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鳳求凰(二)
當年太后賓天之時,她無意間得知當年真相,謝玉的欺瞞和算計令她痛心疾首五內俱焚,心性裡最後的熱度終於消耗殆盡,她將自己關在霖鈴閣整整兩天,痛苦迷惘悲傷彷徨仿如出嫁前纏綿病榻於無人問津的鳳陽閣。那個時候謝玉在外面,至始至終沒有邁入一步,直到她自己走出來……
外人只道她清冷淡漠與世無爭,又有誰懂得無奈蛻變的苦痛和哀絕?這冷漠殘忍的世間容不得心裡殘留半點的溫情,因為那情會化作冰刀霜刃將你的心刺的千瘡百孔。
本以為自那以後,她將再也不會感受到哀痛和悲傷,然而此時此夜,她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越過景睿的肩望過去,看到的是謝玉站在數丈外的臺階下,嘴角微微抽搐,滿臉的痛苦和哀傷。饒是他智計百出,心思千回百轉,終究也是被這樣的變故震的一時之間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就像當年一樣,咫尺天涯,謝玉過不來,她也過不去,於是她知道 ,和以往每次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一樣,她依然還是要自己挺過去,於是她的眼神只得落在了失魂落魄一步步走上前來的景睿身上。
「母親……他們說的……可是真的?」幾乎片刻之間,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不可置信的望著她。
她的心裡從來都分的很清楚,景睿是景睿,宇文霖是宇文霖,這麼多年來,謝玉是怎麼對待景睿,她都看在眼裡。不是親父,勝似親父。較之謝弼和謝緒,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景睿繼承了宇文霖性格裡的軟弱敏感,也從未察覺到自己的身世有異。這孩子骨子裡到底沒有謝玉的堅韌,更多的是軟弱和善良,他根本就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蒞陽心痛萬分,在侍女的扶持下緩緩站起身,望了眼廳外緊抿著唇直直望向她的謝玉,忍不住低下頭默然垂淚。
景睿頓時明白過來,一時間雙腿發軟,無力的跪倒在地。蒞陽心下哀慟,推開扶持的侍女,跌跌撞撞的撲過去抱著神色木然一臉呆滯的景睿哽咽著柔聲撫慰,「景睿,別怕……」
未知的恐懼忽然在心底升騰,她好像又回到了睿山那黑暗絕望的雨夜,即使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但是當年的心理陰影卻始終徘徊在心底,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這個孩子的生命來之不易,以至於她時常會覺得他依舊是那個繈褓中脆弱無依的小生命。
「景睿……景睿,別怕……有娘在……」她哽咽著靠在他肩頭泣不成聲,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半點不敢放鬆,仿佛她只要放手,他就會立刻消失不見。
外面又開始喧嘩,兵刀相接之時她已經回過了神,在嬤嬤和侍女的扶持下站了起來,卻再度看到眾人回轉身來齊齊望向了她,只聽那彈琴的女子冷然道:「當年殿下明知道丈夫要殺死自己的孩子,卻不能當面質問他,個中苦楚,甚是煎熬。幸好有一位知內情的嬤嬤陪在身邊……」
扶著她手臂的齊嬤嬤忽然斂衣跪下,朝著外面頷首致意。
蒞陽卻是無端的吐了口濁氣,一時間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舒暢。仿佛這二十五年來的隱忍和煎熬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當年的事,無論是睿山驚魂之夜還是謝玉曾經的算計和欺騙,終其一生她都未曾真正有機會質問過他。景睿小的時候她不敢,生怕撕破了臉皮自己再也無力護得孩子周全。後來她漸覺謝玉待她情深意重,便更加不能問。他曾經隱晦的向她許諾不會再動孩子,她初時猶疑,但自從有了謝弼和謝綺後就漸漸放下心來。
別的事情不好說,但是單就孩子的事,謝玉倒是真的未曾有過半分欺瞞。即便在最交惡的時候,他待景睿也是視若己出,未曾有半分偏頗。可是無論什麼時候,那件事都是一個結,一直梗在心底,日積月累,形成塊壘,再難消融。
