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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琅琊榜)蒞陽舊事》作者:傾萍公主【完結+番外】

第118章 回波詞

  蒞陽緩緩合上了眸子,有些疲倦道:「早些睡吧,我累了!」

  謝玉抱著她一動也不敢動,他輕輕喘了幾口氣,讓自己原本激動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這才帶著肯切輕輕說道:「我聽到了,可是我不太敢相信,蒞陽你再說一遍好不好?就一遍!」

  這個時候蒞陽忽然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陌生的脆弱,這讓她有些不敢相信,可那種感覺卻是真真切切的,她輕輕籲了口氣,柔聲道:「你不在的時候,我有時候……偶爾也會掛念……」

  「這就夠了,有你這句話,便勝過千言萬語,蒞陽,我都記住了,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閉上眼睛,嘴角微微抽搐著,緊緊抱住她道。

  蒞陽今天忙前忙後晚上又費了番心神,此刻是真的很困了,不一會兒就扶在他胸口睡著了。謝玉聽到她清淺均勻的護膝聲,不由得微微笑了,他低下頭看到燭光下蒞陽秀美絕倫的面上帶著甜美安心的笑,眉眼盡皆舒展,是一種完全放鬆的狀態。

  他想這段時間自己不在,蒞陽一定很辛苦,可他一回來就興師問罪,忽然間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不知道為何就想起了久遠的回憶,那天暮色蒼茫時蒞陽站在山顛之上回過身來豪情萬丈的對他說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金陵,去看外面的大好河山……

  可是如今她居於深宅,相夫教子,操持家業,她再也沒有說過她的夢想,他也從來都不敢問。

  蒞陽睡著的時候溫柔甜美的讓他滿心滿眼都只剩下憐惜和疼愛,似乎連出一口大氣都怕驚擾到她。

  謝玉緩緩起身,輕手輕腳的將蒞陽抱到了榻上,溫柔的給她墊枕頭拉被子,在他準備起身離開換衣服的時候,卻發現蒞陽迷迷糊糊中咕噥了一句,不情願的皺了皺眉,謝玉這才覺察到她的手一直無意識的攥著他的衣襟。

  「好了,為夫不走開,蒞陽乖乖睡。」他索性蹬掉鞋子,和衣躺下,將她緊緊摟在胸前,任由她的雙手揪著他的衣服,胸腔裡充盈著滿滿的溫暖和感動。

  蒞陽才生完孩子不到三個月,一定還沒有緩過來呢!他想過幾天等綺兒的百日宴過後,戰報總結和善後交接應該也就完成了,他正好向梁帝告幾天假,帶著蒞陽去京郊賞雪,小住幾日。

  第二天謝玉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蒞陽,初時蒞陽怎麼也不同意,除非他肯帶著孩子們一起。謝玉一聽要帶一個小奶娃娃和兩個毛頭小子,頓時覺得玉雪可愛的小女兒其實本質上和那兩個小毛頭沒什麼區別了。他自然是死活不情願,於是就這麼僵持了下去。

  只是蒞陽沒有想到,綺兒的百日宴會來那麼多賓客,據僕人們說當年大婚之後府中再也沒有如此熱鬧過。老夫人和蒞陽提前商量好了,百日宴那天在城外施粥一日,當做還願。熱鬧固然好,但是在忙完綺兒的百日宴後,蒞陽卻忽然腰疼的起不來。請了太醫診脈,說是產後調養不當,勞累過度又受了寒,須好好靜養一段時間。

  這下子,謝玉真的有些著急了,忙將手頭的軍務交接完畢進宮面聖請求休沐。梁帝念在他遠征歸來未及休整且蒞陽身體有恙,當下就准了半月休沐,並下了恩旨讓他帶蒞陽前往湯山聖泉宮療養!

  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是才出城沒多久就開始下雪了。

  「蒞陽,冷不冷?」謝玉有些關切的撫了撫蒞陽的臉頰問道。

  蒞陽搖了搖頭,有些擔心的回望著金陵方向道:「也不知道孩子們……」

  謝玉攬住她的肩,把她摟到懷裡笑著道:「景睿和謝弼都懂事了,自然不會鬧。綺兒還太小,更不會鬧。所以你在擔心什麼啊?先把自己養好了再說!」

  蒞陽掃了他一眼緩緩道:「其實不用趕這麼急,過兩天走也無妨,反正我如今……也不能下水。」

  「那不行,在府裡呆著你一刻鐘都不能好好休息,還是快點出來的好。聖泉宮那邊山清水秀,風景宜人,雖然金陵大雪紛飛,但湯山可是溫暖如春。」謝玉扶著她的肩膀,柔聲道:「這些年為夫東奔西跑,都沒能好好陪著你,想想總覺得愧疚。所以趁這個機會要好好補上,等咱們回了金陵就快過年了,又得忙活。年後朝中諸事繁雜,怕是再沒有這等清閒的功夫了。」

  蒞陽不說話,似乎有些難受,謝玉了然,袍袖下的手覆住了她的腰椎,極有耐心的按揉著,力道自然比宮女大,帶著一種快意的鈍痛。

  出了東門也就幾十裡路,所以午飯前就到了湯山。聖泉宮這邊自然早就接到了蒞陽長公主和甯國侯要過來的聖旨,所以總管早就著人收拾好了一切。

  聖泉宮蒞陽自小就常來,可她卻並不是很喜歡呆,反倒有些厭膩。在她看來冬天不就是要冰天雪地冷的酷烈的才有意思,呆在溫暖如春泉水汩汩的地方簡直是在浪費時間。而她自幼活潑好動,所以身體不錯,即使冬天也甚少感染風寒之類。

  仔細一想,大約已經十幾年沒有來過了吧!宮門外早有總管領著一應宮人跪迎,蒞陽下了車,由謝玉扶著隨前來迎接的總管進了宮門。他們帶來的隨從和下人自有聖泉宮的人招呼。

  此處依山傍水,入了宮門便仿佛進了一幅畫卷,仿佛與數裡之外的冰天雪地完全隔絕了。滿眼盡是婉約秀麗的江南風光,林木奇石,亭臺樓閣,在水霧繚繞中恍如仙境。

  「長公主和侯爺既然是來休養,不妨就住漪瀾殿吧!老臣都已經讓孩子們收拾好了,長公主幼年時不就喜歡住在那裡嗎?」總管笑的一團和氣,道。

  「如此,就有勞穆總管了。」蒞陽微微頷首道。

  漪瀾殿中鑿池引入溫泉,是最天然舒適的沐浴之處,不過以前總覺得熱,寧可跑到殿外露天處玩水。

  漪瀾殿臨水而建,站在出簷下的露臺上就能看到汩汩流動蒸騰著熱氣的泉水,台基下有暗流來回逡巡,所以漪瀾殿溫暖如春,即便寒冬臘月,只著單衫也不會冷。

  蒞陽原本還意興闌珊,但是踏上通往漪瀾殿的石橋時,已覺周身再無寒意侵襲,甚至連隱隱作痛的後腰都變得舒緩了。

  幾名粉衣小婢出來迎接,蒞陽暫時用不上,就吩咐她們跟後面自己帶來的宮人們交接一下。

  一道竹木搭建的樓臺連著橋頭和漪瀾殿的正門,殿門大開,兩邊懸著一溜兒的湘妃竹簾,隱約可見殿堂中的一應條案桌幾等!

  「還真是熱的慌!」蒞陽抬手抹了把額頭的細汗,抱怨道。

  「熱了好,熱了才能治病。」謝玉語重心長道:「等會兒太醫回過來請脈,蒞陽可一定要乖乖遵循醫囑哦!」

  蒞陽有些好笑,走進來環顧四周,道:「使勁了還是老樣子。」

  她伸了個懶腰,走到西邊排窗下的矮榻上坐了下來。謝玉有些好奇的去看殿中那薄幔後的巨大水池,過了一會兒笑吟吟的走過來道:「咱們府上要是有這麼個池子就好了,蒞陽冬天怕冷的時候就跳進去不出來,多舒服啊!」

  蒞陽忍俊不禁,從手邊的水晶盤中拈起一塊梅花狀的糕點遞給他道:「你當我是青蛙呀,還跳進去不出來呢?」

  謝玉接過她遞來的糕點,咬了幾口不由得苦著臉道:「樣子好看,就是太甜了。」

  蒞陽隨手斟了杯茶道:「那喝口水吧!」謝玉忙接過來喝了整整一杯溫茶水。隨後將剩下的糕點全塞進了嘴巴裡,一邊皺著眉咀嚼一邊把杯子遞給了蒞陽。

  「你真是何苦呢?太甜了就不要吃啊!」蒞陽哭笑不得,忙給他繼續加水。

  不多時隨行的宮人便已經安排好了行李,跟聖泉宮的宮人一起送來了午膳。蒞陽喜歡這邊特有的糕點,色澤鮮豔、玲瓏剔透,味道也是絕佳,偏偏謝玉吃不得太甜的東西,所以她一個人吃的多了,到了飯點時也就匆匆兩筷子便飽了。

  杯盤撤下去後蒞陽有些懨懨的要睡覺,被謝玉好說歹說的拽了起來,道:「你吃的這些東西不好消化,咱們出去走走散散食吧?」蒞陽拗不過他,只得傳人進來更衣換裝,老大不情願的陪著他出了漪瀾殿。

  殿外出簷下的露臺上黃花梨木的地板打磨的光滑透亮,蒞陽斜眼瞥了一下,道:「等到晚上,我就把鞋子拖脫了,光腳在那裡走來走去!」

  「好,你想怎樣都行!」謝玉挽著她的手臂,緩緩走到了對面的石橋邊。

  漪瀾殿周圍都是雲遮霧繞,走過石橋回頭只看只見高聳的獸脊和殿角的飛簷。

  聖泉宮幾乎整個建築群都是坐落于水上,岸邊盡皆是花木扶疏、桃紅柳綠,一色兒的春意盎然,完全看不出來半點隆冬的樣子。其他宮苑因為並無人住所以大門封閉,只有漪瀾殿這邊有些許生機和活力。

  「我小的時候,經常帶著幾個小皇子爬山,」蒞陽忽然笑著道:「你知道爬什麼山嗎?」

  謝玉指了指遠處峰巒疊嶂的山影,道:「那麼遠的嗎?」

  蒞陽忍俊不禁道:「當然不是,他們都是不到十歲的小毛孩,哪裡跑得了那麼遠?」她撫了撫手底下的欄杆,眺望著遠處道:「此處地勢不平,且各宮高低不一,還有那些山石堆疊成的假山,對我們來說就是群山了!從宮門口開始,分東西兩路,一直到最後面萬壽山上的環翠樓匯合!」

  她說的興起時抬眼間顧盼生輝,「別看這聖泉宮並不大,可是那時候從宮門口一路跑到萬壽山,差不的得一兩個時辰,我自幼頑皮,倒也習慣了爬上爬下,就是那幾個小的,到了萬壽山下就一個個氣喘吁吁潰不成軍了。」

  「要是蒞陽有意,不如為夫陪你走一回如何?」謝玉難得見她開懷,不由得說道。

  「好,那就從這裡開始吧!」蒞陽道:「不過別的宮苑這幾天好像都沒有人居住,所以半路要是渴了餓了只能忍著,你行不行?」

  謝玉見她有些擔心的認真表情很是可愛,不由得笑道:「試試就知道行不行了!」


第119章 花想容

  一大早就起來,舟車勞頓了半日,雖然打起精神出來散食,但骨子裡到底還是乏了,所以蒞陽雖然一開始豪情萬丈,到了後來就有些走不動了。

  「咱們去那邊休息一會兒吧!」蒞陽指著不遠處翠竹林邊的八角亭道。

  謝玉卻依舊精神充沛,含笑側目道:「是不是累了?」

  「沒有,」蒞陽臉頰紅撲撲的,鬢角的額發都濡濕了,卻還是嘴硬道:「我是怕你累了。」

  謝玉忍住笑,道:「多謝夫人關心,為夫的確有些困乏,走,咱們歇歇吧!」蒞陽並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順著鵝卵石小路走了過去。

  兩人剛坐下沒多久,就看到兩名宮女捧著茶水和果品送了過來。這樣一來,就足足休息了半個時辰!

  小的時候,這條路她走過很多次,可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疲憊,原本興高采烈的爬上爬下,如今只會讓她氣喘吁吁。

  蒞陽最終沒有走到萬壽山,因為腰疼不得不往回走。

  她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讓謝玉覺得很好玩,方才還信誓旦旦誇下海口,現在卻一點兒都不行了。

  「啊!」冷不防腳下一滑,蒞陽驚呼了一聲,謝玉忙一把拉住她,道:「這山石上又濕又滑,你不好好走路怎麼還胡思亂想?萬一跌下去怎麼辦?」

  蒞陽也有些後怕,緊緊抓著他的手臂,道:「我有點腰疼!」

  「你怎麼不早說?跟我在一起,還逞什麼能?」謝玉一把將她抱起來扛到了肩上,蒞陽冷不防雙腳騰空,頓時嚇得尖叫起來。

  走過了假山,謝玉這才將她放到平地上。蒞陽穩住心神,瞥了他一眼,正欲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卻被他拽住了手。

  「你還要幹嘛?」她有些納悶的問。

  謝玉笑的眉眼彎彎,道:「蒞陽,我被你回去吧!」

  蒞陽的臉唰的就紅了,瞥了眼周圍道:「你信不信到處都有人,這樣成何體統?再說了,不就幾步路嗎,我還走不回去了嗎?」

  謝玉抓著她的手晃了晃,有些不甘心道:「那有什麼關係?傳出去了也不至於壞了咱倆的名聲吧?誰家夫妻私下裡還不做些親密的舉動了?」他指了指周圍漸漸騰起的霧氣,道:「一會兒天就黑了,到處煙霧繚繞的看不清楚腳下路,你這樣慢吞吞的走回去什麼時間了?」

  蒞陽自然知道,夜幕降臨以後這聖泉宮就彷如深山幽谷,流淌的霧氣映著微弱的燭火,仿如仙境一般!可是腳底下的路的確不好走,忽高忽低爬上爬下,小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整天跑得不亦樂乎,如今看來,到底精神不如以前了。

  「來吧!」謝玉躬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背道:「快來吧,一會兒天黑了可就不好了!」

  蒞陽還是有些遲疑,這幾天來葵水了,她連走路都有些不方便,如今這樣讓他背著的話,會不會……轉念又一想,這兩天也到尾聲了,應該不打緊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傾過身伏在了他的背上,謝玉雙手掏過去攬住她的腿,直起身來顛了顛,道:「走吧!」

  蒞陽輕輕扶著他的肩,有些擔心的說道:「你留心腳下呀,要是背不動了就說,別不好意思。不然把我摔了你就要更不好意思了。」

  謝玉忍不住笑了,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九安山行宮外牆上下不來的蒞陽,他過去接她,她死活不肯非要讓他找根繩子來自己溜下去,可最後他還不是把她穩穩當當的接下去了?可她不但不領情,還狠狠的呵斥他。現在想起來,心口都會微微揪疼。

  不過現在好了,現在蒞陽對他可溫柔了。

  「你放心吧,我就是把自己摔了也不會把你摔了的,」謝玉微微側過頭,笑著道。

  蒞陽手臂輕輕環住了他的脖子,她能感覺到手底下他強健的臂膀發力時微微鼓脹的肌肉,不知怎麼的腦中一轉,忽然就想到了每回親熱時他撐在榻上不知疲倦的起伏,騰的就紅了臉,輕呼了一聲把臉埋在了謝玉腦後髮辮中。

  「咦,蒞陽怎麼了?」謝玉不解的查問道。

  怎麼忽然想到那樣的事啊?蒞陽羞愧的不行,手臂都有些虛軟起來,「沒、沒什麼……」她簡直有些無地自容起來,好端端的怎麼回事呀?

  「蒞陽啊,你可別亂發呆,我不認得路,你要給我指點呢!」謝玉道:「不然走錯了怎麼辦?」

  蒞陽悶悶的抬起頭看了一眼,不由得驚叫道:「錯了,錯了,倒回去,往那邊轉的,那個獅子頭小橋,看到了嗎?從這裡走就走到寧波池了。」

  謝玉偷偷一笑,正色道:「我果然不識路,你看你要是不提醒,咱們不就走錯了嗎?」

  蒞陽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道:「沒事的,我現在就留意,不會再走錯了!」她指著前面的那排柳樹道:「從這裡直直走過去,到那柳堤下沿著九曲回廊繼續走就行了。」

  「好,我記住了。」謝玉道。

  蒞陽有些疑惑,嘟囔道:「我以為你走一遍就記住了呢,這麼點路都記不住,那你平常出去打仗會不會迷路呀?」

  「呃?」謝玉被嗆了一下,很是尷尬的笑了笑,忙道:「軍中有嚮導,還有路線圖,哪裡用得著我記路?要真是那樣,我怕是一年半載都回不來!」

  蒞陽一想也是,行軍打仗肯定有專門帶路的人。而此處七拐八拐一會兒上山一會兒下橋也的確不好記。天色漸漸暗沉,不遠處穿著青灰色衣袍的內侍正將水邊桅杆上的風燈一盞盞升起,映著蒼茫的水色,如同一顆顆明星。

  遠處傳來渾厚嘹亮的鐘聲,幽幽的回蕩在天地間。兩人心頭都是不由得一震,有刹那的失神!再這樣的黃昏,群山之間回蕩的鐘聲竟像是比世間任何一種音樂聲都要動人心魄!

  「隆昌寺的僧侶開始晚課了吧!」她有些嚮往的緩緩說道:「其實有時候想想,要是一生遠離紅塵,歸隱深山,聽著晨鐘暮鼓,看著日升月落,倒也寧靜坦然!」

  謝玉心頭一緊,忽然有些害怕起來,急忙道:「蒞陽千萬莫要胡思亂想,出家人有出家人的生活,說不定他們還羡慕入世者呢!」

  蒞陽噗哧笑了一聲,低下頭捏了捏他微紅的耳朵道:「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又沒有說自己要出家?」

  謝玉這才松了口氣,笑著道:「我沒有。」

  等過了九曲回廊,依稀可見對面宏偉高闊的石橋,過了石橋就是漪瀾殿!

  「你放我下來吧,」蒞陽晃著他的肩膀道:「快到了,我自己走!」

  謝玉捨不得放下,執意道:「反正快到了,沒事的。」

  蒞陽有氣無力道:「可是這樣我有些累,胳膊都酸了。」

  想到她還有些腰疼,謝玉忙道:「好,好,好!」走到前面的橋頭背對著一塊石頭緩緩蹲下身將蒞陽放下!

  「現在好點了沒?」他回過身扶著蒞陽小心翼翼的跳下石塊。

  「好多了!」蒞陽伸了個懶腰。

  一隊掛燈的內侍趨步上前見禮,隨後就去繼續忙了。

  「走吧!」蒞陽拽了拽謝玉的袖子,一起踏上了石橋。

  漪瀾殿的燈火已經亮了起來,他們走下石橋的時候殿前候著的宮人就匆忙從來恭候。

  「晚膳都備好了嗎?」蒞陽問道。

  「殿下放心,已經準備好了!您和侯爺先進來休息一下,奴婢這就命人去傳!」領頭的宮女回話道。

  今夜月明如水,用過晚膳洗漱過後,蒞陽將殿中的宮女們摒退,這才悄悄的脫了鞋襪跑到了外面出簷下的露臺上,腳底下暖暖的非常舒服!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放鬆過了,忍不住回身喚道:「謝玉,謝玉,你快出來呀!」

  謝玉換好了衣服,匆匆跑了出來道:「怎麼了?」

  「光腳走路好舒服,你要不要試試?」她伏在雕欄上,回身笑著道。

  謝玉有些猶豫,說到底他還是個守禮拘謹的人,總覺得這樣唐突失禮了!

  「過來呀,過來呀!」蒞陽歡快的招手,甜甜的喚道:「反正有沒有人看到!」

  謝玉禁不住她一疊聲的呼喚,真的退到殿角去蹲下身出去鞋襪,這才悄悄走了出來。

  殿外的露臺有臺階相連,直通外面的水池,蒞陽此刻已經走了下去,坐在那裡拎著裙角把腳探進去打水花!(對,我們公主就是這麼的少女心爆棚,不服憋著,哈哈哈哈)

  聽到身後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蒞陽不由得回頭,看到謝玉躡手躡腳的走過來坐在了上面的露臺上,急忙招手道:「下來呀,這水暖暖的可舒服了!」

  謝玉搖頭,道:「我就坐在這裡,正好可以說上話!」

  蒞陽有些失望道:「你真不下來嗎?」

  謝玉固執的搖頭道:「不!」

  蒞陽扁了扁嘴道:「那你隨便吧!」說著轉過身,低下頭弄水玩。

  謝玉有些忐忑的想,蒞陽是不是生氣了啊?他拉了拉袍角準備起身走過去道歉,蒞陽忽的回過身撩起一捧水兜頭澆了過去,謝玉來不及避開,頓時就被潑了一頭一臉,忙求饒道:「我過去、我這就過去……」

  蒞陽笑道:「早點過來不就好了嗎?」伸手將他拉過在坐在旁邊,見他那袖子擦著眼睛,這才忍住笑道:「怎麼了?我瞧瞧!」

  謝玉放下袖子,眼睛紅紅的望著她道:「水滴濺到眼睛裡去了。」蒞陽有些愧疚道:「我不是有意的!」說著俯過身去輕輕吻了吻他的眼睛,謝玉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蒞陽低頭看到了什麼,忽然笑的前俯後仰一頭往水裡栽去……

  作者有話要說:

  在唐代以前,報時的方式不是晨鐘暮鼓,正好相反。漢蔡邕撰《獨斷》記:

  鼓以動眾,鐘以止眾。夜漏盡,

  鼓鳴即起;晝漏盡,鐘鳴則息也。


第120章 過龍門

  「小心!」謝玉眼疾手快,一把將蒞陽拽了回來。

  蒞陽嚇了一跳,抓著他的衣襟忘了笑,喘了幾口氣才平息下來,雖然是虛驚一場,但還是驚出了一頭冷汗。

  謝玉笑著捏了捏她汗濕的鼻尖,道:「還得意不?」

  蒞陽已經緩了過來,低下頭去拉他的袍擺,謝玉急忙將腳縮了回去,並拿寬大的袍擺裹了幾下。蒞陽忍俊不禁,扯著他的衣服道:「我已經看到了,再給我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水邊熱氣薰蒸的,謝玉兩頰紅撲撲的,掩著衣袍就是不給她看,「以往我求你個事,你都半天不答應。憑什麼你要我做什麼我就要做啊?」

  蒞陽沒有想到他竟然趁火打劫,明明一把年紀了,還鼓著個腮幫子氣哼哼的樣子實在太可愛,忍不住笑著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圓鼓鼓的臉蛋,於是謝玉好不容易鼓起的一口氣就給她戳沒了。

  他當然不會這麼善罷甘休,扭過臉去不理她。蒞陽鬧了半天他都沒有反應,她頓時有些不耐煩了,竟像是要哭了的樣子,道:「不看就不看嘛,瞧你那小氣樣!」說著起身就要走,謝玉本來還想聽她多說幾句軟話呢,沒想到才受用了一會兒她就發脾氣了,一想會不會玩的太過了,忙一把拽住蒞陽的手臂道:「好好好,給你看就行了。」

  「放開,我不看!」蒞陽甩著他的手氣呼呼道,謝玉忙將她拽到了懷裡,緊緊摟住道:「好了,我錯了,不該逗你,蒞陽莫生氣好不好?以後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蒞陽倒也識時務,立刻破涕為笑,揚起臉道:「那你再給我看一眼?」

  「好,」謝玉痛快的答應,見蒞陽樂不可支的樣子,立刻話鋒一轉道:「那你親我一下!」說著把臉湊過來有些期待的微微閉上了眼睛。蒞陽環顧周圍,見四下無人只有迢迢流水,這才抬起袖子微微遮住,湊過來在他臉頰上輕吻了一下。謝玉心底忽然翻出一股洶湧的浪潮,抬手捧起她的臉就著皎潔的月色深深吻了下去。

  「唔……唔……」蒞陽毫無防備,氣的漲紅了臉,雙手使勁撲騰著去掙扎,可是隨著他愈發霸道緊張的攻勢,她的身體愈發酥軟起來,謝玉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箍在懷裡,兩人都穿著單薄的寢衣,隨著她的來回掙扎,彼此體溫都是噌噌上升。蒞陽腦子一熱,忽然就想起了謝玉每每出征歸來在榻上雄姿英發食不饜足的樣子,頃刻間從頭到腳都臊的紅透了。

  謝玉並不太喜歡吃甜的東西,可是蒞陽口中香香甜甜的,他一觸到就再也不想離開。她嬌嫩的紅唇,柔軟絲滑的香舌,還有瑩玉般的貝齒,都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蒞陽被他吻得有些動情了,禁不住閉上眼睛去回應,手臂也不由自主的環上了他的脖頸。謝玉愈發激動,滾燙的雙手摸索著探進了她的衣服,一隻手緊緊摟著她的背,一隻手顫抖著往下摩挲至纖細的腰間細細的揉捏著!蒞陽氣喘吁吁,愈發情難自禁,可是腦海裡忽然透出一抹清明,她這才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謝玉已經難耐至極的從雪白的脖頸一路吻到了冰玉般的鎖骨處,蒞陽忍著他勾起的一陣陣酥麻,喘著氣道:「等……等一下,不行……謝玉,不行……」

  謝玉耳畔嗡嗡直響,根本什麼都聽不見,只有蒞陽嬌軟的呻阿吟和急促的喘氣聲,壓抑許久的情阿潮忽然一波波的泛了起來,讓他渾然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可是似乎有些不對勁,他為什麼要壓抑呢?腦子反應有些遲鈍,他根本無暇細想,只是忽然聽到了蒞陽隱忍的笑聲,然後他探入裙子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

  謝玉整個人伏在她懷裡,雙臂緊緊摟著她的腰,有些挫敗的喘著氣。蒞陽忍著笑,摟著他輕輕拍撫著後背道:「好了,好了,別鬧心了,我剛才提醒你,你還不聽……」

  謝玉有些艱難的喘了口氣抬起頭,依舊面色潮紅,雙眼迷離,很是痛苦委屈的望著她,難受的像是快要哭出來了。蒞陽心頭一軟,忙安慰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哎呀,還是你的錯,你明明知道的。」

  「明天可以嗎……那後天呢?」謝玉把臉埋在她肩頭,嗅著她身上特有的香味,悶悶的問道。蒞陽拍撫著他的背,柔聲道:「快了,快了,別著急!」

  「我能不著急嗎?」謝玉忽然直起身子,激動的面紅耳赤,顫著聲音道:「你算算日子,又快一年了,我容易嗎我?」

  蒞陽被他這幅認真的孩子氣模樣逗樂了,推了他一把道:「會不會算?哪裡有一年?你明明三月底才出征的好不好?離開前夜還……反正沒有一年!」說到這裡她有些後悔,忙別過頭望向水面,道:「哎,你說這水中要是有魚的話會不會熱死啊?」

  「水裡的魚會不會熱死我不知道,但是你要不管我,我一定會r熱死的。」他滿臉渴切的湊過來抓住了她的手掌,攢在手心裡輕輕揉搓著,氣息有些急促,單薄的嗓音愈發沙啞顫抖,「蒞陽,就和上次一樣好不好?你幫幫我吧,蒞陽,我難受的緊,好不好?」他低下頭,捧著她的手吻了好幾下,蒞陽的手被他滾熱的臉頰燙的一顫,想要抽回來的卻被他緊緊攥住了,揚起臉眼巴巴道:「就一次,蒞陽好不好?」他揉捏著她的手掌,兩眼紅彤彤的,啞著嗓子道:「你用手那樣我也很舒服的,好不好?蒞陽、蒞陽?」

  他這樣口無遮攔的說出來,蒞陽早就窘的無地自容了,紅著臉道:「你別說話了行不行?」

  「那你答應了?」謝玉欣喜若狂,一把將她抱起來往回走去,「留心腳下啊!」蒞陽嚇得驚叫道。謝玉心跳如雷,氣喘吁吁的抱著她大步往殿內走去,他現在迫切的想要回到後殿寬敞舒適的錦榻上,其他什麼都不願意再想……

  次日早上,蒞陽醒來的時候正欲起身,驚覺手腕酸疼,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怎麼了?」謝玉從前殿匆匆跑了進來,關切的問道。

  「你走,」蒞陽伏在榻上,沒好氣道:「我要起身了,叫人進來侍候吧!」

  「好!」謝玉匆匆跑開了,過了一會兒一手托著銅盆一手托著洗漱用品進來了,柔聲道:「為夫來侍候蒞陽起身吧?」

  「你出去,」蒞陽把臉埋在被子裡,哼哼唧唧道,「我不想看你到你!」

  謝玉忍住笑,挪過去跪在榻前,輕輕摟住她的肩,一邊撫摸著她的頭髮,一邊低下頭柔聲道:「蒞陽,謝謝你!」蒞陽搖著頭不想聽,謝玉繼續耳語道:「都是為夫不好,昨晚讓蒞陽受累了!」

  「你別說話了。」蒞陽急忙坐起身,狠狠的瞪著他道:「你不要臉!」明明是氣勢洶洶,偏偏她早上剛起來,嬌軟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越聽越像是撒嬌。

  謝玉笑的不行,起身坐在她旁邊,攬住她道:「蒞陽說得對,我不要臉,在你面前我要臉幹什麼?快起來吧,一會兒又餓了!」

  蒞陽不情不願的晃了晃肩膀,嬌聲道:「你放開!」她一面說話一面抬起手腕輕輕甩了甩,謝玉立刻會意,拿過她的手溫柔的按摩著,有些愧疚道:「昨晚……」

  「好了,」蒞陽急忙打斷他道:「不要再提了。」

  「可是……」謝玉有些委屈的望著她道。

  「沒有可是,」蒞陽斷然道:「快點忘了吧,一輩子都不要提。」

  「哦,好吧!」謝玉急忙點頭,道:「那麼以後……」

  「沒有以後,」蒞陽急的都快要哭了,道:「能不能換個話題呀?」

  「哦,」謝玉一邊給她揉著手腕一邊眨了眨眼睛,道:「我剛才去看了看你換下來的衣服,好像已經沒有了,就是說今天……」

  「謝玉,你夠了!」蒞陽終於忍無可忍大吼道。謝玉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道:「好,我換一個!」然後換了她另一隻手繼續揉捏,一邊輕聲詢問道:「這種力道怎麼樣?疼不疼?要不要再重一點?」

  蒞陽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抽回手捂住了耳朵,搖頭道:「你出去,你出去,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謝玉再也忍不住伏倒在一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蒞陽有些納悶的放下手,皺著眉道:「你笑什麼?」

  「笑你啊……哈哈哈哈哈哈,蒞陽你臉皮……太薄了,我們……哈哈哈哈我們都成親多少年了?在別人心裡……什麼事都做了,你……你還這麼害羞幹嘛?哈哈哈……咱們此次出來,外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小別……勝新婚……哈哈哈哈……」

  蒞陽愣了一下,仔細一想也是呀,不由得更加臉紅了,難怪出來的時候太夫人再三叮囑她不要掛念府裡先把身子養好什麼的,齊嬤嬤也只給她安排了四個貼身侍候的宮女,並且私下吩咐不要跟的她太緊……

  看到蒞陽恍然大悟的樣子,謝玉這才側過臉笑道:「否則你真以為陛下沒事幹給准我休沐這麼多天嗎?」

  蒞陽嗚咽了一聲,把臉埋進了膝蓋裡,扭捏道:「以後我怎麼見人啊?別人會以為我們天天都在……」她實在說不出口了,索性倒在榻上裹著被子滾了進去。

  「天天都在幹什麼?」謝玉湊過去將她遮著臉的被子扒拉開,笑著吻了吻她紅撲撲的臉頰道。

  「好了,我要起來了,」蒞陽急忙打岔,見謝玉還想再說,忙吧手腕伸過去道:「你再給我揉揉!」

  「好!」謝玉接過來,一邊揉捏著一邊說道:「咱們今天到外面去轉轉吧嗎,我已經命人備好車了。」

  蒞陽點了點頭道:「好!你在給我看一下你的小腳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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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美人春

  謝玉頓時為難起來,有些窘迫道:「晚上吧,我都已經穿好鞋襪了!」

  「你到底還要不要出去了?」蒞陽瞥了一眼外殿,神色自若道:「天色好像也不早了,若不去的話我就繼續休息了。」說著便欲躺回去,謝玉忙拽住她手筆道:「好吧,好吧!」說著彎下腰去慢吞吞的除掉了鞋子,抬起眼看到蒞陽歪在那裡似笑非笑的盯著他,不由得更加窘迫,臉頰有些微紅道:「太不雅觀了!」

  蒞陽忍住笑,學著他的腔調道:「在我面前你還要什麼雅觀啊?」

  謝玉被她堵的無話可說,只得低下頭一點點的解開襪帶,扭扭捏捏的將白色襪筒卷下去,露出了比絲帛襪身還要白皙晶瑩的足面,「好、好了嗎?」謝玉悄悄停下來,抬起眸子詢問道。

  蒞陽以手撐著腦袋,笑吟吟的搖了搖頭拖長了生音道:「嗯……」

  謝玉硬著頭皮將整只襪子抹了下來道:「你看看就行了,但不要笑我好不好?」

  盈盈一握的細白玉足,青色的經絡在雪白的皮膚下蜿蜒盤繞,五片圓圓的腳趾甲竟然還是可愛的粉紅色,除了足底有常年累月積下來的硬繭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武夫的腳!

  當然蒞陽也沒有留心看過別的男人的腳,但在她印象中男人的腳應該五大三粗且臭哄哄的,而且謝玉平素無論穿馬靴、朝靴還是便鞋都不覺得腳小,而且這麼多年來同床共枕他連晚上睡覺都穿著松垮垮的襪子,若非昨夜月下偶然一瞥,還真沒發現他生著一雙和女人一樣好看的雪白腳丫子。

  「我、我、我不笑……」她的手捏著被子努力的忍住,問道:「為什麼你的腳比臉皮還細嫩啊?」

  謝玉悄悄蜷了蜷腳趾,扁了扁嘴有些委屈道:「腳都是深藏在靴襪之中不見天日不受風吹雨打,可是臉能一樣嗎?再說了,我好像還是比一般的糙漢好看一點點吧?」

  蒞陽再也忍不住捶床大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道:「難怪你每次睡覺都有穿襪子,哈哈哈哈哈哈,定然是怕被我瞧見……哈哈哈哈,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哈……別人看到都怎麼說啊?」

  謝玉滿臉通紅,匆匆穿好鞋襪道:「好端端的提別人做什麼呀?男人的腳有什麼好看?」

  蒞陽緩過氣來,伏在枕上揉著酸疼的臉頰笑道:「以後你要是惹我不高興了,只需要給我瞧一下你漂亮的小腳丫,我就立刻能笑起來,哈哈哈哈……」

  謝玉撇了撇嘴嘟囔,道:「一點長公主的威儀都沒有,還要拉著我墮甯國侯的威名,成何體統?」

  蒞陽立刻擺起了臉子,招了招手吩咐道:「謝玉,侍候本宮起身!」

  「是!」謝玉忍不住笑了,躬身道:「臣遵命!」

  山間遊玩了一天,歸來時已是暮色西沉,到了聖泉宮外下車後,謝玉發現宮門外的人似乎變多了,一邊扶蒞陽瞎扯一般道:「大約有人今天住進來了吧!」

  蒞陽遠遠望了眼宮門外進進出出搬箱籠的內侍和宮人,點了點頭邊走邊道:「這也正常,往年冬天最冷的時候宮中就有身體虛弱的貴人們請旨出來療養,今年冬天不是很冷,所以至今未有……」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了,有些驚異的望著宮門口指揮著內侍們搬完東西正回過身的一名女官,扶著謝玉手臂的手驀地捏緊了。

  那名女官也看到了她,神色有些複雜,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帶著宮人走下臺階躬身行禮,「奴婢恭迎長公主、駙馬!」

  蒞陽的嘴巴張了張,心頭像是忽然擰緊了一般,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蘇掌事請起吧!」

  「多謝殿下!」數年不見,這個女官無論得勢還是失勢,似乎永遠都保持著一種冷漠矜持的高姿態,謝玉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拜見太后時她那種如針一般尖銳的眼神。他有些不自在起來,下意識的望向了蒞陽。

  「太……母后何時過來的?」蒞陽神情複雜,低聲問道。

  「太后今日才過來,因為上午忙著安排後宮諸事,因而到達行宮時晚了些!」蘇掌事面色恭謹的回話!

  「煩請稟報一下,待我們回去更衣休整片刻,立即前去拜見!」蒞陽臉色有些不太好,強行鎮靜下來道。

  「是!」蘇掌事躬身退到一邊,蒞陽攜著謝玉步履有些倉促的登上臺階匆匆而去!

  謝玉心頭忽然忐忑起來,這些年蒞陽甚少進宮,他比誰都明白是什麼原因,如今在這樣的地方狹路相逢,于情於理他們都應該前去拜見,可是天知道每次蒞陽進宮他的心都會揪緊,後來幾年稍微安心了,可是方才蘇掌事那個眼神卻讓他瞬間明白有些事只要發生了,就永遠不可能過去。

  「蒞陽……」蒞陽走得很快,像是要把他遠遠甩開,謝玉忙喚了一聲跟了上去。她臉色蒼白,緊抿著唇不說話,一直走到漪瀾殿外才對迎上來的宮人吩咐道:「侍候我更衣換妝!」

  「是!」宮人急忙跟了進去。

  謝玉頓了一下,停住了腳步,命人準備清水轉身去側殿更衣浣洗了。

  片刻後蒞陽收拾停當,命人去請謝玉,隨即帶了幾名宮人一同前往正昭陽殿。

  出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古怪和緊張!

