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因著秦氏女不可言說的身世之密,寧府迎親當日賓客雲集,其絡繹不絕竟比昔日賈母生辰還要熱鬧些個。
不過大家捧的都是誰的顏面,在座賓客堂課相視一笑心照不宣,自覺心中的小盤算不足為外人道。
尤三姐兒因著陳園並賢媛集一事,倒在京中誥命貴女之間頗有人緣兒。因而這日雖是寧府迎親辦喜,然尤三姐兒這位嬌客卻也少不得同各家女眷寒暄熱絡,忙的不可開交。
鳳姐兒年後小產,將養了大半年的工夫,早已恢復如初。因著今日是寧府籌辦喜事兒的大好日子,寧府又人丁稀少,尤氏生恐迎親當日招待不過來,恐失了禮數叫人笑話,便向賈母說明,請鳳姐兒過來幫襯些個。至於李紈,一則世人皆避諱守寡之人不祥,不好衝撞了喜事,二則李紈身懷六甲,著實也不方便出來走動。
賈母因著陳家素來與太子親厚,且尤氏又是個溫柔賢惠,言語爽利的性子,頗喜尤氏的為人。此刻聞聽尤氏所求,自然不會不應。
至於鳳姐兒此人,因素日最喜攬事辦,且好賣弄才幹,況且因著年後小產一事,失了賈母的歡心。又因著給自己的陪嫁丫頭開了臉兒送與賈璉做姨娘,自覺在家中失了顏面,此刻更是巴不得遇見這事兒——也好叫榮寧兩府之人瞧一瞧自己的手段能為,免得眾人都將她當做軟柿子拿捏,將來不好鈐束。
因此迎親這一日的寒暄貴客款待來人,鳳姐兒倒是態度熱忱談笑風生,且比尤氏這個正經婆婆還要緊張一些。
一時迎親隊伍家來,且在寧府正堂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王熙鳳少不得帶著自家妯娌跟著入了洞房陪著新娘。
那秦氏女小名兒可卿,生的果然是一副冰肌玉骨,花容月貌。且言語溫柔,舉止風流,別說是賈蓉那個毛頭小子,便是賈府一眾妯娌姑嫂都忍不住看的呆了。
尤三姐兒冷眼瞧著秦可卿含羞帶怯卻落落大方的應對著眾妯娌的寒暄,心下想著秦可卿在書中的結局,少不得唏噓長嘆。
至晚間家去時,陳氏因說起白天席上有各家女眷打探起二姐兒、三姐兒的年紀並終身大事,尤三姐兒方回了神,向陳氏說道:「媽只管二姐姐一個人便罷。我如今還小,且沒想過那麼遠的事情。便是有朝一日我真的要談婚論嫁時,我也須得挑選一個合我心意的郎君。否則便是貌比潘安,富過石崇,我也不肯嫁的。」
陳氏素來便知道三姐兒是個有主意的人。不過婚姻大事總得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要尤老太太並尤子玉這些時日在自己耳旁的旁敲側擊,陳氏少不得笑道:「哎呦呦,你如今事情做得大,心也愈發大了。從來只聽說這婚姻之事須得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能讓你自作主張,私定終身?倘若傳將出去,豈不是惹人笑話?」
「笑話?我不笑話別人就不錯了,哪裡還怕人笑話我?」尤三姐兒接了一句,便笑道:「何況她們就是笑話我也不怕。個家門另家戶,誰若是有那個閒心,先管好自己的日子。否則便是咸吃蘿蔔淡操心,我有一百句話等著她。」
陳氏聞言莞爾,開口說道:「這事兒你別跟我說,我也管不了你。待我明兒回家一趟,少不得同你舅舅說道說道。都是他招的,把你養成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將來嫁不出去,便讓你舅舅養你一輩子才好。」
尤三姐兒聞言,嘻嘻地笑道:「我哪裡用得著舅舅養活,我自己便能養活我自己的。不光是我自己,便是媽和姐姐弟弟也能養活的起。」
