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掄起手臂, 將手裡攥著的塑料袋以及裝在裡面的飯團濕巾、還有作為「凶器」主體的葡萄味罐裝芬達擲出去的前後五秒裡,當時自己的腦子裡晃過了什麼——愛麗絲一點都回憶不起來。
讓她稍微回過神的,是手中重物撞擊到某個人的面門後傳來的切實的打擊感。
至於對方的痛呼, 還有從遠處傳來的不知道是誰呼喊著她名字的聲音, 都在大量釋放出的激素的作用下, 被忽然出現在耳中的嗡鳴所淹沒。
那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在劇痛中捂著自己的臉痛苦倒下了,愛麗絲想立刻就從這裡逃跑,但她的雙腿在這個時候顯然沒有腦子那麼靈活, 光是筆直地站在原地都有點困難。她一邊努力調整著已經急促紊亂的呼吸,以防過度換氣讓腦子更加發懵, 一邊繼續繃緊著想要放松下來的那根弦——在沒跑到安全的地方之前, 暫且還不能放下警惕。
這種狀態說是應激也好草木皆兵也好, 總之最好的方式絕對不是風風火火地朝她跑來並毫無顧忌地靠近。
很久之後被問到這時在想些什麼的時候,被迫開展「不堪回首的往事復盤」的伏見猿比古也沒弄懂自己犯了什麼毛病。
他只是看到她的狀況不是那麼對勁, 於是加快腳步跑向了她。
結果誰知道她反應那麼大???
而且這丫頭看著又瘦又小,被吠舞羅的人當成眼珠子一樣地養大, 聽說還有兩個很不得了的有親緣關系的哥哥, 別說打架, 就算是不動手只動嘴, 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赤王周防尊能與她一戰。
有這個先決條件擺在眼前, 伏見猿比古當然會以為手臂和腿跟煮熟的面條一樣軟弱無力的周防愛麗絲, 是個可以完美闡述何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
可當他感覺自己的手肘被牢牢鉗住、眼睜睜地看著整個世界由下而上囫圇在自己面前被顛倒過來、背部也傳來了一陣無法被忽略的痛處時, 在危急關頭仰起脖子才讓自己的後腦勺幸免於難的伏見猿比古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而且還錯得有些離譜。
周防愛麗絲根本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
甚至與之相反的是,她在剛才完成了一個非常干脆漂亮、動作標准完美到伏見猿比古這種在訓練時天天被淡島世理點名的人完全做不出來的——過肩摔。
搞什麼啊……
這不是很有能力保護自己嗎?
嘶……痛……
啊啊真是火大……!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跑出來——嘖!!
不知道是出於惱羞成怒還是疼痛, 逐漸變得愈發煩亂的思緒被一旁另一個身影所截斷——那個剛才攔住愛麗絲去路的跟蹤狂從地上爬了起來!
再顧不上生氣, 躺在地上的伏見猿比古凶狠又迅速地一腳朝著他的膝蓋踢了過去, 順利將那人踹翻的同時撐著地面起身, 反手抓住了正像只兔子准備拔腿就跑的愛麗絲。
「沒事了!冷靜一點!」
就這樣放她自己回吠舞羅反而更讓人擔心。
伏見猿比古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一直等到那股與他對抗的力終於不再那麼固執地想要竄逃離開,安分地待在他的掌心之中,他才松了口氣,那種一直縈繞不散的焦躁也慢慢得以緩解。
「……伏見?」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恍惚。
伏見猿比古聞聲垂下眼,看見周防愛麗絲正仰著腦袋望著自己。
燈光下女孩的臉顯得略微蒼白,她微張著嘴,小口地喘氣,海藻般濃密的黑發微卷著攀附在她修長漂亮的頸側,隨著呼吸的頻率一同起伏,像是浮出水面的塞壬,即使不張開歌喉,光靠眼睛也已經能夠攫走人的靈魂。
難怪能當模特,還能把他的下屬迷得神魂顛倒還在課裡用公家的電腦摸魚。
伏見猿比古松開手,透過肌膚傳遞到他這裡的脈搏驟然消失,帶著些微寒意的風竄過他剛剛才被捂熱了些的指間——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非常缺乏鍛煉的周防愛麗絲的體溫竟然比他的高,雖然只高了那麼一點——但很快,那片微熱的溫度就跟了上來。
她勾住他的手指。
想來應該也沒有別的意思,大概只是從自己的身邊隨便找了個東西抓住,就像溺水的人會揮舞手臂,就像看恐怖片時人總喜歡抱一個什麼東西在自己懷裡的這種,下意識的行為。
伏見猿比古從她纖細的手指挪開視線,任她掛在那。
「伏見?」她又喊了一聲。
「嘖……你是靠聲紋認人的嗎?」
都看清楚他的臉了,不回答一聲難道還會認不出嗎?
「因為感覺很——」愛麗絲想了想,「嗯,很不可思議。」
「……」這算哪門子答案?
伏見猿比古微微蹙眉。所以現在在她眼裡他已經是個爛人了是吧?
他一言不發地拿出手機報警,又不知道從哪甩出兩把小刀,將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衣角釘死在地面。
愛麗絲看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她又想起伏見猿比古那些傷人的話,逼著自己做好表情管理。
在警察趕來的這段時間裡,她和伏見猿比古唯一的交流便是問男人借了手機,打電話給草薙出雲。
打之前她還問了一句「出雲有你的電話號碼嗎」。
伏見猿比古說有。
愛麗絲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電話被草薙出雲接通後,她當著伏見猿比古的面編了個謊。
大意是出門逛街散心,結果迷路了,手機也剛好沒電,被認識自己的痴漢認出尾隨的時候很幸運地遇到了伏見猿比古,現在沒事了,她已經到了人多的車站,真的不用來接她,反正很快就回鎮目町了。
Scepter4是有巡邏任務的。會在街上遇到人也很正常。
再加上愛麗絲慢慢長大,出於各種角度考慮,都不應該再像她小時候那樣讓田山花袋用監控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於是這個謊話輕而易舉地就騙過了草薙出雲。
伏見猿比古扯了扯嘴角,可嘲笑的弧度還沒揚起,便又落了下去。
既然草薙出雲會相信……那就說明她被人尾隨這種事是發生過的了。
而且根據遠藤佳菜的說法,這種事情還發生過不少。
嘖……
警署似乎就在附近,接到報案後警察來的很快,原本按流程愛麗絲還應該跟他們回警局做一趟筆錄,但不知道伏見猿比古跟他們說了什麼,這一環節被取消了,兩位趕來的警察說愛麗絲可以先回去,等明天再來也可以。
「好的,麻煩二位了。」愛麗絲道過謝,目送兩位警察離開,她也准備再度啟程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快要晚上八點了,風徹底冷了下來。
已經松開伏見猿比古手的愛麗絲側頭看了眼,身著制服的男人跟在她的身後,他的腰間空空蕩蕩,沒有Scepter4除蒼藍色制服外另一青之氏族的標志的軍刀。
「姑且問一下,伏見是要跟著我到車站嗎?」
「不。」
「那你為什麼要走在我後面?」
Scepter4的屯所明明在反方向。
「因為我要把你送回吠舞羅。」伏見猿比古像是看笨蛋似的瞥了她一眼。
「哦,你是怕我出事自己擔責。」愛麗絲了然道。
「……隨便你怎麼想。」他的聲音裡透著不耐。
「不過不用那麼麻煩,」愛麗絲仰頭說道,「剛才也說了吧,到人多的地方就可以了,你一定堅持的話把我送到車站就行。」
她的提議讓伏見猿比古皺起眉。
本來以為被這麼夾槍帶棒地用話懟了一遍,伏見猿比古會扭頭就走,可愛麗絲和他對視了一會,最終只得到了伏見猿比古更加冷漠的注視,顯然他不打算接受她的提議。
於是這回,輪到愛麗絲不爽了。
想起之前伏見猿比古的論調,她不滿地抬高聲音:「不·要·你·送!」
伏見猿比古巍然不動,甚至撇開眼睛不再看她。
但無所謂,愛麗絲又不是傻子,她想做壞事時心眼總是特別多,草薙出雲都拿她沒轍,更別說是久別重逢的伏見猿比古。
她低低地哼了一聲,和伏見猿比古一前一後地走進車站,在這個加班文化盛行的地方,晚上八點的車站人還很多。
愛麗絲轉過身,朝身後的人揚起勝利的笑容。
伏見猿比古好暇以整地等待她要作出什麼么蛾子,沒想到愛麗絲忽然垮下臉,緊接著換上一副膽怯瑟縮的模樣。
就在她要奔向從自己身邊經過的女性時,已經看穿這個小惡魔意圖的伏見猿比古立刻伸手拉住了她。
「喂!」
看到她臉上狡黠的微笑,伏見猿比古這才意識到自己中套了。
「干嘛?」愛麗絲再次發起了她的攻勢。
「這話應該我來問你吧?」
「我被人尾隨了,所以找人求助,有什麼不對嗎?」
「你的意思是我在尾隨你?」伏見猿比古危險地眯起眼。
「對啊。我說過不想讓伏見跟著我了。」愛麗絲理直氣壯地說道,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太會把事情憋在心裡的孩子,從小就是,長大了也只是變得比以前更會看場合說話,但直來直去的性格依然如此。
「而且,是伏見先說『和你沒關系』這種話的吧?」愛麗絲一想起這事就想火大得很,她剛才已經在Scepter4門口哭過一場,眼下戰鬥力驚人得強,「我只是在按照你的要求和你保持距離而已!不可以嗎?」
伏見猿比古:「…………」
他推了推眼鏡,試圖用這種方式擋住女孩幾乎要將他的臉燙穿的視線。
但手和臉不是長在一起的,總要放下。
即使生氣嫌煩也不能再拋下周防愛麗絲一個人。
畢竟只要他一直裝死不說話跟在她身後,周防愛麗絲就絕對拿他沒辦法。
要不跟她面對面好好談話,要不被人誤解成跟蹤狂,前者達成了她交流的目的,後者則讓他自食當啞巴的苦果,不管哪個她都不虧……而且她顯然是很喜歡把話說開的類型……怎麼說都是吠舞羅養大的啊……
伏見猿比古的工作性質不會讓他放任自己被人產生這種誤解,所以她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逼他開口……
嘖……
這丫頭……果然變聰明了啊……
伏見猿比古咂了咂舌。
說到底,還是很不高興。
什麼叫「『先說不關你事』這種話的」?