  前面的宮人提著燈籠,紗燈溫軟昏黃的光暈將丹墀上雕刻的龍鳳呈祥紋照的影影綽綽,仿佛活了一般。殿內燈火通明,隱約可見宮人來往的影子。

  蒞陽雙手交握,掌心的細汗一陣接著一陣的往外冒,明明前一刻還覺得熱,但是在石階下才站了一會兒就覺得手腳有些發冷。她微微側過頭,正好對上了旁邊謝玉關切的眼神。她心頭稍安,緩緩收回了視線!

  像以往一樣,宮人出來回稟,說太后近日鞍馬勞頓,鳳體欠安,讓他們先回去歇息,改日再來請安!

  蒞陽終於松了口氣,但卻覺得悵然若失,轉身走了幾步忍不住頻頻回顧,直到厚重的殿門緩緩關閉,只留下悽愴夜色中最後一縷悠長的回音,她才緩緩回過了身。

  她忍住強行泛起的淚意,緩緩跟著前面的宮人往回走去。

  謝玉拽出白色內單柔軟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拭她濡濕的掌心!蒞陽也不作聲,任由他牽著,腳步有些踉蹌的往回走。

  到了漪瀾殿時謝玉將宮女們摒退,等他進去後看到薄幔後池邊蒞陽曼妙的身影一晃,接著便是『噗通』一聲,他急忙奔了過去,挑開簾幔喚了聲蒞陽。

  池邊紫檀案上的博山爐中升起嫋嫋香霧,宮女們已經在池中加了牛乳和香湯,她縱身躍入溫暖的水中,屏氣凝神潛入池底,任由撲面而來的黑暗將她包圍,滿身的疲憊和滿心的悲涼似乎頃刻間消融在了絲滑溫暖的水流中……

  謝玉蹲下身,將蒞陽褪在池邊的衣裙撿起來掛在了旁邊的青銅衣架上,池面泛起了一圈圈漣漪,他回過頭,看到蒞陽伴著四濺的水花遊出了水面。池邊一圈防水的琉璃燈,細小的光焰如同星子般映入了水面,她在氤氳的水霧中揚起了臉,如雲般的秀髮襯得嬌顏如玉、眉目如畫!

  她身上那件輕薄的蟬翼紗衣早就已經濕透並貼在了肌膚上,玲瓏婀娜的身姿如同隔了一層薄霧般觸手可及。

  謝玉急忙閉了閉眼睛,努力將突如其來的暈眩感甩脫,他感到口中焦渴,忙走到旁邊的桌案前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蒞陽舒展了四肢在水中來回游著,如同一尾柔軟靈活的遊魚,激起來的水花似乎一點一滴全都落在了他軟成一汪春水的心頭,蕩出一圈一圈的漣漪……

  極致的舒適漸漸洗滌了滿身的疲憊和心房中溢出的悲傷,她腦袋有些昏昏然,回過頭看到謝玉端然坐在池邊的案幾旁一杯一杯的飲茶,眼角不停地往這邊瞄,她頓覺心情大好起來!

  謝玉看到蒞陽終於望了過來,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雖然此刻僅著中衣,但他還是感覺到滿身都是熱汗,低下頭偷偷瞧了一眼,只見袍子底下直撅撅已經挺起了一塊,不由得連耳朵都紅了,忙掩耳盜鈴般的將袍擺往上扯了扯遮住。

  蒞陽緩緩遊了過來,伏在池邊歪著頭笑望著他,也不說話,一雙翦水秋瞳中卻盡是無聲的邀請和誘huo。謝玉身上像是燒起了一團火,頃刻間就將神志全都焚毀,渾然忘記了一切。

  他鬼使神差般的俯身過來,抬起發燙的手掌輕輕觸摸蒞陽被熱氣薰蒸的比花還嬌豔的面龐。他微顫的指尖撫上了蒞陽嬌嫩的唇瓣,一點點的細細摩挲著,蒞陽眨動著水盈盈的眼眸,忽的唇角一翹,伸出柔滑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謝玉猛的一顫,只覺得渾身氣血頓時上湧,酥麻感從被她舌頭掃過的指尖蔓延,瞬間傳遍了四肢百骸。

  蒞陽趁機湊過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他顫了一下,下意識的追過去啄了她一下!蒞陽又吻了一下,嬌笑著往後躲去,他下意識的追過來吻住了她的唇,舌尖撬開她的牙關,深深攫取著她口中的香甜。蒞陽抬手摟住了他的後腦,好像嘟噥了一句什麼,謝玉腦中嗡嗡直響,根本什麼聲音都聽不見,直到他感覺到身體猛地前傾接著噗通一聲栽倒了池水中……


第122章 點絳唇

  蒞陽抬手摟住了他的後腦,好像嘟噥了一句什麼,謝玉腦中嗡嗡直響,根本什麼聲音都聽不見,直到他感覺到身體猛地前傾接著噗通一聲栽倒了池水中……

  蒞陽嬌笑著遊到一邊,道:「我已經喊了要掉下來了,你都沒有聽到嗎?」

  渾身濕透的謝玉從水中爬了起來,有些懵懂的抹了把臉,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但是溫熱的水刺激著他本來就已經變得滾燙的皮膚,忽然難受的顫慄了一下,有些無助的望向躲得遠遠的蒞陽。

  這種感覺就像是突然從雲端跌下來一般,他難過的都快要哭了,抽著鼻子細聲喚道:「蒞陽……你不要總是欺負我……」

  看到他眼眶泛紅、淚光瑩然、可憐巴巴的樣子,蒞陽心中頓覺不忍,也覺得自己似乎做的有些過了,忙遊過來柔聲道:「我沒有欺負你……啊!」

  她還沒來得及摸摸他安慰一下,就被他撲過來緊緊擁到了懷中,蒞陽身上本就單薄,如今被水沾濕後幾乎形同無物,謝玉的身子貼上去,忍不住舒服的哆嗦了一下。

  「蒞陽,你知道的,我……想要你!」他一手緊緊擁著她的腰肢將他引向自己,一手悉悉索索的解著粘在身上的濕衣,熱燙的唇舌在她溫玉般的臉頰流連,最後含住了瑩白飽滿的耳垂,重重的吮了一口。

  蒞陽先前頭皮發麻,這下子渾身都酥麻起來。她猛地顫了一下,主動迎上去抱住了他,靈活的雙手在他腰間摸索著輕而易舉就解開了他扯了半天的腰帶。他的下裳滑落之後,蒞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那種硬燙的灼熱突然貼上來的感覺讓她心跳猛地加速,忍不住低喘著吻上了他潮濕飽滿的唇。

  謝玉帶著她游到了水淺的池邊,粗糙有力的手掌揉捏著她香軟的身體,這麼長時間來隱忍的渴望終於可以得到紓解,他激動的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只一味的用熱情激烈的動作來表達著刻骨銘心的相思。

  蒞陽被他揉搓的身酥骨軟,快要耐不住了的時候忽然被翻轉過去,她下意識的趴伏在了池邊暖玉砌成的檯子上。

  她感受到了他迫切的動作,雖然早就意識到了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但是那突如其來的狠狠貫穿還是讓她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內裡下意識縮了一下,身後的人渾身一僵,堪堪停住了攻勢,伏在她耳畔低喘著,啞聲道:「蒞陽別急……緩一下!」

  蒞陽有些氣惱的咬牙,軟軟道:「你……才急……呃!」她嬌軟魅惑的嗓音刺激他再也忍不住使勁頂了一下。

  蒞陽覺得自己的靈魂都似乎被撞飛了,那種久違的溫暖充實驟然間填滿了她長久擱置的空虛和寂寞。謝玉不在的時候她淡然處之,默默承擔起一個主母所有的責任,只有忙碌起來的時候她才可以忘記其實他不在。但是偶爾午夜夢回身畔淒冷空無一人,她還是難受的想哭,那種孤獨和寂寥深深刻進了她的心裡。她生孩子的時候疼痛難忍驚恐交加,可是他從來不在身邊。或許之前是真的不在意,後來慢慢就成了習慣不在意。她從來都不去想,只因為在他心裡她不該想那些……

  然而此刻這種充實的幸福感突然趕走了心底所有的寂寞和淒冷,他再次動起來的時候她忍不住咬著手臂輕輕哼出了聲。

  謝玉帶著驚喜的沙啞嗓音從耳畔傳來,「蒞陽,舒服嗎?告訴我好不好?」

  她的臉被溫泉的熱氣薰染的嬌豔如花,聽到他問出這樣的話語,不由得趴在那裡笑出了聲。

  身後的謝玉忽然摟緊了她,一隻手掌摸上來隔著輕薄的細紗捏住了她胸前玉白的渾圓,再不遲疑低喘著加快了攻勢,開始猛烈而狂野的動了起來。

  沒有任何的溫柔疼惜輕憐蜜愛,而是像一個勇猛的戰士般衝鋒陷陣,奮勇直前。這樣暴風雨般激烈的動作讓她不由得扒緊了身下的玉台,似乎隨時都能掉下去。

  水花在身邊飛濺,如同清脆的曼妙歌聲。他們全身都沉浸在溫暖絲滑的池水中,她的溫軟嬌美和他的英武雄壯結合的親密無間,好像只要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親熱姿勢,就能夠永遠都不會分開……

  「蒞陽……蒞陽……」謝玉的聲音在耳畔徜徉,蒞陽回過頭,他立刻吻了上來,他的舌尖纏繞著她香軟的舌頭,渴切而熱烈的卷過來吸吮舔舐,她渾身顫慄,軟的快要站不住腳,他有力的手臂忽然握住了她水中發軟的腿將她托舉了起來。突如其來的懸空感讓她忍不住驚叫了起來,聲音還沒有發出來便已經被他吞咽。異樣的刺激猛地從身體深處炸開,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金陵城外白茫茫的雪花,一片一片全都朝她兜頭灑了過來,她劇烈的喘息顫抖,腳尖繃的小腿都快要抽搐了……

  就在她差點虛脫手臂酸軟快要滑下去的時候,身後那雙健壯有力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抱出水面翻轉過來放在了水池邊沿,蒞陽渾身發軟坐不住,下意識的傾身過來抱住了他,謝玉一手扶著她一手抬起了她的腿,熱情而迫切的再次撞了進去。蒞陽驚喘了一聲,迷亂之際紅唇微張含住了他的耳垂,謝玉猛烈的顫抖起來,忽然發狠的往前推進,蒞陽背著巨大的歡喜和快樂刺激的熱淚盈眶,緊緊抱著他的在他耳畔低聲呢喃,「謝謝……謝謝你……」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調皮的笑著微微側頭吻上了他紅彤彤的耳垂,細聲道:「小玉……小玉,謝小玉……」

  謝玉整個人快要被她逼瘋了,緊緊皺著眉壓抑的低吼了一聲忽然將她撲倒在了玉臺上,他整個人覆上去劇烈的抽搐了幾下之後終於精疲力竭的癱軟下來,抱著她不停地喘著氣。

  雖然極度疲憊,但蒞陽卻是難得的清醒著,她仰面躺在溫潤的玉臺上,望著頭頂的雕樑畫棟被琉璃燈映出的光怪陸離的影子,有些失神的笑了起來。她一笑眼窩裡的淚水就順著眼角留下下去,但這淚水裡卻沒有悲傷和酸澀,盡是歡悅和滿足。

  謝玉的腦袋沉甸甸的擱在她肩頭,滿懷依賴和親密的緊緊抱著她,就算已經疲憊不堪,卻依然不想鬆開。

  蒞陽緩緩抬手,輕輕撫摸著他圓鼓鼓的後腦,忽然有些感慨,他們的孩子沒有一個像謝玉的,其實她真的很想要一個跟謝玉很像的孩子。最好是個兒子吧,有他親手教養,長大後陪著他出將入相,倒也有個照應!家裡的孩子都害怕謝玉,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不對路吧!

  「蒞陽……」耳畔想起了那種熟稔之極的溫淳低啞的聲音,「蒞陽!」

  她回過神來,聽到他壓抑著激動和興奮的聲音,「我休息好了,你……你還要嗎?」

  蒞陽也是忽然感覺到某個東西又開始蠢蠢欲動,她覺得一時濕透了的單衫似乎已經被忽然湧起來的燥熱烘乾了。其實她也很喜歡這種纏綿之極的狂歡。自從她真正敞開心扉接納他以後,就覺得這種親密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妙,而且似乎可以治癒世上的一切傷痛。

  就在她沉吟之際,他忽的撐起身子已經開始了又一波的進攻……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蒞陽才意識到昨晚沒有用膳!

  此時此刻渾身酸痛,又累又餓,她還不願睜開眼睛,下意識的抬手摸索了一番,皺著眉喚了聲謝玉,直到出了聲才驚覺自己的嗓子竟然啞了,咳嗽了一下喉中一片腥甜,她難受的呻阿吟了一聲撐坐了起來。

  昨晚是什麼時候回到榻上的她早就記得了,只是那樣癲狂激烈的放縱她不敢再去回顧。此刻光想想就已經臉熱的不行!她回過身去看到謝玉躺在裡頭,像是還沒有醒來。

  想到他昨晚那麼折騰,必定是累極了,於是便不想驚擾到他,輕手輕腳的起身下榻,披了件衣服走到前殿去喚人侍候梳洗準備早膳!

  都是府裡帶過來的宮女,平素都很熟悉,所以倒也不會難為情!一片狼藉的池邊早就被收拾整理的不見一絲淩亂的痕跡。

  蒞陽到底精神不濟,身上又有些不舒服,所以洗漱更衣後匆匆用了些早點就沒有胃口了,只得命人先撤了下去。

  「那侯爺什麼時候用膳?是現在準備還是?」宮女低聲問道。

  「過一會兒吧,等他醒來再傳吧!」蒞陽頓了頓,「不過還是先去準備吧,侯爺向來不會貪覺!」她一邊吩咐,然後轉身往後殿寢堂走去。

  以往不管前天夜裡是怎麼激烈的折騰,第二天早上他可都是醒的很早甚至備好了一切等她。

  可是現在都已經是什麼時辰了?為何還遲遲沒有醒來?蒞陽心裡很是納悶,不知道為何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一念及此,她背後的冷汗忽然就冒了出來,立刻起身匆匆往後殿寢堂走去……


第123章 青女愁

  「謝玉、謝玉……」蒞陽俯身過去輕喚了幾聲不見答覆,這才爬上榻湊過去看。

  「你怎麼了?」當她看到雙頰酡紅、唇皮乾裂的謝玉滿頭大汗呼吸急促,竟像是生病了的樣子不由得吃了一驚。她抬手去摸他的臉頰,又伸到衣服裡摸了摸胸膛,不由得大驚失色,他身上竟然如同炭火一般燙的嚇人。

  「來人、來人……」蒞陽失聲驚叫道。

  外面侍候的宮女匆匆奔了進來,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快去問問這裡有沒有太醫?快點!」蒞陽大聲吩咐道,一面命人送一盆清水來!

  她將謝玉身上纏著的被子扯開,然後去解他已經汗濕的淩亂寢衣,她一直都不明白,謝玉每次睡覺的時候都會穿著衣服,即便是親熱後再疲憊他都會去外間擦身換衣再入睡。

  然而此刻他在昏迷中明顯覺得身上衣服束縛的難受,所以兩手下意識的抓扯,衣襟早就散亂不堪!

  「別動,我來給你脫!」她輕輕拿開了他的手,正欲扯開腰間的帶子時眼神忽然跳了一下,將他的手舉到面前,看到青白的指甲縫裡滲出了血跡,幾乎在同時,他迷迷糊糊中另一隻手伸進衣服撓了起來。

  蒞陽赫然明白過來,原來他並不是抓扯衣服,她急忙將他的手死命的扯開,用力撕開了鬆散的寢衣,入目處只見縱橫淩亂的抓痕,血跡斑斑,有的結痂了的舊傷疤也已經開始起皮潰爛……

  她平時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身體,除了雲雨之時,他每每遮遮掩掩她也只當他是太拘謹不好意思,如今忽然明白,想必只是為了掩飾身上的大小傷疤吧!她眼眶有些發熱,使勁將他的雙手摁在兩邊,吸了口氣柔聲道:「你別亂動了,太醫馬上就來!」

  謝玉渾渾噩噩中聽到蒞陽好像在耳畔說話,他渾身又癢又疼,又像是置身於火海中一般,連呼吸都變得焦灼不堪,掙扎了半天才緩緩醒過來,他雙目火燒火燎的痛,入眼處一切似乎都帶著隱約的火紅。

  他看到紅色的蒞陽在咫尺處一連擔憂的對他說著什麼,想要仔細去聽,無奈耳畔嗡嗡直響,什麼也聽不真切,她眼中的關切和擔憂讓他感動的有些愧疚,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臉安慰她自己無妨,可是嗓子裡像是堵著一團火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手臂也是重逾千斤,酸軟難受,像是被什麼東西壓著一般舉不起來。

  宮女送來了清水和乾淨的帕子,蒞陽忙喚過看兩人過來按住他的手腳不讓他亂動,然後浸濕棉帕坐過來幫他一點點擦拭額頭和臉上的汗水。

  「侯爺是發燒了嗎?怎麼這麼厲害?」按著手臂的宮女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那滾燙的熱度,有些驚恐的問道。

  「我看不像,你瞧,肩膀上的衣服都滲出血跡了,大約是出征歸來沒多久,身上的傷口還未痊癒吧!」另一個宮女道。

  蒞陽心頭一驚,忙問道:「他的傷口未痊癒,和他燒成這樣有什麼關係嗎?」

  「回稟殿下,傷口沒有長好的時候本來就忌諱碰水,侯爺怕是……泡了溫泉吧,這溫泉水可是比普通的水還要可怕,依奴婢看,多半是傷口感染了……」宮女戰戰兢兢的回話道。

  蒞陽心急如焚,又有些生氣謝玉那麼大的人了自己不知道注意嗎?他早點說的話她一定不會拉他下水的。正在這時,行宮這邊值守的一名太醫跟著宮女匆匆進來了,蒞陽忙帶著宮女們退開讓他過來給瞧。

  過不其實,經太醫檢查,的確是他身上多處舊傷尚未痊癒,被溫泉中的熱水浸泡後引起的發炎,而且他身上的傷多半都是刀劍所致的金瘡,本就容易感染迸裂,如今這樣的情況也屬正常。但是聖泉宮水霧繚繞,太過濕潤,不適合養病,所以建議他們立刻回金陵比較合適!

  「臣只是留守在此的普通醫館,醫術較為平庸,不敢隨意為駙馬開方子救治。不過太后此次鳳體欠安,前來修養,聽說帶了秦太醫和宋太醫,這兩位的醫書在太醫院都是鼎鼎有名的,只是平供太后驅遣!所以長公主若是能請的他二位過來診治,駙馬應該就沒有什麼要緊的了!」太醫恭恭敬敬的回話道。

  蒞陽心情激動,緊緊捏著拳頭道:「你既然能看出是什麼問題,為何就不能給他治呢?按照你所說,似乎並不是很嚴重。但又扯到醫術高明的秦太醫和宋太醫,究竟是怎麼回事?侯爺的傷到底要不要緊?」

  太醫惶恐至極,忙跪下求討饒,:「長公主息怒,微臣可以先開兩幅退燒的藥。但是治標不治本,這傷勢微臣無能為力!」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開藥吧!」蒞陽抿著唇冷冷道,又吩咐了兩名宮女跟著他去拿藥回來了煎。

  殿中的人都退下後,她這才舒了口氣,心裡掙扎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他,走過去俯下身低聲道:「你等一等,我去給你請好點的太醫!」

  她正欲離開,一角卻被人拽住,回過頭就看到謝玉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隻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角,臉上的神情很是痛苦。他張了張嘴,有些艱難的說著什麼。

  「你要說什麼?」蒞陽俯身過去,把耳朵湊到他唇邊問道。

  他雖然意識模糊,但是太醫的話卻全都聽到了,他此刻沒有力氣起來,什麼也做不了,他不放心蒞陽一個人去見太后。那種隱秘的恐懼存在於心底很多年了,此刻忽然冒出來的時候他頓時就有些清醒了。

  「蒞陽……別走,」他喘著氣,啞著嗓子,艱難的一字一句道:「咱們回去……回去看大夫,你別去……找太醫……」

  他滾燙的手順著她的衣角摸到了手臂,用盡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氣喘吁吁的仰著頭望向她的臉,眼睛裡滿是祈求和恐懼。

  「可是……不能這麼耽擱下去,你現在這樣子我心裡難受,讓太醫看一下咱們再回去好不好?」蒞陽心頭一軟,用商量的口吻道。

  他急忙搖頭,氣喘吁吁道:「不……不……」說完了又害怕蒞陽生氣,有些忐忑不安的垂下了眸子。

  「好了,這次你聽我的,」蒞陽輕輕拍了拍他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掌,柔聲笑道:「不就是讓太醫來看一下嗎?還能吃了你不成?」說著一一扳開他的手指站起了身。

  太后是她心裡永遠的一根刺,而她這麼多年來提不得的禁忌。他大概是不想讓她為了自己去面對她吧?其實此刻想想也沒有什麼吧?不過是請個命借倆太醫而已,她想必不會太過為難吧?

  她轉身往外走去,忽聽得『砰』一聲悶響,她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卻見謝玉連人帶被子一起滾到了地上,正氣喘吁吁的朝著她這邊爬來。

  「你幹什麼」蒞陽嚇了一跳,奔過去將他扶起來,看到他難受的臉頰哆嗦渾身抽搐不由得又氣又憐,斥責的話終於還是說不出口了。

  「別去……你別&……」他的手在再次抓緊了她的袖子,啞聲道。

  「好,好,我不去,我不去了,咱們現在回金陵,回去給你找大夫,好不好?謝玉你乖乖的不要鬧,咱們現在就回去!」她看到他背後白衫上掙出來的血跡,眼睛一熱,差點滾下淚來。謝玉的性情她知道,他認定的事情連她也改變不了的。

  倒也不用怎麼收拾,反正隨行的宮人可以為晚點再回去。

  聖泉宮的總管一聽聞消息立刻就帶人過來幫忙將謝玉抬到了馬車上,蒞陽托他給太后那邊捎話,說自己來不及過去請安了,然後只帶著幾名侍衛便匆匆往金陵趕去!

  馬車駛出了湯山,蒞陽忽然就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寒意。她急忙拿起身邊的大氅給謝玉蓋上,他已經昏睡過去了,正依在她的懷裡,雙臂緊緊環著她的腰怎麼也不肯鬆開!

  成親五六年了,蒞陽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病成這樣。以往任何時候,他似乎都是不懼風霜傲然挺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若非這次他忽然倒下,蒞陽幾乎忘記了其實他也是個有些有肉的普通人。

  她撩起了簾角,看到外面風雪加交,路邊白茫茫的一片,樹木房屋都已經被掩沒了行跡,真是少見的一場大雪啊!這兩天在湯山呆久了,她幾乎忘記了節氣!

  懷中的謝玉悠悠轉醒,迷迷糊糊喚了聲蒞陽。

  「我在這裡!」蒞陽回過神來,輕輕拍了拍他的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掌,低聲道:「咱們在路上呢,天黑之前就可以回去了!」

  謝玉的腦袋微微動了動,便又安心的睡了過去!

  他一路上不停的醒來,蒞陽便不停地安撫他。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麼,但她卻能感覺到他病弱之時無法掩飾的恐懼和脆弱。她也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事會令他那麼緊張那麼在意!

  「你安心的睡吧,我一直都在呢!」她有些恍惚的呢喃道。

  是啊,如今的她還能去哪裡呢?她不是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會陪他過一輩子嗎?喜也好悲也罷,終究是要把這一輩子捱完的!會許開始不盡如人意,但是這幾年來慢慢的不也走過來了嗎?她不早就已經人命了嗎?

  以後的歲月再壞,應該也不會比以前更糟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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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玉壺冰

  離開之前就已經派隨行侍衛快馬加鞭提前回去報信,所以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府門外早就有人接著了,太醫也已經在暖閣裡候著了!

  謝玉猶自昏迷,蒞陽費了好大勁才扳開他的手,然後讓一名侍衛將他背下了馬車!

  門口迎候的管家準備了軟塌,蒞陽忙擺手道:「使不得,還是背回去吧!」謝玉背後的傷口也有幾分潰爛,他在車上都是側著身子斜躺著。管家也不敢含糊,忙帶著幾名小廝一路護送,由那侍衛將謝玉背了進去!

  家裡的老人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所以並沒有因此而慌了手腳,前面的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蒞陽原本很是擔憂,直到老侯爺親口說出沒什麼大礙,在外征戰的人誰身上沒點金瘡了?如今請來的是軍中赫赫有名專治金瘡的老軍醫,外患肯定沒有多大問題!只要外患解決了,他的燒自然也會慢慢退了的。

  而老夫人面帶憂色的告訴她,這兩天綺兒不停地吐奶,可是急壞了乳母,讓她先去看看孩子吧!

  蒞陽一時間也顧不上謝玉了,衣服都來不得己換就在兩名侍女的陪同下匆匆趕往安置孩子的側院。

  屋中的爐子上咕嘟咕嘟的熬著藥,滿屋子都是藥香!兩個隨從正坐在火爐前打盹,那邊南窗下的案幾前守了半夜的老軍醫已經伏在那裡睡著了!窗外依舊飄著綿綿不絕的雪花,簌簌的落雪聲在靜夜裡顯得分外寂寞。

  謝玉緩緩睜開了眼睛,只覺得渾身各處傷口都灼痛難當,想必是敷了藥的原因,所以此刻刺激的疼吧!他動了動,發現手臂虛軟的抬不起來。

  窗邊的老軍醫睡的淺,一聽到響動立刻醒來,揉了揉眼睛快步走到榻前道:「侯爺可算醒了!」說著在旁邊腳踏前跪下,道:「下官再給您請個脈!」

  那邊的隨從聽到說話聲,也都驚醒,忙過來請安!

  謝玉轉動眼睛瞧了一圈,神情有些黯淡,啞聲問道:「夫人……已經歇息了?」

  「回稟侯爺,小姐這兩天不太舒服,夫人一回來就去哄小姐了。」隨從忙躬身回話。

  「哦!」謝玉緩緩道,有些失望的重新閉上了眼睛。綺兒到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小孩子不都是三災兩病的嗎?過去了就沒事了。一時間心裡又有些惱怒,怎麼才出門幾天孩子就不好了,這乳母是怎麼照看的?他一激憤氣血立刻不平了,老軍醫忙提醒道:「侯爺您現在要好好休息,戒驕戒躁。」

  謝玉嗯了一聲,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大夫,現在怎麼樣了?」旁邊的隨從一臉緊張的問道。

  老軍醫將謝玉的手腕放回被子裡,站起身走到窗前的案幾前俯下身在診冊上匆匆記錄著症狀,一面緩緩道:「習慣來了就無大礙了嗎,侯爺是軍旅出身,底子不錯!」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正因為平時不怎麼生病,所以侯爺才不怎麼注意,俗話說,擅泳者溺善騎者墮,所以這次偶然發病才會如此嚴重。怕是得躺個把月才能恢復元氣,畢竟以往的積勞舊患全都發了出來,這樣也好,只要將養得宜,日後身體不會受到任何損傷!」

  兩名隨從不由得面面相覷,好好一句話怎麼說的這麼神神叨叨啊?

  「送劉大夫下去歇息……」謝玉微微側身,吩咐道。

  「是!」隨從忙躬身道。

  「侯爺好生休息,待下官回去琢磨明天的藥方!」老軍醫躬身行了一禮告辭,退到外面悄聲吩咐平時用藥的忌諱等等!兩名隨從都是認真的聽著,不住點頭。

  拉開門的時候,卻看到灰濛濛的天地間兩個人影踏雪而來。

  「哎呀……」老軍醫一見是蒞陽長公主,急忙走下臺階去行禮。兩名隨從也去趨步上前見禮。

  「這個時候,侯爺應該可以進食了吧?」蒞陽指著旁邊侍女手中的食盒道:「我讓廚房煨的雞湯,估摸著這會兒應該醒了吧,所以就送過來了!」

  「長公主來的正好,侯爺怕是也餓壞了吧!」老軍醫含笑道:「您只需要記著侯爺如今有外患所以不能食用辛辣刺激以及羊肉、狗肉等熱性食物,還有魚蝦這些也不能吃。新鮮果蔬之類也可以吃,但也不要吃的太多,否則傷口癒合之後反倒麻煩!」

  「好,我都記住了!」蒞陽微微頷首道:「有勞劉大夫了,這幾年侯爺有什麼傷患全靠你照料,我們全府上下都是感激不盡。」

  劉大夫忙道:「長公主千萬不要客氣,這些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蒞陽也不欲再耽擱,於是命隨從送劉大夫下去歇息,自己帶著侍女緩緩走上了臺階。

  謝玉昏昏沉沉中聽到劉大夫等人走了出去,不多時卻又聽到推門聲,想著大約是護送劉大夫回房後看護他的隨從又回來了,便也沒有細想。直到恍惚中感到一隻清涼柔軟的手覆在了額頭上,這種感覺有些熟悉,他猛地醒過來,睜開眼就看到蒞陽帶著一身風雪站在榻前,正俯身摸著他的額頭。

  他念及方才下人們所說蒞陽去看護綺兒了,便想著這多半是做夢吧,下意識的欠身而起,這一動作立刻扯到了傷口不由得嘶了一聲。

  「別動!」蒞陽忙小心翼翼將他扶回去,轉身走到窗前解下斗篷交給侍女,這才緩步走了過來。她身子高挑,體態嫋娜,身後是窗外青白的天光,看不清面孔只能看到輪廓,謝玉依然不太確定,便抬起手指指了指那邊的燈燭,蒞陽雖然有些納悶,還是順手給他拿了過來。

  借著燈光看到她臉色憔悴,眼睛下一片烏青,便知道她必定沒有好好休息,頓時又心疼起來,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蒞陽笑著放下燈盞,道:「既然醒了,就吃點東西吧!」

  那邊侍女已經盛了一碗湯,恭恭敬敬的托了過來。蒞陽俯身將謝玉的頭輕輕抬起頭,給他墊了個枕頭,道:「你現在不能坐起來,就先這麼將就一下吧?」

  謝玉點了點頭,眨巴著眼睛定定的瞧著她。也就一日不見,可是他從來沒有睡過這麼久,所以夢中好像過了十幾年,竟是想的發慌。但是她真的趁夜來了,他又有些不忍心。

  蒞陽接過碗,拿湯匙攪了攪,將上面浮著的油花輕輕吹開,先舀了一勺子嘗了嘗覺得不太燙,這才舀起來吹了吹喂到了謝玉嘴邊!他前還有些發怔,以至於勺子到了嘴唇上才想起來張嘴,在他記事以後甚少有被人餵食的記憶,而蒞陽長這麼大也沒怎麼侍候過人,所以一開始合作的並不是很愉快,不是撒了湯就是謝玉咬到了勺子,等一碗湯喝完兩人都累的夠嗆!

  蒞陽拿出帕子給他擦著嘴角,有些不好意思道:「沒燙到吧?我怎麼看你唇上都起泡了?」

  謝玉忙搖頭道:「不燙,不燙!定然是這幾天太渴了。」

  蒞陽轉身去給他倒了杯水,這次有了經驗,喂起來也容易多了。

  謝玉還是有些精神不濟,迷迷糊糊中拉著蒞陽的手就又睡著了。蒞陽看到他如今這幅病歪歪的樣子,心裡十分愧疚難受。想到昨天中午大夫診治之時太夫人說離開前一再叮囑過他不要下水的,誰想到他竟然全給拋到腦後了,又自責沒有提前告訴蒞陽,否則也不會鬧成現在這樣子云云。

  那時候她心裡就滿是愧疚和羞惱,一邊怪自己沒有提前問過他,一邊又怨他提前怎麼不說。再多的惱恨,在看到如今虛弱安順沉睡著的人時,也都化成了心疼。

  此後幾天,謝玉陸陸續續醒來的時候都看到蒞陽要麼坐在榻前瞧著他,要麼坐在對面的窗下低頭繡著花樣子。他有些氣虛,說不了多少話,很多時候都是醒來後眯著眼睛偷偷瞧她,等睡意襲來了又繼續睡。

  也曾少年意氣浪跡江湖,也曾半生戎馬朝堂搏名,然而那些瀟灑快意驚心動魄和輝煌榮耀似乎都不及此刻的安靜美好。外面雪落無聲,屋子裡只有滋滋的爐火聲和蒞陽抽針拉線的細微聲音。夢裡夢外,都是一片寧靜和溫馨。

  換了三次藥後,他終於可以起身下床走動了。蒞陽讓人備了熱水親自給他洗頭修臉,謝玉看到鏡子裡那張鬍子拉碴面黃肌瘦蓬頭垢面的人時差點沒跳起來,一想到自己竟然是以這副樣子在蒞陽面前晃了這麼多天,真有種把頭插到土裡去的衝動。

  蒞陽看到了他震驚氣惱的小表情,忍俊不禁道:「你還以為自己生病了也是風度翩翩儀錶堂堂嗎?」

  謝玉有些挫敗,垮下臉低聲道:「我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難看而已!」

  蒞陽拿汗巾在他脖子上小心翼翼的圍了一圈,生怕洗頭的時候水滴下去,做這些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了上次聖泉宮的事,忍不住冷下臉道:「你既然身上有傷不能沾水,為何一早不告訴我?現在鬧成這樣,好看嗎?母親說她再三叮囑過的,雖然她老人家沒有直說,但我知道她定然是覺得我誘拐了你!」

  謝玉忍住笑,紅著臉低聲道:「本來就是……」

  蒞陽頓時感到耳根都開始發燙了,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道:「你要是早說,我也不會……不會叫你下去的!」


第125章 眼兒媚

  「啊,蒞陽,我忘了,真的是我忘記了,以往每次回來都好端端的,這次因為提前趕回來路上沒有好好休息所以一些小傷才沒有痊癒,我也沒有當一回事。真不知道碰個水就那麼嚴重,再說了,現在不也沒事了嗎?」蒞陽那麼自責,謝玉其實很愧疚的。

  臨行時母親的確私下囑咐過他不要下水,因為近些時日母親身上也不大好,所以府中的大夫給他看傷後每天都要去給母親請脈,自然也就說了他此次出征回來的情況。母親一聽說他們要去聖泉宮自然就趕緊囑咐了他要注意,等傷好了再下水之類的話。

  他當然會記在心裡的,所以那天晚上他坐在池邊喝茶的時候心裡就在暗自盤算!太后駕臨聖泉宮並不意外,畢竟聖泉宮本就是皇家行宮,宮中貴人都有權過來避寒居養。這兩年隨著五皇子蕭景桓越來越出挑,言皇后也母憑子貴終於得以揚眉吐氣,勢頭漸漸壓過了年邁多病的太后!

  然而既然是聖旨,他們就不可能隨便離開聖泉宮,何況即便是他有辦法說服蒞陽提前回金陵,到底還是會引起她的疑心!蒞陽不知道,他比她還要害怕見到太后!

  當年的事,初時並不覺得會怎麼樣,畢竟那時候他並沒有想到娶了蒞陽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有所改善!他以為蒞陽大約會一輩子守著景睿,他們多半會勢同水火,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相敬如賓互不干擾吧?所以他也並沒有覺得蒞陽知道了會怎麼樣!

  可是婚後卻發現一切並非如他所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愈發看到蒞陽為謝家所做的一切,他到底是真心歸了他的。隨著他們之間感情愈深,他心裡就愈是忐忑不安!有時候想得深了甚至會從夢中驚醒!

  那時候她正好遊過來逗他,他想了想便也將計就計由著她去鬧了,不過是一場苦肉計,畢竟事發突然,他來不及去想別的辦法,只有這樣才能無聲無息名正言順的和蒞陽提前回到金陵!

  可到底是有愧與她,讓她白白擔了這虛名,而這其中的苦楚,他卻是不能言明!

  「好了,知道你忘了,你別亂動,一會兒水滴進衣服裡可就真怨我不小心了。」蒞陽將他的頭按在水盆中,一邊的宮女小心的扶著圈在脖子上的汗巾。

  謝玉此次的確是大傷元氣,以至於到了年前還未能恢復如常!

  老軍醫最後一次來換藥的時候蒞陽在旁邊搭手,聽到他說傷口癒合的不錯,然後開始囑咐一些平時要注意的忌諱。

  「眼看著要過年了,正好軍中也沒有什麼事,侯爺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只要遵照醫囑好好將養,一定不會落下根子的。下官趕明兒就要回老家去,怕是得等過了十五才能回來!府上的兩位大夫如果有應付不來的,就請前次那位太醫也是可以的。」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到了臨了之時忽然湊到謝玉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謝玉神情有些尷尬,轉過頭望了眼蒞陽,眼神古怪之極。

  蒞陽有些疑惑,默默將以後要注意的事項在心裡記下,一面命下人送老軍醫回去,並將備好的盤纏銀兩等一併奉上!

