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並不一定要說出口
作文比賽在下午一點半準時開始，教室內安安靜靜，只聽到筆在紙上唰唰的書寫聲。
滴嗒，滴嗒……
天空，雨絲還是不停落下。
鵝卵石鋪成的小道被沖刷得分外明淨，兩旁的草地被雨霧籠罩，更顯新綠。
千條萬條雨絲，蕩漾在空中，整個校園仿佛披上了一層迷漫的輕紗。
……
滴答，滴答……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沒有為任何人停留。
“好，時間到。請各位將試卷平鋪在桌上，離開教室。”作文賽專用教室中響起了中年男老師響亮的聲音。
將試卷平鋪在桌上，平凡起身隨人流離開教室。
腦中閃過樺地先前幽深的眼神，平凡莫名地有些緊張。
……等下比賽結束後，我有話要對你說。
到底，是……
“藤祺同學！”
思緒被打斷，踏出教室的藤祺被一個聲音叫住。
回頭看，是一個不認識的男生。
“藤，藤祺同學,”男生個子不高，體格比較瘦弱，架著一副無框眼鏡。
“請問……有事嗎？”平凡詢問。
“我，我有話想對藤祺同學說！”男生的雙手胡亂地搓著自己的褲管，雙眼不時瞟向平凡，表情如臨大敵。
平凡眨眨眼，沒說話。
“請，請你……”男生咽了一口唾沫，像豁出去似閉上眼的自顧自朝平凡大喊——
“請你和我交往！”
“……”被嚇了一跳，平凡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開口——
“抱歉，這位同學，你——沒有聽說……”
“我，我知道的！我聽說過的！”男生睜開眼打斷平凡的話，忙著說明，“我知道你和樺地君的傳聞，但是，我，我覺得你和樺地君只是朋友而已，並且，藤祺同學不是也沒有正面肯定嗎？所以——”男生抬眼望了平凡一眼，低頭輕語：“所以，我想……我想我還是有機會的，你，你說呢？”
走廊中泛著淡淡的沉默。
“……”平凡皺起漂亮的眉。
正思索該怎樣開口，一個熟悉的氣息突然出現在平凡身後，充滿男性的氣味瞬間將其包圍，平凡甚至還能感覺到身後那具強壯身軀傳來的熱度。
沒轉身，但平凡知道，是他。
像是想到了什麼，平凡微皺的柳眉展開，笑意從唇畔溢開。
“關於這個問題，我想你可以問一下我身後的……這位。”
“你身後的……啊！”男生抬起頭，當看清平凡身後的人時，雙眼瞪得滾圓。
樺地不發一語站在平凡身後，面容嚴峻，黑眸深邃，一瞬不瞬盯著眼前的男生。
男生被迎面而來的壓迫感嚇得說不出話。
許久，剛峻的臉龐終於有了動作，只見樺地厚唇微張，低沉的話語劃破走廊上的沉寂。
“她不會和你交往。”
……她不會和你交往。
男生聽完之後的反應是張大了嘴吧，連眼鏡滑到鼻樑下方都不知。
而平凡，則是加深了唇畔的弧度，璀璨的眼眸中閃爍著笑意。
……
“藤祺同學，這這？……樺地君他？”男生用求救的眼神望著平凡，不斷感到從樺地那傳來的巨大壓力。
平凡但笑不語。
“她不會和你交往。”樺地踏上前，盯著男生又重複了一遍，黑瞳更為幽深，音調更為低沉。
“啊啊！”男生害怕地向後退了一步。
“對，對不起，我知道了！打，打擾了！”
說完，男生火燒屁股似得逃走了。
……
四周陷入靜寂。
……
……
……
樺地想過很多種再見到平凡的場面，但絕不會是這種。
看著跑掉的男生消失在走廊的轉角，樺地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在走廊上聽到那句“請你和我交往”時，自己無法控制自己，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就好像心愛的玩具要被搶走了，不准！那是我的！
不行，絕對不行！
身子變得有些僵直，側過身發現平凡正淺淺沖他笑著，她的眼睛像水晶一樣透明閃亮，笑容溫暖而美好。
“……”想說些什麼，但是樺地發現一時之間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
“崇，”平凡上前一步。
“我記得，你——有話要對我說，是吧？”平凡嘴邊的笑容淡淡的，卻很燦爛。
“……”看著靠近自己的人兒，樺地頓時有些退縮，緊張地抓了抓背後的雨傘。
見樺地不語，平凡悠然一笑，忽然踮起腳尖將臉湊近樺地。
“難道是我記錯了嗎，崇？”
！！
被突然放大的臉驚到，樺地下顎緊繃，瞪大了眸子。
眼前的笑臉，精緻恬美，有著不可忽視的美麗。
眼前的笑臉，時常溫柔，時常可愛，時常狡黠。
眼前的笑臉，總為自己帶來溫暖。
眼前的笑臉，讓自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樺地就這樣與平凡四目相凝，一時間，思緒百轉千回，從相識到到現在，一個個日子在樺地腦中一幕一幕重現——