他譏諷地笑了起來,回懟道:「問你身高的時候,你當時想了很久吧?」
愛麗絲茫然地「啊?」了一聲,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轉入這個話題。
「對自己一眼就能被看出來的『隱私』保護得這麼好先決定保持距離的人到底是誰啊?說『和我保持距離』?啊啊那可真是謝謝你無微不至的體貼了。」越說到後面,伏見猿比古的語速越快,好在它們沒被車站有些嘈雜的人聲淹沒,愛麗絲勉強聽清了。
但聽清了,反而更加不懂了。
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理清伏見猿比古說的話的意思,然後羞惱爬了上來。
「我、我沒有!」愛麗絲紅了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伏見猿比古冷著臉,垂眼望著她的指尖又纏上自己的發梢。
「只是感覺沒有一米六很丟人而已!!!不想說而已!!!」愛麗絲喊完後已然成了一只烤熟的大蝦。
然而這回輪到伏見猿比古不解了。
如果現在這裡為了自己身高而惱羞成怒的人是八田美咲,他絕對不會有任何疑問。
可她是周防愛麗絲。
是一名有名氣也有能力的平面模特。
在他們的行業中外形是准入門檻是職業素養,反言之,能成為模特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世界上最不該對自己外形而產生質疑的人,否則就像是在變相地質疑自己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工作能力,從而產生的不自信也會讓他們無法自如地在鏡頭前展示。
如果周防愛麗絲因為她那副好看的皮相而變得性格惡劣討人厭,伏見猿比古都是能理解的。
可偏偏她的煩惱居然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種。
「前輩後輩他們,不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比我要高……大家都有一米七……還有好幾次我很喜歡的品牌方不肯找我,就是因為我不夠高……」
愛麗絲抓著自己的頭發,羞愧地將下半張臉擋了起來。
「明明是模特啊,是模特誒!偏偏大家都說你怎麼只有一米五五啊,就算我努力運動喝牛奶吃鈣片長到一米五九,也還是有人說你確實長得漂亮可這麼矮還能當模特啊這種話……矮怎麼了!矮吃你家大米了嗎!和我合作過的攝影師都說我很厲害的!!」
她越說越亂,到了後面完全就是單方面的情緒發泄。
伏見猿比古不想聽卻又不能走,只能皺著眉站在她身邊。直到愛麗絲徹底息聲,伏見猿比古也不想再去在意是誰先拉開距離這種事了。
「嘖……終於說完了?」伏見挑了下眉。
他還是不能完全理解眼前這個笨蛋的腦回路,也不覺得一米五九有哪裡不好。
只是在這種大環境中還能堅持工作了三年,周防愛麗絲性格裡好強的一面倒是一覽無余。
「……嗯……」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在外面面前失態,女孩咬咬唇。
「那走啊。」他煩躁地抓了抓深藍的短發,催促到,「不是和草薙先生說了很快就回去嗎?」
這裡離鎮目町可不近,電車起碼半個小時,再加上等下自己折返的時間……煩死了……
原本就被工作塞滿的整個晚上竟然耗在了這裡……嘖……
他們現在月台上等待電車,好在愛麗絲也沒再吵著說「不要你跟著」,她很安靜地找了個位置,一路無言地在伏見猿比古的護送下在鎮目町的站點下車。
至於送到吠舞羅的門口,那就不必了,反正周防愛麗絲肯定能在出站的那一瞬間看見正在等她回來的草薙出雲。
「謝啦,這麼遠也把我送回來。」
車門閉合之前,現在月台上的愛麗絲朝他招了招手。
伏見猿比古輕輕嗯了一聲,用眼神趕她快走。
之後伏見猿比古獨自回到Scepter4,又在自己的電腦前加班了兩小時,才回到屯所的宿舍。
翌日,又是一個嶄新的工作日,伏見猿比古將手頭的工作緊趕慢趕,總算在下午五點到七點之間騰出了兩小時空閑。
可周防愛麗絲不出所料地把他給鴿了。
第192章
酒吧裡靜悄悄的。
不符合酒吧內裝潢風格的LED燈此時正高懸在人們的頭頂上, 高照度的燈光均勻落下,雖然嚴重破壞了這本是用於尋歡作樂的場合旖旎的氛圍,卻將整個空間都照得亮亮堂堂, 讓家長們再也不用擔心總是喜歡趴在吧台上寫作業的孩子是否會因為氛圍燈昏黃的光線而導致近視的問題。
以前還不太在意成績的時候,愛麗絲還沒有想到過, 在某一天, 自己只要抱著書從樓上走下來,就會讓正在一樓玩鬧的赤組成員們不約而同地集體轉移陣地,跑去吠舞羅之外的地方群聚。
而且大家對此還沒有任何怨言, 因為他們都覺得,既然愛麗絲更喜歡待在吠舞羅, 那就讓她以自己認為最舒服的方式進入學習狀態好了。
畢竟愛麗絲想考個好大學嘛,孩子能找到目標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為此哪怕是不喜歡應試的周防尊也不得不認同她的選擇。
所以今天也是如此。
為了不打擾愛麗絲學習,原本正在興頭上、臉上貼滿了懲罰用白色紙條的赤組成員們立刻默契十足地將長桌上的卡牌啊棋子啊撲克啊之類的東西塞進自己的衣兜, 走出門前還不忘對愛麗絲說「加油哦麗茲」「別聽千歲的!不那麼加油也行!不要累著自己」「就是就是!盡力就好啦,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什麼的……
讓愛麗絲在「明明我還有大半年才高考可八田他們對我的態度跟我明天就要考試了一樣」的無語之余, 又不免被感動得鼻子有點點發酸。
她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如此這般自詡的周防愛麗絲心情不太輕松地坐到吧台邊——當年那個手腳並用還得讓十束或者草薙幫忙扶一把才能爬到高腳椅上的小豆丁愛麗絲已經不在了!現在站在面前的是快要一米六的周防愛麗絲——她翻開自己的試卷, 找到昨天連所給材料都沒能讀完的作文大題, 然後, 猛地撲倒在了草薙出雲珍愛的紅木吧台上,半真半假地哭嚎著:「西格瑪———!!!」
因為要看著店子所以沒有撤離而是站在吧台後整理杯具的西格瑪被愛麗絲喊得渾身一哆嗦。
他小心翼翼地往被愛麗絲推開的試卷上看了一眼, 上面白紙黑字印著——「根據所給的大數據、個人數據現狀相關的英文資料和圖表, 談談如何使用大數據、個人數據, 以及具體會產生的問題。要求不少於1000字」。
縱使知識儲配充沛, 卻從來沒有被考試和考題抽打過的西格瑪在看到考題後也忍不住兩眼一黑。
這什麼題目啊打算要人命嗎……不少於1000字姑且不說, 為什麼給的資料都還是英文的……
他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濃烈的、愛莫能助的悲愴、以及對姐姐不幸遭遇的同情。
可就算愛麗絲喊得這麼慘……
「對不起, 我也沒有頭緒。」西格瑪萬分沉痛地搖了搖他那顆半白半紫的腦袋。
即使知道西格瑪說的是事實,孤立無援的愛麗絲也還是沒忍住把自己的臉埋進手臂裡「嗚嗚」了起來。
無他,只因為題目真的太難了。
雖然被作業難哭這種事愛麗絲也不是沒經歷過,相反她經歷的次數還有點多,但這種事是不能習慣的,唯二的解決方案是要麼選拔考試考題的難度放海,要麼就是愛麗絲不需要再應付考試。
前者當然是不可能實現的。要是實現了,大概也不能被稱之為「好大學」了。
而從暫停模特的工作到現在,愛麗絲已經差不多在家裡自己開展復習了一個月。
如果不是這一個月的時間宛如開閘放掉的淨水,毫無用處不說,還只讓人覺得這一舉動真是大浪費,她也不會萌生出「不然還是去補習學校吧→不,我果然還是不想去補習學校→那要不然去找伏見猿比古吧」的想法。
可結果,去找伏見猿比古這件事也被愛麗絲自己搞砸了……
現在是瞞著全家人、獨自跨過半個東京去對家Scepter4找他們情報課課長申請補習,卻與對方氣氛鬧僵的第三天。
而事實上從前天晚上開始,愛麗絲就已經在後悔自己氣的行為了。
前天是她跟伏見猿比古告別後的次日,理論上來說,在與伏見猿比古關系緩和之後,青年在送她回家的全程就已經表現出了若有似無的「之前不愉快就當沒有發生過」的態度,次日是非常好的和解時機。
但關鍵也就出在這個「若有似無」上!