  待他們都出去了,蒞陽這才走過來幫謝玉整理衣服,見他依然用那種古怪的眼神打量著自己,正準備開口問剛才大夫說了什麼,但是一想到上次在漪瀾殿外好奇心起想要看一下他的腳丫子卻被他磨嘰半天的事,想著如果自己問了,他肯定又半天不說吊她的胃口,於是便忍著沒問,若無其事的給他理好袖口,道:「今兒天氣不錯,外面的小人們都忙的熱火朝天,你要不要出去曬曬太陽?」

  謝玉有些納悶,他等蒞陽發問等了半天,結果她不鹹不淡的冒出一句出去曬太陽,他頓時不高興起來,道:「我才不要去曬太陽!」

  「那你在屋裡呆著吧,小心發黴!我去看看綺兒,她這些天晚上跟我睡都挺乖的,半天不見還有些想!」她說著便招呼宮女要走,謝玉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就這樣走了?」

  蒞陽回過頭道:「你要去看孩子嗎?」

  謝玉忙搖手道:「不、不、不,這小傢伙哭起來驚天動地,我腦仁疼!對了,你叮囑景睿和謝弼不要偷懶,明兒晚上我親自檢查他們的功課,不過關的話就罰抄千字文一百遍不准守歲!」

  蒞陽忍俊不禁道:「你去年的時候罰弼兒抄了多少?他自那以後一聽到抄書臉都綠了!」

  謝玉一本正經道:「我這都是為了孩子好,蒞陽,這事你別管!」

  「好,我知道了。」蒞陽應聲道,然後帶著宮女緩緩出去了。

  「哎……」謝玉沒想到她真的走了,本來以為蒞陽只是開玩笑呢,可是她竟然都不問?他頓時感到很挫敗,為什麼剛才不知說呢?現在好了,想說都沒有人聽了。

  到了晚間一起吃飯的時候,謝玉以為終於逮到機會可以和蒞陽獨處了,結果蒞陽卻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從乳母手中接過綺兒一邊和太夫人說這話一邊悠哉悠哉的給孩子喂米糊!壓根看不到一邊謝玉殷切的眼神!

  「今年可是要比往年都熱鬧呀,我看好些東西都換成新的了!」老夫人問道。

  「是呀,且不說咱們府上剛添了千金,著實是一件大喜事!母親身子又不太好,正好趁著年節好好熱鬧一番,等過了除夕,辭舊迎新,來年一切都安好!」蒞陽笑著道。

  「對了,父親明日去城外看儺戲的話,把景睿和弼兒也帶出去吧!不過到時候人肯定特別多,得多帶幾個人跟著!」蒞陽對太夫人旁邊的老侯爺道。

  「好啊,前幾年他們都太小,怕嚇到了,如今正好到外面去看看熱鬧!」老侯爺很是高興道。

  那邊安安靜靜吃飯的景睿和謝弼都是眼睛一亮,抬頭望了過來。

  「可是……父親不是要檢查功課嗎?」謝弼一想到抄書,頓時頭都大了,有些怯怯道。

  「你父親病還沒有好呢,哪裡能勞這神?你們倆多用功不要落下不久行了?等年過完先生們就回來了,他們可是比你父親嚴厲多了。」蒞陽緩緩道。

  「那就是不檢查了?」謝弼忍不住歡呼起來,謝玉氣得牙癢癢,眼角掃過去,謝弼立刻噤聲。

  景睿托著腦袋一臉平靜道:「就算父親檢查我也不怕!」

  蒞陽有些欣慰道:「那就好,弼兒,你可要跟哥哥好好學習!」

  用過晚膳大家便都散了,蒞陽準備抱著綺兒回房,謝弼和景睿也被下人送回了他們的院子。謝玉躊躇了半天正準備悄悄跟著蒞陽,卻聽後面的太夫人咳嗽了一聲,滿是警告的意思,他不由得打了個機靈,只得挺直腰背若無其事的往近日養病的暖閣走去!

  蒞陽和乳母將綺兒送了回去,坐在搖籃前哄她睡覺。乳母在一邊整理綺兒明天要穿的小衣服,忍不住問道:「長公主今天不帶小姐回去睡嗎?」

  蒞陽道:「前幾天晚上她一鬧我就醒,整天昏昏沉沉沒精打采的,還是給你們帶吧!」

  「呵呵,我們這邊畢竟人手多,換著才守的過來,您一個人晚上帶,的確有些勞累了。」乳母笑著道。

  蒞陽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站起身來往回走去!

  到了院子以後,她停下腳步,吩咐宮女們各自回去休息,然後慢悠悠的往前走去,剛走上臺階,就聽到了身後細微的腳步聲,她忍住笑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邊花木暗影後一個影子正鬼鬼祟祟的過來了。

  她裝作不知道,抬手推開了門,前腳剛邁進去後面那黑影就一溜煙的竄了過來。蒞陽轉過身,忍俊不禁道:「傷好的挺快呀!」謝玉訕笑著,道:「反正也被你發現了,我藏著有什麼意思?」一邊率先邁了進去,環顧四周,很是嚮往道:「哎呀,還是長公主的房間看著舒服,瞧瞧,多開闊呀?這大冷的天,還有一盆花呀?開的真漂亮,」他轉過頭看著那邊正在脫去斗篷的蒞陽,道:「不過人比花嬌,還是長公主更好看!」

  蒞陽不理會他,徑直走到妝台前坐下卸妝。

  謝玉耐不住,急忙又跟了過去,歪著腦袋一臉急切的望著她。

  「你是偷偷溜出來的吧,不怕被母親發現嗎?」她摘耳環的時候側過頭瞥了他一眼道。

  謝玉癟了癟嘴,道:「這侯府我可是主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還用偷偷溜嗎?這麼說話就不對呀!」

  蒞陽忍著笑道:「好,主人你的話說完了,也該回去睡覺了吧?萬一半夜母親查房,看你以後臉往哪裡擱!」

  「這天寒地凍黑燈瞎火的,母親大老遠跑前面做什麼?」謝玉沒好氣道。

  「即便母親不去,那邊的下人可不是瞎子。」蒞陽緩緩解開髮髻道,「以後府裡邊要是傳侯爺傷還沒好就晚上溜出去這種閒話,你不要臉我好嫌臊呢!」

  謝玉訕笑道:「哪個混帳不長眼敢傳這種閒話?哎,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蒞陽望著他一臉期待的樣子,認真的點頭道:「有啊!」

  謝玉立刻喜不自勝,示意她可以問了。

  蒞陽道:「你什麼時候回去睡覺?」

  謝玉愣了一下,咕咚一聲躺倒在身下的席子上,道:「你如果沒有想好,就先不要跟我說話!」

  蒞陽被他那副吃癟的樣子逗得在再也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來。謝玉不死心,立刻坐起來道:「你是不是想好了?」

  蒞陽不想再逗他了,便道:「中午那會兒,劉大夫跟你悄悄說了什麼?」不等謝玉露出神秘得意的表情,她立刻道:「你不說也沒有關係!」

  「我說,」謝玉已經憋了多半天了,急忙湊過來笑吟吟的望著她低聲道:「他說雖然長公主貌美如花,小夫妻恩愛纏綿,但是為了長遠打算,還是要有個度!最近一個月最好禁止行房。」

  雖然蒞陽差不多也猜到了,但是此刻聽用這種極其不正經的語氣說出來,還是羞得面紅耳赤,一把推開他道:「祝賀你又回歸到清心寡欲的世界了。」


第126章 歸去來(番外)

  承聖元年冬,我來到了大樑帝都金陵城外。

  每每新帝登基都意味著先帝駕崩,當然也有少數安享天年的太上皇。

  國喪期間,舉國哀歎,天下縞素,厚重肅穆的城門樓上綴著白紗,在寒風中翩翩起舞。

  我趕著馬車在城外轉悠了兩天也瞅不到混進城的空子,聽說今上出身行伍治軍嚴明,果然治國也是名不虛傳啊!

  最終還是沒有來得及,師叔死在了冰天雪地的寒夜裡。我倒沒有多麼難過,畢竟他重傷如此,撐過了漫長的路途已經很意外,我遺憾的是他這半條命是用師門的鮮血換來的,現在他死了,師門的犧牲便沒有了意義。

  可是江湖人不就講究一個義字嗎?既然師父說過他曾是本門弟子,也是本門的恩人,那我就該聽從師命,不負所托。

  可惜他沒有路引或者文牒,所以我無法帶他進城。現在人死了,更不可能再進金陵。好在他去世前曾經給我畫過一副地圖,讓我把他葬在那裡!然而我識字不多,根本就看不懂他畫的是什麼東西,但人死為大,如今也算是遺物了,半點不敢怠慢,於是用身上的余錢買了炭將他的屍體火化,裝在罐子裡藏到了隱秘之處,然後帶著那副地圖進城找活幹,臨近年關,城裡的大戶人家都在招長工幫傭,我自幼長在山中什麼活都幹過,又常年習武練就一副好身板,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東家。

  殺豬宰羊推磨擔水都不在話下,每天忙完之後我就去街上找人打聽那地圖上所畫的到底是什麼地方。一連數日毫無所獲,我有些沮喪,想著他後來都糊塗了,不會是隨手畫的吧?若真如此,倒也不用太在意了,先慢慢來吧!

  有一次忽然聽到有人說南勝門怎麼怎麼樣,我忽然想起來他每一次一犯糊塗就會念叨,說他夫人住在南勝門外最大的宅子裡,我想著既然來了就不如過去看看吧!於是便向人打聽南勝門的位置,大家都忍不住笑,說你這輩子是進不去的,南勝門在皇城裡。這樣一來,我愈發覺得他是在騙我。一定是糊塗了,所以才會說這樣的話。我就算再無知也知道皇城裡邊住的都是達官貴人。莫非他夫人和我一樣是做下人的?

  終於還是碰到了機會,有一次我和幾個長工往皇城裡的官宦府邸送肉,從角門出來時有人告訴我沿著高牆繞到正街就能看到南勝門,我到底還是好奇,於是仗著腳程快繞過去瞧了。

  我終於找到了南勝門外最大的那座宅院,由一條斜斜的紅牆磚道,與高高的宮牆連接,看似獨立,卻又與宮城渾然一體,大約國喪期間,所以府第正門門楣上的匾額也城門樓上一樣綴著一圈白紗,我本來想走過去問問府上有沒有下人的親眷流落在外,但因為是報喪的,所以沒法快點把話說清楚,開口不到兩句話就被守門的侍衛趕走了!

  開春後沒多久恰逢東家的老父周年,所以請了一些僧侶過來念經,我素聞出家人見多識廣,就瞅了個機會去問其中最年長的一個老僧,他果然看懂了那鬼畫符一般的地圖,並耐心的給我講解,我這才明白其實並不是地圖而是一幅畫,有佛塔山寺高牆還有蜿蜒的山路,我指著有標記的一點問他時哪裡,並說明了收人所托事關重大,老僧說他們回去時恰好會路過,所以他會插上經幡做記!那些僧侶離開後,我立刻向東家告假,然後出城找到師叔的骨灰,冒著濛濛細雨上山了。

  到了半山腰時天色已經不早了,我正待加快腳步時卻聽到山道那邊傳來馬蹄聲,下了半天的細雨,路面有些濕滑,我躲避不及,還沒被撞上就滑倒在地滾到了路邊,騎馬的是一個白衣素冠的青年,看上去沉穩端肅,氣宇軒昂,他以為撞到了我急忙跳下馬背查問。

  我並無大礙,然而包袱裡的罎子被山石撞碎了,那青年大驚失色不住的道歉,一面幫我去收斂撒在地上的骨灰。

  山道上過來了一輛馬車,忽然帶起一陣風將我手中捧著的包袱中殘存的餘燼全都吹散在濕黏黏的細雨中。

  我頓時急壞了,跪在地上胡亂的扒拉著泥土往包袱裡塞,那青年竟也不顧滿地泥濘弄髒了衣袍鞋履,挽起袖子幫我一起扒拉著混入泥土的骨灰渣子。

  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一個儀容端莊披著肅穆黑袍的夫人撐著傘走了過來。那青年急忙起身行禮並喚她母親,說他不慎撞到了我之類,那容色高貴沉鬱的夫人聽了事情的原委後很是震驚,急忙命她兒子向我道歉,我自知他們並無過失,都是我魯莽所致,當然不會接受,而且如今鬧成了這樣,怕是也只能隨意葬在這山道拐角處了,於是撿了最大的一塊瓷片準備挖個坑,一回身竟然看到山坳石縫間插著濕淋淋的黃色經幡,原來這也算是誤打誤撞,師叔泉下有知,也不會怪罪於我的吧!

  我在那青年的幫助下,用碎瓷片挖了一個坑,將那些摻了他骨灰的泥土連同包袱和碎瓷片全都埋了進去。後來還搬了幾塊山石壓了壓,以免被大雨沖散。

  那黑衣夫人一直靜默的站在一邊,指尖轉動著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詞,想必和山上那些僧人一樣都會念經吧!

  最後,她將念珠纏在腕間問我亡者不用留下名號嗎?我搖頭說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名字,只知道他早年間曾在師門學藝,我們受人所托暗中救他,但損失慘重,我是唯一一個活著接應到的人。也不知道為何,我竟然跟一個陌生人說了這麼多,甚至還給她看了師門的信物,她看到我腰間懸掛的小木牌時神情忽變,激動的難以自抑,不住詢問已故師叔的事情。

  其實師叔死的很慘,他雙腿盡折且病入膏肓,一路都在發著燒,我們趕了幾個月路才到了金陵。他糊塗的時候就喊著要回金陵,可一旦清醒立即告誡我除非他死,否則絕不能進城。我不止一次問過他的身份名號,但無論清醒還是糊塗,他都隻字不提。

  他原本想讓我在他死後將他的骨灰帶到南勝門外最大的宅院裡交給他夫人,但後來在最後清醒的意識裡卻畫了那張地圖給我,囑咐我將他葬在路邊,說他夫人會時常從那裡經過!可是如今看著這荒山古道,我卻是半點都想不通,誰家的夫人會時常從這裡經過啊?

  不過,這位夫人又是打哪裡過來?我說著說著不由得好奇問道。

  我母親常常上山禮佛,所以會從此經過。那青年很是禮貌和氣的說道。我注意到那夫人臉色有些不對勁,正想提醒的時候她已經捂著胸口面色痛苦的倒了下去。旁邊的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將她手中的傘遞給我道了聲失陪,然後抱著那仿佛忽然間變得蒼老衰弱的夫人匆匆跑向了不遠處的馬車……

  後來,金陵城有人花重金買走了我手中那把傘,據說是當朝大長公主所用之物,將來肯定很值錢。我並不知道大長公主是誰,他們說她就住在南勝門外最大的宅院裡。

  我又在幹活時找了機會偷偷溜到了正街,卻看到南勝門外那座大宅子外掛滿了白色的燈籠,進出的下人都披麻帶孝,就連府門外把守的侍衛盔甲外都罩上了一層白紗!

  出殯那日,我擠在圍觀的百姓中,看到扶棺哀哭的正是那日從山道後騎馬沖過來的青年,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

  很多年後,王朝更迭,我一直留在金陵,不知何年何月,茶館酒肆忽然興起了說書熱,不外乎就是些才子佳人風花雪月或者帝王將相開疆拓土,還有前朝一位深明大義的長公主金殿首告亡夫數樁逆天大罪,致使夫家滿門凋敝,但她卻並沒有接受朝廷的任何封賞反而帶著罪臣遺孀的尷尬身份度完了餘生!

  然而坊間廣為流傳的是那對夫婦是二十餘年如一日恩愛纏綿的神仙眷侶,畢竟和帝王將相的陰謀詭計比起來,大家更喜聞樂道的是英雄美人的情深不渝。

  聽說那位長公主封號叫蒞陽,那個千古罪臣名叫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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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寂寞紅》和《光明燈》

  正文裡有設定蒞陽後來營救侯爺,如果計畫失敗了,就是這樣的結局!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對,這就是原本打算寫的那個be結局!

  原著中有好幾處說蒞陽天生穎悟,蕙質蘭心之類,總之就是很聰明@而且她有經歷又是皇室出身見識肯定不凡,平常在公主府跟上層社會的貴婦們交情不錯,那就是說人脈方面也是可以的!她的膽識也肯定比一般女的要強(參考晉陽公主金殿自刎,感覺蕭家的公主都不是普通女子)而且當年她親眼看見林家落敗的慘狀,所以能想像出謝家如果落敗會是怎樣的境地,那麼完全能刺激到她崛起啊,想要耍點手段,謀劃一下暗中營救侯爺真的算不上開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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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調笑令

  這一章沒有什麼情節內容可言,就是玉陽夫婦日常秀恩愛秀的停不下來,反正官方要發糖要碰面,那就秀唄不要停,圍觀群眾表示喜聞樂見,情節內容是什麼鬼?不要也罷……

  蒞陽被他那副吃癟的樣子逗得在再也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來。謝玉不死心,立刻坐起來道:「你是不是想好了?」

  蒞陽不想再逗他了,便道:「中午那會兒,劉大夫跟你悄悄說了什麼?」不等謝玉露出神秘得意的表情,她立刻道:「你不說也沒有關係!」

  「我說,」謝玉已經憋了多半天了,急忙湊過來笑吟吟的望著她低聲道:「他說雖然長公主貌美如花,小夫妻恩愛纏綿,但是為了長遠打算,還是要有個度!最近一個月最好禁止行房。」

  雖然蒞陽差不多也猜到了,但是此刻聽用這種極其不正經的語氣說出來,還是羞得面紅耳赤,一把推開他道:「那該祝賀你回歸清心寡欲了。」

  謝玉複又湊過來,笑嘻嘻的板著蒞陽的肩膀道:「你瞧,連外人都知道咱們夫妻恩愛纏綿,我心裡高興呀!」

  蒞陽沒好氣道:「那你去跟外人過吧!」

  「哎,你說什麼呢?我說夫人外人是那老軍醫!」謝玉忙搖頭道:「人家誇你我高興,你怎麼聽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蒞陽側轉過臉摘下了耳墜子,隨手放在鏡臺前的首飾盒中,道:「什麼好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就變味了,我還怎麼反應?別人誇我倒真沒有聽出來,我只能聽出你的竊喜和急切,別說一個月,想必恨不得兩個月三個月都不要再過來,我能不高興嘛!」

  謝玉扁了扁嘴巴,眼珠子一轉,道:「我明白了,你還是在怪我!好了,這次的事的確是我的錯,我之前忘了告訴你!其實、其實就算是記著我也不會告訴你的!」

  蒞陽不解道:「這又是為何?」

  謝玉眨巴著眼睛,有些委屈道:「我這一出門就是整整九個月,明明算好了時間,結果回來你卻、卻來葵水了,我只得憋著!哎,好不容易連皇上都下旨讓咱們外出放鬆放鬆,這是多好的機會呀?你想想,空曠的大殿中紗幔飄飄,光影旖旎,水霧彌漫中你那麼美,像一條魚一樣在我眼前游來遊去,只要我不是瞎子,都會跳下去的。」

  「你才像粘乎乎的魚呢,」蒞陽板起臉道:「說了半天還是我的錯?我游來遊去怎麼了?你可以閉著眼睛呀,我逼你看了嗎?」

  謝玉忙安撫她道:「好了,好了,蒞陽別生氣,哪裡會怪你呢?明明是我怪我自製力不好!」他說著低下頭除掉了鞋子,然後又撩起袍角解襪子,蒞陽很是吃驚,往後一縮道:「謝玉,你又要做什麼?外面的事是我的錯,但現在我是不會讓你再犯錯的……」

  說到後來聲氣便有些弱了,她抬手掩口忍住笑,可肩膀還是不由得瑟瑟抖動,兩隻眼睛滿是笑意。

  謝玉抿著唇,抬起眸子瞅著她道:「這樣……總可以了吧?」他拉過袍角蓋住光裸的腳踝,柔聲道。

  蒞陽的眼睛在他光溜溜的腳丫子上來回打著轉,好容易才憋住笑,很是滿足的點頭道:「可以……可以,但是光看不行,你讓我再摸一摸好不好?」

  她說著緩緩伸出手,在他光滑的腳面上摸了一把,謝玉身子微微一顫,腳趾不由得蜷了一下。蒞陽笑著又在另一隻腳上摸了一把,道:「要一視同仁呢!」

  「現在好了吧?」謝玉忙問道。

  「沒有!」蒞陽瞪了他一眼道:「你怎麼那麼小氣?」

  她說著俯過身,一手悄悄的按住他的腳踝,一手探過去撓了撓他的足底。謝玉驚叫了一聲下意識的想把腳抽回去,但是蒞陽早有防備,他又不敢亂踢,怕傷了她,只得死命往回抽。

  蒞陽見他反應這麼強烈,愈發來了興致,撲過去壓在他腿上,不住的笑著用手指去撓他,謝玉笑的直打顫,眼淚花花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了,蒞陽……哈哈哈,哈哈哈,饒了我吧……哈哈哈……」

  蒞陽緊緊抱著他的小腿,笑嘻嘻道:「你不是力氣很厲害嗎?怎麼卻不是我的對手呢?」

  謝玉笑的不能自已,打著顫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我、我最怕你了……哈哈哈,蒞陽你饒了我吧,哈哈哈哈……」

  蒞陽看他笑的蜷成了一條蟲子,這才肯甘休,爬過去伏在他胸前,從袖子抽出帕子擦著他眼角的淚意,笑著道:「你怎麼穿的這麼多,我感覺像壓在一床被子上!」

  此刻她放下了髮髻,如雲的秀髮從肩上滑落垂到了謝玉臉頰上,癢的他縮了縮脖子,氣喘吁吁道:「你、你忘了……現在、現在是冬天……」

  蒞陽忽的想起了什麼,立刻從他身上翻了下來,坐起身汲汲皇皇道:「你的傷沒事吧?」

  謝玉撐坐起來,平復了氣息,含笑道:「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放心,你那麼輕,不會壓壞我的!」說著挪過來抱住蒞陽安慰道:「蒞陽別怕,你同我玩耍我很開心很開心!」

  蒞陽還是有些忐忑,道:「我不是存心鬧你的,好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不用注意,不用注意,」謝玉輕輕撫著她的肩背,柔聲道:「在我面前你想怎樣就怎樣,如果我做錯了事你打我罵我怎麼鬧騰都行,就是……」他想了想,眼眶有些發紅,急忙穩了穩情緒,道:「就是不要生我的氣,更不要不理我!蒞陽,你若是生我的氣我就會害怕,心裡發虛,不敢主動跟你說話!」

  蒞陽笑著在他懷裡蹭了蹭,道:「那你要是生我的氣了怎麼辦?」

  謝玉搖頭道:「不會的,我怎麼會生蒞陽的氣?」想了想又道:「如果我真的生氣了,那你也不用管,一會會就好了。如果一會會還沒有好,你就跟我說話吧,反正我就是再生氣多不會不理你的!」

  「好,一言為定!」蒞陽笑著揚起臉道:「還是上次在漪瀾殿說的那樣,你要是惹我生氣了,就主動給我看你的腳丫子,讓我捏一捏撓一撓就行了。好了,現在天色不早了,快回去睡覺吧,明兒個除夕,可是有的忙了!府中要是來客人,你就得去接待了!」

  謝玉歡快的點了點頭,道:「好,都聽你的!」末了,正準備走的時候又頓住了,湊到她耳畔笑嘻嘻道:「那你再喚我一聲好不好?就像那次在水池邊那樣!」

  「嗯?」蒞陽很是疑惑,仔細一回想頓時明白過來,騰地一下紅了臉,道:「想都別想,快走了!」

  謝玉不情不願的低下頭穿襪子套鞋子,偷眼瞧著她可憐巴巴道:「真的不行嗎?」說著豎起手指道:「就一聲?」

  蒞陽一本正經的搖頭道:「不可能!」

  謝玉慢騰騰的穿好鞋子,不依不舍道:「那我走了啊!」

  蒞陽道:「快走吧!」說著轉過身去對鏡摘頭頂的簪花,冷不防謝玉又撲了過來,從背後抱住她晃啊晃,一疊聲問道:「真的不行嗎?真的不行嗎?一個月呢,蒞陽,要等一個月呢!」

  蒞陽忍著笑,道:「多大人了?怎麼跟個孩子似得?」說著轉過頭在他耳畔悄悄喚了兩聲,謝玉頓時喜不自禁,很是滿足的歎了口氣,在她臉頰上啄了兩下,站起身來很是歡快道:「蒞陽,那我走了啊!你早點歇息,晚上我會來夢裡看你的!」

  蒞陽忍俊不禁道:「你小點聲,別忘了你是偷偷過來的!」

  謝玉已經走了出去,又轉回來攀著屏風露出腦袋道:「剛才笑那麼大聲,必定被人聽到了,還不如光明正大的回去!」

  「好好好,你有理,光明正大也行,偷偷摸摸也好,快點回去睡吧!」蒞陽擺了擺手道。

  謝玉又沖她笑了一下,身形消失在屏風後。


第128章 終章 阮郎歸

  在外人眼中,謝氏夫婦二十余載情深意篤,恩愛如初,長子蕭景睿是兩姓之子,出類拔萃,文武雙全。次子謝弼人情練達,年紀雖輕卻足以獨當一面,女兒嫁給了天泉山莊少莊主,就連幼子謝緒也都飽讀詩書在外遊學,金陵城中豪門貴胄不少,但是像謝家這樣堪稱完美的高門大戶卻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所以,到了如今,作為女主人的長公主,似乎也不會再有別的煩惱愁緒!即便是有,多半也都和同齡的母親一樣,盼著兒子們早點成家抱孫子吧!說起來,謝家小姐謝綺如今已經有了身孕,等到明天夏天,就該抱外孫了!

  原本以為就是打個盹的功夫,卻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這一覺倒是睡的香甜,蒞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榻上,身上還蓋了一床薄被!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榻沿上坐著一人,穿著層層疊疊的醬紫色朝服,正背對著她低頭看什麼東西!

  「醒了?」大約是聽到了動靜,那人忙放下膝頭的文書,轉過身來,俊雅端正的面上帶著溫暖和煦的微笑,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是挺秀的五官和溫潤的氣質卻讓人覺得很舒服!水潤潤的雙眸凝神望過來的時候,能讓周圍一切光華黯然失色!正是蒞陽長公主的駙馬,甯國侯謝玉!

  見她要起來,他忙伸手去扶,她含笑問道:「下朝直接過來的?」一面不露痕跡的躲開,自己撐坐了起來。他伸出去的手有些尷尬,下意識的落在了被子上,輕輕拍了拍道:「聽說你回來了,我就趕忙過來瞧瞧,這不,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2

  「不用了。」蒞陽公主擺了擺手道。

  此刻正是掌燈的時候,路邊上的下人們見夫人回來,都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見禮!

  剛過了側院夾道,忽聽頭頂一聲悶雷滾過,接著便聽到了刷刷刷的落雨聲!

  「哎呀,怎麼這麼快就下起來了?」紫曦和紫苑忙過來抬起袖子替蒞陽公主遮著頭頂的落雨,扶著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相較于侍女們的慌亂,長公主本人就鎮定多了,雨落下來後,空氣中的窒悶感就沒有那麼強烈了,路邊上的晚桂已經凋謝的差不多了,雨水落在葉片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這個時候,她忽然好想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或許她可以完全不顧形象的在大雨中奔跑呼喊,末了卻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低低的歎息掩沒在了雨聲中!

  手臂忽然間被人抓住,她抬起頭,看到一個人撐著傘沖了過來,正自發愣的時候,看到身邊的侍女們都退到一邊去行禮,這才發現來人竟是謝玉!

  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肩,在她耳畔說著什麼,可是嘩啦啦的雨聲讓她聽不真切,還沒有作出回應就被他帶著往前跑去!他撐著傘,袍角盡皆浸入雨水中,卻是絲毫也顧不得,只是護著她往前面屋簷下跑去。

  想到他一把年紀了卻做出如此輕狂的舉動,若是被孩子們看到了,以後怕是再也端不起嚴父的架勢了!蒞陽有些好笑的想著,耳畔雨聲漸弱,這才發現已經到了屋簷下。

  3

  謝玉握著簾幔的手僵了僵,眼神如同一片飄絮般落在蒞陽潮濕□□的玉肩上,竟像是膠著了一般!

  她散了髮髻,正將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脫下來搭在衣架上,謝玉進來的時候,她正將雙臂背在後面摸索著去解貼身小衣背後的束帶!她微微側著身子,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到的是優雅纖細的玉頸和上臂扭到背後後潔白圓潤的肩頭!黑髮如瀑布般蜿蜒而下,直沒腰際,遮住了整個後背,以至於她的手指要從秀髮中穿過去摸索混入髮絲中的衣帶纖纖十指瑩潤如玉,穿梭在烏黑的發間,猶如夜色中盛開的蘭花!

  那瑩白的手指終於摸到了衣帶,卻在抽了一半的時候忽然頓住了!很久以前的時候,只要他看過來她就能察覺,可是後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的眼神漸漸沒有了年少時的灼熱和癡狂,而她也已經習慣了那歲月沉澱下來的似水柔情,所以即便他在身邊,她也常常會忽略甚至忘記了他在身邊!

  她沒有想到謝玉會在此時突然回來,正自怔仲的時候,後背忽然撞入了一個溫暖乾燥的懷抱!她驚呼了一聲,手指順勢抽出了那根帶子,潮濕的褻衣直直墜到了腳下,她頃刻間慌了神,下意識的緊緊抱住了肩!

  4

  也許真的睡著了吧!他蓋好火盆,將水壺重新放了上去,起身坐到榻前,倒了杯熱茶暖著冰冷的手掌。今夜事出突然,他竟有些不安起來。蒞陽出入宮闈,那樣的事一旦發生,遲早會傳出風聲,她會否又想起昔日不堪的過往?

  當年霖鈴閣外兩天兩夜的守望似乎已經熬幹了他半生的心血,即使過去了十多年,可是回想起來,依舊心膽俱裂。蒞陽終於還是出來了,可是他卻覺得仿佛會永遠失去她。提心吊膽了這麼多年,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他幾乎已經相信蒞陽會永遠和他在一起,無論發生了什麼。可是,宮裡那事一旦傳到她耳朵裡,怕是……

  他皺著眉頭,臉上的皺紋似乎又深了幾分,歎了口氣,放下杯子,用捂熱了的手掌輕輕撫著她的肩背,像是在安慰蒞陽,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蒞陽微微動了一下醒了過來,「雨停了嗎?」她揉了揉眼睛問道。

  「……停了!」謝玉愣了一下,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醒來。

  5

  蒞陽一個人睡的時候,都會在妝台前留一盞紗燈,這個習慣從新婚之夜開始已經二十多年了。他覺著夜間睡覺有光不好,所以每次回去都會熄了燈再睡覺!

  可是如今轉念一想,留一盞燈也挺好,至少他夜半歸來不至於黑燈瞎火。

  輕輕走到錦榻前,只見帷幄深處那人果然已經睡熟了,一頭青絲拖與枕上,映的半張臉在微明的燈火下泛出幾絲暖黃。雖然如今已經不小了,但是她偶爾睡覺還是會習慣把手臂擱在枕上像抱著頭一樣。謝玉記得當初看到孩子們小時候那樣圈著腦袋睡覺忍不住笑過她好幾次!

  這樣睡的後果就是早上起來喊肩膀疼或者手臂一片冰涼!那時候她還笑著把冷冰冰的胳膊往他火熱的懷裡蹭,他便在起身前將她摟著用溫熱的手掌給她揉肩膀,再反復把手臂搓熱!他抱著她的臂膀在懷裡的時候,她的手經常會不安分的亂動。鬧的他心猿意馬快動情時卻又喚人進來侍候洗漱……

  那都是多麼久遠的往事了?久到他甚至忘記了原來他們也曾真正的恩愛纏綿如膠似漆過,久到他甚至以為二十多年都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般過來的!

  一時間心潮起伏,眼眶也有些潮濕。這幾日都在忙著朝堂上的事,都沒怎麼見過她,偶爾碰面也沒有好好說過話。他知道蒞陽定然是不介意的,她不早就習慣了他出門一年半載也不會抱怨一句嗎?

  6

  兩人並肩而行,隨行的侍女們都心照不宣的落後了十余步,緩緩的跟著。

  「蒞陽啊,你還記不記得……」謝玉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們並肩走在悠長的宮牆夾道間時溫馨幸福的情景,但是轉念一想又有些淒然,不由得搖頭苦笑著歎了口氣。果然,他們之間任何回憶都是一把刀,說不得,提不得,念不得!

  「什麼?」蒞陽側過頭,低聲詢問道。

  「沒什麼!」他搖頭道。

  蒞陽似乎有些不悅,不動聲色的加快了步伐。謝玉抿了抿唇,快走兩步追了上去,悄悄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蒞陽微愣,下意識的掙了幾下,垂下眸子沒有說話。

  謝玉心頭有些愉悅,不由得微微笑了,將她略顯冰涼的手掌攢在了自己溫柔厚實的掌心,長袖垂落遮住了一切。

  蒞陽默默往前走,謝玉想說點什麼,但是腦子轉了好幾圈,卻是找不到半點話題。他不由得很是難過,想到他們之間已經很多年沒有好好說過話了。這些年來,他費盡心機百般籌謀,只為了保住當下一夕安寧,他陷身與爾虞我詐間你來我往、談笑風生,似乎都是信手拈來,他生來便擅長此道,唯獨對著蒞陽時可以毫不忌諱的袒露本心,可是這麼多年了,他早已經習慣了戴著面具披著偽裝,唯一沒變的,或許便是當年那殷切的初心。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過了回廊,蒞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要進去坐坐嗎?」

  7

  蒞陽剛走到臺階前,就見齊嬤嬤從簷下繞了出來,躬身行禮道:「長公主,侯爺已經過來了。」

  蒞陽有些微詫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推門進去後,室內一片溫暖,蒞陽轉到裡面,看到謝玉正坐在燈下看書,聽到腳步聲不由得抬起了頭,沖她笑著招手道:「你快來看,松山書院那邊來信了,說是緒兒這一年進步可喜!」

  他雖然在外面不怎麼說,但心裡對這個小兒子還是很看重的,對他的培養也很用心,雖然是武侯世家,但要是謝緒能考取個功名光耀門楣,也是極好的。

  「緒兒這孩子,從小讀書就沒有讓咱們費心過!」蒞陽走過坐在他旁邊,陪他一起看了遍那封信,字裡行間都是溢美之詞,只在結尾寥寥幾句提了一下謝緒應該多和同窗交流等。

  「這個,你怎麼看?」蒞陽指了指那幾行內容,問道。

  謝玉無所謂的笑了笑,收起信箋道:「緒兒並非不識禮數的人,或許是他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結交無所謂的人吧!」

  既然他這麼想,蒞陽自然也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於是起身過去卸妝準備睡覺。

  8

  「嗯,孩兒就是提前跟您知會一聲。以後逮著機會,您就在爹爹面前稍微提一點,讓他老人家提前有個心理準備。還有啊,」謝緒又頓了一下,蒞陽不由得提起了心,只聽他說道:「孩兒求學問道的目的並非做官,這一點您也一定要讓爹爹接受。孩兒的志向是做名流千古的學者大儒,受百世敬仰的。」

  蒞陽望著眼前一本正經的少年,不由得扶額道:「也好,這樣也算是光耀門楣。好吧,在做聖人之前,還要好好做人!明天就要走了,去看看你卓大哥吧!再跟你姐姐說幾句話,等你下次回來,就要當小舅舅了。」

  謝緒點了點頭,起身道:「孩兒這就去。」

  「等一下,」蒞陽忽然想起了什麼,囑咐道:「你明兒一早,可是要錯過你大哥的生日宴了,他前幾天還一直在念叨。」

  「好,我會提前給他拜夀的。」謝緒點頭道。

  9

  蒞陽回過頭道:「你這會兒要是沒事,就幫我個小忙吧!你瞧,窗臺上那盆迎春花開的不錯,給我畫個圖樣吧,就像上回那樣的!」

  謝玉扭頭看了眼那邊窗上的花盆,果見那細長的枝條上綻開了嫩黃的花朵,一串串煞是可愛,忙道:「好的,你稍等!」說著放下手中的冊子,牽起袖子自行鋪紙研墨。

  蒞陽梳洗罷更衣畢,走過來看到他已經畫完了,正拿著紙張歪頭欣賞,很是滿意的樣子,忙湊過去道:「我瞧瞧!」謝玉微笑著往旁邊讓了讓,道:「你坐下來看!」

  蒞陽略微俯身過去,只瞧了一眼,不由得微紅著臉別過頭去,有些羞赧道:「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是沒個正行!走吧,該用早飯了,別讓客人們等久了笑話!」

  謝玉含笑放下畫紙,起身道:「走吧!」


第129章 番外.鳳求凰(一)

  曾經無比熟稔的琴聲在耳畔響起時,正襟危坐的蒞陽忽然有些神情恍惚起來!

  那把古琴已經在匣中沉睡了二十多年,只因她一直盡心護理,所以此刻在那姑娘纖長的玉指撥弄下依舊金聲玉振,餘音繞梁。妙音坊的琴曲高手果然名不虛傳,曾經滄海難為水,在此刻之前,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琴音可入耳。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心頭忽然浮現起昔日故人在耳畔彈唱的情景,她自詡性情淡漠,冷靜克制,然而此刻那婉轉華音入耳,竟如瀟湘膩水,悠悠流淌向心底隱秘的最深處,仿佛要將不見天日多年的塵封舊事全都沖出來。

  昔日言笑晏晏,海誓山盟,最終卻勞燕分飛,不得善終。她向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更不喜怨天尤人,但是此刻那把古琴奏響當年的定情曲時,心裡竟是痛澀難當,不知不覺間淚盈於睫,再難抑制。

  「宮羽姑娘果然才藝非凡。不過今日是喜日,請再奏個歡快些的曲子吧。」耳邊忽然響起謝玉不悅的聲音,蒞陽這才驚覺一曲《鳳求凰》已經結束了。

  她微微側首,長袖不著痕跡的拂過面頰淚痕,好在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廳中那位彈琴的姑娘身上,所以並未有人發現她的失態。

  可是蒞陽並不知道,自始至終,她旁邊那人的眼神一直都在她身上。

  從《鳳求凰》的旋律響起來的時候,謝玉的心就揪緊了,他小心翼翼的查看著蒞陽的神情變化,見她眉宇幽幽,眸中淚光閃動時,放在膝上的手掌下意識的捏緊了袍角。

  蒞陽的淚水倏然滑落時,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臉色有多陰沉,好幾次想要開口打斷,但是側眸看到蒞陽神情專注的樣子,便欲言又止。

  他第一次覺得一首曲子的時間竟是如此漫長而煎熬,好容易盼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這才出聲!

