來意,便道:「既是人來了,去看看。」

  徒晏扶著她去了紫藤院前面的小廳,並沒進去,只站在外頭的窗下。這裡平時當值的小丫鬟婆子們都被百靈尋個由頭打發走了,廳內只有百靈畫眉,以及明顯做尋常丫鬟打扮的侍書,立春立夏幾個跟在林青筠身後,待入了廳,上了茶,便極有眼色的退到廳外去了。如今雖說林青筠開始□□倚重立春四個,到底不如百靈畫眉乃是陪嫁來的心腹,立春幾個聰慧,自然心中有數,從不與百靈畫眉爭強。

  侍書恭敬行禮,給林青筠請安。

  林青筠向來不喜歡兜圈子,便開門見山的直接問:「三姑娘打發你來有什麼事?」

  古人講究出嫁從夫,姑娘家一旦出嫁就得改了稱呼,不能再稱姑娘,該稱探春賈姨娘才對。只是兩人當初一場姐妹,外人在的場合便罷了,私下裡提及時,林青筠仍習慣舊稱呼,並非一時嘴上改不過來,而是覺得喚賈姨娘很是彆扭。算來他嫁了七皇子,探春進了二皇子府,但她是嫡妻正妃,探春只是姨娘,往日裡常來往的姐妹如今這樣身份,不知多尷尬。

  侍書瞥了眼一旁的百靈畫眉,知道二人都是她的心腹,便沒顧慮,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王妃容稟,我家姨娘命我送來一封信,只說要親手交給王妃。」

  百靈上前接了,呈給林青筠。

  林青筠沒耽擱,當即打開看了,一讀此信,臉色瞬變,謔的站起身,將百靈畫眉兩個嚇了一跳。兩人趕緊將人扶住,百靈更是忙勸道:「王妃怎麼了?王妃懷著身子呢,千萬不可動氣。」

  外面的徒晏聽到動靜顧不得旁的,趕緊走進來攥住她的手:「唯卿,別慌,當心身子。樊術說了,你不能受刺激。」

  儘管林青筠身體底子好,到底月份尚淺時受了刺激,好險胎沒掉,如今又時常憂心多慮,若非養得精心,又仗著底子好,真不知怎麼樣呢。徒晏最近來在家陪她,為寬她的心,引導著她讀書論畫,講著外頭趣聞,才剛有些起色,哪知今兒一封信看得又情緒失控。

  「我沒事。」林青筠也不敢大意,方才是乍然見到信中消息情緒激蕩,回過神來連忙調整呼吸穩住情緒,先對侍書說道:「回去多謝你家姨娘,若此事屬實,我必有重謝!」

  侍書一直沒敢抬頭,也沒敢說話,此時聽了這些,忙失了一禮退下了。

  「唯卿?」徒晏猜著怕真是與初陽中毒有關,否則她不至於這樣。

  「我們去屋子裡說。」

  兩人回到紫藤院的上房,將畫眉等丫鬟一併打發出去,這才將信拿給徒晏看。這信乃是探春親筆所寫,若在以往自然不好給徒晏看,但這個時候也沒心思計較這些。

  徒晏看了信同樣面色一變,難掩驚訝道:「竟是她?」又沉默許久,才冷笑道:「甄氏果然好沉的心計。」

  兩人方才還在說榮妃之死蹊蹺,誰知探春一封信過來道盡隱情。

  自從探春得知甄氏給自己下藥,使得自己不能得孕,震驚傷心之餘,除了暗地裡請醫吃藥慢慢兒養著,也沒忘了利用高氏留下的人脈盯著甄氏。探春何等聰敏人物,哪裡覺察不出甄氏舉止的怪異之處,探春一直覺得甄氏另有隱秘,只先前二人有所交易,且她地位卑微又無人手可用,可沒去探究,現今得知不孕內情,豈肯白白吃這個虧。

  只是沒想到,悄悄觀察了一年之久,竟發現了如此大的秘密。

  甄氏每年初一、十五都要去進香,侍書無心的一句感慨使她疑惑,甄氏進香所用的香燭等物竟都是由大丫鬟秋實親自去買的。這本就奇怪,不過是香燭罷了,哪怕要再好的香燭,只需打發個婆子小丫鬟就買來了,別說甄氏如今掌著內務,即便從前名不副實的時候也十分容易。既如此,何須支使秋實親自去?再一個,那家香火鋪子雖是家幾十年的老鋪子,可鋪子不大,生意平淡,地段也不大好,離二皇子府也遠,怎麼秋實回回都去那家買東西?也沒聽說府裡哪個與那鋪子有什麼親戚關係。

  探春疑心頓生,足足盯著那鋪子一年多,卻是直到純親王府出事,結合前後蛛絲馬跡,才終於明白這家香火鋪子的秘密。

  這間鋪子乃是甄氏用來接收消息的地方,崔嬤嬤曾去過,蔡嬤嬤也去過,特別是崔嬤嬤失蹤當天,與蔡嬤嬤先後進了這家鋪子,可最後出來的只有蔡嬤嬤。當然,探春不認識崔嬤嬤蔡嬤嬤,高氏留下的人裡卻有人知道崔嬤嬤,至於蔡嬤嬤是打探後對比出來的。

  當發現這一點,探春立刻開始謀算。

  若將此事告知二皇子,得不償失。據她觀察看來,二殿下此人十分涼薄,經歷高氏之事,十分不喜女人過於精明聰慧。如果告訴二殿下,甄氏的結局定然和高氏一樣,但她自己也會遭到厭棄。若是隱藏不說,也不可取。皇太孫中毒,不論皇帝皇后亦或者純親王府都不會放棄追查,未必沒人疑心榮妃之死,待到東窗事發,甄氏會帶累一府的人萬劫不復。

  探春想到了林青筠,兩人曾有一場姐妹之情,若私下裡解決,或可以此得到「重謝」。

  探春沒有藏掖,將自己與甄氏的恩怨表明,怎樣查出香火鋪子與甄氏都一一寫清,除此外,並無以此做出要求。然而不論寫信的探春,亦或者收到信的林青筠,彼此都是聰敏人,這種不寫要求,甚似寫了要求,無緣無故誰會為此這般費心?之前的姐妹之情?早淡了。

  林青筠與徒晏見了這封信如何會不吃驚,誰能想到甄氏如此有心計城府,又有如此人脈。特別是林青筠,她之前真的以為那筆黃金便是甄氏唯一的後手,卻原來並不是,怪不得拋出來不見多心疼。

  繼而,盤旋於心的便是滿腔的憤怒與恨意。

  甄氏打的一手好算盤,妄圖一箭三雕。

  借由榮妃下毒,除掉林青筠,攪亂純親王府。若追查起來,首先遭殃的便是定郡王府,再深查,乃是榮妃,榮妃便代表著肅郡王府。三家王府出事,從而使得二殿下又重新進入皇帝眼中,所有皇子處於相差無幾的位置,二殿下的繼位幾率大為提升。畢竟軒哥兒病情好轉,養傷幾年許就痊癒,而甄氏未必沒有後手,到時候將二殿下的爵位恢復,世子之位會再度落入軒哥兒頭上。

  「原來這蔡嬤嬤是甄氏的人,看來,是甄貴太妃留下的人脈。」徒晏看了信,立時才猜出關節。

  林青筠也明白。

  甄貴太妃可是太上皇的寵妃,直至亡故時都還受寵,將太后壓的黯然無光。甄貴太妃在後宮幾十年,自然經營了一筆人脈,甄家是她的娘家,也是支撐,甄順嬪又是她娘家侄女兒,若甄貴太妃覺察到什麼不對,將手裡的人留給甄順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當初她便覺得甄貴太妃的亡故透著蹊蹺,既然如今的甄氏得了人脈,說明甄貴太妃定是察覺了,卻自知躲不過。甄順嬪的亡故,亦是自身所不能抵擋,除了後宮算計,皇帝也不希望她繼續活著。

  「佑安,這件事如何處理?」林青筠因著甄氏身份,難免有些遷怒那府的人,但即使憤恨,仍是強忍著,到底不是最初事發的時候了。

  「這件事已將定郡王府與肅郡王府牽扯了進來,不宜再擴大,私下裡稟告皇上吧。」徒晏與她一樣,若是這消息是初陽剛剛出事那段時間便得知的,盛怒之下,哪裡顧得上那府裡其他人的無辜,定然是要張揚出來給初陽報仇。如今三四個月過去,皇帝又剛剛將結果落定,再去翻案著實不合時宜。

  林青筠也沒別的話,只一句:「旁的我不管,但我要甄氏付出代價。」

  「當然,甄氏要為此償命,要為此失去她汲汲營營想要得到的東西。」徒晏將探春的信燒了。

  雖然探春查出了真實內情,卻不能拿給皇帝看,否則探春頭一個落不得好。徒晏倒不是關心探春處境,不過看在林青筠的面上罷了。既然知道了那家香火鋪子,只要再重新查一遍,拿到人證物證一點兒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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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徒晏沒耽擱,當天就查起那家香火鋪子。

  根據探春所說的位址,在街角的確有家略顯陳舊的香火鋪子,鋪子是一對老夫妻開的,家中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婦,又有個六七歲的大孫子。這對老夫妻並不是本地人,祖籍是金陵,但在京城做買賣已有四五十年,兒子孫子都在京中出生長大,與左鄰右舍都很熟,看著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家人。

  徒晏細查了老夫妻的底細,雖祖籍是金陵,但于甄家並無瓜葛,原本以前便在金陵做香火鋪子的小買賣。但徒晏又多查了一遍,發現這鋪子裡的大兒子每年都要往關外跑兩趟,名義上是收皮貨販賣,但到底去了哪裡誰能真的知道?自從甄家抄家之後,這生意就沒做了。

  又一番探查,鋪子裡遇到大主顧,會用板車給人送貨,板車就是他們自家的。既然鋪子裡本就有車,那麼蔡嬤嬤毒死了崔嬤嬤,為何捨近求遠另找了車?若是用他們自己的車,哪裡查得到蔡嬤嬤身上?

  除非,蔡嬤嬤在最初就是預備好的棄子。

  推出蔡嬤嬤,才能順利引出榮妃,榮妃一死,便使得這起下毒案徹底落定。的確,若非探春的一封信,即便徒晏與林青筠心中再疑惑,又哪裡會疑心到甄氏身上?

  知道了這家鋪子,又知道崔嬤嬤失蹤的時間,那麼查找人證便不難。這裡並非特別偏僻,周圍都是店鋪,人來人往,哪裡崔嬤嬤蔡嬤嬤再謹慎小心也不會隱身,總有人會看見。找好了人證,又命人看住鋪子,這才入宮向皇帝稟報詳情。

  「甄氏?甄貴太妃!」皇帝面色陰沉,將先前所有疑惑都就此解開。「這甄氏倒像極了她姑母。」

  徒晏對甄貴太妃也很有印象。

  甄貴太妃能受寵,一是因甄家是太上皇倚重的心腹老臣,二是本身年輕貌美。甄貴太妃入宮時正值妙齡,太上皇卻已將不惑,又有家世傍身,受寵是肯定的。後宮女子受寵容易固寵難,特別是甄貴太妃在後宮幾十年,青春漸逝,又無兒無女,卻依舊能得太上皇頭一份兒寵愛,要說沒心機手段,連太上皇本人都不信。

  甄貴太妃的手段十分厲害,以前皇帝不曾多想,如今想來,甄貴太妃與義忠親王關係著實不淺。一個是寵妃,一個是元後嫡子,當朝太子,那時候貴太妃又還年輕未必將來不能有子,卻與尚是太子的義忠親王關係平和。表面上便是如此,私底下只怕早有接觸,或許當年徒晏中毒便有甄貴太妃的影子在,若不然義忠親王一系都不在了,誰能有「醉生夢死」這樣稀有的毒、藥?

  當年徒晏中毒,雖清了一遍後宮,然太上皇猶在,到底有些不能觸及之處。甄貴太妃便是折損了些人手,依舊保存了實力。

  甄家又送個女兒入宮,打的算盤十分明顯,可惜皇帝與太上皇不同,對於勳貴之家特別是甄家十分不喜,也不喜甄順嬪的性情,若非有甄貴太妃撐腰,一個嬪位都別想有。與甄氏這個嫡三女相比,甄順嬪不論氣質容貌、亦或者心機手段都差了一大截兒。

  「老七,你想如何處置此事?」皇帝問他。

  徒晏聽到皇帝這般問,便知道皇帝心中為難,好在他有所預料,便說道:「兒臣知道父皇為難,這件事在外人耳中已是落定,接連牽涉宮中與兩位郡王府,已是鬧的極大,再翻出這件事,皇家面上著實不好看。若是旁的事也就罷了,但初陽之事不同,兒臣不要求別的,只這甄氏不可放過。」

  皇帝見他似有所打算,便問:「你欲如何?」

  徒晏便將打算如實說了,也是請示的意思。

  皇帝輕歎:「罷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自從信送出去,探春面上雖未露出來,但心中緊張焦灼一日甚似一日。終於在三天后收到一張字條,看了上面內容微微一怔,隨之嘴角扯出一抹諷笑,眼神冰冷。

  「甄氏,這都是你欠我的!」探春燒了字條,開始謀劃。

  探春招來侍書吩咐:「去請濟仁堂的王大夫來。」

  侍書不愣,忙問道:「姨娘哪兒不舒服麼?」

  探春嘴角帶著一點笑,說不清什麼意味:「你只管去請來,一會兒大夫來了,不管說了什麼話你都別插言。記住!」

  侍書莫名心頭繃緊,想起自家姑娘如今做事的手段,便點頭去了。

  在宮中請太醫需要有相應的權勢官職,二殿下身為皇子,自然能請太醫,但探春到底只是個小姨娘,倒也能請個太醫院的小太醫,只是如此容易惹是非,年輕太醫經驗又比不過外頭的老大夫,所以探春一直用著外頭的大夫。探春是個謹慎人,王夫人是她常用的,但若遇到特別時候,她從不會僅僅請一人看診。

  「恭喜姨娘,是喜脈,尚且不足兩個月,所以不顯。」

  當王大夫說出這句話,探春一臉驚喜嬌羞,侍書卻是愣住了。侍書剛想追問,忽而接觸到探春的眼神,想起先前被提醒的話,忙忍住險些沖出口的疑問,但在心裡,侍書卻是疑雲滿腹。早先大夫便說了,探春的身體經過調養雖有好的可能,但希望不大,且近些年是不可能懷孕的。

  王大夫又交代:「姨娘月份還淺,頭三個月定要仔細……」

  「姨娘,殿下來了。」

  說話間便見二皇子邁步進來,臉上滿是關懷:「聽說請了大夫,怎麼,哪兒不舒服?我打發人去請太醫。」

  探春羞澀笑著並未說話,卻是王大夫向二殿下道喜。二皇子聽聞是喜事,著實高興,不僅賞了大夫,將院中伺候之人一併賞了。

  消息傳出去,陳氏恨的咬碎了一口牙,甄氏卻是皺眉。探春吃了什麼東西,身子如何,甄氏十分清楚,根本沒想過探春會有孕,但既是張揚的府裡都知道,就不該是假的,否則到時候生不出孩子,如何向殿下交代?甄氏滿腹狐疑,心下不定,隱隱不安。

  探春的聰敏能耐甄氏清楚,正因此才不願探春有子,可若探春現今真的有孕,說明下藥之事已敗露,對方請了高明大夫請醫吃藥治好了。甄氏關注的不是探春的肚子,而是當初之事是否真的敗露,若探春真恨上了她,那她再做事就得萬分小心,否則被探春發現蛛絲馬跡……

  「算來我們甄賈兩家是世交,如今她和我否在這府裡,好容易如今終於得喜,我該親自去看看才對。」甄氏說著吩咐春華準備東西,而後便往探春處去。

  當甄氏剛踏進院門兒探春就得了消息,立刻從屋內出來迎接。

  探春原本是庶妃,住著正屋,廂房偏室住的是原先的兩三個侍妾,這會兒身為王妃的甄氏過來,幾個人領著院中服侍的大小丫鬟婆子都出來恭迎。誰都知道探春現今有身孕,甄氏的來意不言而喻,一時免不得嫉妒眼紅,便是當初側妃們有喜也沒見王妃親自探望,都是先打發人送了東西。

  探春領頭兒行禮。

  甄氏忙命人扶起來,臉上少有的帶著點兒笑,語氣也分外柔和:「現在天冷了,你又有了身子,別在外頭站了,進去吧。我今兒可是特意來道喜的。」

  是來打探消息兼拉仇恨才對。

  探春心知肚明,眼底掠過一絲冷意,面上恭敬無比:「賤妾何樣身份,哪裡敢勞動夫人親自過來,折煞賤妾了。夫人請。」

  「你何必這樣客氣,以往沒進這府裡時,咱們也是一場姐妹。」甄氏打量她一眼,進了屋。

  探春由侍書攙扶著,落後一步跟在後面。

  丫鬟端了茶來,兩人落座,隨意扯些閒話。探春心裡犯疑,直到聽見外頭丫鬟稟報:「馮太醫來了。」探春眉梢微微一挑,明白了對方打算。

  果然聽甄氏道:「懷孕是件大事,頭三個月尤為要緊,外頭大夫到底不比宮內的太醫,所以我將太醫請來再給你看看,到底放心些。」

  「多謝夫人恩典。」探春十分恭順,任由太醫診脈。

  馮太醫所言與王大夫一般無二。

  甄氏心中有底,沒再多坐就走了。

  侍書一直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擔心,卻不敢問。自家姑娘一向主意大,又一直將主僕界限定的分明,雖說侍書是貼身大丫鬟,探春一向信任有加,卻不會將侍書真當姊妹來傾訴各樣事情,便是真的姊妹也不會。

  探春知道侍書擔心,微微歎口氣,卻是問她:「近來夫人還是每日都帶著三公子逛園子?」

  「是,依舊是不准人靠近,在竹林那邊。」

  軒哥兒的治療有起色,甄氏欣喜之余更加對樊術信任有加。吃食有單子,各樣忌諱嚴格執行,樊術又說軒哥兒需要適當運動,甄氏便每日早晨陪著軒哥兒在院子的竹林裡走了一圈兒。竹林裡有平坦的石子兒步道,間或點綴著花卉,又有鳥雀,軒哥兒一向喜歡。

  探春深吸口氣:「侍書,幫我準備點兒東西。」

  侍書先時沒在意,只覺得怪異,稍後一琢磨,身上立時出了身冷汗:「姑娘……」

  「別怕,這事兒有人幫咱們,否則你以為王大夫和那馮太醫敢對殿下撒謊?」探春諷笑,接著又笑的開心:「該擔心的是甄氏,不是我們,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裡。」