只看神色,愛麗絲完全不能確認伏見猿比古到底是還計較著被她怒懟一通的事情,還是已經放下了——畢竟伏見猿比古什麼也沒說,她也不會讀心,否則也不會被他氣到在車站裡想辦法「一定要逼這個人開口」的地步。所以愛麗絲選擇了最讓當時的自己爽快的決定——
不去了!說不去那就不去!
做人就要說話算話!
要有出息!要爭口氣!要硬氣!
想到這裡,側頭伏在吧台上愛麗絲的雙頰也像河豚一般不服氣地鼓起,將她的腦袋微微頂起來了那麼一點點。
接著她像是被打了雞血那樣振奮地撐著紅木邊沿,精神抖擻地坐直身子,重整旗鼓,神色鄭重地再次正視自己不得不擊潰的敵人——選拔測試真題。
二十分鐘後,愛麗絲跳下高腳椅,辜負了給她騰出空間的吠舞羅眾人的心意,離開吧台,爬上沙發,抓起一個抱枕,摁在自己臉上。
就在西格瑪以為她遇到困難睡大覺的時候,帶著安娜從畫展歸來的周防尊推開了吠舞羅的紅木門。
「歡迎回來,尊先生,安娜。」西格瑪朝他們露出微笑。
「我們回來了。」安娜輕聲回應著。
而赤之王低低地應了一聲,他金色的、沉靜的目光掃過吧台,上面愛麗絲的卷子正擺在那卻無人問津。於是他轉而將視線投向沙發,果不其然在那裡發現了正在裝死的愛麗絲。
安娜從自己的挎包中摸出一枚書簽,遞給堅守在崗位上的[書造人]:「這是給西格瑪的,畫展的紀念品。」
接著,她又從自己的挎包裡拿出兩冊小小的畫集——畫展是免費的,全靠周邊在掙錢,很多紀念品的都高到了誰買誰是冤大頭的地步,但安娜覺得愛麗絲和多多良會喜歡,於是不僅買了,還買了兩冊。周防尊對此無語凝噎,因為錢是他掏的,安娜也是他帶出去的,所以冤大頭這個名聲也只能由他這個老父親來擔。
畫集一冊被安娜放在吧台上,另一冊她抱在懷裡,踩著帶著小高跟的皮鞋靠近沙發。
「麗茲?」安娜戳了戳蓋在愛麗絲臉上的枕頭,可愛麗絲沒有應答。
「麗茲?」安娜又喊了一聲。
「嗯……」這次有回應了,但聲音聽起來不僅悶悶的,還蔫蔫的。
「我和尊,從畫展給你帶禮物回來了。」安娜又戳了戳那個枕頭,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比較希望自己能戳到的是愛麗絲的臉。她妹妹的臉頰,很有彈性又很軟綿綿,真要戳起來,櫛名安娜可以一下午都不帶停的。
「……嗯……」愛麗絲虛弱的聲音再次傳來。
蓋在她臉上的枕頭動了一下,然而還是沒有被拿開。
這不對勁的低落情緒讓安娜微微蹙眉。
怎麼了嗎?發生了什麼嗎?
銀發的少女略帶擔憂地望向朝她們走來的赤之王。偶爾,她活潑開朗的小妹妹也會鬧脾氣,但像這樣氣敦敦地把自己塞在某個旮旯角落裡不願意見人,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她被某個人氣到了,不想見他;而另一種,是她在生自己的氣。
前一種在她兒時會經常發生,每次跟周防尊吵完架,如果兩個人沒有立刻和好,愛麗絲就會跑到別人的懷裡當個對誰都乖巧但就是對臭臭尊不乖巧的趴趴團子。但後一種,是她長大之後才出現的情況。
十束多多良將其稱為成長之路上必經的一環。
「他們對我那麼好,我卻還是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我好沒用」「要是那時這麼做就好了」「要是那時那麼選擇就好了」等等等等的懊悔,都是在脫離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只有在長大之後才能品嘗到的辛酸滋味。
而每當這時,就非常需要一個強硬的家伙,來把這個正在鑽牛角尖的小姑娘從她那小小的、被沉悶所裹挾的自我的世界中拽出來。
於是,蓋在愛麗絲臉上的枕頭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周防尊抽走了。
然而赤之王直接無視了立刻用手擋住自己的臉的愛麗絲,將剛才壓在愛麗絲臉上的、深色的抱枕那面翻了過來。
在這深色的布料上,有一左一右兩片洇開的、間距頗小的水漬,正在無聲訴說著抱枕剛才經歷了什麼。
——它被愛麗絲用來擋臉,卻又被她的眼淚浸濕了。
周防尊沉默地望向站在吧台後的西格瑪,勤勤懇懇的青年神色憐惜地指了下正擺在他面前的試卷。
周防尊:「……」
「喂。」
他彎下腰,搓了搓愛麗絲的腦袋,很快被掌心濕黏的小手在手背上拍了一下。
這意思可以是走開、別煩我、不要碰,也可以是好難過、好生氣、哭得好醜不要看。
「別考了。」周防尊說。
「……」愛麗絲立刻放下了手,睜著那雙泛紅的藍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啊?!」
「別考了。」周防尊又重復了一次,臉上的神色很淡,但可以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趁機反諷愛麗絲的脆弱。
而是單純地——
「不高興就不做了。」
單純地,在縱容自己的女兒而已。
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吧——如果是拿考大學的痛苦和她的開心來比較的話。
「吠舞羅這麼多人還養不起你嗎?」
愛麗絲:「……」
她默默地望著正垂眼俯視著自己的赤之王,然後想起,上一次自己的臭爸爸和她說這樣的話,好像還是在某次拍攝之後。
委實說,自從工作之後,愛麗絲的許多觀念就在快飛地發生著轉變。
當時的愛麗絲還是只是個初入職場什麼都不知道脾氣很好的小孩。
大家雖然會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或多或少給她點優待,但工作環境的大氛圍是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改變的——工作機會需要自己爭取;工作態度需要自己端正;一次發揮失誤沒關系,可五次八次十次的失誤,那遭人責難也是在所難免的。
工作的地方不是家裡,沒人會有那麼多耐心陪她試錯、練習——而如果有,那還得注意這樣的人是單純心好還是不懷好意。
總之,剛成為模特那會兒的愛麗絲,給不少人都添了麻煩,有兩次還撞上了脾氣不那麼好的攝影師。本來以為會被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可對方不知道為什麼忍住了。當愛麗絲慶幸自己沒有挨罵時,攝影師卻將成倍的怒火發泄到了其他模特的身上。
他人受自己牽連本就讓愛麗絲愧疚,而在事後知道攝影師對她的忍讓是出於有人提前告訴過攝影師要好好照顧她,回到吠舞羅後愛麗絲立刻放聲大哭了一場。
當時周防尊就跟她說,不喜歡,那就不做了。
可愛麗絲硬是固執地堅持了下來——她絕對不要再感受一次那天的憋屈了。不管是被人覺得「沒有靈氣只有一張臉還有後台」也好,還是連累他人之後被疏遠也好,都不要了。
等她成為一個誰都想抱著自己的大腿求她接下工作的、超級有名的職業模特後,她就立刻頭也不回地從這個行業退出——這是愛麗絲最初堅持下來的理由。
十分氣的理由,可也真的讓她在完全陌生的世界裡堅持了三年。
在此期間,她還學會了各種好或者不那麼好的事情。比如說如何與他人更好地溝通協調,如何在適當的時候表達自己的訴求,如何與甲方談條件,如何牙尖嘴利地將先來找茬的同事懟回去,如何讓某些嫉妒心強還喜歡搞惡心人的小動作的家伙滾出自己的視線之類雲雲,都是愛麗絲從工作裡學到的。