  琴聲再起時,已經換成了歡快的《漁歌》,音韻活潑清越、歡快悠揚,令人宛如置身夕陽煙霞之中,看漁舟唱晚,樂而忘返。縱然是再不解音律之人聽她此曲,也有意興悠悠,怡然自得之感。

  但謝玉心不在此,一面靜靜聽著,一面不著痕跡地察看著蒞陽的神情。眼見她眉宇散開,唇邊有了淡淡的笑容,這才放下心來,暗暗松了口氣。

  兩曲撫罷,贊聲四起。言豫津一面喝采,一面厚顏要求再來一曲。宮羽微笑著還未答言,謝府一名男僕突然從廳外快步奔進,趨至謝玉面前跪下,神情有些倉皇,喘著氣道:「稟……稟侯爺……外面有、有客、客……」

  謝玉皺眉道:「客什麼?不是早吩咐你們閉門謝客的嗎?」

  「小的攔不住,他們已、已經進來了……」

  謝玉眉睫方動,廳口已傳來冷洌的語聲:「早有舊約,卓兄為何拒客?莫非留在甯國侯府,是為了躲避在下的挑戰不成?」

  來人正是琅琊高手榜排名第五的嶽秀澤,也是南楚殿前指揮使,與天泉劍齊名的遏雲劍主人。一同前來的還有南楚聯姻使團的正使陵王宇文暄。

  嶽秀澤今夜來挑戰,明顯動機不純,只是謝玉還猜不出他的用意。卓鼎風受激之下便要暴起,卻被謝玉堪堪攔住。

  蒞陽有些不解的望著額前滲出了薄汗的謝玉,看到他其實色厲內荏,場中所有人都不知道謝玉為何要阻止卓鼎風接受嶽秀澤的挑戰,包括她。

  對於這無禮的闖入者,蒞陽自然心下不喜。但她對那些事情沒有多少興趣,便未多加留意。何況此刻由於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她原本已經平復了的心情又變得複雜起來。

  耳畔似乎又響起了《鳳求凰》的聲音,她凝目四顧,看到那彈琴的女子已經退到了廳角,琴案也早就撤下去了,可是那熟悉的音符卻一個個的從腦海裡躍出,讓她神思愈發紊亂。

  跪在一邊的齊嬤嬤感覺到她心緒煩亂,不由得湊過來小聲道:「殿下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蒞陽緩緩搖頭道:「無妨!」

  謝玉喚來府兵將嶽秀澤等人團團圍住的時候,卓鼎風終於忍不住還是應戰了。

  為表對此戰的尊敬,除了蒞陽依舊端坐著,其他人全都站起來出去觀戰了,就連謝綺也在夫君的扶持下捧著隆起的腹部站起了身。

  廳外劍氣飄飄,凜然肅殺,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得長劍落地的鏗然之聲。接著便是卓夫人和孩子們的驚呼聲,蒞陽抬起頭,看到站在廳外的景睿和青遙奔下了臺階。

  她想,大概是卓鼎風輸了吧!

  「快,快請大夫來!」謝玉帶著幾分緊張的聲音傳進來時,蒞陽的忽然有些心慌起來,她從謝玉陡然提高的聲音中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驚慌,有些事情,應該超出了他的控制。卓鼎風敗了,也就是說南楚的嶽秀澤勝了。

  外面起了一陣騷動,她覺得心慌的厲害,忽然想要起身離開。直覺告訴她,如果繼續呆下去,今晚可能會發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正當她準備起身的時候,看到廳外一個紅衣少女走向了階前的景睿,頃刻間外面變得鴉雀無聲。

  於是蒞陽撐在案上的手掌不由得頓住了,那少女拿掉了面紗,只一眼就讓她心頭猛的一窒,聽到她開口喚哥哥的時候,蒞陽心頭巨震,手撫胸口緩緩站起身來。

  那少女抓著一臉倉皇的景睿急切道:「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你看看我呀,你看看我的臉……」

  蒞陽只覺的心底忽的一陣絞痛,不由得臉色慘白,再也忍不住抬手摁住胸口口申口今出聲。

  「長公主?」

  「長公主殿下?」

  旁側的嬤嬤和宮女不由得驚呼出聲,扶著她緩緩坐下,外面眾人的眼光不約而同望了過來。

  有些人的舊傷,偶爾念及偶爾緬懷會隱隱作痛,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漸漸癒合。但有些人的傷,隱藏在時間深處的暗室,從不想起從不提及,卻一直都存在。一旦某天忽然揭起,必定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等她終於定下神時,看到那南楚來的陌生青年和紅衣少女已經到了眼前,她努力想要抬起手趕他們走,可是扶著侍女的手臂卻是顫抖的厲害,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眼睜睜看著那眉眼中依稀有幾分熟稔的少女,耳畔聽到那青年略帶殘酷的冷漠聲音宣佈著足以割裂她身心的話語,「二十多年前,叔父在貴國為質子時,多蒙長公主照看。當年聽聞長公主有孕在身,叔父原本是拼死不願離開。無奈,扛不住先皇太后的威權。這些年來,叔父時時刻刻未能忘記長公主,未能忘記他與您的這個孩子。」

  蒞陽心如刀割,悲憤難抑,心神恍惚的望著那紅衣少女盈盈下跪,拜謝她當年照顧她的父王,然後懷著忐忑提出了無理的要求。

  這一刻她忽然想要仰天大笑,但是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看吧,這就是她年少時不顧一切背天逆命也要追隨的愛人,如今他的女兒懷揣利刃,刀刀致命,毫不留情的捅在她的心頭。

  當年她甘落塵埃忍辱負重保下來的孩子,不顧一切精心呵護他長大,如今那個從未盡過半分心的男人過來索要兒子,這是多麼無恥的行徑?論為人父,他在謝玉和卓鼎風面前什麼都不是。

  周圍所有人的眼神一齊望了過來,蒞陽的手緊緊摁著心口,從未有過的激憤和痛楚自心底深處緩緩湧了上來,她看到呆若木雞的景睿如遭雷擊,驀地顫了一下,跌跌撞撞上前兩步,失聲叫道:「母親,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蒞陽心神俱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景睿的身世,是她一輩子都不願意公開的秘密。這麼多年了,甚至連她都已經忘記了那樣不堪的過往。當年含羞忍辱攜子下嫁,為護得那可憐孩兒的周全,她幾乎耗費了所有的心神和精力。睿山驚魂之後日夜提心吊膽,疑神疑鬼,提防著周遭的一切,天可憐見,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盼到了那孩子長大成人,可以保護自己了,她才終於放下心來。

  她如何能想得到,過往的傷疤會這麼毫無徵兆的被人赤衣果衣果的撕開。而主導這一切的,竟然是……

  那南楚青年忽然躬身行禮,帶著幾分質問的語氣朗聲道:「蕭景睿乃是南楚晟王宇文霖之子,長公主殿下打算一直隱瞞下去嗎?」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猝不及防,生平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驚慌失措亂了分寸。她心裡滿是恐懼和無助,下意識的尋找著謝玉,然而謝玉不在,身邊空空蕩蕩,只有隨身侍候的侍女和嬤嬤!

  她雖然已經習慣了謝玉的庇護和陪伴,但其實這麼多年來,每每在她真正需要的時候,謝玉並不在身邊。

  景睿初生時遭逢變故,她整日惴惴不安如驚弓之鳥!身邊無人可信無人可依,一步步苦熬了過去。

  新婚前幾年,謝玉官階較低,隨軍南征北戰,她獨守空閨日復一日,錦樣年華水樣流,即便曾經性如烈火,又怎麼抵得過漫長歲月裡風刀霜劍的侵蝕和磨礪?最終耗成了後來的沉靜溫婉。

  太后賓天之時,她無意間得知當年真相,謝玉的欺瞞和算計令她痛心疾首五內俱焚,心性裡最後的熱度終於消耗殆盡,她將自己關在霖鈴閣整整兩天,痛苦迷惘悲傷彷徨仿如出嫁前纏綿病榻於無人問津的鳳陽閣。

  但是那個時候謝玉在外面,至始至終沒有邁入一步,直到她自己走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顧名思義,鳳求凰就是那首讓我恨得牙癢癢的定情金曲了。想來想去再取名也沒有這個精確了,大家一眼就能看到寫的是什麼。

  相信生日宴是全體玉陽党心底永遠的痛吧!真是耿耿於懷了許久許久,醞釀了各個版本的衍生,但總是詞不達意,這幾天每晚研究原著和電視到半夜尋找突破口,字裡行間看得人真是絕望到死。不管了,自行yy吧,只是這重頭戲實在太占篇幅,到現在都只寫了細枝末節,會儘量持續更新交出個完整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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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番外·鳳求凰(二)

  當年太后賓天之時,她無意間得知當年真相,謝玉的欺瞞和算計令她痛心疾首五內俱焚,心性裡最後的熱度終於消耗殆盡,她將自己關在霖鈴閣整整兩天,痛苦迷惘悲傷彷徨仿如出嫁前纏綿病榻於無人問津的鳳陽閣。那個時候謝玉在外面,至始至終沒有邁入一步,直到她自己走出來……

  外人只道她清冷淡漠與世無爭,又有誰懂得無奈蛻變的苦痛和哀絕?這冷漠殘忍的世間容不得心裡殘留半點的溫情,因為那情會化作冰刀霜刃將你的心刺的千瘡百孔。

  本以為自那以後,她將再也不會感受到哀痛和悲傷,然而此時此夜,她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越過景睿的肩望過去,看到的是謝玉站在數丈外的臺階下,嘴角微微抽搐,滿臉的痛苦和哀傷。饒是他智計百出,心思千回百轉,終究也是被這樣的變故震的一時之間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就像當年一樣,咫尺天涯,謝玉過不來,她也過不去,於是她知道 ,和以往每次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一樣,她依然還是要自己挺過去,於是她的眼神只得落在了失魂落魄一步步走上前來的景睿身上。

  「母親……他們說的……可是真的?」幾乎片刻之間,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不可置信的望著她。

  她的心裡從來都分的很清楚,景睿是景睿,宇文霖是宇文霖,這麼多年來,謝玉是怎麼對待景睿,她都看在眼裡。不是親父,勝似親父。較之謝弼和謝緒,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景睿繼承了宇文霖性格裡的軟弱敏感,也從未察覺到自己的身世有異。這孩子骨子裡到底沒有謝玉的堅韌,更多的是軟弱和善良,他根本就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蒞陽心痛萬分,在侍女的扶持下緩緩站起身,望了眼廳外緊抿著唇直直望向她的謝玉,忍不住低下頭默然垂淚。

  景睿頓時明白過來,一時間雙腿發軟,無力的跪倒在地。蒞陽心下哀慟,推開扶持的侍女,跌跌撞撞的撲過去抱著神色木然一臉呆滯的景睿哽咽著柔聲撫慰,「景睿,別怕……」

  未知的恐懼忽然在心底升騰,她好像又回到了睿山那黑暗絕望的雨夜,即使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但是當年的心理陰影卻始終徘徊在心底,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這個孩子的生命來之不易,以至於她時常會覺得他依舊是那個繈褓中脆弱無依的小生命。

  「景睿……景睿,別怕……有娘在……」她哽咽著靠在他肩頭泣不成聲,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半點不敢放鬆,仿佛她只要放手,他就會立刻消失不見。

  外面又開始喧嘩,兵刀相接之時她已經回過了神,在嬤嬤和侍女的扶持下站了起來,卻再度看到眾人回轉身來齊齊望向了她,只聽那彈琴的女子冷然道:「當年殿下明知道丈夫要殺死自己的孩子,卻不能當面質問他,個中苦楚,甚是煎熬。幸好有一位知內情的嬤嬤陪在身邊……」

  扶著她手臂的齊嬤嬤忽然斂衣跪下,朝著外面頷首致意。

  蒞陽卻是無端的吐了口濁氣,一時間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舒暢。仿佛這二十五年來的隱忍和煎熬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當年的事,無論是睿山驚魂之夜還是謝玉曾經的算計和欺騙,終其一生她都未曾真正有機會質問過他。景睿小的時候她不敢,生怕撕破了臉皮自己再也無力護得孩子周全。後來她漸覺謝玉待她情深意重,便更加不能問。他曾經隱晦的向她許諾不會再動孩子,她初時猶疑,但自從有了謝弼和謝綺後就漸漸放下心來。

  別的事情不好說,但是單就孩子的事,謝玉倒是真的未曾有過半分欺瞞。即便在最交惡的時候,他待景睿也是視若己出,未曾有半分偏頗。可是無論什麼時候,那件事都是一個結,一直梗在心底,日積月累,形成塊壘,再難消融。

  此刻忽然經別人的口說出來,她反倒覺得輕鬆了許多。

  廳外謝玉滿面怒容,拂袖斷喝道:「真是一派胡言,來人!」待命的府兵快速包抄過來,將庭前眾人困在了階前。

  卓夫人神色肅然,喚道:「青遙!」

  卓青遙一震,大步往前走去,謝綺心頭驚顫,喚道:「青哥?」

  卓青遙頓住腳步,最終還是神情痛苦的走過去接住了母親手中的天泉劍。

  謝玉抬手招來一名府兵,交代他去調兵,坦然的神色間已經露出了殺意。

  眼見謝卓兩家生死對峙,謝綺心膽俱裂,走過來抱住蒞陽手臂伏在她肩頭哀聲喚道:「娘!」

  蒞陽靜靜的望著場中紛爭的局面,漸漸定下心來,抬手撫慰著女兒的肩背,只聽那半日來靜靜隱與暗處的麒麟才子緩緩走了出來,陰陽怪氣道:「既然謝卓兩家今夜註定要翻臉,如果此時不動手,恐怕謝侯爺日後,再難有機會殺人滅口了吧?」

  謝綺心頭巨震,立刻泣不成聲。蒞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臂,忽然冷笑了一聲,帶著幾分不屑道:「蘇先生這麼有把握,認為謝卓兩家會在今夜反目?」

  她一直未曾開口對任何人維護半分,此時忽然說話,眾人皆是一驚,不由得齊齊望了過去。

  謝玉神色訝然,回過頭定定的望著她,眼中神色瞬息萬變,陡然明白了過來。

  梅長蘇也有些詫異,似乎沒有料到這個在連番打擊之下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女人會忽然開口,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淡淡道:「殺子之仇,不共戴天,難道長公主認為卓莊主夫婦會不計前嫌,依然與謝家交好嗎?」

  蒞陽神色凜然,伏在她肩膀上的謝綺只覺得一股子攝人的氣勢陡然襲來,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站直了身體,有些震驚的望著自己的母親。

  「殺子之仇?蘇先生說話可要當心,誰殺了誰的孩子?謝玉,還是我?」

  梅長蘇怔了一下,神色變得冰冷,望向場中的宮羽,道:「難道方才那位宮姑娘還沒有把話說清楚嗎?還是長公主殿下此刻思緒紊亂,夾才會夾纏不清……」

  「蘇先生,」謝玉的聲音如同平地炸雷,陡然響起,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道:「本侯敬你是客,但你也該遵守客人的禮數。這是我們謝卓兩家的私事,不老外人費心。」

  不等梅長蘇說話,謝玉立刻轉向卓鼎風,朗聲道:「卓兄,難道你真的不明白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卓鼎風有些疑惑的望向了卓夫人,卓夫人眼中憤恨未平,依舊冷冷盯著謝玉。

  宮羽看到梅長蘇望過來的眼神,立刻會意,清了清嗓子道:「卓莊主千萬不要收他蠱惑,莫忘了你們那初生的孩兒是怎麼死的?」

  蒞陽緩緩上前兩步,神色淒然道:「怎麼死的?方才如果我沒有聽錯,你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是你的父親,悄無聲息的殺死了那個可憐的孩子!」

  卓夫人渾身一震,立刻怒目望向了宮羽,眼神如刀劍般淩厲。宮羽一驚,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大聲道:「可我父親是受何人指使?你們千萬不要忘了,真正想殺死那個孩子的人到底是誰!」

  謝玉咬了咬唇,緩緩側頭望向了蒞陽,靜靜道:「我從未想過,那些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說出的隱秘,竟然會在今夜當著所有人的面揭開。」

  蒞陽神色有些痛苦,緩緩閉了閉眼睛,道:「你想做什麼就做吧,不用顧忌我。」

  謝玉眼神微微一軟,柔聲哄道:「蒞陽,你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相信我,等你明天早上醒來,一切就會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蒞陽苦笑著搖了搖頭,緩緩走到呆若木雞的景睿身邊,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臂,有些擔心的望著他。

  謝玉眼底閃過一抹驚痛,深吸了口氣,輕聲道:「蒞陽,你放心,我不會傷害景睿的。如果要害他,這麼多年我早就把他殺了。」他微微頓了一下,陡然提高了聲音道:「我只希望你記住,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為了你!」

  蒞陽喉中哽咽,淚水倏然滑落,跌碎在衣袖上。

  沉寂了許久的蒙摯終於忍不住出聲,道:「謝侯爺難道當我和夏大人都是死人嗎?」

  謝玉並未理會,只是依舊殷切的望著蒞陽,直到她情緒平穩下來,這才轉向蒙摯道:「你們二位千萬不要多管閒事,畢竟這是謝某的家事,即便是鬧到了御前,你們有你們的說辭,我也有我的道理,到時候咱們就賭一把,看看陛下會相信誰。對了,」他頓了頓,帶著幾分莫名的笑意道:「蒙大統領和這位蘇先生咬耳朵半天了,真當本侯是瞎子嗎?呵呵,堂堂禁軍統領,竟然和譽王麾下的謀士過從甚密,到底意欲何為?陛下一旦聯想到前次譽王殿下替大統領求情的事,必定會感慨萬千!」

  蒙摯啞口無言,下意識的回轉身望向了一言不發的夏冬。

  夏冬背負雙手,悠悠道:「我懸鏡司向來不涉党爭,侯爺這招對我可沒有用。」

  謝玉和聲笑道:「夏大人莫要擔心,本侯怎會輕易傷害懸鏡司的人呢?到時候,還要委屈夏大人替本侯做個證人呢!希望夏大人能秉承懸鏡司公正的原則,在陛下面前將今夜的事一五一十的道一遍!」

  夏冬劍眉一挑,眸中顯出慍色,卻是生生壓了下去,沒有多加辯駁。


第131章 番外·鳳求凰(三)

  蒙摯看到夏冬果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頓時有些焦急起來。夏冬為的什麼來,他和梅長蘇都很清楚,如今卓鼎風損了腕脈,一身修為俱廢,恐怕是再也使不出飛鳥投林了。懸鏡司歷代不涉黨爭,如今謝玉把事情捅到了明面上,怕是夏冬很可能袖手旁觀。

  蒙摯不由得望向了梅長蘇,謝玉順著蒙摯的眼神望了過去,梅長蘇緩緩走了出來,道:「侯爺終於注意到蘇某了,看來今晚,侯爺是想把蘇某,也一併推入鬼門關了?」

  謝玉翹起唇角冷笑,並未否認。

  不能謝玉說話,蒙摯終於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擋在了梅長蘇面前,忽然有些疑惑的環顧左右,低聲道:「飛流呢?」

  梅長蘇面上並無懼色,帶著幾分得意的神色望向了謝玉,道:「對呀,飛流呢?我還等著侯爺問我,難道我在進門的時候,侯爺沒有注意到我身邊跟著一個小護衛嗎?」

  飛流的身手,謝玉不僅見識過,甚至可以說頗為瞭解。所以這一刻,他的腦海中不由得閃過不好的預感。果然,就聽一名府兵大叫奔上前來道:「侯爺,侯爺,不好了,強弩隊的弓弦全都被人割斷了!」

  謝玉眉梢一跳,雖然知道那少年的身手府兵根本防不勝煩,但還是忍不住怒喝道:「廢物!」

  梅長蘇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問道:「飛流,好玩嗎?」

  就見飛流腰帶上插著一把匕首,從側面轉了出來,走到梅長蘇身邊,道:「好玩!」

  梅長蘇對侯府的佈局應該很熟悉,所以想要畫出兵器庫的地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說起來,也要怪他當初的收留,那看似弱不經風的白面書生,其實早就懷有虎狼之心。這一瞬間,謝玉陡然明白了過來,今夜根本就是他一早就策劃好的,是從什麼時候呢?應該是從他來到金陵入住謝府之前,甚至更早的時候。

  然而他竟從來都不曾留意過他的企圖,一念及此,掌心不由得浸出了冷汗。敵明我暗,這樣的局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難道梅長蘇尚未進京,便已經為譽王所用了?

  一時間思緒亂如麻,竟是無法瞬間理清。當務之急是先應對好目前的僵局,穩住卓家,別的事,等以後再慢慢琢磨調查吧!畢竟,除了他扶保太子的事被譽王知曉所以要扳倒他之外,暫時實在想不出梅長蘇對付他的理由。

  謝玉立刻冷靜下來,淡淡道:「蘇哲,你以為沒有了強弩手,本侯就留不住想要留的人了嗎?對於一品侯府,你這個麒麟才子,未免低估了吧?」

  梅長蘇面上依舊一片沉靜,低頭沉吟道:「或許吧,可世間萬物,都有因果。無論侯爺如何掙扎,今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這最終的果,只能你自己吞下。」

  謝玉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他的對手也不過如此,想要惑亂他的心智,可惜他看錯人了。這世間能亂他的心的人的確有,但絕對不是面前這個所謂的麒麟才子。

  「本侯是個不信天道的人,再大的風浪我也見過。今天晚上這場面,你以為能嚇住本侯嗎?」

  梅長蘇意味深長的說道:「我知道,侯爺是個不信天道不講仁義的人。什麼事情不敢做啊?」他若無其事的低笑道:「蘇某可比不過侯爺,向來膽小怕事。既然今天敢到這侯府來,自然是做了一番準備的。」

  謝玉並不急,等著他自己亮出底牌。

  果然,梅長蘇緩緩道:「估計現在譽王的府兵,已經侯在門外了……若是等不到我出去,這府中又亂了起來,或許他會忍不住帶兵沖進來相救。」

  此言一出,卓家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宮羽的臉上也顯出了幾分隱秘的得意。

  謝玉心下沉吟,面上先是做出一番緊張的樣子,繼而笑著跟他打馬虎眼,一來二往,也是真的讓梅長蘇相信了他此刻亂了心。這才招來一名府兵吩咐他去門口打探虛實,只是沒有人聽到,他下的真正命令是調來巡防營在門外拱衛侯府。

  見他這麼快就信服,梅長蘇有些不敢置信,但又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方才蒞陽的舉動出乎意料之外,未免接下來再旁生枝節,只得不動聲色的吩咐宮羽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或許只有徹底激化了謝氏夫婦的矛盾,他才有把握在今夜徹底扳倒謝玉。

  「……若是卓莊主聽後覺得是一場誤會,大家能夠化干戈為玉帛,握手言歡,豈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攻心計的確打動了卓鼎風,方才謝玉怒極,揮劍欲斬殺宮羽,未能讓她把話說清楚,卓鼎風一直耿耿於懷,如今見有這樣的機會,自然忍不住附和。畢竟,他更願意相信這其實是一場誤會。因為謝卓兩家利益相交,盤根錯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且不說長子卓青遙娶了侯府千金謝綺,如今已經有了骨肉。就連幼女卓青怡也與甯國侯世子謝弼定了親事,再過幾個月就要成婚。即便那個共同的兒子並非卓家子,但也並非謝家子,兩家由此建立的數十年交情,絕對不可能因為兩姓之子身世的曝光而消失,畢竟那只是個樞紐而已。

  一直沉默不語站在卓夫人身邊的卓青怡籲了口氣,有些期待的望著臺階上的梅長蘇。跟妹妹比起來,卓青遙就顯得沉穩多了,但是他的眸子還是不由得一亮。卓家的每一個人,都經不起兩家決裂帶來的傷害。

  宮羽經過方才一番波折,此刻已經有些底氣不足了。但是梅長蘇的授意,對她來說不僅是命令,更是信仰。她自願追隨他這麼久以來,不就是為了等到今夜嗎?

  謝玉並未阻攔,反而表現出一副看熱鬧的樣子,雙手抱臂歪著頭閑閑的望著他們,眼底滿是玩味。

  宮羽開始講述她淒慘的身世,從他那殺手父親接任務、完成任務到違抗命令……

  「這最後一項任務,就是幫一位朝廷要員,去殺害一位還未出世的嬰兒。(這個朝廷要員的標準是什麼?我表示很淩亂。反正在我的認知裡,至少應該位極人臣吧?那這不是與設定中的低階軍官眼中衝突嗎?)」

  蒞陽的手下意識的捏緊了袖口,即便方才已經撕開了一切,但是此時那庭中孤女將過往點滴娓娓道來的時候,她還是有些難以承受。

  「……沒想到那一天雷擊大火,場面一片混亂……由於父親早就認識了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所以悄無聲息把她懷中的嬰兒殺死了……」

  聽到這裡,卓夫人身體一晃差點摔倒,卓鼎風忙扶住了她。

  「謝玉歸來之後,十分惱怒,說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於是他就逼迫父親去殺死另外一個嬰兒……父親帶著我們整整逃了兩年……後來他獨自引開殺手,再也沒有回來……」

  說到這裡,宮羽有些激憤,淒然道:「我長大後去查證過,父親是在離開我們七個月後,被謝玉的手下給殺死了!(前面明明說到引開殺手,後面又成了謝玉的手下殺死了你爹,姑娘你的邏輯能不能理順點?所以殺手=謝玉的手下?那我是不是可以推斷謝玉=殺手組織的首領?)」

  卓青遙第一個反應過來,忍不住質問道:「可是既然岳父……」說到這裡,不由得頓了頓,想到今夜兩家即將反目,從此夫妻分離,幼子無依,不由得紅了眼,轉而道:「謝侯爺連你們都不肯放過,又怎麼會放過景睿呢?」

  宮羽轉向了臺階上的蒞陽,句句誅心,將她艱澀晦暗的過往一一道了出來。然而此時的蒞陽,已經不會再像初時毫無防備般的脆弱。即便心裡再痛,到底也已經是過往了。

  但是初聞真相的卓夫人卻是經受不住打擊,差點兒暈倒。卓鼎風更是胸中激蕩,幾乎立足不穩。他一直在等謝玉給個說法,然而自始至終謝玉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就連旁觀者的蒙摯和半生宿敵岳秀澤都表露了惋惜和關心,他這才忍不住轉向謝玉激憤難耐的指控道:「你原來對我說過的慷慨激昂之語,實在是令人齒寒!」

  謝玉面色一寒,抄著手道:「我對你說的話並非全是騙你。」一想到今夜這麼多人全是居心叵測之輩,不由得心頭暴怒,目眥欲裂,舉袖大喝道:「扶保太子本身就是大義!」

  這一聲暴喝之後,心裡的激憤才漸漸平息下來,他緩緩放下袍袖道:「其他野心之輩,皆是亂臣賊子。」

  卓鼎風被那突如其來的氣勢震懾住,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玉舒了口氣,緩緩道:「我許給你卓氏的殊榮,至少沒有打算在事成之後賴掉!」

  「可是他只要對你有一點點疑慮和不滿,你就會下狠手殺他全家滅口。這和無肝無肺的野心之輩,有何區別呢?」站在一邊的夏冬冷不丁的開口道。

  謝玉迎著她淩厲的目光,挑眉道:「夏冬大人此話從何說起?本侯要殺的,從來都只是惑亂人心的妖女。卓莊主只是一時被琴音蠱惑,亂了心智,等他清醒過來,定然知道該做怎樣的選擇。謝卓兩家是世交,你說我要殺他全家?難道夏冬大人不知道小女早就嫁入了卓家,而在不久的將來,犬子謝弼也要迎娶卓家的千金。你的意思是說,本侯要殺了自己的女兒和兒子?」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遙遙望向臺階上的蒞陽,道:「夏冬大人是懸鏡司夏首尊座下高徒,難道審案定罪從來都只是自以為是的想當然嗎?我與長公主既是夫妻,也是君臣。難道夏冬大人認為長公主的權力不足以制住本侯嗎?」


第132章 番外·鳳求凰(四)

  「你……」夏冬再次被他噎住,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要她稍加辯駁,頓時就成了藐視皇權天威,甚至還帶累了懸鏡司的威名,憤恨之下跺了跺腳,轉身退不了廳中。

  卓青怡到底是少女心性,到了此刻見謝玉竟然還提及她和謝弼的婚事,心中不由得燃起了希望,眼巴巴的望著父母兄長,雖然對於那個夭折的兄長心懷痛惜,但終究抵不過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蒞陽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有些關切的望著面如死灰的景睿。

  卓鼎風是江湖人,性子雖然耿直,但是並不傻,他從謝玉的言語之間,漸漸領悟到了幾分他要傳達的意思。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義憤填膺,緩緩側頭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卓夫人。

  卓夫人秀眉一揚,厲聲道:「我已經看出來了,今夜發生的一切事端都是有人蓄意而為。到得此刻,我並不管你們侯府和譽王府的恩恩怨怨,我只想請謝侯爺親口告訴我,當年我那孩兒是不是你派人刺殺的?」

  卓鼎風心頭一凜,頓時站直了身軀,直直的望向了謝玉。

  謝玉兩手扶著衣襟,神色轉為肅穆,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望向了蒞陽,緩緩開口道:「當年的事,別人不知道,但是蒞陽你很清楚。雖然我從來不曾親口說過,但是我知道你一早就明白了一切。那件事雖然假手於我,但真正主使的人,卻根本無從提起。」

  蒞陽身形一晃,腳下一軟差點兒跌倒。景睿回過神來,急忙扶住了她,愣愣的望著神色忽變的母親。

  蒞陽臉色蒼白如紙,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整個人幾乎都依在景睿臂彎裡,喘了好幾口氣才定下神來,垂眸黯然道:「是,我一早就知道……母、太后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放過我的孩子……」

  一時間,在場之人除了謝玉之外,全都愣住了。就連梅長蘇臉色也變得陰沉起來,今夜之事,雖然籌謀許久,但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挑出這樣的宮闈秘事本就是要背負風險的,可是他算准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想到此事竟然會與已故皇太后有牽連。

  鮮衣怒馬快意恩仇的熱血少年時期,他的生活每天都充滿了新鮮和精彩,根本沒有興趣也沒有時間去關注老一輩的恩怨情仇。否則也不用在成為梅長蘇後花費那麼多的人力物力和心血去調查琢磨當年那些故人。

  他算准了謝玉骨子裡的自負和驕傲,知道他的軟肋是什麼,也知道什麼樣的事能讓他失去理智。可是他沒有想到,素來冷淡自矜的蒞陽長公主竟然會出面維護。

  按照常理,蒞陽應該恨謝玉的,畢竟他曾經想要殺死她的孩子,而且當年以他的身份迎娶長公主,一定是使了什麼不光明的手段。從她當年對景睿的維護就應該看得出來,她的心是偏向于南楚的昔日戀人。她與謝玉所謂的神仙眷侶背後,應該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陰謀和算計。

  更沒有想到的是,當年那樁舊案,竟然與皇太后有關。

  但是他素來沉著冷靜,很快便定下神來,冷哼道:「太后賓天已經多年,盡可以由著侯爺信口雌黃。」

  此言一出,卓家人不由得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謝玉神色肅然,不忍再看蒞陽眼中的淒苦,但還是狠了狠心,別過頭望著卓鼎風道:「卓兄,你我相識已近二十五載,當年的本侯可有能力請的動連卓兄夫婦都不曾起疑的殺手組織?」

  卓鼎風想了想,下意識道:「侯府的財力自然是無可厚非,但是……論江湖資歷,當年的謝兄怕是不太可能尋得到這那樣的門路。當初我先到的睿山,竟絲毫未曾覺察到那是人禍所致。」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對謝玉的稱呼又變成了謝兄。

  「可是據蘇某所知,謝侯爺年少時曾經在外遊歷過兩年,並非一般養尊處優的世家貴胄。所以別人做不到的事,謝侯爺未必做不到。」梅長蘇也看出了卓鼎風的動搖,不由得朗聲道。

  謝玉眸中閃過一抹驚訝,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緩緩道:「蘇先生對本侯的瞭解,實在是令人感動。少年子弟江湖老,誰不曾有過熱血豪邁的年輕時期?何況本侯當年外出遊歷並非什麼隱秘的事,侯府中上了年紀的老人們都知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梅長蘇神色有些古怪,撇了撇嘴道:「那侯爺是否還記得當年一起外出的同伴呢?」

  此言一出,謝玉神色頓時大變,眸中冷光如箭,直直逼視著梅長蘇。雖然成功的擾亂了謝玉的心神,梅長蘇卻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以謝玉的聰慧,只要給他一絲的線索,就不難猜測出所有的一切。而在他的計畫裡,並沒有打算讓謝玉在活著的時候知道事情的真相。

  「謝侯爺,你派出去查探的人回來了嗎?」梅長蘇急忙岔開了話題。

  而此時,巡防營的官兵已經調來了。蒙摯大怒,一番質問卻敗下陣來,本來忿忿不平,但見旁邊的梅長蘇依舊氣定神閑,便想著他肯定有打算,於是沒有再說什麼。

  謝玉望了眼簷下心思莫測的南楚諸人,又望瞭望神色痛苦猶疑的卓家人,暗暗握緊了拳頭,沉聲道:「當年南楚背信棄義,屢次犯邊。後來南楚質子私逃,若非西夏邊境突發戰況,雲南穆王府應接不暇,太后和陛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即使後來兩國結為友邦,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氣,道:「但是長公主腹中的胎兒,卻是絕對不能留下。一旦南楚借題發揮,我大樑顏面何在?無論太后還是陛下,都絕對不會留下那個禍根。長公主十月懷胎期間,太后已經派人屢次下手,只是並未成功。所以最後才授意本侯出面,花重金請了江湖上有名的殺手,因此人殺人手法素來輕飄無痕,夜半來襲,遊絲無力,故而有相思之名。待那孩子一落草立即誅殺。當時本侯遠征在外,一切事宜皆是委託別人接洽。」

  此刻他親口將過往的事實一一道出,並非為了讓卓鼎風明白真相,他只是想要借此機會說給蒞陽聽。別人怎麼想,他根本不在意,如今巡防營在外面牽制了譽王府兵,所以即便是卓鼎風鐵了心要與謝家決裂,他也有自信能將所有人一網打盡,他所關心的是蒞陽到底怎麼想。如果今夜不說,他怕以後又和之前的日日夜夜一樣相顧無言。

  「因戰事拖延,以至誤了歸期。待本侯回來才知道那夜發生了意外,活下來的那個嬰兒身份無人能確定。太后震怒,下令斬草除根。寧可錯殺,絕不放過。但是殺手相思潛逃在外,而長公主已經心生警覺,和卓夫人日夜看護著倖存的嬰兒,寸步不離,任何人都無從下手。」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抬起頭望了眼不遠處面色慘白滿臉淚痕的蒞陽,心裡不由得揪痛起來。

  他忽然不願意再往下說了,因為他的話可能會讓蒞陽再次回憶一遍當年的苦痛和折磨。

  「謝侯爺這一招禍水東引真是用的秒,」梅長蘇緩緩鼓掌,帶著幾分嘲諷的神情道:「將所有過錯都推給了皇太后,反正即便是太后在世,也沒有人敢去質問吧?」

  謝玉並不著惱,依舊望著那邊一言不發的蒞陽,緩緩道:「蘇先生怎麼想,本侯並不關心。」他說著轉向卓鼎風,定定道:「卓兄,實不相瞞,即便沒有太后的懿旨,本侯也一樣會殺死那個孩子。但是卓兄一定要明白,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至於卓家的小公子,本侯從未有過半分殺害之心。致使者是先太后還是本侯,對你們卓家來說根本就沒有區別。」

  卓夫人眼圈一紅,劈手奪過了卓青遙手中的天泉劍,凝眸望著那邊的悄然而立的宮羽,恨恨道:「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殺手相思,手上染了多少無辜性命的血?當年無論王侯貴胄還是武林幫派,無不聞風色變。可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那可憐的孩兒剛一出生,就死在了這樣一個滿身血腥的人手中?」

  「卓夫人,千萬不要聽信謝侯爺的一面之詞。殺手相思頂多算是一把刀,雖然卓家小公子喪命與他手中,但頂多也就算是誤殺。而那個時候,宮姑娘尚未生。你們江湖中人不是最講究恩怨分明嗎?如今相思已死,你向宮姑娘尋仇,未免有些不合情理吧?」梅長蘇見場面有些失控,生怕卓夫人一時衝動對宮羽下手,急忙開解道。

  卓夫人氣的渾身發顫,握劍的手抖嗦著終於拿捏不住,手中長劍陡然落地,她胸中氣血翻湧,再也忍不住捂住胸口『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血。

  卓青遙和卓青怡不由得大驚,急忙扶住她又是輸送真氣又是撫著後心。卓鼎風滿面愁苦,很是擔憂的望著她。這麼多年來,他與謝玉的籌謀她從來就不知情,也從不過問。這個時候他已經漸漸清醒了過來,殺子之仇的確不共戴天,但是他又能找誰報仇?謝玉還是宮羽?還是已故的太后?