開學。
受傷。
便當。
運動會。
高燒。
學生會。
聖誕舞會。
生日。
傳聞。
作文比賽。
眼前的笑臉讓自己移不開視線。
……眼前的笑臉，觸手可及。
……
……
……
舔舔乾燥的唇，平復自己的呼吸，樺地深深望入平凡眼內，開口說道——
“我，是有話要對你說。”
……
一陣勁風刮過，夾雜著濃厚的青草綠泥氣息，沒有了綠葉的乾枯樹枝嘩嘩作響，雨絲也脫離了原先的軌道。
平凡放下踮起的腳尖，發絲隨風飛蕩，飄揚在空中的幾縷發絲像是被誰牽引似的正巧劃過樺地臉龐，幾絲清香在鼻尖漫開，引起陣陣酥癢。
……
“從小到大，其實很多人都怕我的，在學校裏也沒什麼人會主動和我說話……”
也許是樺地太過平穩，仿佛早已習慣這一切的語氣，教平凡心口微微泛疼，可她沒出聲，任由他講下去。
“……但是，你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當初只是好奇，好奇你的反應，然後我自己也不知道，想看看你到底和別人有什麼不同，然後不知不覺就越看越多，越看越多，連自己也沒有預料到……”
說到這，樺地喉結滑動了一下——
“其實，今天中午你說你沒帶雨傘，我很開心，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撐一把傘了，我，我不是很會說話，但是我是個說到一定做到的人，所以，我想說的是，是，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不可以……”
樺地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放在背後的雨傘被越抓越緊，接著，他深吸好大一口氣，跟著重重一吐——
“……可不可以讓我在以後每個雨天，都在你身旁為你撐傘？”
以後的……每個雨天……
在你身旁……
為你……撐傘……
走廊靜悄悄的，似乎還回蕩著剛才的話語。
樺地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胸口猛撞，好大聲，好大聲。
……
一月的氣溫很冷，走廊上兩人的呼出的氣，化成片片白霧裹著溫暖嫋嫋升空，在半空中伸展，氤氳。
……
有些話，並不一定要說出口。
……
“我昨晚看了天氣預報呢。”平凡突兀丟出一句話。
“……天，氣預報？”樺地濃黑的劍眉疑惑的挑起。
“嗯，我知道今天會下雨呢。”平凡微微頷首，笑了。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樺地眼中露出不解。
“是的，我故意沒帶雨傘。”像是為了解答樺地眼中的不解，平凡繼續說道。
“就是為了和樺地一起撐一把傘。”
“……”樺地的眼瞳隨著平凡的話透出光彩。
“但是——”平凡接下來的話讓樺地一愣。
“我後悔了。”平凡若有所思的看向樺地的左臂。
“後悔……”樺地的眸子漸漸暗淡下來。
果然，還是不行嗎？
“嗯，崇被淋濕了，我好心疼。”平凡的左手輕柔地撫上樺地左臂。
……？！
腦袋開始混亂，樺地被平凡這番話和舉動弄糊塗了——
“所，所以……？”
到底是什麼意思？
“所以——”平凡的左手離開樺地的左臂，抬頭看向樺地。
寒冷難當的氣溫，樺地的前額已經開始冒出細汗，不難看出他有多緊張。
平凡知道，樺地是個樸實沉靜的人，他不善言辭，不會說過多華麗的言藻與辭彙，剛剛所說的話已經是他上學以來說的最長的一次了。
他是個習慣用實際行動來證明的人。
一旦下了決定就會異常堅定。
只要是他說出口的承諾，不管有多困難，他都一定會做到。
……一直都知道的呀。
這樣的人。
這樣的性格。
這樣的溫柔，溫柔的好想被他疼愛。
這樣的細心，細心的讓人很難不感動。
這樣的敦厚，敦厚的有些傻傻的可愛。
這樣的複雜，複雜的讓人好奇的深入。
這樣的簡單，簡單到一眼就透明。
這樣的善良，善良到讓人忍不住心疼。
……
就是這個人啊！
這樣的——讓自己喜歡。
……
漾開淺笑，平凡緩緩道出自己的決定。
“所以，我們一起去買一把大一點的傘吧！”
“……大，大一點的傘？”
“嗯，”平凡溫柔的睇著樺地，望進他澄澈的眸底，輕輕開口：“能容納我們兩個人的傘。”
……
能容納我們兩個人的傘。
……
我們兩個人……
……
啪！
樺地手中的雨傘失去支撐力，華麗麗地掉在了地上。
……
看著面前呆住的樺地，平凡笑了。
……
……
雨還在下著，似乎沒有盡頭。
冬天的校園，放眼望去，沒有茂密的綠蔭，沒有嬌豔鮮紅。
但，走廊上的兩人周圍……似乎開出了多多小花。
……
……
……
有些話，並不一定要說出口——
只要遇到了那個對的人。
那個，懂你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