陳氏越發的笑道:「是啊,你如今可是長安城內聲名赫赫的巨商豪富。世人都贊你是脂米分隊裡的英雄,便是一萬個男兒也不及你這一身的本事。我如今在外交際寒暄,誰家誥命不羨慕我的命好。既有了那麼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如今又有了你這麼個好閨女。下半輩子且不用愁了。」
尤三姐兒笑眯眯的猴兒進了陳氏的懷中,摟著陳氏的脖頸笑道:「這話算是說對了。媽且不要著急,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陳氏聞言,越發欣慰的拍了拍尤三姐兒的胳膊。因說道:「天色不早了。你今日鬧了一日也該累了。快回房洗漱安歇罷。」
尤三姐兒笑著答應了。一時告辭而去。回房洗漱安歇,一夜無話。
目今且說秦可卿入門沒過幾天,榮國府又打發人來報喜,只說賈珠之妻李紈生了一個六斤二兩的大胖小子,賈珠一房總算有了香火繼承。
尤三姐兒對此毫不意外,且命人以上等封封賞了榮府前來報喜之人。陳氏也著人送了一份賀禮打發人送到榮府。
洗三之日各家誥命女眷皆來道喜。
一時看著李紈之子洗了澡,大家彼此稱贊了一回吉祥話,便到了廳上說話兒。尤氏且拉著李紈的手兒笑道:「你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李紈聞言苦笑,心底有千百句的苦汁子,嘴裡卻說不出來。只得抱著襁褓里的哥兒笑道:「幸好我如今還有這麼個哥兒陪著,否則我竟不知這剩下的日子該如何是好。」
尤氏聞言長嘆。想了想,話鋒一轉的道:「聽說你將身邊的那些個姨娘通房都打發了?」
李紈聞言長嘆,因說道:「我一個人苦命也還罷了。何況要拽著她們陪我呆在這裡。趁著年紀還輕,手內又都攢了些銀錢,便放她們出去,將來再尋個老實人過日子,過好過歹也算是我的一份心了。」
尤氏聽了這話,默然半日方才拉著李紈的手笑道:「這話也是。你如今既有了哥兒,只要安心將哥兒撫養成人。將來出息了給你掙回一個誥命來。也不枉你吃了這些苦熬了這些年。」
李紈要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口內說道:「我如今也是這麼想的。過好過歹,不過是命罷了。」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便抱著孩子出去款待女客。鳳姐兒看著襁褓里的哥兒,少不得想起自己那沒緣分的哥兒來,登時一陣心酸眼饞。便笑著迎上來要抱。
李紈對著鳳姐兒這個妯娌,私底下也是有些百感交集的。只是面兒上倒還有說有笑的。眼見鳳姐兒要抱孩子,李紈少不得依了鳳姐兒,且把哥兒小心翼翼地放入鳳姐兒懷中,又教她該如何抱孩子。
鳳姐兒感覺著懷中襁褓的重量,只覺著又輕又軟,又沈甸甸的。抱了一會子,就將哥兒還給李紈。卻是笑著找到了尤三姐兒。兩人寒暄幾句,竟是提起了陳園。
原來王熙鳳也是有意要入賢媛集的。只是她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又忙著哄賈母高興,哄賈璉心回意轉,這才作罷。
如今後宅之事皆以安插妥當,便是當日被逼無奈送到賈璉房中的幾個陪嫁丫頭也都死的死,攆的攆,只剩下平兒一個臂膀倒是忠心耿耿,且能幫她操持家務的。鳳姐兒這才安下心來,便又把主意打到了陳園的上頭。
尤三姐兒知道以鳳姐兒的心性,必然是想湊這個熱鬧的。甚至還想著參與賢媛集的日常管理以彰顯自己的本事。
尤三姐兒對此不置可否。她相信以鳳姐兒的才智手段,必然能夠勝任某些職位。不過前提卻是鳳姐兒須得明白朝廷律法,知道什麼叫遵規守紀,否則便是害人害己。尤三姐兒只是個生意人,她可不想做出引火燒身或者引狼入室的蠢事。