  蒞陽忽然放脫景睿的扶持,緩緩步下臺階走到了面色慘白氣若遊絲的卓夫人面前,眸中淚光閃動,滿是愧疚,低聲道:「當年我懷著景睿的時候遇到你,跟你一見如故。但你或許不知道,若非我留了心,我們也不會再有後來結識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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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番外·鳳求凰(五)

  蒞陽頓了頓,柔聲道:「確如謝玉所言,當時我已經覺察到了太后的用意。那次我們在醫館偶遇,其實是我知道了有人暗算我腹中胎兒,所以去看診求藥。我自幼長與深宮,所以出閣之後並沒有多少親信故交。當時身陷囫圇,四面楚歌,無人敢信。我存心結交與你,是真的喜歡你們江湖兒女的性格,當然我並不否認,我自私的想要借你的能力保護我的孩子。」

  她垂下眸子,緩緩道:「或許是老天慈悲,所以讓我們真正的相識相知……」

  「不,」卓夫人顫聲道:「我從來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相識不假,但、但相知愧不敢當……這麼多年來,我竟然以為當年的一切都是天意,卻原來……」

  「對,你說的對。」蒞陽慘然一笑,道:「這麼多年來,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但要不是天意,為何會在那一年金陵突發疫病?而我們偏偏都被安排到了同一個地方?」

  卓夫人眼中滾出熱淚,面上滿是悔恨道:「若非是我給你寫信,邀請你過來同住,就不會、不會有那樣的事……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她說著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蒞陽心中絞痛,皺眉忍住,和聲道:「當年的慘痛經歷,我們誰也不輸與誰。別忘了那個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活下來的孩子是誰家的。」

  「但你至少知道,那是人禍,而並非天災。」卓夫人咬牙切齒,喘著氣道。

  蒞陽苦笑道:「那又如何?我對誰也不能說,只能自己放在心裡,整日提心吊膽,總覺得隨時都會有人沖出來要殺死那個活著的孩子。那幾年,我自己都快要把自己逼瘋了。」

  「我以為,那是你的第一個孩子,你因為受了驚嚇才會那樣患得患失,可是……可是我從來都不曾想過,二十多年來,竟然都被你蒙在鼓裡。長公主,你、你好狠的心!」卓夫人側頭靠在卓鼎風肩上,哽咽著道。

  「無論我再說什麼也於事無補,但是當年我們一起在睿山腳下埋葬那個可憐的孩子時,就已經說過活下來的孩子無論是誰家的,以後我們都要當成是自己的孩子。隨著景睿慢慢長大,他的樣貌漸漸明朗,我終於、終於知道他原來是我的孩子。那個時候我心裡既歡喜又難過,對你的愧疚也越深。我以為,只要謝家和卓家永遠交好,就能夠償還對你們的虧欠。我原本一輩子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一輩子都不說出,可是我沒有想到今夜忽然發生這樣的事。」她忍不住抬袖抹了把淚水,忽然俯身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天泉劍。

  卓鼎風大驚,下意識的攬著卓夫人後退了三步。

  「蒞陽!」謝玉陡然大驚,失聲叫道。

  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忽然橫劍與頸,就連卓氏夫婦都驚呆了。

  那邊的景睿和謝綺早已經嚇得面無人色,互相扶持著說不出話來。而謝弼更是雙腿發軟,張著嘴巴卻怎麼也叫不出聲來。

  「你、你這是做什麼?」卓夫人大驚失色道。

  蒞陽有些疲倦的閉了閉眼,幽幽歎了口氣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今日以命抵命,只願謝卓兩家能消除舊怨,並肩退敵。我死也瞑目了。」

  她說著反手掣肘,正欲咬牙使力的時候手腕忽的一麻,不由得驚呼一聲,卻見謝玉面如寒霜,不知何時已到了面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奪走了她掌中長劍,一手緊緊握住她手腕也不看她,側過頭厲聲道:「弼兒,還愣著做什麼?快扶你娘下去休息!」

  謝玉雖然強自鎮定,但是握著蒞陽手腕的手卻是顫抖不止,掌心的冷汗浸濕了她微涼的肌膚。蒞陽渾身發軟,全身的力氣像是忽然被抽空了一般,雖然謝玉奪走了她手中的劍,但是剛才她是真的下定了決心想要用自己的血抵消對卓家的虧欠。

  謝弼猶如大夢初醒,立刻應了一聲大步奔了過來,扶住蒞陽的手臂道:「娘,咱們走吧!」心中忽然一動,抬起頭就見卓夫人身後的卓青怡一臉擔憂的望著他,欲言又止。

  謝玉放開蒞陽,轉身朗聲道:「本朝祖制,凡渉妖者,立斬!此妖女以樂惑人,引人迷亂。聽我號令,格殺勿論!」

  「是!」靜候多時的府兵紛紛得令,立刻拔劍而起沖向了宮羽。

  蒙摯當即想也不想便加入了戰團,飛流望了眼梅長蘇,見他點頭,跟著也躍入了場中。言豫津急的直皺眉,跑上前去拉了拉深色恍惚的景睿道:「怎麼辦?怎麼辦啊,景睿,謝伯伯要殺宮姑娘!」

  景睿神情木然的望著他,竟似乎沒有反應過來。言豫津急的差點跳腳,卻又知道他今夜受了太多刺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歎了口氣奪過一名府兵手中的武器,沖下去加入了戰團。

  「爹,怎麼辦?」卓青遙只見周圍刀兵相接,一片混亂,急忙問道。

  卓鼎風咬了咬牙,道:「青遙,你怎麼看?」

  「大哥,你真的不管嫂子了嗎?」不等卓青遙開口,一邊的卓青怡忍不住含淚問道。

  卓青遙心底一痛,回頭望去,只見廳中空空蕩蕩,想必謝綺剛才已經被蒞陽和謝弼帶走了,一時間神情惘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卓兩家的交情,今夜怕是到頭了。」卓夫人定下心神,緩緩道:「但是我們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能救那個殺手的女兒,她與謝玉之間的恩怨,跟我們卓家無關。」

  「娘?」卓青怡抱著母親的手臂,哽咽道:「娘,我們真的、真的不要嫂子,不要……不要謝弼了嗎?」

  卓夫人眼底一片慘痛,道:「有些事情,強求不得。」

  再看那邊,面冷心熱一直旁觀的夏冬終究還是看不過加入了戰團,而南楚的嶽秀澤師徒也很快加入了混戰,一時間雙方倒是持平。

  忽聽謝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卓兄還是下去養傷要緊,古人有句話叫兄弟鬩于牆,外禦其侮。即使謝卓兩家已經不能再像昔日那般親密無間,但到底不同于常人。卓兄今夜所做的犧牲,謝某心下感激。接下來的事,你們就不要管了。等到處理好這一切,咱們兩家的恩怨,私下來再說。」

  卓鼎風壯士斷腕,謝玉豈會不知?此刻他把話挑明瞭,卓鼎風心中怨憤漸平。但是到底不同於往昔,想起來的時候心底也是一片蒼涼。當下招呼妻子兒女,在府兵的護送下往西院而去。

  梅長蘇眼見卓家人要走,不由得急紅了眼,揚聲大喝道:「卓莊主,難道你真的要不計前嫌嗎?」

  今夜所謀之事,卓家是關鍵,可是如今謝氏夫婦竟然一唱一和,輕而易舉就讓卓家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而謝玉景睿出乎意料沒有對卓家下手,一旦過了今夜,怕是以後再難尋到機會剷除謝玉,還有可能被他反咬一口,梅長蘇撚著袖口的手指不由得顫抖起來,神情激憤,道:「過了今夜,你們卓家可就徹底失去了與謝玉當堂對峙的機會。即便卓莊主宅心仁厚不願意出賣他,但是你可有為一家老小想過?謝玉手段如何,怕是沒有人比卓莊主你更清楚了。」

  卓鼎風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卓青遙一時間也陷入了為難中,自從他成年後就一直和父親暗中為東宮做事,正如謝玉所言,扶保太子本身就是大義,其他野心之輩全是亂臣賊子,所以即便是出生入死萬分兇險,他也覺得那是一種榮耀。

  自始至終,從來沒有想過要背叛謝玉,背叛太子。謝玉與他而言,不僅是岳父,是長輩,更是一種精神層面的領路者。是他開闊了他們父子的眼界和視角,有著自己的信仰和理想,不再同於一般的江湖莽漢。他相信父親也同他一樣,對謝玉有種發自內心的崇拜和信任。可是,這個時候他卻有些迷惘,不知道謝玉會不會真的像梅長蘇所說,殺他們滅口。

  「卓兄,青遙,你們難道要相信一個居心叵測的外人挑撥離間嗎?即便是過了今夜,本侯也絕對不會動你們卓家半分。若你們執意要離開,明天一早我就派人護送你們回玢佐天泉山莊。」謝玉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也不等卓家父子反應,回過身大聲道:「譽王圖謀不軌,已經率府兵堵住了侯府大門。」他抬手指著梅長蘇怒聲道:「此人乃是譽王謀士,妖女同黨,勾結南楚使臣,今夜潛入府中興風作浪,就是要跟譽王裡應外合,對我侯府不利。大家聽我號令,格殺勿論!」

  侯府府兵皆是跟隨謝玉多年的忠勇之士,大多數家將更是曾經隨同謝氏父子出生入死南征北戰,在侯府安家置業後,也都落了根。見到今夜主家受此欺侮,是可忍孰不可忍?當下都是義憤填膺,恨不得將所有對侯府不利的人全都驅逐出去。

  一時間士氣大振,喊殺聲震天。

  梅長蘇一時間應接不暇,幸好飛流身手好,過來擋住了府兵的攻擊。但是待他定下神的時候,才發現卓家一行早就沒有了蹤影。一時間只覺得滿心悲憤頹喪,多年謀劃毀於一旦,胸中一窒,氣血翻騰,死死捂住胸口才將那股子血氣壓了下去。

  「宗主,宗主,您沒事吧?」甄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見他臉色不對勁,急忙扶住問道。

  「今夜是我失算……咳咳咳,這個卓鼎風……實在太令人失望。」梅長蘇赤紅著眼睛,喘息道:「謝玉孤注一擲,怕是要將所有人全都殺掉,到時候死無對證,還不是由著他胡說八道?咳咳咳……」


第134章 番外·鳳求凰(六)

  「宗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撤吧!」甄平眼見黑壓壓的一片,別說是反敗為勝,怕是保命都難,不由得捏了把冷汗道:「謝玉明顯已經覺察到了咱們的意圖,多留無益,剩下的事就讓譽王自己解決吧!」

  梅長蘇眼神中滿是不甘,搖頭道:「怎可就此放棄……我不甘心,絕不甘心……」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嘔出了一大口血。

  甄平頓時急紅了眼,道:「別管那麼多了,要是您在金陵出了事,江左盟的眾弟兄可怎麼辦?只要您身體無恙,有的是東山再起的機會。」一時間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揚聲高呼道:「飛流!」

  飛流身形一縱,閃了過來,見梅長蘇神色不對,顯然發病的前兆,不由得嚇壞了,顫聲道:「蘇哥哥……」

  甄平不由分說將梅長蘇負在背上,道:「我帶宗主離開,你來斷後!」然後不顧梅長蘇拼命掙扎,已經負著他飛身而起躍上了屋脊。

  「放箭!」早有家將留意到那個譽王謀士要逃,當即下令。只聽得『嗖嗖』之聲不絕於耳,飛流急忙縱身而起,拔刀格擋疾射過去的羽箭……

  一見梅長蘇撤了,南楚那邊的宇文喧頓時氣壞了,大聲道:「岳叔快住手,念念快回來,這一切都是誤會,誤會!」說著端起笑臉滿面誠懇的走向了淵渟嶽峙般肅然立在簷下的謝玉,拱手道:「謝侯爺,真是得罪了。」

  謝玉撇了撇嘴角,冷笑道:「陵王殿下真會說笑,你們今夜前來所為何事,本侯心知肚明。怎麼會是誤會呢?」

  宇文喧急忙道:「哎呀,小王在您面前可不敢打馬虎眼。好了,實不相瞞……」

  「你們是那個蘇哲請來助陣的吧,」謝玉抄手冷笑道:「從卓鼎風失手斷腕後嶽秀澤那一番話本侯就已經想明白了一切。只是我有些好奇,」他微微側過頭,簷下明滅不定的燈光映在黑曜石般的眼珠中,讓那眸中神色愈發讓人捉摸不透,「甘願為他人當槍使,對陵王殿下有什麼好處?」

  宇文喧怔了一下,神情微微一凜,不由得收起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凝望著謝玉緩緩道:「謝侯爺往深裡想一下,小王意欲何為,謝侯爺應該心知肚明。」

  謝玉頓了頓,從眼前年輕人的眼中看出了深藏的野心,頗有些贊許的點了點頭道:「陵王殿下胸懷大志,本侯佩服。只可惜,你緣何要與本侯為敵?」

  宇文喧頓時笑開了,退後一步鄭重的行了一禮,和聲道:「先前是小王少不更事,冒犯了侯爺。還請侯爺大人大量,不要計較。」他站值了身體,道:「你們漢人有句話叫亡羊補牢為期不晚,希望謝侯爺能給小王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

  謝玉即便對南楚的人和事打心底裡深惡痛絕,但是對於宇文喧此刻的示好卻是不得不接受。畢竟,今夜就要過去了,但是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因為明天一大早,此事就會傳遍金陵,聖上那邊,他必須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們漢人還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本侯很欣賞你這樣的年輕人。」末了,低聲補充了一句,「但願明日陵王殿下面聖時莫要教本侯失望,如果殿下要耍什麼小手段,本侯也絲毫不介意。可是,江左盟主能做到的事,本侯自信不會輸與他。說起來,南楚應該也不只陵王殿下一位德才兼備的皇子吧?」

  此言一出,宇文喧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他的確是想著袖手旁觀打馬虎眼,畢竟甯國侯和譽王鬥法,勝負未知,他兩邊都不想得罪。可是謝玉說出這話,便是威脅,明顯已經堵住了他的後路。

  「喧哥,那個蘇先生怎麼跑了?晨法師不是說他會幫我搶回哥哥的嗎?」紅衣少女持劍奔了過來,一臉委屈道。

  謝玉皺了皺眉,臉色不由得變了。宇文喧忙將念念護在了身邊,笑著安慰道:「不是還有我嗎?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念念乖,反正現在他已經知道有你這個人了,不是也挺好嗎?」一面對謝玉拱手作別,道:「謝侯爺,我會記住我們之間的約定。請問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謝玉拂袖道:「本侯如今脫不開身,陵王殿下請便吧!」

  南楚嶽秀澤師徒一撤,宮羽等人明顯落了下風。

  身後傳來腳步聲,謝玉回過頭,看到失魂落魄的景睿緩緩走了出來,這才想起來他一直站在那裡,一時間神情有些尷尬,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從他當年罷手,並在太后面前立證景睿其實是卓家子開始,便已經沒有了殺意。或許旁人都當那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但是又有幾人知道他謝玉的心裝得下天地萬物,哪裡會像凡夫俗子一樣整日為了一件不光彩的事耿耿於懷?只要能換得蒞陽安心,他願意幫她隱瞞那個孩子的身世,視若已出又如何?

  或許是天性涼薄,所以此刻他並無多少感慨,很快就冷靜下來,見他手持長劍,像是要下去助陣的樣子,不由得皺眉道:「你現在去了就是送死!」

  景睿通紅著雙眼,一步步往前走,啞聲道:「卓家爹爹自幼教導我行俠仗義,此時此刻,我決不能看著你濫殺無辜!」

  謝玉忍不住失笑,道:「濫殺無辜?若是我不做反抗,束手就擒,任由他們殺我府兵,毀我家園,壞我謝氏百年清名,少俠你是不是會轉而相助與我?」

  景睿愣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你最好莫要忘了,這個世間誰才是你真正的親人。你要是死了,除了她,也沒有多少人會難過的。」謝玉神色忽然有些疲憊,歎了口氣擺擺手道:「若你覺得問心無愧,儘管去吧!」

  景睿神色痛苦的望著她,忽然咬牙轉身沖了下去。

  謝玉也不阻攔,只是招來一名家將,低聲道:「吩咐下去,注意莫要傷到了大公子和言公子。對了,派人去門口查看一下,看看言侯爺來了沒有,如果來了,速速將言公子綁起來交給他帶回去。」

  「末將遵命!」那名家將按行禮李,大步跑下了臺階。

  不一會兒,便有一名府兵神色匆匆上前稟報道:「侯爺,那妖女有同黨,個個武功高強,應該是江湖中人。」

  謝玉神色微變,沉吟道:「你們與江湖高手對戰,的確有些吃虧。傳令下去,將他們逼到湖心亭,速速去調強弩手遠攻。」

  「是,屬下遵命!」

  既然連他的府兵都無可奈何,想必是江左盟派出來的高手了。謝玉一時間有些心煩意亂起來,方才梅長蘇那句莫名其妙的問話又在心底響起,『那侯爺是否還記得當年一起外出的同伴呢?』

  當年一起外出遊歷的五人,如今活著的便是他和言侯。難道這個梅長蘇跟言侯有有什麼關係?可言侯不理朝政多年,要真的想輔佐譽王,何必等這麼多年呢?

  「侯爺,侯爺,懸鏡司的夏冬放出了示警煙花,門外的譽王要帶人硬闖,可如何是好?歐陽將軍有些頂不住了。」一名府兵匆匆跑了過來稟報。

  「哼,懸鏡司的夏春都沒有發話,輪得著他譽王多管閒事嗎?走,隨我去看看!」謝玉大步邁下了臺階,率兩邊侍立的隨從往府門外走去。

  侯府大門外,譽王咄咄逼人,率府兵佔領了門口的空地,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背後巨大的護國柱石。正自相持不下時謝玉帶人走了出來,才發現言闕已經到了,正與譽王並肩而立,難怪譽王會突然間來了氣勢。

  「言侯爺,別來無恙啊!」

  「謝玉,我今夜前來,並非為了敘舊。豫津外出,至晚不歸,我來接他回家。」

  譽王神色微變,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言闕。

  謝玉面露喜色,沉聲道:「言侯爺儘管放心,豫津是貴客,又是小兒摯友,本府絕不會虧待。」

  「言府與謝府後門僅隔了一條街,裡面有什麼動靜,本侯還是聽的很真切的。所以今夜,我一定要把豫津接回去才能安心。」

  「難道言侯爺就不打算進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譽王有些急切道。

  言侯淡淡一笑道:「本侯對謝府比殿下熟悉,所以就不陪殿下走著一趟了。更深露重,殿下多加保重。」

  「喂,你們這些混蛋,快放開我,景睿,景睿,救命啊……」只聽言豫津的呼聲越來越近,就見幾名府兵抬著五花大綁的言大公子跑了出來。

  「豫津!」耳畔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言豫津嚇了一跳,大叫道:「我怎麼聽到了我爹的聲音?」

  府兵們將他架到了門口,謝玉示意他們放下,沖言闕拱手道:「今日事出無奈,得罪了豫津,還請言侯爺見諒。」

  豫津一見父親竟然真的站在那裡,頓時傻了眼,原地跳了幾下有些不好意思道:「爹,您怎麼來了?」

  言闕見他無恙,便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回頭吩咐身後的管家和小廝道:「將公子帶回家。」

  謝玉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府兵即刻會意,七手八腳就給他松了綁,豫津此時什麼也顧不得了,急忙跑下了臺階,有些愧疚道:「這麼完了還勞煩您老人家跑一趟,孩兒實在是心下愧疚。」

  「走吧!」言闕不想跟他嘮嗑,淡淡道,說著拂袖而去。

  豫津急忙跟了上去,又有些不放心,回頭大聲道:「謝伯伯,你要是不傷害宮姑娘,我就還叫你一聲謝伯伯……哎呀,爹,您等我一下……」


第135章 番外·鳳求凰(七)

  言侯一走,譽王心下愈發不忿,怒目瞪視著謝玉道:「今天這個府門,本王可是進定了。」

  謝玉帶著幾分玩味的笑意,道:「譽王殿下的意思是,您要帶領府兵硬闖我的一品侯府?」

  譽王頓時心頭火起,覺得謝玉看過來的眼神有點像長輩在看小輩玩鬧,當然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府兵是無論如何不能跟謝玉的巡防營相提並論,但是他所仰仗的便是謝玉不敢動他。畢竟他是當朝五皇子,還是七珠親王。謝玉要是動他,那就是犯上作亂。

  「硬闖又如何?來人!」譽王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

  「在、在、在!」身後眾人紛紛橫刀身前,高聲應和道。

  謝玉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沉聲道:「歐陽遲!」

  一邊的歐陽遲上前拱手行禮,道:「末將在!」

  「此乃本侯私宅,大門前有陛下的御筆!絕不能讓任何人擅自闖入。冒犯天家威嚴!」

  「是!」

  到了此刻,譽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想到此時梅長蘇等人正等著他搭救,頓時士氣高漲,轉過身望了眼身後眾兵士,鄭重的整了整衣冠,緩緩抬起了手招呼身後眾人,慢慢踏上了第一步。

  「等等,」謝玉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挑眉問道:「方才言侯爺來尋找言公子,要進府還說的過去。」他抬眼望著不遠處譽王府兵後面靜靜站立的夏春,道:「懸鏡司的夏春大人看到示警煙花過來探查也說得過去。但是本侯就不明白了,譽王殿下所為何事?」

  那邊的夏春忙走了過來,躬身向譽王和謝玉行禮問安。

  譽王原本還想一鼓作氣沖進去,此刻被他這一問倒是楞了一下,冷哼道:「本王也是看到示警煙花才過來的,今夜蘇先生在你府上做客,本王有責任護他平安。」

  謝玉嘴角微微一挑,眸中帶著幾分笑意,道:「夏春大人應該是擔心夏冬大人的安危吧,本侯理應放行。」說著使了個眼色,歐陽遲忙命堵住府門口的士兵讓出了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道。

  夏春忙上前道:「多謝侯爺!」

  「夏冬就在裡面,夏春大人如能親自接她回去,本侯也就放心了!」謝玉緩緩道。

  夏春進去後,謝玉這才轉向譽王氣定神閑道:「放出示警煙花的是懸鏡司的夏冬,此刻夏春已經進去了,譽王殿下就不用再擔心了。對了,殿下是為了那位麒麟才子來的是吧?那就更不需要進去了,因為那位蘇先生,早在半個時辰前就病發離開了。」

  「一派胡言!」譽王頓時大怒,道:「本王守在府外已有兩個時辰,不曾看到任何可疑之人出入!蘇先生此刻定然在你府上,謝玉,你再敢攔路,休怪本王不客氣!」一定到梅長蘇發病,譽王頓時心急如焚,但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心想著梅長蘇神機妙算,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不會出半點差錯的,所以定然是謝玉在誆他。

  一念及此,更加怒不可遏,定下神來又踏上了一步,他身後的眾軍將也齊齊踏上了一步。

  謝玉見他執意如此,冷下臉道:「既然殿下不聽勸告,那就休怪本侯不給你面子了!」說著側身一把掣出了歐陽遲腰間的佩劍,橫劍與身前。譽王也迅速抽出了佩劍,身後眾將士齊齊亮出了兵器。

  歐陽遲忙號令巡防營做好了迎敵準備。

  譽王持劍在手,一步步上前。

  謝玉手中握緊了佩劍,緩緩踏上了一步,兩眼死死盯著譽王等人。一時間兩方對峙,一觸即發。

  便在此時,忽聽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在寂靜的暗夜裡格外清晰。

  甯國侯府靠近皇城,到了夜間幾乎是全程宵禁,而此刻已是辰時,絕不可能有人走動。

  「灰鰩,去看看怎麼回事!」譽王側過頭吩咐道。

  「是!」灰鰩領命,正欲過去牽馬的時候就見一隊人馬已到了眼前,急忙閃身讓到了一邊。

  一時間不僅是譽王,就連謝玉也有些吃驚的瞪圓了眼睛,來的竟然是禁軍。

  難道是蒙摯放出消息引來了援兵?謝玉有些不解的想到,可即便蒙摯是禁軍大統領,但此刻也是無權私自調動禁軍的。

  那隊人馬剛一過來便分成了兩列自動讓開,就見兩騎並轡而來,轉眼間就到了府門外。

  譽王離得近,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馬上兩人,頓時一臉的不可置信,來人竟然是甯國侯世子謝弼和六宮都太監總管高湛。

  對於高湛這個人,譽王向來都不敢輕視,更不敢拉攏,畢竟誰都知道他是梁帝身邊最信任的人。但是這個時候,高湛竟然會出宮並且出現在甯國侯府外,卻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謝弼和高湛下馬後並未過來行禮,而是恭恭敬敬的讓到了一邊,只聽得車輪滾滾聲,眾人這才看清那邊街口拐進來一輛馬車,雖然天色過暗看不太清,但是車前引路人提著的燈籠卻分明是宮裡的樣式。

  譽王頓時捏了把冷汗,這個時候,難道是父皇出宮親自查看?這不可能呀?若非如此,高湛又怎麼會輕易出動?難道是謝弼徹夜進宮搬來了父皇?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了那輛在鑾鈴聲中駛過來的馬車。車前提燈的是四名內侍,車後還有一隊禁軍護送。

  馬車停下來時,高湛不由得迎了上去侍立在一邊,車簾掀開,就見一個侍女打扮的人跳下了馬車,謝玉頓時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那邊,下意識的走下了臺階。

  另一邊的內侍扶著簾子,就見一個身披墨綠色斗篷的女子在侍女的扶持下出了馬車。謝弼忙躬身行禮,高湛也上前虛扶著道:「長公主請!」

  那女子容色清麗,身材高挑,正是半日前被謝弼送下去休息的蒞陽。

  「姑母……」譽王滿臉驚愕,不可思議的望著款款走上前來的蒞陽,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上前躬身行禮道:「侄兒見過姑母!」他身後的府兵也齊齊按劍行禮。

  蒞陽靜靜的望著他,道:「我還以為景桓如今已是七珠親王,早就不把我這個姑母放在眼裡了。」

  譽王頓時有些尷尬,急忙低頭解釋道:「姑母自幼對侄兒關懷有加,侄兒無時不刻不敢忘懷!」

  蒞陽冷笑道:「那你今夜率兵堵在我家門外,意欲何為?」

  「蒞陽!」謝玉大步走了過來,有些不解的望著她,道:「你、你進宮去了?」

  「姑母,朝堂上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譽王抬起頭,忿忿的望了眼謝玉,放緩了聲音道:「無論謝府今夜發生了什麼事,侄兒都會保證您和孩子們的安危。」

  「譽王殿下,此話說的早了點吧?本侯還沒死呢!」謝玉咬牙切齒道。

  蒞陽瞥了他一眼,轉向高湛道:「高公公,宣旨吧!」

  「是!」高湛躬身道,隨後從袍袖中撤出一道黑色繡龍紋的卷軸,揚聲道:「譽王蕭景桓,甯國侯謝玉,接旨!」

  一時間,在場諸人除蒞陽外,全都齊刷刷的跪了一片。

  這道聖旨很簡單,就是命令譽王即刻撤兵,明天一早和謝玉一同進宮面聖。

  譽王百般不願的接了旨,怒目瞪著謝玉,恨恨道:「關鍵時刻靠女人保護,算什麼本事?」

  謝玉冷哼了一聲,回敬道:「殿下若是有異議,現在就回去請王妃出面進宮找皇后娘娘拿主意。」

  「謝玉,你莫要欺人太甚!」譽王的手緊緊按住劍柄道。

  「景桓,」蒞陽道:「你要抗旨嗎?」

  譽王瞪著謝玉,強行咽下那口氣,轉身道:「侄兒不敢,侄兒這就帶人離開。但是,」他頓了一下,道:「蘇先生畢竟是侄兒的貴客,還請姑母侄兒將他送回去。」

  蒞陽轉向謝玉,眼中閃過問詢。

  謝玉舒了口氣,道:「本侯已經說過,梅長蘇病發,被他的屬下飛簷走壁帶走了。譽王殿下若是不信,現在就去蘇宅看看吧!」他挑了挑眉,帶著幾分嘲諷道:「本侯此刻即便放您進去探查,恐怕殿下也不敢抗旨吧?」

  蒞陽不由得皺眉,道:「謝玉!」

  謝玉這才不情不願的閉嘴,低下頭整理著袍袖。

  「本王姑且信你這一回,量你也不敢騙我。否則明日父皇面前對質,看你怎麼說。」譽王回敬道,隨即對蒞陽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姑母,侄兒先行告退了。」

  蒞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譽王策馬到了路口,回過頭去,只見燈火通明的侯府門口,身材高挑氣度雍容的蒞陽悄然而立,靜美的猶如一幅畫。謝玉早就斂去了滿身的戾氣,正側頭望著她。他忽然覺得無端感慨,直到此刻才想起來,方才見到姑母的時候竟完全忘記了此行的目的。難道梅長蘇的計畫失敗了?否則今夜的姑母不應該和以往一樣淡定優雅,謝玉也不可能像沒事人一樣。

  譽王剛走沒多久,高湛就領著禁軍將奮戰中的蒙摯帶了出來。夏春也在之前被夏冬強行帶離了侯府。宮羽和幾名江左盟的高手被一網打盡,連夜被禁軍押往天牢候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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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番外·鳳求凰(八)

  本以為這一夜後甯國侯府會天翻地覆,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第二天又恢復了風平浪靜。

  管事的和下人們都各司其職,整理修繕昨夜損毀的花木及其建築。齊伯帶著幾名小廝在府門口迎送進出的大夫,因為昨夜府兵和家將傷亡人數眾多,所以半點馬虎不得。

  卓家原本一大早就要回玢佐,但是謝玉上朝之前留了句話讓身邊的親隨傳給卓鼎風,卓鼎風聽完之後立即就冷靜了下來,安撫著妻兒,沒有再提離開的事。

  謝弼自從陪著蒞陽進宮回來後,就仿佛換了一個人似得。昨夜的打擊太過嚴重,所以景睿和謝綺暫時根本振作不起來。而謝玉要忙著善後,更是半點顧不上府裡的事,管事們更不敢去打擾蒞陽,所以府中一切事宜就被他一肩扛了。

  雖然挺過了昨夜的變故,但是當譽王終於率兵離開,府中打殺聲也平息後,蒞陽卻是再也捱不住暈倒了。幸好謝玉眼疾手快及時扶住,這才免於跌傷。

  謝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謝弼一直懸著心,聽到謝玉歸來的消息急忙迎了出去。

  「父親……」謝弼快步走出儀門時謝玉已經進來了,大約是昨夜一場激戰,所以此刻眼睛都是紅的,神容倦怠,滿臉疲憊。

  謝弼一上午都懸著心在等,他知道要麼是等回謝玉要麼是等到聖旨,索性終於等到謝玉回來了,總算舒了口氣,可是看到父親這樣的神色,卻是更加擔心起來。

  「怎麼樣?」他迎上去,下意識的問道。

  謝玉擺了擺手,聲音有些沙啞,道:「沒什麼要緊的,只是巡防營以後不歸為父管了。譽王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也被陛下砸了一茶杯,怕是還要禁足個把月。好了,總算是有驚無險。你母親怎麼樣?醒來了沒有?」

  輕描淡寫的幾句描述,還是讓謝弼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悄悄瞥了一眼,這才看到謝玉肩膀上似乎洇濕了一大片,雖然水跡已經幹了,可衣襟的繡紋裡仍粘著幾塊茶漬,當下不敢再看,忙低下頭回話道:「母親在休息,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孩兒打算過兩個時辰等大……大哥精神好點,再跟他一起過去向母親請安。」

  謝弼滿臉尷尬,但謝玉卻似乎並未注意到,繼續往前走,一邊吩咐小廝準備熱水,一會兒要沐浴更衣。謝弼將他送到了側廳,便下去準備午膳了。

  言豫津剛一用過午膳就匆匆趕來去找景睿,寬慰了大半天,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才由謝弼送出了府門。

  「謝弼,你可千萬別趁著這個機會欺負景睿呀!」前腳踏出了門檻,後腳又不放心的退了回來,反復叮囑道:「他現在心情特別糟糕,精神都顛覆坍塌了,你一定要多擔待點。」

  「好了,你放心吧!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大哥,是我娘的孩子,難道我還能把他給吃了嗎?你快回去吧,記得有時間多來陪陪他。」謝弼揮手道。

  送走了言豫津,謝弼急忙去東院找景睿。

  「大哥,你現在好點了沒有?咱麼去向母親請安吧!她已經一天沒有出來了,聽說醒來後命人綁了齊嬤嬤關到柴房去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謝弼輕輕敲了敲門,有些擔心道。

  謝弼原本以為謝玉沐浴更衣用完膳後會過去看蒞陽,但是沒想到他竟然呆在書房沒有出來,除了期間接待過一位暗訪的東宮屬官,基本就沒有走出來過。

  經過昨夜的風波,他終於明白父母年來在人前表現出來的恩愛都是假像,本質上其實只是互敬互重各安天命罷了。他們之間心結太深,愛恨糾葛,癡纏入骨,沒有人說得清。或許以前不說破,維持著和平的假像,還有可能重頭再來。

  可如今,怕是再難相對了吧!先不說外面的風波如何,恐怕以後府中也不會再有昔日的言笑晏晏和睦安詳了。偌大一個侯府,只要刻意逃避對方,就是一年半載見不上一面也是有可能的。

  謝弼有些擔心的皺了皺眉,叩門道:「大哥……」

  ‘吱呀’一聲門開了,沒想到景睿很快就出來了,而且儀容整潔,雖然神情依然有些疲倦和憔悴,但是面上卻努力擠出來幾絲習慣性的微笑,道:「我沒事,咱們走吧!」

  一路上兩人都是沉默不語,謝弼心裡難受,過回廊時抬頭看到那邊院子的簷下已經亮起了燈盞,眼睛不由得一酸,道:「我忽然想起去年十月份你回到金陵,咱們一起去公主府接母親的情景。」說到這裡,不由得紅了眼眶,哽咽了一下道:「現在想起來,就覺得像是昨天一樣。」

  景睿心底一陣絞痛,就是那次他往家裡帶回了一位客人,一直引為知己,視若摯友,可哪裡知道,或許從一開始他都只是人家手中的一顆棋子。確如豫津當日所言,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好了,馬上就要見母親了,」景睿深吸了口氣,轉身對謝弼道:「咱們不要流露出任何傷感的情緒讓她擔心。」

  謝弼點了點頭,跟著景睿走下回廊踏入了院中。

  蒞陽此時已經起身了,看到景睿無恙,才終於舒了口氣,靜靜凝望了片刻,胸中思緒萬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更是無從安慰,末了只是紅著眼睛拍了拍他的肩道:「娘一切都很好,只要你沒事就安心了。」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道:「如果可以,你去西院看看他們吧!」

  一想到卓家,景睿心底頓時一陣慘痛,強顏歡笑道:「好,孩兒一會兒就過去。」他望著母親,掙扎了半刻,才終於開口道:「金陵乃是非之地,希望母親能跟父……」說到這裡,眸中閃過痛苦的神色,終究還是無法若無其事的說出那個稱謂,「跟謝侯說一說,讓他早日放卓家回玢佐吧!」

  蒞陽怔了一下,謝侯兩個字像毒刺般在心裡紮了一下,她張了張嘴,卻是無從反駁,可是心底絞痛,忍不住默默轉過身,垂眸道:「金陵的確風雲迭起,可玢佐未必就太平。景睿,我覺得卓家如今留在侯府最安全。至少要等事情平息之後……」

  「娘,」景睿有些不可思議道:「難道您也要向著他嗎?」

  「大哥,我覺得娘說的有道理。難道還不明白嗎?那晚的一切都是個陰謀,卓家是關鍵,到了如今更是眾矢之的。你以為譽王會輕易放過卓家嗎?如今只有留在侯府才是最安全的,否則難保會出什麼事。」

  「二弟,卓家不是你的親人,所以你才能這麼若無其事的說出這樣的話。把他們軟禁在侯府,就當是為了他們好嗎?」景睿頓時有些著惱。

  「好了,你們別吵了,都下去吧!」蒞陽皺了皺眉,擺手道:「我想清靜一會兒。」

  兩兄弟頓時有些愧疚,不敢再爭辯,忙行禮告退。景睿有些不甘,還欲再開口,被謝弼悄悄拉了拉袖子,拽了出去。

  「夫人,該用晚膳了。」蒞陽正自發呆的時候,紫曦悄悄走了進來,福了福身小聲道。

  蒞陽搖了搖頭,道:「我還不餓……」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侯爺一天都在忙嗎?」

  紫曦回話道:「是,聽前院的小廝說,侯爺從宮裡回來後,就一直在書房裡呆著。」

  說到這裡,紫曦便有些納悶起來。以往雖然侯爺也是下朝回來就呆在書房處理公事,可偶爾還是會抽空過來瞧瞧,甚至忙到深夜也會過來探視熟睡的長公主。如今發生了那樣的事,卻到現在都沒有露面。難道……真的是夫妻情分盡了?畢竟昨夜南楚使臣當著所有人的面揭開大公子的身世之謎,令侯爺大失顏面受盡屈辱。可是,旁人不知道,他卻應該是一早就知道的。

  雖然滿腹疑惑,卻是隻字也不敢提,可她作為蒞陽身邊的心腹,自然也明白,以蒞陽決絕的性情,如果這個時候兩人不把話徹底說開,以後怕是真的要形同陌路了。

  雖說主子們的事,做下人的不敢摻和,可到底是不忍心看著那對苦命鴛鴦繼續煎熬著。她也知道人微言輕,而且蒞陽未必會聽,到底還是忍不住輕聲道:「奴婢聽聞侯爺被褫奪了掌管巡防營的大權,大約是心情不太好,所以一整天都沒有出來。或許現在還沒有用晚膳呢,您要不要……派個人去瞧瞧?」

  這些年謹慎慣了,到底還是沒敢說出想說的話。

  蒞陽像是不為所動,但是耳垂下的青寶石耳墜卻顫動了幾下,昭示著她忽然紊亂的心緒。

  「不用了,」她淡淡開口,緩緩轉過身來,吩咐道:「命人掌燈,我自己過去看看!」

  紫曦雖然沒有抱多大希望,但是聽到她說不用了的時候心還是不由得沉了一下,可是又聽到她說掌燈要親自去看,頓時喜出望外,俯身行禮道:「奴婢這就去安排!」


第137章 番外·鳳求凰(九)

  紫曦和紫苑侍候蒞陽穿戴整齊,系好披風的帶子,那邊早有侍女點起了點起了兩盞宮燈,站在門口等候。

  「奴婢們陪您一起去吧?」紫曦有些不放心道。

  蒞陽搖了搖頭,神色悲喜難辨,道:「不用了,後院到書房也就幾步路而已,你們不用擔心。」

  紫曦和紫苑只得將她送到了外面,囑咐兩名提燈的侍女小心看路,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這才轉身進去了。

  謝玉的書房緊挨著正廳,從內院順著回廊過來也就不到一刻鐘的功夫。此時天已經黑透了,除了院子裡幾座石燈檯和簷下一溜兒燈籠亮著外,裡面卻看不出半點兒光影。

  蒞陽正自納悶時,旁側的耳房裡匆匆走出兩名小廝過來行禮。

  「侯爺不在裡面嗎?」蒞陽頓住腳步,問道。

  「回長公主,侯爺一直在。」兩名小廝躬身道。

  蒞陽心下有些不安起來,回頭接過一盞燈籠,吩咐兩名侍女先回去,然後摒退小廝獨自一人穿過院子拾級而上,到了門口正準備敲門的時候卻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她轉過頭去望了眼夜色中燈火點點的侯府,回想起昨夜的驚心動魄,不由得心頭一悸,有些事總該是要說清楚的吧!她定了定神,抬手輕輕推了一下,沒想到『吱呀』一聲輕響,門竟然被推開了。

  蒞陽有些訝異,只得硬著頭皮跨進了門檻。偌大的書房靜寂無聲,她手中的燈籠映出一片昏黃的光暈,照亮了腳前的路。她惶然而入,心裡愈發忐忑,只見房內似乎並無一人,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後,終於透過垂落的紗幔看到了正中屏風前一個靜坐的身影。

  「蒞陽,你來了?」謝玉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蒞陽終於定下了心,提著燈籠款款走了過去。

  這一次,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欣喜激動的起身相迎,蒞陽心裡不由得有些失落,俯身揭開燈罩借著燭火點亮了旁側案幾上的一盞燈,有些無措的直起了身。

  溫柔的淡淡光華漸漸氤氳開來,她終於看到了靜夜中獨坐的謝玉,以及他滿身的疲敝和厭倦。雖然坐姿一如既往的優雅,但那原本筆挺的肩背卻微微垮了下來。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他忽然淡淡的開口,語氣帶著幾分疏離和淡漠,眼睛並沒有看她。蒞陽心裡忽然升起了幾絲恐懼,會不會以後,他們就真的只能是這樣陌生疏離的相處方式?就連虛與委蛇都做不到了?

