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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雪狼》作者:[英]格林.梅德/譯者:唐明生 【全書完】

第五部分 1953年2月25日---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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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1953年2月25日---27日 第三十章



莫斯科


2月25日


一輛黑色吉斯轎車悄無聲息地滑駛著,最後停在克里姆林宮庭院門外,此時離午夜剛好差3分鍾。


尤里•;;路金少校跨出車外,佇立在一片雪花紛飛的大風雪之中。一名年輕的上尉已經等候在庭院台階底處,他穿著一身嶄新的克里姆林宮警衛制服。當他看見路金時,忙上前一步,快速說道,“這邊走,少校,請跟我來。”


上尉健步跨上一段通向上面一個拱廊口的台階,路金跟在後面,兩名身穿制服的警衛一人一邊,“啪”地立正行禮。拱廊口底下的庭院里,照明燈全部打開,一切都被照得通明透亮,燈光打在芥黃色的圍牆上又反射出余輝,庭院的一端,有一長串卡車森然停著,帽上鑲有藍帶的克里姆林宮衛兵們全副武裝地坐在車上,一律手持沖鋒槍。


這般如臨大敵的氣氛,不禁令路金的頸背上滲出冷汗來,他不知要發生什麼事。


那個電話是半個小時前打到他家里,他要在十分鍾內整裝好去赴克里姆林宮的一次緊急召見。當他還在接電話時,那輛豪華的黑色吉斯轎車已經停在外面街上了。三分鍾後,他穿上最新的制服,匆匆吻別了驚惶不安的娜蒂亞,然後跑下樓梯,邁上了等候的轎車。


現在當他疾步走在那克里姆林宮警衛軍官的身邊時,那份疑懼和不安的感覺仍揮之不去。他心里揣摩著,這麼晚了他被克里姆林宮召見,不會是什麼好事,只能意味著某種麻煩來臨。


台階的頂端,拱頂之下,豎著兩扇高大的櫟木大門,這里又有兩名身穿制服的警衛。上尉打開其中一扇門,“請進,少校,小心門檻。”


路金踏入一個長長的、裝飾相當華麗的過道走廊。上尉在後面隨手把門關上。一股熱氣朝著路金迎面撲來,當中混雜著地板上光劑的蠟香味和潮膩膩的酒酵味。牆壁是令人心怡的荷藍色,地上則鋪著考究的紅色絲絨毯,一座晶瑩剔透、豪華精制的枝形大吊燈懸在天花頂上空,過道盡頭是兩扇擦得發亮、非常氣派的通頂大門,在那里,又有兩名警衛站著。克里姆林宮的保安措施向來是十分的嚴密,但是象今晚這樣,在路金看來,則是緊張防范得有點不同尋常,他不由得又在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上尉的神色保持嚴肅、冷峻,一雙眼睛直視著前方毫無表情,行走中,路金故作隨便地探問道,“我想你知道我為什麼來這里?”


年輕人搖了搖頭,淡淡一笑,“我一點也不清楚,少校同志。我的使命就是接送你。”


“今晚的保安好象特別嚴?”


“這與我無關,少校,我只是確保把你送到目的地。”


路金還想再說什麼,他們已經走到了過道盡頭。一名警衛仔細地檢查了上尉那張有專人簽名的通行證,然後放他們進入大門里面。他們進入一個布置豪華的辦公室外間,里面有紅色的地毯,各種各樣精美的沙皇時代的掛毯裝飾,還有布哈拉的踏腳方毯。一陣輕微的音樂聲從正對面的一對櫟木門後傳出。


一個體軀龐重、臉肥嘟嘟得象個餡餅似的上校坐在一張桃花心木的辦公桌上,漫不經心地翻閱著報紙,他的雙層下巴從衣領里堆溢出,他的兩邊各站著幾個全副武裝的克里姆林宮近衛軍官,手按在解開的手槍皮套上,桌的對面是一個身穿制服、緊扳著臉的中年女子,她那巨碩的胸脯在上衣里高高隆起。她抬頭打量著路金他們,而那個上校則在桌上轉過身來。


上尉向他出示了那張有專人簽名的通行證,然後敬了個禮離開了。


那個上校朝路金笑了一下,把他引到一邊的座位上,和氣地問道,“來點茶或咖啡?或許更想來點礦泉水?”


路金搖了搖頭。他督了一眼身旁那些近衛官,他們審視的眼光齊刷刷地盯著他。他隨即又看著上校。


“我是否可以知道為什麼我被帶到這里來,同志?”


上校朝那女人投去神秘莫測的一眼,然後目光回到路金這邊,展顏笑著。


“不要緊張,很快你會知道的。”


路金坐在那里試圖讓自己放輕松,卻怎麼也辦不到。他的胃因憂懼交加在翻騰作痛著,他的斷臂部位也在隱隱發痛,那陰冷的金屬假肢就象一塊冰似的,它是在那吉斯轎車的後座凍成這樣的,外面的冷空氣降到零下15度。不遠處他聽到克里姆林宮的鍾樓在敲樂報時,正值午夜。也恰恰在這當口,他對面的一扇櫟木門“咔嗒”一聲從里面被打開。


一個身穿克格勃制服的上校從門後半探著身子出來,他身後的那片黑暗中,閃爍著藍色燈光。


路金並不認識這個同僚,但這人看起來象是一個體力充沛的人,身材高大,那肌肉發達的身軀在嶄新的制服里面繃得緊緊的。


那雙陰鷲的藍眼睛嵌在一張冷酷無情的臉上,同時再布上斑斑點點的粉刺窩和痘疱。路金注意到了那人的左耳朵削去了一部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插在他的束紮上衣的皮帶里,一本硬面文件夾被夾在他的腋窩下。他詢問的目光看著那個胖上校,胖上校忙用拇指朝路金一指。


那彪悍的上校將目光盯在路金身上,然後勾了勾手指,粗聲無禮地說道,“進來。”


路金站起身,朝那扇門跨步走去。黑暗中,只覺得屋內有彩色光線交織閃動著,還有音樂聲以及一股強烈的煙草味。當門在他身後關上時,路金才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個寬敞的小電影院里,幾排豪華的紅皮軟座面向前方,暗色下一排頭影在前排冒出簇動著。路金目光再往上移,銀幕上正上映著一部彩色電影。


他從沒見過電影里的男女演員,但他猜想這是部美國電影,女孩們穿著褶邊的裙衣在酒吧跳舞,而一個男人戴著頂牛仔帽,唱著英文歌,並手持著吉他搖頭甩肩地亂彈一氣,場面顯得荒誕可笑。


那上校用一根鐵棒似的手指戳了戳路金。


“坐那里,路金。保持安靜。”他指著非常靠後的一排座位中的一個。“電影還沒結束,克里姆林宮不喜歡它的娛樂被打斷。”


路金沉身坐在深深的紅皮軟座上,而那個子魁梧的上校則側身移到靠里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


過了好一會兒,路金才使自己的眼睛適應周圍這種微微帶亮的暗色。在前排,好象有六、七個人,混濁的香煙霧嫋然升起並擴散著,直漫到天花頂。一張長條型的桌子放在這電影室右端的牆側,上面有一盞燈吊掛著,用燈罩遮著,會聚的黃色燈光灑映在地板上。


兩名身穿軍裝的勤務員站在兩邊,路金看見那張桌上排列著一個個放有伏特加、白蘭地和礦泉水的銀色小盤,盤子旁邊有一個開著蓋的大盒子,里面放著巧克力,再旁邊則是一個大籃子,里面盛滿了各種新鮮水果,飽滿晶瑩的葡萄,色澤光亮的桔子和梨子,還有鮮紅欲滴的蘋果,這些水果冬天在莫斯科市場上是很難見得到的,但是很明顯,克里姆林宮是不必為這種奢侈的供貨而發愁的。


時不時地,會有一只手從黑色中舉起,借著銀幕的光亮招一下,過不一會兒,就會有一個勤務員穿過座位來到那長桌邊,倒一點飲料,或拿一些巧克力或水果,放在一個小的托盤上,然後回進黑色中。


十分鍾以後,電影盤片轉到盡頭,影片結束了,電影室內跟著響起一陣咳嗽聲和吐痰聲,但是沒有人起身,燈也仍然關著。路金疑惑地坐在那里,他看見放映員,一個身穿上尉制服的年輕人,照著手電筒,緊張地換上一卷新片。銀幕閃了一下,又出現了鏡頭。


這次的鏡頭是無聲的,而且是黑白的。銀幕上打出黑色背景下一串大大的白字“反對蘇聯人民和國家的罪行判決”。


標題漸漸地消隱。


一個覆蓋著白雪的鵝卵石庭院出現在銀幕上,十幾個哆嗦著身子的男人和女人一字串地被押出來背靠一堵牆站著,路金辨覺得到其中一個男的實際上是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孩,年齡不會超過十四歲,他的臉因寒冷和害怕而哭喪地耷拉著,看得出,他是在哭。


一排持槍的行刑小組正在列隊,身穿制服的克格勃在檢查著他們的來複槍,然後陸續准備完畢。路金看見銀幕上行刑指揮官舉起了手,無聲地喊了下命令,來複槍噴出硝煙,那些男男女女還有那個小孩都踉蹌地朝後撞在牆上,然後癱倒在地上。


當他們躺在那里時,那個男孩的身體仍還蠕動著,指揮官邁步向前,從皮套中拔出手槍,瞄著那男孩的頭,男孩的頭令人欲嘔地顛簸了一下,然後那身體就靜止不動了。然後那指揮官在尸體堆里轉了一圈,在每一具尸體上補了一槍,路金惡心地把頭扭向一邊。

卻見他身旁的那個上校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嘴忘情地張著,露出一絲殘笑。


接下來的十分鍾里,那部殘酷的電影盤片就一直在放著,鏡頭里又有許多人一批、一批地押到庭院,槍決不斷重複著。至少有五十個男人、女人和孩子被押到雪地里射殺。就在這時候,黑暗中前排有一只手高舉在銀幕那疊高的尸體堆前,一個勤務員拿了一些水果和巧克力放在一個銀色的小托盤上,匆匆地送了過去。


就在路金感到自己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電影盤片走到了盡頭,頭頂上的燈開了。


路金眯縫著眼。當那些臃腫、萎靡的身體慢騰騰地從他們的豪華軟座上撐起時,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迸發出來。


路金被驚得僵住了身子。


約瑟夫•;;;;斯大林的身影從前排中的一個座位站了起來,那萎縮的左手,板刷般的灰白眉毛和頭發,還有那不會搞錯的濃密髭胡。


他穿著簡樸的灰色上衣,看上去要比路金想象中的來得衰弱,他的皮膚蒼白,松得都皺在一起,但當他點燃煙斗後,卻仍是很有興致地微笑著,踱到一群養尊處優的顯貴中間,加入他們的交談。他們都呵呵大笑起來,好象是有人講了個笑話。


路金立即認出了這群人中其他的幾張臉。


尼克萊•;; 布爾加甯,老是鐵板著臉的前國防部長,在他旁邊的是笑吟吟的喬治•;;馬林科夫,他身材微胖,褲子松垂著,是共產黨最高主席團的常務委員。


另外一個人站在人群外面,禿頂、身材顯得發育不良,矮矮胖胖,穿著一身黑色的寬肥松弛的衣服,他那頭皮蹭亮的南瓜頭看起來沒有頭頸似的,在他金絲邊眼鏡的後面,那雙烏黑、窺探的眸子里充滿了懾人的邪氣。他的畫像掛滿在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總部的每道牆壁上。


拉甫連季;;;;;;;;貝利亞,國家安全局的首腦。


路金僵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身上冒著冷汗。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被召來到這種場合?


坐在他旁邊的上校站了起來,他的龐大身軀象座鐵塔似地居高臨下,象要壓住路金。


“在這等著。”


然後他朝前排走去。


房間里的人開始走空了。


路金看見一個軍官打開右側一個出口門,莫洛托夫和馬林科夫大步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約瑟夫•;;斯大林拖著腳步慢騰騰地朝門口走去,但是在最後片刻,他猶豫地停下腳步,然後回過頭來,眯縫起他的眼睛。他在盯視著路金。


路金只感到自己的脈搏突然加速,他不敢肯定斯大林究竟是在朝他笑還是在朝他瞪著,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人在朝他看,用一種叫人極不舒服的眼光。令人困擾的是,當路金剛想從座位上欠起身子時,也就在這一刹那,斯大林突然別過頭去,走出了門外。


路金喘了口氣,不知這到底是禍是福。他焦慮地掃了一下屋子,只有那個把他帶進來的大個子上校、放映員和貝利亞留了下來。


突然那個上校招手叫路金到他們那邊,路金站起身來,朝前排走過去。


上校粗聲說道,“路金少校,這是貝利亞同志。”


貝利亞站著身子,矮小的個子幾乎要被他身旁的那座鐵塔般的身軀蓋沒。


那蟒蛇般深茶色的眼睛隔著玻璃鏡片直勾勾地盯著路金,那張蒼白的臉詭譎地一笑,然後用那滑絲絲的聲音說道,“那麼說這就是路金少校嘍,真是幸會。”


貝利亞沒有伸出手來跟他相握,卻一屁股陷坐在一張皮椅里。在他旁邊,支著一張折疊式的桌子,上面有個放著巧克力的小銀盤,旁邊銀色的小碟里裝有紅色的魚籽醬,一瓶結滿凍露的克里米亞香檳酒冰鎮在冰格里。貝利亞扳下一塊巧克力丟進嘴里,蠕動著頦骨咀嚼。


這個人長著一副令人心悸、奇誕無比的模樣,人縮在那張紅色的皮椅里,看上去比馬戲團的侏儒小丑高不了多少,兩只腳懸空在椅子邊,那雙腳碩大而扁平,顯得奇丑無比,看上去跟他身體的其他部位不成比例。一根鑽石別針插在灰色的絲綢領帶上閃著輝光。


那又短又肥的手指朝一個座位示意了一下,“坐吧,路金。”


路金落座後,貝利亞轉頭向後面的放映員說道,“裝好最後的那部片子,就可以走了。”那人照他的吩咐裝弄完畢,敬了個禮,疾步走出屋外,隨手帶上了門。貝利亞說道,“行了,路金。你覺得我們最後的那部片子是不是很有意思?說說你的意見吧,少校。”


“看了並不讓人好受,貝利亞同志。”


貝利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過象這類的嚴懲還是經常需要的,你看見的那些被處決的人都是犯下了嚴重罪行的人,盲流、小偷和刑事案犯,因此這是他們應得的下場,你說呢?”


“我相信首長同志比我更能洞察一切。”


“你都快成一個外交家了,路金。你這樣可真是叫我失望,我喜歡直來直去。”


貝利亞朝對面的上校“啪”地打了下響榧,“檔案,魯穆爾卡。”


那上校趨步上前,把那個文件夾呈遞了過去,貝利亞隨手翻了一下。


“我看過你的經曆介紹,路金。一個有趣的故事。曾經是一個享有盛譽的軍官,最後卻因為心慈手軟而翻了船。”他臉上浮出幸災樂禍的笑意,眼睛掃了一下路金的假手,“如果不是你在44年的那次小失誤,毫無疑問,你現在應該是一名正級上校了,而且你的手還會是完好無損。”


路金淡淡地說道,“我想傳我來這里拜訪,一定是有什麼原因吧,貝利亞同志?”


“我還沒講完呢。總的來說,你還是我們戰時擁有過的最傑出的反間諜軍官之一,在跟蹤滲進我們領土的德國特務方面,你是有著一種特殊的才賦。”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貝利亞同志。”


“不算很久,我是這樣認為的。而且有些才賦還是我們後天培養成的。告訴我,我聽說在你們部門里,在跟蹤德國特務方面,所有最出色的人員都是清一色的孤兒,這是不是事實,路金?”


“這我說不上來,貝利亞同志。”


“不過這倒是個奇妙有趣的現象,不是嗎?無疑地心理學家們可以來解釋這方面的原因,這種人永富有一種追查和探尋答案的激情本能,就好象極其渴望揭開他們自己的身世秘密一樣,而你,路金,又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


“那些時光對我來說都已成過去,貝利亞同志。戰爭已經結束了,我現在只是警察隊伍里的普通一員,這類事情已經與我無關了。”


“別太貶低你自己了,路金。你可遠不是什麼普通的一員,克格勃是從來不招傻瓜的。”


“我的意思是……”


“還是忘了你的意思吧,”貝利亞粗魯地打斷他的話,身子朝後一靠。“如果我告訴你我們英明的斯大林同志的生命正受到某種威脅,你還認為這與你無關嗎?”


路金張大眼睛看著貝利亞,又看了看坐在對面的上校。最後目光又回到貝利亞這邊,並說道,“我想我還不大明白。”


貝利亞朝那個克格勃上校擺了下手,“這是魯穆爾卡上校,是我的貼身隨員之一。跟路金講講目前的情況。”


魯穆爾卡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胸脯鼓得高高的。


“兩個小時以前,我們在芬蘭灣的一架米格戰斗機在巡邏時,突然從塔林的雷達屏幕上消失。我們相信飛行員是發現了有入侵者進犯了蘇聯的領空,我們派了另外三架米格機到那架飛機失蹤的飛行區。一個小時以前,那架失蹤的米格機的出事地點被發現,是在波羅的海的一個冰原里,在那里還有一架相撞出事的小型飛機,一支緊急組成的陸地巡邏隊已經步行出發,穿過那冰原,去檢查墜毀地點。”


貝利亞的目光盯回到路金身上。“這聽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可能會這樣想。可是根據我們的情報資料,美國人打算讓兩名特務,一個男的,一個女的,潛入莫斯科企圖殺死斯大林同志。我們相信這兩個人已經在塔林附近空降,而那架小型的飛機就是他們搭載的工具。盡管你的過去有過錯誤,但是有些高級領導人仍然高度評價你的才賦,路金。而現在我就需要這些才賦,我要你去找到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把他們帶到我面前,最好是活的。”


路金大驚。“我還是不明白。”


“很簡單,路金。我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這次由你來負責這樁案子,在我的直接指揮下。”


貝利亞把一份案卷遞了過來。“把這拿去,好好地研究一下,從里面你可以發現所有我們了解到的美國人派遣的那個女人和男人的情況。尤其是那個男的,可以相信是一個特別有趣的對手。而且我認為你和他有著某種程度的——我們該怎麼說呢?在特性上有著共同點,年齡就是一個方面,還有智商和能力都不相上下,這是我的評估。你們兩個人的氣質可能非常地相符。戰爭時期你們有時候不也是用過一種手法嗎?挑選一個人出來,其特征與他的對手非常地相近,用他去跟蹤那個敵人直至最後把他消滅?毫無疑問這是些所謂的心理學家想出的餿主意,但我不得不驚訝地承認,有時候這樣做還是蠻管用的。”


“那個男的,還有那個女的,他們是什麼背景?”


“全部在文件里,我們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我們怎麼察覺美國人的陰謀,都寫在里面,里面還有照片,或許會有些幫助。我相信,那個男的將會是一個本事高強的對手,所以小心點,路金。另外,你有絕對的權利去行事,只要你認為有助于抓住這兩個罪犯。”


貝利亞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炫耀地一揮交給路金。


路金讀著信,貝利亞說道,“要是有任何人懷疑你的權利,這信寫明了你是直接為我工作,你所要求的所有協助都會毫無問題地得到。你要直接向我彙報情況。從你自己的下屬中挑選任何你需要的人手。這里的魯穆爾卡上校會在這樁案子里作為我的私人代表一起參加。他的軍銜比你高,不過案子仍由你負責指揮。不用說,魯穆爾卡會給予你所需要的任何協助。你看上去很震驚,路金。”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貝利亞同志。”


“那就什麼也別說。一架米格機就停在烏諾克夫,只要天氣一好轉,就載你到塔林。看這雪勢,沒有幾個小時是好不了的。當地的克格勃和軍隊已經派出好幾支巡邏隊搜尋那兩個人,他們在等著你去指揮。當地的指揮官已經接到通知要追捕這兩個人。當然他們不清楚這兩名敵人的任務目的,因為目前這仍然屬于絕密。魯穆爾卡上校稍後會加入進來。天氣如果有任何好轉的話,值勤軍官會跟你的辦公室聯絡。”


貝利亞打了下響指,魯穆爾卡走到放映機邊,開啟機器。然後貝利亞回過頭來,他的眼睛里閃露著陰沉和危險的凶光,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極具一種威脅的氣息。


“這事事關重大,路金。所以別給我搞砸了。我可不想你有一天出現在銀幕上,站在一排行刑隊面前。去找到那一男一女。找到他們並帶來給我。只要你做到了,斯大林親口答應會提升你為正級上校。要是出了我的洋相,我可不會饒人的,這就是給你的命令,你可以走了。”


貝利亞輕慢地揮了揮手,幫自己又倒了些香檳。過了片刻,魯穆爾卡按了下開關,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銀幕閃了一下,幾秒鍾後,出現了鏡頭。


魯穆爾卡走回來,帶著路金出去。


走到門口時,路金禁不住回頭瞧了一眼。銀幕上的電影是黑白的,沒有聲音,只有放映機轉盤時的嗒嗒聲,一串叫人心驚肉跳、活動的鏡頭畫面出現在眼前。直看得路金全身的血都變冷了。


一個赤裸裸的姑娘被橫綁在一個長長的金屬台上。她長著黑頭發,非常的年青。她的四肢被大張開用皮圈套緊著,她的雙眼驚恐地張大著。看得出她恐懼到了極點,白沫都從她的嘴里冒出了,好象是癲癇發作似的。她猛烈而又絕望地掙紮著,她的嘴張開著,在發著聽不到的嘶喊聲。她的頭猛撞著金屬台,為了要讓自己失去知覺而得以解脫。


一個男的進入鏡頭。他套著件厚厚的橡膠圍裙,里面是克格勃的制服。他的手指粗暴地探插著那姑娘的兩腿間,然後他開始將一根粗粗的電子探棒捅入她的陰道,一根長長的軟電線連在那探棒上。


路金看見那女孩臉上極度痛苦和恐怖的表情,便忙惡心而又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根本就不能再多看一秒那電影,而貝利亞則安坐在那里,啜飲著他的香檳酒,定睛瞧著銀幕。


魯穆爾卡咧嘴一笑,邊戴上一只黑色的皮手套邊說道。“怎麼啦,路金?看見一個女人受刑就受不了啦?”他朝路金的手瞧了一眼。“難怪那德國娘們會把你弄殘了。要我的話就照她的眉心開一槍。”


魯穆爾卡又將另一只皮手套狠狠插上他的手,殘笑著走出去。路金待了片刻,然後跟了出去,人象大病過一場。


半個小時後,當帕沙趕到時,路金正邊抽著煙邊細讀著貝利亞給他的檔案資料。


這個蒙古中尉拍打著他大衣上的雪花。“外面的雪下得有木墩子那樣厚。這到底發生了什麼鳥事你要在凌晨一點把我從床上叫起?”他停住手,瞪眼盯著路金。“嗨,你看上去好象剛看見了鬼一樣。”


“還不至于這樣,只是有點震驚而已。現在,第一件事,你還有你那西伯利亞的伏特加嗎?”


帕沙咧嘴一笑。“我一直預備了一瓶作急用,以便我要清醒頭腦。不過小心了,這就象一支點燃的蠟燭插入到你的喉嚨里。”


“給我倒一大杯。”


“當真?這可不象你。這可真叫我驚奇,少校。”


“這只是接下來叫你驚奇的一半。”


帕沙鎖上辦公室的門,從他的辦公桌里拿出一個酒瓶和兩只杯子。他遞給路金一只杯子並斟上酒。


“趕走那些魔鬼,讓一絲陽光照到你的胃里吧。紮 茲多羅夫耶。感覺怎麼樣?”


路金咽了一口下去。“還是把那些祝酒詞留到以後用吧。你現在跟我一起搞一個案子。”


“誰說的?”


“我說的。我剛剛說不清是喜還是憂被克里姆林宮召了去。”


帕沙皺起了眉頭,他那狹細的眼睛在那張黃臉上眯了起來。“你這是說真的?”


“去克里姆林宮拜訪可不是我開玩笑的題材,帕沙。”


“那是什麼情況?”


路金跟他講了一切,然後給了他那份檔案。帕沙讀著,輕輕地吹了記口哨並走到他辦公桌那邊。他脫下大衣往旁一扔,將兩腳高翹起,並喝了口伏特加。


“里面內容不是很多,不過盡管少,讀起來還是令人感興趣。”


“而關于那個美國人的介紹就更少了,那個他們叫做為‘狼’的人。而且或許你也注意到了,要是按照頁數的排列,他的檔案里還少了兩頁。”


“我倒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或許是要為了保密什麼。”


“但是通常一個偵查員應該被允許接觸所有有關他接手的案子資料。為什麼要抽去這兩頁?”