  次日,探春去上房請安,陳氏等人沒少打機鋒,探春卻是能不張口便不說話,假裝一切聽不懂,陳氏早領教了探春的性子行事,說了幾句覺得無趣便不再說了。認真講起來,陳氏對探春懷孕並不擔心,畢竟陳氏生了長子,且如今也很得殿下喜歡,陳氏只是不忿探春所得的寵愛。

  事後,估摸著到了甄氏帶軒哥兒去園子的時間,探春便說在屋子裡悶的慌,要去園中散步,侍書與兩個丫頭跟著。

  進了園子,探春有意往竹林那邊走,果然見到兩個婆子站在花樹底下說閒話,見了她來都正色不少。探春雖只是姨娘,但得寵,況如今又有身孕,底下人都不敢輕慢。

  「夫人陪著三公子在裡頭?我正有事兒想和夫人說。」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自然不會攔,探春便順著小道進去了,只讓侍書跟著。沒走多遠就見到春華,再往前便傳來軒哥兒的笑聲,夾雜著甄氏的聲音。春華見了她,先見禮,而後便通知甄氏。

  甄氏頗為意外。

  探春笑道:「甄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想和問問你。」

  甄氏見她這笑古怪,又見她開了頭卻不繼續,便心中有數。命春華將軒哥兒領到別處去,侍書也走開了,獨兩人在一處說話。

  探春沒兜圈子,一邊朝甄氏靠近一邊問道:「甄姐姐,當初你請我來這府裡是如何承諾的?為何要這樣對我?我便是真得孕生子也威脅不到你的地位,你為何要這般狠心絕我生路?」

  甄氏見她將窗戶紙捅破,便道:「高氏舊例在前,我豈敢大意。看在一場姊妹的份上,往後我自會照應著你,要知道這世上有舍才有得。」

  探春諷笑,在距離甄氏一步的距離停下來,反問道:「那甄姐姐想得到什麼?又要為此舍掉什麼?」

  甄氏覺得探春舉止怪異,心生警惕:「你究竟想說什麼?我提醒你一句,少說少錯,禍從口出。你如今得了殿下寵愛,已是福氣,可別不知足。」

  探春突然上前抓住甄氏雙肩,臉上滿是冷意:「知足?甄姐姐,你在教導我的時候為何不想想自己,你身居正室之位,有子傍身,何嘗滿足了?甄家抄家,族中男女都遭了難,唯有你仍做著王妃,錦衣玉食,你又何嘗滿足了?我記得你們家也有個寶玉,據說和我家二哥哥長的一模一樣,甄家出事時就丟了,你這做姐姐的就沒去找?你有那樣多的人脈金錢,卻只顧著自己不顧親兄弟,眼睜睜看著娘家絕戶。你家軒哥兒出生起便病怏怏,治了這麼久也沒好,焉知不是報應。」

  「賈探春!」甄氏心中的逆鱗除了軒哥兒便是甄家,探春提的這些無疑戳中死穴,心頭怒氣一起,甄氏揚手就甩了探春一個巴掌。

  探春摔倒在地,白皙水嫩的臉上立時浮現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很快便腫了起來。與此同時,探春摸著肚子,揚起狼狽的臉望著甄氏笑:「甄氏,這是你欠我的!」

  起先甄氏尚且疑惑,當看到探春身下的秋香色裙子被一團鮮血染紅,終於明白對方打算,臉色極為難看的咬牙質問:「你以為這樣就能報復我?」

  探春卻不再理她,憋出滿頭大汗,朝外喊道:「侍書!」

  大夫很快請了來,二皇子也得了消息趕回來。

  大夫惋惜道:「賈姨娘小產了,且傷了身子,需要仔細調養,近兩年怕是不能得孕了。」

  當二皇子知曉內情,早對甄氏的不滿終於攢到臨界,去了上房將甄氏大罵一通,軒哥兒嚇得直哭他毫無憐惜。甄氏雖臉色難看,但仍是辯解了幾句,心中清楚這種事不好聽,二皇子不會讓人傳出去惹人笑話。然而事情到底和她想的不一樣,她竟接到了宮中皇后的懿旨——

  「鎮國將軍夫人甄氏,謀害皇家子嗣,心思歹毒,婦德有虧,不堪為皇子之妻,即日起貶為庶人,往寺中代發修行,吃齋頌佛,以贖自身罪孽。」

  甄氏不敢置信,在公公再三催促其接旨時發瘋似的問道:「軒哥兒呢?我的軒哥兒怎麼辦?我的軒哥兒……」

  來傳旨的公公板著臉道:「若非皇家仁慈,不忍小公子有罪婦為母,你豈有在寺中贖罪的機會?小公子自有人照料,甄氏,趕緊走吧!」

  「不……」不論甄氏如何掙扎,仍是被強行塞入馬車帶往寺廟,至於春華秋實等陪嫁,也被尋個由頭一併處置了。

  二皇子沒料到這回事情處置的這樣嚴厲,心中隱隱不安,但幾日過去事情平息下來,他這才鬆口氣。齊淑妃與他分析,估計是皇帝不喜甄家,又見甄氏不安分,這才趁此機會料理了。

  齊淑妃道:「這是好機會。甄氏不是亡故,不須守孝一年,正位沒了人,倒趁此機會可以再為你娶門新妻。」

  二皇子微微皺眉:「再等等吧,明年再說。」

  齊淑妃了然:「也是,今年出了皇太孫中毒的事兒,幾家郡王府都落了罪,皇帝指定心裡不高興,確實要低調些。你請罪的摺子可別停,也許年底皇上高興就許你出門了。」

  二皇子又遲疑道:「軒哥兒可怎麼辦?」

  軒哥兒雖是齊淑妃的嫡孫,但自出生身子就不好,又基本沒來宮裡幾回,著實沒什麼感情,兼之齊淑妃十分厭惡甄氏,一向無視著軒哥兒。聞得這話,便道:「甄氏都成了庶人,他自然也算不得什麼嫡子,又是一副病歪歪的樣子,看著就晦氣。你府裡那個賈姨娘不是剛沒了孩子,說的這幾年不能懷上,誰知幾年後還能再有?倒不如將軒哥兒給她養。」

  二皇子一愣,本能便覺得不妥,但他沒說,反而提起另一事:「賈氏這回受了委屈,身子又這樣,我有心將她的位置提一提。」

  齊淑妃道:「你也收收心,都什麼時候了,還將心思放在女人身上。雖說你如今沒了郡王爵位,可到底是皇子,若將來恢復爵位,側夫人對應的可是側妃,賈氏又沒得皇家冊封,算哪門子側妃?再降回庶妃,只怕心裡更不平,還是省些事的好。你覺得她受委屈了,賞些東西便罷了。」想著,齊淑妃命人準備些東西賞給探春,覺得已是抬舉了。

  見狀,二皇子便罷了。


第98章

  卻說甄氏一到寺裡就開始發瘋,嘴裡一直念叨著軒哥兒的名字。甄氏做了這些事情,雖是看重權勢富貴的緣故,卻也是為軒哥兒鋪路,如今一切都沒了,連軒哥兒都見不著,自己還要在這寺廟裡青燈古佛度過一生,哪裡受得了。

  但不管怎麼鬧,她都出不去。

  這裡是寺廟的後山,順著一條羊腸小徑走進來,一個小小的陳舊小院兒,裡頭有兩三間房,原是寺中犯了戒律的僧人受罰苦修的地方,如今被劃給甄氏居住。這院中種有青菜,外頭有幾分地,又有山泉溪水可供飲用洗衣,往後甄氏吃住樣樣都要親自動手,每日還要抄寫經文,供菩薩念佛,所以常年都要食素不沾葷腥。若是個平頭百姓,這算是世外桃源,可對於富貴慣了的甄氏而言,這是苦的不能再苦的日子,只是眼下甄氏還不甘心,根本沒認識到這一點。

  這院子裡不止甄氏一個,另有專門看守她的四個婆子,因嫌甄氏太煩,便將甄氏鎖在屋子裡儘管讓她鬧騰幾天,這四個婆子坐在院子裡喝酒吃肉說閒話。

  其中一個婆子朝緊鎖的房門看了一眼,突然笑道:「我聽說了一件兒事,是剛才送東西來的小丫鬟說的。原先二殿下的那個嫡子,因著受了罪人娘的連帶,現今別說做鎮國將軍府的嫡子,連病都沒人給看了。二殿下算是徹底厭惡了這個兒子,大禮謝過樊神醫,不再治了,而且呀,你們再想不到,二殿下將他丟給了府裡賈姨娘養。」

  「喲,賈姨娘的孩子是被甄氏給弄沒的吧?這、這就不怕……」

  外頭說話的聲音不小,屋內的甄氏聽的清清楚楚,一顆心仿佛是被錘子砸過一樣疼的厲害。軒哥兒……殿下竟然絲毫不念父子之情,將軒哥兒給了賈探春,若是賈探春遷怒到軒哥兒身上……

  隨之婆子們就聽見屋內傳來甄氏的瘋叫,四人相識一眼,都笑起來。

  她們得了這個苦差事,本就心有怨氣,幸而來時得了賈姨娘給的好處。賈姨娘唯一的要求便是時不時在甄氏耳邊提一提軒哥兒。婆子們都是老人精,後宅婦人的這點子手段誰不清楚,無非是故意折磨著甄氏罷了。幾句話的事兒,白得銀子,時常又有好酒好肉,誰不願意?

  探春那邊心情也不大好。

  這回的一場戲的確得了殿下憐惜,寵愛又盛一層,但她所想要的乃是地位。這倒也罷了,卻是沒料到殿下竟將軒哥兒推給她養,說是補償,虧他張得開口,這能一樣麼?幸而她只是做戲,並非真的小產,若不然看見軒哥兒想到甄氏,豈不是天天見著軒哥兒便不痛快。殿下將軒哥兒給她,可真是夠放心的,但她卻不能要。且不說她心裡膈應,外頭還有陳氏幾個盯著呢,軒哥兒真來她這裡,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實在划不來,況且她有大姑娘和尋哥兒,尋哥兒性子又好又親近她,豈不是比可能會仇視她的軒哥兒強百倍。

  探春倒是沒藏掖,直接說了這等緣由,請殿下收回成命。

  二皇子原本在齊淑妃提時也覺不妥,後來是陳氏在耳邊嘀咕,這才把軒哥兒送來。這會兒見她不願意,理由說的也坦然,況正值喜歡她的時候,便罷了。想到到底是她受了委屈,便和她私下裡承諾:「若是將來我複了爵位,必為你請封側妃,若你喜歡尋哥兒,我便將尋哥兒記在你名下。」

  探春滿是感動,卻很體貼的說:「殿下心意我都知道,我自然是希望殿下儘早恢復爵位,能在朝堂大展抱負,為陛下分憂。至於別的,只要殿下心中有我,我已是滿足了。」

  心底裡,探春也很滿意,這回的「苦」沒白受。

  另一邊,林青筠對甄氏的結果也十分清楚,雖說沒能像一開始希望的那樣直接償命,但不得不說,現在這樣,倒比直接殺了甄氏還要痛快。皇帝在宮中清除甄貴太妃留下的人脈,在幾個郡王府也有這樣的眼線,幸而都在週邊,香火鋪子也一併端了。

  此回皇帝總算弄清了毒、藥來源,果然是甄貴太妃留下的,且當初徒晏中毒並非義忠親王所為,而是甄貴太妃的謀算。這毒、藥也是甄家從某個苗寨弄來的,頗有些年頭,當初甄貴太妃入宮帶了進去以防萬一。

  因著此事,皇帝越發覺得女人可怕,本就不大出入後宮,自此越發淡了,倒是對皇后越發敬重,又有初陽在宮中承歡膝下,一時竟有退位的衝動。算來皇帝年紀很大了,繼位這些年,勞心勞力耗費苦心,若非太醫們各種調養,他這身體早承受不住繁重的朝政。

  偏偏初陽還小。

  林青筠卻覺得心頭繃緊的弦一松,暢快了。

  當初中毒案發,初陽雖是救了過來,但一日沒查到真凶,事情便沒法兒塵埃落定,心就一直提著,就怕幕後之人再生出什麼歹毒心計。如今算是因禍得福,幾個郡王都被壓了下來,甄氏也自有報應,有足夠的時間使初陽去成長。

  閑下來後,她的肚子也越來越大。

  樊術自從不再為軒哥兒診治,便住在純親王府裡,日常診脈都是樊術來做,但小秦太醫每到請平安脈的日子都會來,就是想和樊術請教切磋。這兩人倒是很合得來。

  樊術說她這回十有**會早產,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皇后那邊也操心著,如前兩回一樣,早早預備好了接生嬤嬤、奶娘等人。臨到臘月,徒晏早早就從鴻臚寺告假回家,每日只在府裡陪著她,到底還是擔心她。

  林青筠卻是一點兒不操心,還笑話徒晏:「現在才幾個月,便是早產也還早呢,再說我最近挺好,能吃能喝,睡的也香。」

  唯一不好的就是肚子裡的孩子太鬧騰,有時候睡著了都會被踢醒,她不禁懷疑倆皮孩子是不是在肚子裡打架。雙胎的肚子比單胎要大多了,隨著月份加深,看著越發嚇人。別說徒晏每回見了擔心,其實她自己看著肚子也怕怕的,但感受到肚子裡兩個活潑健康的孩子,再多苦都不覺得苦了。

  臘月裡各家都忙,林青筠作為親王妃要料理不少事情,又有長泰園年終總帳、來年規劃等事,著實不輕鬆。皇后怕她辛苦,早早派了紋心姑姑出來囑咐,讓她放些手,別累著。若非怕她多心,皇后更想令紋心姑姑直接幫著她料理府裡的內事,想著自己到底是婆婆,插手兒子家事不大好,這才沒派人來。

  林青筠也知輕重,能放手的都放手,最後攬個總罷了,長泰園那邊少不得多勞累了王熙鳳。

  王熙鳳著實能幹,長泰園早已步入正軌,萬事熟悉,基本沒出過錯兒。同時王熙鳳也記得自己是大房媳婦,別的時候好說,過年這樣要緊的日子一切務必得打理妥當,果然她沒顧此失彼,難得連賈赦這個做公公的都在賈璉跟前贊她幾句。

  今年的年酒林青筠一概沒去,宮中也沒去,她基本是連屋子都不出了。

  徒晏只在宮裡吃了出席宴,其他擇了幾家,便再沒出去過。樊術說了,林青筠生產的日子只怕就在這幾天。

  果然讓樊術說准了,正月十五這天中午正吃飯呢,林青筠的肚子疼了起來。她也算是很有經驗,立刻就知道是要生了,還沒等徒晏將她扶到床上,羊水破了。徒晏臉色一下子白了。

  林青筠慌了一下,趕緊反過來安撫他:「沒事,我覺得還好,叫接生嬤嬤進來吧。」說著又喊來百靈,先給自己換了身輕便衣裳。

  「吃一顆!」徒晏沒頭沒尾來了一句。

  短暫怔愣後,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輕重,真要扛不住我不會委屈自己的。」

  自從那回心急救初陽,被徒晏看到了金蓮子,兩人都默契的都沒有談論。徒晏的這份體貼維護令她感動,她之所以沒談論,也是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要交代她不是這世界的人?這世界只是本故事?何必呢,如今這樣平淡的日子多好,徒晏只會以為金蓮子是自己的奇遇得來的。當然,關於金蓮子的作用以及數目卻要和他說,有些東西她一個人無法背負,她也不希望因此在將來和徒晏生出什麼隔閡。

  林青筠經過黛玉生產雙胞胎的事情,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甚至預備著一旦覺得不妥,立刻服用金蓮子。

  從中午陣痛開始,一直熬到天色擦黑,華燈初上,頗有度日如年之感,實則也不過才兩個時辰。女人生孩子時間都說不準,熬一兩天的也有,幸而她是第三胎了,外頭燈剛點上,就聽接生嬤嬤喊道:「頭出來了!出來了!」

  有著生初陽睿哥兒的經驗,何時用力,怎麼省勁兒,她都知道。一聽孩子的頭出來了,便攢了一股子勁兒,一鼓作氣,不足半個時辰第一個就生了出來。

  「是個小公子!」

  她聽了還有心情說笑:「王爺可盼著貼心的小女兒呢。」

  紋心姑姑笑道:「還有一個呢,王妃加把勁兒,這胎很順。」

  中午消息報到宮裡,皇后便將紋心姑姑派了來。

  又隔了半個時辰,第二個也出來。

  紋心姑姑難免心急,一瞧就笑了,揚聲朝外報喜:「恭喜王爺心想事成,是位小郡主!」

  徒晏在外聽到,立時便覺得滿身喜悅,若非樂公公攔著,只怕都沖進去看女兒了。因沒聽到林青筠的聲音,徒晏忙問:「王妃好不好?」

  「王爺放心,王妃好著呢,只是有些力竭,這會兒睡著了。」紋心姑姑抱著小郡主走到門簾子邊上,由丫鬟挑起簾子縫兒,給徒晏看上一眼。徒晏本就在屋內,外門關著,倒也沒冷風吹進來。

  徒晏看著小女兒,除了笑,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公子和小郡主生的日子很好,又是龍鳳胎,龍鳳呈祥!我要趕著回宮去跟皇后娘娘報喜。」紋心姑姑將孩子放回去,趕回宮內。

  這時皇帝也等在鳳儀宮,雖沒皇后那樣情緒外露,但不時的轉著茶碗,已是洩露了焦灼之心。

  紋心剛剛進殿門就揚聲道:「奴婢給皇上皇后報喜了。純親王妃于酉正初刻和戌初分別生下一子一女,乃是龍鳳呈祥!」

  「好!好!」皇后滿臉喜氣,一旁的皇帝也難得大笑,立刻吩咐戴權重賞。皇后又問:「孩子好不好?王妃身體如何?」

  「王妃很好,三公子重四斤一兩,小郡主卻是有四斤六兩呢。」

  當林青筠睡了一覺醒來,徒晏已經給兩個孩子起好了名字。當初他們兩個結緣正是在正月十五上元節,若非林青筠一時心軟救了他,只怕也沒後來的指婚,所以徒晏給老三起名兒徒皓,女兒則叫徒斕,小名兒元元。

  吃了東西,丫鬟們收拾了碗筷退下去,房中只剩了一家六口人。

  皓哥兒和元元現今也吃著母乳,直到出了月子才會交給奶娘,所以這一個月都和林青筠在一間房裡。這會兒兩個小傢伙吃飽了,在小床裡睡的正香,初陽和睿哥兒一臉稀罕好奇的趴在旁邊看,兩個哥哥邊看便嘀嘀咕咕不知說著什麼。