  這些年來,她習慣了逃避,習慣了漠視,或許從不在意是因為她知道那個人一直都在那裡。無論她走多久走多遠,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他。

  可她一直沒有回過頭,任憑他從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熬成了現在的華髮叢生、心灰意冷。她當然也是恨著他的,但是這種恨意伴隨著無奈和憾痛在血液裡奔流了多年,到後來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恨得是他還是自己。

  可是直到昨夜所有的真相赤衣果衣果的在人前剝開,她淚眼迷蒙中看到他痛苦的幾近抽搐的面容,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這麼多年,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心裡有傷痛。

  她們都是隱忍的人,她用冷漠層層包裹住傷口。而他始終含笑以真心相對,數十年如一日,若真的只是為了配合她在外人面前做戲,那私下裡的柔腸百轉又從何而來?

  「謝玉……你恨我嗎?」她心頭窒痛,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過去的事,不怪你!」他眼神定定的望著桌面,一字一句道。

  蒞陽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慘然道:「就算景睿的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是在那之前,你就對得起我嗎?」

  謝玉長吸了一口氣,口唇微動,卻是欲言又止。

  蒞陽緩緩走了過來站在他身後,垂下頭正好望見他鬢邊叢生的白髮,在燈光的映照下閃動著淡淡的銀光,不知為何,她腦中忽然閃現出了當年大婚時那個紅色華服英挺俊秀的青年謝玉,眉梢眼角俱是幸福和喜悅,曾讓她產生了瞬間的錯覺,以為他們真的是兩情相悅天作之合。

  「你果然從來都不知道,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她心裡酸楚難當,哽咽著搖頭苦笑道:「以為我永遠只會滯留在當年,永遠都看不到眼前,是嗎?」

  她順著謝玉的眼神,看到了書案角落的小花盆,她認得那是幾個月前他去接她時自己挖回來的。現在他寧願看著那株不起眼的小草也不願意在好好同她說話了。

  淚水忽的奪眶而出,蒞陽第一次發現,原來主動邁出第一步是這麼的艱難。如今的她已經不再年少,也沒有了不顧一切的勇氣,輕輕吸了口氣,定下神道:「我來是想問你,已經結束了嗎?」

  「恐怕還沒有!」他有些慚愧的垂下了頭。

  「我想把景睿和綺兒帶走……」她歎了口氣,緩緩抬起頭道:「我不想再讓他們受傷害。」

  一直不動聲色的謝玉驀地抬起了頭,眼神直欲令人心碎,側過身微仰著頭,凝視了她許久,面上忽然浮現出慘澹淒苦的笑,原本黑亮的眼珠泛出了幾分頹敗的灰白,有些認命的苦笑著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從你、從你昨晚出手幫我解圍,我就知道你終於還是要離開我了。」

  大約是坐的久了,腿腳都有些僵硬,他想起身卻沒有成功,手撐著書案試了一下才站起來。

  蒞陽有些莫名其妙的望著他,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謝玉深邃的眼底翻湧出痛苦的神色,一眨不眨的望著她,緩緩探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也真不知道該做什麼了。陛下說我不能干涉你的決定,你若是要走,我絕不敢強留。」

  印象裡,謝玉的手掌寬厚溫暖,堅定有力,可是此刻蒞陽卻感覺到他的手掌清涼如水,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可是,蒞陽啊,你今晚來,就只是道別?真的就沒有別話跟我說嗎?」他眼角微紅,眸中泛出了淚意,定定的望著她,方才努力維持著的淡漠和疏離終於土崩瓦解。他應該知道的,在她面前,他永遠狠不下心來,就算是偽裝也做不到。

  蒞陽忽然有些動容,恍然明白了什麼,定然是皇兄誤會了,也或許是昨晚太過匆忙,她沒有把事情說清楚,以至於他才對謝玉說了什麼糊塗話吧?她如今還能歸於何處?也不過就是公主府而已。

  她低下頭,忍不住回握了他冰涼的手掌,剛一開口眼淚就落了下來,「謝玉,你如今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她的淚水正好滴落在謝玉的手背,他的手輕輕一顫,有些驚慌的伸出另一隻手去摸索她的臉頰,手指輕柔的揩去她眼角的淚水,「蒞陽,你不要哭啊!你一哭,我就害怕的心都哆嗦了。」

  蒞陽心裡窒痛,頓時淚如泉湧,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的身子像怕冷一般微微顫慄著,謝玉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臂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俯身輕吻著她流到耳邊的淚水,柔聲道:「蒞陽,你別哭,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你要離開我,我也不會怪你。可是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快走?再給我幾天時間好不好?太倉促了……我心裡還不能這麼快接受……」

  蒞陽忽然痛哭失聲,單薄的身軀顫抖像秋風中的落葉。謝玉慌了手腳,急忙輕撫她的肩背,一疊聲道:「好了,我聽你的,都聽你的,我不要求了,好不好?蒞陽你放心,我沒事的。」

  等到蒞陽的情緒終於慢慢穩定下來,他才長吸了一口氣,忍著滿心的悲傷,沙啞著嗓音道:「蒞陽,不管你怎麼想,這麼多年了,我謝玉,是真的喜歡你……」

  蒞陽心神巨震,緊緊閉著眼睛,卻怎麼也止不住洶湧奔流的淚水。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她的雙手已經環住了他的腰身。

  噓寒問暖,小心謹慎的陪伴守護,二十年如一日,若非真心,又有幾人能做到?即便是他不說,她也明白。

  她以為他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的,可是現在他以為要結束了,才終於忍不住說出口,是怕給往後留下遺憾。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給自己留遺憾的人,想做什麼就努力去做,想要什麼就不擇手段的去追求,總好過蹉跎半生後枉自嗟歎。

  或許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嘗試著挽留一下。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他最怕的依然是割捨與離別。

  「我知道了,」蒞陽微微仰起頭凝望著這張無比熟悉的面容,眼中滿是心疼和悲憫,「可我不過是帶著孩子們去公主府住幾天,你何必這麼傷感?」

  謝玉頓時愣住了,有些瞠目結舌的望著她,道:「回、回公主府?」蒞陽點了點頭,道:「難道我還能回哪裡去?皇兄年紀大了,一時糊塗,你也跟著糊塗了嗎?」

  關心則亂,謝玉恍然大悟,一時間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是呀,他怎麼也就糊塗了呢?梁帝興許是一時氣話才說蒞陽若是要陪景睿回南楚認父你也別管著,可他竟然就當真了。

  「好,好,回公主府好,反正這兩天府中也很是忙亂,我親自送你回去。」他按捺不住突如其來的興奮和激動,滿面喜悅道。


第138章 番外·鳳求凰(十)

  「好,好,回公主府好,反正這兩天府中也甚是煩亂,你過去清靜清靜,我親自送你回去。」他按捺不住突如其來的興奮和激動,滿面喜悅道。

  他這麼粲然一笑,就好像從來沒有悲傷過。那眼底翻出一波波星子般的光暈,仿佛又回到了稍顯毛躁的年輕時。笑開來的時候,露出了兩排亮晶晶的貝齒。

  瞥見他眼角漾起的層層笑紋,蒞陽心底不由得微微波動起來,她依稀記得很久以前他曾經孩子氣般的擔心自己老了會不好看,以至於而立之年後依舊不肯蓄須。

  可是這個時候,她心底溢滿了溫柔的感動,只覺得即便他滿面皺紋白髮蒼蒼,也是這個世間最好看的老頭。何況現在他還不算老,依舊身姿矯健,(情人眼裡出西施啊公主,你忘了他剛才都老的站不起來了嗎23333)精神矍鑠,並不輸于年輕人。

  她微紅了臉,輕輕墊了一下腳尖,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個吻,隨即有些羞澀的垂下了頭。謝玉啊了一聲,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她,心底的激喜和興奮一點點的膨脹開來,讓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蒞陽被他看的心裡發酥,耳根也紅了起來。

  蒞陽剛才好像親了他一下,本來他還不太相信,但是看到她此刻這種嬌羞默默的表情,頓時整顆心都軟的化開了。他複又緊緊抱住她,俯身在她耳畔輕吻著,微涼的唇輕觸她滾熱的耳廓。

  蒞陽忽然嬌呼了一聲,忍不住咯咯笑著側頭去躲避。

  謝玉不解,但又捨不得就此放開,順勢吻著她的臉頰,呢喃道:「怎麼了?」

  蒞陽笑著抬手去推他的臉,道:「你的鬍子,紮的我癢癢的,哈,哈哈哈……」

  已經有多少年不曾這樣親密的玩鬧過了?他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和解的機會了,可是現在冰釋前嫌,他再也不願意浪費一丁點兒時間。

  「呀,你做什麼?」他忽然上前一步,摟在腰間的手將她整個人提起來按在了背後的屏風上,蒞陽驚詫,抬手準備推開他,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抵在屏風上,另一隻手輕輕托起她的臉龐,眼中情深似海,深深的望進了她的眼底。

  蒞陽有些慌亂無助的掙扎了幾下,他的氣息愈來愈近,她頓時緊張起來,懷裡像揣了只兔子一般咚咚直跳,他靠的太近了,腰帶上的環扣緊緊貼著她的肚子,幾乎整個人都壓了過來。

  蒞陽有些擔心身後的屏風會倒,便不敢再亂動,舔了舔乾燥的唇正欲別過頭去,謝玉卻忽然吻了上來。

  「啊……」她驚呼出聲,一時間愈發迷亂,也不知道該不該拒絕,正自猶豫間,他柔滑的舌尖已經侵了進來,先前還有些生澀笨拙,但是漸漸便找到了門道,蒞陽被他吻的意亂情迷,不由得渾身發顫,閉上了眼睛,嬌怯怯的去迎合,他唇上的鬍子像小刷子般撓的她心癢難當,越是躲避,他越是來勁。你來我往之間,竟都有些神酥骨軟起來。

  謝玉感覺到臂彎裡的佳人氣息越來越紊亂,仿佛渾身脫力般正一點點的往下滑。他手臂用力,將她整個人拉過來貼到了自己懷裡,感覺到她嬌顫的身子無比的柔軟,美眸微閉,雙頰酡紅,俏麗的面上泛著從未有過的嫵媚神情。

  這樣的姿態,與這些年來衾枕間的冷漠和僵硬判若兩人,他心神微顫,緩緩離開她的唇,附在她耳畔呢喃道:「蒞陽啊,同我說幾句話吧!」

  蒞陽嬌喘吁吁,有些迷醉的伏在他肩頭,柔聲道:「謝玉、謝玉,我以為我們這輩子完了,沒有想到還能有重新認識的一天……」她抬起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背,呢喃道:「索性還來得及,你說是不是?謝玉,你說我們重新認識好嗎?」

  她揚起臉,緩緩睜開了眼睛,眸中淚光盈盈,卻滿是柔情蜜意。謝玉心神激蕩,幾乎站不住腳,他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下意識的使勁咬了咬唇,疼的嘶一聲吸了口氣才清醒過來,一雙大眼睛清淩淩水湛湛的,他喘了口氣,喃喃道:「我好像不是在做夢,蒞陽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他手臂哆嗦著緊緊摟住她的腰身,不等她回答,便閉上眸子用溫熱的臉頰去摩挲她細膩柔滑的側臉,顫聲道:「好,好,當然來得及。只要還活著,就沒有什麼事是來不及的。」

  此刻他激動難耐,不住的親吻著她的額頭、鬢髮、臉頰、直至耳垂,單薄的嗓音忽然泛起了幾絲哽咽,「我是謝玉,喜歡蒞陽長公主……想娶長公主為妻,願終生相伴,不離不棄,定不相負,不知長公主意下如何?」

  蒞陽不知不覺中淚濕了眼眶,緊緊的抱住他回應道:「我是蒞陽,願嫁甯國侯謝玉為妻,榮辱與共,除非死別,絕不生離……」

  謝玉陡然間只覺得此生真的了無遺憾,蒞陽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真真切切的記在了心裡。以後無論有多少艱難險阻,只要想起這一刻,心裡都是甜的。

  從此刻起,他們只見沒有陰謀沒有欺瞞沒有算計沒有傷害,有的只是坦坦蕩蕩純純澈澈的兩顆心。

  他抱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蒞陽緩緩倒在了旁邊的席子上,忍下酸脹的淚意,無限溫柔的親吻她的臉頰。他的吻漸漸變得火熱起來,愛撫的動作也開始有些失控。

  蒞陽哭夠了,才發覺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剝了大半,她有些無力的去掙扎,推拒著那種陌生而熱切的感覺。謝玉握住了她亂動的手,俯過身用溫熱的唇舌一點點親吻她的手腕,舌尖描摹著肌膚下跳動的脈搏,他頷下的鬍鬚來回掃動,蒞陽覺得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毛筆在身上來回刷,那種麻癢讓她忍不住扭動著去掙扎。此刻臉頰滾燙,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思緒遲緩,想要開口求他別動了,但是鼻息濃重,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謝玉見她雙頰如火,眼波迷醉,明媚嬌豔的不可方物,心裡越發渴切,一邊親吻著她細白的手指,一邊摸索著去解玉人腰間羅帶,怎奈心底緊張,手指哆嗦著扯了半天不但沒有解開反而拉成了死結,一時間急的滿頭大汗,索性離了纖腰,手掌摸索著一路向上用力揉捏撫慰,蒞陽壓抑的嬌吟了一聲,偏過頭咬住了唇。

  謝玉湊過來,從玉頸吻到鎖骨再到肩窩,氣息愈發火燙,一隻手撐著身體,一隻手早已探入了衣襟,無比熱切的撫摸那滑膩溫軟的肌膚。

  以往床榻間一年也會有幾次歡好,可都是行色匆匆各懷心事,他怕她厭惡,從來不敢有過激的舉動,每每都是直入正題,他只想著儘快交代了,然後各自去沐浴擦身,再回來時就像什麼是都沒有發生一樣。

  那樣的索然無味互相折磨,漸漸的也都沒有了興致。即便有時候情動,可若她不願意,他便也都能咬牙忍過去。或許天生冷心冷型性,所以倒也沒有多麼的難熬。時間久了,竟像是真的已經無欲無求了。

  蒞陽迷迷糊糊間感覺到胸前一陣熱燙的濕意,她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抬手摸到謝玉的腦袋,心底不由得一陣觸動,輕撫他腦後的髮絲,帶著濃重的鼻音柔聲安慰道:「謝玉,沒事的,別緊張,沒事的……」

  她的身子往下縮了縮,環抱著他輕吻他的額頭,不住的柔聲撫慰。謝玉微微蜷了蜷,與她緊緊相依,眼角的淚水沾濕了蒞陽的臉龐,壓抑著聲音哽咽道:「蒞陽,對不起,對不起,我的身子怕是不中用了……」

  蒞陽心下愧疚,知道這些年是她對不起他,一次次毫不客氣的澆滅他滿腔的熱情,對他的柔情和溫存也是從不回應,她並沒有想過那些打擊會給他造成什麼影響,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曾經有多麼殘忍。

  謝玉緩緩掙開了她的懷抱,坐起身低垂著眼睛給她整理淩亂的衣衫,他眼神躲閃著不敢看他,神色間盡是羞愧和頹喪,低聲道:「蒞陽,天色不早了,我讓人送你回去安歇吧!」

  蒞陽緩緩撐坐了起來,渾身的炙熱也已經褪去,她抬手輕輕撫摸謝玉的臉頰,道:「你現在要讓我一個人回去?那你呢?」

  謝玉閉上了眼睛,啞聲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忙,就不能去陪你了。」

  蒞陽緩緩一笑,道:「那換我來陪你好了!」

  她在謝玉微愣的眼神中湊過去吻住了他有些濡濕的唇,舌尖啟開他雪白的貝齒,不容置喙的絕然入侵,勾起他的舌尖與之共舞。她一隻手摟著他的肩背,一隻手緩緩摸索著解開了他腰間的玉帶,不消片刻,便將他的外袍和中衣剝下,只剩柔軟的白色貼身內袍。

  謝玉閉著眼睛,任由她侍弄,這樣陌生新奇的刺激感讓他神魂俱震,連話也不敢說,只靜靜的去感受,生怕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蒞陽緩緩將他放倒,俯身過去一手撥開衣襟,柔軟的紅唇覆過去如蜻蜓點水般在他鎖骨處落下了幾個吻。

  大約是下午剛沐浴過,所以身上還有清新的皂角味。蒞陽手指靈活,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解開了他束腰的汗巾,柔軟的手指輕輕拂弄在他緊繃的小腹上,與此同時,低下頭含住了他胸前的突起,舌尖輕輕刮動了一下。

  謝玉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猛地一顫,兩手不由得抓緊了散落在身下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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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番外·鳳求凰(十一)

  蒞陽臉頰漸漸發燙起來,剛才心血來潮之下自告奮勇,但是這些年其實和他差不多,都是清心寡欲過來的。即便年少時也曾有過情熱如火如膠似漆的時期,到底太過久遠了,難免有些生疏。

  初時還有些尷尬,但是她感覺到謝玉比她還要緊張的時候就輕鬆了許多。

  纖手探入衣內摸索著,紅唇輕輕遊吻在胸腹間,沿著肌肉的線條慢慢舔了下去……

  謝玉兩手緊捏著身下的衣袍,胸腔裡像是擂鼓般咚咚跳的厲害,眼見她邊親邊脫,玉手漸至腹下,不由得愈發緊張,感覺到她溫暖柔軟的手掌貼小腹滑進了褲腰裡,有些遲疑的覆了上去。

  他不由得輕輕顫動,下意識的抬手隔著單薄的衣料按住了她的手掌,微微哆嗦著,有些擔心的小聲道:「要是還不行怎麼辦?」

  蒞陽柔聲笑了,舌尖在他肚臍上輕點了一下,悄聲道:「不行就不行,有什麼關係?反正咱們也不年輕了,這麼多年不都過來了嗎?」

  「噢……」謝玉心下漸安,手掌緩緩放開,任由她溫軟的掌心包裹著他腿間柔軟的柱體,玉指輕撚,柔柔的撫弄著。

  那樣熟悉而銷雲鬼的溫暖感覺,多少年了,連醉裡夢裡都少有。他漸覺氣息有些紊亂,一股熱流從丹田緩緩升起來,蒞陽的指尖無意間刮擦到頂端時,他低聲口申口今了一下,頃刻間只覺得半邊身體都酥了。

  謝玉是武道出身,雖然年過半百,但是身資英挺,體魄強健,肌理勻稱,渾身上下並無一絲贅肉。所以蒞陽此刻閉上眼睛,手底下觸摸到的這具軀體和多年前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在她的撫慰下,依然是那麼脆弱那麼敏感。若非說有什麼不一樣,比起年輕的時候,勁瘦了一些。

  蒞陽覺得掌心裡的小東西漸漸抬起了頭,不由得很是驚喜,喚道:「謝玉,謝玉,好了,你真的好了……」

  謝玉低喘著,臉上滿是激動和驚喜,他最大的驚喜不是身體無恙,而是蒞陽願意留下來陪著他,安慰他,她不會像以前一樣對他不聞不問不理不睬,現在的蒞陽是在意他的。她不會把他一人丟下,任由他難過沮喪的。

  「謝謝、謝謝你,蒞陽!」他有些動情的伸手去撫摸她的臉容,原本握劍控韁的那雙手,這些年來翻書拈筆,早已沒了粗礪的繭。他一點點描摹著她的眉眼和輪廓,想像著此刻她該是怎樣的柔情款款嬌羞默默,頓時間覺得丹田內升起了一團火焰,頃刻間那種燥熱的感覺似乎彌漫到了發梢指尖。

  蒞陽更加欣喜,仰起頭道:「肯定無礙了。」

  掌中那物已經漸漸熱燙石更挺起來,只是比起以前的狀態,還是差了點。她與房事上,懂得並不多,以往都是謝玉變著法兒的取悅她討好她,所以此刻想要幫他,也只有胡亂摸索著去揉捏安撫。或許她並不知道,與謝玉而言,她根本不需要學什麼技巧也不用玩什麼花樣,最簡單的觸摸撫慰就能令他慢慢恢復過來。

  那些年裡,他傷的並不是身而是心。他覺得蒞陽不再需要他,甚至後來覺得每次行房都是她在盡一個妻子的責任,只是為了滿足血氣方剛的他而已。

  他到底是有愧於她,畢竟當年他第一次得到她的手段太過卑劣齷齪。他知道她知道了,可是她沒有主動過問一句,他便也什麼都不敢說,更不敢為自己辯駁半句。做了就是做了,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他覺得那件事,足夠蒞陽恨他一輩子。

  所以後來那些年裡,只要蒞陽不願意,就是再難熬他都可以咬牙忍過去。只因為他生怕蒞陽會想起當年的不堪,覺得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屈辱。

  忽然間,一種陌生卻激烈的感覺傳遍了全身。謝玉猛地醒過神來,不由得撐坐起來,卻見蒞陽眼神迷離,雙頰緋紅,帶著幾分好奇的神情低下頭親了親掌心那挺翹膨脹之物。

  「蒞陽……」謝玉失聲驚呼道,「不、不用、不用那樣……」

  蒞陽見他反應這麼激烈,以為此舉很有效,便不理會,複又低下頭又親了一下光潤發亮的頭部,感覺到他身體猛地一顫,只覺得掌中之物愈發堅硬熱燙,頓時來了興趣,以肘按住他的大腿,俯下身用靈巧的舌尖繞著緊繃的表皮勾了一圈。

  手中那物頓時像活了一般,從她的掌心彈了出去,直撅撅的翹起來貼向了他的小腹。蒞陽有些驚奇,很是納悶道:「早知道此舉這麼有效,我就不用浪費半天工夫了,手腕都有些酸了,哎呀……」

  她正自抱怨時卻被謝玉猛地撲倒在地,只覺得那火燙的突起隔著衣裙抵在小腹上,雄渾硬翹,頓時羞不可抑,完全忘了方才是怎麼毫無顧忌的擺弄它。

  謝玉此刻心潮起伏,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抱著她滿懷愛戀疼惜的親吻她,從眉眼到臉頰到唇角再到下巴,一處都不願意落下。蒞陽被他的鬍子刷的癢癢的,不住的縮著身子躲閃,「你幹什麼啊……哎呦,癢死了……」

  他氣喘吁吁的附在她耳畔柔聲道:「我也想親親蒞陽那裡,好不好?」蒞陽正自納悶的時候,感覺到他一隻手掀開羅裙順著膝蓋撫了上去,她吃了一驚,頓時明白過來,急忙並緊了雙腿顫聲道:「不、不要……」

  她方才只是隨興所至,並未覺得有什麼,可謝玉哪裡忍心讓她做那些?早就心疼壞了。只覺得自己若是不為她做點什麼就再難心安,轉念又想到了昨晚她持劍自刎的情景,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只覺得胸口一悸,差點喘不過氣來,撫著她腿面的手也不由得頓了一下。

  蒞陽察覺的他突然有些異常,不由得心頭一驚,抬起頭只見他額上冷汗涔涔,眉毛擰到了一起,很是關切的詢問道:「謝玉,你是不是又不行了?」

  (謝玉內心OS:你才不行了呢,我行的很……)


第140章 番外·鳳求凰(終)

  謝玉被她突如其來這句話刺激的差點沒忍住,咬牙切齒的俯下身一口咬住了她腰間打成死結的羅帶,蒞陽驚呼一聲,他原本停頓的那只手順著滑膩的肌膚摩挲著探入了腿心,靈活的長指細細揉撚著,蒞陽驚喘著別過頭去,感覺身上像是忽然著火了,下意識的抬手去推,但是他使壞的手指在內裡忽然一勾,她立刻渾身酸軟,嬌吟了一聲再也使不出力。

  不多時,她身上已經衣裙盡解,謝玉也已經失去了冷靜,俯下身一寸寸的愛撫、親吻著,她咬著唇努力忍住難耐的口申吟,感受著那種陌生卻又熟稔的消魂酥麻,隨著他的口唇移動,唇上和下頷的鬍子有意無意的拂在她柔嫩的肌膚上,有時候輕柔勝羽毛,有時候又粗糙似沙礫,敏感的像是碰一下都能化成一汪春水……

  他的唇舌漸漸滑至腹下,蒞陽隱約明白了什麼,喘著氣想要去推拒,突覺得內裡揉撚攪動的手指忽然抽了出來,突如其來的一陣空虛讓她難耐的皺眉扭了扭身子。

  「蒞陽!」謝玉沙啞的嗓音輕喚了一聲,忽然俯身吻在了雪膩的大腿內側,輕輕咬住一塊軟肉,舌尖打著轉舔了一圈,然後一點點往上挪,蒞陽漸至迷亂,但一想到他即將要做什麼,還是拼力打起精神,伸手去推拒,輕喘道:「不、不可以……」

  「謝玉抬起眼睛,見她神情迷亂,如癡如醉,並非真的抵觸,這便放下心來,握住她推拒的手,漸漸移至中間,啟唇罩到了那嬌嫩的花心之上,只覺得溫潤綿軟,心頭頓時炙熱,忍不住吻了上去。

  蒞陽被他柔軟濕滑的舌尖一勾,頓時全身俱顫,猛地驚坐而起,氣喘吁吁道:「不、謝玉別這樣,我受不了……」

  謝玉放開她的手,順勢捧住了纖腰,柔聲哄道:「蒞陽莫要難為情,我們是二十六年的夫妻了,有什麼做不得的?已經蹉跎了大把時光,到現在都不能放縱一回嗎?蒞陽乖,別想那麼多,你舒服就行了……」

  他說著低下頭去,埋首細細舔舐吸吮,靈活的舌尖勾動著輕顫的花蒂,一臉癡迷的輕含吮吻。蒞陽拗不過她,確切的說或許是拗不過那種從內心深處泛出來的快感,手臂一酸軟軟的躺倒在了錦繡叢裡,一時間粉面含春美眸潮濕,側過頭難耐的咬住手背才忍住了脫口而出的呻口今。

  她感覺到謝玉的舌頭深入花蕊,隨著他的動作,頷下短粗的鬍鬚紮的她幾欲瘋狂,一時間骨酥神軟,不由得揚起臉蹬直了雙腿,腳跟磨蹭著他結實的小腿,小腹一陣抽搐,急促的喘著氣像是要哭出來了。

  謝玉見此情景,便知時機已經成熟,當即抬起身輕喚道:「蒞陽,我來了!」說著撩起衣擺,挺身而上,破開柔軟的層層阻攔將早已蓄勢待發的自己緩緩推了進去。

  那陌生的充實感來的太過突然,蒞陽忍不住驚呼出聲,下意識的抬起膝蓋夾住了他的雙腿,兩手死死撐在他腰間,額上騰起的熱汗已經濡濕了鬢髮,顫聲道:「等等……等一下……」

  謝玉被她這一阻,便不得前進,只得堪堪停了下來,頭皮有些發麻,強忍著滅頂的快gan咬牙問道:「怎麼……了?」蒞陽也說不上為什麼,只是下意識的去推拒他。她急切的想要找一個理由來,但是腦子裡空茫茫的一片,頓時紅了眼睛,哽咽道:「我不、不知道……」

  此處又大又長的房屋分割線:

  繼續房屋分割線:

  此處就是侯爺進來了,然後因為忍得太久了,所以醬醬釀釀之後沒忍住,先那啥了,你們懂得,不懂的話我也沒辦法【無奈的攤手】

  謝玉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緩緩俯下身來抱住了臉頰緋紅、眼神迷離的蒞陽,翻了個身讓她躺在自己懷裡,溫柔的撫弄著她鬢邊的散發,靜靜的感受著這種久違的身心交融,只覺得這世間最美的事,也不過如此了。

  過了良久,蒞陽才漸漸緩過神來,感覺到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看,頓時羞紅了臉,急忙垂下眸子別過頭去。

  「呀,燈快滅了……」這個時候室內漸漸變得昏暗,不知何時那根蠟燭已經燃盡,最後一抹微光也漸漸熄滅。此刻身上滑膩膩的,很是難受,她掙扎了一下,嬌聲道:「我去點燈……」

  「不用,」謝玉緊緊摟著她,扯過一邊的衣袍蓋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我現在不想放開你!」

  蒞陽見掙脫不開,便索性緩緩躺了回來,枕著他的臂彎把眼睛閉上,懶懶道:「你方才說要送我回去歇息。」

  謝玉不出聲的笑了,湊過去輕吻她的臉頰,蒞陽怕癢,忍不住笑著躲開了,推拒道:「別鬧,癢!」謝玉順勢抓住了她的手,湊到唇前輕輕啄吻,翻過去吻她的掌心時,蒞陽被他的鬍子刮擦的心癢難當,不由得笑著縮回了手。

  她這一動,神情忽的變了,驚呼道:「不好……」說著便伸手去摸索,謝玉低笑了一聲,按住了她胡亂摸索的手,柔聲道:「沒事。」蒞陽有些擔心,皺眉道:「底下的衣服,弄髒了……找個東西擦一擦吧?」

  「不要緊,反正,」謝玉低低笑了一下,湊到她耳畔,柔聲道:「我知道蒞陽沒有盡興,過一會兒繼續,好不好?」

  「我……」蒞陽有些窘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方才為夫沒能照顧到蒞陽,實在是不應該。」他有些歉疚道:「這回補上,好不好?」

  蒞陽咬了咬唇,搖頭道:「不了……」

  謝玉湊過去故意使壞的親她的脖頸,蒞陽被他頷下的山羊胡撩的渾身發癢,笑的直打顫,不住的討饒。謝玉忽然按住她的身子,有些難受的吸了口氣低聲道:「再動就出來了!」

  蒞陽雙頰似火,這才發覺他一直都沒有退出來,此刻複又膨脹到了先前的狀態,半撐著身子頓時手足無措起來。謝玉一把將她拉到了懷裡抱著,拾起掉落在地的衣袍重新覆好,「蒞陽,你拿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時候,可把我嚇壞了。」

  他無端又想起了那件事,心頭頓時惴惴,抬頭吻了吻她額頭,「你當時就沒有想過我嗎?你要是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辦?」

  蒞陽啞口無言,感覺到他摟在腰間的手臂輕輕顫抖,心裡頓時難過起來,歎息了一聲,埋首在他胸前,蹭了蹭,柔聲安撫道:「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謝玉,往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答應過我,睡一覺起來,一切就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們不談過去,只談將來。」

  謝玉心底依然有些後怕,摸索著抓住了她的手,這才緩緩定下神來,道:「我當時就在想,如果你真的拋下我走了,我會把所有人都殺掉為你陪葬!」

  蒞陽心頭一緊,手心不由得泛起了冷汗。謝玉忙道:「你別怕,我不會動景睿的。不然我怕我去找你了,你再不理我了。」說到這裡,他有些緊張的將她的手拉過來覆在了心口,揉了揉道:「蒞陽,蒞陽,往後都不要不理我。我做錯了事,你打我罵我都行,你拿刀砍我也好,可是千萬不要不理我。我怕極了那種感覺,心裡像是被很多刀子紮一樣痛。」

  蒞陽心底一酸,眼淚差點掉落,急忙吸了口氣忍了下去,輕輕撫著他心房,柔聲道:「以後再也不會了,謝玉,以後的時光哪裡還敢再辜負?」

  到得此時,內心的顧慮和芥蒂也都如冰雪消融,蒞陽也終於明白先前為何會抵觸他的親近,只因為那些年她已經習慣了,習慣拒絕他的一切。可是自從他奪走她手中的長劍後,她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她了。

  如今緊緊相擁時,只覺得有種別後重逢的感覺。心底軟軟的滿是柔情蜜意,這一次她不能再錯過也不能再給他們留遺憾了,她緩緩湊過去吻住了謝玉,一隻手摸索著扶住他的腰緩緩坐了起來,謝玉心下頓時明白過來,當下萬分激動,扶著她的身體給她擺正姿勢,那熱燙的硬鐵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蒞陽俯下身,雙手撐在他胸膛,試探著緩緩動了一下,謝玉悶哼一聲,下意識的挺腰去迎。他太過激動,力道有些大了,蒞陽身子一歪伏倒在他懷裡,有些氣惱的錘了他一下,道:「你別亂動。」

  方才釋放了一回,所以此刻不會再急到失控。謝玉忙道歉道:「是我不好,我不亂動了,都聽你的。」

  蒞陽這才扶著他的胸膛緩緩坐直了身體,猶豫了一下,紅著臉又俯下身去,悄悄問道:「我忘了怎麼做?」

  謝玉沒忍住,頓時笑的直打顫,蒞陽被他顛的差點軟倒,忙用膝蓋夾住他的腰胯,穩住身形沒好氣道:「你笑什麼?」

  謝玉抬手扶著她的腰肢,道:「你看,這麼多年了,你雖然已經忘了具體怎麼做,但依然記得怎麼樣欺負我,是不是?」

  蒞陽登時紅了臉,不耐煩道:「那我不管了。」說著便要起身,謝玉忙緊緊按住她的腰道:「別、別、別,這個時候你不能不管我。」他想了想,道:「我告訴你還不行了嗎?」

  房屋分割線:

  此處就是上文提到的公主不服,然後醬醬釀釀了侯爺,嗯,臍橙味道不錯的,大家都知道吧,呵呵!