鳳姐兒當然不可能知道尤三姐兒的一番顧慮。聞聽三姐兒願意將自己引入陳園的時候,鳳姐兒已然很高興。再聽到三姐兒甚至願意在恰當的時候將自己引薦給賢媛集的理事會,鳳姐兒更是喜出望外。握著三姐兒的手連連道謝。沒想到尤三姐兒話鋒一轉,卻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好叫璉二奶奶知道。因著賢媛集的理事會需得操持賢媛集內的各項事務。更需要在朝廷危難之際集錢糧賑濟百姓輔佐朝廷。所以賢媛集內的理事不但要讀書識字,更要熟讀朝廷律法典章,如此才能更好的管理事務。我熟知璉二奶奶心性為人,知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在這些俗務上應該難不倒你。只怕您在書寫律法上略有不如,倒是被人駁了回來,反倒面子上不好看的。我想著不如璉二奶奶平日里多學些讀書識字,多看一看朝廷律法,有備無患。」
說罷,尤三姐兒又衝著王熙鳳歉然一笑,開口解釋道:「我雖然是賢媛集的創始人。可如今賢媛集內說的上話的卻是各位皇子妃乃至太子妃的。我人微言輕,實在不好多言。還請璉二奶奶見諒。」
王熙鳳聽了尤三姐兒一番話,心下便涼了半截兒。她出身王家,家中原本也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有德。所以她們王家的女兒都不曾讀書識字,最多也就識得賬本子罷了。
如今陡然聽聞三姐兒如此說,王熙鳳心下便有些不自在。不過她向來都是個不服輸的要強之人。心下沮喪,面兒上卻絲毫不露,仍舊滿面春風的笑道:「三妹妹放心罷。你這一番話是為了我好,我豈有不知。今後在家,我一定好生讀書。絕不會讓你在舉薦我時被其他人笑話的。」
話音兒未落,又向尤三姐兒親親熱熱的笑道:「三妹妹還是稱呼我嫂子罷。你我之間這麼投契,何必口口聲聲的璉二奶奶,反倒生分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尤三姐兒聞聽鳳姐兒所言,倒是順其自然的改口叫了句「璉二嫂子」。鳳姐兒欣然笑應,還要開口說什麼,只見尤氏笑眯眯的迎了上來,笑著說道:「外頭已經快開席了,你們不去席上坐著吃酒聽戲,跑到這角落里咕嘰什麼?」
尤三姐兒聞言一笑,起身說道:「不過隨意閒話幾句,這便過去了。」
尤氏又笑道:「我知道你不愛吃席,總怕吃不飽。待會子席散了,你跟著母親和二姐姐隨我到東府去,我特地預備了你最愛吃的幾道菜。還有一罈子好惠泉酒,咱們母女姊妹也趁此機會好生聚一聚。」
鳳姐兒聞言,接口笑道:「哎呦呦,知道你們母女姊妹的感情最好。這錯眼不見,便找過來了。不但有好酒好菜,還能一起親香說話兒。見的我們都是孤零零一個,竟成了沒人疼的了。」
尤氏聽了這話,少不得朝著鳳姐兒的腮上擰了一把,開口說道:「你若是喜歡,待會子席散了你也跟著過來散淡散淡。別說我不疼你。今兒我單請你,並不請別人。也省的你們府里去的奶奶太太多了,你還得跟在一旁伺候著。半點兒清閒不著。」
鳳姐兒聞言,果然心動。想了想,開口說道:「你要是誠心請我。那我便同太太說一聲兒。待會子席散了,我先忙完了這邊的事兒,再過去找你們。只要你們別煩我是個不速之客就好。」
尤氏拉著鳳姐兒的手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家裡的好酒好菜已經預備妥當。你若是不來,我可不依。」
眾人說笑了一回,便至席上聽戲吃酒。
至晚筵宴盡歡而散,陳氏果然帶著兩個姐兒隨著尤氏到了寧府。賈珍並不在,也不知道跟著誰家子弟到哪兒鬼混去了。只剩下賈蓉秦氏小夫妻兩個,向著陳氏母女請過了安,正要走時,只聽尤氏笑道:「蓉小子先走罷。讓你媳婦留下來,人多了說話熱鬧。」