“你什麼時候聽說過貝利亞會把一切事情告訴給別人?他只是挑我們需要知道的事告訴我們。盡管如此,我也同意你的看法,這確實是不同尋常。”


帕沙評論道,“可憐的是那女人。看得出她吃了許多苦頭。她一定是徹底絕望了才會逃離古拉格。那些照片其實沒什麼大用處。那女人的照片一定是她被逮捕後照的,人看上去憔悴削瘦,頭發也被剃短了。史朗斯基的這一張是從遠處照的。照得太模糊了派不了什麼實際用場。而且,象這樣的人懂得怎麼改頭換面,他們兩個人很可能准備了充分的假證明來對付檢查站。”


路金點了點頭。“第一主要管理局保存了他的檔案。他的身世有點神秘。但是他們知道他會講流利的英語並懷疑至少有半打克格勃和軍事高級官員的死跟他有關,包括幾個月前死在柏林的格列納狄•;;克拉斯金上校。”


帕沙近乎開心地笑了。“聽起來他是個可怕的人物。不過克拉斯金是個死了我也不會感到遺憾的混帳東西。”


“我可真得要縫上你的嘴巴,帕沙。特別是跟貝利亞攪和在一起的時候。”


“你認為貝利亞說的是真的,這兩個人要殺死我們的領袖和統帥?美國人會真的派這個狼想要殺死斯大林?”


“有可能吧。”路金頓了一下。“你聽說過貝利亞的隨從中有一個魯穆爾卡上校嗎?”


帕沙揚了一下他的眉毛並問道,“是尼基塔•;;魯穆爾卡上校嗎?”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


“那麼我來跟你描述一下。一個個子高大、長得極丑的家伙,他的左耳朵缺掉半塊。一張臉看上去就象因為著了火而被鏟子撲打過似的。”


路金輕笑了起來。“聽起來象是他。”


“我所聽到的是,講他是貝利亞的心腹之一,專門負責古拉格的監管事項。怎麼了?”


“他跟我們一起工作。看起來他對這樁案子有著特別的興趣。貝利亞要他充當我們之間的聯系人。”


帕沙站起身來,氣惱地說道。“這種幫忙你根本不需要。魯穆爾卡是個凶狠殘忍的惡棍。我聽說貝利亞有時候就用他來做一些極其肮髒的勾當,象拷打和強奸這類事。先提醒你,尤里,別去跟他鬧翻。他這個人很危險,他曉得記仇,但不曉得饒人。他要性子發作,會把你的眼珠子當葡萄一樣吮吸出來。”


“我會盡量把這牢記心頭。” 路金並不在意地搔了搔他的頭皮。“你知道真正叫我心神不定的是什麼嗎?”


“什麼?”


“為什麼貝利亞選上我?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干這一行了。”


帕沙含笑道。“他選上你是因為你是這主要管理局有過的最出色的追蹤家。什麼樣的納粹高級間諜都讓你給追蹤捕獲到了。在那些日子里,在我們這部門,有三個人的名字是人人知曉的。古佐夫斯基、馬可洛夫和路金。”


路金不屑地搖了搖頭。“這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帕沙,或者說是一時傳言而已。我現在只是個警察。說心里話,我倒甯願象現在這樣子。”


“看起來你沒有其他選擇。而且你的心腸太軟,你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路金低頭看了下他的假手。“或許我活該如此。”


“你是指那個德國女孩用沖鋒槍打掉了你的手?”


“那時我就呆站在那里而會讓這種事發生。”


“一個刹那間的決斷失誤。你應該先朝她開槍,但你卻做不到。就我本人來講,我出生以來還從沒殺死過一個女人,即使在戰爭期間也是這樣,我想我今後也不會這麼做,但當時的情境是你死她活。你猶豫了一下,就因為她是一個女人,這樣就奪去了你的半條手臂。要不是旁人馬上開槍將她打死,你的性命也會被奪去。”


“或許如此,但為什麼貝利亞不選古佐夫斯基或馬可洛夫?”


“古佐夫斯基太老了。下一個生日就是六十四歲了,他的眼力也不行了。而且他酗酒太凶,他連雪地里一頭大象都他媽的跟不住。至于馬可洛夫,他太懶了而且粗心大意,我都不會叫他幫我跑一趟商店。”


路金不禁笑了。“可是,還是有其他更能勝任的人呀。而且,直接為貝利亞工作也具有危險性。要是我失敗了,他會把我推到牆邊然後一槍結果了。並且我也不相信他。”


“誰會相信他?即使是斯大林自己也不相信他,我是這樣聽說的。這個矮個金魚眼的家伙連鬼都怕他。只是你可不能推卻。但如果你要問我為什麼他要這樣做,我想他自己心里有數,而且是挑了個最好的人選。那麼現在怎麼辦?”


路金沉思了一會兒。“我需要你現在留在莫斯科,布置一間專案組房間。我需要電話,要許多電話。一架電報機。幾張桌子,椅子,和兩張床。各種大大小小比例的地圖。兩輛埃姆卡車作交通用。所有你能想得到的我們用得著的東西。貝利亞的命令很清楚。必須找到這個狼,還有這個女人。幸運的話,在那個地帶的巡邏隊可能會發現他們,但要沒有的話,這事情就落到我們身上了。”


帕沙說道,“等他們落在貝利亞和魯穆爾卡的手里時,那就只有上帝能幫這兩個倒黴蛋了,我能說的就只有這個了。”他抬頭看著路金笑問道。“那麼我在這里要忙這忙那,少校大人你自己都做些什麼呢?”


“一架米格機正等候著。一旦天氣轉好執勤官就馬上會打電話給我,或者如果有什麼新情況也會馬上讓我知道。”


當路金剛喝干他杯里的酒,電話鈴響了。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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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巴埃蘭蒂特島


麥西醒了過來,他人橫躺著,頭疼得象被劈開似。


一盞燈就照在他的頭頂上,明晃晃地照得他眼花繚亂,那強烈的白光刺得他幾乎要暈過去了。他能夠感覺到腦後勺的一處火辣辣的痛,就象被火燎燒似的。他硬支著撐起身子,只感到象有一樣東西戳在他的背脊和後頸,眼前頓時直冒金星。


他閉上他的眼睛,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氣。當他用手碰了下他的頸膊,一陣刀捅般的劇痛直沖到他的頭頂心,他只感到一陣暈眩。


耶穌。


慢慢地,疼痛和暈眩稍微減輕了些。然後他睜開眼睛打量著房屋四周。他還是在這小島上的屋子里,躺在一間臥室里的床上,兩件毯子被隨意地扔在他的身上算是蓋著。有人又將發電機發動起來。他聽到外面的風在一陣陣地狂嘯著,這間被照得明亮的屋子是非常的冷。他想起來了躥進前門的那幾條黑影和在他腦後的那記猛擊,但那以後的事,就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是哪個狗東西在襲擊他?


突然他想起了無線電指向信號和那些照明燈,沒有它們,薩里甯就不能著陸。他得確保那指向信號和照明燈還是正常無誤。他慌忙立起身子,不顧那一陣陣的暈眩和劇痛,跌跌撞撞地沖到窗旁邊掀起窗簾。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輕叩著窗玻璃,他看見底下一片光亮。兩輛黑色的美國福特轎車停在屋子外面,有六、七個人站在四周,搓著他們的手驅寒。這些人麥西一個也不認識。


突然間他聽到走上樓梯的腳步聲便忙轉過頭去。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麥西感到他的心猛跳起來,接著門被打開了。


布蘭尼岡站在那兒,陰沉著臉。他穿著大衣,紮著圍巾並戴著皮手套。


他抬腳跨進房內。


“看來你還是活轉過來了。”


麥西嘶啞著聲音怒道,“你這狗娘養的,你到底想干什麼?你差點要了我的命。”


“這些問題應該是我來問你。”


麥西想要從他身旁沖過去,但布蘭尼岡身子一晃,堵住了他的去路。“你還想要去哪里?”


“樓下面——那里有一個無線電信號機——還有冰上面的跑道燈—— ”


“要是你還在為你的朋友薩里甯操心的話,那就不必了。”


“你什麼意思?”


“他死了。”


麥西頓時臉色發白。


布蘭尼岡冷冷地盯著他。“我們得談談。”


塔林,


愛沙尼亞


那輛吉斯軍用卡車嘎地刹停住,史朗斯基從車廂地板上欠起他的身子,透過扇動的車篷帆布縫隙向外張望著。


他們是停在一條靜悄悄的狹窄小巷里,旁邊看上去是一家老式的小客店。再朝後是一個靜寂的鵝卵石廣場。那些破舊又塗著鮮豔色彩的中世紀房子圍建在廣場邊。稍遠處過了鵝卵石廣場,矗立著一座十分古老的銅頂教堂,附近還有著一座破損的花崗岩了望塔,兩邊是又高又厚的牆延伸著一直沒入白雪一片的夜色中。他猜想他們已經是在塔林的這座古城里了。


安娜就坐在他身邊,當她撐起身時,他們聽到前面駕駛室的門打開的聲音,跟著是腳靴踩在地上吱壓著積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那上士掀開車篷。那克格勃軍官咧嘴笑著並看著他們。


“現在,帶著你們的東西跟我走。”


史朗斯基跳下車,他和那上士扶著安娜跳下車。他們跟著那軍官走在這條臭哄哄的小巷上,來到邊上的那家小客店門口。這地方飄著一股餿氣的啤酒味道,在角落里堆積著空酒瓶和啤酒的板條箱。


那軍官抹掉他臉上的雪,然後敲了敲門。他們聽到一陣金屬門栓聲,然後一個塊頭挺大、身子敦實的男人出現在打開的門道口,他長著一臉紅色而又濃密的落腮胡子,身穿著一件油膩膩的燒廚罩衫,一支香煙叼在那胡須叢里的嘴唇上。


那軍官微微一笑,用俄語說道,“你的客人准時到達,托馬斯。只是受了點驚嚇,當他們看到我們這身制服時。還好我們搶在軍隊的前面找到了他們。那些王八蛋到處都是。”他用拇指朝史朗斯基指了指。“一開始我還以為我們這位朋友也是他們的人。”


那店主用罩衫擦了擦他的手,咧開嘴笑了起來。他的牙齒都發黃了,一張臉大半部都被那紅色的胡須給遮沒了。


“你最好別再在這磨蹭,埃瑞克。快把卡車給兵營還回去。”


那軍官點了點頭,然後走了。他們聽到吉斯卡車發動的聲音,然後馳離了小巷。


那店主把他們引進廳道,他關上門並鎖了起來。然後他跟他們兩人握了握手。


“我叫托馬斯•;高列夫。歡迎來到愛沙尼亞,我的朋友。盡管天氣惡劣,我在降落地點的接應還是安排得不錯吧?”


史朗斯基答道,“就是被克格勃的人在等我們給嚇得不輕,不過這樣做很聰明。”


那店主笑了。“計劃臨時變動了一下。不知哪個該死的俄國將軍最後一刻決定要調動軍隊搞演習。接下來的幾個夜晚,會有兩個師南移調往沿海。你們跳落的地點就在他們行軍路線的當中。我們的人只能用軍車來接應你們。但不用再擔心,你們現在已經安全了。”


史朗斯基說道,“一個問題。我把隨身帶來的一些東西埋在林子里了。”


高列夫搖了搖他的頭。“那麼我恐怕你得把它們留在那里了。接下來的幾天,在那些地方會有許多軍隊活動。風險太大了,不值得。”


他朝廳里一扇打開的門做了個手勢,後面是一間破爛雜亂的廚房,高高地堆著啤酒板條箱和罐裝食品。醃干的魚和象魚雷形狀的火腿吊在鉤子上。


“在愛沙尼亞,我們有一種說法。沒有酒來招待就不算歡迎客人。來吧,我已經開了一瓶伏特加。我肯定你們倆在那討厭的風雪里跳下後需要熱熱身子。”


凌晨三點剛過,埃姆卡轎車打彎轉入唐堤兵營的主操場,然後停了下來。


路金疲憊地從車里鑽出,他打量了一下他的四周並打了個冷顫。雪不是很大,但凌晨的野外空氣卻是冰一般的冷。這座有點年份的堡壘兵營曾屬于沙皇的騎兵部隊,那磚房都已是色澤褪淡並豁裂開來,但現在它是作為紅軍在塔林的總部。一個上尉已等候在兵營的門前口。


他敬了個禮。“上尉奧列格•;卡曼。我奉命全力跟你協作,長官。”


“走吧。”


上尉領引著路金走上石階來到三樓的一間辦公室。這房間正好俯視著前面那寬闊的操場,房間里基本上沒什麼設施;只有一張書桌和幾張硬木椅子還有靠在一邊牆上的一個生了鏽的文件櫃。另一邊牆上則張掛著波羅的海總的地區和愛沙尼亞的地圖。一本紅封面的文件夾放在書桌上,當上尉接過路金的大衣時他問道,“要來點茶或咖啡嗎,少校?”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還是等會兒吧。你對塔林很熟悉嗎,上尉?”


“我父親就是出生在這一帶,我自己駐守在這里也有五年了。我的指揮官受命去指揮冬季演習所以特地讓我轉達他的歉意。他吩咐說你可能需要熟悉當地情況的人,所以他挑選了我來配合你。”



“很好。你現在進展報告已經准備好了嗎?”


“是的,長官。”


“那麼說吧。”


路金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在莫斯科,他剛剛只能來得及給他妻子打個簡短電話,一輛吉斯車便載著他飛速馳往機場。米格機是湊在暴風雪的間隙當中起飛的,但是飛行時間卻是要多化了半個小時,因為駕駛員一路在避繞著天氣的惡劣區域,路金擠縮在駕駛艙的後座。塔林的機場上空狀況一眼看上去便是惡劣到危險的程度,整個降陸過程讓人心驚肉跳,跑道上的燈光直到最後的一百米才能被看見。


現在路金抬起頭來,看見卡曼在盯著他。


路金問道,“怎麼了?”


“對不起,少校。你看上去好象在想其他事”


路金的斷肢冰冷得刺到他骨里,他揉了揉他的手臂,“今晚人弄得太累了。你報告吧。”


上尉拿起書桌上的文件夾並打開。他清了清喉嚨。“目前為止,我們所了解的情況是:在當地時間晚上九點,一架全天候的米格15P戰斗機在海灣空中巡邏時失蹤了。這架飛機是由這里的塔林跟蹤聯系的,是在靠近匹克街的 聖 奧拉斯教堂的塔頂上的無線電小組,但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所以只能是間斷的聯系。”


上尉指著地圖上的一塊海域。“我們認為這架米格機是在這一區域的某一個地方消失的。情況出現後,另兩架在列甯格勒北部執勤巡邏的米格機被派往搜尋這個區域。他們低空飛行,在機燈的照亮下發現兩處飛機墜毀地點,都掉在冰海上。一架就是那米格機。另一架從殘骸上來看是一架小飛機。”


當上尉停頓下來時,路金問道,“關于那第二架飛機你們肯定嗎?”


“絕對肯定。這是米格機的飛行員報告的。他們認為是一次空中相撞事故。芬蘭灣上的天氣現在清晰了點,但仍然是非常的壞。我們派了一支步行巡邏隊出發去那冰面,但要是太靠近那墜毀地點可能會有危險。飛機撞在冰上後,附近冰層可能會變得脆裂。但巡邏隊到達那里應該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些。我們已經通知了當地的民兵說敵特可能跳傘降落,負責人已命令了六、七支巡邏隊搜索內陸和沿海,但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發現什麼情況。;上尉停頓了一下。“基本上就這些。”


“步行巡邏隊到達墜毀地點要多長時間?”


上尉看了下他的手表。“幾個小時吧。不過很大程度上要取決于天氣。他們用無線電保持聯系。”


路金揉了揉他的眼睛。“你認為那架小飛機在相撞前已經空投了這兩個人?”


“這很難搞得清,長官。不過看起來是這樣。”


“為什麼?”


卡曼指著地圖。“當地的雷達探察到在塔林西面有幾個不尋常的光標信號,是沿著這條路徑。三個快速的,一個慢的。假設那個慢的光標是那架小飛機,從它後來掉頭飛行來看,空投已經完成了而它是在回程的路上。雷達組的人認為它是飛向芬蘭。所以我們的結論是空投已經完成了,你要找的那一男一女已經在蘇聯國土上了。”


路金站了起來。貝利亞給他的案卷中有那女人的照片,就是安娜•;克霍列夫。盡管她面容削瘦,她看上去仍是非常的漂亮,這對他倒是有好處。這往往會很容易讓那些民兵注目瞄上一個漂亮女人。相貌平庸的人總是最易于化身在來往人群里。


案卷里有著關于她被逮捕和送去古拉格的細節,也包括了她逃離的情況描述。這女人的經曆讀了令人心情沉重。她是一個犯了錯的紅軍將領的女兒,丈夫又是死在一座勞改營里,她的孩子在被一家莫斯科孤兒院照看著。


那男的案卷就沒有很多內容了。埃曆克斯•;史朗斯基,俄國出生,美籍公民。路金頗有興趣地讀了由第一管理局彙綜的簡曆概括,但里面卻一字未提有關史朗斯基在俄國的童年時光,路金倒很想知道這方面的情況。這類資料有時或許會對他有所幫助的。


“一個問題,上尉。要是你是那個跳落到蘇聯土地上的敵特,目的地是莫斯科,你會怎麼做?”


“我不明白。”


“你會選什麼樣的路徑?你會裝扮成什麼人?你會怎麼設法避開你的敵手?”


上尉思索了一會兒。“這要看情況了。”


“看什麼情況?”


“要看是否我知道敵人已經察覺到了我的來臨。”


“講下去。”


“如果敵人還沒有察覺,我可能就走直接路徑,但是要小心翼翼。乘火車,走大路,或者是公共交通工具,象長途汽車或飛機。我可能不會裝成穿軍裝的人,因為在車站一般經常會有對軍人的突擊檢查。”


“那要是你的敵人已經知道了你的來臨呢?”


那上尉思索了一會兒。“先潛伏下來幾天。然後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走一條迂回的路線。但要裝扮一番。如果是我,我會裝扮成一個當地人,這樣就不大會引起注意和懷疑。象當地人那樣穿著,當地人那副舉動,當地人那種習慣。走路象當地人,說話象當地人。”


路金點了點頭。“有道理。雖然這兩個人不大會知道那飛機相撞出事,但還是要准備好這兩種假設情況都會出現。我要在每一條大路小路都設置檢查站,還有在每一個汽車站和火車站,還有機場。在所有這些口子檢查身份。要調動所有的人。你們要找的是一個年紀在二十七歲的女人。但注意的目標是要從十八歲到四十歲。


“至于那個男人,有關他的相貌特征參考不是很多。我們只知道他是三十中旬。同樣,檢查所有從二十五歲到六十歲的男人。要仔細核對身份證上的照片。還要心里記住意識到化妝會使人的面貌改變走樣。讓所有執行任務的人員穿上普通衣服,不要穿制服,這樣只會引人警覺。而且我要每個小時的彙報。通知當地的部隊和治安機構,要是有任何形跡可疑的人,或者發現了降落傘或任何可疑的設備時,要即刻向我報告。如果這些措施還不能捕捉到目標,我們就開始挨區搜索。一個地塊挨一個地塊,一間房子挨一間房子。”路金將照片遞過去。“複制這些照片並發到各層負責人員的手上。我恐怕照片不是很清晰,但我手頭上就只有這些了。”


“好的,長官。”


上尉指了下通向隔壁的門。“我已經擅自作主在隔壁房間為你安排了一張床。”


“謝謝你,上尉。好好干吧。”


卡曼敬了個禮便離開了。


路金點燃一支煙站在窗前。他用手指在蒙上熱汽的窗玻璃上抹清一小塊。過了片刻,他看見那個上尉特意大步地在積雪的操場前走過。


路金將他的頭抵在窗玻璃上,額頭感覺象鐵一樣冰冷。從營房望出去,路金只能辨識到靜籟夜色中塔林這座中世紀古堡直立起的那 幢幢牆影,點點燈光透過潔白的雪野發出閃亮的光輝。


跟貝利亞的會面以及那含蓄的威脅令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件事他是肯定的,他不能失敗。他可以想象要是他失敗了會是怎麼樣的結果。照貝利亞做事的法則,路金會丟掉他的性命,或許還會連娜蒂亞也一起搭進去。這人是冷血無情的。


那槍決和那女孩被殘酷折磨的場面象惡夢里的鏡頭時時在他的腦子里重現。象貝利亞和魯穆爾卡這種人,拷打和整死人是件樂事,而且也是他們游戲的全部內容。


但對他不是。


他還記得在靠近庫斯克的一片樹林里的一個春天的日子。那個被他逼得無處可逃的德國女孩還不到十八歲,她是在德國人的最後一輪攻勢時被德國軍事情報部派遣跳傘到俄國前線的後方執行偵察任務。


他和他的兩個人一直跟蹤她到林子里一座久棄不用的屋子。她受了傷,絕望無助,並且如驚鳥般地害怕。路金拔出槍從後門挨身進去,但是當他看見她那張年輕的臉因恐懼而變得死白,人又蜷縮在角落里大衣底下時,一種情緒使他卸去了他的戒備。這女孩使他回想到一張很久以前童真無邪的臉。他的妹妹,那時四歲,她在他們父親房門前揪緊一個布娃娃哭著,也是這樣的害怕、絕望無助的表情。那種相似的場面真是離奇莫測。但是這一刹那的走神卻幾乎要了他的命。那大衣布面上突地爆裂開一個個小洞,那女孩的沖鋒槍就藏在她的大衣底下,這一連串的子彈幾乎撕掉了路金的手臂。


另一個人急忙朝那女孩開槍將她打死。兩個月後路金康複了,他被調回了莫斯科。


他對這門追捕工作再也沒興致了。


但現在這次不同了,退路一點也沒有。現在要麼發現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要麼死路一條。根據他得到的情況描述以及掌握的資料來看,再加上莫斯科及時作出的快速反應,他預料這事會很快完結的。早晨就有望結束。愛沙尼亞是個小地方,塔林又是個小城鎮,這兩個人能活動和藏身的地方極其有限。


這次是不允許有失誤的。


需要的話,這也是場你死我活的爭斗。


路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會是個寒冷漫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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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塔林。


2月25日


客店後的廚房很是溫暖舒服,而且一張桌上也已預備了夜餐。幾盤已經變涼了的肥肉、油煎的咸魚干、山羊奶酪和黑面包。盡管高列夫是殷勤地化了一番工夫,但這食物仍然讓人倒胃口。


這廚房看起來曾是客店廳堂的一部分。圓拱形的牆頂和橫跨在頭頂上的厚厚的櫟木巨梁;天花頂上繪畫著狩獵的場面,一層油煙熏在那石膏面上。一張照片掛在一面牆上,是高列夫和一個女的,還有一個年輕人站在他們中間。高列夫滿滿地倒了三大杯伏特加,然後他點燃一支香煙。


“吃吧。這些是咸魚。它們跟著伏特加一起下肚是最好的了。事實上這是最好的配菜了。伏特加可以去掉它們的臭腥味。自從俄國人占領了後,這食物就沒有象樣過。”


他將手插入盤子里那堆鹽浸過的小魚,撮起六七條,抓在一起咬嚼著魚頭然後全部塞入嘴里,又再灌了一大口伏特加一起咽下去。


史朗斯基喝著伏特加,但他和安娜都沒碰那食物。


“你的朋友從哪里弄來卡車和制服的?”


高列夫哈哈笑了起來。“卡車是從塔林的紅軍後勤庫借來的。愛沙尼亞的游擊隊,就是我們森林里的弟兄給了克格勃制服。那帶你們來的軍官和上士是紅軍隊伍里的現役士兵。”


他看見他們倆人臉上的緊張表情,不由得笑得更歡了。“別擔心,他們也是抵抗組織的而且完全可以信賴。而埃瑞克正好跟那軍需官關系很好。他告訴那軍官他想要借一輛卡車去帕努跟他女朋友相會。看在一箱愛沙尼亞啤酒的份上,那軍需官答應了。”


“你相信他嗎?”


“那軍需官?”


“我是指埃瑞克。”


這個店主象受到傷害似的。“不要懷疑這里的當地人,我的朋友。他們仇恨俄國人。這里的一半人都有家里人被那些王八蛋槍殺或送去西伯利亞。”


“你呢?”