  林青筠看著幾個孩子,目光柔和。

  徒晏正拿著溫熱的帕子細心的給她擦手,見了便說:「我發現元元比皓哥兒還能吃,怪不得出生時就比皓哥兒還重,可見在肚子裡的時候就沒吃虧。」

  「這丫頭是個霸道性子,剛才皓哥兒吃奶的時候她就一直哭,嗓門兒還響的很,皓哥兒卻是很乖,除非不舒服了才哼哼。這兄妹倆倒似掉了個兒。說來也省心,當初妹妹生了雙胞胎的哥兒,月子裡可忙壞了,要吃都要吃,要哭一起哭,一個生病另一個准也不舒服。我看皓哥兒和元元倒沒那麼緊,竟是一個靜一個鬧。」

  「女兒厲害些才好,省得將來被人欺負。」徒晏已經開始偏心了。

  「厲害?像惠怡郡主那樣?」

  「不是挺好,郡馬可不敢欺負她,如今過的很是如意。」徒晏得了三個兒子才得個女兒,心裡寶貝的很,嘴裡說著這些,想到十四五年後女兒就要嫁人,不免十分心酸。「以後可要多留元元幾年,我還沒疼夠呢,哪裡捨得她出門去到別家受欺負。」

  「你想的也太長遠。」林青筠笑出了聲,見初陽懂事的領著睿哥兒出去了,這才將手在他面前展開,手中憑空出現一隻白玉小瓷瓶兒。

  徒晏一頓,隨之拿起磁瓶兒往手心兒一倒,四顆金光燦爛的蓮子滾了出來。拈起一顆蓮子仔細觀察,除了顏色不一樣,模樣與普通蓮子沒什麼不同。最特別的地方當屬氣味,金蓮子的清香只是一嗅便覺頭腦清明,心思暢快,再想到吃下金蓮子後的功效,說是「天下至寶」毫不為過。

  待得他將蓮子放回瓶子,擱回她手裡,林青筠手掌一攥,再展開,手心兒已空無一物。

  徒晏驚訝挑眉,比看到她擁有神奇的金蓮子更為詫異:「你這是什麼本事?」

  林青筠一直覺得遇到徒晏是她的幸運,在金蓮子意外曝光後更是如此。她主動握住徒晏的手,選擇性的講了一部分實話:「我的出生你是清楚的,我哪裡會有什麼神奇本事。當年甄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躲過一劫,卻不知為何手心兒裡就出現了這麼個寶貝。我也害怕過,可聞著蓮子的清香總覺得是好東西,我便是沒吃,每日裡就著瓶兒聞著,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好,後來受了義父恩惠,這才用了金蓮子給義父和妹妹養身體。」

  徒晏嘴角輕笑,想起當年之事,十分感激道:「幸而有它,它竟是你我的大媒人。」

  的確,若沒有金蓮子,哪怕當年她也心軟想救他,怕也沒能耐,而他……只怕真的就在當年絕了生機,哪裡還有後來的夫妻恩愛,兒女滿堂。

  林青筠感慨道:「這是個好東西,只是懷璧其罪,何況是這樣神奇的事,我怕招來禍事,一直不敢聲張。它調理了義父和妹妹的身體,治好了你,救了初陽,但它並不是無限存在的。金蓮子總共只有九顆,如今只剩了這四顆。」

  徒晏卻比她看得開:「已是極幸運了,但凡有一顆救命奇藥就已難得,況現今還有四顆。這種東西都是留著預備萬一,平日裡誰用它,我倒寧願永遠不必用它。」末了又加一句:「你義父和妹妹倒罷了,於你有恩,只是旁人……你可別再心軟。」

  徒晏不僅是怕秘密洩露帶來危險,更是心疼,這樣好的東西她自己一顆都沒用,卻舍了出去給別人。

  林青筠聽得心頭暖暖的,嘴裡笑道:「我怎麼心軟了?我都是用在正地方,也就你在當時是個外人。你還得感謝我那時心軟呢。」

  「是是是,你可是我救命的大恩人。外頭的人現今都還在說,你是我沖喜的王妃,沒你,我只怕活不了。這話也沒說錯。」

  「佑安。」猶豫了一下,林青筠和他說:「現在我們有三子一女,不少了,往後、不生了吧?不是我不喜歡孩子,只是孩子太多,我心裡都疼不過來了。」同時她也擔心,他們家到底不是平頭百姓,兄弟們太多,將來怕鬧矛盾不好調節。

  徒晏對她的心思也能猜到幾分,沒讓她忐忑太久便說:「不生也好,如今我已經夠讓人羡慕眼紅了。女子生產就是過鬼門關,你這幾回也是幸運,我們以後就不要了,反正兒女雙全,還有什麼不滿足。」


第99章 正文完結

  春去冬來,展眼三年過去。

  正值年根兒底下,外頭天寒地凍,屋內燒著地龍暖烘烘的。王熙鳳昨日才將長泰園的帳目送來,除了有幾處修補外,又提議擴大面積,另外便是打算開春再買一批水靈的丫頭□□著用。

  王熙鳳道:「這些年園子的生意越發好了,地方都不夠用,特別是環境好的房間富裕的院子,好些人都是常年包著,旁人都沒機會得。當初第一批調養出來的侍女漸漸大了,卻不夠使,過兩年要往外放,新人卻得趕緊尋摸,若時間太短,怕是不頂用。」

  長泰園裡都是女客,服侍的都是丫鬟婆子,需求量很大。未減免事端,當初裡頭的人都是簽了契的,少數死契,大多是十年活契,畢竟做侍女也有年齡限制,和各個大家子裡的丫鬟一樣,定在二十五歲。當初買來的丫頭年紀在十三四到十七八之間,園子開業也有幾年了,再加上新人得調養一年方好,現在尋人卻是不早。

  王熙鳳這些年越發像個女強人,外面事業做的紅火得意,但在家裡卻不像以前年輕時那樣給賈璉沒臉。她也算是經過大事的人,娘家敗了,夫家也敗了,如今賈家又起來了,她卻不敢再似以往倡狂。她哪怕自得自己的本事,卻也知道自己只是個女人,若沒賈璉撐起門戶,她再大的本事又算什麼?這些京中的貴婦千金們哪裡肯賣她的面子。所以這些年她對賈璉倒越發溫柔,也懂得放手,甚至想著賈璉若嫌棄她和平兒人老珠黃,再弄個年輕水嫩的丫頭她也睜隻眼閉隻眼罷了,誰知賈璉卻收斂了性子,一直守著她和平兒沒再生出花心。

  若說賈璉是改了性子,王熙鳳頭一個不信。

  賈璉如此,卻是因著徒晏的緣故。賈璉已是明明白白的純親王一系,這些年越發得重視,官兒做的很是勤勉,頗有建樹。賈璉是個察言觀色的,況且有些事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純親王是個專情的,定是不希望內宅烏七八糟的人。賈璉雖有些花花腸子,偶爾飄飄然時沒想過納個美妾,可到底更看重仕途,況且她如今可說是有賢妻美妾、兒女雙全,再加上仕途順遂,不知多少人羡慕,便也歇了那心思。

  林青筠看著神采飛揚的王熙鳳,又想到其他姊妹們,也笑了。

  儘管不是所有人都十分美滿,但再不是原著中的悲涼淒苦,即便是探春也在今年二皇子恢復郡王爵後被請封為側妃,大姐兒尋哥兒記在她名下,算得是寵愛在身,兒女雙全。薛寶釵之夫劉傳文,去年謀了個外放,從七品的州判,著實算不錯了。又有去年湘雲得了一女,惜春添了一子,黛玉則是今年又傳了喜訊,產期在明年三月,她已從徒晏口中得知,莊黎將要升任正四品知府,聖旨已發往蜀中。

  屈指算來,她足足有四五年沒見著黛玉了,著實是想念,何況黛玉家的密姐兒她也沒見著呢。

  「園子裡的事都照你的意思辦,至於擴大地方,等我再想想。」林青筠忽然想在園子裡建兩處西洋式的建築,打算先和徒晏商議一下。

  三年前徒晏被皇帝放入理藩院,今年又挪到吏部,誰都知道吏部尚書前兩年便上摺子告老還鄉,皇帝一直壓著,不知多少人暗中使勁兒想謀這個位置,可徒晏往吏部一調任,所有人都消停了,擺明著皇帝要將吏部尚書給自家兒子。說來也是常情,儘管初陽被越過一干叔伯堂兄弟封為皇太孫,到底年幼,若有父親在朝堂做支撐,自然穩當得多。

  原本林青筠與徒晏還想著趁著元元和皓哥兒都大了,一家子出海玩兩年,結果皇帝這旨意一下,兩人徹底歇了心思。若在以往,徒晏定然要推了旨意,就算初陽小,可皇帝身體健朗,朝中又有林如海莊裴賈璉等人,足夠了,但現在卻不行。

  今兒已經是臘月二十一,正式封筆的第一天。

  外頭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徒晏裹著大氅頂著風雪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初陽。林青筠聽著動靜忙起身迎出來,先將初陽身上的猩猩氈取了,摸摸一雙手是暖的菜放心,忙端來熱茶讓他喝兩口,驅驅寒氣。這功夫徒晏已解了大氅,拍去身上落的雪花兒,就著丫鬟端來的熱水洗了手,捧著茶喝。

  「外頭雪這麼大,何必急著這時候回來,不如陪著母后用了午飯,下午再回來就是了。」林青筠一面說一面吩咐立春立夏將初陽帶來的東西拿下去收拾。

  初陽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裡,如今朝廷封筆,上書房也放假,初陽才得了空閒回家來住著過年。初陽今年七歲了,小孩子長得快,身條兒蹭蹭往上竄,眉眼間與徒晏六七分相似,許是因長兄和皇太孫身份的緣故,總是板著小臉兒,性子也十分穩重。

  「怕這雪一時半會兒不停,落得厚了倒不好走。」徒晏看著初陽去隔間兒和弟妹一塊兒玩,這才令丫鬟退下,低聲與她說:「母后說父皇昨夜又咳了血。」

  林青筠皺眉,歎氣道:「皇上這是累的。」

  皇帝自繼位以來十分勤勉,又有太上皇不肯放權,孝敬和其他兒子爭鬥,操不完的心,辛苦了那麼多年,再強悍的身體也撐不住。皇帝今年六十多歲,再保養也掩飾不住兩鬢日益生多的白霜,精神漸漸難以支撐,這也是皇帝給徒晏不斷安排實權高位的原因之一。皇帝怕將來一旦駕崩,初陽年幼,徒晏無權,那些叔伯們仗著輩分又位高權重轄制了初陽,甚至霍亂了朝綱。徒晏也是見著皇帝身體不好,才沒拒絕旨意,他也擔心有個萬一。

  「太醫怎麼說?」皇帝原本身體瞧著不錯,可入秋的時候著了涼,竟拖拖拉拉半個多月才好,那以後身體不好了。

  「心力耗費太過,大毛病沒有,但是……」但是人上了年紀,又多年以來耗空了精氣神兒,哪能再得個好呢。太醫話說的隱晦,但都是宮裡出來的,徒晏哪裡不清楚。依著皇帝現今的歲數,好好兒養著也不過幾年光陰,何況作為皇帝哪能不操心政務。

  林青筠張了張嘴,半天才低聲問:「佑安,你說要不要……」

  哪怕她話沒說完,徒晏卻知道她的意思,沉默了一會兒,搖了頭。「並非我不孝順,只是一旦獻藥干係重大,哪怕是悄悄的給父皇服用,焉能沒人疑心?便是我當初不知內情的時候,還覺得你端來的粥格外不同呢,那時甄氏不就懷疑你有神藥麼?再者說,父皇並非是得病,是年輕時過於操勞傷了根基,又上了年紀,若是金蓮子吃了,慢慢兒修復了身體,太過於逆天,我們賭不起。」

  確實,他們不是兩個人,還有兒女。況且帝王的疑心他們更賭不起,哪怕真將四顆金蓮子都給了出去,別人還會疑心她藏匿了更多。

  林青筠深知此理,之所以試探的問他,也是見他為此傷神,而皇帝待他和初陽著實很好。再一個,皇帝健在,便是初陽的保護和依仗,她不得不勢力些想這些。

  「樊術怎麼說?」

  樊術已經離開京城兩三年,一直在外遊歷,好不容易前些時候才找到人,徒晏寫了信過去。

  「我將皇上的情況說了,樊術說這是生老病死,即便是他家祖師爺在也沒用。又說太醫院裡開的調養方子都很好,又是針對皇上身體開出的藥,只要皇帝好生保養也沒有大礙。」

  說來說去,其實他們都清楚,要皇帝健康只有少操心,偏生做皇帝的哪能少操心。

  林青筠坐在徒晏身邊,柔聲問他:「佑安,我覺得有些事我們該想想了。」

  前些年因著初陽中毒,皇帝大肆打壓了其他皇子,幾方人都消停安靜了下去,這才三年功夫,趁著皇帝身體不適,又固態萌蘇。今年二皇子爵位恢復,很快便迎娶了新王妃,如今的探春就似以前的高氏一般,在新王妃入門前請封了側妃,不難想像,新王妃入了門有多忌憚探春,探春便是再聰敏會應對,也少不得吃些苦。爵位恢復,成郡王動作頻頻,定郡王與肅郡王也沒閑著,襄郡王為躲清靜請旨跑去修書,慶郡王雖實力最弱,然成了親開了府,宮裡的陳祺嬪心又活動了起來。

  皇子們如此,皇孫們的爭鬥更直白些,上書房裡簡直天天都是戰場。

  其他皇孫們都比初陽年紀大,拉幫結派,各樣小招數層出不窮,初陽十分懂事,一向不願意讓她擔心,什麼事兒都報喜不報憂,這些事情還是賈葵氣憤不平說出來的。儘管那些小動作沒給初陽造成大傷害,但作為母親,林青筠心裡別提多難受。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等著明年朝廷開筆,我便正式到吏部上任。」外人都以為吏部尚書這位置是皇帝為他打算,其實是他主動要求來的,皇帝深知身體不大好,他又是初陽父親,皇帝也沒什麼好猜疑,便允了。

  「爹爹爹爹,二哥欺負我。」隨著小孩子喊叫的聲音打破沉悶,一個小胖墩兒從隔間兒裡跑了出來,一頭栽進徒晏懷裡開始告狀。

  元元明年正月滿三歲,早在一歲多點兒就能利索的邁著小胖腿兒到處跑,說話也早,現今口齒伶俐,特別會討好賣乖,哄得皇帝皇后徒晏這些人見了她就稀罕的不行。元元除了嘴巧性子伶俐,長得也討喜,肥嘟嘟的小臉兒,大眼睛小嘴巴,帶著兩個小酒窩,模樣兒不像林青筠,反倒更像徒晏,倒是皓哥兒長得像她這個母親。

  在元元滿周歲的時候,皇帝親自下旨,賜封元元為瑤光公主。皇孫女輩裡,元元又拔了尖兒,她的那些堂姐們因著其父爵位緣故,僅封的縣主,其他親王家嫡女最多也是郡主,睿哥兒和皓哥兒也都沒得封,可見元元是如何受寵了。

  元元性子霸道的很,又好動,和睿哥兒有得一比,甚至比睿哥兒還皮。通常她來告狀都是和睿哥兒起了爭執,且是占了上風還要再壓一頭,每每弄得睿哥兒跳腳,偏生不論初陽還是徒晏都護著妹妹。

  「肥湯圓!你又惡人先告狀!」果然隨之就見睿哥兒滿臉氣憤的跑出來,張口就喊元元的外號。這外號也是睿哥兒氣急了取的,平日徒晏對元元寵愛的很,常喊元元「小湯圓」。

  元元未必將這外號放在心上,她看著伶俐乖巧,卻也有些大咧咧,不像那些羞澀的小姑娘,但不代表她不知道這外號難聽,更不代表她不借此發揮。元元小嘴兒一撇,告狀:「爹爹,你看二哥,他都不喜歡我。」

  元元和哥哥們不一樣,愛撒嬌的很,除非在外頭大場合,否則一律喊爹爹和娘。徒晏林青筠兩個自然心裡也喜歡,總覺得爹爹和娘的稱呼聽著更親近。

  哪怕知道元元是做戲,徒晏也心疼,不免教訓睿哥兒兩句:「你是哥哥,讓著點兒妹妹,不准再喊什麼『肥湯圓兒』。」說著沒忍住嘴角翹了起來,怕女兒見了傷心,趕緊忍住。

  睿哥兒委屈極了,跑到林青筠跟前求支援:「母親,都是妹妹欺負我,娘才給我做的紅豆糕,她全都搶去了。她又不吃,掰碎了說要喂鳥,我這二哥還不如籠子裡的鳥呢。」

  這兄妹倆總是這樣,林青筠沒忍住笑出聲來,怕睿哥兒更不高興,忙說道:「我知道是妹妹不對,即便她小,也不該隨便搶哥哥東西。」

  睿哥兒聽到如此公正的話,倒是不好意思:「算了,妹妹是小孩子,我不和她計較。」

  「我就知道睿哥兒懂事,嘴上再嫌棄,心裡也疼妹妹呢。」一家人卻是很寵元元,因著元元是老小又是唯一的女兒,但未免兒子們心裡不高興,積壓的不滿多了往後兄妹感情不好,所以即便再寵著元元,道理上該如何卻是不能偏的。小孩子也簡單,有時候在乎的不是東西,而是大人的態度,一句公正的話比補償再多的東西都有用。

  睿哥兒嘻嘻笑了,轉而見皓哥兒跟在後面慢吞吞的出來,一副大人樣兒的歎氣:「母親,弟弟被欺負了都不說話,急死人。」

  睿哥兒一貫聰敏有餘,穩重不足,今年五歲了,明年開春就要去上書房。睿哥兒喜歡初陽這個哥哥,潛意識裡便模仿,雖和元元常鬧氣,但對皓哥兒總是像模像樣的做個好哥哥。皓哥兒的性子與元元截然相反,特別安靜,話也少,可別看他這樣,心裡是個很明白的性子,特別喜歡看書,不愛動。每常睿哥兒和元元在一邊鬧騰,皓哥兒一個坐在邊上看書,當然,他能看的都是林青筠專門畫出的連環小故事。皓哥兒坐得住,又喜歡畫兒,她覺得將來沒準兒能繼承自己的衣缽。

  「睿哥兒這個樣子,明年去了上書房……」林青筠十分擔心。

  「再推一年也不要緊,算來明年開春他生日還沒過呢。」徒晏想到現在局勢不平,宮裡也不安生,便是那些皇孫們都明爭暗鬥,睿哥兒這莽撞性子著實容易出事。

  除了初陽過於早熟,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什麼,元元和睿哥兒又鬧開了,皓哥兒安安靜靜的坐在林青筠身邊,摸出隨身攜帶的小畫冊繼續看起來。