賈蓉聞言,只得笑應。且吩咐了秦氏幾句好生服侍長輩們,這才躬身告退。
陳氏便拉著秦可卿的手兒,一長一短的問些家務人情。
秦可卿生的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心思也是極為靈透乖覺。嫁入賈家不過幾日光景,不但長輩們喜歡她溫柔孝順,平輩們喜歡她和睦親密,就連下人們也都百口稱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就算素性真的溫柔和善,然其手段心性也覺不一般。
比如尤氏,在秦可卿入門之前還有些芥蒂不滿,這才幾日工夫,便喜歡的不拘到哪兒都帶著她。婆媳兩個形影不離,倒像是一雙親姊妹似的。
陳氏見狀,少不得也對秦可卿多了三分親暱。秦可卿雖然出身寒微,卻也知道陳家在京中的顯赫之勢。更曉得自己的婆婆對繼母繼妹有多百依百順,她也想趁此機會討好陳家眾人,少不得溫言款語,服侍備至。其誠惶誠恐之盛情備至,連陳氏都忍不住笑道:「你快坐下說話兒。咱們家沒那麼多的禮數。也不喜歡長輩們吃飯,媳婦們地下站著伺候的規矩。你越是這麼著,我越發不自在。況且今兒要忙活那府的洗三禮,你也累了,還是快些坐下歇息一回,咱們也好安安穩穩的說說話兒。」
陳氏如今上了年紀。行事卻愈發寬和慈愛。一席話說的秦可卿感動備至,險些連眼圈兒都要紅了。她其實是做好了備受刁難也要笑臉迎人曲意逢迎的準備的。卻沒想到陳家家大業大,卻不是那樣盛氣凌人的。
眾人眼見秦可卿如此模樣兒,也都忍不住嘆息一聲造化弄人。好端端的一位貴人之女,誰曾料到會有今日之事?
一時酒菜齊備。尤氏看了看天色開口笑道:「這個鳳丫頭,說是咱們先走一步,她後頭就趕過來。也不知道在那邊磨蹭什麼,到這會子還不來。」
正說話時,只聽門外小丫頭子通傳「璉二奶奶來了」,尤氏笑著忙命快請,且帶著秦可卿迎了上去。只聽一陣笑聲先人而至,緊接著鳳姐兒便笑道:「我來遲了,還望見諒。」
尤氏見狀,少不得笑道:「你怎麼這早晚才來?可是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不願叫你過來?」
鳳姐兒聞言,忙開口辯白道:「老太太太太知道我要過來,自然是願意的。還囑咐我務必痛快玩樂一日,這才不辜負你的心意。只是抱怨我心眼兒太實誠。人家一請,我就到了。還要空著手兒上門,這多不好。於是又命廚房做了幾道拿手菜,叫我帶過來,也是個添菜的意思。還讓我同陳夫人並姊妹們賠罪,就說她們並不過來了。」
陳氏聞言,笑著謝過。因又說道:「老太太太太實在多心。不過是自家女眷們筵宴小敘一回,哪裡用得著這麼客套。」
眾人說笑著便入了席,邊吃邊聊,倒是十分盡興。不必細說。
只說轉眼秋末冬初,天氣漸漸冷將上來。各家各戶也都添置了過冬的新衣。
宮中聖人年事漸高,又因著節氣的緣故,身子骨兒越發不好。前些時日染上了一場風寒,拖拖拉拉到如今都未曾痊癒。上朝時經常咳嗽不止,下朝後慶幸有太子隨身服侍,也是看著聖人不許他耗神太過,虧損身子的意思。
這麼一來,朝中大事倒是越發倚重太子監國處理。太子早在十多年前就有監國的經歷,此事對他來說游刃有餘。況且太子也不貪功攬權,每每小事即命內閣六部從權依例處置,或有大事抉擇不明,太子先過目奏折,然後拋卻無用辭藻精簡一番,將事情三言兩語總結明白。最後又命朝中大臣想出至少三條的解決方案,再交由聖人獨斷。
他自己卻忙著親自侍奉湯藥,服侍聖人。又以聖人病中必定想念兒子為由,將大大小小十多個皇子都叫到了宮內,年歲大一些的就排班排點兒的服侍聖人,年歲小的就由奶母帶著陪聖人說話聊天。至於聖人喜歡的後宮妃嬪嘛……太子當然不許聖人病中還要如此勞累,自然是有多遠攆多遠。不過因著他並不介意皇子在龍榻前服侍的緣故,就算後宮妃嬪有所不滿,卻也不敢出口抱怨,也編排不出什麼不好的言辭來,只能暗暗恨在心裡。