工作裡的她和生活學習裡的她,完全是兩種人。
想來就算鳳鏡夜看到工作狀態下的愛麗絲也要感慨一句她的干練和老成。
而每次當愛麗絲受到了什麼委屈,等擺平了這些不愉快,周防尊或者草薙就總會對她說,不喜歡的話,我們就不做了——十束多多良和安娜不說是因為他們其中一人認為愛麗絲不會放棄,另一個則是干脆可以讀心。
而周防尊和草薙出雲也並非是鼓勵愛麗絲半途而廢,而是想要告訴她,不管什麼時候放棄都沒關系。
在他們眼裡這些都是可選的選項,愛麗絲的快樂比什麼都重要。
但每次、不管哪一次,他們對愛麗絲這樣說時,愛麗絲都總會鼓起腮幫子說:「要做!」
這次也不例外。
「要考的!」愛麗絲擦了擦眼睛,又重復了一遍,「要考!」
固執得要死。
也不知道這性格隨了誰。
無意聽見周防尊的腹誹,安娜只能望著他,長久地望著他,長久地望著這個某些時候會倔得跟頭牛一樣卻在此時毫無自知之明的赤之王。
哭過的第二天,愛麗絲抱著書,在吠舞羅眾人先要將玩具整理走之前,率先向他們道別然後衝出了門。
吠舞羅是大家的。她不想一個人獨占。
換個地方學習也是一樣。
至於換到哪裡,愛麗絲已經想好了,她要去都圖書館。
那裡藏書豐富適合查資料,環境優美,還足夠安靜,除了需要提前預約、離鎮目町遠了一點之外幾乎沒什麼不好。
愛麗絲背著書包帶好口罩就出發了。
暮春時節的圖書館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還奢侈地開著熱空調。
被熱得一臉汗,為了摘下口罩,愛麗絲找了個相當偏僻地方,她將口罩放在一旁,攤開自己的試卷,再次埋頭苦做起來。
垂落的黑色長發擋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即使經常出現在雜志封面和內頁裡,也很難有人能將她認出來。除非脖子酸累,愛麗絲才會抬手仰頭,進行一下簡單的拉伸。
而就是這偶爾一次的仰頭,讓愛麗絲恰好對上了一雙深黯的眼睛。
——那是恰好來替宗像禮司來圖書館收集紙質資料的Scepter4情報課課長,伏見猿比古。
第193章
身著青色制服的青年站在不遠處, 黑框眼鏡下的雙眼懶散地半垂著,一只手松垮垮地搭在腰間的佩劍上,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裡拿著兩冊書。
今天的天氣不算特別好, 陽光泛著灰,和圖書館偏冷的燈光落在他身上, 讓青年本就白皙得過分的膚色顯得愈發病態與倦怠。
拉伸做到一半,深呼吸只完成了「吸」的部分, 結果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還正面色陰郁地盯著自己看,嚇人效果即使比不得恐怖游戲裡的鬼怪跳臉殺, 卻也成功地讓愛麗絲將吸進肺裡正准備呼出去的那一口氣卡在了喉嚨裡——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高亢難聽的咳嗽聲在安靜的圖書館內異常刺耳, 說不定連樓下的圖書管理員都能聽到。
意識到這一點的愛麗絲立刻將自己的嘴緊緊捂住, 她迅速地彎下腰, 在把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上之後, 咳嗽聲果然小了不少, 但也讓她一瞬間從陽光下梳理羽毛的優雅天鵝變成了連呼吸都困難的上岸魚。
而像這樣持久且猛烈的咳嗽, 顯然是剛才那一下不小心讓空氣嗆進了氣管裡。說是沒什麼大礙,但咳到這種快要傷筋動骨的地步肯定是不好受的。
可這和他有關系嗎?
周防愛麗絲自己莫名其妙咳的嗽,而他只是來幫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宗像禮司出來跑腿的——是的沒錯, 讓他這個忙得要死的情報課課長出來跑腿,還為的是這麼一份不知所以的參考文獻,如此離譜的事也真只有宗像禮司才能干得出來。
明明隨便讓誰來都可以,可偏偏宗像禮司不知道從哪聽說「伏見猿比古連著兩天在下午五點前清掉了自己手裡的工作」,像是生怕他閑下來似的, 立刻派了份仿佛是專門膈應人的活過來。
伏見猿比古對此安排頗有不滿, 但他不滿的表現也僅限於口頭上發出的聲音極小的牢騷。更多時候, 即使明知是故意沒事找事的不合理的命令, 伏見猿比古也會看在那個人是[王]的份上,按時按量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至於為了完成工作而使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手段是否合乎程序與規定、事後能不能逃過寫檢討的懲罰,這些都歸於「再議」與「另說」的範疇。
紛雜的思緒從腦海中晃過,現實裡的時間其實也就只過了幾次眨眼的功夫。
那被極力抑制著的咳嗽聲已經弄啞了女孩的喉嚨,卻還是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投來了帶著不滿與責備的目光——確實是人之常情,可伏見猿比古卻莫名覺得不爽。
或許是不想讓她被那種不太友善眼神所注視、或許是單純認為她咳得太可憐,總之,出於不想讓周防愛麗絲再這樣劇烈地拉扯折磨自己的喉嚨與肺部的理由,伏見猿比古走到她身邊,伸出了手。
他原本已經考慮好的哪些事情——手掌落在她後背上的位置、力道、以及拍打的頻率——但眾所周知,理論與實踐之間往往差著十分遙遠的距離,等到真的動起手,這些考量又很快全部被伏見猿比古拋到了腦後。他只是機械地舉起手,舉到一個不太高比較省力的位置,再慢慢地落下,就這麼拍打著,直到愛麗絲的氣息恢復平穩,伏見猿比古才拿開了手。
「咳、謝謝……」
稍稍緩過來的愛麗絲向他道謝,她虛弱地趴到桌子上。想來大概是剛才的咳嗽把她腦子裡的東西都甩出去了不少,但從小被灌輸的良好教養還在,所以或許她根本沒有多想自己道謝的對像是誰,就這麼簡單地把這句「謝謝」說出了口。
當然,也有可能是即使她知道自己道謝的對像是誰,卻依然向他道了謝。
可要真是這樣,伏見猿比古就更無法開懷了。
青年將手搭在頸後,煩躁地擰起眉。
他倒是樂意周防愛麗絲更記仇一點,不然只有他在意之前發生過的事,豈不是跟白痴沒有區別……
雖然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他已經很白痴了……嘖……
伏見猿比古兀自計較著的同時,趴在桌子上的愛麗絲總算爬了起來,剛才一頓咳嗽差點沒把她的嗓子咳壞。此刻她的喉嚨裡正火燒火燎地疼著——比不開加濕器在尊身邊睡一個下午起床後還要難受,愛麗絲摸過自己的水杯,可拎到手裡的容器輕巧的重量讓她愣了一下。
水杯裡已經沒有水了。
兩個小時前她就把水喝完了。
圖書館內部和附近都沒有提供直飲水的地方,畢竟自動販賣機是這種公開開放場所為數不多的盈利點。而最近的一台自動販賣機在圖書館一樓,當時正在和選拔考真題打得火熱的愛麗絲想著反正自己也不渴,就索性沒有下樓……畢竟誰會想到她這會還要為了兩個小時前做出的決定而感到些許的後悔呢。
愛麗絲嘆了口氣,然後被位於前方率先傳來的腳步聲所吸引——伏見猿比古轉身離開了。
不知道這個人又在為了什麼不高興,既沒有跟她打招呼,沒有給她打招呼的機會……
真是一點也不禮貌的伏見猿比古!