  接著不由分說將她兩腿環到腰間托著,蒞陽只覺得被他忽然托了起來,登時嚇壞了,忙緊緊,摟住他脖頸以防掉下去。

  謝玉就那麼抱著她緩緩站了起來,蒞陽剛緩過神來他又蹲了下去,蒞陽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卻只是撿起了一件袍子,單手給她批到肩上,就那麼抱著又站了起來。

  蒞陽頭皮發麻,有些難耐的一口咬住了他肩頭,恨聲道:「謝玉,你到底幹嘛?」

  「我怕你冷,」他忙說道,「咱們現在就進去,蒞陽你抱好,別鬆手!」

  蒞陽就被他那麼抱著摸黑進了里間,窗外的月光灑進了內室,依稀可見案幾桌椅臥榻,他走的很慢是怕磕著她,蒞陽卻以為他是故意折騰,圈著他腰間的雙腿不由得暗暗較勁,故意縮著小腹去磨蹭他。謝玉身子驟然一縮,差點趴倒,頓時嚇出了一頭冷汗,道:「蒞陽,別調皮……一會兒就給你。」

  房屋分割線:

  此處就是公主累了,動不了了,然後侯爺把她抱回了榻上,然後醬醬釀釀滿足了她,嗯,就這樣。

  這一次,兩人都是氣喘吁吁,胸腔心跳如雷,但也都有種淋漓盡致的痛快。

  不知過了多久,謝玉終於回過神來,柔聲喚了幾聲蒞陽,見她並未答話,想必已經睡著了,這才緩緩抽身而起,披衣下榻走了出去。

  蒞陽像是喝醉了一樣,意識雖然清醒,但是四肢百骸懶洋洋的一點兒也不想動,就那麼一聲不吭的躺著。

  謝玉再次走進來點亮了燈,端著一盆水走到榻前,蒞陽緩緩抬手遮住了眼睛,任由他拿著棉布帕子蘸了熱水給她擦身上的汗漬和汙物。他坐在榻前忙活,還不忘時不時的俯下身親她一下,蒞陽倦急,有氣無力道:「謝玉,別鬧,我睡會!」

  他便沒有再鬧,只是給她換了乾淨的寢衣,蒞陽只覺得渾身舒泰,神清氣爽,閉上眼睛沉入了夢鄉。

  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已經亮了,一睜開眼就看到謝玉正欠身望著她,蒞陽這一覺睡的香甜,坐起身道:「你起的真早!」

  「是你起晚了,」謝玉笑眯眯道:「該用午膳了。」

  蒞陽吃了一驚,突然意識到這是謝玉書房的內閣,頓時慌了,道:「那外面的小廝不就都知道我一夜未歸?這都什麼事呀?」說著便要起身,卻被謝玉笑著推倒,道:「你連我都不怕,還怕我的小廝作甚?蒞陽昨晚累壞了,是該好好休息。先別起來,咱們說說話!」說著起身脫掉外袍躺在了她旁邊。

  這張小榻本是他平時看書累了休憩所用,因此並不甚寬大,兩人並躺著剛剛好。

  「你要說什麼?」蒞陽往後縮了縮,挨著牆道。

  「我在想,雖然多年未練,但是你的馬術還是很厲害。」

  「啊?什麼馬術?」

  「呵呵呵,沒什麼。」

  「你……謝玉你怎麼老不正經?」

  「好了,說正事,我一上午都在想……蒞陽你說,咱們會不會再生一個孩子?【落落,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好了,你已經出來了】」

  「謝玉!」蒞陽再也忍不住坐起身道:「我這才發現你這個人這麼多年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哎,蒞陽你昨晚不是還說我這些年就長了鬍子了嗎?怎麼這會兒又說我沒有長進?你等等,你要穿成這樣出去嗎?外面的小廝還要不要命了?」

  ……

第141章 星如雨

  年節來臨時,時間總是過的很快,除夕過後,轉眼就已經是半個月了。

  每逢上元,燈事極盛。金陵燈會,更是遠近馳名。到了這一日,三街六巷,無不是花團錦繡,家家戶戶城裡城外都是張燈結綵,金鼓喧囂,笙歌曼舞,通宵達旦。歷朝歷代,幾乎都有上元夜不禁宵的傳統。

  景睿和謝弼自打除夕那天跟著老侯爺去城外看了儺戲之後,整日吵著要去外面看熱鬧,每次在馬車上聽到鑼鼓之聲都會豎起耳朵掀起簾子往外看。

  蒞陽自幼在宮中長大,孩童時期雖然活潑任性,但也就只能在宮裡撒撒歡,父皇母后再怎麼縱容,也絕不會讓她壞了體統。大約是幼年時太拘著了,所以長大後一出宮就玩的樂不思蜀。

  如今看著兩個孩子眼巴巴的樣子,不由得就想起了昔日的自已。於是便和謝玉商量了一下,打算上元夜帶孩子們出去賞花燈,只是謝玉因職責在身,所以不能同行,只得囑咐她多帶些人以防被人潮擠散。

  這一夜花燈如晝,遍佈城中大街小巷,而且因為年逾古稀的太皇太后要登城賞燈,所以比往年還要熱鬧幾倍,因此京兆衙門和巡防營一早就安排好了官兵巡視督察,以免發生火災或者踩踏事件。謝玉原本就對金陵城中的佈防情況比較瞭解,梁帝便命他協助巡防營統領做好監察工作。

  甯國侯府自然也是張燈結綵,盛況一時,只是孩子們都覺得外面更好看,所以剛一用過晚膳就吵著要快點出去。好在有老侯爺和老夫人留守府中,所以蒞陽便也放下心來。

  稍作休整後,便帶著景睿和謝弼出了府門,坐上她的馬車,帶著一幫子丫鬟婆子、家將侍衛等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娘,出城的方向不在這邊?」景睿從視窗縮回腦袋有些急切道:「這是進宮的方向啊,是不是車夫迷路了?」

  蒞陽忍俊不禁道:「車夫怎麼會迷路呢?今晚陛下和皇后以及眾位娘娘要陪著太皇太后登樓賞燈,迎鳳樓外已經搭好了燈樓,但凡官宦人家只要出門,就都要去朝拜一番,不然罔顧君恩自己去遊玩,成何體統?別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呢?」

  「太奶奶她老人家也來了呀?」謝弼不由得驚呼道:「那一定很熱鬧,我們能上去玩玩嗎?」

  「對呀,對呀,我也想去。」景睿頓時來了興致,拽了拽蒞陽的袖子道:「林殊哥哥肯定也在,我想去找他玩!」

  蒞陽不由得笑道:「方才還嚷著出城,怎麼一下子又變卦了?今晚這麼熱鬧,以小殊的性格,怎麼可能乖乖的陪著聖駕在城上看別人熱鬧呢?」

  「對啊,他肯定自己去玩了。」景睿有些失望道。

  不多時便已經到了朱雀門外,迎鳳樓外的廣場周圍早就被瞻仰聖顏的百姓們圍了個水泄不通,若非前面就是禦道,四周有禁軍守衛,恐怕整個廣場都要被百姓們佔領了。

  蒞陽的車駕一過來,就有官兵過來清路帶領他們進去,在燈樓旁邊的位置停下。

  景睿和謝弼各占了一個視窗往外瞧,只見陸陸續續有馬車過來,都規規矩矩的排在了後面。

  「殿下,言府的小公子過來了!」簾外的宮女輕叩了車壁,稟報道。

  景睿立刻轉過腦袋,很是吃驚道:「怎麼豫津也來了?娘,咱們馬車寬敞,能讓他一起過來玩嗎?」

  謝弼有些不悅的撇了撇嘴,道:「跟屁蟲。」

  蒞陽笑著道:「可以呀,都是小孩子,在一起也熱鬧。」於是命人傳話去帶過來,景睿早就推開簾角候著了。

  「給長公主請安!」豫津被一個小廝抱了上去,手腳並用的攀了進來,笑嘻嘻的行禮道。

  「免禮,快進來坐吧!」蒞陽指了指景睿旁邊的位子道。

  「謝長公主。」豫津很是開心,坐下後扯了扯景睿的袖子道:「你們來的真早,剛才我去侯府找的時候,你家小廝說你們都出門一刻鐘了。」

  「外面雖然燈火輝煌,很是亮堂,但是黑壓壓的全是人,馬車也是一輛挨著一輛,你怎麼找過來的?」景睿有些驚訝的問道。

  豫津得意的笑道:「那還不簡單?各府馬車都有徽記,何況品階不同車蓋的顏色也不一樣。再說了,長公主的馬車即便晚上看不清楚徽記,但是排在一品前面,那麼明顯還不好找啊?」

  「咦,那你家的馬車也在我們後面咯?」謝弼很是開心的問道。

  豫津瞪了他一眼,道:「瞧你高興的樣子,若非跟著長公主,你還得排在我們家後面呢!」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鬥嘴,蒞陽只在一邊含笑靜靜看著,偶爾眼神也飄到簾外,望向周圍七彩輝煌的各式花燈,此處的花燈質地最是精良,大都是宮廷內造或者各府上供的,當然樣式也都是以輝煌大氣富貴祥和為主,跟外城民間燈會比起來,失之奇巧。

  因為時辰尚未到,所以提前到了的各府內眷都在車中靜候,有相熟人家的女眷看到蒞陽的馬車遙遙領先,都過來行禮問安。好在也是匆匆打個招呼,所以並不用怎麼費心思。

  就在劉侍郎家的夫人剛離開後,蒞陽就聽得一陣劈啪巨響,接著便響起了鐘鼓禮樂之聲,旁邊的孩子們也都是自幼就見識過聖駕的,頓時安靜下來,各自整理服飾準備下車迎駕。

  外面的下人門早就準備好了墊子,蒞陽領著三個孩子下車後便逕自過去跪迎聖駕。

  一時間場內鴉雀無聲,場外的百姓們卻是群情激奮,卻也都屏住呼吸齊刷刷的跪了一片,只有御前拱衛的禁軍依然站的筆直。

  過了半刻鐘,只聽得頭頂傳來高亢的『平身』,地下頓時山呼萬歲,聲勢浩大,震耳欲聾。景睿和謝弼身手敏捷的爬起來一左一右將蒞陽扶了起來。

  從下往上看,只能看到一排小人,但是約莫可以分清誰是誰。

  「娘,您看,外祖母朝這邊看過來了。」謝弼忽然驚喜的歡呼道,「她老人家一定看到我們了。」

  蒞陽的手不由得顫動了一下,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卻是強顏歡笑道:「太奶奶也在看著你們呢!從上面看下來很清楚的!所以你們乖乖站好,不要亂動……」她低聲絮叨了一番,頭腦暈眩的難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到底只是個形式,待百姓們朝賀過年邁的太皇太后之後,御駕便離開了,蒞陽如釋重負,帶著孩子們登車往外城而去。

  此刻全都是內城往外城走的車馬,除了返回的官員家眷,還有瞻仰過聖駕往回走的百姓,一時間熙熙攘攘車水馬龍,若非前面有巡防營的官兵在開路,恐怕半個時辰馬車也挪不動幾步。

  就這樣暢行無阻的到了城門外,幾個孩子早就喊著要下去走。蒞陽也覺得氣悶,但更多的是心裡煩不想動,謝弼忽然指著窗外道:「咦,那不是李護院嗎?看來爹爹已經安排好了?」

  他這一喊,那邊城門口等候的下人們也都看了過來,齊齊上前來請安。

  謝玉已經提前安排好了人,除了留下看守馬車的僕役,其餘人都護著蒞陽和孩子們,浩浩蕩蕩的往外城而去。

  街市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蒞陽有些擔心的抓緊了景睿和謝弼的手,一再囑咐他們不要亂跑,不然被擠丟了可就不好找了。

  豫津卻像是脫韁的小野馬一樣跑前跑後,手舞足蹈的彙報著他所看到的一切。

  到了主街之後,只見華燈萬盞,堆砌如山,各色彩燈交織,金碧輝煌,錦繡成堆。更有小攤販叫賣著新奇的小玩意,吸引的路人連連駐足。

  蒞陽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繁盛熱鬧的街市,不由得感歎這人世間最美好的其實是這凡塵中的人間煙火吧?那些來來往往拖家帶口的百姓們臉上綻出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

  景睿和謝弼哪裡見過這樣的場景,早就被晃花了眼。指指點點跑前跑後,恨不得立刻掙脫下人們的包圍。

  自打入了鬧市後,沿路兩側搭建了長達數裡的戲臺,雜耍、舞劍、唱戲等表演的精彩絕倫,只聽得鑼鼓喧天,喝彩聲不斷,震的她漸漸有些頭疼起來。景睿和謝弼不停地跑,她忙的應接不暇。

  「娘,娘,您看那邊舞劍的好厲害,和卓爹爹一樣呢!」景睿指著前面的檯子高呼道。他年紀小,哪裡懂得真正的武功?所以才會覺得那些花裡胡哨的姿勢和卓鼎風實打實的武功一樣,甚至更好看。

  蒞陽不忍拂逆他的心思,便領著大家往那邊走去!

  臺上刀光劍影,底下群情激奮,大家也都是圖個熱鬧,表演到精彩處都忍不住掌聲如雷。不僅幾個孩子,就連平時不怎麼出府門的丫鬟們也都群情高漲,紛紛摸出散碎銀子甚至首飾等拋上臺去打賞!

  臺上的看客激動,臺上的藝人門自然更興奮,一時間手中的長劍都舞成了一片白光,騰挪撲閃空翻旋轉,一個個都賣力的將拿手戲全亮了出來。人群中頓時無比沸騰起來,叫好聲不絕於耳,蒞陽有些喘不過氣來,下意識的往外面退去。此刻這座檯子已經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住了,往裡擠不容易,往外擠卻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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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闌珊處

  到了週邊之後,果然舒緩了許多,蒞陽儘量靠後站著,不被來往的路人撞到。

  「殿下,要不要叫幾名護衛過來?」跟著她擠出來的一個侍女問道。

  「不用了,我們就在外面等一會兒,反正離得近也都看得見。」蒞陽此刻只想身邊的人越少越好,哪裡會叫護衛過來圍著添堵?

  家將們見她出去了,愈發用心的護住了三位小公子,眼睛都不敢眨。

  路上不斷有過往行人,幾個侍女把蒞陽擋在身後,才不至於被擠到。

  蒞陽旁邊是一溜兒排開的攤位,售賣各種玲瓏精緻的小花球以及奇巧玩意兒。她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過往行人,覺得這輩子似乎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人。

  她踮起腳尖眺望路那邊的檯子,看到三個孩子被家將們架在肩上正高興的手舞足蹈,不由得放下心來。

  正暗自盤算一會兒去河邊看水燈的時候,忽聽得緊鑼密鼓之聲,路邊行人紛紛驚叫著往後退去,前面的侍女們猛地撞了過來,蒞陽立足不穩,往後退了好幾步,前面的人瀏排山倒海般湧了過來,只聽的馬蹄陣陣,一隊官兵疾馳而過,高聲喊著:「城西安仁坊走水了,快讓一讓,讓一讓……」

  街上百姓紛紛避讓,一時間只聽得鬼哭狼嚎一片,怕是有人被推擠踩踏了,蒞陽聽得一陣陣心驚,不敢再往前擠,一邊在人群中尋找著侍女的影子,一邊叫著名字,可是到處都是呼喊聲,她的聲音很快被淹沒。掙扎了幾番,還是被擁擠的人群推到了遠遠的街角,若非抓到了一棵樹,根本就停不下來。

  也就是一時半刻的功夫,官兵過去之後,街面上又恢復了熱鬧歡慶,被撞翻的小攤子重新撐了起來,遊人繼續扶老攜幼,大家又開始歡聲笑語,間或夾雜著幾聲抱怨和咒駡……

  蒞陽循著原路逆著人瀏往回走,一路見到不少擠散了尋找家人的人。她想著謝弼和景睿身邊跟了那麼多人,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何況那個檯子離路邊還有一段距離,方才混亂的時候已經波及不大。

  她的腳被人踩了好幾下,披風下擺也蹭上了汙跡,好不容易才擠到了方才的檯子外,此刻已經換了下一個節目,十多個人在疊羅漢,看客似乎愈發的多。蒞陽在週邊徘徊,根本進不去,她急得團團轉,喊了好半天謝弼和景睿還有豫津,但是都沒有聽到回應,眼前只見人頭攢動,根本看不清楚誰是誰,蒞陽愈發心焦,於是繞到後臺去,那裡聚攏著一群小孩子,所以她輕而易舉就擠了過去,從髻上拔下一根簪子擲了上去,臺上托著盤子的老闆輕而易舉的接住,跑過來笑嘻嘻的道謝,蒞陽急忙探問方才那群人還在不在?

  老闆對於財大氣粗的看客自然印象深刻,尤其還是幾個孩子一幫貌美如花的小丫鬟,於是忙告訴她巡防營的官兵過去之後他們就走了,往城外而去。

  蒞陽頓時懊惱不已,剛才很多人都被人潮帶著往那邊擠去,他們肯定是過去找她了,只是沒有想到她又千辛萬苦的回來了。

  這個時候,路上沒有方才那麼擁擠了。蒞陽也終於可以神清氣爽的往前走,過了綿延數裡的戲臺,前面漸漸開闊起來,只見一大片廣場上全是燈棚和賣東西的攤子。

  路邊的行人三五成群的駐足觀賞,也有大群大群的孩子圍著新奇的花燈驚歎不已。

  此刻主道到了盡頭,蒞陽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左邊走還是往右邊走。往左的話好像全是一排排沿路搭建的燈棚,掛著各種琉璃燈、八寶宮燈、蓮花燈、小老虎燈,應有盡有,瑞氣萬千,一派華麗。不時有成雙結對的少年男女圍上去猜謎解燈。但是不知為何,看在眼裡卻覺得心底泛起了一抹酸澀。

  而右邊相對來說就黯淡了一些,盡是些賣吃食的,竹竿上挑一盞風燈,簡易的灶台前拜幾張桌椅,熱氣騰騰中彌漫著誘人的香氣,不斷的吸引食客過去歇腳。

  蒞陽此刻走了大半天,早就累的腿腳發軟,肚裡也有些饑餓,可是她身上並沒有帶錢,想了想,還是邁向了右邊。

  她想,或許孩子們餓了也會往這邊走找吃的吧!

  剛出籠的包子、剛出鍋的雞湯餛飩、香氣撲鼻的蟹黃酥、熱氣騰騰的梅花湯餅、玲瓏剔透的水晶角兒、清涼爽口的翠縷面,還有金燦燦的芝麻燒餅、酥脆可口的素焦餅等等,蒞陽腹中饑餓,在小販們此起彼伏的熱情叫賣聲中差點掉下淚來。

  還是先找到孩子們吧,她捏緊了月白披風的邊緣,使勁咽了咽口水,走到一個賣豆腐腦的攤子前打探。

  那老闆見她裝束清雅高貴,想著定然是一樁大生意,沒想到只是找人的,頓時垮下臉來,隨意敷衍了幾句,只說太忙了沒看到。蒞陽於是又往前面去,如是幾次,有人熱情有人傲慢,但幾乎都是說沒有看到。她有些失望的往前走,絲竹鼓樂聲漸漸拋與腦後,繁華熱鬧也越來越遠,她抬起頭看到前面一座石橋臨與水上,橋上行人三三兩兩,映著頭頂孤月,泛出幾絲淒清孤冷。

  她此刻腿腳都快邁不動了,吸了口氣走上石橋,扶著橋柱在石欄上坐下,微微喘著氣遙望來時路。此處地勢頗高,所以半城繁華盡皆收於眼底。金陵城像是從此分割成了兩半,一半繁華熱鬧,一半清冷寂靜,而她此刻便在這分割線上。

  蒞陽心裡無端難過起來,忙低下頭去看素色裙角絲線勾勒出的重瓣牡丹,眼淚無聲的滑落,在花心洇出了小小的一片陰影。

  城樓上太后神秘莫測的眼神忽的在眼前閃過,她不由得捏緊了袖口,心底驀地生疼。遙遠的水面傳來悠悠琴聲,她轉過頭去,看到遠處的水面燈火輝煌,畫舫林立,那清幽悅耳的琴聲便是從那邊傳來。只是她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餘生再也沒有琴聲能入得了耳。

  馬蹄聲由遠及近,橋上的行人忙驚叫著閃身躲避,蒞陽回過神來,抬頭看到一個銀甲朱袍的小將策馬奔過,冷月之下那挺秀矯健的身姿頗有幾分熟悉,她楞了一下站起身來,但是駿馬已經疾馳而過。想必是看錯了吧,她有些失望的坐了回去,尋思著夜已經深了,再歇歇腳就往回走吧,雖然對於夜間的金陵城不是很熟悉,但只要找到京兆尹的衙役或者巡防營的官兵,就有辦法回去了。

  那哀傷的琴聲依然在耳畔縈繞,她有些難受的捂住了耳朵,上元節應該是歡慶熱鬧的,為何卻有人彈奏悲傷的樂曲?即便是有悲傷的人,也應該在這一天忘記悲傷。

  蒞陽,蒞陽,耳畔似有人在呼喚,她放下雙手睜開眼睛,一抬頭就撞入了一個結實的懷抱。

  他從橋上策馬而過,看到一雪膚花容的女子坐在橋頭,溫婉纖麗,清秀絕倫,依稀是當年模樣。只是驚鴻一瞥,原本並未在意,想著定然是看錯了。但心中百轉千回,終究還是忍不住勒馬回頭,赫然發現竟然真的是她。

  他的蒞陽這麼多年都是來往深宅華庭,出入皆有車轎依仗隨行,溫婉端莊,沉靜安然,這樣驚惶淒哀的蒞陽,他已經多年未見過,即便此刻抱在懷裡,也依然有幾分忐忑。但是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才終於安下心來。

  蒞陽心情激蕩,驚喜交加,卻又雜著幾分難言的失落,抽了抽鼻子,小聲道:「我、我餓了!」

  謝玉忍不住笑出聲來,滿心纏綿悱惻,匯到嘴邊卻只成了一句話,「乖,我給你買吃的。」這滿滿的關懷和溫柔,勝似千句甜言蜜語。蒞陽紅唇微動,掀起長睫,撲閃著大眼睛,有些疑惑道:「你不是在當值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無妨,若是今夜不發生什麼事,我怕是徹夜不得歸,但既然出了點小問題,反倒可以放心了。這樣一來,大家就都打起精神了,不敢有半點懈怠,我反倒放心了。」

  謝玉握住她的一隻手,手指摩挲著青色袖角的連枝海棠紋,含笑道;「走吧!」

  蒞陽原本已經腿腳酸軟渾身疲憊,但是此刻卻無端來了精神,絲毫不覺得疲憊,吸了口氣跟著他往橋下走去。

  謝玉將馬拴在橋下的樹旁,帶著蒞陽往不遠處的小吃攤子走去。

  蒞陽大約是餓壞了,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半籠灌湯包,一小碟蝦仁餅,還要了幾串鹹肉丸子吃的津津有味,一抬頭看到謝玉撐著腦袋笑嘻嘻的望著她,頓覺不好意思,忙低下頭,紅著臉道:「你轉過頭去看別的地方吧!」

  謝玉忍不住失笑,道:「為何?」

  蒞陽嚅嚅道:「你又不吃,看著我吃,我不好意思。」

  她說著抬起頭把最後一顆丸子遞了過去,謝玉微微一愣,只見她笑靨如花,星眸眨動,長睫猶如小扇子般撲閃著,沒了往日的溫婉端莊,卻多了幾分活潑俏皮,盈盈一笑間已讓人骨酥神軟,當即微微張嘴咬住。

  蒞陽看他羞窘的低下頭去嚼著,愈發覺得好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從袖中抽出帕子嘴角道:「走吧!」謝玉急忙吃完,起身去付錢,蒞陽在路邊等著他,見他過來忙伸手拽到眼前,抬起手中帕子給他擦了擦鼻翼的細汗。夜風吹來,一絲帶著她體溫的淡淡香氣拂過鼻端,幽幽的浸入了心房,謝玉有些失神,一時情難自禁,下意識的握住了她手腕,低頭輕輕吻了一下。唇瓣剛觸到那香軟滑膩的肌膚,心頭陡然一凜,頓覺莽撞,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失禮,不由得很是懊惱道:「蒞陽,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蒞陽笑著抽回了手,轉頭看到一個婦人牽著兩個幼童在那邊買冰糖葫蘆,便問道:「景睿他們回去了嗎?」

  「你放心,他們有人看著,不會有事的。方才我好遇到了,說是與你走散了。」謝玉見她並未著惱,這才舒了口氣,牽起她的手道:「我帶你去拿一樣東西!」

  蒞陽不解,還是跟著他走了。

  兩人並肩而行,繞道正街,只見兩邊店鋪林立,燈火通明,街上行人來往如梭,真的沒法想像此處與那淒清的石橋只隔了一條暗巷,卻仿佛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謝玉帶著蒞陽走到了一個巨大的燈樓前,蒞陽抬頭只見燈火輝煌,繁華入眼,美不勝收。那燈樓兩側的門廊處立著半人高的蓮花燈,花蕊處站著一個栩栩如生的白麵童子,煞是可愛。一群孩童圍在旁邊嘰嘰喳喳,興奮的跳來跳去。蒞陽正看的著迷時,卻見謝玉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滿面喜色的朝她伸出了手,道:「蒞陽,這個送給你!」

  蒞陽有些驚奇的望了過去,卻見他手中提著一隻白兔燈籠,雪白的薄紗所制,尖尖的耳朵圓圓的尾巴,兩隻眼睛紅彤彤的,竟像是……

  「這眼睛是用紅玉鑲的,所以很漂亮,像真的一樣,是不是?」謝玉見她好奇的端詳著,忙解釋道。

  「真的啊?難怪與以往見到的都不一樣呢!」蒞陽驚喜的接過來,歎道:「那這只燈籠可是很貴的吧!」

  謝玉見她似乎很喜歡,便也開心起來,道:「貴一點有什麼關係?只要東西做得好就行了。」

  蒞陽越看越歡喜,愛不釋手的翻來覆去,只覺得手中這只兔子比街市上所有五花八門的彩燈都好看,於是小心翼翼的護在身前,生怕路人給磕了碰了。謝玉牽著她的手,幫她一起護著身前的燈籠,低頭看到青石板地上兩條親密無間的身影,忽覺人生至此,了無遺憾。


第143章 燈漸稀

  他們沿著河往前走,越往上游越熱鬧。絲竹管弦不絕於耳,歡歌笑語隨風而來。

  水面的畫舫來來去去,抬頭望去只見衣香鬢影彩袖招展,燈影重重之下一片繁盛旖旎。遠遠只見一座巨大的石拱橋橫跨與河面,橋上有人在放孔明燈,抬頭望去,星星點點,璀璨耀眼,正冉冉往夜空升去,到了高處,似與繁星無異。

  蒞陽有些驚訝道:「往年在府上的時候,也曾看到過兩三盞,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太漂亮了!」

  謝玉見她很是期待的樣子,便笑道:「蒞陽要不要試試?」

  蒞陽見橋上三三兩兩都是些少年男女,很是難為情,搖了搖頭道:「不了,我就是說說而已。看別人放就行了。」

  謝玉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由分說拽著她往橋頭的燈棚走去。蒞陽掙了幾下道:「不去了,不去了,咱們到處瞧瞧就行了。」

  「你難得出來一次,可定是要玩的盡興一點呀!」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那燈棚前,只見一群少年男女正圍著一個長桌伏案疾書,蒞陽有些好奇的探過頭去看旁邊那黃衫少女,誰知人家立刻用手擋住,有些不悅的望過來道:「這位夫人,你不能偷看別人!」

  蒞陽有些困惑,忙收回視線道:「抱歉,我不知道有這樣的講究。」

  「小夫人也是要放燈嗎?」一邊的老闆看到有主顧來了,急忙迎出來招呼,蒞陽正欲擺手,謝玉已經開口道:「是的!」

  那老闆見一看他的服飾裝扮就急忙過來行禮,笑嘻嘻道:「這位將軍想必是第一次帶夫人出來玩的吧?你們看,那邊有一座月老祠,你們去求個姻緣簽,一會兒過來把簽文寫在燈上再放出去。」

  謝玉明白過來,忙拉著蒞陽穿過青石街,往那邊燈火璀璨的月老祠走去。蒞陽有些尷尬,扯著他的袖子低聲道:「你怎麼連這個也要學啊?咱們都已經成親多少年了?還求什麼姻緣?那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戲。」

  「不過就是玩玩而已,你看,挺熱鬧的呀!」他指著那邊燈火璀璨香煙嫋嫋的月老祠道,「哎呀,那兩個人比咱們還要老,你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蒞陽急的直跺腳,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小聲一點,讓人家聽到了。」

  外面擺著很多攤子,大多都是賣手串、長命鎖、銀手鐲、紅繩墜之類的,蒞陽有些好奇的四處瞧了瞧,道:「既然是你的主意,那你自己進去求籤吧!」

  「不行,我一個人有什麼意思?」謝玉搖頭道,見她堅決不去,只得妥協,用商量的口吻道:「不如咱們一人求一支,反正有沒有人知道咱們是夫妻?我先進去。」

  蒞陽忍俊不禁,道:「你這個人也太奇怪了,行了,行了,那就依你吧!」

  裡面香客不是很多,謝玉剛一跨進門檻一邊的老廟祝急忙迎了上來道:「這位將軍有何貴幹?請您放心,小廟今夜有專人負責防守,不會……」

  謝玉有些窘迫,搖手道:「不是公事,我來求籤!」

  老廟祝很是尷尬,訕笑道:「哎,好,好,求籤就求籤!」說著轉身過去拿籤筒,謝玉忽然想到好像有個香火錢之說,於是忙從腰帶裡摸出一塊銀子往那錢箱裡塞去,無奈縫隙太小,只夠銅錢進去,他塞了幾下便有些著急,回眸看到蒞陽站在門外偷笑,不由得更加尷尬,一拳砸下去愣是將那錢箱砸了個洞,然後若無其事的放下了銀子。

  響聲驚動了其他人,但是回頭一看也都立刻噤聲,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的樣子繼續轉過了頭,老廟祝硬著頭皮走過來,雙手捧著籤筒道:「抽靈簽前要專心一致,秉除雜念,先雙手合手默念,月下老人,指點迷津。然後默念自己姓名和生辰八字,接著心裡默想從零到六十其中的一個數字,然後擲杯,連續三次。切忌,一樣的問題不可重複詢問,否則簽會不准的。」

  謝玉裝模作樣的默念了一番,接過籤筒搖了三次,蹦出一支簽來。老廟祝正要彎腰撿起來,他立刻搶先一步握在手裡道:「我自己看。」

  眼看著後面又有人陸陸續續來了,蒞陽忙走了進來,先去旁邊上了香,這才過來求籤。

  「將軍,您抽的那只簽看過之後就應該放回來了,不然這位夫人抽的可就不准了。」老廟祝恭恭敬敬道。

  謝玉道:「我手裡的是一支下下簽,還是不放進去了吧!」

  「這……」老廟祝見他神色頗冷,不怒自威,一時間也不敢再叨嘮,只得轉向蒞陽道:「要不夫人稍等片刻,老朽再去拿一副籤筒?」

  「不用麻煩了,求籤本就是看天意,若是月老有心,那麼在哪裡抽又有什麼關係?」蒞陽倒也不是很在意,笑笑道。

  老廟祝見她如此豁達,便也只得由著她去了。

  蒞陽搖落的簽剛掉在地上,謝玉就立刻撿了起來,有些緊張的握在手裡。

  老廟祝忙道:「這支簽不是您的。」

  「我知道,」謝玉有些不耐煩道:「這是我夫人的。」

  「啊?」老廟祝很是驚異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謝玉拉著蒞陽匆匆走了出去,這才想起來他拿走了兩支簽,正要追出去的時候,卻被剛進來的香客攔住了,只得作罷。

  「謝玉,你怎麼把人家的籤子給拿出來了?」蒞陽有些好笑道:「那籤筒可就不夠六十支了。要是那廟祝忘記換,豈不是接下來求籤的都不准了嗎?」

  謝玉忍不住笑道:「那有什麼關係?反正大家都只是願意相信想要相信的東西,所以至於抽到了什麼,真的不是很重要。」

  蒞陽想想也是,點頭道:「的確是這個道理,咦,不對呀,」她皺眉道:「謝玉,你這是歪門邪理。那你抽到的是什麼?」

  此刻已經到了燈棚前,謝玉付過錢之後,拿來筆墨在燈面上認認真真寫了一行字,道:「你過來看,是這個!」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蒞陽忍俊不禁道:「你胡謅的吧?明明剛才你看簽文的時候臉色都變了。我猜就不是什麼好話!」

  謝玉低頭笑了一下,道:「原來你偷偷在觀察我啊?好了,你沒看錯,我抽的簽是不太好,但是你抽的好啊!」

  蒞陽半信半疑,但也不想再追究,提著手中的兔子燈跟著他走上了石橋。謝玉蹲下身將燈體撐開,系好線後點火,蒞陽有些好奇的看著他忙活,眨巴著眼睛道:「你連這個都會呀?」

  謝玉抬起頭笑道:「軍中有時候會用來傳訊,我自然不會陌生。」

  待那燈體慢慢膨脹起來,謝玉才托起燈底緩緩站起來道:「可以了,咱們一起放!」

  蒞陽一時間又捨不得放下手中的燈籠,四處打量了一下,便將手杆插在了他的腰帶裡,然後同他一起托著燈底,學著不遠處別人的樣子,緩緩舉起來,最後慢慢放手,有些驚奇的看著他冉冉升空,漸漸向著漆黑的河面飄去,她有些擔心道:「會不會掉到水裡?」

  謝玉輕輕握住了她搭在石欄上的手,道:「不會的,你看著,很快就會升起來的。」

  於是蒞陽一眨不眨的遠遠眺望著那邊的紅燈,果見其漸漸往高空升去,不多時便混入了一片燈海中,再也分辨不出是哪個了。

  「太美了,」蒞陽喃喃道:「真是太美了。」

  「是呀!」謝玉側過頭,凝望著她端莊秀美的側臉,柔聲道:「蒞陽今晚這好看。」

  蒞陽沒好氣的笑道:「你胡說什麼呢?快看天上,哎,」她忽然有些擔心的皺了皺眉道:「那麼多燈,萬一落下來會不會燒到別人家的房子什麼的?」

  謝玉聳了聳肩道:「這只是普通的孔明燈,燃燒不了多長時間的。當然,也不排除會有意外。所以今天晚上巡防營可是有的忙了。」

  蒞陽有些歉疚道:「那我以後都不放燈了!」

  她低下頭去,看到兔子燈沒有剛才亮了,忙探過身去,果然看到蠟燭快要燃盡了,立刻吹滅道:「幸好我發現的及時,不然肯定要燒壞了。」

  雖然已經到了子時,可是街上的行人還是不少。蒞陽卻是有些困了,裹緊了披風縮在謝玉懷裡,囑咐道:「別把我的燈籠弄壞了啊,我先睡一覺,到了叫醒我。」

  謝玉抬手摸了摸插在背後肩甲上的手杆,道:「我慢慢騎,肯定不會磕壞的。如果真的弄壞了,我賠你一個就是了。」

  蒞陽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像是已經睡著了。謝玉不由得苦笑,帶著幾分寵溺的摟緊了她的腰,拍馬往侯府方向趕去。

  因為主人沒有回來,所以值夜的管事一直在門口轉悠等候,聽見馬蹄聲忙迎了出來,一面招呼小廝出來牽馬。

  「侯爺回來了?」管事正欲上前行禮問安,卻見謝玉擺了擺手,示意他噤聲,然後抱著睡著了的夫人輕輕跳下馬背,就這麼旁若無人的往回走去。

  「那個……」管事有些納悶的望著他背後一晃一晃的兔子燈籠,最終還是欲言又止,只吩咐小廝們快些關門。


第144章 絲羅襖

  元宵節過後,府中請來教學的兩位先生也都開始前來授課!兩人瘋玩了半個月,心思哪裡會這麼快收回來?

  所以開課後的第三天,蒞陽就收到了先生們派書童捎來的兩人這幾日上課打盹走神不用功等消息!

  打發走書童後,她有些懊惱的走了出去!此時暮色漸沉,她站在簷下遠遠看到院子裡的侍女在給石燈檯裡灌燈油,她心頭微微一挑,不由得轉過身去,看到了窗櫺上掛著的那盞小燈籠,不由得失笑,暗道連大人們玩起來都忘乎所以,何況是幾歲的小孩子?

  一念及此,便也消了氣,轉頭對旁邊的宮女吩咐道:「讓人去把兩個小公子接過來吧!」

  宮女應允,退下去傳話了!

  「都是讓您給慣的了,」一邊的齊嬤嬤低頭笑著道:「這半個月他們玩的早就忘了怎麼拿筆吧?」

  蒞陽淡笑道:「我就是覺得他們還小,你想想啊,我這麼大的時候,哪裡用得著整天讀書認字呀?」說著轉身走進了屋子!

  「這怎麼能一樣呢?您那時候可是公主,又是正宮嫡出,先皇陛下捧在掌心裡的,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皇后每次讓奴婢們送您去學堂都您搬來的救兵堵了回去!」

  蒞陽微微笑著道:「幸好我醒悟的早,不然要後悔死了!那年皇祖母大壽,晉陽姐姐都會作詩了,我才發現自己還不會認字,真真羞死人了。」

  「殿下當時還不到六歲,也沒有什麼丟人的!」齊嬤嬤含笑道:「好在您天資穎悟,倒也沒有比其他公主皇子們落下多少!說起來,大概要歸功與皇后娘娘找的女尚書吧!」

  蒞陽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消失了,齊嬤嬤還準備再說什麼,忽然覺察到氣氛不太對勁,想了想不由得明白過來,急忙噤聲,匆匆跟了上去侍候她落座!

  過了約莫一刻鐘,一名宮女進來回話,道:「太夫人那邊有人來傳話,說是兩位小公子今晚就不過來了,老侯爺今日心情大好,說是晚上給他們說故事!」

  蒞陽抬起頭,略微沉吟,抿了抿嘴角,道:「他們定然是怕我責罰,所以躲到那邊不敢過來!好了,你下去吧!」

  謝玉過來的時候,正是掌燈時分!

  蒞陽起身相迎,一面接過他脫下來的外袍遞給旁邊的宮女,一面命人去傳膳!