聖人大病這一場,原本心下還有些唏噓,不得不承認自己「廉頗老矣」,精力體力都大不如前。也曾擔心太子並其他幾位成年的皇子會不會趁著他生病的時候做出什麼事來。如今看來,個人私底下的小動作雖然不少,但有太子壓制著,卻也沒撕破臉的鬧到他的面前。
至少眾人前來侍疾的時候,全都擺出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模樣兒,不必叫他煩心。
自古以來都說天家無父子天家無親情,又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然而聖人生了這麼一場大病,倒是越發感覺到自己有個好兒子。不但在朝事上能幫襯輔佐自己,就連在感情上也能照顧自己的心意,還能將弟弟們照顧的如此周全……
聖人每每在床上養病的時候,因著太子不肯叫他批閱奏折耗費精神,聖人自己又閒不住,只能閉目瞎想。想來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兒,卻是沒同太子說,而是趁著太子侍疾至晚回宮歇息的時候,連夜將自己的心腹大臣章懷玉叫進宮中。如此這般商議了一番,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分別。
聖人召章懷玉連夜入宮,此事並非秘聞。一時間滿朝文武功勳顯貴盡知此事。
次日一早,太子下朝之後亦得人通風報信,心裡還很納悶。他如今得高人提點,私底下面對聖人的態度再也沒有從前面對君王時的誠惶誠恐,而是一個兒子面對父親的態度。既然如此,太子殿下心有疑問,自然有什麼說什麼。於是當他伺候聖人服藥之時,便提起了此事。
其實今日按班服侍聖人的乃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太子當初排班的時候就有言在先,只要輪到了哪位皇子侍疾,哪位皇子當日可不必上朝點卯,從早到晚就陪在聖人身邊。即便是太子自己也是如此。
昨夜聖人召章懷玉入宮,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老三老四憋了一上午愣是沒敢開口詢問。生怕聖人怪罪他們一個窺探帝蹤。唯有太子不管不顧,隨口問出來。
聖人聞言就是一樂,開口說道:「到底是你心思直率,也沒藏著掖著,就這麼問出口了?」
太子聞言莞爾,不但回應了聖人的話,還借題發揮的埋怨道:「跟自己的父親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開門見山。您就是平日里思慮太過,身子骨兒才越發不好的。如今病了一場,也不好生休養。」
說罷,將空著的玉碗轉身放到一旁,從甜白瓷碟中拈出一顆蜜汁青梅,向聖人笑道:「父皇喜歡吃青梅。可是您的脾胃不和,總吃青梅胃酸,反倒不好。這是我叫人用蜂蜜玫瑰花泡的青梅,酸酸甜甜的倒還開胃。您嘗嘗。」
聖人笑眯眯的接過青梅放入口中。果然味道酸甜甘醇,不但去除了青梅的青澀酸味,且沒有蜂蜜桂花的甜膩。而且還多了幾分玫瑰花的清香,吃起來爽口清甜,要有嚼頭。
聖人一個沒忍住,又伸手拈了兩顆,就見太子立刻吩咐人將蜜汁青梅端下去了。
聖人頓時就有些不高興,「怎麼還端下去了?」
「這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凡事都要節制。再說您都已經吃了三顆了,便是嘴裡有藥苦味兒,這會子也都去了。再吃下去,待會子可怎麼吃午膳呢?」