  正月裡年一完,徒晏果然接任了吏部尚書一職,而戶部尚書林如海是純親王妃義父,擺明著一系,這令朝臣心思浮動。然而出乎意料,林如海卻上了摺子以年老體力不濟請求致仕,皇帝不同意,林如海接連又上摺子,最後皇帝免了他尚書一職,保留上書房總師傅一職,另從太子太傅晉為正一品太傅,專職教導皇太孫課業。

  吏部本就是六部之首,何況尚書一職,因此一上任徒晏就忙了起來。

  四月份接到黛玉書信,三月裡黛玉添了一子。

  春夏交替之際,最易得病,皇帝處置政務十分勤勉,結果從龍案前起身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就沒了知覺。「皇上!」戴權驚得變了臉色,慌手慌腳將皇帝抬到榻上,又通知皇后又命傳太醫,並嚴令底下人閉緊嘴不能漏了消息。待略微冷靜了一琢磨,又悄悄支使徒弟去私下裡通知純親王。

  皇后聞得皇帝出事,臉色大變,又知道戴權一向小心謹慎,便穩住了神色,尋個由頭去禦書房。待皇后避人耳目趕到,徒晏已來了,秦院使也為皇帝診完了脈。

  「秦院使,皇帝如何?」皇后緊張詢問。

  秦院使回道:「皇上的身體只能靜養,忌勞心勞力,此回算是幸運,若再發生這樣事情,只怕……只怕有中風的可能。」

  皇后心底一涼。

  皇后雖然偶爾也希望皇帝儘早退位,讓孫子繼位,又有徒晏親自輔佐,朝堂早些安定,省得提心吊膽。但皇后到底與皇帝結髮夫妻,風雨同舟了幾十年,皇帝病了她自然擔憂心急,況且皇帝可是初陽的依仗,若是有人趁機起了賊心……

  「秦院使,你一定要治好皇上!」

  秦院使本就是皇帝的專屬太醫,給皇帝治病療養乃是分內事,推拖不得,哪怕眼下是個苦差事,也只能應了。

  徒晏一直沒有做聲,見皇帝尚無大礙,這才對屋內除了皇后以外僅有的秦院使孫太醫以及戴權說道:「相信幾位都清楚事情的要緊,皇帝這次昏迷暫且不要聲張,一切待皇上醒後再做處置。」

  三人自然聽從,別說本就該如此,單憑徒晏的身份他們也不會拒絕。

  半個時辰後皇帝就醒了,當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便想起了先前的事。皇帝心理歎了口氣,想到這一年來精力不濟,大病小病的不停,不免有些喪氣,眼中也多了幾分暮氣。他到底是六十五的人了,當初太上皇雖長壽,可也是退位後養回來的,之後又念著權勢,攪的朝堂不寧。

  皇帝最近就在心底琢磨著退位的事兒,哪怕他再捨不得權勢和江山,到底沒那個精力了。他便想著初陽即便登基了,年歲還小,他輔佐幾年,倒也差不多。只是先前猶疑不定,總想再抗一抗,現在……

  只是心裡這麼想著,卻遲遲沒將打算說出來。

  徒晏卻從皇帝頻繁的召見中察覺了蛛絲馬跡,若皇帝退位做太上皇,此舉有利有弊,徒晏最怕的是出現前一位太上皇那樣的舊例。當年太上皇迫于身體緣故退位,結果休養了幾年身體有了起色,又大抓權利,雙日爭天,不知扯出了多少風雨。

  到了九月,皇帝突然當朝宣佈退位,驚得朝臣們跪地磕頭,懇請皇帝收回成命,更有大臣痛哭不已。徒晏與初陽自然一樣跪下,不管皇帝是真心還是試探,態度都要擺出來。

  「朕年紀大了,身體不如以往康健,眾位愛卿的忠心朕都知道,但朕心意已決。」皇帝面色平靜,顯然是真下了決定,一擺手,戴權便捧出聖旨。

  幾位郡王看到聖旨眼睛都要紅了,特別是定郡王,竟一個沒忍住失聲喊出來:「父皇不可!」

  皇帝冷下臉斥道:「有何不可?」

  定郡王驚出一身冷汗,連忙伏地說道:「兒臣不敢阻擾父皇聖意,只是父皇僅一時身體不適,何至於到退位的地步。再者,皇太孫尚且年幼,不足以處理朝政執掌天下,主少國疑。萬父皇三思!」

  成郡王肅郡王緊跟著磕頭:「請父皇三思!」

  隨之便有一些大臣相繼附議。

  被大臣們挽留,皇帝心裡很高興,但被兒子挽留,皇帝卻是冷臉。這些人的心思皇帝豈能不知?若真是由著初陽順利登基,這些皇叔們基本等於絕了繼位可能,怎會甘心?這樣的情況皇帝早有所預料,面對幾個兒子懇請,只一句話:「朕意已決!」

  戴權得了指示,當即宣讀皇帝的退位詔書。

  定郡王幾人耳邊聽著聖旨,心底一片冰涼。他們到底不是孝敬王爺,哪怕爭著皇位,可不敢去做謀反的亂臣賊子,也沒那個條件,如今大勢已定,只能隨著大臣們認了新君。

  初陽站在皇帝身邊,抿唇看著底下跪了一片高喊萬歲的大臣,目光定在徒晏身上。初陽到底是個孩子,即便是個成年人見到親生父親給自己下跪都受不住,初陽轉身便向皇帝跪下:「皇祖父,純親王乃孫兒生父,該是孫兒侍奉父母跪拜父母才對,如何受得起父親大拜。律法不外乎人情,懇請皇祖父免了父親的跪拜大禮。」

  皇帝目露欣慰,卻是說道:「自即日起你便是皇帝。」

  初陽目光微動,看向皇祖父,隨之磕了頭,站起身,親自走到徒晏跟前將人扶起:「父親不必行此大禮。本朝以孝治天下,朕為一國之君,自當表率,以身作則,即便朕為皇帝,也不能受父母跪拜。往後父親母親免除跪拜大禮。」

  「謝皇上恩典。」對著兒子跪拜,徒晏心中又何嘗好受,現下卻十分欣慰,初陽不僅孝順且有勇氣,這幾年也沒白做皇太孫,這樣沉穩不亂的氣度著實令人稱讚。

  今日只是宣讀聖旨,儀式要擇日另辦。

  大臣們散了朝暈暈乎乎的出了宮,很快消息便傳至各處,可謂舉朝震動。

  林青筠聞得消息卻是忍不住哭起來,說到底她還是心疼初陽,別人覺得皇帝尊貴無比、富有四海,可誰又知道做皇帝的辛苦。上一位太上皇,這一位太上皇,不管如何留戀權勢或治理天下好壞,終究是做皇帝累出一身病不得不退位,她一想到初陽也要那麼受苦就難受。

  臘月初,新帝繼位儀式舉行。

  原先的太后奉為太皇太后,皇帝皇后奉為太上皇和皇太后,後宮妃嬪住處全都挪動,即便初陽現今還小,後宮仍是遵照規矩留了出來。林青筠領著睿哥兒、皓哥兒和元元待在皇太后居住的仁壽宮。

  不知何時聽得外頭小太監稟報:「皇上回來了。」

  林青筠抬頭望去,先進來的是一身龍袍的小身影,後面跟著的是徒晏。心裡一酸,想著以前都是父在前,子在後,現在因著皇帝身份尊貴,顛倒了個兒。哪怕初陽再小,哪怕他是自己兒子,面對著初陽,做父母的都得恭敬。

  只見初陽突然跪了下來,把屋內眾人嚇了跳。

  「初陽,你……」林青筠見他跪的是自己和徒晏,多少猜到一些。

  初陽抬起稚嫩的面龐,神色卻十分沉靜穩重,對著二人恭恭敬敬的三叩頭,鄭重的喊道:「父親,母親。」

  「好孩子,快起來吧,你的孝心你父母都知道。」太后眼角泛紅,忙將初陽扶起來,到底讓外人看見了不好。

  「初陽,別怕,我和你父親、弟弟妹妹們都在。」林青筠抱著初陽,知道他看著再穩重到底也會害怕。

  初陽大了,早就不會這般和父母親近,一時不免有些難為情,但到底沒掙脫,往後身份不同,更少有這樣親近的機會了。初陽看看父母,又看看弟妹,緊緊抱住了林青筠:「娘,我不怕,我會保護你和父親,還有弟弟妹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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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番外1

  新帝登基,大勢落定。

  初陽雖登基為帝,但因著年幼,除了繼續課業,便是跟隨太上皇在上陽宮學習處理政事。沒錯,哪怕初陽是皇帝,但如今國家大事多數還是太上皇拿主意,少數部分交給四位元輔政大臣協商,徒晏便是輔政大臣之一。

  初陽年紀小雖是劣勢,但並非沒有好處。太上皇不管是捨不得放手權勢,還是依舊操心著自己治理的江山,總歸政務還攬在手裡,大權還沒下放,初陽小,便不會生出猜忌,到底新帝長成還得十年呢,所以爺孫倆倒是依舊相處和睦。徒晏未免事端,雖是做了輔政大臣,但遇事都和其他人商議,再報給皇帝太上皇,太上皇滿意,其他人自然也抓不住把柄。

  徒晏明面上沒什麼舉動,但深知太上皇身體,那些皇子皇孫們沒得到皇位,可爭權奪利絲毫沒停緩,未免將來這些人攪亂朝堂令皇帝無人可用,徒晏便利用吏部尚書一職暗中培養新人。

  林青筠雖然對朝堂動向知道的很多,但都是和徒晏私下裡談論,自己是插不上手的,但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早就打算要擴建長泰園,因著初陽登基的事兒暫緩到現在。

  她和徒晏商議過,因為好些外國人為著交際都是長泰園的常客,此回擴建時增加西式建築,不僅讓洋人喜歡,便是本朝人也能瞧個新鮮有趣。她和徒晏雖對歐洲有點瞭解,到底不是本土人士,為此特地請教了斯嘉麗和露易絲,最後決定建座洛可哥風格的建築,共三層,房間多,空間大,二三層可供入住,一層卻可以辦沙龍或茶會。建築前面修一座噴水池,周圍模仿西式園子栽花種樹,略間隔些距離散落幾座小型的民居,有法式、英式、比利時樣式,甚至還模仿荷蘭的民間建座紅色風車磨坊,門前大片向日葵,因著這幾處都有樹木虛掩,一眼並不能看到所有建築,不同風格在一處倒也不覺突兀。

  當然,西式園子面積並不算大,與中式之間並沒明顯用院牆隔離,而是種了一圈兒玫瑰花帶。

  園子擴張就要買地,前大門不好動,只能往後延伸。幸好,當初後面就是河水,都是民居,商鋪雖有,不多,且地段不好。若是別的生意人想要順利買下這些地可難的很,這時候就顯出權勢地位的好處,根本沒費多大勁兒,一聽長泰園要買地,基本就沒鬧。誰不知長泰園是純親王妃辦的,皇帝又是其親兒子,別說平頭百姓,就算大臣權貴都得賣面子。

  林青筠可不是個倚仗權勢張狂跋扈的人,她在錢財上也捨得,況且目前正是要注意聲名的時候。她再三吩咐買了人家的房子和地,一定要妥善安置,願意要錢的給錢,想要房子的可以在別處等價換房,就連鋪子也可以幫著轉地方,如此來這些人倒是心滿意足,畢竟錢財上不小氣,這些人不僅沒吃虧還都賺了些。林青筠也滿意,看似付出的多,實則跟後世拆遷比起來,這才到哪兒。況且大多都是平頭百姓,住了多年的家,經營了好幾代的小買賣,一下子要挪地方重頭開始,誰捨得?

  忙忙碌碌,等長泰園工程完工,已是次年入秋。

  林青筠輕鬆下來,徒晏同樣也暫緩了動作。

  初陽這位小皇帝一坐上皇位,哪怕又太上皇倚仗,又有徒晏幾個撐著朝堂,但定郡王幾個叔伯沒少給初陽使絆子。初陽人小志氣大,又穩得住,有幾回都是在朝堂上被打個措手不及,偏他穩穩坐著,毫不慌張露怯,令幾位老臣頗為欣慰。

  徒晏雖然心疼,可若事兒不大,都丟給初陽親自處置。初陽是皇帝,他必須自己立威,成長起來,這是別人不能替代的。

  見著徒晏一人回來,卻沒見著睿哥兒,林青筠心裡了然:「睿哥兒又賴在宮裡了?」

  「那小皮猴子,你還不知道他。」徒晏想到回來時鬧的一場就好笑。

  去年便是緩了一年,今年怎麼著都將睿哥兒送進上書房念書,原本睿哥兒很不樂意,可去了幾天後卻是樂的不願回來。常言道隔輩兒親。太后對孫子孫女兒都寵的很,特別是睿哥兒活潑好動,給太后添了不少樂趣,但凡睿哥兒想什麼要什麼,就沒有不給的。睿哥兒又喜歡初陽,晚上還要賴著和初陽一塊兒睡,初陽嘴上不說,心裡也喜歡和弟弟親近。

  睿哥兒的伴讀選了黛玉家的雙胞胎,大名兒一個叫莊崎,一個叫林峻。早先黛玉便和她說好了,等著兩個孩子大幾歲,便去國子監讀書。莊家人考慮的長遠,原本並不願意做睿哥兒伴讀,那與皇家牽扯太深,如今也是特殊,但在子孫的仕途上,他們還是希望憑兒孫的真本事按部就班。

  有志氣的人誰不喜歡,何況還是黛玉家的兩個孩子,林青筠自然沒有異議。

  「算了,他願意在宮裡呆著也好,你我到底不方便,有他陪著初陽,初陽也不孤單。」林青筠如今隔三差五進宮請安,同時都要親手做上幾樣點心和菜帶給初陽。深知初陽學業重政務繁,本擔心他身體受不住,但似乎是得益於那一顆半金蓮子的緣故,初陽不僅沒消瘦,反倒依舊面色紅潤身體康健,這令她放心不少。

  徒晏見桌上擱著禮單子,拿起來掃了一眼,問:「這是送誰家的?」

  「成郡王府的大姑娘小定,我要去添妝。」

  徒晏聽了微微挑眉:「哦,這姑娘也算有福氣,有賈側妃為她謀劃,得了門好親事。」

  成郡王府的大姑娘生母是高氏,記在了賈探春名下,哪怕母女倆不親密,但看在高氏留在的人脈以及尋哥兒的面上,探春為了這門親事也是煞費苦心。大姑娘在年初請封為馨蕊縣主,親事幾經波折也落定,今年大姑娘已經十五,再晚兩年即便身為縣主也難挑上好親事。

  探春為其選的夫婿並不顯貴,只是五品官兒的嫡次子,人雖沒什麼才幹,性子卻不錯。一開始成郡王瞧不上,只想利用女兒親事得個有助益的人家,甚至險些被新王妃說動,定給新王妃的娘家表哥。那家的門第確實高些,但那位表哥吃喝嫖賭占全了,連庶長子都弄出來了,探春拿郡王府的臉面說事兒,才使得郡王打消了念頭。

  如今新帝都登基了,探春可沒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所以這般盡心給大姑娘擇親事,只希望大姑娘過的好,別回頭帶累了尋哥兒。有個厚道些的夫婿,有個什麼事兒也能幫幫尋哥兒。

  「成郡王府還有件喜事呢,那位新王妃懷孕了。」林青筠對那府裡的爭鬥聽了一些,果然如一開始猜測的那樣,新王妃對探春忌憚的很。若新王妃這胎生了嫡子,探春的日子就更艱難了。

  徒晏對這些事只是聽聽就罷了,轉頭問她長泰園的事兒。

  這一問林青筠就打開了話匣子:「這次的園子建的可不容易,前前後後花了多少工夫,又托了露易絲做參考,好容易才將屋子建好。她們都喜歡的很,早早就將房間定好了,又說要從國內帶幾幅畫兒來,又要給交好的友人下帖子,說要在年底前辦場沙龍。」

  當初擴建的時候未免影響到前面,先是將原本的院子隔開了的,又有護衛守著,防止閒雜人溜進園子,畢竟造園子人來人往都是大男人,可不能出丁點兒差池。也因此,徒晏去看過幾回,完工時也參觀了一遍。

  那些民居倒罷了,噴水池十分新奇,又有三層高的白牆綠圓頂的洛可哥風格建築,即便是徒晏這等身份的人進去都覺得奢華。洛可哥建築在屋子的色調上十分亮麗明快,紋飾繁複精細,處處可見優雅奢華,吊頂很高,懸著三層高的燭燈,晚上所有蠟燭點起來,滿室明亮。

  為著更好的招待這些外國客人,林青筠下了大力氣。

  她特別挑選了一批小姑娘,年齡在十二三到十五六之間,教授接待外國人的禮儀,以及洋話。大多數小姑娘都羞的張不開嘴,她的辦法簡直粗暴,重金獎賞。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小姑娘為了得賞錢卯足了勁兒,還真有幾個頗有天分。她選了外語是英文、法語,小姑娘們分成兩批來學,不要求讀寫,重在口語和聽力,針對的是日常對話。

  總算來已學了兩年,偶爾有外國客人便讓她們去實習,倒也有些模樣兒了。最令人吃驚的是王熙鳳,她竟放得下臉色跟著小姑娘們一塊兒學,大約是常和外國客人打交道,竟學的很不錯。說實話,王熙鳳的發音不准,但她放得開,一點兒不扭捏,露易絲還和她誇王熙鳳。

  林青筠見徒晏一副若有所思,便問他。

  徒晏道:「我想選一批人去歐洲。」

  林青筠立刻領會他的意思,倒也贊同:「歐洲有些東西比我們先進,取長補短,去學習一番總歸有好處。你看西方的傳教士,他們傳教都能遠渡重洋跑到這兒來,我們的好東西都傳了過去,總不能只出不進,故步自封墨守成規最要不得。」頓了一下又問:「這事兒太上皇知道?」

  徒晏笑起來:「這件事還是初陽提起來的。他知道你在園子裡建了噴水池,十分新奇,又聽了那個荷蘭的風車磨坊,拉著我追問了好些。他說夷人也有好東西,若是能學回來就好了。我自然同意,他便自己去跟太上皇請示,我估摸著太上皇不會反對。」

  畢竟太上皇嘗過海上貿易的甜頭。

  「你有人選?」

  「嗯,倒是有幾個好苗子,送出去歷練一番倒也好。」

  林青筠並沒再問,在朝事上徒晏自有能耐,她可比不上。

  「對了,母后讓你明日去宮裡一趟。」

  林青筠雖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

  翌日一早,林青筠收拾好和徒晏前後腳出門兒,剛好今兒是大朝,徒晏天沒亮就去走了。林青筠到了太后的仁壽宮,請安的太妃們剛散,只聽著裡頭傳來睿哥兒的聲音。林青筠立刻豎起眉,這小子又仗著太后疼寵蹺課了!