愛麗絲撇了撇嘴,站起身,她跟在伏見猿比古身後——其實也不是她想要跟的,可閱讀區到一樓就這麼一條路——那原本位於她前方,正在遠去的腳步聲忽然一頓,但很快又恢復了剛才的速度。
他們一前一後來到一樓。
愛麗絲以為伏見猿比古要就此離開圖書館,可沒想到青年的目標並非是正門,反而筆直地朝著自動販賣機走去。
愛麗絲:「……」
她看著青年的背影,思考自己是應該再次「跟」上去,還是等伏見猿比古買完他想要的再靠近。
不過沒等她得到答案,伏見猿比古就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愛麗絲不好奇他買了什麼,只是在青年轉身時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手中的兩罐葡萄味芬達。
為什麼是兩罐?
她迷茫了一下,但耳邊很快響起了伏見猿比古的那句「和你沒有關系」,立刻放下了自己的好奇。
喉嚨真的很痛,還是買水要緊。
愛麗絲朝著自動販賣機走去。
沒等她靠近自動販賣機,伏見猿比古喊住了她:「你去做什麼?」
愛麗絲:「……?」
「買水啊。」這問題來得突兀,完全不懂提問人的用意,但愛麗絲回答得還是很理所當然。
伏見猿比古:「……」
他閉了閉眼,像是老師不得不面對學生「1+1=?」的問題那樣,雖然因此煩躁,但還是只能耐著性子回答:「你以為我買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難道不是你自己想喝兩瓶?
這個答案在愛麗絲心裡轉了一圈,不過好在她還沒有直愣到如此地步,於是很快理解了伏見猿比古的用意。
另一罐芬達是給她的。
可這樣的話,愛麗絲又感到奇怪了。
既然是給她的,那為什麼要自己拿著,而不是給到她手裡呢?
看到她臉上還算聰明的了然神情轉瞬即逝又被傻瓜的模樣所取代,伏見猿比古覺得自己今天說不定會死在這間圖書館裡。
除了工作上的事務,除此之外在多數時候,伏見猿比古都是一個不會將自己的想法明確表達出來的人。
或許他小時候是有過對誰都很坦誠的時期的,但無論如何,他都在自己那並不算健康的家庭環境中長成了一個「不習慣」表達自己想法的人。甚至經年累月,這樣的「不習慣」不僅逐漸成為了一種習慣,還升級成了「討厭」。
如果沒有宗像禮司以及曾經吠舞羅的那幫人的影響,這種「討厭」也許還會更進一步,變成「憎惡」也說不定。
他不想跟周防愛麗絲說自己可以留在這裡幫她講題。
也不想讓周防愛麗絲誤以為自己突然回心轉意決定大發善心——雖然他在答應幫她補習之後根本沒有反悔過,完全是周防愛麗絲誤會……好吧……那也不叫誤會……
可是剛才說過了吧,伏見猿比古討厭坦誠。
以及,他同時也非常地討厭,必須對誰坦誠時所必須做出的那份退讓。
於是乎,在這個世界上,能讓伏見猿比古做出讓步的人少之又少。
——因為宗像禮司是[王],所以他會在一定範圍裡進行妥協。
可周防愛麗絲……她是什麼?
答案躍然而出。
……是一種世界上最愛哭,以及讓她哭出來……似乎不會再引起那麼多麻煩的生物。
那天她出了Scepter4,一邊哭一邊走地出了監控區。
伏見猿比古本來以為,就算吠舞羅的top3不親自來,其他家伙也會跑到屯所門前叫囂著找麻煩。
可他等了兩天。
沒有等到那群一旦知道有誰把周防愛麗絲惹哭會衝動到恨不得把那人五花大綁沉進東京灣的赤組成員,也沒有等到說要補課的周防愛麗絲。
她其實不笨,只是那些題目對於絕大多數想要擠進高排位大學的學生而言的確很難。
伏見猿比古想到這裡,無端地煩躁起來。
「幫你補習……」伏見猿比古壓下了話中原本會因不耐而上揚的音調,輕聲道。
「什麼?」周防愛麗絲眨了眨她那雙透徹的藍色眼睛。
看在誰的面子上都行,別再讓他把同樣的話重復第二遍了!
可她似乎是真的沒有聽清楚。
伏見猿比古對此郁悶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幫你補習……」
他只好又說了一遍。
第194章
雖然過程十分曲折, 但最終達成了「太好了不僅不用去補習學校坐牢還可以把自己辛苦賺來的錢交給認識的人」這種一舉兩得的美事的愛麗絲其實已經沒了第一次時的開心。
得益於讓她提前了解了許多人情世故的模特的兼職,愛麗絲在剛入行的第一周就感受到了所謂的職場氛圍。與學校和家截然不同的氛圍。
在學校裡她不用一直豎著自己的刺,隨時提防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衝到自己身邊來挑事的人, 只要做個聽話安分成績高於偏差值不給班級拉後腿的學生。
而在家裡, 在家裡, 愛麗絲只要做自己就可以。
她可以跟尊搶遙控器,可以玩游戲的時候在地上打滾耍賴讓多多良哭笑不得允許她悔一步棋,可以買一大盒樂高回來和安娜一起趴在吠舞羅最空的那塊地板拼一整天,可以抱著出雲的手臂在看催人淚下的萌寵電影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還可以毫無形像滿嘴油光地跟八田他們一塊啃牛排和大雞腿。
在家裡的時候, 是最幸福的時候。
如果可以, 愛麗絲的夢想其實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像尊那樣做個不用出門成天在家裡睡覺的大米蟲。
但那果然是不行的吧?
即使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即使家底豐厚到下下輩子也在家躺著也沒問題, 但果然還是不行的吧?
那些錢是出雲和爸爸媽媽賺來的。
於情於理愛麗絲也沒辦法把他們的心血當成自己可以理所當然揮霍的東西。
而且「未來」這個詞語裡, 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不穩定性。
她像小時候一樣,會擔心吠舞羅會在某天破產。
可面對這些焦慮, 愛麗絲也不再只是像小時候那樣, 把自己捂在房間裡嗚嗚地哭,然後等一個像大英雄一樣的大人來告訴她「家裡不差這點錢,你不用擔心這些事情」。
她已經可以靠自己的方式、靠自己的努力, 給自己提供足夠的底氣了。
所以, 愛麗絲覺得, 自己果然還是要去工作的。
即使工作不總是那麼輕松愉快,還充滿了各種同事同行之間的競爭、鬥爭、甚至是撕破臉皮只留下一地雞毛的吵架, 但托他們的福, 愛麗絲學會了不少人情世故、也學會了如何將工作與學習生活上的自己分隔開。
雖然也被曾經陪她一起去過攝影棚的八田評價說「感覺工作時候的麗茲像變了個人, 總覺得哪裡有點奇怪」,不過他很快又補充說,「但那也沒什麼不好」。
總是像在家裡那麼容易輕信他人的話,或者是想要對其他人撒嬌,總有一天會吃虧。而且在工作時狡猾或者強硬一點,會更加利於達成目的。
所以與其說「沒什麼不好」,不如說「這才是更加正確的方法」。
能看見的世界正在一刻不停地擴張,將認識的人分門別類地放進合適的社交範圍才是明智之舉。
只可惜在「識人」這方面,愛麗絲一直都做得不算太好。
和聊個兩輪就能看穿談話對像本質的大人精們相比,這個十八歲的小姑娘的閱歷還是少了許多,看人看得半准不准,也容易被自己的情緒所影響。
而最近最新最典型的例子就莫過於伏見猿比古了。
平心而論,前些天剛去找他的時候,愛麗絲對他的印像還是帶著挺厚的童年濾鏡的……
就算不是可以撒嬌的對像,但不用像在工作時那麼緊繃,稍微隨性一點……應該也是沒有關系的吧?——一想到自己當時還這麼天真地暢想過,得到了伏見猿比古一句「和你無關」還有「反正只要達到目的」就行了吧的愛麗絲就恨不得讓自己的這段人生倒帶重來一次。
如果還能重來一次,她一定用和合作方談判的態度去和伏見猿比古商量補課的事宜。
可惜往事不可追。
好在現在亡羊補牢也不算晚。
於是面對伏見猿比古如同妥協一般的提議,愛麗絲板著個臉,再度考量了一下自己的補課方案,還是感覺自己的想法非常的兩全其美後,她點了下頭說:「好。」
「不過之後我們還要簽一份協議書!」愛麗絲很快啞著嗓子補充道,「你想要補習學校那種嗎?或者直接自擬?哦,報酬我會按市面上最高的給你。我不會占你便宜的!」
每天忙到要死的社畜能騰出幾個小時幫你補習從某種意義上就已經是在占便宜了——這話伏見猿比古沒有說。還是那句話,這不關周防愛麗絲的事,決定是他自己做的,她沒必要知道那麼多,也不需要在補習的時候占用了他的時間導致他回Scepter4之後還得加個班這種事抱有愧疚——反正加班對他來說已經是常態了,一周六天都在加班和一周七天都在加班沒什麼區別。
不過愛麗絲的這個問題屬實超出了他的預料。考慮到自己原先第一輪的態度導致了後續各種各樣的麻煩,伏見猿比古最終還是只說:「隨便你。」
「好哦。」愛麗絲也不計較他冷淡的口吻,「那我們就參考補習學校的合同那樣咳咳——擬一份協議咳、吧。具體的我過兩天拿給你看有哪裡需要修改調整咳咳咳!」
肺裡壓出來的空氣急促地通過她的喉嚨,聽起來像從破舊的風箱內傳出來的聲響。
站在原地的伏見猿比古本就沒怎麼松開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些,他手裡還拿著兩罐芬達,卻又朝著自動販賣機去了。
伏見猿比古的身形擋住了他摁下的按鍵。接著他彎下腰,將兩瓶芬達都放在了自動販賣機的旁邊,又從取出口將那瓶骨碌碌滾出來的東西拿出,轉過身來。
等他再走近,愛麗絲才看到他拿了瓶純淨水回來。
……那芬達呢?不要了嗎?為什麼不要?