聖人唉聲嘆氣的嘆了一聲,搖頭說道:「老了老了,反倒是做不得自己的主兒。連吃顆青梅都要看人的臉色。」
太子對此恍若不覺。坐在榻上替聖人捏了捏腿,口內說道:「父皇總在床上躺著,渾身必是酸疼的。兒臣近日同人學了幾招,給您按按。覺著怎麼樣?」
力道手法比起專業的按摩師傅來當然不怎麼樣。不過聖人享受太子的這份孝心,仍舊說道:「很好很好。」
又問太子為什麼不將這師傅薦入宮來。
這便是沒話兒找話兒了。
太子聞言莞爾,倒是開口說道:「兒臣倒是想這麼做,只怕言官御史知道了,非議兒臣罷了。」
說罷,這才向聖人明言,原來他這幾手是跟戶部侍郎陳珪學的。陳珪因著陳老太爺年事已高,平日里總會覺著渾身酸疼,特地鑽研醫書學了幾手,平日里就給陳老太爺按按。
聖人聞言,少不得笑了笑,開口說道:「你同他關係倒好。」
太子聞言也笑,倒是沒說什麼。
父子二人又閒話了一回,聖人仍舊對方才那碟蜜汁青梅念念不忘,開口說道:「這樣罷。咱們父子兩個做交換,你把梅子還給我,我便告訴你為什麼招章懷玉入宮。」
太子聽了這話,想都沒想的直接說道:「那您還是別說了。蜜汁青梅這會子肯定沒有。眼見到了吃午膳的時辰,倒是可以煨一道蜜汁火腿。不知道父皇喜歡不喜歡?」
聖人病了這許多天,就屬太子管他吃食管的最厲害。倒是許多日子不見葷腥。此刻聞聽有蜜汁火腿,登時把蜜汁青梅丟到腦後,忙的笑道:「火腿自然是好的。」
一時吃過了午膳,太子殿下又扶著聖人在外頭散淡一回消消食,這才服侍著聖人回內殿小憩一回。
趁著聖人午睡的工夫,太子殿下也在暖閣內批閱奏折。等到聖人下午轉醒,他就能把朝臣的建議告知聖人,很不必拖到晚上,耽誤聖人休息。
冬日的暖陽透過糊著明紙的窗扇撒入殿中,父子二人一個睡覺一個辦公,倒也有幾分安寧愜意。
章懷玉入宮之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其後聖人病體初愈,又休養了一些時日,仍舊回到朝中處理事務。包括太子在內的眾多朝臣也都漸漸忘了這件事情。
豈料直到大年節下宮中賜宴之時,聖人突然在御宴上發了大招,他竟然當著皇子皇親滿朝文武的面兒宣佈他要退位,讓太子繼位。
消息一經傳出,別說是滿朝官員,便是民間百姓也都吃了個大驚。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聖人突地在年夜宴上提起退位之事,別說滿朝文武皇子皇親,便是太子殿下自己個兒都沒有準備。
腦子嗡的變成一片空白,太子殿下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還是太子妃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伸手推了太子一把。
太子殿下回過神來,猛然起身離席,至場中躬身跪拜,一臉正色的懇請聖人收回先前之言,並且極力表白自己的忠心耿耿,絕無僭越之心。
太子殿下話音剛落,陳珪也離席上前,躬身跪請陛下收回旨意。太子殿下與陳珪都有了動作,太子門下一脈大臣也都反應過來。不管是不是暗自竊喜,自覺有了盼頭的,這會子也都忙著躬身跪拜,附和太子與陳珪之意,懇請陛下三思而行。
其他幾位皇子見狀,不拘心下如何作想,此時此刻也都按捺住了。全都跪下來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聖人居高臨下耳聰目明,自然也能看出宴上各人的心思。不過他既然瞞著太子與諸位皇子做下這等決定,又命章懷玉在暗中籌謀許久,必然不是心血來潮。所以他並不理會這些臣子的請願,反而擺手說道:「朕意已決。自朕去歲抱病,朝中由太子監國,太子一言一行朕皆看在眼中。非常不錯。」