  睿哥兒一見著她來,猴子一般從太后懷裡爬起來,規規矩矩頗有些諂媚的笑道:「母親,給母親請安,母親快坐。」睿哥兒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水,殷勤的不得了。

  當著太后的面兒,林青筠不好訓斥,只狠狠瞪去一眼,嚇得睿哥兒縮了縮脖子。林青筠沒管他,也沒坐,沒接茶,恭敬的給太后請了安,方才落座。

  太后對他們母子這樣子見怪不怪,笑著說:「這睿哥兒天不怕地不怕,就你就治得了他。」末了怕睿哥兒回家受罰,忙又替睿哥兒解釋:「他早起不舒服,是我讓他別去上學,上書房請了假的。他天天早起念書也辛苦,歇一天不礙事兒,你也別太嚴厲了。」

  人上了年紀特別容易心軟,何況是對著自己的親孫子,太后寵起孫兒來常常忘了原則。要知道,在徒晏小時候太后對其學業抓的很緊,也是後來身子壞了才放鬆。在太后眼裡,自家孫兒什麼都是好的,就沒缺點。

  「母后這樣慣著他,越發縱的他無法無天了。」林青筠歎口氣,笑的無奈,倒也沒和太后爭辯什麼。

  太后又問:「皓哥兒和元元沒來?」

  「我出門時兩個小傢伙兒還在睡呢。」

  「小孩子,就該多睡會兒,睡飽了才長身體。」太后對著紋心使個眼色,紋心便尋個藉口將睿哥兒領了出去,顯見得是有事要講。待跟前沒了人,太后才道出事情:「近來有人在太上皇跟前嚼舌,都盯著初陽的親事呢。」

  林青筠難掩驚訝:「這、初陽今年才九歲。」

  「九歲也算很小,況且只是相看,選好了定下來,等年滿十五再大婚。皇帝大婚何等要緊,一國之母何等重要,總得尋個兩三年,大婚操辦也得準備兩三年,時間可不寬裕。」

  太后這麼一說,果然是時候,只是林青筠仍就覺得太快了。又想起太后最開始的話,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有人盯上了皇后的位置?」

  太后諷笑:「何止,初陽現今雖繼位,但沒親政,他小啊,各家都算盤打的賊精,領著家裡的女兒孫女兒侄孫女往宮裡走動,想趁著年紀小培養感情,哪怕沒選上皇后,還有那麼多妃位呢。身為皇帝三宮六院難免,可我孫兒還這般小,正是養性子的時候,她們卻弄些小丫頭來晃蕩,妄圖勾壞本宮的孫兒,簡直其心可誅!」

  林青筠雖沒太后那麼強烈的情緒,但心裡十分膈應。

  這些人,難道還打算弄個寵妃出來不成!


第101章 番外2

  從宮裡回來,林青筠不大高興,並不僅僅是這麼早就有人開始算計初陽,也因著初陽身份特殊,她這個做母親的竟沒法兒為兒子的親事做主。哪怕這麼多年她習慣古人早婚,但初陽才九歲,就算再早熟那也是個孩子,竟要開始議親了,這令她心裡陣陣泛酸。

  做父母的大抵都是如此,又盼著兒女長大,又怕兒女長大,兒女一大就要離了身邊,再不能和小時候一樣親密相伴了。

  徒晏一回來就見她蹙眉坐在那兒,似乎一肚子的煩心事,想到她進宮前還是好好兒的,不問就猜到了,畢竟宮中的動向瞞不了他。

  「母后和你說了初陽的事兒?」徒晏問。

  「你知道?」林青筠一看他的神色還有什麼不明白,不免有些生氣:「這樣的大事你瞞著我做什麼?」

  徒晏忙道:「並不是想瞞你,本來打算和你說的,一時忘了。其實這事兒你也不必急。」

  「我怎麼能不急?」林青筠皺眉道:「那些人就是不肯安分!今兒是齊淑妃的娘家侄孫女兒,明兒是吳貴妃兒媳娘家的侄女兒,又有這個大人的嫡女,那個大人的嫡孫女兒,總歸都是那幾個人背後的人,可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別說成不成,這事兒就膈應人,怎見得那些姑娘們都是好的?就算姑娘們都好,我家初陽也不見得能看上!」

  徒晏少見她生氣,還是這樣上火更是少見,但因知道她的心事,也只能安慰她:「你別急,這都是那些人異想天開罷了,太上皇哪裡那麼容易被說動,又沒老糊塗。況且太上皇雖然退位,可朝廷大事仍由他做主,初陽小,只是跟著學,若真定下了皇后人選,朝廷少不得生出動盪。父皇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聽他這麼一說,林青筠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確實如此,不由得長舒了口氣。

  「你是知道我的想法的,我總覺得虧欠了初陽,我也沒什麼能彌補他的,只希望他能過的好。做皇帝太辛苦,你我又不能伴在他身邊,我就希望他身邊有個知心如意體貼周全的人照顧陪伴。雖說立後是國家大事,但也是皇帝的私事,我就希望他大了,能自己去挑一個喜歡的,也不說是什麼男女情愛,那些哪裡那麼容易遇上,我只想讓他親自選個合眼緣、覺得可心如意,別人塞給他的,就算再好他也未必喜歡。終生大事何等要緊,我總不能讓初陽做了皇帝還無法為自己的大事做主吧?若是那樣,他該多苦。」林青筠說著眼圈兒就紅了。

  徒晏將她攬在懷裡,輕歎道:「你呀,別再將初陽當做小孩子,他都長大了,早就自己的想法了。你既是不放心,何不親自去問他,看他有什麼打算。」

  林青筠一愣,想到現今九歲的初陽……

  是了,雖說才九歲,但初陽自來早熟,特別是去年登基後短短一年功夫變化極大。初陽又得了金蓮子的好處,身體健朗挺拔,乍看似十一二歲的少年郎,氣度沉穩內斂,眼神中已有銳意鋒芒。

  隔了兩日,林青筠帶上皓哥兒和元元入宮,請了安,將皓哥兒元元留在太后跟前,她則帶上做好的幾樣點心去了養心殿。

  初陽每天的排程的極滿,卯時起來讀書,上午跟著太上皇學習政事,下午跟著林如海學功課,又有君子六藝,真是難得有個空閒。她也是知道這兩天太上皇身子不大好,初陽不用去上陽宮,這才選了這個時間過來。

  「奴才給純親王妃請安。」一過來小太監們就看見了,早有人去通傳。

  「母親。」初陽身著一身常服迎了出來。

  「在做什麼呢?我可打攪你了?」林青筠仔細打量著他,見氣色都好才放心。

  初陽臉上帶著笑:「母親來看我,哪裡是打攪。況且我也沒忙什麼,就和賈葵練字,外公安排了功課,今兒不過來。」

  外公便是林如海,在上課的時候初陽都是稱其老師。

  初陽迎她進門,又親自捧了茶來,是她喜歡的茉莉香片。

  「坐著吧,母子倆又不是外人,客套什麼。」林青筠見他如此體貼細緻,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拉他坐了,將帶來的幾樣點心一一取出來,又有一套新衣。「這幾樣點心都是你愛吃的,平日學習餓了就墊墊肚子。你現在正長身體,只怕先前做的衣裳都不合身了,試試這件。」

  初陽捧著衣裳說道:「母親何必這樣辛苦,宮中有制衣局,我又是皇帝,哪裡少得了我的衣服。況且上個月母親才給我做了兩套呢。」話雖如此,初陽心裡卻高興的很,有母親親手做的衣裳,他就不願穿制衣局送來的。

  「我樂意給兒子做衣服不行?」林青筠嗔怪的笑說,見賈葵在收拾桌案,順口也問了兩句。

  賈葵自小常見,又做了初陽幾年伴讀,況性子擺著這兒,因此見了她一點兒不生疏,竟嬉笑道:「王妃不知道,今早我陪著皇上去上陽宮請安,半途接連遇著兩位小姑娘。」

  「賈葵!」初陽瞪去一眼。

  林青筠卻是立時眯起眼,口氣也不大好:「真是過分了!」

  「母親不必為那些人生氣,我從未放在心上。」初陽一邊寬慰,一邊表明態度。

  林青筠聽了這話,看著眼前的長子,心中百感交集:「初陽是真的長大了。」

  「母親,你不必為我擔心。」

  林青筠點點頭,讓賈葵與宮人們都退下,知道初陽什麼都明白,就沒繞圈子。「原本我覺得你還小,你父親卻說你長大了,今日一見,聽你一這些話,的確不再是孩子了。那些人做這些事盤算著什麼,你定是心知肚明,今日我卻是來問你一句話。」

  「母親請說。」

  「你對親事有何看法?對皇后有何看法?」

  「母親的意思是……」

  「你是任由太上皇太后做主挑選,還是想自己選個喜歡滿意的?」

  初陽微微窘迫,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從小就知道我們家是不一樣的,和其他叔伯家都不同。父親只有母親,我也只有嫡親的同胞弟妹,我們家人少,卻比叔伯家都要和睦溫馨。我喜歡這樣的家,我希望也能有這樣一個家,只是……」

  林青筠看著他,心頭酸脹:「我家初陽可從不知道畏懼,何況你如今是皇帝了,還怕什麼?這世上或許有無法達成的事,但沒有嘗試過,怎知就不能達成?」

  初陽抿著唇,字句清晰是的說:「母親,我不怕。自從那些人開始往宮裡送人,皇祖父便和我說了,我跟皇祖父說想要自己親自挑選皇后。皇祖父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反對。」

  聞言,林青筠著實驚訝。

  「你既然有打算,母親就放心了,有什麼不方便的只管告訴我和你父親。」

  初陽卻說:「確實有件事想請母親幫忙,我本打算過些日子再提的。我想請母親幫忙私下裡相看各家姑娘,母親認為好的,給我一份名單。」

  這是要初選啊。

  林青筠有些哭笑不得:「你這孩子,我哪裡知道你喜歡什麼樣兒的姑娘。」說完又覺得彆扭,總覺得和九歲的兒子談這些不大合適,哪怕他再早熟,年紀擺著呢。但考慮到他的處境,著實要考慮起來了。

  初陽道:「像母親一樣的。」又道:「她們的家世不要太好,最好其父兄官職都在三品以下。如今有父親在朝中幫我,不需要皇后家世過於顯赫,有害無益。母親也不必太急,這事兒能再緩一兩年,皇祖父也會願意。」

  林青筠明白,這是怕太上皇猜忌,寧可小心謹慎些,也不能去試探。

  哪怕初陽要將初步篩選交給她辦,她卻不能憑著自己喜好來,少不得又細細詢問初陽的偏好,到時候就在大框裡找。別的不說,若初陽喜歡溫柔識大體的,結果弄幾個性子跳脫的,那就不行。

  初陽也知道這事兒干係重大,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他雖小,但因著身份和所處環境,並非沒考慮過。以往雖沒談過這些,但在略微的赧顏之後,實話說道:「我希望找個能擔起皇后職責的姑娘,性子溫和堅韌,能與我同甘共苦。」

  「……你放心,母親定然好好兒給你找。」這樣的話是小孩子說不出來的,初陽能說出這樣的話,顯見得的確是成熟了。太上皇的身體到底能撐幾年不好說,若是年頭長,初陽早些大婚倒好些,有個妥帖人隨時在身邊陪著,總好過一個人孤單。

  這件事她與太后通了個聲氣兒,太后雖對尋摸孫媳婦有些意動,但考慮到徒晏夫妻倆如今不能和兒子常相聚,便放手沒管,讓她去張羅操辦。話雖如此,到時候真選了幾個人來,仍舊要請太后過目。

  從這以後,林青筠便漸漸增加了出門的次數,但凡有人家宴飲小聚,斟酌後她便去走一趟。她舉動隱晦,兼之沒漏出口風來,外人都沒注意。

  其實在最初她想過身邊姊妹們家的姑娘,但不是年齡不合適,便是性子不合適,再不然便是家世太好了些。再一個,她雖看姊妹們家的姑娘都好,但若選人家千嬌百寵的女兒入宮,到底有些不忍心。皇后看著尊貴,但真不容易做,再者家裡出個皇后,難免要生出許多事情,單純的關係會變的複雜。現今初陽還小,只是選皇后,誰也不知往後初陽是否三宮六院,若再冒個寵妃出來,她也不好處理。幾經權衡,徹底打消了從姊妹們家選人的打算。

  反正這事兒也不急,她打算慢慢相看兩年,即便京中暫時沒合適人選,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有新調入京中的人家。

  原本她一點兒沒心急,但在三年後一天,太上皇突然咳血昏迷,再醒來時已大限將至。說來太上皇一輩子勞碌勤政,即使退位也沒清閒休養幾天,這麼勞勞碌碌身體到底撐不住。這事兒別人都不好勸,只偶爾太后看的心疼勸上兩句。太上皇卻沒法兒撒手不管,他這一輩子都為了江山社稷,看著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這讓他覺得皇帝沒白做,他一點兒不比當年的太子皇兄差。

  太上皇確實是油盡燈枯之相,仿佛他自己心底裡知道,這幾日總將徒晏和初陽叫到身邊,對朝中各樣事情一一交代,又特別提點朝中大臣要如何牽制,朝堂如何平衡……

  初陽三歲就在上書房讀書,封為皇太孫便入住重華宮,與太上皇可謂朝夕相處了七八年,爺孫倆的感情極深。初陽這些日子早晚探視,得空便在床前侍疾,這會兒又見太上皇比前兩日越發昏沉,眼淚都要忍不住。

  徒晏又何嘗好受,他和其他兄弟不同,和太上皇之間沒有因皇位權勢生出嫌隙,父子倆感情很好。他心裡也愧疚,若是拿出金蓮子,便是不能挽救太上皇性命,但再活幾年卻是不成問題,可他到底……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即便整天高呼皇帝萬歲,又哪能真的萬歲?佑安,你說,朕這皇帝做的如何?」

  徒晏知道他的心結,當年皇祖父選父皇上位只是為著好拿捏,心裡根本看不上他,但偏生父皇心有抱負,心底也是憋著一口氣。當時不僅僅是皇祖父看不上他這個被推出來做傀儡的皇帝,滿朝大臣也沒幾個將他放在眼裡,初初繼位那幾年實在過的艱難,有些事兒徒晏便是當時年紀還小都記得。父皇能坐穩皇位,肅清朝堂,治好天下,那真是不容易。

  「父皇在百姓心裡是個好皇帝,在大臣眼中是個明君,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大多安居樂業,都是父皇的功勞。」

  初陽也在旁說道:「祖父是明君!是好皇帝!」

  太上皇聽了十分高興,突然說:「佑安,這兩天趕緊將初陽的親事定下來。但凡家世家風不錯,初陽滿意,朕就下旨賜婚。」

  徒晏父子倆都清楚,太上皇是怕自己一旦駕崩兒孫們都要守孝,所以才想提前定好。皇帝大婚雖有宗人府和禮部早早按規矩準備,但皇后家也要準備,若是倉促了可不行,一般都是提前兩三年便賜婚。初陽今年已有十二,十五六歲便可大婚,著實不好再耽擱。

  得了太上皇的意思,林青筠沒敢耽擱,拿著與太后商議後定出的三個人名兒,讓初陽自己看。

  初陽借著便利在太后宮裡都悄悄間過好些人家的小姐,這三人也有個大概印象,但林青筠怕他因著太上皇的事兒而倉促決定,便與他說:「我請太后尋個由頭將這三位姑娘召進宮來,再搭上別家幾位姑娘,讓她們在宮裡小住些日子,日常如何你也看看再說。這三個我都仔細打聽過,也親自看過,性情模樣、為人處事都好,讓你再親眼看看,也是瞧瞧哪個更合你的眼緣。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輕忽不得。」

  「就照母親的意思罷。」初陽也很慎重。

  沒兩天十位小姑娘就奉太后懿旨入宮,也沒尋什麼特別的由頭,只說太后喜歡,想留在宮裡住幾天。外人誰不知是要選皇后,各家都十分重視,沒能入選進宮的人家又失望又不甘心,趁著每回入宮請安,自家小姑娘都帶著,巴望著再能被太后看上,純親王府的門檻也幾乎被踩爛,畢竟林青筠是皇帝母親,說的話也管用呢。因此,林青筠哪怕再躲,這些天也見了不少姑娘,看的眼都花了。

  「母親母親,大哥要選媳婦了?」元元一頭撲到她懷裡。

  元元今年六歲,自從皓哥兒年初去了上書房讀書,家裡只剩她一個,她閑家裡不好玩,耍混耍賴,定要跟著皓哥兒一起去上書房。家裡人拗不過她,可上書房哪裡是女孩子去的,結果她跑去求太上皇,一貫嚴謹認真的太上皇竟然同意了。自那以後,元元便一起去念書,還總喜歡穿皓哥兒的衣裳女扮男裝,古靈精怪的樣子把太上皇和太后喜歡的不得了,連近兩年少見人的太皇太后都稀罕的不行。

  「元元也想給大哥出主意?你瞧中誰了?」徒晏伸手將她抱在懷裡,捏了捏她胖嘟嘟的小臉兒。

  元元睜著大眼睛說:「我喜歡錦繡姐姐,她可好了,我想她做大嫂。」

  林青筠與徒晏對視一眼,笑道:「小丫頭,你還真會看人。」

  元元口中的錦繡姓關,和初陽同齡,是典型的江南女兒,身段纖巧,面容秀美,特別是一雙眼睛如秋水橫波特別好看。關錦繡是家中長女,和大多江南女兒一樣性情溫婉平和,但並不軟弱,骨子裡很有韌性,且人聰敏,待人接物都不差。畢竟一般家族中的嫡長女都是嫁到別家做長媳宗婦,又是家中妹妹們的表率,言行舉止都十分嚴格。

  林青筠最後選定的三人,關錦繡便是其中之一,她心裡也最喜歡。

  關家以前都在南邊,前兩年才到京城,家中世代書香,雖不如莊家底蘊深厚,但在江南文人中聲望不低。關錦繡的爺爺關鵬前兩年升任翰林院侍讀學士,雖只是從四品,但十分清貴,且又是上書房師傅之一,初陽也跟著讀過書。

  太后卻對關錦繡略有些不滿意,倒不是別的,只覺得關家家世低了些。

  幸而太后這兩年也越發看開了,有徒晏勸說,又拿自身舉例,太后倒願意放手。除了最開始篩選,最後憑著初陽自己心意,總歸都是看過的人,品貌行事太后心中有數,都差不到哪兒去。關家家世雖低,但家風好,即便真被初陽選中了,也能尋個機會提一提位置。

  十天后,宮中姑娘們都各自歸家,林青筠來問初陽的意思。

  初陽難得臉上微紅,卻是沒有猶豫的說了人選:「我覺得關家姑娘很好。」

  林青筠聽了心頭一喜,一下子漏了嘴:「我們娘倆的眼光一樣,不愧是我兒子,我和你父親都覺得關家姑娘好。」一番話弄得初陽臉色越發紅了,林青筠忍不住又追問:「你怎麼瞧中她了?」

  說實話,那三位姑娘裡面,關錦繡的容貌可不佔優勢,但勝在氣質出眾。有些東西林青筠也說不清,總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令人覺得舒服,對了眼,合了脾氣。

  初陽笑了笑:「和母親說的一樣,就是覺得合眼緣,母親又說她性子行事都不差,我覺得她就好。」

  林青筠心底感慨,免不了囑咐他:「初陽,雖說你是皇帝,可娶妻也是頭等大事。妻子是陪伴你一輩子的人,你要用心相待,真心換真心,你若虛情假意,哪怕你是皇帝,最後得到的也是虛情假意。我也不敢要求你只守著一個皇后,只是希望你將來大婚了,和皇后過幾年清清靜靜的日子,若是你敢像徒立那樣……」

  「母親,你這麼快就偏心了。」初陽有些哭笑不得,卻也知道母親是一片慈心為他好。

  林青筠自己也覺得好笑:「是我想多了,我家初陽才不是那等貪色沒主意的人。」

  人選一定,次日太上皇便下了賜婚聖旨——

  「翰林院侍讀學士關鵬之長女,靜容婉柔、麗質輕靈、風華幽靜、淑慎性成,可立為後,欽賜!」

  初陽的親事一定,林青筠心頭松釋。

  顯然太上皇同樣如此,聖旨下了不過半月,宮中傳出喪音——太上皇駕崩!