高列夫朝牆上的那張家庭照點了點頭。“我的妻子,她在戰爭中死了。左邊的那年輕人是我們唯一的兒子,是個牧師。埃瑞克和他就象兄弟一樣。戰爭結束後,紅軍來到塔林把我的兒子給抓走了。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過他。”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後看著他們。“你們最好告訴我你們在這里時是什麼身份。”


“我是你從列甯格勒來的侄女,”安娜說道,“是跟我的新婚丈夫來度蜜月的。”


高列夫笑了笑,抽了口他的香煙並吐出一大圈煙霧。“嗯,這樣很合情合理。在這座古城里,我們一直有許多俄羅斯人光顧。明天晚上,我計劃把你們倆人送上去列甯格勒的火車。這以後你們就跟我不相干了。你們最好給我看看你們的證件,這樣我要被人問起來也說得出名字。”


史朗斯基和安娜給高列夫看了他們的證件,當他仔細看著他們的證件時,窗外響起一陣車輛的隆隆聲,三個人全都站了起來。高列夫跑過去透過窗簾的縫隙朝外張望著。過了一會兒,他回過身來。


“是俄國人的軍車開往沿海。這些討厭的演習又要把半個城鎮給吵醒了。”


他看見安娜臉上緊張的表情。“別怕,姑娘,他們不會來找你麻煩的。在這里即使是貝利亞的克格勃朋友也不會來碰你一下的。”


“你怎麼這麼有把握?”安娜問道。


“因為我這客店里就有兩個克格勃軍官。”


史朗斯基和安娜頓時都緊張地瞪著他,高列夫得意地笑著。“他們沒什麼可怕的。只是來這里痛飲狂歡幾天。有克格勃的客人總是能帶來點方便好處。這樣民兵就不會來騷擾我們了。”


“那兩個軍官是什麼人?”史朗斯基問道。


“一個上校和一個年輕的上尉。是老顧客了,回到這里來找他們以前駐紮在這里時勾搭上的老相好。他們不要住在唐堤兵營里,而甯願選擇住在這客店里。這里更加隱蔽安全些,食物也好些。而且,我們的小伙子們時不時地會鑽出森林朝兵營開槍。這樣經常敲敲伊凡伙計的腦袋,讓他知道我們仍在戰斗。”


他遞還他們的證件,然後脫下眼鏡朝桌上隨手一扔。“好吧,讓我把你們倆人安頓下來。你們睡在樓上。我的那兩個客人還在外面鎮里跟他們的女朋友在一起,不用說,等他們回來時又是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他們不會礙我們什麼事的。”


高列夫帶著他們沿著廳道穿過客堂和餐間,踏上一段嘎吱作響的樓梯來到二樓。他從吊在他油膩膩皮帶上的一個大大的金屬圈里挑出一把鑰匙打開一扇門,並開亮燈。


里面是個窄小、簡陋的臥室,頂上橫著櫟木梁。


“房間不是很夠檔次,但它卻很暖和舒服,而且你們有獨用的洗浴間。”他咧嘴一笑。“看起來你們好象是在度蜜月,我相信你們對共用一張床應該不會反感吧?我已經換上了乾淨的床單和被子。早餐是在八點,在客堂旁邊的餐間里。我在那里等著見你們,新婚愉快。”


“謝謝,托馬斯。”


“樂意效勞。就象人們常說的,我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好好睡吧。”


他向他們道了晚安並合上門。史朗斯基插上鑰匙轉圈將門鎖上,然後看著安娜整理床鋪。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點燃一支香煙,不住地打量著她的臉。


“你在看什麼?”


“你。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多麼的漂亮,安娜•;克霍列夫?”


她不禁“卟哧”一聲笑了。“你就象一個蹩腳的演員在念著更蹩腳的台詞。要記住從現在起我的名字叫安娜•;波德金。你不准備睡嗎?”


“我倒甯願就這麼坐著看你。”


她看著他,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有一件事要搞清。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是不會再有了。我只是一時脆弱而已,就是這樣。你要是在等我脫衣服那你是在浪費時間。我會關了燈在黑暗里脫的。”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


“你愛杰克嗎?”


她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沉思了一會便答道。“我對杰克是什麼感覺跟你無關。但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得說他是我遇到過的心地最好的人。”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想他是愛上了你,而且愛得不只是那麼一點點。而你知道奇怪的是什麼嗎?我不知道這到底是讓我更加感到幸福還是感到歉疚。”


安娜沒有說話,只是坐在那里,回味著他說的話。


史朗斯基將香煙放在煙灰缸里,然後站起來將她身子拉近。她能感覺到他那有力的牽拉但她還是極力掙紮著,然後他的嘴蓋在她的嘴上,狂吻著她。


她推開他的身子說道,“不!求求你,埃曆克斯,別這樣。還有撳滅那香煙,要不然不等俄國人來殺我們,我們倆人就都被燒焦了。”


“有意思。”


“什麼?”


“你說‘俄國人’的語氣。好象你已不再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了。”


“把香煙滅掉,快睡覺。”


他壓了幾下香煙將它滅了,當安娜想要去關燈時,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我說了不要……;”


但他緊緊地抓住她,他的另一只手已經開始在解她的上衣紐扣。她想要阻止他,但他輕輕地將她的手推開並將一根手指輕按在她的嘴唇上。


“別出聲。”


他的雙眸里有著執著的眼神。她內心里的一半想要抗拒,但另一半卻又想要靠近他,渴望再得到擁抱和保護。


他解開她的胸罩,松開她的發帶,她的頭發隨勢披落到肩上。他含情地看著她的雙眼。“安娜,我想告訴你,發生在我們倆人之間的事真的很美好。這可能是我對一個女人有過的最為親密的感覺了。”


“不用說,你會對每一個跟你睡覺的女人這樣說的?”


“這不是事實。或許你是對的,或許我從來就不能對別人相信到讓他們接近我的地步。”


她仰頭看著他的臉,她知道他說這些是發自內心的。一絲愧疚閃過她的心田,但很快就消隱了,隨即而起的是內心的一陣悸動。她只感到一陣春潮蓋沒了她的身心,暗色中,她禁不住熱烈地吻著他的嘴,他的手滑落下來,撫摸著她的乳房,他撩起她的內裙,高過她的臀部,然後輕輕地探撫著她的兩腿中間,她感覺到他堅硬的下體拂擦著她,接著,他擁起她的身子,橫抱著她走向床。


赫爾辛基


在美國大使館二樓的一間房間,角落里的一個爐子上原木燃著火焰,布蘭尼岡走了進來,他的臉色陰沉,眼睛狠狠地瞪著坐在一旁的麥西。


“醫生說了你是輕度腦震蕩,但你死不了。”


麥西揉了揉他的脖子問道,“你怎麼知道薩里甯確實死了?”


“芬蘭空軍遵照我們的要求想要把他截下。他們從雷達上探到兩架飛機相撞,是在薩里甯回來的路上,隨後信號就消失了。從各方面的跡象來看,他好象是撞上了一架巡邏的米格機。”


麥西的臉上頓時顯出悲痛的神情。“為什麼你們要攔截他?為什麼?”


布蘭尼岡緊盯著他的雙眼。“我想這是再也明白不過的了。你這下是真的捅了大漏子,杰克。這筆帳得好好跟你算。”布蘭尼岡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別跟我裝蒜,伙計。我大老遠趕來可不是作什麼篝火閑談。我談的是林子里的那些尸體。我談的是布勞恩——還有雅克辛。”


麥西的臉頓時慘白,過了許久他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們聽到關于雅克辛和波波夫的事後決定去那小屋走一趟。”布蘭尼岡停頓了一下,然後怒氣沖沖地說道,“你當時一出了事就應該馬上跟我聯系。你為什麼不這樣做?”


“那些人跑到小屋來襲擊。但我分析他們只是沖著安娜而來。事情過去後我們埋了尸體。史朗斯基仍執意要去執行這個任務。瓦西里被殺後,什麼都阻擋不了他。我也就順從了他。或許我是錯了,但是這個計劃化了太多的心血,我希望它能夠最後成功。我知道一旦你知道了發生的事後,你就會重新考慮這行動或者干脆取消了。但我想這樣就錯過時機了。我衡量過如果我們干下去事情的嚴重性會有多少。雅克辛還有那些來殺安娜的人不可能知道這項行動的內容,再說他們也都死了。我盤算著或許我們有充分的時間繼續實施這個計劃,在你弄清楚發生的事情以前。”


布蘭尼岡彎腰逼得更近了些。“你破壞了規定,杰克。而事情也是非常的嚴重。你想知道有多麼嚴重嗎?”布蘭尼岡解釋了有關在布勞恩尸體身上發現了斯大林情況的文件,以及懷疑一個蘇聯的行動小組去過那小屋。


麥西一下子給擊悶了,然後他說道,“史朗斯基還以為那文件已被大火燒掉了。”


“可它沒有。而要是你的兩位朋友安全著地的話,我要沒猜錯,他們就走入一張巨大的羅網里去了,就得碰上大麻煩了。基斯洛夫和他在莫斯科的同仁馬上就能把這聯系在一塊。他們就希望我們繼續實施我們的計劃,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在你的朋友史朗斯基和那個女的落地時活捉他們。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故意不拿掉那文件。那架我們猜想與薩里甯飛機相撞的米格機,它的出現決不是巧合。基斯洛夫到了莫斯科不到兩個小時,所有的蘇聯陸地邊防哨卡、海軍和空軍基地都該死地一下子進入戒備狀態——包括在赫爾辛基旁的那個鮑庫拉空軍基地。基斯洛夫在莫斯科的那幫人可能不知道史朗斯基確切在什麼時候或什麼樣方式到達,但他們能料猜得到幾分,那些我們以前常用的方法他們會特加設防。”


布蘭尼岡看著麥西無比震驚的臉,然後坐了下來。


“你知道要是莫斯科活捉了他們會有什麼樣的事發生嗎?媽的,這就有足夠的料用來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第一,你逃不了一場當眾審判,而當證據擺到法庭上桌面時,這世上所有的國家都會戳著手指頭指責山姆大叔。這以後,莫斯科就可以徹底地隨心所欲了,而且是正正當當的自衛理由,因為我們是深陷在我們那肮髒陰謀的泥坑里了——我們是在派一名刺客去刺殺一個世界級的領袖人物,這不管用哪方面的標准去評判,都是件罪惡萬分的事。”


“史朗斯基決不會讓他自己被活捉的。”


“你別這麼說,你沒法擔保這事的,麥西。沒有人能擔保。現在雙方都在使著法寶,任何事都會發生。事實是,現在莫斯科很有可能已經盯上了他,這就非常不妙。這就是為什麼現在我們要搶在事情惡化以前制止它。這就是為什麼現在我要全部知道你的這項計劃是怎麼實施,你怎麼計劃讓他們到達莫斯科。我要那些接應人的名字和接應站的地點還有路線。所有的細節。我要這些答案而且要快。因為不用懷疑,老伙計,我們得讓這個行動流產,不管什麼代價。”


布蘭尼岡緊盯著麥西那張愁容。


“我想你最好講出來,杰克,快點講。在我們失去時機以前。”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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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塔林


第二天早晨,當史朗斯基和安娜走入餐室時,那兩個克格勃軍官已經坐在那里了。當他們看見安娜走進房間,兩個人都禮貌地站起來,他們的眼睛布滿血絲,是因為晚睡和酒精的緣故。


兩個人中年長的一位是中等年紀,面色紅潤,肚子圓鼓,並留著板胡。他的眼里閃現著詼諧的光采,他自我介紹說是上校吉諾夫。


第二個人則是個顯得有幾分稚氣的年輕上尉。當他伸出他的手時,他的眼睛只是瞄住在安娜的身體上。


“上尉布卡林為你效勞,女士。”他親切地微笑著。“你叔叔剛剛告訴了我們有關你們的到來。這一定是你的丈夫了。”他握了握史朗斯基的手,然後那上校也跟史朗斯基握了手。


“很高興認識你們兩位。你們選在冬天來塔林不大好,不過我真誠希望你們的蜜月會過得愉快。你們要呆很久嗎?”


“就幾天工夫,只是來看看幾個親戚,再瀏覽一下這座古城,”史朗斯基答道。


那上尉朝安娜笑著問道。“或許不介意的話,你們今晚跟我們一起喝一杯怎麼樣?”


“我恐怕我們已經有了安排,不過謝謝你的好意。”


布卡林得體地微笑著,靴跟一並。“沒什麼。或許另外可以再約個時間。享受你們的早餐吧。”


早餐是更肥的肉和更厚塊的羊酪,還有就是一盤油膩膩的魚,不過幸好還有新鮮的白面包和黃油。當史朗斯基帶著安娜走到靠窗的一張桌子時,他注意到她的臉色在發白。


當他們坐定後,他低聲問道,“怎麼了?”


“那兩個人盯著我看的樣子讓我害怕?”


史朗斯基用手搭著她的手臂,微笑道。“我得說他們都是在用看女人的眼光看著你。放松點。而且要記住,他們當我們是在度蜜月。所以樣子高興點。”


窗子外邊,天空晴朗無云,呈一片湛藍色。外頭那鵝卵石廣場似乎正在開著什麼集市,一群群戴著布帽的農民穿行在四周挑檢著馬畜。


過了片刻,高列夫走了進來,端著兩罐冒著熱汽的茶和咖啡。他跟那兩個軍官聊了一會兒工夫,那兩個人吃完他們的早餐便離開了房間。


高列夫走了過來。“看起來你們兩人都扮演得很漂亮。”他朝安娜眨了眨眼。“那個年輕的,布卡林,絕對是被你迷上了,我看得出來。”


“可我應該是個新結了婚的呀。”


“但這向來就擋不住他們兩個人非分之想。”


史朗斯基站起身,走到窗跟前。窗外不住響起馬蹄子踩踏在鵝卵石地上的“嗒、嗒”聲,廣場里擠滿了人。“外面在干什麼?”


“今天是馬市,”高列夫答道。“馬販子們每個月在這里會集。”


一輛埃姆卡轎車停在外面,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廳道傳來沉重的靴子聲和門的打開聲,然後那兩個軍官鑽進汽車里,車子噼噼啪啪地一陣作響,然後在鵝卵石道上顛簸著駛離而去,留下身後驚作一團的馬畜和手忙腳亂的馬販子們。


史朗斯基問道,“你的兩位客人去那里?”


高列夫倒滿咖啡,輕蔑地說道,“出去帶上他們的女相好再痛飲一場。這兩個狗雜種還要我為他們准備野餐。我倒希望撐死他們。”


高列夫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史朗斯基問道,“怎麼啦?”


高列夫不安地用圍單擦了擦他的手。“或許沒什麼要緊,但早上一個送貨的人說,火車站有穿便衣的民兵在突襲檢查證件。他們看起來檢查得很仔細。但讓他感到不尋常的是他們對男人女人都檢查。”


“這又有什麼不尋常?”


高列夫揪了下他的胡子。“通常一般民兵在火車站檢查時是穿著制服的,他們是要抓那些逃兵。可就這一次他們對女人也一樣注意。我會跟埃立克聯系,問一下他發生了什麼事,但這或許得等幾個小時。在這段時間里,我建議你們就呆在這小旅館里。”


史朗斯基從窗前走回來並喝光他的咖啡。然後他看著安娜。“我不知道你,但我需要點新鮮空氣。”


安娜看著高列夫,後者聳了聳肩。“我的意思,最好你們兩個人都等著,直到我從埃立克那打聽清楚為止。誰知道呢?或許是有麻煩。”


“什麼樣麻煩?”


“上帝知道。但如果周圍一下子冒出了許多民兵,你可以肯定是有什麼要緊事發生了,你再出去冒風險就不大明智了。”


史朗斯基掏出他的皮夾並點檢著他里面的證件和食品供應券。“或許現在正好是我們的一個機會看看我們的證件是否經得起檢查過關。我得說這是最好的時機了。”他朝安娜微笑著。“你怎麼看?”


“或許托馬斯是對的。或許還是呆在這里比較安全。但如果你認為我們應該---?”


史朗斯基笑了起來。“你真象一個溫順依從的妻子啊。事事讓你的丈夫作決定。”


“那麼就希望,我親愛的丈夫,這樣是沒做錯。”


史朗斯基放好他的皮夾,他看見高列夫臉上擔憂的神色。“別緊張,我們會在你開始擔心前就趕回來。你有這小城的地圖嗎?”


高列夫緊張不安地用圍單擦了擦他的手。“在後面房間里。但我希望你們這樣做沒什麼問題。還有,要如果你們非得出去的話,就一個小時,別再久了。不然的話,我得要擔心了。”


路金在八點過後一會醒了,他的頭疼得厲害,嘴巴也是一片干苦。他剛才只睡了三個小時,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圈。


當他在刮臉時,一個勤務兵給他端來一個小盤,里面放著一壺茶。茶味很是粗劣,但路金還是口渴得大口喝了下去,但沒理會盤子里那一片炸焦了的吐司,

五分鍾後,當他在穿衣時,門上響起了一記叩敲聲,卡曼走了進來。


“抱歉打攪了你,少校。剛剛得到新的情況。”


路金拿起擱放在他旁邊床上的假肢並將它綁紮在斷臂上。他看見上尉瞅著那猙獰丑陋的斷臂時的驚縮目光。


“怎麼啦?難道你以前沒有看到過別人掛彩嗎?”


卡曼一陣赧然。“這只是對我突然了點,那你這樣怎麼刮臉?”


“很不方便。你的報告,卡曼。”


“步行巡邏隊設法到達了離出事點不到二十米的近處。當中的一架確實就是那架失蹤了的米格機。”


“那麼另一架飛機呢?”


“是一架小飛機,不知是哪里造的,但肯定不是我們的。”


“尸體呢?”


“有兩具。那個米格機飛行員和那小飛機上的飛行員。巡邏隊無法靠得太近去搬動那兩具尸體,不過很明顯他們也沒什麼留下的。兩個人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了。”


路金走到牆上的地圖邊。“別管了,他們對我們再沒什麼用處了。檢查站發現什麼情況沒有?”


“沒什麼,只除了抓到幾個逃兵和一個黑市販子。有一個逃兵想要逃跑被開了一槍受了傷。”


“好極了。至少我們為這個國家已經做了點好事。”


“長官?”


“只是開開玩笑,卡曼。告訴我,你認為愛沙尼亞的抵抗匪幫會幫助我們的目標嗎?”



“有這個可能,但他們通常都是龜縮在林子里,據我們了解,最近的一幫人也要在這里以東的一百公里遠的地方。”


路金走到窗前,俯視著兵營的操場。幾十名士兵排成兩列,步伐整齊地行進著,外面天色仍然很暗。


路金仍背著身子問道,“你讀過屠格涅夫的書嗎,上尉?”


卡曼聳了聳肩。“我出身于一個農夫家庭,少校同志。讀書還抵不上擠奶的一半重要。”


路金笑了。“不過,屠格涅夫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觀察竅門。他常說當你在找一樣東西時,別忘了也同樣看看你的耳背後。”


“我不明白。”


“如果你想在塔林窩藏兩個敵特,你會把他們藏在哪里?”


卡曼搔了搔他的下巴。“有很多地方。這座古城的有些地方可以追溯到十四世紀,這地方就象四通八達的養兔場。地底下的窖室和暗道在海盜走私時代就有了。我敢肯定,這里還有些地窖和暗道是我們不知道的。”


“這正是我說的耳背後死角。”路金思索了一會兒。“小城的郊外地帶怎麼樣?”


卡曼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他的頭。“人煙太稀少了。鄉村的居民從一哩以外的地方都能發覺到有一個陌生人。”他微笑了一下。“在那種地方,你的靴子新釘了後掌人們都會注意到。再說,愛沙尼亞的一半人口是俄羅斯的莊稼人。如果發現可疑的陌生人,他們會很快報告民兵的。”


路金點了點頭。“很好,那麼現在先忘了那些鄉村地區。”他指著城區的地圖。“就集中在市里面和那些老城區。從現在起,我要這整個地區都布置檢查點和路口哨卡,在所有的大路和城堡的舊出入口。跟兵營保持無線電聯系,通知匹克街的克格勃市局關于我們的要求。這兩個特務會落地在這方圓二十哩的任何地方,不過我猜想他們會設法躲藏在一個新面孔不會引起注意懷疑的地方。任何人只要跟描述的年齡、相貌特征相符的,就攔下來查問並徹底地檢查他們的證件。我的意思是徹底地。”


“是,長官。”


路金穿上他的上衣。“安排一輛埃姆卡和一名司機。還有一台步行通話機和地圖。我要隔一段時間親自檢查那些檢查站。”


“遵命,長官。”卡曼“啪”地立正。


當上尉轉身准備離開時,路金低頭瞧著那茶和那焦了的吐司。


“還有卡曼,可以的話訂一份象樣點的早餐。你不應該指望一個發育健全的人在早晨吃得下這樣的東西。”


卡曼的臉紅了。“我會讓廚子馬上照辦的。”


塔林,這座古老的城堡曾是以前漢薩同盟的一部分,是一個古老的港口和交易的要地,也是那些富有的商人和藝匠的聚集地,一直到後來俄國沙皇不請自來把這里變成了一塊殖民地。然後是斯大林,跟著是德國人,接著又是斯大林。


盡管經曆了長期被侵略的曆史,這里還是看上去象是時間停留在那中世紀狹窄的鵝卵石街道上。陽光灑照在那泥黃和菘藍色的牆壁上,四周都是那種櫟木結構的小酒店和住屋,還有就是那些金飾圓頂的教堂。


他們沿著匹克街散步,這條主街橫切這整個小城,史朗斯基研究瀏覽著單調乏味的商店櫥窗。


在一個賣肉店里,一大爿瘦筋筋的牛肉吊掛在唯一的一個鉤子上。在另一家商店櫥窗里,一個緊板著臉的女人在擺放著幾雙廉價的塑料鞋。史朗斯基決定試試他的供應券,當他在匹克街旁小路的商店里買了一瓶伏特加,那個櫃台後的姑娘接過他的錢和食品供應券,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當他們來到羅西廣場,有好幾個漂亮的姑娘坐在周圍的公園長椅上,她們翹著腿,向那些在她們面前走過的、身穿制服的士兵們展露著迷人的笑容,這些士兵是從蘇聯波羅的海艦隊來的。史朗斯基注意到這些姑娘的鞋底上都用粉筆寫著數字。


“這些姑娘都是從莫斯科來的妓女,來這里找士兵的,”安娜微笑著解釋道。“賣淫是違法的,是要送去古拉格的犯罪行為,但是民兵要想抓她們,得等到逮住她們在拉客要價。所以這些姑娘就將她們的收費寫在她們的鞋子上,這樣她們也就沒有觸犯法律了。”


“非常文明也非常聰明。你認為她們會接收供應券嗎?”


安娜咯咯地笑了起來。“史朗斯基,你真是瘋了。”


“是叫鮑德金,你要記住了。”


“這正好讓你有機可乘。”


他們來到這座小城頂上一座小山上的公園,從那里可以俯瞰海面。盡管是一片晴朗的藍天,但天氣仍然是刺骨的寒冷。公園的後面是大片的官方辦公區,兩名身穿制服的士兵站在門口值勤。這個公園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老年婦女在溜著她們的狗,還有一個士兵跟他的女朋友在逛公園。


他們找到一張長椅坐下,史朗斯基打開伏特加的瓶塞喝了一口,然後將酒瓶遞給安娜。“來一點,照一點陽光到你的心田里。”


安娜喝了一口。史朗斯基注視著她的臉,說道,“跟我講講斯大林格勒戰役的事。”


“為什麼你想要知道這個?”


“沒什麼。只是好奇罷了。”


她轉頭望著公園。“那真是極端可怕。野蠻殘酷,挨房挨房地搏斗。那些沒有睡覺的無休止的日日夜夜。那冰天凍地的酷寒。還有你一直在心懸著這天能不能吃飽肚子,或者這天你會不會死。轟炸是最可怕的了。那種尖嘯聲沒日沒夜連續幾個月在響著。這真是折磨得連狗都甯願淹死在伏爾加河里——它們再也受不了了。”她沉吟了一下。“但是這一切卻教會了我如何去求得生存。經曆了斯大林格勒戰役後,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叫你害怕的了。”


史朗斯基溫和地問道,“你相信什麼,安娜?”


她搖了搖她的頭。“當那天他們帶走我的女兒後我想我是什麼也不相信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麥西准備怎麼把她弄出去。”


“跟要把我帶出去的法子一樣,反正什麼辦法都行,只要他能找到她在哪一家孤兒院里。斯大林一手造就了那麼多的孤兒,而在莫斯科又有那麼多的孤兒院,杰克說這得要化時間才能找到莎夏。有些孩子常常會被改了個新名字,而讓他們忘掉他們的身世和他們的父母。但是他答應我他不會失敗的。”她停頓了一下。“那你呢?你都相信什麼?”


他含笑地瞅著她的身體,安娜板著臉,“就只有這個?要是你不相信任何東西,那麼什麼事會讓你覺得幸福呢?”


他沉思了很長的時間,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什麼事會讓我覺得幸福?能夠再在我父親的花園里走走。聞聞那蘋果樹的清香。能夠再一次地跟我的父母和我的弟弟、妹妹在一起。”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埃曆克斯。”


“怎麼個怪法?”