聖人說到這裡,不覺看了太子一眼。卻發現太子正愣愣的看著他,面上不掩關切之色,登時心中一暖。因又想到自他病後太子監國,每日不但要處理朝廷上的事務,還得抽出時間來陪在他的身邊親侍湯藥。為了照顧他的心情,又將所有兄弟召入宮中陪伴他,可是他的那些兄弟們卻在暗中給他使絆子,做出各種小動作,只想看著太子出錯,想方設法的要抓太子的把柄……
世人皆言天家無親情,聖人也是從那時候過來的。不過他那時候還小,一切有太皇太后保駕護航。等他記事的時候,已經貴為九五之尊。縱然少年登基,面對朝廷上的內憂外患,他也有壓力。不過他好歹還有太皇太后幫襯,且名正言順,境遇到不至於像太子這般為難。
自己的兒子自己疼。
聖人一方面是心疼太子的腹背受敵,一方面也是害怕其他幾個兒子作大發了,有朝一日自己山陵崩時,他們幾個沒人壓制,兄弟相爭造成無法輓回的局面。況且自己年事已高,不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不如以往。與其戀棧權位死死不放手,非得耗到最後一刻,莫如退一步捧太子上位。如此一來太子能名正言順繼承皇位,其他幾個兒子有自己鎮著,也能消停下來。而自己放了權力一心養老,只怕還能多活幾年……
聖人少年登基,秉性堅韌素來乾綱獨斷。此刻既已下定主意,也不會聽從臣下的勸諫。他固執己見,非要行退位之事。甚至明令內閣首輔章懷玉操持一切事宜,且命禮部按照太子的身量製作龍袍冕服,又命禮部戶部預備退位大典與繼位大典,只待年後便退位讓賢。
聖人一口氣下達多封旨意,砸的滿朝文武皇子皇親都暈頭轉向的。連這一個年都不曾好過。他自己卻施施然的窩在後宮享受人生。
因著朝廷突然出了這麼個大風暴。雖是大年節下,賢媛集倒也緊急組織了一次例會。其中太子妃為了避嫌等事,未曾親至。六皇子妃不知出於何種考慮,也未曾來。不過三皇子妃、七皇子妃、八皇子妃、十一皇子妃、十二皇子妃並四位異性郡王妃及郡主縣主乃至各家誥命卻都來了。大家親親熱熱的坐了一回,說笑幾句,方才散了。
貌似面兒上未有什麼動靜,不過尤三姐兒能明顯感覺到,某些陣營開始挪動腳步。原本在私下並無太多交往的其他皇子門下的誥命貴女們,也有同尤三姐兒熱絡閒話兒的。
當初尤三姐兒言笑時提及的夫人外交,此刻似乎有隱隱成形的趨勢。
待眾人散後,尤三姐兒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陳家。因著太子殿下即將繼位的緣故,身為太子心腹重臣的陳珪在朝中顯得越發炙手可熱。至少這大年節下過來拜訪的仕宦親貴家的馬車,都排到了巷子外頭。所謂門庭若市鮮花著錦,說的便是這樣的場面了。
尤三姐兒並沒有打擾在外院兒寒暄貴客的舅舅陳珪,直接吩咐小子們將馬車抬進二門上。一時小子們魚貫退下,早有粗使婆子抬著轎輦到了偏院兒。三姐兒下車換轎,一路搖搖晃晃進了內宅。先到上房給老太太舅母表嫂表姐請安,又說了一回閒話。至晚飯的時節,陳珪方才脫開身返回內宅。
舅甥兩個一見面,少不得相互調侃了幾句。陳珪知道尤三姐兒剛從陳園回來,應該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將尤三姐兒邀到了內書房。
一時獻茶畢,又上了幾樣點心。尤三姐兒一壁吃茶一壁將賢媛集的動向一一說明。陳珪沈吟了一回,方才笑道:「他們倒是乖覺。只不知是真心投靠還是假意如此。」