愛麗絲還在擔心芬達,可伏見猿比古把水遞給了她。
愛麗絲愣了下,接過說了聲謝謝,視線還是會時不時地繞開青年,望向他身後的兩罐看起來已經被遺棄了的芬達。
伏見猿比古:「……」
如果沒記錯,這丫頭上次在便利店的時候就買了一罐芬達,不過在喝到之前就被她當做武器用於重創跟蹤狂。而它們後來都被愛麗絲忘在了警署裡,伏見猿比古把她送下電車折回Scepter4後,警察還特意將這些東西給他送了過來,讓當時正在加班中的伏見猿比古又被迫移步到門口一陣失語——萬一那些東西裡有什麼周防愛麗絲的貴重物品,管了很麻煩,可不管也不行。
然而好心的結果卻是,那印著巨大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裡只有一罐芬達和一個明太子三文魚口味的飯團再加上一包濕巾,氣得伏見猿比古咬緊牙。
他回到工位將這些「貴重物品」扔到角落,繼續加班,直到深夜才停——為了送愛麗絲回鎮目町,他不僅錯過了晚飯,還耽誤了工作。
直到深夜,大量的腦力勞動讓青年十分倦怠,他餓得不行。可伏見猿比古是個挑食的人。三文魚明太子這種口味的飯團光是想像一下就叫人沒有胃口,芬達是葡萄味的這點倒還不錯,但問題是太甜了,他不怎麼喜歡。
這些東西最後還是進了伏見猿比古的胃裡。畢竟在「只有這些可以吃了」的現實面前,挑剔的口味偏好也只能做出些許的妥協。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三文魚明太子飯團的味道居然還行,能讓伏見猿比古全部吃完就已經是大勝利。葡萄味的芬達確實很甜,但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勉強可以作為快速補充少量糖分的手段之一。
買芬達給她其實多少有點還人情的成分在,但那聲破鑼嗓子的咳嗽讓伏見猿比古想起了:碳酸飲料具有刺激性。
雖然造成不良影響的前提是大量與長期飲用,可她現在嗓子不是還痛著嗎?
喝什麼芬達。
老實喝水。
無視那雙寫滿了「芬達呢芬達呢我的芬達呢」的藍色眼睛,伏見猿比古雙手插在口袋裡:「去把你的東西收拾下來。」
圖書館這種地方連蚊子聲都最好不要有,更別說補習。
愛麗絲當下會意,輕手輕腳地跑上樓,沒過多久又背著她的書包飛快地回到了一樓大廳。
樓梯的最後兩級她是直接從上面蹦下來的。
鴉黑柔軟的長發飄揚,女孩從高處落下,大動幅的舉止沒讓她看起來瘋瘋癲癲,反倒有種顏料從油畫中掙脫出來的美感。
然而伏見猿比古完全沒心思欣賞。
他雖然緊緊盯著愛麗絲,但是出於其他目的才不得不仔細著用眼睛攫著她的。
圖書館的地板由瓷磚鋪就,最近才保養過一次,光潔如新,蚊子站在上面都說不定打滑。於是直到周防愛麗絲安全著陸,重新結結實實地踩在地上,跑回伏見猿比古的身邊,青年的眉頭都是緊皺著的。
真虧她的門牙安然無恙了這麼多年……
他想。
補習的地點最後定在了一間咖啡店。愛麗絲也不知道伏見猿比古是怎麼找到的這家店,她反正就一直跟在他身後,從電車上下來之後就跟著他從車站徑直走到了這裡。
這家咖啡店離吠舞羅有點遠,離Scepter4也不近,但從冰帝校門口步行過來只要十分鐘。裝修有些過時,附近的學生們都不愛來這,愛麗絲也從來沒聽哪位同學推薦過這家店,人氣之低可見一斑。但好處也很明顯,那就是清淨。而且服務也算好,至少愛麗絲很喜歡這裡的松餅煎出的脆邊和楓糖漿的甜度。
協議最後是伏見猿比古自擬的。
其實就是他隨便扯了張紙在上面寫了兩句話。
一是他會幫愛麗絲輔導一直到高考結束。
二是愛麗絲不能遲到不能早退不能無故缺席,做不到就散伙。
這樣的要求倒是不過分。
「還有薪資呢?」愛麗絲問。
薪資不寫嗎?
「你要賴賬?」伏見猿比古大筆一揮在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一邊抬起眼看她,一邊轉著筆。
「那不會。」愛麗絲搖搖頭,「不過我也只會按照市場價給你。」
「嗯。」伏見猿比古神色平靜,看起來對此並不在意。
「日結?」愛麗絲又問。
日結的話,很兩清,而且愛麗絲感覺自己會比較好接受。
「什麼?」
「上完一天課就結清一次。」
「……誰有那個空天天跟你收錢。」伏見猿比古皺起眉,「等你考完再說。」
「好哦……」
雖然日結和最後一起結,花的錢都是一樣的,可是……可是一次性付清,真的會很肉疼……
她的錢……她的錢……嗚嗚……
愛麗絲蔫巴地垂下頭。
等她吃完用最後一小塊松餅把盤子裡的楓糖漿擦得干干淨淨,又點了杯不加糖的橙汁,補習終於開始了。
雖然伏見猿比古是個各種意義上的天才,但比起生下來就仿佛是為了證明「人類又在進化序列中前進了一名!」的愛麗絲的兩位表哥,齊木空助和齊木楠雄,伏見猿比古的智力即使會讓正常人感到難以企及,卻也還是可以理解範圍內的數值。
更好的是,他很會教人——雖然在此之前愛麗絲從來沒被伏見猿比古輔導過,但既然伏見猿比古沒有說「我不會教」這種話,出於一種潛在的信任,愛麗絲便非常自然地默認了「他一定會教人」的前提成立。
而事實上,伏見猿比古講題也確實很厲害。不僅是解題思路很厲害,更厲害的是愛麗絲不懂的地方他總是能用很簡單的例子或者公式解開那個團在她腦子裡的結。
——錢花得值!!!