  舉國悲痛。

  太上皇喪儀未完,太皇太后跟著薨逝,太后也大病一場。


第102章 番外3

  喪儀一完,便是守孝。

  初陽是嫡孫,又是皇帝,于朝堂向諸大臣說本朝以孝治天下,況皇祖父有撫育教養之恩,要為太上皇守孝三年。大臣們自然不能攔著皇帝表孝心,齊聲稱讚。徒晏與諸皇子郡王皆要守父孝三年,妻與夫同,又有底下那麼些兒孫,哪怕庶民是三月不婚嫁,但只怕京城裡一年內都熱鬧不起來。

  林青筠到底是兒媳婦,況這些年和太上皇只大場合見面,沒什麼感情,有的只是感恩,畢竟太上皇待自家好,待徒晏初陽好,她怎能不感激。

  喪儀過後,大家各自關起門來守孝,倒是清靜。宮中的初陽也清靜。古人成婚早,懂事早,初陽又是皇帝,哪怕皇后已經花落關家,但那些妄圖憑女兒攀圖富貴權勢的人不會死心,但初陽一表明要為太上皇守孝三年,這些人都消停了。古人重孝道,哪怕是做表面功夫也不能給人說嘴,況且是皇帝。如此三年都不能提這些事,等出國孝,那些原本適齡的姑娘們都大了,哪好再耽擱,也唯有暫且死心了。

  國孝還影響到長泰園的運作。

  長泰園不比別處,去園子裡就是宴飲聚樂,這是國孝其間明令禁止的。再一個,長泰園是純親王府的產業,然身為嫡子的徒晏要守孝三年,哪怕他沒出面,可長泰園與王府割不斷的聯繫,哪能繼續開業?便是開著也沒人打理,沒人光顧,不論是王熙鳳亦或是常客們,不是家有爵位便是官家女眷。

  林青筠先時還沒想到長泰園,倒是王熙鳳第一時間過來說了。

  林青筠也乾脆,直接將長泰園關閉,只留下園中婆子侍女打理看守,護衛們照樣巡視,王熙鳳放了長假,提前分了紅利。想了想,又將葉松喚來,吩咐賞文樓關門歇業三個月,待庶民們國孝首守完,正好趁此機會將賞文樓擴一擴。歇業的時間裡也沒讓葉松閑著,不僅書樓裡需要更多的書,她還打算在長泰園建個藏書館,裡頭需要的書籍,葉松尋一部分好的坊刻本,她再弄一批官刻本,或許還能弄點兒內刻本或從交好的姊妹家謄抄點兒家族私藏本。

  守孝時間長,又沒什麼可做,也只能自己找些事做。

  皇帝即便守孝也得處理政事,幾位郡王都上了摺子在家守孝,這是孝道,也是朝廷規矩,哪怕他們心裡不樂意也不行。徒晏同樣早早遞了守孝的摺子,哪怕再幫幫襯著初陽撐著朝堂,到底是太上皇嫡子,別的兄弟都在守孝,他豈能特殊?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下來,不止是他,連帶著初陽都名聲受損。幸而還有林如海,在眾人沒反應過來時,初陽下旨林如海接任吏部尚書,補輔政大臣之一,完全沒有任何遮掩的頂了徒晏的缺兒。

  大臣們面上不敢議論,私下裡少不得嘀咕兩句,但說來都在情理之中,父親不能在朝堂幫襯,請外公兼老師幫忙撐場子,皆是人之常情,況林如海身份資歷都夠,也有那份能力。其他幾位郡王恨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三年時間,朝堂變化巨大,哪怕幾位郡王費盡心力,到底勢力大損,朝中大多都是新貴,且明顯是皇帝培養出來的人。

  一些老臣們也感慨,似曾相識的一幕啊。

  國孝一結束,初陽滿十五,大婚提上日程。

  初陽卻是先下了一道聖旨,尊奉太后為太皇太后,奉純親王為太上皇、純親王妃為太后,並請入華陽宮奉養。又賜封徒睿為靖親王、徒皓為簡親王,賜封徒斕為瑤光長公主。原本的純親王府並未收回,而是賜給了徒睿做親王府,另外選址為徒皓徒斕建府。兄妹幾個年紀還小,自然都隨父母住在宮內,這也是初陽私心,希望一家人團聚。

  又下旨加封諸位叔伯為親王,府邸規制等都要提升,這也是皇家慣例。又下旨,諸位親王可接生母出宮奉養,公主們亦可接生母奉養。孝字當頭,只要皇帝下令,不論郡王公主們心中如何想,都得感恩戴德接生母出宮。

  同時,永嘉大公主加封為永嘉大長公主。這是初陽嫡親的姑母,又是太上皇的長女,至於其他庶出的姑母們只是象徵性的賞賜。

  另外,初陽下旨開恩科。

  林如海再度請辭,初陽准了請奏,仍舊請他任上書房總師傅,並正式下旨尊其為帝師。

  皇帝大婚定在次年二月,初陽十六。

  實則初陽是臘月的生日,到年尾也沒幾天,成親又在二月,是實打實的十五歲。當然,古人都喜歡按虛歲來算,這是林青筠較真的演算法,不過是覺得兒子太小,早婚傷身。又想到初陽吃了一顆半的金蓮子,從小就那麼辛苦也沒見哪兒不舒服,依舊身姿挺拔健康,便也漸漸放心。

  初陽大婚的事兒都有內務府,眼下她卻是忙著收拾東西搬家。

  其實她真不喜歡住在宮裡,徒晏也更喜歡住在純親王府,這裡是他們家,幾個孩子都在這裡出生長大,哪裡捨得去皇宮那個黃金籠子裡生活。然而今非昔比,做皇帝的是初陽,從小就不常在父母身邊,眼下沒有之前那麼多局限,做父母的哪能捨得不管,她和徒晏就想著在宮裡住兩年,好好兒照顧著初陽,等將來大婚後,初陽也有了兒女就好了。

  徒晏見她忙的沒個停歇,好笑的說:「何必那麼麻煩,少裝些,華陽宮我去看過了,什麼東西都準備妥當了,咱們帶點兒貼身衣物和用慣的東西就成。其他的都放在這兒,以後也能常回來住住。初陽也是怕我們在宮裡頭住時間長了悶得慌,這才沒將府邸收回,而是提前給了睿哥兒,即便將來睿哥兒成家,咱們也一樣能來住。」

  林青筠歎口氣,滿滿的不舍甚至怨念:「能提前了多久?初陽都成親了,睿哥兒十四了,這國孝剛完就有幾家私下裡探口風,想要給睿哥兒說親呢。皓哥兒元元兩個今年也將過十歲生日,初陽當年九歲就開始提親事,你以為他兩個能晚幾年?一想到過兩年兒女都成家離開了身邊,我心裡就難受,才在我身邊待了多久啊,一個個沒良心的早早就跑了。」

  一聽這口氣酸的,徒晏就忍不住笑:「怎麼,還在生睿哥兒的氣?還是吃小姑娘的醋了?那可是你妹妹家的姑娘,你不是稀罕的很麼?真做你兒媳婦,你不願意?」

  「我當然喜歡密姐兒,能做我兒媳婦我不知多高興呢,只是這心裡頭兒還是酸酸的。」林青筠見他只是笑,不服氣的反問道:「若是元元整日追在別家小子後頭跑,要給別家做媳婦去了,你高不高興?」

  「誰能配得我女兒?」徒晏嘴裡挑剔,心裡頭也開始不是滋味兒了。想想各家都是在子女十二三歲開始議親,十六七成婚,即便他再拖也托不得幾年,元元早晚要別的小子拐走,一時情緒也低落下來。

  林青筠嗤笑:「不高興了?可見得你心裡只有女兒呢。」

  徒晏忙摟著她說:「誰說的?我最喜歡女兒的娘。」

  「越來越沒個正形,你可別成忠順皇叔那樣兒。」

  「我們也是老夫老妻了,我是什麼樣兒人你不知道?」徒晏理著她的鬢髮,心中感慨,一晃他們成親都二十年了。

  林青筠也想到這裡,十三歲嫁入純親王府,十七歲有了初陽,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兒,如今一算,竟是有二十年了。再看徒晏,相貌溫雅俊逸,瞧著只有三十,實則他已是四十歲了。

  心裡一動,趕緊取出鏡子照一照,自己看了還不放心,又問身邊的人:「佑安,我是不是老了?」

  徒晏拿手滑過她依舊細嫩緊致、白裡透紅的臉,笑道:「你瞧瞧鏡子裡的模樣,哪裡老了?一點兒斑點皺紋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二十四五呢。」

  這確實不是誇張,而是保養的好。

  但凡大家族的人都有祖傳方子,各式各樣,其中有一樣大多人家都不可或缺,乃是出嫁女必備,那便是保養容顏調養身體的方子。宮中的女人尤其注重這些,容顏是她們的武器,身體是富貴的根本,因為美色能得到皇帝恩寵,身體好容易孕育健康龍子,缺一不可。

  女子的保養是從小開始,婚後尤重。

  林青筠沒有血緣上的娘家人,她的方子都是太后當年給的,也有樊術給的,但能保養的從內到外都顯年輕,總似還有別的原因在。特別是徒晏,雖然也常保養,到底沒女人那般麻煩,可他和襄郡王站在一塊兒,根本看不出年齡差距,要知道襄郡王可是和林青筠同歲,比徒晏整整小七歲。她又留心了林如海與黛玉,再看看初陽,隱約猜到是得益于金蓮子,黛玉還年輕倒罷了,林如海別說每回請辭都說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實則身體很是健朗。

  林青筠雖然不是容貌之上,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別是徒晏還年輕著呢,她怎麼能老?她也沒想過做千年老妖精,只希望和徒晏一起變老。

  「佑安,若是以後我老了,不好看了,你不會嫌棄我吧?」儘管相信他,但作為女人的憂患意識令她忍不住詢問,仿佛每確認一回,心底就踏實甜蜜一回。

  「嫌棄誰也不能嫌棄你。」徒晏從她手中奪了鏡子,好笑的點點她的額頭:「初陽都要成親了,你這做母親的還跟孩子似的。我們在一起二十年了,不是兩天,也不是兩年,我們不是一直都和和美美麼?我們有一個二十年,就會有兩個二十年,我還要和你生同衾、死同穴。」

  林青筠臉上一紅,既是因自己的話而難為情,也有感動和甜蜜。

  若按宮中規矩舊例,太后住在慈安宮或仁壽宮,離宮中大佛堂近,且帶有小園子,環境清幽,便於休養。但以往退位的太上皇與太后並不住在一起,林青筠徒晏兩個卻是沒分開過,他們不像別家,就只一夫一妻清清靜靜,又有兩兒一女在身邊,初陽特地選了華陽宮。

  華陽宮雖離他居住的養心殿遠了些,但地方大。

  華陽宮位於皇宮東邊,離南三所近,進出可直走東華門,十分方便。雖然實際上睿哥兒、皓哥兒、元元都隨夫妻倆同住華陽宮,但宮中自有規矩,皇子皇女各有住處,所以明面兒上睿哥兒皓哥兒都在南三所有院子,倒是元元是皇女寬鬆些。

  徒晏一家子入宮,不止初陽高興,太后也高興,二十多年了,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到了跟前,她怎麼能不高興。

  太后將皓哥兒元元接到身邊,將初陽大婚的事兒交給了林青筠,即便是宗人府辦皇帝大婚事宜,身為太后母親到底要過目。原本林青筠在宮裡住著還不大自在,得了事做慢慢兒倒習慣了,至於徒晏,國孝一完就官復原職,眼下正忙著朝廷裡的事兒。

  翻過年,大婚舉行,宮廷內外一片喜慶熱鬧。

  皇帝大婚有一定的流程,基本這天沒林青筠什麼事兒,只在仁壽宮裡陪著太后說話。同座的還有幾位皇家女眷,聊聊家中子女孫輩倒也熱鬧,只有林青筠一直關心著前面大婚處,但再焦心也只能等明天再見了。

  次日林青筠早早就醒了,說不上為什麼,心氣兒就是靜不下來。

  「一會兒人就來了,先吃飯。」徒晏一面說一邊對著睿哥兒使眼色。

  睿哥兒嘻嘻一笑,挽著她的胳膊將她按坐在桌前:「母親,你就是再急著看新媳婦也要吃飯啊,你不動筷子,我們可不敢動,我肚子都餓了。」

  林青筠沒好氣的拍他一下,見皓哥兒也眼巴巴看著早飯,笑道:「趕緊吃吧,一會兒餓壞了我就是惡人了。」

  元元拿起一個蒸餃,一邊兒吹著熱氣一邊兒往嘴裡填,吃了一個才說:「大哥要帶大嫂先去給祖母請安,我們吃完他們就來了。頭一天見婆婆,大嫂肯定緊張,母親你要是等他們一起來用飯,大嫂一定吃不好。」

  「就你聰敏!」到底元元精怪,一眼看穿林青筠的打算,她的確想等著初陽和關錦繡一起用飯,那樣等於一家子團圓了,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這樣和睦的聚在一處。元元一說,她也知道自己操之過急,況且睿哥兒也大了,確實不好和嫂子同桌。

  用完早飯,略等了片刻初陽便來了。

  一看到進門的兩人,林清秀就止不住的笑,哪怕初陽仍舊臉上沒什麼表情,可知兒莫若母,單單從舉止和那雙眼睛裡就能看出來,他對關錦繡很滿意。關錦繡面上微紅,帶著新嫁娘的嬌羞和甜蜜,但也沒束手束腳,行止很大方。一起懸著不定的心,在看到一對新人時也落定。

  「父親,母親,我帶錦繡給你們請安了。」初陽一直握著新婚妻子的手。

  關錦繡眼中劃過意外,是沒想到皇帝會如此稱呼太上皇與太后,但想到原本純親王府一家就特別,很快便釋然了。關錦繡也聰敏,並不怯場,落落大方的跟著皇帝改口稱「父親、母親」。

  林青筠彎腰扶起兩人,滿面帶笑:「初陽也成家了,好好兒對錦繡,好好兒過。」

  「是,母親。」初陽目光柔和的望向的關錦繡,關錦繡略微低了頭,滿臉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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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番外4

  自古來婆媳是天敵,林青筠很幸運,沒受過婆婆的苦,但在以前沒少聽婆媳相鬥的內宅事,所以她打算做個開明的好婆婆。關錦繡雖是初陽自己選的,但在一開始也是自己相中的,這姑娘是真心很不錯,況眼下是新婚,因此除了每天早晨例行請安,她並不使喚人到跟前來,沒想到好心鬧了笑話。

  關錦繡原本見太后和藹,小叔子小姑子都好相處,心裡很是松了口氣,但沒兩天就發現太后似乎不待見她,除了早起請安,竟是不見她的。這令她很憂心,哪怕她往日秉性再大度闊朗,到底是新嫁娘,又身在陌生宮闈,一時間眉宇中就帶了幾分出來。

  帝后新房在東暖閣,要住一個月,初陽現今對這位皇后妻子雖無男女之愛,但很欣賞和敬重,兼之羡慕父母那樣的相處和感情,對待嬌妻便十分的溫柔細心。早晚相處在一起,初陽第一時間發覺了關錦繡的異常,起初還以為是想家。

  初陽想起母親說的話,再親密之人也禁不起猜忌,在不牽扯到國事的情況下,夫妻間但凡有事,哪怕再小也別藏掖,猜來猜去夫妻情分就消磨了。因此他就直接問關錦繡:「可是想家了?若是想家人,便請家中父母姊妹進宮來小住兩日。」

  宮中自來沒這規矩,但眼下後宮空置,又不是太大的事,初陽還是願意破一破例。別的都罷了,只要能得一位好皇后、好妻子,他便滿足了。

  關錦繡對初陽的性情並不十分瞭解,但也摸到一兩分,況且婆媳相處是大事,她確實有些焦心,便試探的說了:「太后除了請安,平日裡並不見我。」

  初陽微愣,終於發現癥結在哪兒,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是這事。這事兒我知道,母親特地和我說了的,說是你我正新婚,不想打攪咱們兩個相處,所以除了例行請安不必到他跟前侍奉。我覺得母親是一片好心,卻忘了和你說,反累得你為此焦心,倒是我的不是。」

  平日裡夫妻相處,初陽從不以「朕」自居,對關錦繡也沒要求她如何稱呼自己。這也是初陽一點私心,他想借此考察一下嬌妻,甚至連他也不大清楚想得到什麼。在他確定要做皇帝的那一刻,很多東西他已經是不敢想了。

  關錦繡是個剔透人兒,早發現了這一點,但她沒問,沒說,面對初陽時卻做足了妻子的本分,又偶爾漏出一兩分女子的嬌羞。她沒敢貿然稱呼初陽的名字,但只要不在外頭,她也不稱其皇帝,夫妻兩個竟是默契的這般相處著。

  關錦繡聞得這話大松一氣,笑道:「原來是這樣,母親這樣為你我著想,我竟誤會了。」

  初陽趁此機會與她談道:「母親的好心你我領了,只是往後我還是希望你能時常去她身邊陪著說說話。母親她是個很開明的人,雖說不會拿你當女兒待,但絕對不會委屈你的。再一個,我希望你能和母親學一學,倒不是學管家理事這些。」

  「那學什麼?」關錦繡好奇的問。

  「你可以學一學西洋的東西,就當是打發時間,現今這宮裡也沒什麼繁忙事務。」初陽只是希望母親妻子相處和睦,希望妻子學到母親的處事觀和心態,也希望妻子慢慢兒受些影響,一來對坐皇后有益,二來不論夫妻或是婆媳都能有更多的話題。

  關錦繡能猜到一部分原因,感念他的好心,況她也確實想和太后處好關係,便點頭道:「我都記下了。」

  新婚期結束,皇后移居鳳儀宮,初陽除非太忙,否則每日必定在鳳儀宮用飯安歇。初陽十分孝順,兼之自小少與父母相處,恨不得將那些時間都彌補過來,所以與關錦繡交代過,每晚陪著父母一起用飯,然而小夫妻倆慢慢兒散步走回來,倒是別有情趣。太皇太后年紀大了,也喜歡兒孫喜歡熱鬧,但到底靜養為主,徒晏林青筠帶著兒女每隔幾天陪著太皇太后用飯,一家子聚在一處,十分和樂。

  一開始關錦繡不大習慣,古人重男女大防,別的都好說,徒晏是公公,徒睿徒皓都是小叔子,一張大桌子吃飯,關錦繡彆扭的很。

  本來林青筠是準備單桌,各人分開,但初陽想陪著父母用飯,總不能將關錦繡獨自丟開吧?況且以後相處的時間還很長,慢慢兒養成了習慣就好。關錦繡自然也清楚,一兩次下來確實好多了,特別是看著桌上兄妹打趣吵嘴,父母恩愛和睦,關錦繡不知多羡慕。怨不得別人都說太后好命,得了太上皇一心一意,又有兒有女,女人做到這個份兒上,一輩子還有什麼缺憾?