尤三姐兒聞言,不以為然的笑道:「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太子殿下原本就是正統,何況其為人仁孝賢德,英明睿智,監國這許多年來,也不曾出過差錯。倘若說那些個臣子之前打著從龍的歪主意,這會子聖人金口玉言,塵埃落定。他們也該看明白形勢了。會有一些牆頭草想要望風而動,也屬尋常。不過舅舅的思慮也對。反正太子殿下如今已是穩操勝券。那咱們也就穩坐釣魚台,管他是真心投靠還是假意奉承。俗話說得好,不見兔子不撒鷹。理會那些做什麼呢?」
陳珪聞言莞爾,忍不住點了點尤三姐兒,開口說道:「好你個鬼機靈。居然還知道不見兔子不撒鷹。倒是把你舅舅和太子比成什麼了?」
尤三姐兒聞言,捂住額頭嘻嘻一笑。
展眼便過了正月。朝廷上全都在忙著聖人退位並太子繼位之事。雖說聖人目前身體康健又是主動退位,按說籌辦大典用不著那麼著急。無奈聖人自己催得緊,竟然乾綱獨斷把繼位大典定在二月二龍抬頭這日。禮部大臣與宗人府的大臣沒有辦法,只好加班加點忙的腳不沾地,才將一切事宜都預備妥當。
至於繼位大典當日之勢如何隆重,文武百官如何思慮,暫且不必細說。
只說太子殿下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改年號為建元,大赦天下,大肆封賞。他將自己的父皇封為太上皇,父皇的嬪妃也都水漲船高,被封為太妃太嬪。太子妃順理成章封為皇后,其他幾位皇子也都被封為王。
其中三皇子被封為忠康親王,六皇子被封為義忠親王,七皇子被封為義賢親王,九皇子被封為義孝親王……十二皇子被封為忠順親王。
而一直遠在遼東一帶戍守邊塞的二皇子則被封為忠勇親王。因著遼東一帶常有蠻夷寇邊的緣故,忠勇親王已經有好幾年沒能回京。當然這其中也有忠勇親王素性耿直,最討厭京中皇子相爭人心叵測,勾心鬥角的緣故。再者忠勇親王少時體弱多病,聖人曾找神僧給他算過命,說他命中不該呆在皇城。於是聖人便將忠勇親王遷出宮中,一直養在平親王的府中。忠勇親王因在皇叔府中長大,自然而然便親近皇叔家的幾位堂兄堂弟。所以他自二十歲隨同平親王抵達遼東,一呆好幾年也不愛回來。
這回上皇退位,太子繼位。所有外省親王並節度使等都得回朝拜見新皇。平親王與忠勇親王一家人也在遼東局勢安穩之後,開始著手回京之事。
估計大概在四月份就能抵達長安。
目今暫且不說忠勇親王回京之事。只說尤三姐兒這個後世穿來的人在聽到六皇子被封為義忠親王,十二皇子被封為忠順親王之後……心下頗有些一言難盡的情緒。
不過此等心結不足為外人道。尤三姐兒也不會蠢到將這些事情拿來信口胡說。因此陳氏等人雖然好奇尤三姐兒為什麼在聽到眾皇子封賞的消息後表現的如此異於平常,但百般詢問無果,也只得不了了之。
卻說太子殿下在封賞過諸位皇子妃嬪之後,卻並未按照某些臣子設想的那般,再次封賞群臣。不過太子門下心明眼亮之人卻是明白太子這種按兵不動的手段。
雖然俗話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太子繼位的情況同前人多有不同,在繼位之後的手段,自然也不好太過仿照前人。
如今聖人年事雖高,但聖體康健。考慮到聖人少年登基,素來乾綱獨斷,建元帝並沒有在繼位之後大力扶持自己的門下。而是繼續重用上皇老臣。尤其信任上皇心腹——也就是內閣首輔大臣章懷玉。每遇朝廷大事重要舉措,更是親至上皇跟前聆聽聖意。態度恭謹孝順,且比身為太子之時更甚。
上皇驟失權柄,原本還有些不適應,每每悵然若有所失。卻沒想到太子登基之後,不但對他的態度愈加親暱,而且每遇重大決策之前都會跑來請教他的主意。時間久了,上皇不但沒了失去權柄的惶恐,甚至還覺著這種無事時輕鬆自在,有事時還能發揮余熱的狀態著實不錯。
便也不去糾結權柄之事。一時間父子兩個倒是越發的默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