“你是個殺手。而你卻在談什麼蘋果的清香和花園。或許你是個典型的俄羅斯人。當你一喝了伏特加,就會因為回憶而變得多愁善感起來,而過後又再也看不到這樣子了。”


他大笑起來並說道,“也或許是因為我太相信你了才會讓你這麼靠近我的內心。”


她然後看到他眼神里有著幾分脆弱的傷感,而當他遞給她酒瓶時她搖了搖她的頭。


“我想我已經夠了。再來多一點你就得背我回去了。”


當史朗斯基掉頭俯瞰著這座小城時,安娜研究著他的臉。他剛才說的話很明顯地影響了他的情緒。那臉上沒有淚水,但是他的嘴角緊繃著,他的眼睛里是一種惆悵失落的神情,好象他所講的自己的過去回憶起來是件令人傷痛的事。


她圍緊了她脖子上的圍巾並站了起來。“我想該是我們回去的時候了。高列夫會擔心的。”


史朗斯基抬頭望著。“安娜……”


“嗯?”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你感到後悔嗎?”


她沉思了片刻,然後搖了搖她的頭。“不後悔。”她伸出她的手,一根手指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嘴唇。“這已經是很久沒有人這樣抱著我了。我很久沒有這樣產生安全感和需要感了。”


“那麼你喜歡我麼?”


“或許當我第一天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只不過我不想表露而已。”她嫣然一笑。“女人總是這樣的,你也是知道的。這也是那種可笑的矜持罷了。”


他站起來吻著她。“那麼,你真的認為我是個瘋子?”


她的臉上因這問題顯出一副孩子般的無邪表情,突然間在他面前她感到一陣少女的羞澀泛起心頭,她含羞一笑。


“或許是有一點。但是又再想想,我們俄羅斯人不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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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高列夫望了望史朗斯基,又再望了望安娜,這兩個人坐在他們的臥室里。高列夫的臉有點發白。當他們一回來,這個旅店老板便忙將他們帶上樓。


“壞消息。我這里剛剛有當地的民警中士來過。”


史朗斯基急忙問道,“他想干什麼?”


“查一下旅店客人的登記錄。幸好我沒將你們的名字寫上去。當他看見登記冊上那兩個克格勃軍官的級別時他便離開了。我們這里現在沒什麼了,但情況看起來不大好。”


高列夫不安地將兩手在他那髒兮兮的圍單上擦了擦,然後一把抓起史朗斯基放在床頭櫃上的酒瓶給他自己倒了杯伏特加。


“你們自己也得要好好來點這烈性的,你們兩個人都需要它。因為更糟的事還在後頭呢。”


高列夫吞下一大口伏特加然後用手抹了下他的嘴巴。“聽埃立克說,軍隊和民兵布滿了各個路口。他們密切注意著長途汽車和鐵路站以及機場。好象每個人的證件都得被檢查。可靠消息說,一個從莫斯科來的少校昨晚到了這里一手負責這個行動。他姓路金,兵營里傳說他是貝利亞直接派來的。埃立克說他現在支使得每個人團團轉。民兵已經在鐵路站開槍打了一個人。一個逃兵,真是個倒黴蛋。”


“埃立克知道這個路金少校到底為什麼在這塔林?”


“這才是要命的事。埃立克聽說他在尋找兩個昨晚空投的間諜。可靠消息說,一架米格機失蹤了,撞落在海邊。昨夜一支步行巡邏隊出發到波羅的海冰面上。今天早晨他們發現了失事地點,還發現另一架在空中撞上那架米格機的小型飛機。毫無疑問這就是那架空投你們的飛機。這就是為什麼軍隊和民兵象成群的蒼蠅叮在屎上布滿在各處。”


史朗斯基的臉色一下子轉白。他看了下安娜。她的臉上是一副嚇壞了的神情。他轉頭朝高列夫問道。


“但是這個路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情況?”


“這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哪個臭小子發現了你們埋的降落傘。反正這個少校知道你們來這並在給我們帶來極大的麻煩。”


史朗斯基看見安娜的臉色發白。


高列夫快速說道,“你們不能再留在這里了,這是肯定的了。要是他們發現了你們,我幸運的話是古拉格等著我,不幸運的話,那就是一粒子彈送進我的脖子里。這兩種前景對我都是不妙。本來是要把你們送到去列甯格勒的火車上,但現在是不可能了,車站被嚴密監視了。甚至連長途汽車也被攔下來檢查,機場是根本不考慮了,那里的警衛太嚴了。”


安娜焦急地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高列夫緊張地捋著他的胡須。“只有上帝知道。以往我們在森林里的抵抗組織人員可以讓你們隱蔽在那兒。但是現在讓你們通過那些路口太困難了,而他們最近的營地離這里也很遠。我懷疑埃立克還能不能再想法借到卡車,這樣是真的在拿自己的命運來開玩笑了。何況,這個路金已調動了兵營里所有可以用的車輛和人員。而且即使我能把你們送到抵抗組織那里這也會把風險帶過去。那里的小伙子此刻也許並不歡迎你們,他們已經被紅軍的炮火轟得夠焦頭爛額了。”


史朗斯基懊喪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真該死!”


高列夫續說道,“埃立克告訴我說要是明天他們還不能發現你們,他們就會挨房一間間地搜。”


安娜看著史朗斯基。她是一臉失措的神情,然後她問道,“我們怎麼辦?”


“有兩條路走,我是在這條軌道上一路走到底了。但如果你想要碰碰運氣一個人到游擊隊那藏身的話,我肯定高列夫會答應的,我也不會阻止你。”


她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她的頭。“不,我跟你在一起。”


“那麼這就沒有一點選擇了。我們得馬上動身。我們窩在這里一丁點生路都沒有。”


“但看來是不可能動。我們怎麼跑出塔林?”


高列夫又為他自己倒了另一杯伏特加並說道,“我倒有一條門路,但說句不吉利的話,這近乎是去送死。”


史朗斯基看著他。“你倒是口出無忌呵,托馬斯。”


“只是個現實主義者。當然我說的是在這座古鎮下面一直有一些排水道,但是你們跑不出十米遠,就會被那些廢氣熏倒。”


“那些排水管道都通向哪里?”


“通到古鎮的邊上。但是這之後,你們又能跑到哪里去?埃立克說到處是紅軍。”


“可這仍然值得一試。”


高列夫緊緊地搖了搖他的頭。“還是忘了它吧。我們曾經利用那些管道來藏我們從德國人那里得來的武器。那些毒氣當場就殺死了我們的兩個人,而另一個人最後死于血中毒。只要吸幾口那臭氣,你們就會躺到陳尸房里去。而且即使你們能保持意識,這許多地道都是通往克格勃總局的下面。你們要轉錯了個彎,那你們就幫這個路金少校省了力氣來找你們了。”


“不管怎樣,這似乎是我們唯一可以碰運氣的機會。埃立克可以在兵營里幫我們搞到些防毒面具嗎?”


高列夫聳了聳肩。“我可以問問,但這仍然有危險,你們會被汙水淹死或熏死。反正我想,這是你們自己的頭伸到鍘刀下面。”


就在這時他們都聽到樓下鵝卵石街道上突然間響起尖銳的刹車聲,大家都不由得緊張地朝窗外探望著。


那輛埃姆卡剛駛停下來,那兩個克格勃軍官,吉諾夫和布卡林正跨出車外,兩個年輕女的在陪著他們。他們看起來都醉得一塌糊塗,當那個年輕的上尉踉踉蹌蹌地邁入旅店時,那兩個女的都咯咯地笑著。


高列夫臉上顯出鄙視的神情。“這些醉鬼。回來就在酒台上灌更多的酒,然後再跟這些鎮里勾來的相好在床上打滾。”


史朗斯基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告訴過你的那兩位客人我們是誰嗎?”


“只說你們是我的侄女和她的丈夫,來度蜜月。怎麼了?”


“沒再說更多的了?沒有說名字?”


高列夫聳了聳肩。“這好象沒必要去把事情弄得複雜。再說,他們似乎也對此並不感興趣。”


“你的兩個朋友什麼時候走?”


“吉諾夫明天一早開車回列甯格勒去,那是在他頭腦清醒得可以開車的情況下。布卡林,那個年輕的,告訴我說,他的女朋友希望他能再呆幾天。怎麼了?”


“或許,這里還有另一個逃離這個捕鼠夾的辦法。”史朗斯基微笑著。“你可以幫我搞一套軍官制服嗎?”


當史朗斯基走進餐屋時,吉諾夫正坐在吧台邊。那兩個女人中的一個,金頭發,胸部豐滿的女孩,就坐在這上校的旁邊,齧咬著他的耳垂。他們面前放著一瓶香檳酒,另有兩只倒滿了酒的酒杯。那年輕的上尉和他的女朋友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而見不到人影。


吉諾夫說道,“啊,我的朋友,你來得正是時候,一起來喝點香檳酒。不好意思,我們自己動手了。見不到高列夫。”


那上校醉眼朦朧,當史朗斯基坐下來後,他問道,“你妻子沒跟你在一起?”


“我想她太累了。她想躺一會兒。”


吉諾夫曖昧地笑著。“我的上尉朋友和他的女友也是同樣的問題。真是沒用。這種克里米亞香檳可真的是一流。這可以讓這里的瑪麗亞緊得象顆生了鏽的螺絲帽一樣。”


那年輕的女人咯咯地笑著,並差點從她的高腳凳上翻倒下來。吉諾夫忙扶住她。“嗨,坐穩了,老相好。我們還有一個晚上要過呢。”


那女孩長得頗為漂亮,她的金色頭發削到齊耳根短,但她的妝抹得太濃了。她的外衫松開著兩粒扣子而露出大半個渾圓的乳房,裙子半撩起到她的大腿。她費力地集中眼神看著史朗斯基並拍著她旁邊的高腳凳,一支香煙夾在她的指縫里。


“這兒,你坐在我旁邊。”


吉諾夫喝了口香檳,笑嘻嘻地說道。“你是在跟一個新婚男人說話,老相好。現在他是不會受勾引的。給他個兩三年婚姻日子,然後再試試看。”


“嗯,我還是覺得他挺不錯,”那女人打了個酒嗝。


“我們都挺不錯,直到你嫁給我們為止。”吉諾夫拍著那女孩的大腿並朝史朗斯基眨眨眼。“或許你那嬌妻不在這里是件好事,我的伙計。她或許不會答應的。我知道我的那位一定是不會答應的。”這個上校為自己的玩笑咯咯地笑著。


“家家都是這樣的,上校。”


“我就是經常這樣說的。噯,別老是站在那里讓嘴巴干著。來喝一杯。”


吉諾夫為史朗斯基倒了一杯香檳,並幫他自己和那女孩倒了另一杯。史朗斯基快速說道,“事實上,我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噢,是什麼?”


“我接到緊急電話通知,要回列甯格勒報到。我的部隊正准備明天晚上出發作冬季訓練演習。”


“有意思,我就覺得怎麼你看上去有點象軍隊里的。但怎麼高列夫沒提起過你是個軍人?你是什麼軍銜?在哪一個部隊?”


“是上尉。在17裝甲師。我隨身帶著我的軍服,一半也是為了預備部隊里的召喚,但沒想到這麼快。”


“真不象話。這一定把你的蜜月計劃全部打亂了,是不是?列甯格勒的軍隊,我認識上面的一兩個人。要不要我去試一下,揪一下他們的耳朵,這樣你可以留下來?”


“謝謝你的好意,長官。不過我還是急于想回去。我已經答應我的妻子以後去敖德薩旅游以對這次蜜月作補償。”


“你真是個大好人。公事第一啊,噯?”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給我們方便搭你的車。去列甯格勒的最後一班車一個小時前開走了,明天早晨的第一班又太晚了,我想知道你的埃姆卡有沒有兩個空座位。請原諒我說我們會答謝的。”


吉諾夫醉糊糊地笑著。“什麼話。非常樂意效勞,再說我也很高興能有伴。只是,我得起早。要早上七點。這樣行嗎?”


“太好了。”史朗斯基喝完他的香檳,放下杯子。“多謝這杯酒,上校同志。”


“你這麼快就要走了?”


“我想,我還得要收拾點東西。而且我最好跟我妻子講一聲。”


“好吧,那麼明天七點見。”


那女孩開始撫摩著吉諾夫的胸膛,上校“啪”地打了下她的大腿。“當然嘍,要看情況,只要這頭小母老虎在黑夜結束前沒把我弄趴下。”


已經快要午夜了,史朗斯基坐在臥室的窗台上抽著煙。安娜走過來並看著他。


“你覺得這樣能行嗎?”


他聳了聳肩。“除了那些排水道,我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法子,而且我們不能再逗留在這。現在這是個好機會,檢查站或許不會對一輛車上兩名穿制服的軍官進行懷疑。而一個軍官的妻子和她的丈夫在一起旅游應該不會引起太大的稀奇感。”


“那要是我們真被攔下來怎麼辦?”


“盡量不要流露出你的害怕。克格勃人對害怕的嗅覺就象一條狗對一根骨頭的嗅覺一樣。”


“你認為是因為簡尼的飛機才驚動了他們?”


“可能吧?”


門上傳來一記敲叩聲。史朗斯基打開門,高列夫走了進來,拿著一套軍隊里上尉的制服,棕色皮帶和槍套,大衣,軍帽和靴子。


“臨時間只能拿到這些了。埃立克從部隊的倉庫里拿來了這一切。尺寸大小應該是合身的,但是我恐怕這部隊番號的肩章是個問題。他們只有十四裝甲師的。”


“我會想法應付的,只希望吉諾夫醉得記不起我跟他講的是另一回事。他在哪。”


“在他的臥室里,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狂飲著酒,並糟蹋著我的床。”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謝謝,托馬斯。”


高列夫點了點頭,神態緊張地說道,“好吧,那就祝你們倆人好運了。明天見你們。”


等他走了後,史朗斯基試穿著制服。他系上插著托卡雷夫的槍套和皮帶,系在那束腰的軍官外衣上,然後在鏡子前調整著他的帽子。


安娜從盥洗室里走出來,她在里面也試換上了衣服,史朗斯基問道,“你覺得怎麼樣?我能混得過嗎?”


她打量著他。大蓋沿的軍官帽下,那雙藍色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直盯過來,還有他那锃亮的靴子、硬挺的上尉肩章和束腰的上衣無不襯托著他的氣勢。


“我不得不承認這很適合你。只是別顯得太氣勢洶洶了。”


“我是名俄羅斯軍官。這是我的地盤。行了,讓我看看你穿得怎麼樣。”


安娜換上了早晨要穿的衣服,一條黑色的百褶裙,一件敞開著領口的罩衫。她的頭發披掛下來,而她的化妝更襯出她的嬌美。史朗斯基直搖著他的頭。“一個軍官的妻子應該看上去風度迷人,但不是這樣個迷人法。你的罩衫最好一直扣到領口,你的頭發也應該收盤起來。要看上去象個傳統正派的女人。”


“多謝教誨。”


他走近身,將她的頭發繞起緊緊地打了個結。


“這樣好一點。軍人們往往會被美貌吸引注意力。再巧妙地用一下你的化妝,,盡量看上前別太吸引人,把你的圍巾圍在脖子上盡量豎得高一些。你穿襯褲了嗎?”


“什麼?”


他半露著笑容。“你聽到我在問什麼。你穿襯褲了嗎?是那種肥肥的?或者說又厚實又暖和的?就是我的老奶奶常穿的那種。”


“外面現在是零下十度。你說呢?”


史朗斯基笑了。“很好。明天把這塞到你的襯褲里。”他遞給她他的幾套假證件。“我建議你自己的也同樣放好,只是為了以防在檢查站他們要抄身。一個當兵的通常不會去檢查女人下身的,除非他是頭十足的禽獸。但真要是他那樣做了,那麼就奉陪他們玩一玩吧。”


安娜拿過那些證件。


史朗斯基又說道,“還有在我們走之前,你最好把槍留下來給托馬斯。要是萬一我們被攔住並抄身的話,如果他們在你身上發現這,那就只會把事情弄得複雜。”


“那要抄到你呢?”


“我是個穿制服的。”


“那你怎麼解釋那支帶消音器的奈琴特手槍呢?”


他微微一笑。“這讓我來操心吧。”他看著她的臉,神色變得嚴峻起來。“從現在起,事情不會是輕松順利的,安娜。你明白嗎?”


“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要是我們失散了並面臨被抓的危險時應該怎麼做嗎?”


她凝重地點了點頭。


赫爾辛基


布蘭尼岡站在美國大使館二樓的窗前,喝著他的第三杯咖啡。麥西坐在旁邊的一張皮軟椅上,臉色陰沉地盯著窗外赫爾辛基海濱外那眾多小島上的星星燈火。


隨著一記敲門聲道格拉斯;;;;;;;;凱甯手拿著一張薄紙走進來。麥西焦慮地站起來。


“我恐怕是壞消息。我照你們要求的去辦了,根據我們這兒大使館里面無線電監聽組的小伙子們所說,塔林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調動活動。聽起來是在搞搜索之類的緊急行動。我們的小伙子搜集到說他們是在找兩個人,一男一女。看起來你們的兩個朋友倒黴是倒定了。”


麥西的臉色頓時發白。


布蘭尼岡放下他的咖啡,從凱甯手中一把奪過那張薄紙瞪眼看著,最後捏成一團怒氣沖沖地朝牆上狠狠一扔。


“媽的 ……”


凱甯問麥西道,“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麥西沒有吱聲,布蘭尼岡則怒氣沖沖地瞪著他。“我告訴過你,不要問三問四。這是高級機密。你就照我關照的閉上你的嘴,不然的話,我會來讓你閉上。”


這個文質彬彬的外交官臉漲紅了,他憤憤然地說道。“當然,就象你說的,這根本不管我的事,我也搞不清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鬼名堂,但現在這里到底是個什麼故事?你和你的人還要留在這里嗎?”


布蘭尼岡歎了口氣搖著他的頭。“真的是對牛彈琴。”他看著麥西。“我算說對了,你這下漏子真的捅大了,杰克。夠我們受的了。”


麥西憂心忡忡地問道,“現在怎麼辦?”


布蘭尼岡沒理睬這個問題,對凱甯說道,“我需要打一個緊急電話。你有沒有一條我可以用的安全線路?”


凱甯奚落地一笑。“當然。不過我可不會建議你在這麼晚的時候打電話給大使先生。老人家會大發雷霆的,要是有人半夜三更地打電話到他家里去。”


布蘭尼岡皺眉瞪著這個人,滿腹火氣地說道。“你這個笨桶。我不是要跟你那個鬼大使談話。我是要跟美國總統談話。”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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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塔林


2月27日





當安娜和史朗斯基在七點前走進餐廳里時,吉諾夫正一個人坐在一張桌旁,他兩眼因酒勁未消仍通紅著,下巴滿是胡子茬。


他默默地朝他們擺了擺手打招呼,又繼續吃他的早餐了。當高列夫過來端給他們咖啡時,史朗斯基注意到這旅店老板的手在發抖。


“怎麼啦?”他輕聲問道。


高列夫彎下身子倒咖啡低語道,“我六點到集市廣場走了一趟。這座小城全是民兵和克格勃,而且到處是檢查哨卡。不是我說喪氣話,一等你們走了,我就離開去跟我森林里的朋友呆一起,直到我覺得安全了我再回來。要是你們被抓住了,那是永遠回不來了。”


房間的另一端,吉諾夫突然站起身,用餐巾擦了擦他的嘴,然後走了過來。他朝高列夫強笑了一下。“你的那些香檳都可以把人弄死。我的頭一整晚就象是有人用一把橡皮棒子不停地敲著。”


“任何沉溺都會付出代價的,上校。”


“確實是,”吉諾夫干巴巴地回答道。他看著安娜,臉上又浮出強笑。;我得說你今天早上打扮得真漂亮,親愛的。”


安娜塗了非常濃的妝,很是誇張,她心猜吉諾夫這樣講也只是在客套罷了。“謝謝你,上校。我丈夫告訴我說你開車送我們去列甯格勒。我是不勝感激。”


“什麼話。我們就得互相照應我們穿軍服的人。我只是遺憾他的公務妨礙了你們的蜜月計劃。;吉諾夫看了看他的手表,簡快地說道,“我過十分鍾動身,所以不要延誤了。他們還等著我一點在列甯格勒一起軍官聚餐呢。”


他轉身准備離去,然後又猶豫著停下身子,對史朗斯基說道,“順便說一聲,我們從老的東塔那邊走。這樣我們就可以直接上到濱海大道。另外只是讓你知道一下,我昨晚聽說有關部門正在找一對敵方間諜,他們是前天晚上跳傘降落的,所以可能會碰到檢查哨,不過希望他們不會耽擱我們。”


史朗斯基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真的?敵人間諜從哪里來?”


“你知道,我是問都沒問。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我知道的就這些。”


路金在六點醒了過來,因為睡得不好仍感到渾身疲倦。他刮了胡子,穿上衣服,然後坐在桌上閱讀著剛才卡曼送來的昨天夜里的報告。


卡曼還留下了一個早餐盤,里面是俄國茶和新鮮的面包卷以及一股怪味的梅子果醬。路金打發走了那個上尉,說如果他需要他的話會叫他的。


此刻他將報告紙攤開在他跟前,在細篩著那些紙頁。那些字在他眼前跳舞躍動著,他的眼球因缺少睡眠而感到酸澀。


報告里沒什麼令人感興趣的內容。這城里和鎮上的每一家大大小小的旅館都被上門檢查過了,所有的住客都被核實過了,他們的背景都經由在匹克街的克格勃總部檢查和核實過了。


被抓起來的逃兵數目已增加到了二十一個。


在軍隊里有這樣一個笑話,你要是想開小差,你就應該往西朝波羅的海地區方向去。那里的女人漂亮帶勁,那里的烈酒也是痛快帶勁。這樣至少一個男人在因開小差而被送去西伯利亞服苦役前也享受過那麼一回了。


路金抬起頭來,盯著外面的夜色。在波羅的海這個地區的冬天是長夜籠罩,每天最多只有三個小時的陽光,而他總是覺得冬天給人一種蕭瑟淒涼的感覺。他思慕著那溫煦的克里米亞陽光;那香橙花香和茉莉花香,以及拂在他面上的暖風。他曾答應過娜蒂亞要在今年夏天帶她去克里米亞。他現在在懷疑他到那時是不是還能活著以實現他的許諾。


一想到了她,他便不禁憂心如焚地想如果他失敗了她會怎麼樣。他不能失敗。路金絕望地歎了口氣,又再把心思集中在那報告紙上,思想上的緊繃感和情緒上的疲憊感在他的腦海里一直交纏折騰著。


有二十一個逃兵,一個黑市販子,和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他藏有一支生鏽了的、沒有登記過的德國魯格步槍,但沒有子彈。這個少年在夜里被拘捕,被審問有關那跳傘降落的事,但很明顯他對此一無所知。讀著這由當地克格勃錄寫的報告,只知這少年在審訊中被嚴刑拷打。看起來他連一個抵抗分子都不是。那些人是隱藏在森林里,那些勇敢卻枉費心機的愛沙尼亞男人和女人用一些破爛的德國武器武裝起來,但他們仍搞得軍隊很是頭疼,哪怕戰爭已結束八年了。


路金不禁打了個冷戰,他將報告擱到一邊。這個倒黴的少年基本上是要被槍斃的。在被占區里擁有一支未登記過的槍就意味著極刑,不管年齡是多少。


他將椅子朝後一推,點燃一支香煙,感覺著瑪考卡牌那股煙草勁滲到他的肺葉。有人在敲門,卡曼走了進來並敬了個禮。


“汽車已經准備好了,等你去巡查路口哨卡,長官。我想,第一個應該是東塔。”


路金撳滅了香煙。“很好,卡曼,那就東塔。”





當埃姆卡在古城那狹窄的鵝卵石道上顛簸行駛時,周圍還是一片漆黑。


象許多俄國的小汽車一樣,這輛埃姆卡是十分的簡陋而沒有暖氣,所以吉諾夫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皮茄克來保暖。他建議安娜和史朗斯基在後座坐得靠緊一些,再將他專為乘客准備的厚毛毯鋪蓋在他們的腿上。當他朝左打了個彎轉入一條狹窄的小路、駛往那些花崗岩古塔當中的一座時,三個人都冷不丁地看見了前方的檢查哨卡。


一隊身穿便衣的人和身著制服的民兵守列在一個臨時路障前,那紅色路欄置在兩個油桶中間橫攔在路上。前面有三輛車排隊,兩輛送貨卡車和一輛私人小轎車,停在路上等候著被放行。那些民兵看來檢查完了第一輛卡車,路欄被移開,卡車開了過去。