愛麗絲很快就不肉疼了,她精神抖擻地爬起來,在咖啡廳寫了三個小時候的題,一直到伏見猿比古必須回Scepter4才結束補習。
後來的兩個月裡,天氣漸漸轉熱,但愛麗絲依舊每天都下午四點跑出去,再晚上六點多晚飯的時候回到吠舞羅。
草薙出雲也不會多問她出去幾個小時做了什麼。
對於現在他來說,只要孩子能安安全全地回來就好,管得太多說不定會變成討人厭的家長。
那種事情還是不要。
「爸爸最討厭了」這種話,他下輩子都不想從愛麗絲的嘴裡聽到。
七月的某一天,東京已經熱到了愛麗絲恨不得把自己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關在空調屋裡的地步。
這一天和平常也沒什麼不同。愛麗絲照常上課、照常在家政課上炸廚房、照常被忙得焦頭爛額的還得兼任男公關部副部長一職的鳳鏡夜交付了一堆需要整理的校慶資料。
依然是充實的一天。
但唯獨有一點不一樣的是,走到咖啡店,推開門後愛麗絲沒在店裡找到自己熟悉的青色身影。
……伏見呢?
愛麗絲茫然地在店裡轉了一圈,每一個用木板和植株隔開的小卡座都被她找過了,可還是沒見到伏見。
她有點生氣又有點失落地站在原地,打開在學校裡必須保持關機狀態的手機,正想問自己要求她不能遲到早退缺席的人去了哪裡,一條未讀消息率先彈了出來。
From:伏見猿比古
——加班。你來Scepter4或者直接回家。
就這麼兩句話。
愛麗絲瞬間沒了脾氣。
社畜嘛,理解理解。
不如說前兩個月伏見都照常風雨無阻地來到冰帝旁邊,反而讓愛麗絲覺得很不可思議,甚至讓她懷疑起了Scepter4的工作是不是其實挺閑的。
Re:伏見猿比古
愛麗絲飛快地鍵入文字。
——我去找你!!!
第195章 番外3-11
說是夏天已經到來, 但實際上最近的這些日子裡,東京一直在下著連綿不斷的小雨。
高溫和過於濕潤的水汽總會在肌膚上凝成一層微微發粘的薄膜,讓人胸口發悶,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西瓜、冰塊、冷飲、沙灘、長達月余的美好假期……一說到夏天人們總能聯想到非常歡快清爽的事物。愛麗絲也很喜歡「夏天」這個意像, 但炎熱烤人的夏天本身她其實並不是特別中意。
直到從月台跳進有空調的電車車廂, 她才感覺自己的呼吸總算稍微舒暢,堵在胸口的不明物被絲絲涼涼的冷氣慢慢帶走, 愛麗絲找了個空座位,抱著自己的書包坐下。
這會兒正是放學的時間, 車廂裡還有幾名其他學校的學生,不過他們都在愛麗絲之前就到站下了車,只有愛麗絲一個人跟著搖搖晃晃的電車來到了這條軌道上設置的「終點」。
為了少被車門外的世界折騰兩秒, 愛麗絲站在車門口,一直等到「滴滴滴」的關門提示響起才從空調治下的聖域跳入了外面翻湧的熱浪之中。
雨停了, 雲也散了, 然而遮陽傘被愛麗絲忘在了課桌的抽屜裡。小時候就有的丟三落四的毛病還在,只不過從作業本鉛筆盒變成了像是發繩水杯潤唇膏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品。
下午四點無疑是一天中最熱的時間, 好在從車站通向Scepter4馬路兩側的人行道都有連片的樹蔭, 在被太陽曬化之前愛麗絲總算慢慢悠悠地挪到了Scepter4的大門前。
不過和上次唐突跑到此處略有不同的是, 這次愛麗絲還沒有衝上頭的監控做出任何動作, 高聳牢固的鐵門便自動緩緩地向兩邊敞開了。
「謝謝!」
她蹦跶著朝正閃著指示燈的攝像頭擺手道了謝,然後飛快地跑過Scepter4那空曠的、沒有任何遮擋物的、被太陽炙烤到能煎雞蛋的寬闊前庭, 來到主樓的正門口。
而這次沒有人站在門口等她了。
愛麗絲推門走進主樓內,精美華麗的大廳中空無一人。
正當她茫然著自己該往哪走時,被攥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是新消息。
From:伏見猿比古
八樓。
愛麗絲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 低聲喃喃:「八樓……」
委實說, 這個樓層有點高, 至少不是個能讓人看一眼就產生「不然還是算了」的數字。
可周圍通往樓上的,就只有擺在面前的樓梯。樓梯是好樓梯,每一級的高度都不是很高,扶手是純木的,低下圍欄也被做出了漂亮的鏤空形狀。然而再漂亮也改變不了八樓很難爬的事實。
不過愛麗絲也沒愁苦太久,畢竟她來這也不是為了玩的。
低樓層肯定基本都是辦公場所,心想著八樓就八樓吧,就當鍛煉了,然而還沒等她人走上台階,手裡的手機就又震了一下。
依然是一條來自伏見猿比古的新消息。
裡面的內容是——電梯在你左手邊。
看到這條信息的愛麗絲:「……」
她旋即環顧四周,卻始終沒在自己的視野範圍內發現任何與實時監控相近的物品。
手機又是一震。
From:伏見猿比古
別看了,憑你是找不到的。比起那個快點上樓。
眼前已經浮現出伏見猿比古那張滿是嫌棄的臉,感覺自己被當做游戲角色跟著玩家指令在不斷移動的愛麗絲沉默了一下。
要是這麼說,那逆反心理可就要拍案而起了。
她努了下嘴,沒有聽伏見猿比古的話,繼續在周圍搜尋著。
然而那能讓人像上帝視角的監控攝像果然被藏得太好,愛麗絲連花瓶裡的花都翻了一下,除了發現花是假的但花瓣上完全沒有灰塵很顯然是經常被人打掃過的成果之外,她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只得滿心不服地走進電梯。
這裡總算有不是瞎子都能看到的監控攝像了。
想到伏見猿比古此時說不定還盯著另一頭的屏幕,愛麗絲就沒忍住對著那只垂下俯瞰他人的「眼睛」翻了個白眼。
電梯屏幕上的數字快速跳動著。
一陣不太明顯的失重感過後,轎廂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
愛麗絲走出電梯,盯著手機等待新的消息提示,從右側傳來了門扉被推開的聲音。
「這裡。」伏見猿比古出現在走廊的一段,他站在門口遠遠地看了她一眼,便迅速轉身往室內折返。
早就對他這副「我只是怕你連第幾扇門都數錯不然我才不會出來接你」的態度感到習以為常的愛麗絲聳了聳肩,很快跟了過去。
每到一個地方便打量周圍的環境是常人都會有的習慣。
而這間房間要說是辦公室,未免又太過「寒酸」了一點。
雖然面朝前庭的幾扇窗戶開得很大,采光相當良好,但這裡的東西少到屈指可數,唯獨地上鋪著的紅綠黃黑白灰亂七八糟的電源線和數據線多到讓人數不清的地步。而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三張並排擺放的桌子,其中兩張都擺著寬大的條形顯示屏,另外一張空著的後面還擺了張椅子,看來愛麗絲今天要在這上面對付她的試卷了。至於飲水機、文件夾、廢紙簍之類的辦公室常備用品,則全然沒見著蹤影。
「伏見,這裡真的是你的辦公室嗎?」愛麗絲把書包放到桌上,抽開椅子坐下後,將自己的文具和試卷全部翻了出來。
她昨天剛結束了本月例行的模擬考,成績出來之前老師都暫時不會給出答案。想要估分就只剩下了跟同學讀答案這麼一種途徑,但愛麗絲不喜歡這麼做,和別人對答案總會讓她感覺自己要麼是在公開處刑自己要麼是在公開處刑他人,反正只要有一方對成績感到尷尬,場面都會變得有些失控。
盯著屏幕的伏見猿比古抽空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的含義愛麗絲也知道,是「你是笨蛋嗎」的意思。
剛開始愛麗絲被伏見猿比古用這樣的目光盯著還會覺得生氣,但時間一久,她找到了反抗的方式——那就是瞪回去——理直氣壯的,用「你不解釋我就是不懂」的眼神瞪回去。伏見猿比古要麼會嘴角抽搐著、要麼會扶著額頭長嘆一聲,然後認命地換另一種更加細致的方法給她講解題目。
他會如此耐心讓愛麗絲感到了十分的意外。
她是見過伏見猿比古生氣的樣子的,他毫無疑問是那種會因為他人的辦事不利和愚鈍而大發雷霆的類型。
不過很快這種印像又被推翻了。
因為即便同一個人不會希望遭受第二次伏見猿比古的怒火,但實際上這位年輕的情報課課長還是會幫下屬收拾他們弄出來的爛攤子。
於是在發現他的責難並非總是如此尖銳(只要不犯同樣的錯誤、低級的錯誤),以及不會對自己發火以後,自小便精通得寸進尺的愛麗絲很快摸索出了對付伏見猿比古各種難看臉色的方法。
「你不會為了教我寫題特意找了個空的辦公室吧?」
這個問句其實也是一種「你不解釋我就是不懂瞪我也沒用不過你瞪我了那我也要瞪你」的變體。
秉著「只要不被伏見猿比古氣死,就可以反過來把他氣死」的鬥爭理念,愛麗絲在實際過程中所采取的具體應對措施便是「既然被說了笨,那就裝笨到底」——既然你都知道我這麼笨,那為什麼不說仔細一點?而且還要反過來怪我聽不懂說我笨,伏見猿比古你欺負人!