  「今天外面挺冷的呀?」觸到他手掌有些微涼,不由關切的問道:「年已經過完了,那劉大夫還沒有回到金陵嗎?」

  謝玉笑著輕撫她肩頭,走到內堂坐下來道:「我早就無礙了,蒞陽你不用記掛!再說幾天也不過時把年前落下的差事補完而已,又不是上陣殺敵!」

  蒞陽在他身邊坐下來,沒好氣道:「你說的輕鬆,現在還不到一個月,天天往外跑,當初大夫是怎麼叮囑的?往後要是落下病根,你就自己挨著吧!」

  謝玉笑著轉過來望向她道:「原來蒞陽這麼關心我啊!」

  蒞陽白了他一眼,別過臉道:「誰關心你呀!我不過是怕往後你老了腿腳不靈便了又落一身的毛病,白白連累了孩子們!」

  謝玉卻是笑的更開心了,拉過她的手放在膝上拍了拍道:「你呀,儘管放心!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不會腿腳不靈便的。」

  蒞陽瞥了他一眼,道:「父親戎馬一生,也曾是一員猛將,可如今你瞧瞧,每到陰雨天就犯痹證,還不是年輕時落下的舊患嗎?」

  「凡事要往好處想呀,父親平時可是腿腳靈便,精神矍鑠!你看吧,我怎麼說你都不相信,那麼這樣吧,」他眨了眨眼睛,湊過來在她耳畔悄聲道:「今兒晚上脫下衣服給你瞧瞧不就放心了嗎?」

  蒞陽沒想到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頓時紅了臉,咬了咬牙道:「你就倡狂吧,回頭要是真有什麼不適,還不得被人家大夫給笑死?」她說著站起身,一本正經道:「你自己要胡來,我可不做幫兇!回頭被母親說教的話,我的臉沒處擱!」

  正好宮女送來了熱水,她忙讓到一邊道:「你快點洗手用膳吧,趁著天還沒黑透早點回去歇息!」說著也不給他再糾纏的機會,轉身走了出去。

  蒞陽到底還是低估了他磨人的本事,用過晚膳後終究還是留下來了。

  「蒞陽,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就是單純的留下來過夜而已!咱們都分房二十多天了,母親哪裡還會讓人盯著啊?」蒞陽卸妝的時候,他就坐在一邊嘮叨個不停。

  「二十天整!」她忍不住冷冷道:「別想糊弄我!」她摘下耳環,放進妝臺上的首飾盒道。

  「哎呀,」謝玉不由得湊過來,伏在她肩頭竊笑道:「原來你偷偷在記著天數呀,哈哈哈,看來蒞陽你一定很想我了是不是?」

  蒞陽氣的一把推開他道:「你別胡說啊,我不過是順便記著時間而已!」謝玉又湊過來,殷勤示好道:「對對對,你是順便記著時間的,都是我說錯話了,好不好?你手腳麻利點,咱們快些安歇吧!」

  蒞陽一把撥開他的手,氣衝衝道:「你還怪我了?誰讓你把嘉怡她們趕走呢?」

  「我還不是為了和你說說話,不想讓人打攪嗎?」他癟了癟嘴,一臉委屈道:「再說了,就算是沒有她們,我也可以呀!」說著就要動手幫她拆解髮髻,蒞陽忙偏過身皺眉道:「你快別了,笨手笨腳的,上次把我頭髮纏到一起半天都解不開,還不是讓嘉怡過來弄呢?」

  見她似乎真的有些不耐煩了,謝玉便也見好就收,乖乖道:「那我先去給你暖被窩吧!」說著急忙起身,在蒞陽的眼刀尚未到達時便一陣風似得溜了!

  蒞陽自然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可是又不好開口說,不然每次都被他倒打一耙!現在的謝玉臉皮越來越厚,她都有些無可奈何招架不住了。每次跟他掰扯大道理,都能被他二兩撥千金的繞過去。她想著今晚既然他非要留下來,那就談談孩子們的事吧!

  這半個月來景睿和謝弼的確是耽擱了些,現在他們這年齡可是疏忽不得,好在他們都怕謝玉,所以還是由他想辦法管教吧!她一面想著一面去掉簪環首飾,解開髮髻,換上單薄柔軟的寢袍往榻前走去。

  這半天他竟然如此安靜,蒞陽想著或許白天在外面累壞了,所以這會兒睡著了吧?這樣也好,她就不用擔心晚上他又磨纏的時候她拗不過呢!有什麼事,還是等明天早上起來了再說吧!

  蒞陽如釋重負,籲了口氣走過去悄悄滑進了被窩,正欲躺好的時候忽然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拖到了懷裡,她大吃一驚,失聲道:「你幹什麼……哎呦……」

  「是不是很暖和?」謝玉笑嘻嘻的把她摟入懷裡,緊緊抱著道。

  蒞陽神色忽然一變,僵硬著身子聯手都不敢亂動,硬著頭皮道:「你……這是幹什麼?謝玉,你怎麼這樣啊?」

  謝玉笑著眨了眨眼睛,下巴蹭著她的肩膀,道:「我不是說要給你暖被窩的嗎?你快說暖和不?」他說著還撒嬌般的蹭了蹭。

  蒞陽想要掙扎,卻發現上身被他抱著,連腿都被他纏住了,心頭頓時叫苦不迭,急忙道:「既然你還沒睡,那我有話跟你說!你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纏著她笑道:「你不就是要檢查嗎?我脫了給你好好檢查,現在早就好了,連藥都不用換了!」

  蒞陽給他蹭的心裡直發毛,道:「你別曲解我的意思,我要說的是……謝玉,你快把衣服穿好行不行?」她有些頭皮發麻,手指抓緊了衣服,咬牙切齒道:「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她哪裡想得到他竟然把脫得□□躺在被子裡,現在整個人都貼在她背後,隔著薄薄的衣料,火燙的胸膛和灼熱的小腹緊緊挨著她磨蹭,她只覺得滿心的煩躁,身上也熱的難受起來。

  「我穿衣服可以,那你要先檢查我的傷勢好不好?」謝玉一邊笑著道,一邊暗地裡用膝蓋擠進了她腿間,腳尖順著足踝往小腿處磨蹭。

  蒞陽心底愈發焦躁,只覺得被他緊緊貼著的後背像是要著火了一般熱的難受,她掙扎著想要把腿抽回來,卻被他兩條長腿纏著怎麼都動彈不得,一時間來了火氣,尖叫道:「好,檢查就檢查,這樣行了吧?」說著猛地往後一撞,在謝玉下意識躲避的時候一腳踢開了被子。

  「嗷……」謝玉嚇得低嚎了一聲,猛地起身拉過被子圍到了腰間,手忙腳亂的掖著被角。

  蒞陽原本還氣不打一處來,可是此時看到他這樣吃癟的樣子,再也繃不住臉,俯身錘床大笑,「你不是很能耐嗎……哈哈哈哈,我現在就檢查,你有本事別遮著掩著呀……哈哈哈,哈哈哈,謝玉你這樣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她笑的直打顫,差點迸出眼淚。

  謝玉拿手壓著被角,悻悻道:「是你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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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雙雙燕

  蒞陽看他這副樣子頓覺好玩,索性坐起身來去扯他的被子,一邊道:「我看看怎麼樣了,你不是說都不用換藥了嗎?」

  謝玉見她來真的了,慌忙握緊了被角,道:「你別亂動,我給你看就行了!」說著轉過身將腦後的散發撥到了胸前,將脊背對著她道:「你看,是不是好了?」他身材柔韌修長,因為少時習武,且多年從軍,所以身形矯健,肌骨勻稱,微微弓起的後背肌肉緊致,皮膚光滑!

  蒞陽的眼神順著那優美的曲線下滑,瞥到了脊骨兩側附著在肌膚上的斑駁傷痕!離開聖泉宮已經個把月了,曾經被浸泡的血肉模糊的傷痕如今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有那些稍微嚴重的還留著或青白或紫紅的疤痕!

  想到那一日在漪瀾殿病入膏肓神志不清的謝玉,到現在都心有餘悸,蒞陽的眼神不由得軟了下來,傾身過去用手掌輕觸著他的背後的肌膚,緩緩道:「定然是這段時間恰逢年關,所以你才有機會好好將養,的確是好了許多!」

  手底下凹凸不平的舊傷疤像是忽然戳在了心底,她的鼻子頓時一酸,挪過去抱住他的肩背,手掌順著圓潤緊繃的肩頭往下摩挲,她的眼神落在他因為緊張而泛紅的耳尖上,不由得得意起來,彎起唇角微微笑著輕吻了一下,謝玉不由得顫慄了一下,回過頭笑道:「蒞陽,你偷吻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蒞陽沒好氣道,一隻手攀著他的肩頭,另一隻手逡巡至胸前輕觸著,輕車熟路的摸索到了微微凸起的一點,手掌輕輕揉動著,謝玉輕呼了一聲按住了她的手掌,蒞陽微微笑著繼續揉撚,他垂下眸子看到的景象便是自己握著人家的手摸自己,頓時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忍耐了這麼多時日,本就十分辛苦,如今被她這樣一逗弄,心底的邪念頓時蠢蠢欲動起來!他低喘了口氣,聲音有些低啞,道:「蒞陽……」

  蒞陽感覺到他原本放鬆的背部肌肉漸漸緊繃起來,她手掌底下的心跳也愈發急促紊亂,她忍不住笑的更開心了,伏過去將下巴擱在他肩頭,對著他的耳朵呵了口氣,如願以償的感到他輕微的瑟縮和顫慄,「我記得當時腰畔有一處傷口挺厲害的,後來都潰爛流膿了,現在怎麼樣了?」

  她一邊氣定神閑的說這話,另一隻手已經緩緩從他脅下穿過,順著肋骨往下一點點撫過,謝玉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她的手順著腰畔繞到了腹前,急忙提醒道:「你跑偏了,不是……呃!」

  蒞陽屈起指節,有意的輕壓著臍下,蘭花指拂來逗去,繞著肚臍畫圈圈。「是這兒嗎?」她笑眯眯的望著他通紅的耳根,甜甜的問道。

  「不、不是……呃,是,是的!」他有些難耐的把手探入被中去抓她的手,蒞陽卻笑著溜了出來,環住他的肩,笑意盈盈道:「大夫的話可是要聽的,也不過就十天嗎?轉眼間就過去了,你說是不是?」

  謝玉鼻子裡哼了一聲,悶悶道:「那你剛才還撩我?」

  蒞陽反駁道:「我是在認真的檢查傷口,你不要冤枉好人。」她一邊笑嘻嘻的又摸了幾下,這才滿意的放開手,打了個呵欠道:「不早了,睡吧!」

  她剛躺下,謝玉就卷著被子欺身過來抱住了她,火熱的手掌裹著她的手,緊緊挨過來,低聲笑著道:「蒞陽啊,你還是太單純了。大夫的話哪裡能全信呢?」他的鼻尖埋過來在她頸間深深嗅了嗅,一臉陶醉道:「我真是太想念你身上的氣息了!」

  蒞陽縮了縮,很是無奈的忍住笑道:「那我脫一件衣服給你抱著睡好不好?」

  謝玉忙搖頭道:「那能一樣嗎?」他頓了一下,眼睛忽的一亮道:「以後我要是出去辦差或者打仗,你倒是可以給我個帕子或者貼身小衣,我晚上摟著睡覺怎麼樣?」

  蒞陽登時俏臉暈紅,沒好氣的反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嗔道:「愈發胡說了,要是給人瞧見了,還不得臊死?」

  謝玉笑著輕吻她的頸側,唇角帶著甜膩的微笑,又深吸了口氣,感歎道:「真香啊!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別人愛怎麼看怎麼想我才懶得理會呢!」

  蒞陽方才折騰了一番,其實此刻也有點情動,但是又怕引得他傷了身子,所以不敢有絲毫意態流露,正打算閉上眼睛好好睡覺的時候,卻忽然聽到這麼一句隱晦的情話,登時心裡便又火熱起來。

  她忙側過身躺著,往前挪了挪跟他稍微分開一些,道:「快睡吧,明兒再說話!」

  謝玉卻又跟著挪了過來,側臥著擁住她,結實的手臂摟住她的腰肢,火熱的手掌在她腹前交疊著。

  蒞陽愣了一下,只覺得身後挨著的肌膚像是著火了一般熱的難受,她皺了皺眉,為防他得寸進尺,還是忍著沒有出聲,想著睡著了也就好了。剛閉上眼睛就感覺到他火熱的手掌在她腰畔漫不經心的輕撫著,漸漸有些粗重的氣息拂在耳後,激起了細細的麻癢!

  想要抬手去撓一撓時才發現她的兩隻手都被他攢在掌心裡,已經浸出了一層薄汗,掌心也愈發火熱起來。她有些難受的想要把手抽回來擦一擦,覺察到她的動靜,他另一隻手便從她腰間撤回,各抓住她一隻手緊緊握著,蒞陽覺得額頭已經沁出了熱汗,低哼了一聲輕喘道:「放開……好熱啊!」

  謝玉低低笑著搖頭道:「不放!」一邊說著,一邊摸索著與她十指交握,略帶粗礪的手指從她細膩柔滑的指縫間穿過,纏綿入骨!

  蒞陽只覺得酥軟了一半,難耐的低喘道:「你別離我這麼近,太熱了,你往後靠一點,呃,謝玉,你幹什麼……啊!」

  他不僅沒有往後靠,反而貼上來不住的蹭來蹭去,只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被他光溜溜的身軀磨來蹭去,蒞陽只覺得渾身熱的都快要燃燒起來了,正自難耐之際,卻感到他身體一屈,某個直撅撅的火燙硬物已經抵在了溫暖濕潤處,她頓時大驚,這才發現輕薄的絲裙已經被他整個兒掀起來堆在了腰間,確切的說應該是蹭起來的,因為他的手自始至終攢在她腹前未離開過!

  「別動!」蒞陽急的大叫道,一邊拼命掙扎著想要抽回手,這種奇怪的束縛感前所未有,她很是不習慣。謝玉輕喘著靠過來,一邊吻著她的耳朵一邊柔聲道:「我想要試一試,如果不用手的話,我能不能進去!蒞陽啊,你可要配合!」

  蒞陽登時覺得臉都快要燒起來了,下意識的掙扎著道:「時間還未到呢……謝玉,你冷靜一點!再過幾天,再過幾天好不好?」

  謝玉的身體早就已經崩成了一張弓,他的手指緊緊扣著她的手指,一邊吮吻著她細白的耳垂,順勢滑下來一點點拽開她的衣襟,火燙的臉膛埋在她細滑如玉的香肩摩挲著,一邊活動著腰胯尋找合適的姿勢,「蒞陽,你聽我說啊,大夫的話要聽,但不能全聽!他說的三十天,其實言下之意就是半個月到二十天!因為他知道,如果他說二十天,我們頂多能堅持十天!你想啊,每次生病是不是不用吃完藥病就已經好了?」

  蒞陽有些呆愣,竟然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一時間忘記了避開,正自迷糊的琢磨時腰間忽然一緊,耳畔聽到『噗』的一聲,他就這麼闖了進來了……

  蒞陽整個人都僵住了,有些不可思議的回過頭去,看到謝玉微微昂首,神色間滿是興奮,正自牙關緊咬閉眸喘息,她感覺到他緊緊纏繞著自己的四肢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她想或許他是真的忍耐的太久了吧!

  她凝視著他臉上的迷醉和幸福,眼眶忽然就濕潤了,謝玉似乎有所覺察,看到她眼中的淚意,不由得愣住了,蒞陽忙轉過頭去,他緩緩停下動作,把臉埋在她腦後黑髮裡,甕聲甕氣道:「蒞陽你怎麼哭了?」

  蒞陽笑著搖頭道:「沒有……我脖子酸了!」她心頭湧起一股子淡淡的迷惘和酸澀,她不止一次的想過,謝玉可能是真的喜歡她吧?但是她又想不出來理由,便再也不願意去琢磨去確定!當下安好就行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還是莫要深究的好!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本能緊了緊與他交握的雙手,在那種緩緩而至的蝕骨快意中放開了自己,與他交匯相融,合二為一!

  到底是有醫囑在那裡擱著,所以謝玉即便是解禁了也不敢太過放縱!他像是又回到了新婚後終於得以歡好的時期,那麼小心翼翼那麼溫柔體貼,而他們全程雙手都是交握在一起,只有彼此的身體毫無保留的纏綿廝磨,蒞陽在心裡再一次感慨,跟著回比起來,好像之前的放縱根本不算什麼了!

  待兩人終於消停,外面已經隱約聽到雞鳴聲!蒞陽一身熱汗粘膩的難受,爬起來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謝玉也抓過衣服穿上匆匆跟了出去!

  不一會兒,再進來時都是神清氣爽!雖然早就習慣了,但是蒞陽一眼瞥到榻上被侍女更換過的被單,還是有些窘迫,微紅著臉掀開被子重新躺下。


第146章 上陽春

  貞平十七年,初春之時,庭中最早盛開的是幾樹玉蘭!

  蒞陽抱了綺兒,站在廊下曬太陽,細碎的光斑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花瓣上,真真如明玉般晶瑩剔透。

  「小姐以後啊,定然是個美人坯子。」齊嬤嬤笑呵呵的望著女孩兒白嫩嫩的小臉道:「您瞧,這才一歲多,就已經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等過幾年眉眼長開了肯定更好看!」

  蒞陽低下頭,看到綺兒眨巴著黑葡萄似的眼睛正自一臉認真的玩著小手指,不由得笑了,道:「我瞧著跟景睿和弼兒這麼大的時候一個樣啊!」

  齊嬤嬤忍俊不禁,道:「且不說大公子這麼大的時候根本不在府上,二公子這麼大的時候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呢,您哪裡看出來他們一樣了?」

  一句話逗得一邊侍立的丫鬟都忍俊不禁,蒞陽回頭瞧了一眼,她們忙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

  「二公子大約是隨了老侯爺吧,所以到現在眼睛都小。」齊嬤嬤道。

  蒞陽笑著摸了摸綺兒毛茸茸的小腦袋,道:「這話你可別讓他聽到啊,否則他又沒完沒了的纏著我問他是不是撿回來的!上回他去看綺兒,恰好聽到孫奶娘他們在嚼舌頭,回來可是哭鬧了半天呢!」

  齊嬤嬤笑著點頭道:「您放心,這個奴婢自然曉得,怎麼會當著二公子的面講呢?」

  蒞陽輕輕拍了拍綺兒的背,很是欣慰道:「綺兒性格溫順乖巧,現在可是比前幾個月好帶多了。」像是聽明白她在誇獎,謝綺頓時咿咿呀呀的歡呼起來,一邊揮舞著小手臂。

  蒞陽把她放在地上,一邊的乳母忙笑著走過來護住怕她摔倒。

  正說這話的時候,忽見一個小侍女匆匆過來稟報道:「長公主,侯爺回來了!」

  蒞陽有些納悶,抬頭望瞭望天道:「今兒怎麼這麼早?」

  小宮女道:「奴婢不知道,不過聽說侯爺一回來就讓人把兩位小公子帶到書房去了!」

  蒞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大概是檢查他們這段時間的功課呢吧!」

  書房裡,景睿和謝弼端端正正的站在書案前,有些緊張的望著對面正襟危坐的謝玉。

  父親剛下朝回來,還沒來得及更換常服就把他們叫過來,不知道什麼事?謝弼很是忐忑的悄悄瞥了眼身邊的景睿,看到他明顯比自己有底氣,頓時有些氣餒。

  「景睿啊,你今年也快要七歲了吧!」謝玉放下茶杯,抬起眸子瞥了眼景睿道。

  景睿不明所以,還是乖乖點頭道:「回父親,孩兒再過兩個多月就七歲了。」

  謝玉點了點頭,道:「那也不小了。」

  「可是父親……」一邊的謝弼下意識的感覺到危機的降臨,忙開口道:「孩兒還算小吧!」

  謝玉那眼角瞟了他一下,道:「你和豫津差不多大,可千萬別給我丟臉!」

  謝弼登時一頭霧水,很是困惑的望著謝玉。

  謝玉繼續道:「前些天陛突發奇想,覺得世家子弟大多嬌生慣養,以後成不了什麼氣候。所以在宮城內另辟一個院落,命名為樹人院。京城三品以上官員家五至十一歲的男孩子,統統都要送進去,由懸鏡使親自督導訓練,磨礪筋骨,以後好報效朝廷。你們倆都在名單內!」

  景睿頓時喜不自勝,忙道:「三品以上官員,那一定有林殊哥哥是不是?」

  謝玉點頭道:「是啊,就連年齡合適的小皇子也要參加。」

  謝弼頭皮有些發麻,跟練武比起來,他寧可舞文弄墨,這兩年學習騎射沒少傷筋動骨,想起來渾身都疼,一時間很是為難,苦著臉道:「父親,我、我能不能不去啊?」

  謝玉冷笑了一聲道:「謝氏乃武侯世家,你要是這點兒苦都吃不了,以後就別說自己是謝家兒郎!」

  「父親,我、我在家裡好好練習騎射弓馬也行啊,為什麼非要去跟別人一起學呢?」謝弼狡辯道。

  「二弟,在家裡邊就咱們兩個人,沒什麼意思。以後人多了肯定很好玩,你為什麼不去啊?」景睿很是納悶道。

  謝弼氣哼哼道:「你一直都跟卓伯伯學武功,底子肯定比我們強啊,我才不想去丟人現眼呢!」

  謝玉瞪了他一眼,謝弼頓時噤聲,依舊癟著嘴不情不願的樣子。

  「就這麼定了,你們都下去吧!」謝玉擺了擺手道。

  景睿怕謝弼再纏下去惹惱了謝玉,忙拉著謝弼退了出去。

  「你幹嘛拉我呀?我還沒有同意呢,我要跟爹爹說清楚!」謝弼氣呼呼的揮著小拳頭道。景睿沒好氣的戳了戳他的小腦袋,道:「你沒看父親都有些不耐煩了啊?你再說下去,小心他打你!再說了,這可是陛下的旨意,父親也沒有辦法的!」

  「我不管,我去找娘說!」謝弼轉過身,噔噔噔的往後院跑去。

  「哎,你等等我!」景睿急忙追了上去!

  繞過側院夾道,不多時就跑上了通往後宅的遊廊,遠遠便看到蒞陽和齊嬤嬤在逗綺兒,謝弼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氣喘吁吁的跑過去大喊道:「娘、娘……」

  蒞陽抬起頭,看到兩兄弟呼哧呼哧的跑了過來,有些好笑道:「莫非是功課沒做好被他父親給罰了吧?」

  綺兒看到兩個小哥哥,頓時笑的見牙不見眼,搖搖晃晃的跑過去把手中的小布偶往謝弼懷裡塞,謝弼一把接住,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氣喘吁吁道:「一會兒、一忽兒在、在跟你玩……」

  這個時候景睿也跑了過來,上前跟蒞陽見禮。

  「你們倆這是怎麼了?」蒞陽一面命人去打水,一面很是好奇的問道。

  謝弼忙搶先回答,將方才謝玉把他們叫到書房說的話轉述了一遍,並強烈抗議,「娘,我不去,您去跟爹爹說,或者跟皇帝舅舅說也行啊!我不想去,我在家裡習武就行了。」

  蒞陽忍著笑道:「那景睿為什麼願意去呢?」

  景睿忙興高采烈道:「因為有好多小夥伴呀,而且可以天天跟林殊哥哥他們一起玩!」

  謝弼沒好氣道:「林殊哥哥才不喜歡小跟屁蟲呢!」

  景睿有些生氣道:「要你管啊!」

  蒞陽由著他們兄弟吵,轉身抱起綺兒往回走,兩人忙跟了進去。

  宮女已經打來了清水,兩人擦過手臉之後有吵吵鬧鬧的追了過去。蒞陽正在喂綺兒喝米糊,頭也不抬道:「這事我可不管,你父親說的有道理,謝家將門出身,世代功勳,你要是做縮頭烏龜,一定會給別人瞧不起的!不信你去問問祖父,看他老人家怎麼說!」

  「娘,您真的不幫我嗎?」謝弼急的快哭了。

  蒞陽氣定神閑道:「我看陛下這主意不錯,自小磨練筋骨,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然一輩子靠著祖宗家底,能有什麼本事?長大了別說是報效朝廷,怕是連家底都給敗光了。」

  謝弼又粘了半天,蒞陽就是不改口。恰在此時,外面宮女來報,說是言家小公子來了,謝弼頓時喜出望外,大叫道:「豫津定然也不想去,所以來找娘求情了!」

  蒞陽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不等景睿和豫津迎出去,豫津就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行禮問安後坐在一邊笑嘻嘻道:「景睿,往後我們就能天天一起學武了,我聽說懸鏡司的掌鏡使武功可厲害了,我一定要打敗你!」說著揮了揮小拳頭一臉得意的望著景睿。

  「啊?」謝弼頓時傻眼了,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豫津你也要去?」

  豫津眨巴著眼睛很是興奮道:「為什麼不去呢?反正我年齡夠了呀,再說一個人在家裡讀書習武很沒意思。」

  蒞陽笑著道:「方才弼兒還在說,你肯定不敢去!」

  豫津頓時急了,隔著景睿就跟謝弼理論起來,謝弼急的面紅耳赤卻又說不出話來。

  蒞陽繼續道:「弼兒還說呀,就算是你去了,以後也打不過他!」

  豫津頓時氣的哇哇直叫,兩人嘰嘰喳喳吵了半天後,謝弼已經完全忘記了剛才死乞白賴求蒞陽的事,只剩下打敗言豫津的雄心壯志。

  小傢伙們被送進樹人院的那一天,恰好蒞陽進宮,回來的時候隔著幾重宮牆就聽到一片鬼哭狼嚎之聲,蒞陽心裡有些發慌,便帶著幾名宮女循聲饒了過去。

  「殿下是想探望小公子嗎?」隨行的宮女問道。

  蒞陽點了點頭,道:「素聞夏首尊座下三名高徒武藝精湛執法公正,卻不知道他們帶孩子怎麼樣,總覺得不太放心!」

  蒞陽剛轉到門口臺階前,就被兩名禁軍攔住。

  「長公主,陛下有旨,任何人不許進去!還請長公主見諒!」

  「你們放心吧,我就是偷偷瞧一眼!」蒞陽道。

  「那也不行!」忽聽一個清朗淩厲的聲音,蒞陽抬起頭,看到影壁後轉出一個身形高挑修長的女子,長髮高束,面容清俊,似笑非笑的走過來行禮道:「懸鏡司掌鏡使夏冬見過蒞陽長公主!」

  蒞陽以前與夏冬打過照面,也知道她的為人,頓時覺得很是氣餒,知道今天怕是見不著了,苦笑著道:「夏卿不用多禮,那我就不進去了,犬子有勞照管,實在是感激不盡!」

  夏冬嫣然一笑,道:「長公主客氣了,我們師兄妹都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您放心吧,令公子好得很!」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蒞陽也不欲久留,只因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讓人頭皮直發麻,轉身欲走。

  「恭送長公主!」夏冬偏過頭,笑著拱手道。


第147章 摸魚兒

  樹人院建立之後,金陵城中的貴族子弟們開始叫苦不迭!但因為是梁帝的聖旨,所以即便是再寵溺兒子,官員們也沒人敢有異議!

  夏春夏秋為人還算溫和,雖然督導嚴格,但起碼會考慮這群小寶貝們的承受能力,唯有時年二十歲的夏冬,剛剛出師,一腔報效皇家的熱血,簡直是把她師父訓練她的一套直接拿來訓練這些嬌嫩嫩的幼犬們,每天都能聽到樹人院一片嗷嗷慘叫之聲。

  可憐那些才五六歲的小少爺們,一個個粉妝玉琢如珠如寶,本來都是一株驕傲張揚的小幼苗,沒幾天就被□□成一見到夏冬姐姐便會自動如霜打過一般蔫蔫地卷起所有的葉片兒,言豫津就是其中的之一!

  雖說是苦了點,但嚴師出高徒這話卻不假,一個多月過去後,貴族少年們身上原本慵懶散漫嬌縱蠻橫的習氣已經有所改觀!謝弼前些時日每次回來都是鬼哭狼嚎的抱怨,有時候邊說話著就困得睡著了。好在他生來就比較有眼力勁,所以慢慢的倒也習慣了,不會再成天哭喊抱怨。

  四月初,玢佐來信,卓家喜得千金,請謝家夫婦過去喝滿月酒。謝玉公務繁忙自然是脫不開身,而景睿和謝弼都在樹人院,這才兩個月,也不好無故退出,所以蒞陽打算親自去玢佐跟卓氏夫婦解釋一番,等到臘月底送景睿過去陪他們一起過年!

  原本也就是幾天的時間,但因為謝綺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所以路上非常開心,蒞陽索性帶著她多住了幾天,回來時已經是五月初了。

  還沒到金陵,謝綺就趴在窗口興奮的跳來跳去。蒞陽怕她磕著,忙把她摟到懷裡安撫道:「綺兒乖,快別鬧,再過幾個時辰就回家了啊!」

  謝綺乖乖的點頭,偎在她懷裡奶聲奶氣道:「爹爹……哥哥……」

  蒞陽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在外面玩的時候怎麼不想爹爹和哥哥呀?」謝綺嘟了嘟嘴巴,吵著要吃糖,一邊的乳母忙從包袱裡拿出備好的桂花糖糕喂她吃。

  乳母看她吃的沾了滿手滿臉的糖渣,怕弄髒蒞陽的衣服,忙接過來抱在懷裡道:「小姐吃完大概要眯一會兒,不如奴婢帶她下去坐後面的車吧!」

  蒞陽笑著湊過去問道:「綺兒困了嗎?」

  謝綺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一邊吃的津津有味一邊含含糊糊道:「困……」

  蒞陽忙吩咐前邊路口停車,好讓乳母帶謝綺去後面空車裡坐,這樣她睡的舒坦些。

  「殿下要不要下去走走?」同車隨侍的宮女請示道。

  蒞陽看到外面風光秀麗、景色宜人,便道:「走吧,坐了半天的車快要顛散架了,咱們也下車休息休息,反正離金陵也不遠了!」

  此時已是仲夏,草木茂盛、鳥語花香,馬車正好停在一座石橋下,蒞陽帶著宮女沿小路往河邊走去,一路上只見綠草茵茵楊柳青青,小路邊的草叢中盛開著大簇大簇的各色野花,靠近水邊向陽處的花叢裡,更是蜂飛蝶舞一片熱鬧!

  「找個地方洗洗手吧,」蒞陽感到掌中有些汗意,尋思道:「看看前面有沒有淺水?」

  「好,您小心腳底下,這裡路不太好走!」一宮女一面提醒一面道:「奴婢到前面去看看!」

  蒞陽提著裙角應了聲,低頭緩緩往前走去!不多時,探路的小宮女就找到了一條淺淺的清溪,蒞陽過去洗了手臉,回來時頓覺神清氣爽!大夥兒也都歇好了,正欲上路時忽聽陣陣馬蹄聲,忙讓到了一邊!

  蒞陽抬頭望去,原來是兩名甲胄鮮明的軍將,正策馬疾奔而來!她低下頭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跡,忽聽得勒馬聲,正自納悶時就聽到清朗的聲音響起,滿是激動和喜悅,「末將見過長公主!」

  還不等蒞陽回過神來,就聽旁邊有宮女驚喜的喚道:「是謝護衛啊?」

  蒞陽定睛一看,才看清來人竟然是謝宏,自從他跟嘉月成親後就另辟別院搬出侯府了,除了逢年過節會來府上請安道賀之外,平時即便來了也不會去內院,所以一時竟沒有認不出來。

  「現在應該叫謝將軍,」蒞陽笑著瞥了眼方才出聲的宮女,這才望向謝宏道:「你怎麼在這裡?是辦差回來嗎?」

  謝宏忙道:「是送客回來,沒想到這麼巧,正好遇到長公主回府。」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有些激動道:「此處離軍營不遠了,最近軍中演習,前兩天練蹴鞠,特意設了鞠場,正好邊關安寧沒有戰事,所以主帥和將軍們就玩開了,可熱鬧了,昨天連陛下都親臨觀戰了。反正也是順路,您不如也過去瞧瞧?」

  蹴鞠用於軍中練兵,早就已經很常見了。不僅可以豐富軍中生活,使士兵保持良好的體力和高昂的情緒,還能鍛煉應變和攻防的能力。不過蒞陽少年時也只是在宮裡看過觀賞性質的蹴鞠賽,都是些貴族子弟互相娛樂而已,並沒有多麼激烈。軍中蹴鞠,也僅僅是聽說過!如今聽謝宏這麼一說,不由得便有些動心。但轉念一想,女眷入軍營似有不妥,於是便道:「不用了,我這一路風塵僕僕的,還是先回府歇歇吧!」

  謝宏笑道:「侯爺可是好幾天沒有回去了,您現在回府去也見不到人,還不如跟末將過去歇歇腳喝口水!」像是猜到蒞陽心中思慮一般,繼續道:「您放心吧,不會失禮的,鞠場就在西山下,四周有步障,觀戰台兩丈高,一般人根本不得靠近。」

  「殿下,殿下,咱們去吧,奴婢還沒有見過軍中蹴鞠賽什麼樣呢!不過光想想就已經熱血沸騰了。」旁側的宮女滿懷激動的慫恿道。

  「對了,晉陽長公主也在呢,還有後宮幾位娘娘和小皇子們都在,」謝宏補充道:「前幾天還都在念叨著您呢……」

  蒞陽想著倒是想著既如此不妨過去打個招呼,不然謝宏回去了說到路上曾遇到自己的事,聽著也不太好,於是便同意了。謝宏興高采烈的上馬,與同行的隨從在前面帶路,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西山軍營而去。

  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到了軍營外,馬車一直到了營帳外才停下,早有人進去通報了,所以蒞陽剛一下車就有女官來接引,將她帶到了偏帳外!

  「見過長公主!」帳外侍立的宮女躬身行禮,打起簾子讓她進去。

  「你可算是回來了,昨天皇兄過來還在念叨著呢!」坐在窗下的晉陽長公主轉過身沖她招手道。

  蒞陽忙笑著走了過去,微微欠身道:「見過姐姐,宸妃娘娘也在啊?」

  晉陽長公主對面那清秀病弱的美人似乎還和當年一樣,眉眼間帶著些許疏冷,雖是素妝常服,卻依然有種清豔雍容的姿態。宸妃抬起眸子淡淡笑了一下,道:「坐吧!」

  晉陽長公主和宸妃正在下棋,見她進來了便都撂開了棋子。

  「你此次去玢佐的時間可有些長啊,對了,綺兒是不是也在?」晉陽長公主忽然饒有興趣的問道。

  蒞陽點頭道:「是啊,綺兒跟乳娘在一起呢!這孩子再過幾個月可就兩歲了,到現在都沒有出過遠門,這次見她挺喜歡外面,就在天泉山莊多住了幾日!」

  「那讓人抱進來吧,我可有好久沒見過了。」晉陽長公主一邊說著,一邊吩咐門口侍候的女官去傳話。

  蒞陽有些不好意思道:「奔波了數日,滿身灰土的,姐姐現在見她做什麼?等回府休整過了我再帶她去帥府拜訪不就行了?」

  晉陽長公主忍俊不禁道:「你也就是嘴上說說吧,自打出閣,來過我府上幾次呀?」

  一直默不作聲的宸妃倒了杯茶遞給蒞陽,蒞陽忙接住謝過,還來不及說話,宸妃便已經抬起眸子,莞爾一笑道:「小殊五歲之前你不也是天天沒空嗎?何況如今蒞陽可是有三個孩子,謝侯爺整日在外忙碌,府上還不得她操持?哪裡有什麼時間天天去找你說閒話?」

  「你倒是挺向著她的,」晉陽長公主笑著攤手道:「這麼說起來,咱們三個人中,好像就你最有空閒了?景禹如今都成年封王了,也不用你再費心照管了。」

  宸妃苦笑道:「這不還沒有選妃成婚嗎?陛下已經催了好幾回,可他一直忙著正事,我也不想亂他心神,就給擋了回去。」

  說話間就聽到外面的腳步聲,蒞陽回過頭,看到女官帶著乳母和一個宮女進來了,綺兒從乳母的懷中探出小腦袋,睡眼惺忪的望瞭望周圍,揉著眼睛呢喃道:「娘……」

  乳母抱著孩子走過來跟晉陽和宸妃行禮問安,晉陽笑著接過綺兒抱在膝上,道:「綺兒還記得我是誰嗎?」

  綺兒有些懵懂的望瞭望晉陽,又轉過頭望瞭望蒞陽,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甜甜道:「姨母!」

  晉陽開心不已,又問她認不認得宸妃,以前逢年過節蒞陽帶她進宮都給指認過,但宮中嬪妃眾多,而綺兒年齡還小,所以想了半天隻說出娘娘兩個字,晉陽還是高興的誇讚不已!綺兒倒也不認生,大約是晉陽和蒞陽容貌有幾分相像,所以孩子也覺得倍感親切吧!

  「你這麼喜歡小女孩,不如給小殊也生個妹妹吧!」宸妃難得有興致,打趣道。晉陽忙擺手,有些窘迫道:「你說什麼呢?我有一個小殊已經夠了,再生一個活寶萬一和他一樣折騰,還不得累死啊!」

  就在這時,女官進來稟報,說是謝玉在外面候著。蒞陽有些尷尬,忙低下了頭。晉陽忍俊不禁,道:「你們瞧瞧,這才多大會兒?好了,好了,小別勝新婚,綺兒就留給我們照管,你快去吧!」

  蒞陽不由得紅了臉,道:「什麼新婚呀,我們這都多少年了?」

  晉陽還欲再打趣她,忽然瞥到宸妃眼角一閃而過的落寞,忙笑了笑道:「宮眷在此,外臣自然不得擅入,你快去吧,他在外面等得久了也不好看!」

  蒞陽一想也是,便起身告辭,又交代了一番乳母,這才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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