吉諾夫慢慢踩下刹車,停在前方轎車的後面。他心焦地用手指點擊著方向盤。


“真倒黴。我想我們別無他法,只能等著排到我們了。”他掏出一包煙,回頭朝史朗斯基和安娜問道。“你們有誰要抽煙嗎?克里米亞黑市來的。抽了保你們喘不過氣來。”


史朗斯基拿了一支,但安娜搖頭不要。史朗斯基劃火為吉諾夫點燃香煙,然後回頭看了下安娜。她的嘴巴緊繃著,她也看著他。


此刻,他們都聽到一輛車子在鵝卵石路上顛簸的聲音。史朗斯基朝前望去,只見一輛綠色的軍用吉斯車從對面開來,一直開到檢查口。車子刹停下來,一個人跨出車外。


他穿著黑色的克格勃制服,頭戴著軍官帽,披著件厚厚的黑大衣,腳蹬高統靴。史朗斯基注意到他只是左手戴了個皮手套。那只手看上去顯得僵硬,他心猜這是個假肢。


這個克格勃走到一個在檢查哨卡的穿制服的軍官跟前,聲色俱厲地對他講話。過了片刻那個軍官忙轉身大聲吆喝著一道命令,守著這個檢查站的民兵們都象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立即勤快地忙活起來。


弧光燈“啪、啪” 地全部打開,把鵝卵石路照得一片通亮。又有幾個民兵冒了出來,看來他們有些人剛才是躲在車子後面睡大覺而現在被搖醒了。這個克格勃很明顯地在督促著,因為第二輛卡車被徹徹底底地檢查著。只見一串忙碌不息的人影。晨昏被那嚴厲的命令聲和響亮的應答聲喧騰得一下子熱鬧起來。


卡車司機被勒令下車,一個民兵檢查著他的證件,用一只手電筒對照著照片和臉,而其他人帶著電筒鑽入駕駛室。卡車後面的車篷布被掀開來,又有一些民兵攀上後車廂,另一些人檢查著車子下面的底盤,用帶有金屬長柄的鏡子和大功率的電筒照著。


他們三個人瞠眼看著眼前這副場面,史朗斯基感到安娜的手緊抓著他。他算了下,有十二個民兵和軍隊里的人,再加上那個戴著皮手套的克格勃和他的司機。令人難熬的五分鍾過去了,那輛卡車還沒被放行的跡象。在他們後面,又有更多的車輛在排著長龍。


最後吉諾夫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真是活見鬼?照這個速度,我們能在午夜趕到列甯格勒都算不錯了。”


突然間那卡車被允許通過了,他們前面的那輛轎車開始移動起來。這次的檢查是一樣的徹底,司機的證件被細審著,那個克格勃靠在一堵牆上抽著煙,關注地盯緊著這一切。史朗斯基暗暗地咒罵著,只感到一陣冷汗從他全身冒出。


他悄悄地解開他的托卡雷夫槍套蓋,確信那保險打開著。他湊近安娜,感覺到她的緊張感在加劇。


“准備好,如果需要逃的話,馬上起身,”他低語道。“想法回到旅館去。”


吉諾夫猛然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你在說什麼?”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馬上回答道,“或許我們應該乘火車,上校。”


“都是我不好,這真是荒唐透頂。”


“這也不是你的錯。”


“這倒也是,但我想該是我跟那負責的軍官打聲招呼的時候了。看在老天份上,我們不能這樣等一整天,不然我們都得遲到。”


但是突然間前面的轎車被示意放行,而開始輪到他們了。當吉諾夫將車趨向前時,路欄又被移回到路中央,吉諾夫停下車子並搖下車窗。弧光燈的強光白晃晃地打在這輛車上,令人眩目,一個民兵跑上前來。


“喂,全部下車並准備好你們的證件。”


吉諾夫的臉漲紅了,這個民兵講話魯莽無禮。他亮出了他的身份證。“你是在跟一個克格勃上校說話。語氣客氣點。”他朝前面的路欄揮了揮手。“讓我們過去,快點。”


那個民兵打量了下吉諾夫的身份證,然後搖了搖頭。“所有人都得受檢查,他們的車輛也得被搜查,所以還是照我剛才說的做,我們會盡快檢查完畢。”


吉諾夫已經快要發作了。“我們倒要走著瞧!這里誰是負責?;


“這都一樣,同志。他的名字叫路金,路金少校,是莫斯科克格勃的。所以現在,下車到外面來。”


史朗斯基和安娜一聽到這個名字的提起,都不由得全身一緊,但是吉諾夫看起來是被氣昏頭了。


“閉嘴,你這有眼無珠的蠢貨,告訴那個負責的軍官我要見他。快去!”


那民兵被吉諾夫的怒喝聲嚇了一大跳。這人轉身舉起一只手朝那個克格勃 -- 那個叫路金的人 -- 示意著,而那個人也在注意著這邊的爭執。


他大步走過來。“有什麼問題嗎?”


“你看,路金,或者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吉諾夫說道。“你現在是跟一個克格勃上校談話,我的朋友和我都急著趕路。我們在列甯格勒都有重要事要辦。”


“我恐怕不經過檢查和搜查,任何人都不得通過。”


“這都是誰下的鬼命令?”


路金掏出他的身份證出示給吉諾夫看。“是我下的命令。現在正搜捕敵特分子。”


吉諾夫看了路金的身份證,說道,“那好吧,不過你要清楚,你這是在耽擱我們的時間。”


“所有的人我都在耽擱,上校,不過我肯定你明白我這是在辦公事。現在,要請你們全部下車,並准備好你們的證件。”


吉諾夫臉色鐵青,然後下車並將身後的車門狠狠地摔關上。


那個民兵先檢查著他的證件,另兩個人則低頭貓腰搜他的車子。史朗斯基和安娜從後座位側身鑽出車外,路金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邁步上前。“證件,請出示,上尉。” 史朗斯基將證件遞了過去。很長的時間里這個少校盯著史朗斯基的臉,然後他檢查著證件,最後他抬起頭來問道,“這位女公民是什麼人?”


“我的妻子,少校同志。我們在塔林逗留了幾天。”


“你們來塔林干什麼,佩屈羅夫斯基上尉?”


史朗斯基笑了,並朝安娜點了點頭。“來度我們的蜜月,同志。”


“你們住在哪里?”


“住在古城里我妻子的親戚家。有什麼問題嗎,少校同志?”


路金觀察著史朗斯基的臉部表情。“確實有點問題。我們正在搜尋一男一女,是前天夜里跳傘降落到愛沙尼亞的敵特分子。敵情發生後,根據我們的情報描述,他們的年齡恰恰跟你和你的妻子相符合。”他看了安娜一眼。;你說這位女公民是你的妻子?”


史朗斯基不無驕傲地說道,“當然,同志。我們在三天以前結了婚。” 他又微微一笑。“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少校,她不是一個敵特分子。”


站在旁邊的一個民兵“噗哧” 一聲笑了出來,但是路金的表情卻毫無變化。


他不冷不熱地說道,“我恭喜你們兩位了。我也可以看看你的證件嗎,女公民?”


“當然。”


安娜在她的手提包里摸索著,然後拿出來交給他。路金極其仔細地檢查著這些證件,打開電筒從各種角度照著證件,並眯眼感覺著,又用他的拇指搓摸著證件的表面。他沒有將證件還給安娜,卻轉而看著史朗斯基,然後也是如此這般地細尋著他證件的破綻。

“你們要去哪里,佩屈羅夫斯基上尉?”


“列甯格勒。”


“去干什麼?”


“我要返回我的部隊。”


“那是哪一個部隊?”


“第十四裝甲師。在諾夫哥羅德馬上要舉行冬季演習,我恐怕我一定得趕回部隊。”


那少校瞅了眼史朗斯基制服上第十四裝甲師的肩章。“要是我們搜一下你的行李你不會介意吧?”


史朗斯基聳了聳肩。“當然不,少校。”


路金打了下響榧,一個民兵跑上前來。“把上尉的行李搬下來徹底地搜一下,他妻子的也是。“他又觀察著史朗斯基,突然間兩個民兵緊握著他們的托卡雷夫沖鋒槍趨上前來,好象察覺到了什麼。


吉諾夫跑過來打圓場。“我說,少校,有這個必要嗎?我們實在是急著要趕路。我自己本人認識這個軍官。還有這位女士也是。在塔林我也正巧常常住在她這里的叔叔家里。”


“安靜。我知道你們有急事要辦。但我們大家都是。這化不了很長時間。”


吉諾夫氣得滿面通紅。那個民兵從後蓋箱搬出所有的行李,路金對史朗斯基說道,“請指給我們看你們的行李。”


史朗斯基指著他們的兩個衣箱。路金先檢查著兩只箱子的外面,十分地仔細,手指沿著箱子的接縫處劃摸著。史朗斯基站在那里,直看得冷汗從他的頸背處冒出,揣摸著他到底能一下子打出多少槍,暗暗打定主意真逼不得已那樣的話,他第一槍就先打這個路金。


那個少校抬起頭來。“請把箱子打開,上尉。”


史朗斯基照他的吩咐做了。路金蹲下身子,用電筒照著衣物。他檢查著衣服上的標簽並感覺著每件衣服的質地。最後他站起身來,又一次打量著史朗斯基的臉。一絲狐疑不定的表情閃過這個少校的臉,似乎有什麼東西觸動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你看上去很面熟,上尉。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這我可不敢說,少校。”


“戰爭期間你當過兵嗎?”


“在庫斯克第五軍團。”


“是步兵嗎?”


“是的,長官。”


“真的?那你認識金雅汀上校嗎?”


史朗斯基假裝回憶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我只在庫斯克呆了三個月,然後我就被調走了。我恐怕我沒有聽到過這個人。”


吉諾夫在旁邊冷得直發抖,又插話進來說道。“真的,少校,這可憐的人和他的妻子已經因為他們的蜜月被打斷而非常掃興了,你應該看得出他是個真正的軍官。你該不會胡攪到要去逮捕他或者讓我們就一直這樣站著凍僵到死為止吧?”


少校朝吉諾夫冷冷地投去威懾的眼光,然後又看著安娜和史朗斯基,似乎仍無法拿定主意。


“問一個問題,上尉。你妻子是幾月份出生的?”


“長官?”


“她的出生月份。一個簡單的問題。”


史朗斯基勉強一笑。“七月份。一個男的是不大會忘記這個的,尤其是剛剛新結婚,長官。”


“可你的年齡現在才結婚似乎顯得大了一點,上尉。”


“長官?”


“這是你第一次結婚嗎?”


史朗斯基搖了搖頭,看上去他似乎被觸及到心中的傷痛處。“不,長官。我第一個妻子在戰爭中死了。我說,長官,這都有必要嗎?”


路金躊躇了很久,然後慢慢地把兩套證件還給了他們。“我很抱歉耽擱了你們很久。你們可以走了。祝旅途愉快,上尉。你也是,女公民。還有你,上校。”


“還有那白白浪費的時間,”吉諾夫回道,狠狠地吐了口冒著白汽的粗氣。


他們都鑽回到車子里面。當史朗斯基移身到後座安娜的身旁並甩手將毛毯蓋在他們腿上時,他感覺到毯子底下她的手伸過來,一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在他的肉里,直掐得他發痛,他感覺得到她在發抖,而他自己也是全身發虛,盡管周圍一片寒冷,襯衫里卻是大汗淋漓,他的心跳聲直撞擊到了他的耳膜。


當埃姆卡發動起來並在鵝卵石路上顛簸地行駛著時,吉諾夫怒氣沖沖地在前座一個人嘟罵著。“那些莫斯科來的人總以為他們比別人高過一頭。”他惡狠狠地咒罵著,“你就等著瞧,路金少校,你這得勢小人。等我到了列甯格勒我就要你好看。你他媽的目無上司。”


當他還在罵罵咧咧時,史朗斯基回頭朝車後窗瞅了一眼。


那克格勃少校在車後仍站立盯著看,他的臉上有著一層微微的疑云。


史朗斯基轉過頭來。這個少校很聰明,問一些表面上無關緊要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卻能告訴他很多東西。不知怎麼,看他臉上的神情,他還是沒有完全信服。史朗斯基不由得全身緊張起來並了個寒噤,埃姆卡此時已打入下一個彎口。


黑暗的車廂里,安娜低聲問道,“怎麼啦?”


“我就覺得剛才被人拖著到鬼門關前走了一回。”


當路金回到唐堤兵營時已將近九點了。


卡曼手里拿著一摞紙正等著。他看上去疲倦萬分。


“給你的新報告,少校。我恐怕仍然沒有那一男一女的確切行蹤。”他將紙放在桌上。“你認為目前情況我們是不是在白浪費時間?”


路金冷峻地盯著他。“恰恰相反。我想要行動繼續開展下去而且范圍要擴大。”


卡曼歎了口氣。“難道少校就不能考慮這兩個人在他們跳傘降到愛沙尼亞時可能已經喪命了?跳傘有時候會出岔子的。或許我們應該搜一下野外看有沒有尸體?”


“一個人打不開降落傘而送命我還能接受,但兩個我決不會考慮。命令還得執行。擴大搜索范圍,要包括離城中心方圓十五公里的地區。城里的每一個屋子、旅館和商店都要徹底地搜查。”


“可這要花幾天的時間!”


“你有十二個小時。”


“少校,你說的是要包括愛沙尼亞四分之一的人口!”


路金怒氣沖沖地轉過身來。“我不想再羅嗦了。就照命令執行。而且要快,快去!”


“是,少校。”卡曼敬了個禮便退下,關上了門。


路金煩躁地用手捋了下他的頭發。他對那個上尉態度過于嚴厲了些,看得出這個人跟他是一樣的疲憊,但這關系太重大了。路卡和檢查哨還有客店登記的檢查應該多少有一點眉目。


但什麼也沒有。甚至沒一點跡象表明這一男一女就在塔林。


他從窗口朝外望著。他可以依稀辨識到遠處這座古城的幢幢牆影,那路德教教堂的金飾圓頂就從那眾牆後冒出,那些從十五世紀就矗立了的、曾見證過侵略者們開進和開拔的、古老的菘藍色房子延伸著沒入暗色中。


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一定就在周圍什麼地方。這真是叫人不可思議。有那麼多的檢查站,現在應該是有跡象出現了。


他又想到在東塔的那個上尉和他的妻子。對這個人他有一種奇怪的、而又具體說不出的感覺。他肯定他以前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個人的臉。他當時提及到這一點,倒不是象其他問題那樣有什麼用意或擺圈套。但是他到底是在哪里見到過他呢?


那上尉的妻子長得比較迷人但卻談不上漂亮。她的化妝反而破壞了她的容顏。妝化得太濃了。或許這是故意的?這個男的說他們是度蜜月。她應該看上去幸福才是。但她看起來並不是幸福樣,只是緊張樣。抑或這只是他的想象而已?


但是那個男的卻毫無懼怯的神色,真是叫人費腦筋。路金發覺很難捉摸透這個人。


那個他問他關于他妻子生日的問題對他的最後決斷不無影響,但也只是在剛才。他曾經在基輔抓到過一對德國間諜,兩個人扮作夫婦旅行。一個真正的丈夫總能記得他妻子的生日的,而那個德國男的卻很長時間答不上來,到最後他索性拔腿就跑,當然最後他還是被抓了回來。但是今天早晨那個上尉卻能答上來。


不管怎樣,這對夫婦仍是個苗子,他還得要查實一下他們講的故事。那上校在旁作證說他認識了解他的乘客無形之中又幫了他們一把。


但是真正叫路金心神不定的還是那個男的那張臉。他肯定他能從什麼地方記起這個人。這個人身上有著一種奇特的相識感。但是他操心的事太多了,壓力太大了,回憶東西只有在腦子清晰甯靜的時候才最有效,而不是在疲勞和一片紛亂的時候。最終他會想起來的,但不是現在,盡管他絞盡腦汁,但腦海里卻還是一片空白。


他從窗前退回,又拿起那女人和那被叫做為狼的男人的照片。他看著它們很久很久。那狼的照片實在是太模糊了根本就沒什麼用,照片是從很遠的距離照的。另外一件叫路金疑竇不解的事 -- 那男的檔案里少了兩頁的事實。或許貝利亞自有他的理由要抽去這兩頁紙,但路金卻總有點懷疑。這就好象他的調查進程被有意地搞得艱難複雜。


帕沙是對的。通常一個偵查員是被允許接觸了解跟案子有關的所有情況。


那女人的照片顯示她沒化過妝,她的頭發被削斷了,她的臉瘦削拉長著。她的眼睛下面有著明顯的黑圈,顯然是因為精神壓力或是缺少睡眠,或者兩者皆是。


路金力圖想象著她的頰骨處再圓胖一點、頭發再長一點以及再化妝一點會是怎麼個樣。太難了,真的無法想象。一個女人只要適宜地抹上妝完全可以改變她的容貌。不管怎樣,他的本能告訴他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而且那些檢查站到現在也沒發現其他的可疑者。


他拎起話筒,迅速撥通了卡曼的分機號碼。


“我是路金。我要立即查實一個叫奧列格;;;;佩屈羅夫斯基上尉。看看他是不是在列甯格勒的第十四裝甲師。跟他的指揮官聯系,或者接電話的其他人也行。我要他個人檔案的詳細介紹。出身、婚姻以及其他的。還有核實一下這個師是不是正准備在諾夫哥羅德舉行冬季演習。叫他們給我回音。”


卡曼問道“這人是誰?”


“先別管這,只是照著做就是了。再打電話給當地的空軍司令准備好一架直升飛機以便我需要它。要是他找借口推托的話,就叫他跟我通話。還有找一下一個克格勃上校叫吉諾夫的,他在塔林時是住在哪里。”


路金放回話筒。現在仍然有足夠的時間在那輛埃姆卡到達列甯格勒之前把它截住。這段路駕車要五個小時,這樣路金就還有三個小時的先機。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九點鍾。


順利的話,那些情報十分鍾里就可以從列甯格勒分部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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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27日 早上9點15分 ---晚上6點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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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27日 早上9點15分 ---晚上6點30分 第三十六章



愛沙尼亞


2月27日


他們一路沿著通往基維奧里鎮的大路行駛,等一過了這座小鎮,便可以彎上徑通列甯格勒的濱海公路。


路上只見漆斑剝落且朽爛的漁船倒臥在海灘邊,胡亂丟棄的漁網就象一張張巨大的蜘蛛網。天空很晴朗,但在西端卻有著一大片黑壓壓的雪成云,懸積在冰凍的波羅的海上空。


去列甯格勒有三百多公里的路,在公路干線上開五個小時就可以了,但當他們一離開基維奧里,公路上便塞滿了軍用車輛。排得長長的坦克車和拖著沾滿泥漿的噴氣式飛機的卡車一輛接一輛地開往西面,吉諾夫不得不慢下車速緩行著,直到他們捱到海邊。


“很高興看到斯大林仍然不忘讓波羅的海人知道我們的鐵拳,”吉諾夫興高采烈地評述道。“有誰要抽煙嗎?”


史朗斯基接了他一支煙。當吉諾夫朝後遞過他的打火機時,他隨口說道,“我得說,剛才在塔林,那個少校對你很是懷疑。”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然後道。“我一定是天生長著副令人懷疑的臉,上校。”


吉諾夫大笑起來。“不過,要是你真的是特務,那你肯定就犯了一個大錯,去搭上一個克格勃上校來作伴。”


又過了一個小時,路上基本上沒什麼車輛,只是偶爾有騎著馱馬、毛驢或趕著馬車的農民,吉諾夫加快速度行駛著以追回被耽擱的時間。


他們駛過凋敝的愛沙尼亞小鎮和村落。鄉里間,時時可見的那些被二戰戰火毀壞的莊子仍是空無人煙,都是燒黑的殘垣和坍頂的農舍。當年德國的坦克大炮已成一堆堆廢鐵,被遺棄淋曬著,鏽蝕斑斑地橫躺在鄉野里。


當他們經過一個廢棄的村落時,史朗斯基和安娜發覺那些農舍看上去是最近才被鏟平的,村里的教堂也被拆毀。兩道黑漆刷在一塊木示牌上,顯然是要塗沒這村莊的名字。


“幾個月前這里還是一個很熱鬧的村莊,”吉諾夫講述道。“後來有幾個抵抗分子囂張地炸掉了一個附近兵營里的彈藥庫。駐地的指揮官就把這里的男人全部槍斃,將女人和小孩都送去西伯利亞。有點殘忍,是不是?但有時這種殘忍的手段還是需要的,我想你一定同意,上尉?”


“那當然。”


吉諾夫轉過頭來微笑道。“這些喪心病狂的抵抗分子還以為我們可以被打敗的。但他們錯了。就象那個瘋子希特勒和那個傻瓜拿破侖。你們知道在里加的那塊著名的紀念石碑嗎?在一面它寫著:‘1812年拿破侖率二十萬大軍進發莫斯科從此經過。’在另一面它又被補寫上:‘1813年拿破侖領二萬殘兵敗走莫斯科從此經過。’”吉諾夫說畢呵呵大笑。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們過了那瓦,吉諾夫提議他們停一下歇歇腿,然後他們再一鼓作氣直抵列甯格勒。


“我這里有一些食物和伏特加。吃一點東西再呼吸一下清鮮空氣,沒有比這更能清醒頭腦的了。”


史朗斯基看了眼安娜。剛才塔林檢查站那個少校的那副樣子令他們倆個人都心下不安,兩個人都不大情願耽擱趕往列甯格勒的時辰。


他對吉諾夫說道,“或許我們還是應該加緊趕路?”


“別瞎說,我們有的是時間。用不了兩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到列甯格勒了。前面有一個很不錯的景點。我有時就在那里停下來歇一歇。”


天色依舊很暗,遠處天際還只是映現著微弱的曙光,月亮也仍掛在天頭,幾分鍾後吉諾夫便將車駛離大路拐入一條凍結的小路。兩邊都是狹窄的小徑沒入林子里,開了大約一百米,車子翻過一個小坡,便開到一個小小的凍湖旁的一片開闊地。


湖後的風景倒確實是很漂亮,高而筆直的樅樹齊齊地排列在湖岸邊,蓋沒在上面的雪衣如綿糖似的潔白細膩,這里有著一種遠離塵囂的甯靜美。


吉諾夫鑽出車子,對史朗斯基說道,“很漂亮吧,是不是?現在,去把伏特加和食物拿出來,伙計,在後蓋箱里。里面有我在塔林買的熏鰻魚和新鮮的面包。我肯定你妻子的肚子叫餓了。”


史朗斯基轉到車子後蓋箱邊,拿出一個野餐用的籃子,剛轉身,他便聽到安娜發出一記輕弱的叫聲,再一看,吉諾夫竟凶狠地揪住她的頭發,他的手槍指在她的頭上。


“把你的手舉起來,”他對史朗斯基命令道。吉諾夫的臉緊繃著,人一下子變成一副凶狠的樣子。“慢慢地解下你的槍套。我是說慢慢地。然後扔到這邊來。照我說的做,不然這女人的腦袋就要喂一粒子彈了。”


“怎麼回事?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嗎?”


“少跟我裝糊塗。照我說的做。”


史朗斯基照他吩咐的做了,吉諾夫一腳踢開那皮帶和槍套,然後一把將安娜從他身邊推開,推向史朗斯基,他的槍仍瞄准著他們倆人。


他的雙眼狐疑地眯縫著。“你們倆個人是不大對勁。剛才塔林的那個少校,他的懷疑是對的。你們倆個是特務。”


“上校,這真是胡說八道,”史朗斯基沉著地說道。“我們的證件在檢查站都沒什麼問題。快把槍放下。你這樣子把我妻子都嚇壞了。”


吉諾夫厲聲喝道,“閉嘴。我留意了你們的口音。你們倆個人都不是列甯格勒人。我一輩子都是住在那里的。這個女人,她是莫斯科人,但你,我卻怎麼也聽不出你是哪里的。剛剛另外有一件事突然提醒了我。昨天晚上你告訴我說你是第十七裝甲師的。但在檢查站你卻告訴那少校說你是十四裝甲師的。你可不可以把這給我解釋清楚?”