而之後的數次鬥爭結果,都用事實證明了這套擺爛的思路用來對付伏見猿比古確有奇效。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的小聰明要是打在一個確實打心底裡認為她「朽木不可雕」「弱智就是弱智再怎麼教也沒用」或者真的不想管她的人身上,其實也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說到底還是愛麗絲成功鑽了「啊這個人好像比表面看起來的要更在乎我」的空子,才能在發生過爭論與爭吵中屢屢成為獲利的一方。
當然,愛麗絲也有思考過伏見猿比古是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才對自己「特別有耐心」的——即使這個比較的對像是他自己。
然而這個問題愛麗絲也在上個月得到了另一種不算解答的解答。
當時伏見猿比古面無表情地將自己的手機推了過來,讓愛麗絲在一堆首飾裡選一個她看得順眼的。愛麗絲被他這一突然之舉嚇得不輕,直到問出他是要送給母親之後才拍著胸口說幸好——幸好不是伏見猿比古做了什麼壞事,想拿這種奢侈品讓她做幫忙做不在場的偽證(當時伏見猿比古聽完臉立刻沉了下來)。
「話說給媽媽的禮物為什麼要讓別人來挑?」愛麗絲不太理解這種行為。她每年為了吠舞羅眾人和同學朋友們挑禮物的時間累計起來起碼超過7x24小時。有的禮物甚至不會去直接買現成的,還會自己花時間做。比如說去年她就和安娜一起給吠舞羅的所有人都織了一條圍巾。
紅色的。
敢說醜說針腳不夠好的都被愛麗絲用橡皮錘子錘了腦袋。
「因為浪費時間。」
伏見猿比古極其冷淡的神色讓愛麗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沉默著在那一堆自己不吃不喝一年不放假都不一定能攢下出來的首飾裡挑了一條項鏈,最後這個疑問便從「伏見猿比古是不是圖我錢啊」變成了「伏見猿比古到底為什麼還在上班啊」。
不過「裝笨蛋」的方法同樣有自己的適用範圍。如果是不那麼值得回答,又或者是真的不太想回答的問題,伏見猿比古則會選擇用沉默來應對。
比如說眼下他就沉默了。
愛麗絲已經有了答案:「還真是你臨時借來的辦公室?」
伏見自然還是不說話。
「可你之前的辦公室不能用嗎?為什麼要特地搬到這裡來?」愛麗絲繼續絮叨,這點也和小時候一樣,哪怕沒人理她也不會感到尷尬,即便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也可以嗶嗶叭叭很久。
要是沒有人來接她的話頭,這丫頭可以一直這麼說下去。
「那裡人多,吵得跟菜市場一樣。」伏見猿比古只好解釋道,他懶洋洋地倒在椅子裡,眼睛也無精打采地半耷著,雙手卻飛速敲擊著鍵盤,但好在是薄膜鍵盤,發出的動靜也很輕,安靜下來聽著還有點像白噪音。
「在那種環境裡寫題你覺得自己能對幾道?」他說著還抽空瞥了愛麗絲一眼。
這張嘴真是沒一刻能饒人的。
愛麗絲齜了下牙,迅速回懟:「直接說想給我一個比較安靜的學習環境會讓你死於七竅流血嗎?」
大概是切中了要害,伏見猿比古一哽就不再說話了。
又裝死。
再次取得勝利的愛麗絲坐正身子開始寫題。
然而寫著寫著她的背就彎了,腦袋也跟著低了下去。
雖然當了三年模特不假,但現在學生的身份排在第一,體態形像之類雲雲的注意事項早被愛麗絲忘到了腦後,能為了能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而跟老父親周防尊吵架的軟骨動物的本質就這麼暴露了出來。
然後,就在愛麗絲整個人都快趴到桌子上時,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了過來。
修長的五指和干燥微涼的手掌托住她的額頭,將她的腦袋往上抬起。
「想近視?」不肯好好說話的伏見猿比古語氣不太好地問道。
類似的情況其實在咖啡廳也有發生過。不過在咖啡廳時他們總是面對面坐,所以即使愛麗絲低下頭,伏見猿比古也可以很輕松地用筆帽把她的腦袋給頂起來。
但現在不同了。
因為筆容易戳到人,所以伏見猿比古用的是手掌。又因為他們並排坐著,所以他為了伸直手臂,還只能保持著反手的這種不舒服的姿勢。
可與之相反的是,愛麗絲很舒服。
有人幫忙托著腦袋,她連坐直的力氣都不用使,真是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喂。」
她這種將自己的輕松快樂建立在他人肌肉酸痛的行為令伏見猿比古皺起了眉頭。
「嘖……自己坐直!」
「不——要——」
愛麗絲拖著長音拒絕了。
「這樣好省力,借我枕一下嘛。」
「……我數三個數。」
伏見猿比古咂了下舌。
「嗯?」
愛麗絲微微側過頭。
「你要干嘛?」
伏見猿比古沒有回答,徑直開始倒數。
「三。」
「二。」
「一」也被他讀出了,然而愛麗絲依然氣定神閑地保持著前額貼在青年掌心裡的姿勢。
她有點猜到了他的威脅內容是什麼。
無非是再不坐直就把手移開,讓她的腦門砸在堅硬的桌面——
愛麗絲正出著神,結果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失重感卻忽然襲來——伏見猿比古把手撤開了。
「砰」的一聲,腦袋撞到桌子的時間不足一秒,然而除了有點撞上了什麼的暈感之外,愛麗絲的腦袋連痛都沒怎麼痛。
……為什麼?
一聲長長的、因疼痛而起的嘶氣聲從一旁傳來。
愛麗絲一邊揉著自己的額頭一邊坐直身子。
看著那只攤開在桌面、手心朝上、屬於身旁青年人的手,愛麗絲一時之間陷入了一種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為何的無聲之中。
直到她聽見自己笑著說:「伏見……其實你才是笨蛋吧?」
不然怎麼會有這種把手撤開之後,發現她好像真的來不及坐直身子於是又把手給伸回來給她墊著腦袋的人啊……
青年正揉捏著自己的手掌,他把眼睛眯了起來,剛想說些什麼愛麗絲便向他伸出了手。
「給我看看。」
「……不。」伏見猿比古皺著眉。
「快點。」愛麗絲催促道。
「嘖……說了不要了吧。」青年面無表情地拒絕。
「那我也說了快點了吧。」愛麗絲一副你再不把手給我我就要搶了的架勢。
「……」
伏見猿比古不情不願地把手遞了過去。
手背,尤其是掌骨的那塊被磕得通紅一片。
要不要擦點藥啊……好像還挺嚴重的……
愛麗絲翻來覆去地觀察著伏見猿比古的手,同時緊緊捏著已經不再泛紅的地方,以防他隨時把手抽回去。
不過最後愛麗絲還是松開伏見的手了。
因為青年猛地站起了身,快步朝著窗邊走去。
出、出什麼事了嗎?
愛麗絲緊緊盯著青年的背影。
伏見猿比古推開窗,往窗外望去。
接著,他咬著牙,叫出了自己最尊敬、也是最不得不尊敬的那個人的稱謂。
「室長……」
「啊呀,伏見君。」
宗像禮司的聲音忽然從窗外傳來,而且似乎距離還不遠。
「……您這是在做什麼?室長。」
[裝備測試。研發部的無人機最近有了新的改良版本,能更好更快地實時傳輸聲像。現在我和淡島君正在配合他們進行測試。]
[你對此有什麼意見嗎?伏見君。]
電流傳輸過程中略微有些失真的聲音裡帶著相當的笑意。
伏見猿比古:「…………」
意見是不敢有的。
但想辭職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