  再看到自己身邊的年輕皇帝,心頭一暖,不覺生出期希。

  新夫妻要磨合,婆媳也有磨合,最初兩人都有幾分緊張,慢慢兒相處下來,摸准了秉性,倒是和睦起來。關錦繡覺得這個太后婆婆著實慈和,從不插手他們小夫妻的事,也不和她談論別家長短,反倒喜歡談書論畫,談些西洋新聞,這令她又輕鬆又新奇。西洋啊,她只是個內宅閨秀,也就是祖父升官入京,路途中見了些風景,除此外哪裡出過遠門呢。

  林青筠也越發滿意關錦繡,覺得自己當初沒選錯。別的倒罷了,關鍵是關錦繡敢說真話,對著家裡人不藏那些心眼子,看著性子有些直,其實對外人並不這樣,這姑娘是個坦率人,是真心想要過好日子,並在努力的爭取。林青筠對此很欣賞,若是換了自己,只怕沒她做的好。

  這天關錦繡處理完宮務,閑著無事便打算去華陽宮。

  皇后雖是一國之母,承擔著管理宮務的職責,但哪家婆婆不攬權?況且小倆口新婚,關錦繡對宮務也不熟。但林青筠從一開始就不管,只派個嬤嬤幫襯著關錦繡。一是不願不費那個心力,二來也沒必要,若是外頭的大家子,在底下的兒女還沒嫁娶之前她自然不會放手管家權,但在宮裡倒不必,因為即使皇后有心,也管不到親王公主的婚事。

  關錦繡剛走到華陽宮門口,迎面出來幾個人,領頭的是淑太妃,身邊跟著個十三四歲面容秀美的姑娘。那姑娘看著規矩,可一雙眼睛卻不安分的到處轉,令人不喜。

  關錦繡心裡窩火,這樣的場景她不是頭一回見,很清楚淑太妃領著個姑娘進宮做什麼,偏生再如何不能失了顏面。

  淑太妃對這新皇后點點頭,寒暄兩句便走了。

  關錦繡管著宮務,但凡外命婦入宮,牌子都要先遞到她跟前過目,幾位老太妃雖是遞牌子來,關錦繡年輕輩淺自然不好攔。這些人也沒怎麼將她放在眼裡,進了宮都是先見太皇太后,再去見太后,時常只是令人說個托詞不往鳳儀宮去。關錦繡便是脾氣再好也不是個面人兒,哪裡沒一點兒介懷,偏這事兒不算大,不好說,真說出來反倒顯得自己這個皇后不尊老不大度。

  有時候關錦繡也覺得諷刺,正經的兩層婆婆都沒給她氣受,反倒是這些人眼高氣傲。到底不願惹得太后不高興,她只能不去理會。

  結果一進門就見太后臉色不好,忙上前請安詢問:「母親這是怎麼了?」

  「還不是那些人給氣的,什麼東西!」回話的是立夏。立夏如今也有三十出頭,當初的四個唯有她還在,立夏不願嫁人,不願回家,只想留在府裡侍奉王妃。林青筠本就最喜歡她的伶俐幹練,又見她十分堅決,便留下了,如今立夏便是太后跟前的第一人。

  「淑太妃?」關錦繡想到方才見到的人。

  林青筠也不過是一時之氣,慢慢兒便緩了過來,瞥見關錦繡臉上神色,托著她的手說:「我以往就不喜歡那幾個人,這麼些年了還是惹人厭。再說了,我正牌的兒媳婦千挑萬選不知多好,哪裡是她隨便劃拉個人來就比得上的?想往我家初陽身邊塞人,還說的冠冕堂皇,沒得讓人噁心!錦繡,別的我不敢說,但有一點我能跟你保證,三年之內你身邊絕對不會有什麼礙眼的東西。我希望你和初陽好好過,你們往後會如何,要看你。」

  關錦繡心中一動,眼眶微紅:「母親……母親的心意我都知道,母親放心。」

  林青筠早看出他們兩個彼此有些情絲,但怕出意外,她不敢大包大攬,況是夫妻間的事,最好由他們自己解決。她從不催著關錦繡懷孕,在她眼裡,兩個人還小呢,大幾歲再生子才好,但考慮到他們的處境,她也沒強求,順其自然吧。

  這時睿哥兒從門外進來,張口便說:「母親,小姨回京了。」

  林青筠面上一喜:「妹妹一家回來了?可真是喜事。」想著就吩咐立夏準備帖子,打算趁著難得的機會請昔日姊妹們一聚,包括在外的惜春、湘雲都去了信,乃因過兩個月便是太皇太后壽辰,他們都要回來,只讓他們提前回來聚聚,倒不耽擱什麼。

  帖子是她親筆書寫,小聚地點就定在長泰園桃花小島,見關錦繡好奇,便笑著說:「你在宮裡也沒事,等那天跟我一起去,你也去逛逛長泰園。」


第104章 番外5

  姊妹們好些年沒聚,這一次重聚林青筠很重視,早早兒就出了宮住在長泰園,也沒讓王熙鳳勞神,自己親自張羅著佈置。元元跟著一起來了,倒是關錦繡到底沒來。前幾天請平安脈,關錦繡診出身孕,日子還很淺,因此沒往外張揚,頭三個月都要仔細養胎,自然不能出來熱鬧。關錦繡這一懷孕,上至太皇太后、徒晏,下至初陽,個個都高興的不行,林青筠也高興,只是一想到自己才三十出頭就要做奶奶,感覺特別複雜。

  最先來的是黛玉,自從他們一家去了蜀中,竟是到今天才重聚。

  屈指算來,黛玉離京有十一個年頭。原本黛玉有幾次機會回京,但總有事兒耽擱給錯了時機,一回是莊家老太太過大壽,莊黎總在任上脫不開身,但黛玉是長孫媳婦,本打算帶著莊密回京祝壽,順帶看看林如海林青筠,哪知臨行前診出有孕;有一回是莊黎到了年底述職的時候,一家子行禮都打點好了,臨了卻來了旨意,將莊黎直接調任兩淮鹽運使;還有一回是遇上齊家的船上京進鮮,又有寶琴在,黛玉打算搭船一起走,偏生密姐兒又病了……

  這些年姊妹兩個書信從未斷過,彼此近況都清楚,但一直沒見到面實在想的很。此回黛玉能回京,卻與太皇太后的壽辰不相關,乃是莊黎又高升了。在外面歷練了十年,年年政績不俗,直到如今才回到京中,已是令人意外了,但莊黎的高升又足以令人眼紅。

  年前戶部尚書高老,尚書一職一直空懸,不少大臣動心思,誰知最後落得莊黎頭上。莊黎今年三十五,正值壯年,在官場來說,這樣的年紀便身居正二品尚書職,著實少見,起碼本朝數不出幾個這樣的人來。除此外,莊黎又協理軍機。

  初陽大婚後便正式親政,裁撤了輔政四大臣,重新啟用軍機處,莊黎在裡頭最年輕,資歷卻不淺。

  林青筠來到長泰園並沒大張旗鼓,省得外人聞訊而至攪擾了清靜,元元貪玩,又淘氣坐不住,早早兒就鬧著坐船去了。正值六月,天氣熱得很,難得這兩天涼爽些,坐在水邊吹吹風十分舒適。元元要划船一是好玩,一是覺得水上涼快,能玩水,又能摘大荷葉。

  「太后娘娘,莊大奶奶來了。」

  聽到丫鬟稟報,林青筠起身朝折橋上望去,果然見黛玉笑著走來。

  哪怕十年沒見,黛玉卻是模樣兒未變,氣色好,身段兒佳,又因著這些年事事順心保養得宜,越發的風流嫵媚氣韻天成。如今黛玉不僅有了莊崎林峻和莊密,後來又生了兩子一女,一共有四兒兩女,誰提起來都羡慕的眼紅,更是把莊家老太太高興的不行。黛玉那金蓮子也沒白吃,儘管孩子一個個的生,可身子依舊健旺。

  「姐姐!」黛玉快走幾步迎上她,多年沒見,黛玉心裡一直想著,如今終於見面,忍不住紅了眼眶。

  林青筠也有些傷感,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若是哭起來只怕一時半會兒都停不住,因此故意打趣她:「瞧瞧,瞧瞧,都是六個孩子的娘了,竟還哭鼻子,當心讓孩子笑話。」

  黛玉擦了眼淚,難為情的嗔怪道:「姐姐還是這樣促狹。」說著將身邊的小兒子拉過來,又指著丫鬟懷裡抱著的小丫頭,一一給她介紹:「這是岩哥兒,這是崝姐兒。」

  莊岩四歲,莊崝剛滿一歲,除了莊崎林峻在國子監讀書,還有個莊屹也念書了。

  兩個小的都是頭一回見,林青筠準備了表禮,又沒見著密姐兒,便問起來。說來莊家幾個孩子她就對上面三個大的熟悉,莊崎莊峻因著陪睿哥兒讀了幾年書,小時候又常見,自然熟悉的很,密姐兒則是早兩年便回到京城在莊家老太太跟前兒養著,三不五時她也接來住幾日。

  黛玉笑道:「她原本也想來的,只是老太太昨兒有些著涼,雖沒大礙,但她小人兒孝順,定要陪著,還讓我代她請罪呢。」

  「孩子孝順是好事,再說我們也常見,今兒不來也沒什麼。」林青筠一面說著一面將人迎到石桌前坐下,早有丫鬟端來冰鎮的酸梅湯來解暑。

  姊妹倆雖多年未見,身份變轉,但彼此情誼未變。黛玉不是個驕狂之人,舒服的喝了兩口酸梅湯,這才想起方才只顧得幾年未見的激動,卻忘了行禮。這到底不是在家裡,面上的規矩得做足了才不落人口舌,可這會兒走落座了。

  黛玉微紅了臉請罪:「姐姐,都是我只顧著高興,把禮都給忘了。」

  林青筠先時也沒注意,經她一說才想起來,卻是不在意的說:「規矩是規矩,人情是人情,你也不是有意,一時忘情罷了。況你我姊妹在外頭聚聚,不必講那些身份規矩,咱們只做姊妹重聚,若帶著身份來,這重聚還有什麼意思。」

  黛玉是知道她請了哪些人的,但各家是否回來卻不知道,便問她。

  林青筠道:「她們回帖子都說要來。」末了又補充道:「因著需要齊家採買一批壽禮,我就順帶請了薛寶琴,寶琴回帖子說會來,又說薛寶釵也會來。按理,若薛寶釵在京城,我定會給帖子,但她隨夫外任,又不會進京賀壽,路途遙遙,哪好為這樣的小事專門請她跑一趟。偏生她碰巧去齊家看寶琴,既她知道了,我只好補張帖子請她。不論怎麼說,到底當年交往了一場。」

  林青筠跟薛寶釵情分亦不深,倒是湘雲還掛念著當初的寶姐姐,只是湘雲居無定所,兼之兩人之間有個寶玉,彼此聯繫也少。

  「我聽說那劉家大爺升了官兒。」黛玉好似聽誰提過,她也沒留心。

  「嗯,前年的事,從五品知州。」林青筠語氣很淡。

  那劉傳文做文章還有點兒功底,但做官不行,唯一的好處是不貪,做事一板一眼,出不了政績,也出不了大亂子。沒政績就沒資格升遷,薛寶釵哪怕心急也只是內宅婦人,眼看著劉傳文熬了好幾年,這才求到探春跟前。探春雖是側妃,但除了大房的賈璉,二房裡的寶玉賈環都沒仕途,賈蘭讀書雖用功,但當年賈家那情況,賈蘭以為不可能再讀書出仕,便去投軍,結果掙到了軍功人也沒了。李紈為此幾乎哭瞎了眼,哪怕再晚一年就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賈蘭就能繼續讀書出仕。探春與大房並不親近,兼之劉傳文當初能做官是她求的郡王,好歹是個倚仗,便又費心為其動了位置。

  知州有兩種,直隸州知州和散州知州,好地方自然輪不到劉傳文,但能動一動已是不容易了。這樣低階官位元的調動並不需要皇帝批閱,林青筠是閑聽途說來的,也和初陽說了,但她和初陽意見一樣,放劉傳文在那裡倒也罷了,暫時也沒更好的人選,而且依著劉傳文的能力,一輩子也只能做到從五品了。

  兩人又聊了些兒女之事,其他人陸續到來。

  惜春、湘雲兩個常年在外,早幾天便到了京城,一直忙於整理房舍、拜訪親友,原說要給林青筠請安,但林青筠都免了,只讓她們忙自己的事,但惜春到底是先見了一回。惜春是朝廷賜封的縣主,當初又是宮裡住過,前太皇太后薨逝時她也回來了,昨日去宮裡給太皇太后請安,也與林青筠見了面。

  惜春有一兒一女,與范遊志趣相投,感情很好,這些年三山五嶽都走遍了。五年前在朝廷的暗中支持下,范游成立了一家書社,每月都會出本月刊,集合旅遊、美食、人文風情以及時政新聞於一體,如今已是文人們爭相投稿的地方,議論時政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寬鬆。因著可以匿名投稿,也因此曝光了不少貪官冤案,百姓拍手稱快。賈寶玉是書社的撰稿者之一,最喜歡論政、揭露各地方官員貪腐或欺壓民眾的惡性,筆鋒狠辣,仿佛又有了當年罵做官的都是國賊祿蠹的架勢。

  湘雲只有一女,她本人十分遺憾,總想再生一子,但賈寶玉疼女兒的很,總和她說女兒比兒子好。湘雲與賈寶玉自幼相伴長大,瞭解他憐香惜玉的性子,原本都改了的,現今又見他寵女兒的架勢,偶爾都會吃醋。

  當初理國公府敗了,迎春夫妻分家單過,最初有司棋繡橘幫著,後來日子長了,她自己又有兩個兒子,倒漸漸有點兒主母的架子。柳家有兩個姨娘和通房,若是黛玉或林青筠她們自然覺得很暢快,但迎春性格使然,已認為如今的日子是極好了。

  薛寶琴與薛寶釵一起來的,薛寶釵只有一子,卻是當初的貼身丫鬟鶯兒生了一子一女,據說劉傳文自己弄了個通房,模樣兒有幾分像其原配,十分寵愛。薛寶釵卻是看開了,怎麼都越不過自己和兒子,便只管侍奉婆婆,打理家事,料理莊鋪田莊,往後這都是要留給兒子的。寶琴也是兒女雙全,夫妻和睦,日子平順,家裡雖無權勢,卻有權勢可倚,又有十分的富貴。

  安樂也來了,這麼些年性子依舊沒變。

  莊家四位姑娘日子都過的好,拖兒帶女,十分熱鬧。

  王熙鳳管著長泰園,早知她們要小聚,忙完了前面少不得來走一趟,又將家中三女兒都領了來與眾人見見。當年的巧姐兒早嫁人了,孩子都有兩個,而二姐兒、三姐兒兩個,一個十五,一個十四,都已說定了親事。

  眼看著人太多,特別是各家都帶了兒女,小島顯得擁擠了。

  林青筠看著大大小小的孩子不禁歎笑:「這還只是些小的,若是大的也聚在一處,咱們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呢。不服老不行了,連孩子們都談婚論嫁要做父母了。」

  惜春仍舊和以前一樣挽著她的胳膊笑:「姐姐哪裡老了?我和姐姐站在一處,瞧著我竟像個姐姐,我看了又看,我們這些昔日的姊妹裡頭,就數你和林姐姐保養的最好,竟是不顯老的。」

  確實如此,乍一看不明顯,但若細看就能看出區別來,她和黛玉身上時光仿佛停駐了幾年。但當著姊妹們的面兒她哪好顯擺,指著惜春笑說道:「別人我不知道,但你和湘雲卻是自討苦吃,好好兒在家不行?偏要夫唱婦隨滿山去跑,風吹日曬的,能不傷皮膚麼?幸好你們懂得保養,不然現今可怎麼見人。」

  湘雲與惜春對視一眼,雖知是實情,可能夫唱婦隨和和美美,再苦都不覺得苦。湘雲笑道:「說來還要感激太后娘娘,若非太后送來的美容保養方子,我只怕早黑的不能見人了。我家二爺是個停不下來的主,和范家大爺有得一比,勸了不聽,我也只有跟著跑了,總不好讓他一個人在外辛苦,我和女兒也不放心。」

  「哎喲,可見得你們是夫妻恩愛了。」王熙鳳笑著揶揄。

  湘雲微紅了臉,卻是不甘示弱的回擊:「璉二哥難道不疼鳳姐姐?我都聽說了,璉二哥這些年可從不和你紅臉兒,外人都說璉二哥疼媳婦呢。」

  王熙鳳是什麼人,哪裡會為這句話難為情,臉色毫無變化的笑道:「我們都是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麼可吵的,那都是年輕小夫妻的情趣,越吵感情越好。要麼怎麼說夫妻吵架床尾和呢。」

  湘雲到底說不過王熙鳳,只能作罷。

  姊妹們相互見過,又各領著兒女相認,相互談些近況。到底和以往不同,黛玉如今是正二品誥命,雖也惹眼,但有個太后在這兒倒也不顯了。除了黛玉、惜春、湘雲、迎春、寶釵這些許久未見,其他都是常見的,早習慣了林青筠太后的身份,又豈會再改過來做姊妹論,好在彼此性情擺著,不似那等為了權勢費心巴結阿諛的人,相處起來還算舒坦。

  如此已是很好了。

  林青筠早就想過,別說其他人,若是換了自己面對昔日姊妹變成了太后,心境也會生出變化。畢竟她們不是血緣姊妹,也不是親密無間,這些人裡,也唯有黛玉惜春始終心境如一。

  在邊上坐著的探春臉上端著得體的笑,眼睛望著嬉鬧著的小孩子,心中苦澀。

  孩子啊,只怕她要遺憾終生了。


第105章 番外6

  眼瞅著要入秋,暑氣反撲,人在外頭走一圈兒回來,全身都是大汗。偏到了夜裡秋風帶著涼,不當心就容易病了。

  關錦繡如今懷著身子,剛剛滿三個月,這日子熬的實在難受,雖說作為皇后份例不少,冰盆天天兒用都不愁,但為著身體著想真不敢太貪涼。懷孕的人本就體熱,又是這樣天氣,結果晚上沒留心就著了涼。都說是藥三分毒,況是頭一胎,哪怕別人不交代關錦繡也不敢隨便吃藥,只請太醫開了食療方子養著。

  到底是頭一個孫子,林青筠雖沒古人那般重視什麼嫡子嫡長孫,但關心擔憂一點兒不少。一個月前太醫就確診了,關錦繡懷的事雙胎!