“那一定是弄錯了,我也搞不清當時怎麼會弄錯的。而且我也從沒說過我妻子是列甯格勒人。”


“弄錯了,你他媽的放屁。”


史朗斯基動了下身子,想要蓄勢撲上去,但他站得太遠,撲不到那上校。


吉諾夫忙將手指扣在扳機上。“我要是你,可真的不想玩火。你會先失去一只眼睛的。我可是個神槍手。”他將手槍瞄准著史朗斯基。“現在,你乖乖地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不然的話我就扣這扳機了。”


路金坐在米爾直升機冰冷的圓蓋艙里,兩眼掃視著直升機底下一條條蜿蜒伸展的大路。


他們是在一個小時前從唐堤兵營冒著朦暗的天色起飛的,此刻飛在通往列甯格勒的大路上空,僅有五十米的高度。一片片無盡的樅樹林從直升機的兩側疾掠過,遠處是冬季那鉛灰天色籠罩下的白茫茫雪原、村落的燈點和路燈的黃圈輝光。


直升機的駕駛員轉過頭,在轟鳴的機聲下扯著嗓子大叫道。“我們不能飛更遠了,少校。從西面正飄過來一大片雪成云。照規定是不允許同時在黑暗里和惡劣天氣下飛行的。”


路金先前很是費了一番力氣,到最後亮出了貝利亞的信才讓空軍指揮官同意直升機在夜色中起飛的,那個指揮官勉強地讓了步,一再警告路金在夜色中飛行的危險性。這架米爾直升機的性能裝備根本不適合在這種天氣飛行,飛行員必須得貼近地面以防萬一。


此刻路金猛搖著他的頭。“別去管規定。等我跟你講了你再調頭。你的汽油足夠嗎?”

“還可以飛兩百公里,不過——”


“那就飛下去。要是你看到什麼東西你就喊。”


那飛行員還想表示異議,但他看見路金那嚴厲的臉色,便轉回頭控制著他的飛機。


路金低頭看著他膝蓋上的地圖。他手上拿著一只小手電筒照著,然後他“啪嗒”關掉電筒,又再繼續掃視著底下的公路。有一長排坦克車正往南開著,在曙光下,它們那笨緩移動著的灰色軀殼活象一只只巨大的金屬蝸牛。


列甯格勒方面的消息是在卡曼打電話過去後十分鍾傳回來的。第十四師並沒有什麼上尉奧列格•;;佩屈羅夫斯基,而且根本就沒有在諾福格羅德舉行的冬季演習。路金的第六感覺是對的。但是真該死,他當時在檢查站就應該照著這感覺采取措施。


吉諾夫呆過的那個小旅館已經由克格勃查訪過了,但那地方被鎖了起來,主人不見蹤影。他們破門而入並短促地搜查了遍整個屋子,但什麼也沒發現。旅館的登記冊上只有另一人的名字,一個叫布卡林的上尉。路金只能守株待兔地看那個上尉或那個店主會不會現身。


根據他自己的估算,那輛埃姆卡應該就在前面不遠的什麼地方。即使以八十公里的時速行駛,這輛車也最多只能開兩百公里。再加上交通堵塞的因素,很可能只開出一百五十公里。


這樣他們也就領先五分鍾的光景。


路金考慮過那個上校可能會開著那輛埃姆卡小轎車走小路,但是看起來不大象。那條公路干線並沒有搞什麼封道修路,倒是那些小路塞滿了軍用車輛。那直升機飛行員已經俯沖過幾次到幾輛埃姆卡車旁,在暗色中跟它們並排前行。直升機在那些車旁盤旋貼近著以便看清車里的人,看見的都是幾張驚詫、難以置信的臉。但目前為止,仍沒有發現那上校的埃姆卡。路金還無法確定那個克格勃上校到底是被蒙在鼓里無辜的呢,還是跟他們一伙的。


他又再朝下掃視那公路干線。什麼也沒有。幾分鍾前他們飛過了最後一隊坦克車。他朝那飛行員大聲叫道。“你的機身底下有沒有探照燈?”


那人朝後看著並點點頭。


路金說道,“要是十分鍾里還沒有發現什麼,我們就回頭檢查那些小路,那些通進森林的小路。那輛車可能停在什麼地方。”


那飛行員看起來很擔憂,他指著前方的一片烏云,搖了搖他的頭。“馬上就會有雪暴的。而且大路兩旁有高壓線。能見度這麼差,我們會卷到電線的。這太危險了。”


“你就照我說的做。”路金命令道。


那飛行員堅決地搖著頭。“不,少校,我負責這架飛機。我必須堅持我的觀點,這太危險了。要是我們碰上雪暴,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得回去 ——”


那飛行員調轉方向,傾斜著機身,米爾機開始劃著圓弧,頭調至他們來的方向。


路金從槍套里拔出手槍,扳開保險,將槍頭指在那個人的頭上。


那駕駛員看著他,驚張著嘴巴。


“你他媽的瘋了?”


“也許吧,但你要不照我說的做你就死定了。打開探照燈,不然我就轟掉你的耳朵!”


“上校,你搞錯了。”


吉諾夫站在那里,他的武器瞄准著史朗斯基。“快說。別逼我開槍。”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除了我准備向上面反映這件事。你的行為毫無道理。”


吉諾夫的臉上閃過一絲把握不定的表情,然後他說道,“你在消磨我的忍耐心。”


“這樣好不好?我們開到最近的一個軍營。你打電話給我的指揮官。他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吉諾夫冷冷一笑。“在這同時,你們倆就可以尋機逃走。我可不是傻瓜。再說這個抓獲你們的功勞應該由我來立,不是剛才塔林那個小人得勢的少校蠢蛋。現在告訴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上尉奧列格•;;佩屈羅夫斯基,第十四裝甲師。”


吉諾夫跨近一步,怒氣沖沖地將槍對准著史朗斯基。“你他媽的還糊弄我,我這就崩掉你的狗頭 ——”


安娜急說道,“上校,我想你應該知道真相。”


史朗斯基想要說什麼,但安娜止住了他。“不。我必須得告訴他。” 她鎮定地看著吉諾夫的臉。“我們並不是夫妻。我丈夫是列甯格勒的一名軍官。這個人是他自己說的那個身份。但我們去塔林只是為了單獨在一起。”


吉諾夫咧笑著嘴。“又變成情人了?編得很象,但你還要編得更象樣些。”


“在我的手提包里有一張我和我丈夫的合影。”


吉諾夫猶疑著,一下子變得不能肯定起來了。“把它給我拿來。記住了不要玩什麼花樣,不然你朋友的腦袋就沒有了。”


安娜走到車那邊,在後座找到了她的手提包。


吉諾夫朝她走近一步說道,“把它扔到這邊。”


安娜將包扔了過去,當包落地後,吉諾夫便彎腰去拾它。


安娜疾速沖了過去,等吉諾夫反應過來慌忙抬起槍時,她的手掌已重重地劈在他的頸脖上。他痛得大叫一聲,而史朗斯基也已動作了,急奔過來,但他還不夠快。


吉諾夫已開了一槍,幸好子彈只打破了史朗斯基的上衣,因史朗斯基剛好飛起一腳將槍從上校手里踢飛,他的拳頭狠狠地擊在他的下巴。吉諾夫仰身翻倒在雪地上,血從他的嘴里直冒出來。


當史朗斯基抓起武器時,吉諾夫乞憐地支起頭看著,他的兩眼滿是害怕之情。“求求你別殺了我。求求你,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求求——”


史朗斯基毫不答話,抬手照著他的眉心就是一槍。

安娜驚恐地將手捂在她的嘴上,史朗斯基快速說道,“快回車里去。”


她沒有動身子,只是盯著那上校的尸體。鮮血從他頭上的槍洞汩汩流出。有好幾秒的工夫她就站在那里不動著,被震呆住了,直到最後史朗斯基輕碰了下她的手臂


“安娜……!”


“別碰我!”


她一把將他推開,史朗斯基粗狠地抓緊她的手臂,猛搖著讓她抬起臉來看著他。“聽我說。你是被嚇壞了。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這是搏斗,安娜。這是生死搏斗。他會把我們倆人都殺了。而且只要記住他是克格勃的,是跟把你關進古拉格的那些人一伙的。是跟搶走你孩子的那些人一伙的。記住這一點。”


他的話震醒了她。


“你最好幫我一起把尸體埋了。去看看車里有沒有什麼我們可以挖洞的工具。快點。我不想在這里呆一整天。”


她看著他轉身俯向尸體開始在口袋里搜著東西。突然她抬頭看著天空,她聽到一陣微弱的螺旋槳翼聲,但然後又漸漸消隱了。


“怎麼了?”史朗斯基的臉上已冒出汗來了,他焦急地盯著她。


“沒什麼。我想我聽到什麼……”然後她轉身朝車子走去。


他們化了五分鍾的時間,用手和一個車里拿來的輪胎撬棒在雪地上刨挖著,將尸體埋進一個淺洞里。當他們完畢後,渾身都被汗水浸濕了,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跡。


史朗斯基說道,“你最好把衣服換了。我去拿箱子。”


她開始脫衣服,史朗斯基從汽車後蓋箱拿來衣箱,並自己也脫下衣服。他穿上燈芯絨的衣服和帽子,等安娜換好衣服,他又再最後一次環顧了四周並說道,“把你換下的衣服給我。”


她遞給他衣服,史朗斯基奔到灌木叢里,急急地赤手在雪地上挖了一個洞,挖深到剛好能容裝下他們的衣服。隨後他再將泥和雪蓋沒洞,直到地上看起來跟沒挖動過一樣。


“走。”


當他們跑到車邊,史朗斯基瞧著她的臉。那張臉蒼白而緊繃著,他能看出她兩眼里發自內心的悚懼之情。


“安娜,我剛才那樣做是不得已,你要明白這一點。”


“是的,我明白。”她顫栗著身子。


“怎麼了?感到冷嗎?”


“還有害怕。”


“不用兩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到列甯格勒了。幸運的話,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知道吉諾夫失蹤的。”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臉,然後他脫下他的茄克衣,輕輕地圍披在她的肩上。


安娜要推開。“你會凍壞的。”


“披著它。”


她抬臉看著他。“埃曆克斯 ……;;”


“什麼?”


她張口想說什麼,隨後看起來又改變了她的主意,搖了搖她的頭。


“沒什麼。”


她掉頭朝回看著他們留在雪地里的腳印。“那些怎麼辦?”


“看這情景,還要下更多的雪。它們很快就會被蓋沒的。行了,我們走。我們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他將衣箱收入後蓋箱,他們鑽入車子。史朗斯基打開前車燈,照亮那條回大路的林間小路。


就在此刻,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螺旋槳翼聲,聲音就在他們的前方上空,隨即他們便看見一束強勁的燈光劃掃過樹林,這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變成震耳欲聾的轟雷聲了。


突然間一架直升飛機從樹林上空冒出,機身底下的燈束捕捉到了他們並照定著,那強光照得令人眩目迷糊。


透過光幕,只見機艙里有兩個人影,其中一個通過飛機一邊打開著的邊舷窗用手槍瞄准著。


一記槍聲砰然響起,埃姆卡前座位邊的車窗嘩地全部碎落下來。


安娜禁不住尖叫起來,那子彈從她臉前劃嘯而過。


“抓緊了!”


史朗斯基拼急地發動車子。車子一記猛吼,輪子一下子飛轉起來,幾秒後才咬住雪地,跟著,車子便如箭離弦,躥向那林間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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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路金擦了擦他的眼睛,朝下張望著。


那螺旋槳葉刮得機艙震撼著,很難讓人集中眼神,路金眨眼掃瞄著公路兩邊樹木的前前後後。


他們現在在林子的上空,從大片密集的白樺樹上掠過。探照燈開著,它那銀輝的指梢探掃著他們底下的簇葉,並隨著駕駛員的偏駛,從左游到右。時不時地這個駕駛員回頭緊張地看著路金。路金的手里還握著那把槍。要是他們降得太低,他們就會削到樹木或靠近公路兩旁的高壓電線。


他們已經沿著公路飛行掃望了將近十分鍾了,呈8字型的在路兩邊的樹木上交叉行過,但什麼也沒發現。路金懊喪地咒罵著。


飛行員的眉毛都已滲出汗來了,他轉過頭緊張地說道,“少校,要是我們現在不調頭,我們就完了。我們會不夠汽油飛回塔林的,再說天氣也會對我們很不利……”


路金眺望著蒼穹。這人說的沒錯。一片灰垢色的雪成云正從西方向他們逼近過來。


“繼續飛。”


“少校……我得反對!”


“我負責這架飛機。照我說的做!”


那飛行員咬著牙齒,轉回頭去操縱著飛機。他的嘀咕聲里滿是絕望的發泄。


隨即一切便發生了。


探照燈劃過一條通進林子的岔路,路金猛然間見到一輛轎車的輪胎印。


“在那!”他用手指點著,那駕駛員看見了那車印。透過前方樹林,路金辨見到一個小坡,再後面看上去象是一個凍結的湖的樣子。


“飛低些!”


“少校,要是我們太低了,那些樹梢……!”


“飛下去!”


駕駛員氣惱地搖著頭,但還是遵照著命令將米爾飛低,探照燈照到那沿著林間小路的兩條象蝸牛爬行的車胎印。直升飛機跟著這車印道。他們掠過一個小坡飛到那個凍湖上。當他們沿繞著那湖岸的上空飛行時,突然間路金看見那輛黑色的埃姆卡,他的心立時別別地狂跳起來。疾瞬間,他睹見兩條人影正鑽入車里。


他忙朝駕駛員大叫道,“就停在這!穩住!”


當米爾急停在半空時,機艙里的噪聲幾乎蓋沒了一切,機艙也震得厲害,飛機就半懸在埃姆卡的上方,猛烈地吹刮著四周的樹木,並裹飛起片片雪花。


透過機艙窗,路金看見了那兩個人驚愕的臉,在被探照燈照住的一開始顯得被定住了身,正是檢查口碰到的那對夫婦。


在猝遇之初的猶豫過後,他急忙拉開了直升飛機一邊的小窗,將手槍瞄准了那輛車並開了火。


他看見乘客前座邊的窗玻璃碎了,然後突然間,那輛埃姆卡猛地往前一躥,沖入林子里的路。


“跟著他們!”路金大吼道。


駕駛員操縱著米爾劃了個弧圈調頭,開始喧吼著飛在樹林上空,緊跟著那車子。


史朗斯基緊握著方向盤,臉上都冒出汗了,汽車顛簸在那狹窄的小路上。冰冷的寒風從玻璃粉碎的窗口猛吹進來,但他在駕駛中幾乎都顧不及意識到這冰一般的刺冷感,他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前面的路上。時不時地車輪沖到一個凹坑,車子猛烈地顛簸傾斜著,安娜拼命地緊抓住車門以不致被甩出去。



幾秒過後,隨著頭上方響起螺旋槳翼的轟鳴聲,直升飛機又突然出現在他們頂上方,圍轉了一圈後盤旋在半空,那探照燈明晃晃地刺照著他們的眼睛。史朗斯基咒罵著,那燈光令他兩眼一片瞎,車子也立即失去控制,突然歪向一邊,他拼命地打轉方向盤控制住車子。


埃姆卡尖吠著急刹住。在白晃晃的探照燈光下,他又換檔、再猛一踩油門,隨即他們便又脫出了光柱。右前方有一條小徑岔出,他猛轉了方向盤幾圈,拐入這條小徑,直升飛機緊跟著,直到它又飛到他們的前面。然後他們聽到一記金屬碰擊聲,一粒子彈穿透過車頂,子彈頭飛嵌入後座里,安娜驚叫起來。


“抓緊了!”


史朗斯基用一只手緊握著方向盤,一只手搖下旁邊的車窗,再拔出他的托卡雷夫。他稍踩了下刹車將車速慢下來。數秒間,直升飛機吹撥開樹枝葉,搖晃著機身停在他們的正前方,機頭左右搖擺著試圖要穩住它自己。史朗斯基突然看見機艙里那張少校的臉。


他抬手瞄准著,連發了三槍,槍聲過後,他看見機頭那圓蓋玻璃爆出洞來。


那直升飛機立時歪向一邊,但仍盤旋著,然後史朗斯基看見那少校將槍頭伸出機艙的邊舷窗瞄准著。埃姆卡左邊的雪地上“噗、噗”地爆飛起雪團。


他一踩油門,他們又朝前沖著。直升飛機快速地劃了個弧圈,緊追著他們。


突然間,埃姆卡迎面碰上一條狹窄的小路,史朗斯基意識到他們又回到了樹林里那條通往大路的小路。


他打轉著車子拐向右。直升飛機仍緊跟在他們後面,那強勁的探照燈將車子灑照得一片透亮。


數秒後,史朗斯基看見前方五十米遠那條大路。在左邊,就在他們的前面,是一座高聳的高壓電線鐵塔,兩邊都架跨著粗粗的金屬電線。


他朝安娜大吼道,“把頭低下!”


他猛地急加速,埃姆卡咆哮著徑直對准著鐵塔沖去。


當米爾機劃空飛行時,螺旋槳葉鼓噪起的“嗒、嗒”聲幾乎將人的耳朵都要震聾,路金的臉上也淌出汗了。


機艙里彌漫著緊張到極點的空氣,駕駛員使盡渾身解數控制著飛機,隨著那汽車的S形行駛、急轉和在樹木林中時快時慢,他要時不時地急調頭。


路金的眼睛盯在那輛汽車上。他將托卡雷夫伸出邊舷窗,想要瞄准了射到那司機,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每當米爾機飛到那輛車的前方,這車又急轉入另一條小徑,直升飛機又得嚎叫著急轉調頭再去跟上。

路金朝駕駛員大聲吼叫道,“給我穩住這架鬼飛機,行不行!”


“我他媽的已經盡了最大的力了!”


那輛埃姆卡突然慢了下來,他們又超上了它。當米爾機轉回身並且駕駛員試圖將探照燈照定在那汽車上時,只聽得幾記快速的連發槍聲,他們頭上的玻璃裂出三個洞。米爾機急忙升起,路金則本能地伏下頭,透過窗口瞄准著,快速地連發兩槍,但都打偏了。埃姆卡又加速起來,拐右,然後回到了那條通到大路的林間小路。


“跟著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駕駛員惱火地咒罵著,米爾機又劃了個圈,轟鳴著跟住那輛車。


當他們離大路還有五十米時,路金突然間出于本能地感到一陣恐怖的戰栗。


那駕駛員驚叫道,“噢我的上帝……!”


路金驚恐地看見那座高聳的高壓電鐵塔幾乎就在眼面前。駕駛員拼盡全力在最後一刻偏轉著航向,但一秒過後,螺旋槳葉還是削到了那高壓線。一陣強得令人眼瞎的藍色電暈團頓時爆放出,碎珠般的電火花象焰火似的在他們臉前迸綻著。


當米爾歪頭沖入那巨大的鐵塔中時,一陣尖利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屬撞擊擦吱聲頓然響起。然後那螺旋槳葉的鼓噪聲嘎然止住,直升飛機在一團炸開的火焰中倒栽蔥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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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列甯格勒


2月27日


那個瘦臉男人將三杯伏特加酒放在那張破桌上。


他一口喝完一杯,看著那一男一女,然後用袖口背抹了下他的嘴並笑了笑。


“喝吧。你們接下來會很需要這酒來鼓點勁的。”


這個人中等年紀,他那張黝黑、瘦長的臉是一副全然無所謂的神色。


他是個烏克蘭人,戰後,他作為難民居住在巴黎,干著攝影師的行當,一直到美國人一手操辦把他派入蘇聯,身份是蘇聯戰俘,在前線推進到戈廷根時被俘。當他跟那里的數以百計的其他俄國士兵一起被轉交後,便在克格勃的手里被嚴審了幾個星期,即便是過了那道關,他還是得在古拉格苦熬兩年,為了他不可原諒地被德國人俘虜。


這以後一切就順利輕松了。


他在靠近彼得格勒岸堤的一家照相館找到了工作,為彼得格勒海軍學院的高級軍官拍肖像照。他們是非常欣賞他的技藝,又再把他們的朋友和家人帶到他這來,現在經常地他在海軍盛大的晚會上為他們和他們的同志拍攝留照。


每個月他將感興趣的翻拍照片和記錄文本送到在彼得格勒的一個流亡組織的間諜那里,這些東西又再被一路傳送到在巴黎的流亡組織辦公室,而最後是到美國人手里。


一份危險的工作。但他堅定心意要對蹂躪他國家的赤色分子報仇。


他是在他的照相館里接到了那個電話,一個小時以後,他在冬宮附近的一個公園里跟那對男女會面碰上了頭。他帶著他們乘了幾條環線電車,繞回到他住處。直到他們落坐在莫埃卡運河旁的一條靠近涅夫斯基大街的弄堂里的兩室戶居室里後才歇上一口氣。


這是一個破敗的地方,牆上石灰剝落,家具也是破舊得很,是在一座由原來沙皇時代的老建築改建成工房的二層樓里。空氣里有著一股食物發黴、變餿的味道。正屋旁邊還引出一個小廚房間也就是他們現在坐的地方,在桌上他擺放了厚厚的粗劣面包和幾盤加了肉末的厚粥。


他的客人們沒碰那些食物,但接過了伏特加,史朗斯基問這個男的,“為什麼?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人樣子難看地怪笑了一下,點燃一根香煙。“所有你告訴我的情況只能意味著一件事。你們兩個人被鳥上了,要不然,我的名字就不叫弗拉基米爾•;呂科夫。”他瞄了眼安娜,為他的粗話聳了聳肩,隨後吐了口煙,並將煙盒遞給他的客人。“沒有其他可以解釋這一切,我恐怕是這樣了,我的朋友。”


當史朗斯基剛接過一根香煙,突然他們房子的對過處傳來一對夫婦高聲爭吵的聲音,互相對罵著,又傳來摔門聲,吵聲越來越響。突然,一記脆響聲一下子凝結住了爭吵的空氣,聽起來是什麼人被挨了記耳光,跟著一個聲音哇哇大叫,“不許你的髒手碰我,你這頭肮髒的豬!”


弗拉基米爾兩眼朝門那邊翻了翻,輕笑了一下。“愛情。沒有它我們會什麼樣子?俄國人就是喜歡吵架、扔東西。他們對當局不敢發的牢騷全部在家里發泄。”他朝門那邊點了點頭。“不用為那兩口子操心,他們白天黑夜一直都是這樣。很快你就會聽見一記乓門聲,那個丈夫會罵他妻子一聲母狗,然後他就會出外去喝個大醉。”


話音剛落,便聽得一記門的摔上聲,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破口罵道,“母狗!”,跟著樓梯響起得得腳步聲。


弗拉基米爾大笑道。“聽?要是生活中每一件事都象我的鄰居那樣可靠有規律就好了。”


史朗斯基說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說我們碰上了麻煩?”


那個人收回目光,吸了口煙。“兩個原因。第一,從你告訴我的來看,克格勃和民兵毫無疑問地是專門在找你們。第二,無論你們選哪條路徑肯定都會有困難。”


“你要是有顧慮的話,我們可以離開,”史朗斯基說道。“但我們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弗拉基米爾漠然地搖著他的頭。“不用為我擔心。我的顧慮早就隨著戰爭沒有了。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和家庭。只留下我孤身一人。還有什麼可以顧慮的?”他欠起身抓起那伏特加瓶子。“那些王八蛋,就讓他們來槍斃我好了。”


他又為他倒了杯酒,史朗斯基站起身走到窗前朝下看著。底下有一個小院子,通向街上的一個拱道。院子的一端是一排掛著插銷鎖的木門,看起來象是屬于這工房樓里住戶的室外堆物間。院子里滿處是亂扔的垃圾,躥跳著幾條瘦骨嶙峋、翻找食物的野貓。


史朗斯基講述了有關路金,那個少校的插曲。倒不是他樂意談這事,而是這今後發生的一切都會事關到他們旅程的成敗,甚至可能將弗拉基米爾也牽扯進危險中去。但這個人卻對這可能危及自身的變故顯得驚人的渾不在意。


史朗斯基轉過來看著他。“我們必須得想法到莫斯科。”


弗拉基米爾撳滅他的香煙,從那面包上扯下一大塊塞進嘴里嚼咀著。然後又灌入一大口伏特加一同咽了下去,用手抹了下嘴。


“說是容易。鐵路上走,有紅星快車。它隔夜從列甯格勒到莫斯科,路上十二個小時。但從你告訴我的情況來看火車站很有可能被監視起來。乘飛機是最快的了。每兩小時就有飛機飛往莫斯科。但機票很難弄到手,你們可能要等好幾天才能拿到機票,而這還算你們幸運的。而且毫無疑問,跟火車站一樣,克格勃和民兵也會對機場嚴密監視。當然,你們可以再偷一輛車開下去,但沿途修歇的話要開一天半,而要是你們開著輛被偷的汽車被檢查哨口截下的話,那就是找上麻煩了。”


“那乘長途汽車怎麼樣?”


弗拉基米爾搖了搖他的頭。“這里當然有長途汽車服務,但不是直接到莫斯科的。你們要換好幾條線,整個路程要化好幾天的時間。要是你們不熟路的話,根本就行不通的。”


史朗斯基瞧著安娜,煩悶氣躁地歎了口氣。安娜默默地看著他,然後她對弗拉基米爾說道,“一定還有其他什麼法子吧?”


弗拉基米爾歪嘴笑笑,隨口朝地上吐掉黏在嘴唇上的煙絲。“或許吧。”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看著他們兩個人。“我有一個主意。或許這能行得通。來,我給你們看。”


他起身朝門那邊走去,史朗斯基和安娜跟著他。


愛沙尼亞


這真是場噩夢。


路金醒了過來,全身一個激靈,人處在一片凍結的黑色之中。他的四肢僵酸刺冷,活象冰液在流過他的血管。


他人麻木僵住了,渾身浸透了汗水,而且他感到自己人在發燒。


他的衣服和臉上都結上了一層霜,自己感覺就象有人用一堆冰把他給封蓋起來一樣。寒氣刺齧著他的肌膚和骨頭,就象火焰從四面八方要把他吞噬掉似的。


當他橫躺在雪地里時,人尚處在半昏迷、半清醒的意識中。迷糊中,他開始辨覺到一股強烈的火油味並夾雜著一種略帶點甜膩的怪酸味。


他記起了這種怪味。任何經曆過戰火的人都不會忘記這種怪味。這象動物的腐尸味,但來得更甜膩。


這是人尸肉燒焦的氣味。


他支起他的脖子想打量四周,頓覺一陣劇痛貫透他的左臂,他禁不住痛叫了一聲。


他慢慢地閉上了他的眼睛,許久才又張開,在微弱的光線下費力地側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他此刻是躺在雪地里,他的腦後碰到什麼堅硬的東西。從他躺的姿勢,他看見他是枕在一顆倒臥的樹干上。他的腦後骨還感到有些隱痛,而他的身子則時時地輻射出一陣陣遍體的悸痛。他的衣服因爆炸已經被撕成碎條了,布料也已經烤焦,他聞到滿是焦布和油燼的味道。


還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驚恐中,他看見他的假肢已經被扯掉了,他的斷肢完全曝露在外,斷臂盡端的肉都已被燒黑了。


路金痛苦而驚駭地盯著自己的傷處。他想要挪動一下他的手臂,但那斷肢全無反應,他的整個軀體都僵麻得不能動彈,到底因為是寒冷還是驚駭過度,他也說不清。


也或許他已經癱瘓了,那爆炸震斷了他的脊梁骨?


他想不起具體的情況,但估計當那直升飛機油箱點燃時,他一定是被那燃油包圍上了。所有他能確切記得的是當米爾機撞及到地面和在爆炸的前一刻那令人魂飛魄散的崩毀。他模糊記得那乘客座旁的門被著墜落的巨力沖開。他被飛甩了出去,跟著他的腦後撞到了什麼硬的東西。


那以後就是一片空白。


他摔在了雪地里。這很可能使得他身上衣服和手臂上的火焰被封熄住而使它們不致燃燒開來。但是,他斷肢上的疼痛仍是直徹心肺。


一個念頭湧上了他的腦海;如果他的背脊骨斷了,他還會感覺到肢體的疼痛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


他感覺得到近旁什麼地方有光和熱。


他費了好些工夫,一點點地環顧身旁的情景,最後他的眼睛定在他右旁邊燃燒的火焰。


那里是一堆嘶嘶作響、扭曲變形的金屬殘骸,熱汽從墜毀的米爾機騰升起。林子倒沒被火燒到,但在斷截了的駕駛艙里還有一小團火光,這殘骸是趴臥在那個高大的高壓電鐵塔的底下。幾根金屬電纜倒垂著隨風飄搖,每當它們的斷頭刮擦到那鐵塔時便迸散出一大團火花。


在一堆扭曲翻卷起的金屬殼體里,火苗仍在躥舔著。他看見那駕駛員的身體半身躺在那墜毀的機體內,半身露在外面。


他的身體已經被燒得半焦了,他腿上和腳上都是一片片黑渣,肉都已經被燒焦得透到里面骨頭了,一縷縷青煙從那軀體上冒升起。這人的左臂懸垂在一大塊卷翻起呈鋸齒狀的金屬殼板上,嚴重毀損的手肘部以下一段都被燒得完全發黑了,骨頭很明顯地折斷了,只是靠著已暴露在外的腱帶還牽懸著。那條不堪一睹的手臂在寒風中無力地飄搖著。


路金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這個人肯定是死了,而這都是他的過錯。他太急于要抓獲史朗斯基和那個女的。太急于要攔截他們逃跑。但他們還是逃跑了,他失去了他們。


這麼靠近 ;;;;;;;他都已經這麼靠近了。


他不知道他昏過去有多久了,但他猜想這不會很長,因為那墜毀處仍在燃燒著。雪片開始飄落下來掉在那火焰上嘶嘶作響。


他幾乎要失去意識了,但他知道他不能在這樣的氣溫下躺太久。他的身體會迅速失去熱量。再長一點時間,他就會凍死的。他想要挪動一下,但他的身體仍是一片麻木。


忽然他發現一片燈光劃閃過樹木,並聽到發動機的隆隆聲。他想起了那條大路。或許是有人來調查這被毀壞的高壓電鐵塔的爆炸。


他嘶啞著嗓子喊道,“來人!”


這是一聲微弱之至的叫喊,是絕望掙紮的叫喊,但沒有人回應。


數秒後那引擎聲和燈光在樹那邊消隱了。


喊聲毫不起作用。他斷肢的疼痛一浪接一浪地襲來,他的眼皮越加沉重了。


他想閉上他的眼睛安睡一下,忘卻他的痛苦。


這不是要安睡,他想到:我這是要死了。


過了一會兒,在他發燒的腦海里,他看見了娜蒂亞的臉,在朝他微笑著。


然後他閉上了他的眼瞼,終于招架不住那難忍的疼痛和那凍人的黑暗。


列甯格勒


院子盡頭的堆物房里一片漆黑,弗拉基米爾打開兩把沉重的掛鎖,並打開燈開關。


房間霎時被照得通亮,弗拉基米爾叫他們進來,然後關上門。這個寬大的房間很明顯在過去沙皇時代是屬于那些住房主人的分列開來的馬廄之一,從院子里進出。弗拉基米爾的堆物間里放的是老式的、已經朽爛了的家俱,在一張窄窄的鉗作台上是一些發動機的零部件。在一個角落里有一張蒙塵的布單,上面都是油漆斑漬。


弗拉基米爾一把扯去布單,露出一台德國軍隊公文送遞員騎的寶馬摩托車,後座上還吊著兩只跨鞍狀的公文皮袋。這摩托車原來的灰色又被重漆成了綠色,輪胎很是寬厚,那深深的橡膠槽紋是被制作用來在崎嶇的地形上行駛的。弗拉基米爾微笑著,鍾愛地用手撫摸著那皮鞍座。


“我可以說上德國人很多壞話,但這些王八蛋確實造出了最一流的摩托車。周圍有很多這個牌子還開在路上,而且它們要比蘇聯的產品好上許多倍。甚至軍隊里也在用它們。上個星期我開著她兜了一圈。引擎運轉得還是很滑順。”他將這輛寶馬推到房間中央並問史朗斯基,“你以前開過摩托車嗎?”


“從來沒有。”


“我的天!現在他媽的你們是徹底完蛋了,小兄弟。”


“我可以學,會很快的。”


“在俄國人管制的路上?你這樣等于是把槍對著你的頭再扣上扳機。就在這兒吧,你最好發動它一下,感覺一下它的份量。不用管那些鄰居,他們已經習慣我騎這個玩意兒了。”


史朗斯基握著手把,跨上這頭座騎。感覺很是粗實和沉重。


“當然,騎著它會冷得要命,”弗拉基米爾提醒道。“你必須得穿嚴實了不然你的卵蛋會被凍得想岩石一樣硬的。”


“我會盡量牢記這一點的。”



弗拉基米爾又朝安娜笑了笑。“坐在後面。感覺一下。”


安娜坐上座騎,在史朗斯基的身後,將手臂圍住他的腰。


弗拉基米爾說道,“好,把她發動起來。那發動踢腳在你的右面。就是那個金屬翻臂,把它翻折出來。”


史朗斯基找到了那個發動踢腳,把它翻了出來,抬腳用力踩了它一下,這頭座騎一下子就發動起來。那平穩規律、全無異音的發動機聲震響在整個堆物間里。


弗拉基米爾得意地微笑著。“看見了沒有?她仍是一下子就能發動起來。現在,你怎麼想?”


“考慮到我們沒有很多的選擇余地,這值得試一試。”


弗拉基米爾給他們每個人又倒了杯伏特加,他們又坐在廚房里,並攤開地圖。


“對一個初學者來說不算太壞。你學得不錯。”


史朗斯基在院子里騎著兜了半個小時以熟悉這頭座騎。一開始很困難,但靠著弗拉基米爾的指點,他得以掌握了怎樣合適控制好這輛寶馬摩托的技巧,學會了怎樣換檔,操作手把上各個開關扳扭,以及萬一發動機熄火了該怎麼辦。幾個好奇、面黃肌瘦的孩子從工房里走下樓來,纏著弗拉基米爾讓他們騎一下,他把他們噓走了,再將寶馬車推進堆物間里。


此刻史朗斯基看著他說道,“告訴我們你有什麼打算。”


“克格勃和民兵很可能會監視火車站、汽車站和機場,甚至還可能布點檢查地鐵站。”他點了點地圖,一張公路網從列甯格勒往各個方向張開。“他們甚至可能在進出這座城市的各個主要公路設立路卡,要是他們還沒發現你們丟棄的那些小汽車的話。而當他們發現了這輛車,他們肯定會全面撒網來找到你們,。到莫斯科有六百多公里路。用摩托車你們應該可以避開出入列甯格勒的主要公路。不過有一條路他們興許不會檢查,那就是回塔林的路。”


安娜說道,“我不明白。”


弗拉基米爾咧嘴笑了笑。“很簡單。你們再回上波羅的海的路,穿過普希金,到這。” 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這是一個叫嘎契納的小鎮,離這座城大約八十公里路。從這里你們走任何一條分岔小路,往東南方向到諾夫哥羅德。到那邊,你們還剩下五百多公里路到莫斯科。但你們一到了嘎契納,這之後的路程,因為有太多的小路穿越丘陵和無人居住的林子,這就得要出動一半的軍隊才能找得到你們,所以從那你們不會有太多的困難到莫斯科,只要你們的交通工具不跟你們作怪。


“外邊的那輛摩托是專門設計用來跑山地的,很容易穿行在爛泥路上,不會有麻煩的。我建議的這條路線是一條迂回路線,而且很長,但照目前的情形可能是最安全的了。不用擔心迷路;你們可以拿著這地圖,我會再給你們一個指南針。幸運的話,你們只需十二個小時多一點就能到莫斯科了。要是你們必須得丟棄摩托車的話,這沿路小鎮還有幾條火車客運短線。當然,也就是說這得換好多趟火車,但這也沒辦法,這是我能建議的一條最好的線路了。要是你們扔掉摩托的話,不用操心去撬掉車牌照。象許多還開在周圍的德國摩托一樣,我的這輛沒登記。” 他咧嘴笑了一下,看著他們兩個。“這一切聽起來怎麼樣?”


史朗斯基贊許地微笑著。“我們什麼時候走?”


“誰知道過多久這座城市會被檢查哨卡圈圍起來?為你們著想,你們走得越早越好。”


史朗斯基看了看他的手表。“那就今晚吧。等車輛開始塞滿主要公路了,這樣就不會讓我們引人注意。”


“那就最好了。”


愛沙尼亞


路金聽到一記野獸的嚎叫聲,立時驚醒過來。


現在天已經亮了,蒼白的冬晝因那絮絮飄下的雪片愈加顯得灰暗而陰沉。


他斷肢上的疼痛仍沒消除,他的身體都痛得直發顫。


他慢慢地掀一下他左手手指。在作著試探。但那里沒什麼劇痛感,看來至少他還可以移動某個部位。他又接著試抬起他的手腕,只是有點麻木。足以讓他能看他的手表。


一點一刻。


他已經躺在這寒冷的林子里有三個多小時了。


寒風在樹林間一陣接一陣地呼嘯狂吹著。他的四肢仍感到冰一樣的冷,骨頭關節也被這嚴寒凍得發痛。牙齒不住地打顫著。他舔了舔他的嘴唇,就感覺象舔在冰片上一樣。跟著他又吸了口氣,刺冷的空氣一下子灌入他的肺里,嗆得他一陣猛咳。


他又聽到了那嚎叫聲。


這聽起來有點象狗叫。


但這不是狗叫。


他以前聽到過這種嚎叫聲,在小時候。一段記憶頓時湧入他的腦中。他和他的哥哥還是小男孩的時候,在一個冬天的黃昏,他們一起在一塊靠近他們父親屋子的野地里玩耍著。他的父親在遠處屋子邊劈著柴,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向他們招手。


然後那記嚎叫聲讓他們嚇了一跳。當他們四處張望時,只見兩對尖銳磣人的眼珠在樹叢中直直地盯著他們,漸漸地這兩雙眼珠從林子後橫移出來而露出全部身體。


兩頭白色的狼。


雪狼。


它們白色的皮毛是如此的光鮮竟耀射出閃爍的亮澤。路金嚇得“哇”地大叫一聲,轉頭奔向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也急忙朝他跑過來。他用雙臂一把將他摟緊在懷中,而路金至今仍還記得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舒人的氣味,那是一種夾雜著消毒藥水、肥皂和汗水的奇特的味道。


“狼,爸- 爸-!”路金哭道。


“哈!他見了什麼都害怕,”他的哥哥米契亞邊大笑著,邊羞著他。

他不服地看著他的哥哥。“那干嗎你也一起跑?”


米契亞自負地笑著。“那是因為你在跑呀,小弟弟。我拉你都來不及。”


他的父親說道,“狼是不會害人的。除非它們受到了威脅。記住這一點。現在,來,媽媽已經准備好晚飯了。”


他父親帶他們進到那溫暖、幸福的屋子,桌上擺著面包,還有他們媽媽做的熱湯。壁爐里烤木在“嗶嗶剝剝”地作響,並在這寬敞的老屋子壁上映上閃跳的光影。他的母親摟抱著他們,哄呵著他們,她的腹部因懷著孩子而隆起著,她叮囑他們不要再獨自跑到林子那邊去。


那以後呢?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他試圖要回憶下去,但是一陣薄霧包繞住了一切。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臉和往事因為歲月的流逝都已變得模糊不清了。那個時候的事,在米契亞死以前的事,他能回憶起的是非常的少。米契亞,老是那麼的驕傲和勇敢。


他現在能回憶起或許是因為他正在接近死亡;就象人們所說的那種回光返照。他眨了眨眼,驅掉那些腦中短暫的回憶。重要的是現在,而不是過去。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飛機的殘骸和駕駛員那燒得半焦的尸體上。或許那些狼是嗅到了駕駛員那被烤熟了的人肉的味道。


他極力揮開腦中那可怕的推測。火仍在慢慢熄弱著,那熱燙的火苗仍在余燃著。要是他能靠近點那火攝取點熱量,或許能化解他骨頭的疼痛。


努力之下,他用意念強使自己依次移動著四肢。先是手指,再是手臂,再是腿。動作是非常的慢,但已不是這麼痛了,而只是種微微的痛。沒有骨折,看來他的脊梁骨沒被摔斷。看來他的麻木只是因為被凍僵的關系。


慢慢地他欠起他的身子移向那燃火處。這化了很長的時間,很久很久,是為了等腿上被牽引起的疼痛消解,但最終他還是成功了。那火苗的熱量就象暖流滋潤進他的身體里。


上帝,這感覺真是太舒服了。


他又盯著那殘骸看。那駕駛員的尸體已停止了余燃,但那個人被嚴重燒焦的手臂還仍懸在那扭曲的金屬機身外。


在這余燃未熄的廢墟邊,兩根電線垂懸著並擦爆著火花。路金一開始還搞不懂怎麼沒人來調查這被毀壞了的高壓線鐵塔。直到後來他望見頂上至少還有六、七根電線完好無損地並列著。修理工最終會來的。但問題是什麼時候?到那時說不定他已經被凍僵至死了。那直升飛機的無線電通訊要是完好的話還可以派上用場,但是眼前的失事場面告訴他動這種念頭是在浪費時間。


五分鍾過去了,他試著想要站起來,但他的兩腿軟得象橡皮一樣。


他咒罵著。他需要更多的熱量。那火對他是絕對的有幫助。他原地轉著身子,直到他的兩腿更加靠近那火苗。


現在初起的驚駭已經過去了,而代之以急切的心情。看來他得轉移到大路那邊上。要是他能緊急通知最近城鎮的民兵——雖然他知道這個辰光那男的和那女的可能已經在列甯格勒了,也可能在這等同距離的其他某一個地方 -- 但這還是有一絲機會能讓他抓住他們。他可以通知沿途各個駐地部隊並在主要公路上設立關卡。


他感到他的腿變暖和了。他試圖想支起他的身子。


當他在作嘗試時,他聽到矮樹叢里一陣沙沙的響聲以及一記低沉的咆哮聲。


他忙去抓他的手槍。皮腰帶和槍套都不見了。那沙沙聲越來越近了。


一頭純毛漂亮的白狼鑽出那矮樹叢。


路金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他人一下子釘在原地。


這頭野獸站停著打量著這失事的殘骸,眼睛在陰影里閃射出瑩黃的光點。當那頭狼小心翼翼地從樹叢邊探步出來並朝那殘骸處嗅聞著時,他仍躺著一動不動。它看起來沒有注意到路金。那頭野獸踱步到那死去了的駕駛員身邊,它聞著那燒得半焦的肢體。然後開始舔著那肉。最後它將它的利牙埋入那手臂里,往外扯著那手臂要將其從那破孔里拉出來,隨即它一個甩頭將手臂撕扯到地上。


那狼饑餓地嚼食著那肉。


路金的心髒“砰、砰”地猛跳起來。


狼一般是不會攻擊活著的人的,除非是感受到了威脅,但他猜想任何野獸如果是空餓著肚子那麼是會的。眼前這頭狼看上去華貴漂亮,卻也是饑腸轆轆。


矮樹叢中又發出另一陣沙沙的響聲,第二頭狼出現了。這次,路金看見這頭野獸在盯著他。


他盡量試著不動他的頭而急切地掃視著看有什麼東西可以防身的。他看見他空了的皮腰帶和那槍套散落在那四零八落的殘骸處。這一定是在他被扔出米爾的機艙門時松落開的。他驚恐地發覺手槍沒在那槍套里。


這曾經是在他的手中,他想起來了,他曾經用來透過那直升機的機艙舷窗開火射擊的。然後他看見靠近他的右旁有一樣金屬閃亮的東西。那是一把手槍的槍柄。


那狼碎步走出那林子,並朝他這邊過來。


路金大聲喝叫著,然後轉動著他的身子,就地一個滾翻,抓起那把手槍。


那狼一記發怒的咆哮,亮露出它那利牙尖齒來,接著另一頭狼被驚動了,停止嚼食,也朝他怒聲咆哮著。


路金忙亂地張動著他凍僵的手指,瞄准著靠近他的那頭野獸扣動了扳機。


咯嗒。


槍膛里是空的。


驚急之下,他忙抓起那皮腰帶。這皮層里有一個小袋袋是放備用子彈夾的,他一把扭開袋口,發現了那子彈夾,他的手指緊張惶急得直抖,用一只手拼命地往手槍里加子彈。


那兩頭狼只在不到兩米遠的地方。他都能聞到它們的體腥味了。它們又亮出了它們的利牙,縮緊著身子准備撲上來。


路金扣開保險,舉槍朝天發射。


那槍聲回蕩在四周樹林處。那兩頭狼尖嗥起來。


他又開了一槍,跟著又是一槍。


那兩頭狼掉頭躥回樹林。
他抹了把他臉上的冷汗。這兩頭狼不會跑很遠的。它們只是受了驚嚇而已,它們很明顯還餓著肚子,這只是個時間問題,它們早晚會頂著風險再回來尋食吃的。


他搖晃著站起身子,也顧不了他手臂燒傷那一陣陣的燎痛。他朝大路望去。明亮的車燈在樹叢後一閃一閃的,一排車隊正駛過。


那公路是他的唯一希望。


他踉蹌著穿過樹林,他的腿軟弱無力,他的肺因費力強撐著而象火燎一般。他化了十分鍾的時間走過五十米的距離來到公路邊。


公路上空無一物,只有輪胎在白色的雪面上壓出的深印。


路金咒罵著,喘息著。


突然間,一對車頭燈在前方出現,一輛卡車轉過彎從飄落的雪花後赫然冒出身來。


他一瘸一瘸地走到路中央並拼力揮舞著他的手槍。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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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列甯格勒


時間過了四點,外面天色也已經變黑了,弗拉基米爾從廚房里走出來,遞給安娜一個牛皮紙包好的包裹。


“路上用的一些食物。不算很多,只是些面包和奶酪還有點伏特加,不過這應該夠填飽一陣你們肚子了,並且幫助你們驅寒。”


“謝謝你。”安娜接過包裹,史朗斯基從窗前回轉過身來。


弗拉基米爾給了他一包卷起來的皮革袋,一雙厚厚的羊毛手套,一個老式的頭盔,和一件破了的黑色外套,這外套聞起來就象剛有一條狗在上面睡過一樣。


“這件外套應該可以讓你在騎摩托的時候保暖,只要你受得了它的味道就行,不過我能找到的只有這麼件厚的衣服能抵得了外面的寒冷。皮革袋里有一些工具用來應付小毛病。不過盡量不要讓輪胎戳癟了,因為你沒有備用胎。”


“油箱里的油夠嗎?”


“都加滿了。”弗拉基米爾遞給史朗斯基一些官方發行的票券。“如果你必須得再加油的話,你需要這些。不過天黑以後要找到一個加油站不是很容易,尤其在偏僻的鄉村公路上你基本上沒什麼希望。油箱里的油應該足夠開四百多公里了,只要你不是胡亂駕駛,我還放了一罐滿的在鞍座袋里,這應該還可以讓你再開二百公里。這基本上可以讓你跑完全部路程。只是這里只有一頂頭盔和一副風鏡,最好是讓駕駛員帶著,不然等你一加速,外面那刺人的冷風可以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


史朗斯基檢查了遍他和安娜的證件,然後焦躁不甯地看了下他的手表,問弗拉基米爾,“再過多久我們可以走了?”


弗拉基米爾看了下外面窗底下的夜色,搔了搔他的胡子茬。


“再過一個小時應該可以了。到那個時候交通就會繁忙起來。”他又將地圖攤開在桌上。“在這同時,我們再來溫習遍這路線。你們最要緊的事就是不要迷路。”


“你想要什麼?”


路金看著桌子對面這個臉膛紅潤的上校並說道,“所有你手頭上的人都歸我指揮調度。所有鐵路、公交和地鐵的車站以及機場都要派人巡邏,每一個乘客都得被檢查。每一個登記的旅館都要巡查,客人的身份都得要核實驗證。這還只是開始。更多的還在後頭,我可以向你保證。”


“你的腦袋瓜出問題了,同志。”


“或許我應該掛個電話給國家安全部,你可以親口直接跟貝利亞講這些話?”


這個上校的臉因火氣勃發變得更加通紅,隨即又突然變得刷白。


“我想沒這個必要了。”


“我想也是,”路金回答道。“你已經看過我的特權委任信。還是請配合,遵照命令行事吧。”


他將那信塞回他的胸袋里,那個上校騰地站起來,象皮球泄氣似地歎了口氣。他怒眼瞪著,好象要揍路金似的,為了他那越級的無禮態度。


他是個個子高大、壯實的人,一頭鏽紅色的平剪頭發。他們此刻是在他的寬敞的辦公室里,在列甯格勒克格勃市局那座落在里特尼大街的紅磚樓里的六層樓。寬大的窗戶後面襯映著燈火通明的城市夜景,雪花飄舞著輕叩著窗玻璃。


牆上掛著好幾張照片,一張是微笑著的貝利亞像照,其余的則是私人的留念照,有在柏林的、華沙的、維也納的。都是一組組士兵微笑著,身後是戰火廢墟的背景。路金從他們中認出了那個上校,雙手叉在臀部上,高昂的下巴、聳挺的胸脯在在顯示著他的自命不凡感。


在上校辦公桌邊站著他的副官,一個身穿制服的年輕上尉。


這個副官看著路金。


“您要求我們做的工作量太大了,少校,”他強調道。“我們已經通知了治安巡邏要注意那輛小汽車。您有沒有意識到您剛才要求的那種行動規模要有多大?”


“就跟我十分確定如果你們不做到每一方面的配合協助貝利亞會要你們的命一樣。”路金站在那里直瞪著那個人。“而且我可以確定你們更願意跟我打交道,而不是跟他打交道。”他瞄了下他的手表。“現在,我可以有賴于你們的幫助嗎?”