  這事兒一傳出去,京城無不吃驚,想到莊家大奶奶、如今的太后、現在的皇后,都是雙胎啊!這三個人可不是一家出來的姑娘,哪怕林黛玉和林青筠名義上是一家,到底沒血緣呢,怎麼會都那般好運的壞雙胎?不少人都猜測是林青筠手裡有神奇方子,傳來傳去,越傳越誇張,甚至說林青筠祖上出過高人,手中方子可使人懷男懷女、懷雙懷單。

  自家人知自家事,初陽一直知道自家母親有些神秘,但神秘在哪兒他說不出來。徒晏卻不同,但即使她知道金蓮子的事兒,卻沒把懷孕和金蓮子聯繫起來,如今聽到外頭傳言,還和她打趣。

  「聽聽那些人傳的。說個笑話兒給你聽,父皇那輩兒的一個旁支堂叔,如今六七十歲了,家裡小老婆一堆,早年有個女兒都做祖母了,一直想要個兒子,可這麼多年都沒得。如今他聽到外頭那些話,竟來求我。」徒晏當時真是哭笑不得,看著那老堂叔一把年紀了舍了臉來求,真是不容易,可那方子都是以訛傳訛,哪兒有呢。

  林青筠沒忍住笑,說道:「不是我說話刻薄,都那麼大年紀了,只怕拿個仙丹來他也用不出效果。我是不喜歡那人。」

  以前她對那位老堂叔也有耳聞,仗著姓徒,糟蹋了好些年輕水嫩的小姑娘。那老堂叔想要兒子,老堂嬸也不是個傻的,只怕家裡錢財支出做文章,壓著不肯給那些小姑娘們名分,只說懷孕才開臉兒,所以好些人被破了身連個通房都沒混上,仍舊做著丫鬟,一輩子都那麼耽擱了。照她說,生不了兒女主要責任在老堂叔身上,即便老堂嬸嫉妒,人家也沒那麼大能耐防了所有人,自始自終除了老堂嬸生了個女兒,那麼些人就沒一個懷孕的。

  見著跟前沒人,林青筠靠在他身邊低聲說:「我覺得皇后能懷雙胎,是因為初陽的緣故,當初初陽吃了一顆半的金蓮子,那東西神奇,指不定就能使人特別容易受孕。你再看我妹妹,她也吃了金蓮子,你也吃過,所以我們這幾個才都能容易懷雙胎。」

  徒晏經她一說,也覺有理,不由得蠢蠢欲動:「若真如此,給元元吃一顆,睿哥兒皓哥兒就罷了,姑娘家嫁人了壓力大,能一舉得雙婆家更看重。」

  「你呀,光想著好事兒,就算懷了雙胎,生的時候多艱難?兒女都是緣分,何必強求,元元好好兒的,不必刻意去吃那東西。這東西還是留著以防萬一吧,以後兒女們也不知如何,未免生事端,不告訴他們為好,誰有了萬一,咱們就拿出來救急,悄悄兒的用,若是將來不夠……那都是天註定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就算是父母,操心了兒女,難道還要再操心孫子孫女?」徒晏比她想的更多,兒女他也疼,但兒女大了都要成家立業,能陪他一輩子的只有林青筠,所以他私心裡希望她吃顆金蓮子。

  林青筠笑笑,在以往她何嘗想這樣,但做了父母,不由自主就會為兒女打算。

  這時聽見立夏在外喊道:「皇上來了。」

  以往這個時間初陽都在禦書房忙著批摺子,夫妻倆對視一眼,同樣疑惑。待初陽進來把話一說,林青筠才明白,原來是徒軒上摺子呈情,想見其母甄氏一面。

  自從甄氏去了廟裡,便與外界隔絕,哪怕吃齋念佛贖罪的名兒冠冕堂皇,到底就是個罪人,且是當年毒害過皇帝的人,能活著都是天恩。成郡王絲毫沒有夫妻情分,別說私下打點,只恨不得府裡從沒這個人,當初對徒軒還有兩分父子之情,可後來有了新王妃新嫡子,徒軒的存在就十分礙眼,剛十五歲就被隨便定了親事分出去單過。

  徒軒當年由樊術醫治,若是能堅持,定是能治好,但被成郡王給掐斷了機會。那身體雖無大病,但和常人比到底弱些。徒軒生母的身份擺在那裡,成郡王也不關心,娶的妻子是個六品官兒的庶女,一方嫁妝寒酸,一方聘禮也簡薄,小夫妻倆隻分了個兩進的宅子,徒軒又沒得封,只每年從按例在宗室裡領點東西,憑著妻子嫁妝和分得的一點兒田地出息過日子。

  林青筠倒也知道這些,但當年甄氏做的事並不能隨著時間流逝而抹殺,再者說,徒軒過的苦,那只是相對來說,好歹仍舊是衣食無憂,親生父親都不管,她這個受害者難道還要去同情?

  其實按照朝廷規矩,郡王府除了世子,其他兒子封鎮國將軍,例如陳側妃所出的長子徒立便封了鎮國將軍,哪怕徒軒不得寵,也不得皇家待見,但降幾等也能有個封賞,起碼出去也好看。若成郡王真的為兒子請封,初陽身為皇帝不會不給幾分薄面,甄氏有罪,但徒軒更是皇家兒孫,偏生成郡王一句沒提。

  去年除了國孝,朝廷大封賞,初陽到底給了徒軒一個三等奉國將軍爵位。

  徒軒這人存在感不強,任何人提起來就是沉默寡言、弱不禁風這樣的評價。徒軒今年十八,自從分府單過,便上摺子請示過,想給甄氏送點兒衣裳吃食,並沒提要探視。此回突然說要去見人,乃是甄氏突然病了,燒的胡言亂語,加上這些年心理折磨,人怕是難好了。

  初陽中毒時年紀還小,哪怕後來好了也沒太多後怕,但卻將母親的痛苦記得清楚,因此初陽對甄氏有恨,特別是後來清楚那毒、藥是沖著母親去的。一晃都十多年了,甄氏都要死了,看到徒軒這個堂兄跪在那裡求自己,初陽雖有點憐憫,但並沒擅自決定,他得徵求母親的意思。

  林青筠早將甄氏給忘記了,現在聽到這些事,一聲輕歎:「到底是她親娘,當年出事的時候他都記事兒了,這麼些年成郡王不管,他過的也不容易。甄氏是甄氏,他當年是個小孩子,我還不至於遷怒到他身上,如今更不會了。拋開別的不說,他是你堂兄,這些年安安分分,況且他那個身子……讓他去見吧。」

  幾天以後,聽立夏提了一句,說甄氏死了。

  「嗯。」林青筠並沒在意。

  立夏也是隨口閑說兩句:「說來也可歎,甄氏死的時候都半瘋半傻的,明明兒子兒媳婦都在跟前兒,偏生還嚷嚷著要兒子。我估摸著,在甄氏心裡他兒子還是小時候的模樣兒呢。」

  「種因得果,怨不得旁人。」若甄氏不貪心,守著兒子豈不好?憑甄氏手段,郡王世子之位定是徒軒的,可惜。

  甄氏就這麼悄無聲息死了,直接葬在寺廟後山。

  林青筠沒那麼多心思去感慨,這會兒正被二兒子纏著呢。

  「站好了!都多大的人了,還在我身上歪纏。」林青筠又氣又笑,隨手拍了他兩下,嘴裡笑駡道:「密姐兒才多大,你就是再想娶媳婦也得等兩年,急什麼急!」說著又覺奇怪,以往雖覺得二兒子格外喜歡密姐兒,但說來密姐兒才十歲,以前也只是見他們愛一起玩兒,怎麼今天鬧著要他父親下旨賜婚了?

  徒睿眯起眼氣哼哼的說:「我要是不早早將媳婦定下來,她就要被人搶走了!我可聽小姨說了,密兒她二姑媽想給自家兒子求聘呢,又有別家暗地裡在問,我能不急嗎?母親,你可得為我做主!」

  見二兒子這急切樣兒,林青筠無良偷笑。

  實則她早暗地裡和黛玉通了氣兒,黛玉倒也有幾分喜歡。黛玉主要考慮到密姐兒嫁給徒睿,做婆婆的是林青筠,絕對不會苛待了密姐兒了。再者,看如今的皇后日子過的多清淨,兒子做皇帝都沒塞人,更何況是個親王兒子。黛玉這輩子過的順遂,自然不願女兒將來嫁人吃苦,所以首先一條便是女婿不能納妾,須得潔身自好,二來婆婆要明理慈和,至於家世出身倒不重要。

  她們是姊妹,關係一向親密,這些話都沒藏掖。

  林青筠何嘗不知呢,她也不願密姐兒將來受委屈,所以只要睿哥兒有決心,她自然會操辦。黛玉能在睿哥兒面前說那些,只怕也是試探,睿哥兒本來就不大,性子跳脫沒定性,況自小沒吃苦,身份又尊貴,就算喜歡密姐兒,誰能保證喜歡多久?

  「老二,你知道密姐兒他們家娶媳婦的家規麼?」

  「當然知道了!不能納妾。」徒睿隨口就答,還沒明白自家母親的用意。

  林青筠故意歎氣:「那你知道他們家挑女婿的條件麼?」

  徒睿睜大了眼,他到底不笨,腦子轉的很快,馬上就琢磨出話裡另有含義。上下一聯繫,回過味兒來:「母親,他們家要求女婿不能納妾?」

  想想莊家出嫁的幾位姑奶奶,女婿好像都沒納妾,但有通房丫鬟在。不過他們家沒這規矩,別說他,就連做了皇帝的大哥在婚前都沒放人。徒睿習慣了自家,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想著密姐兒那麼嬌滴滴的,可不能受委屈。

  於是立刻端正態度:「母親,父親和大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再說我可捨不得密姐兒哭。」隨著又撇嘴:「那些人家的小姑娘沒一個比得上密姐兒,密姐兒不僅長得好看,又聰敏,要是她去考試,一準兒是女狀元!母親,快快去莊家提親,他們對女婿什麼要求我都能做到,真的!不信咱們立字為據。」

  「我真是怕了你了。」看著為了娶媳婦胡攪蠻纏的兒子,林青筠覺得自己更老了,心裡已是同意,嘴上卻說:「先定下倒是能行,只是莊家肯定捨不得太早嫁姑娘,只怕你要等好幾年。你忍得了?若是定好了親事,你幾年後又反悔或做了什麼錯事兒,母親可不認你的!」

  徒睿立刻賭咒發誓,氣的林青筠又給他一下子。

  隔了兩天,她將黛玉請來提了這事兒。

  黛玉卻是大松一氣:「幸好姐姐提了,倒是解了我的難。姐姐不知道,莊家二姑姐又來信了,只說看中了密姐兒,想兩家親上做親。我瞧著大太太有些猶豫,生怕大太太一個心軟應下了。且不說別的,二姑姐家的小兒子我見過,人生的倒好,學問也不錯,但比密姐兒大了五歲,且看著很有些二哥哥當年憐香惜玉的意思。我聽二房的妯娌說過,才十五六歲,屋裡卻放了人,哪怕沒給名分,到底有那個事兒。我明白的跟他父親說了,這事兒我不同意。哪怕沒那些屋子頭的事兒,我也不捨得密姐兒離了京城,姑娘一旦出嫁就難得再回娘家,嫁在京城好歹一年能見幾回,若要出了京城,這輩子能再見幾面?」

  莊家二姑姐乃是莊黎的嫡親二姐,林青筠雖沒見過,但聽說過。只怕之所以殷勤的要定這門親,是看中莊黎如今的地位權勢,否則哪怕密姐兒再好,到底歲數小了,等到密姐兒及笄,那位表哥都二十了。

  林青筠見黛玉有主意,便沒評價,到底是莊家的事兒。她只笑問道:「聽妹妹意思,是能看上我們家老二?」

  黛玉笑道:「姐姐這話說的,睿哥兒這樣好的孩子,我能看不上?之前是沒敢往這兒想,再者不怕姐姐笑話我多心,到底睿哥兒是親王呢,世情如此,若睿哥兒想立側納妾誰能說什麼。今天有姐姐的話,又有睿哥兒表態,我是相信的。這事兒我回家商量一下,過幾天給姐姐回信兒。」

  若非二姑姐那心思,黛玉斷不會這樣早就考慮密姐兒的親事。

  不知莊家人是如何商議的,總歸幾天後得了准信兒,莊家同意了。徒睿知道後一蹦三尺高,林青筠卻是越看越氣,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直接將人往外趕。

  突然卻笑嘻嘻的湊過來,沒大沒小抱著她的胳膊撒嬌:「母親,你跟父親說說趕緊下旨賜婚吧。」

  兒子那點兒小心思她能不知道?若沒賜婚,沒名分,徒睿就不能和密姐兒通信,更別提見面了,想想好幾年都如此,哪能受得了?

  「知道了知道了,趕緊出去吧,讓我清靜清靜。」林青筠將人攆走,想到有一個兒子婚事定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徒晏回來聽說了這事兒,又見她那神色,哪裡猜不到。只笑著安慰她說:「他們都成家才好,只剩你我清清靜靜,到時候我們兩個坐船出海去。」

  林青筠眼睛一亮:「你走得了?」

  「等著皓哥兒娶妻,元元嫁人,那都是五六年後了,那時候初陽早就穩住了朝堂,手底下又有人可用,何必要我再去辛苦?我們以前說好了的,要出去走走,耽擱了這麼多年,總不能落下遺憾。」

  林青筠想起當年南下,目露憧憬。

  徒晏笑著安慰:「別急,很快的。」

  的確很快,一晃眼又是七年,睿哥兒皓哥兒都相繼娶親成家,如今是最小的元元出嫁。作為大長公主,太上皇太后的掌上明珠,出嫁時自然是十裡紅妝,極盡盛大。元元的駙馬是世家嫡孫,偏生不喜歡在朝堂裡做官,喜歡和洋人打交道,如今在理藩院裡當差。

  這位駙馬是元元自己選的,父母與三位兄長層層考察,不論人品能力處事家世樣樣都不錯,關鍵是女色上拎得清,又十分包容,還贊同元元出門與洋人來往。許是因這位駙馬曾隨船出洋過的關係,觀念思想上頗有些開明,而元元自小受父母影響,也與時下女子不同,兩人意趣相投,竟是對佳偶。

  林青筠與徒晏又停留了一年,見兒女們確實過的和睦,這才定下出海的日期。

  「母親,父親,你們、你們真要出海?」

  每月一家人都要聚一聚,這是多年的慣例,每年都是由皇后在華陽宮張羅,一大家子團聚。上至初陽,下至駙馬,各家都是一夫一妻清清靜靜過日子,別家倒罷了,初陽作為皇帝,朝臣們沒少上摺子要求選秀填充後宮。初陽的應對很簡直,直接拿太上皇做擋箭牌,父親只有一妻,做兒子的怎能越過?豈非不孝。朝臣們雖不滿,可找不到由頭反駁,至於為皇家開枝散葉……

  皇后這些年可沒少生,第一胎是龍鳳胎,後來這幾年又陸續生了三個兒子,兩層婆婆喜歡,與皇帝感情又好,地位十分穩固。

  這次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沒料到竟聽見這樣大一個新聞,所有人都滿臉驚詫。初陽、徒睿、徒皓那是不捨得,擔心父母身體,畢竟遠渡重洋,途中並非一帆風順,況父母保養得再好,到底一個將近不惑,一個將知天命。

  兩人卻是心意堅決,徒晏道:「這是我和你們母親的心願,若非你們沒成家,我們早就出海了。你們放心吧,如今航線通行了這麼多年,早熟悉了,有好船,有人,有武器,不會有事的。」

  這回連最受寵的元元都沒能勸住兩人,兒女們想跟,但有家有兒女,兒女們小,根本不能遠渡重洋。最後一家子只能無奈的在渡口送別,除了初陽走不開,徒睿徒皓和元元幾個拖家帶口的一直送到泉州港,所謂送君千里總須一別,到底只能望著那幾艘大船漸漸遠去,並最終消失在海上。

  林青筠站在船頭,迎面海風吹來,空氣裡有海水的腥氣,海面灑滿夕陽余暉,海浪聲聲,心情卻十分平靜。

  徒晏站在她身側,輕輕將她擁攬在懷裡,望著海上風景,嘴角噙笑,恍惚還是當年溫潤如玉的親王:「唯卿,我們的旅程開始了。」

  林青筠倚在他肩上:「我們的旅程早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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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筠與徒晏做到了一生只有彼此,孩子們的婚姻亦受他們的影響同樣如此
❀莫失๓莫忘๓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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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點太理想
但是鋪成的合情合理
是篇好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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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長篇的文.看了兩天才看完
很好看.除了金蓮子以外沒有開太多外掛
很喜歡專情的純親王.也喜歡聰明的王妃
雖然很理想化.但皇帝一家可以和樂相處真的很溫馨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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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好長的文! 感覺還是隨著紅樓的主要劇情發展
只是盡量改變作者喜歡的角色的遭遇, 十分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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