副官怯怕地掃了眼他的上校,上校站起身來,沖著路金點了點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好吧,少校,”他勉強地說道。“我來跟你介紹這兒的情況,我們到那邊講吧。”


上校走到靠近窗戶的牆上一張掛圖邊,路金跟了過去。他的手臂仍是火辣辣地燎痛,那斷肢一陣陣地鑽心刺痛著。他的身上仍散發著油味和煙味。好好地沖一把浴對他和旁人都要舒服得多。底下大街上,他看見這幢樓前一個老婦穿著幾件厚的裙衫,腳套著厚靴子,又披著一塊頭巾以擋避風雪。那寬寬、凍結的涅瓦河橫亙而過,露現在櫛比鱗結的市區屋頂上。這座城市曾是沙皇時代的首都。那艘一聲炮響,標志著冬宮暴動和革命興起的阿羅拉戰艦拋錨停泊在冰面上,那宏偉的彼得和保爾島嶼堡壘就屹立在它後面,散發出弧圈的燈光。


路金轉過身來,上校拿起一根細長棍朝那張彩色的列甯格勒全區圖敲了敲,紅面旗是標注著軍用設施地和軍營。


“你對列甯格勒熟悉嗎,少校?”


“很不幸,不熟悉。”


“我們談的是一個將近兩百萬人口的城市。有十個鐵路火車站。一個民用和三個軍事機場。公交系統包括電車、汽車和地鐵。總共可能有八十個車站。主要的公路是這 ……”上校點了點幾條從城市的心髒地引出的藍色的粗線。“ …… 這,和這。”他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笑。“而這一條就是波羅的海大道,就是你不幸墜機後攔下軍用卡車的那一條。我們已經派了一支巡邏隊上路去尋找那飛行員的尸體並且搜索那個失蹤的上校。”


路金沒理會那語氣里的譏嘲。“旅館是什麼樣的情況?”


上校聳了聳肩。“或許有四十個,在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總共加起來。要加上城郊的,還要多。我可以讓我的人通過電話檢查最近六小時光臨的新住客。這部分工作容易。而如果要我們把小路也封鎖起來就困難了。這里有幾百條進出這座城市的路。你知道我們現在談論的是一個什麼概念的交通量嗎?任何一個時間,有二十五萬以上的人流動,在交通高峰期間還要多得多。你想要的是涵蓋這一切,你要有相當充足的人手。”


“你能調集起多少人?”


“要馬上能行動的?或許一千個人,包括民兵。再要更多的,你就得等。”


路金說道,“好吧。如果這兩個人象我懷疑的那樣,在這城里有人接應可以藏身的話,那麼我們的任務就會變得十分困難了,所以你得指示你的治安情報員和樓棟管理員張大眼睛豎起耳朵,注意任何新到的接近你已知曉的那對男女特征的陌生人——事實是,任何陌生人。還有通知所有的治安警和交通警加強警戒。另外,跟民用車輛一樣,我要任何軍用車輛都被攔下來進行檢查。”


上校不禁跳起身來。“軍用卡車?這太離譜了……!”


“很難講。這個人已經假冒過一名軍官。他可能仍會這樣偽裝,並且兩個人再用他們用過的假名字。盡管我對此懷疑。但我不能抱任何僥幸。”


上校歎了口氣。“有沒有任何類目我們可以排除在外而節省時間的?”


“動物和小孩。其他任何人,我都要他們的證件被檢查過。化妝是非常的有可能。還有記住,我懷疑這一男一女已經殺害了一名高級軍官。他們身懷武器,是高度的危險。要是對某一個人的身份或證件有哪怕一絲的懷疑,扣住或拘留他們時得倍加小心。”


“我能猜得到我們會塞滿這座城里每一個該死的牢房和兵營房。”上校滿腹牢騷地說道。“我們談的可能是要檢查列甯格勒一半人口的證件,你意識到這一點嗎,少校?”


“哪怕我談的是全部人口我也不管。這兩個人必須得找到。這一點是不是清楚了?”


白沫都已冒出在那上校的嘴唇上,他看上去快要發作了。他不能容忍一個比他級別低的人來對他發號施令,但是讓他見鬼去吧,路金心想道。


那上校強捺住怒氣,一張臉陰沉著,緊繃著嘴。“清楚。”


路金朝門口走去。“請立即安排好一切。一等你召集到更多的人,就封鎖進出這座城市的小路。我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還有我要一間辦公室,配上電話機,越多越好。無線電要連通到所有的檢查路卡,我們可以通話聯系。要確保任何一個機動巡邏隊都有機動無線電通話機。我還要一輛速度快的汽車和一名熟悉這座城市的駕駛員歸我指揮調度,再配上兩個軍用摩托車手用來開道。如果有任何情況,立即跟我聯系。”


上校怒火難抑地將細棍狠狠一扔。“趁我們在這聽命的時候,還有其他什麼吩咐?”


路金全不理會他的譏諷,說道,“是的,還有一樣。你們樓里面有沒有醫生?”


上校看著路金的斷臂,縮在他制服的那破碎、發黑的袖子里。他不禁皺了皺鼻子,聞到一股肉被燒焦的味道。這個少校很明顯經受著疼痛的折磨,但卻放棄先叫醫生,而急著要見負責的人。


“沒有。不過我可以叫一個到這兒來。”


“那麼就叫一個。另外我還需要些乾淨的衣服。”


上校又拿起細棍瞪眼望著。“順便講件事,路金,讓你知道一下,出于關心和合作我們通知了莫斯科關于你的遭遇。一個魯穆爾卡上校回了電話過來。他說了叫我們告訴你他現在乘空軍噴氣式飛機正趕來。一個小時里他應該會趕到這。”上校半露出笑容。“如果這是我猜想的那同一個魯穆爾卡上校,他看起來好象對你有沒有取得進展非常感興趣。自然地,我是沒什麼可以告訴他的,因為那時你我還沒有好好地交談過。”


路金陰沉著臉答道,“謝謝你。”


門關上了。


上校站立在那靜等著,直等到路金的腳步聲在過道里走遠了,然後他怒狠狠地將細棍朝牆上摔去。細棍彈在貝利亞的像上,又再掉在地上。


“他媽的狗屎得勢小人!他以為他是什麼東西,敢跟我這樣講話?”


副官顯出附和的表情。“這個魯穆爾卡是誰,長官?”


電話鈴響了。上校一把抓起怒聲喝道,“什麼事?”


他聽了一會兒,然後吩咐道,“把它立即帶到市局來,” 然後狠狠地摔回話筒。


副官問道,“又有新問題了?”


“治安警發現了一輛小車被丟棄在烏德爾涅,跟那輛埃姆卡很是符合。他們正把車帶到這兒來。”


副官露出笑容。“那麼,我們取得了點小進展?”


上校張眼瞪著。“錯了,你這白癡!車里的人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他們沒再開著車子跑,這就讓我們的工作更加困難了,更難找到他們了。快去追路金告訴他。還有安排好他開口要的所有一切而且給我他媽的快點。我可不想讓那個矮子貝利亞把鼻子探到我屁股後面。”


史朗斯基將寶馬推到堆物間當中央並跨了上去。他扣上頭盔和風鏡,並穿上弗拉基米爾給他的那件氣味難聞的加厚冬裝。安娜在她的外套里又再加穿了兩套衣褲以避寒,他們的小皮箱綁紮在後面的載物架上。


她跨了上去並將她的手臂圍緊在史朗斯基的腰上。


“你拿了地圖了嗎?”史朗斯基問道。


“在我的胸罩里。”


他大笑起來。“不管你放在哪,反正別弄丟了,不然我們就麻煩了。”


“別忘了我告訴你的穿過市區的路線。別開得太快,直到你們到了波羅的海國道上。超速了對事情沒有好處。你們最要當心的事就是別讓一輛交警巡邏車拉響警笛追在你們屁股後面。”


史朗斯基點了點頭。“但願我們好運。”他踩了下發動踢腳,寶馬摩托立即轟響了起來,那引擎在他們騎下平穩地震顫著。


弗拉基米爾打開門,史朗斯基加大引擎馬力並踩上檔,但沒松開離合器。


弗拉基米爾跑到外面街上,張望了下左右檢查周圍有沒有治安警,然後朝他們作了個手勢叫他們出來。史朗斯基駛了出來穿過拱道口。


弗拉基米爾拍了記安娜的肩膀。“走吧。願魔鬼幫你們一路擺平。”


寶馬吼叫著駛入夜色。當史朗斯基生硬地換到低速檔時,齒箱發出陣難聽的嘎嘎響聲,然後他們沿著莫埃卡運河慢悠悠地駛離。


弗拉基米爾心懸地看著那紅色的尾燈慢慢消隱在去往涅夫斯基大街的方向,然後他走回來關掉堆物間的燈並將門插鎖上,接著便上樓回到他的居室。


一當他走入房里,他便打開那瓶伏特加,滿滿地倒了一大杯。


他在奇怪這對男女要跑去莫斯科干什麼?


可是,這已經無關緊要。


根據他們告訴他的波折和這個男的那蹩腳的駕駛寶馬的技術,他真的懷疑他們能不能如願。只要他們不要連累到他身上就好了。


一想到這,他不禁微微打了個冷戰。

他邊思索著這兩個人,邊舉起酒杯朝空致意了一下,說道,“祝好運,你們這兩個可憐鬼,”然後一口吞咽下那杯伏特加。


一名女醫生幫路金包紮著手臂。


他們在三樓的一間大房間里,這是那個副官一手安排的,那些身穿制服的人員已經安裝好了幾架電話和一台大功率的無線電發射機。


那醫生給他打了針低量的嗎啡,路金堅持這針劑的藥效不要太強了,以免讓他頭暈而不能集中精神思考。那醫生然後又將一種難聞的綠色藥膏抹在他的斷肢用來消痛,包紮完傷口後,她再將一只勤務兵拿來的乾淨的袖子縫回制服上。


這醫生長得年輕漂亮,有著一雙輕柔靈巧的手。


她笑著說道。“你現在跟正常人一樣沒事,少校。傷口不算太嚴重,但你需要外科醫生檢查一下你的斷肢。那嗎啡和包紮只是臨時措施。有些燒焦的肉可能需要割去。你算是幸運的。腦後只是幾處瘀青和一個大腫塊。你的頭骨看來沒受到嚴重的損傷,不過我還是想再拍張X光片子,再確認一下。”


當醫生再檢查著他的腦後骨時,路金疼得直縮身子。


“還是下一次吧,不過謝謝你,醫生。”


那醫生歎了口氣,她抬頭看著一個人手捧著好幾架電話機和一大卷電線從旁擦身而過。


“隨你便吧。我看得出你是個大忙人。你不介意告訴我這里發生了什麼事?”


路金沒有回答,他低頭看著他的手臂和那朝上翻起的衣袖。那只假手是徹底弄壞了,不過現在他看起來倒真真實實是個殘疾人了。在他的辦公桌抽屜里倒還有一個備用的假肢,是一個嚇人的粗制品,頂端帶著個鐵鉤,那是他受傷後一開始幾個月戴著的,一直等到他的斷肢部位完全愈合好了才配上假肢。現在得要等他回到莫斯科才能用上那備用的粗家伙。


突然門被猛地一下撞開,魯穆爾卡出現在門口,他肩披著一件大衣,戴著皮手套的手握著一根精制細巧的小鞭。


“你在這里,路金。那副官告訴我說我可以在這里找到你。看來,你倒了黴後還是活得好好的。” 他粗蠻地對著女醫生豎起大拇指朝後指了指並說道,“你——出去。”


那女的瞧了眼身穿黑色制服的魯穆爾卡那副嚇人的樣子,急忙收起她的醫藥包溜了出去。房間里其他那些在裝置著設備的人也識相地急忙跟了她溜出去。


魯穆爾卡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點了一支煙,環顧了一下這房間。


“看來他們對你照應得不錯。我跟那負責的上校談過了。我相信,那輛小汽車已經找到了。”他睹了眼路金的手臂。“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路金告訴了他一切經過。當他講完後,魯穆爾卡奸陰地笑著。“這個頭開得不好啊,是不是,路金?你讓那兩個人從你的手指縫里溜掉了。貝利亞同志對這可不會高興的。”


路金打斷他的話頭,“你來這里干什麼?”


“這樁案子也有我的一份,難道你忘了?我來這里是幫幫你還要看看你的身體四肢是不是還撐得下去。”


“不用操心。要是你跑到這里是來幸災樂禍的話,那麼我完全不需要這種幫忙。”


魯穆爾卡騰地站起身來,象座巨塔似逼壓著路金。“我們還是廢話少說吧,路金。我來這里可以講是奉貝利亞的命令,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對這樁案子有著私人的興趣。尤其是那女人。”他用他的鞭柄敲了敲路金的胸。“一旦她被抓住了,我就要審訊她,你明白嗎?”


“要麼你是忘了,是我負責這樁案子。要是她被活捉了,得由我來決定誰審訊她。”


魯穆爾卡眯縫起他的眼睛,射出冰冷的凶光。“我奉勸你別跟我過不去,路金。不然的話,這後半輩子會過得很懊惱的。”


路金看了下房間里攤得亂七八糟的那些設備,朝門口點了點頭。“我很忙,魯穆爾卡。還有許多工作等著做。你走之前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魯穆爾卡咧嘴一笑。“是有一件事情要說。是這次破案的另一個側重點,我想應該讓你知道一下。遺憾的是我將不留在列甯格勒。我把跟蹤的事留給你去辦。不管怎麼說這是你的特長,盡管我到目前為止還沒領教到。我還有另一件關鍵的事要趕著去做。”


“什麼事?”


“一件被你疏忽了的事情,路金,這樁案子觸發了我的一個推測,那美國人需要莫斯科城里有人幫助他們。或許是一個人也或許是有幾個人幫助他們在得了手以後逃離,當然要是你出色地完成了你的工作,也就無從談起他們得手後的事了。”


“我並沒疏忽這方面的事。那麼現在又怎麼樣?”


魯穆爾卡從他的口袋里揮出一張紙並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


“一張名單。都是那些有著重要業務,對我們國家有著舉足輕重關系的外國人,他們進出莫斯科基本上是不被檢查的。”


路金瀏覽著那份名單。幾乎全是西歐的客商,除了另兩個土耳其黃金商和一個日本的石油買家。


他抬起頭來。“那你有什麼建議?”


“這名單上有一個名字讓我特別感興趣。一個叫亨利•;利貝爾的人。一個皮貨經營商。”


“我記得這個人。”


“那麼或許你也知道戰爭時他是巴黎共產黨抵抗組織的一名成員。”


“這我不是很清楚,不過說下去。”


“這個人在莫斯科有很大的活動自由,那都是因為他的貿易地位和一向來對法國共產黨組織經濟援助的關系。不過現在情況得變一變了。”


“你想干什麼?”


魯穆爾卡干笑了一下。“我對這個利貝爾有一種預感。他原本並沒打算在最近三天里來莫斯科逗留,不過考慮到這樁案子的緊急性,我們會來操辦這次提前的旅行。”


“怎麼操辦?”


“我們在巴黎的朋友可以安排這件事。我們只是謹慎地問他一下。要是他一無所知,我們就讓他回去。”


“是那種沒有傷害的詢問吧?那個人只是個嫌疑犯,不是真正的罪犯。”


魯穆爾卡狡黠地笑著。“那就要看他怎麼合作了,如果他是無辜的,他也用不著害怕什麼。不過確實有一件事是牽連到他身上。”


“什麼事?”


“我們了解到他當年通過抵抗組織跟一個叫麥西的人有過聯系,那個人也就是策劃這次美國人行動的同一個人。”


路金沉思了一會兒,緩緩地點著頭。“有道理。不過我建議你干這件事的時候小心點。毫無疑問利貝爾在莫斯科有上層關系,我們可不想被弄得尷尬。”


魯穆爾卡拿回那張名單塞回他的口袋里。“不管你同意還是不同意,路金,這法國人的事歸我管了。這也已經得到貝利亞同志的批准了。而且,我對這個利貝爾有著預感。我肯定我不會弄錯的。”


魯穆爾卡轉身走向門口,又回過頭來橫蠻地瞪著。“重申一件事,路金。那個女人我是要定了。記住這一點。好好干你的工作吧。”


他說畢便狂笑起來,大步走出門口,正逢那副官走進來,差點將他撞翻在地。


驚魂未定的副官問路金道,“這是你的朋友嗎,長官?”


“談不上。你有什麼新消息?”


“還沒有一個檢查口傳來樂觀的消息。我們查遍了那汽車被丟棄的地方的周圍處,也通知了那些住宅樓的管門人。我們還查問了住在那一地帶的人有沒有看見象我們要捉拿的那一男一女,但到現在沒有人看見任何異樣的情況。那輛汽車十分鍾前已經被運到這里來了,但是里面沒有什麼令人感興趣的東西或者說有可能屬于那對男女的東西。座位上也沒有任何血跡,看來你沒有打傷任何人。我們的搜索隊在樹林里找到了那飛行員的尸體還有那個失蹤的上校。他被草草地埋在附近的一個淺坑里。我想他的頭上挨了一槍。”


路金不禁長歎了一聲。“那麼旅館都檢查得怎麼樣了?”


“大部分都已檢查過了,我們正搜查著其他的旅館。直到目前只要任何人跟我們要找的目標有一點點相近的我們就徹底地查驗他們的身份和背景。”


“那怎麼樣?”


副官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我們所抓到的是一個師部的少校和一個副官的老婆在克雷姆斯基旅館里睡覺,還有一對搞同性戀的軍官在靠近芬蘭火車站的肮髒小旅館里被活捉,姿勢絕佳。我還可以將細節講下去,但我不想讓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再來分你的神。”


路金並沒理會這種粗俗的風流韻事,徑自走到掛在牆上的地圖跟前。副官忙跟在後面。


“我們也調動了另外兩千個人,包括部隊里的人員,所有你要求我們做的都辦了,少校。野外無線電步話機已經分發了下去,跟我們設在這里的發射總台都連通上了,還有跟地下室的交接中心也連上了。我都安排了人員守在那里的無線電通訊台和電話機旁。地圖上的大頭針標明了我們設的檢查站的位置。我們現在就等著目標出現。”


路金瞪眼盯著牆上地圖好一會兒。


“有什麼事不對勁嗎,少校?”


路金思索著轉過頭來。“我剛剛察覺到一個現象。你們安插檢查站的那些路,它們都是通向這城市的北面、南面或東面。”


“是這樣,少校。”


“但卻沒有通向西面波羅的海方向的?你們是在設想這兩個人不會掉頭返回。”


副官的臉有點僵硬了,他強笑著答道。“要是他們掉頭返回,那麼你或許也就不用擔心什麼了。”


“現在的目的是要捉拿他們,”路金厲聲說道。“我們卻沒有派人守在去波羅的海的路上。來去的兩個方向都沒有人看著。”路金定睛瞧著對方,靜等著回答。


“當然,不過人手方面—— ”


“去安排。”


當他們來到涅瓦河時,交通正是十分繁忙,史朗斯基車頭一轉,朝左駛入通往普希金的路。他開得比較慢,仍在把握著對這強勁的寶馬摩托的感覺,一邊扳動著手把上的各個開關以熟悉這輛摩托的操作。當他們停在塔吉涅夫廣場的紅綠燈前時,他回頭問安娜。


“在後面還好吧?”


“什麼都好,就是我快要被凍僵了。”


史朗斯基笑了笑。“把你的身子靠緊我。這樣就會對你有點好處。”


“是對你有好處還是對我有好處?你穿的那件外套聞起來就象豬圈里的味道。”


史朗斯基大笑起來,此時交通綠燈亮了,安娜更摟緊了他些。他剛要換檔,兩個人都聽到一記警哨聲。一個年輕的交通警站在廣場中央的交通崗亭外瞪著他們,並朝他們這邊招了下手。


“噢我的上帝,”安娜脫口說道。


“別緊張。讓我來對話。”


“我們就不能沖過去開走。”


“要這樣做我們就是在自找麻煩了。”


那交通警又吹了下警哨,史朗斯基小心翼翼地穿過車流,將車推到那崗亭邊。那人邊用一根黑色警棍輕敲著他攤開的手掌心,邊打量著這輛寶馬摩托。


“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同志?”


“對不起?”


“是在騎摩托還是要自殺?”那人眯起眼睛瞧著史朗斯基,用警棍敲了敲摩托車前燈。“你不打開燈就開著摩托跑。”


史朗斯基朝前彎下身子看那前燈。這一定是剛才他為了熟悉車子而關掉了它卻又忘記再把它開回。他抱歉地朝那警察笑了一下,手在把手上摸索著,尋找著那開關。警察見他還不能馬上找到開關,便發問道,“喂,這是你的摩托車嗎?”


“是的。”


“但你卻不知道燈的開關在哪里?”


史朗斯基還在挨個扳找著那開關,但那警察探手過來,一下就扳開把手上的一個開關,前燈刷地一下亮了起來。


“噯,同志?說說怎麼回事?怎麼你剛才眼睛瞎了,現在嘴巴也啞了?”


史朗斯基現出一副對這個警察身份的人瑟縮畏懼的樣子。“謝謝您,同志。我很是抱歉。我是今天才買了這輛摩托。我對那些操作開關還不大熟悉。”


“既然你不大熟悉,那你為什麼還開這野性子的家伙?讓我看看你的證件。”


史朗斯基叫安娜下車,他支好這輛沉重的坐騎,然後翻找著他的證件。又一個警察,一名上士,從崗亭里走過來,在奇怪發生什麼事。


“有問題嗎?”


“這個愣小子燈也不開,還當沒事似地開著摩托跑。”


上士看起來就象個老油子,他不陰不陽地一笑。“這可是嚴重違反交通規則呵。但你要是想自殺,你應該在你自己的房間里尋死,這樣你就不會害到別人。就象有些人,用煤氣。”這個人開始打量著這輛寶馬摩托。“家伙倒是不錯。你從哪里弄來的,同志?”


“一個朋友賣給我的。”


“他的名字?”


“這也相干嗎?”


“我問了就是相干。”那張臉立即很凶地抬起來看著他。“你朋友的名字?”


“格列納狄•;斯代芬克。住在普希金區。”


“那麼這是……?”他看著安娜。


“我妻子。”


那上士看著安娜問道。“你的丈夫,他做事、講話老是這麼愣頭青的嗎?”


“當初我嫁給他就是看中他這個。不過現在我想他是用錯地方了。”


那上士哈哈笑了起來。他轉頭對他的同事說道。“至少這姑娘腦子還算明白。這次就給她的男人一個警告算了。這女的可要比那男的懂點道理。”


他又看著史朗斯基。“跟你老婆多學著點,同志。這樣你就會活得長一點。”


“她可是個寶物,伙計。”


“對呵。要是你想讓她也活得長一點,就要學會怎樣開這個車燈。”


“我現在會了,同志,謝謝你。”


“現在走吧。”


史朗斯基爬上車,安娜也跟著跨到他後面。史朗斯基踩著油門,發動起車子,寶馬車晃悠悠地馳走了。


兩個警察走回廣場中央的崗亭邊並攀著扶欄邁了進去。


“那女人的屁股真不錯,上士。”


“那小子應該騎在她身上,忘掉那輛摩托。”


頭一個警察嗤嗤地笑著。就在這時崗亭的電話鈴響了。上士隨手抄起電話筒答話。


“塔吉涅夫廣場,十四號崗亭。”


上士靜靜地聽著電話另一端那尖厲的講話聲,最後他回答道,“放心好了,我們會密切注意的。”


他慢慢地放下話機,出神地望著外面的燈流,車輛圍著崗亭來回行駛著。那頭一個警察望著他。


“有問題嗎,上士?”


上士的臉微微發白,他用手撫摩著他的下巴。“我不能確定。剛才是指揮中心打來的。克格勃市局要我們留意一對男女。描述特征倒是挺象那兩個騎寶馬的人。”


“他們有沒有說他們為什麼要找這兩人?”


“那男的身上帶著武器,十分危險。是一個特務。女的是蘇聯人,可能冒充為他的妻子跟他同行。如果碰到了務必要截住他們將他們逮捕。他們已經殺死了一名軍官。”


另一個人輕輕地吹了下口哨。“你認為會是那個騎摩托的蠢貨嗎?”


“不大象。那個小子傻乎乎的做事顧頭不顧尾。這種人我以前見到過。我干這一行有十四年了,波里斯,看一下臉就知道是什麼樣人。那個愣小子不會是個殺手。我的老婆要喝上一兩盅伏特加都要看上去比他危險多了。”


“不管怎樣,他們仍有可能就是那兩個人。要不要我向上頭彙報?”


上士睃眼看著他的同事,好象他是個十足的白癡。


“你這是自找麻煩,波里斯。想讓總局的那些家伙抽著我們的屁股問各種各樣的問題?”上士搖了搖頭。“再說,照指揮中心講,有一半的軍隊、克格勃和市警都出動了找他們。這城市四周的每一條馬路都被封鎖了起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他們跑不遠的,不管他們鑽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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