此刻忽然經別人的口說出來,她反倒覺得輕鬆了許多。
廳外謝玉滿面怒容,拂袖斷喝道:「真是一派胡言,來人!」待命的府兵快速包抄過來,將庭前眾人困在了階前。
卓夫人神色肅然,喚道:「青遙!」
卓青遙一震,大步往前走去,謝綺心頭驚顫,喚道:「青哥?」
卓青遙頓住腳步,最終還是神情痛苦的走過去接住了母親手中的天泉劍。
謝玉抬手招來一名府兵,交代他去調兵,坦然的神色間已經露出了殺意。
眼見謝卓兩家生死對峙,謝綺心膽俱裂,走過來抱住蒞陽手臂伏在她肩頭哀聲喚道:「娘!」
蒞陽靜靜的望著場中紛爭的局面,漸漸定下心來,抬手撫慰著女兒的肩背,只聽那半日來靜靜隱與暗處的麒麟才子緩緩走了出來,陰陽怪氣道:「既然謝卓兩家今夜註定要翻臉,如果此時不動手,恐怕謝侯爺日後,再難有機會殺人滅口了吧?」
謝綺心頭巨震,立刻泣不成聲。蒞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臂,忽然冷笑了一聲,帶著幾分不屑道:「蘇先生這麼有把握,認為謝卓兩家會在今夜反目?」
她一直未曾開口對任何人維護半分,此時忽然說話,眾人皆是一驚,不由得齊齊望了過去。
謝玉神色訝然,回過頭定定的望著她,眼中神色瞬息萬變,陡然明白了過來。
梅長蘇也有些詫異,似乎沒有料到這個在連番打擊之下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女人會忽然開口,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淡淡道:「殺子之仇,不共戴天,難道長公主認為卓莊主夫婦會不計前嫌,依然與謝家交好嗎?」
蒞陽神色凜然,伏在她肩膀上的謝綺只覺得一股子攝人的氣勢陡然襲來,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站直了身體,有些震驚的望著自己的母親。
「殺子之仇?蘇先生說話可要當心,誰殺了誰的孩子?謝玉,還是我?」
梅長蘇怔了一下,神色變得冰冷,望向場中的宮羽,道:「難道方才那位宮姑娘還沒有把話說清楚嗎?還是長公主殿下此刻思緒紊亂,夾才會夾纏不清……」
「蘇先生,」謝玉的聲音如同平地炸雷,陡然響起,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道:「本侯敬你是客,但你也該遵守客人的禮數。這是我們謝卓兩家的私事,不老外人費心。」
不等梅長蘇說話,謝玉立刻轉向卓鼎風,朗聲道:「卓兄,難道你真的不明白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卓鼎風有些疑惑的望向了卓夫人,卓夫人眼中憤恨未平,依舊冷冷盯著謝玉。
宮羽看到梅長蘇望過來的眼神,立刻會意,清了清嗓子道:「卓莊主千萬不要收他蠱惑,莫忘了你們那初生的孩兒是怎麼死的?」
蒞陽緩緩上前兩步,神色淒然道:「怎麼死的?方才如果我沒有聽錯,你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是你的父親,悄無聲息的殺死了那個可憐的孩子!」
卓夫人渾身一震,立刻怒目望向了宮羽,眼神如刀劍般淩厲。宮羽一驚,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大聲道:「可我父親是受何人指使?你們千萬不要忘了,真正想殺死那個孩子的人到底是誰!」
謝玉咬了咬唇,緩緩側頭望向了蒞陽,靜靜道:「我從未想過,那些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說出的隱秘,竟然會在今夜當著所有人的面揭開。」
蒞陽神色有些痛苦,緩緩閉了閉眼睛,道:「你想做什麼就做吧,不用顧忌我。」
謝玉眼神微微一軟,柔聲哄道:「蒞陽,你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相信我,等你明天早上醒來,一切就會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蒞陽苦笑著搖了搖頭,緩緩走到呆若木雞的景睿身邊,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臂,有些擔心的望著他。
謝玉眼底閃過一抹驚痛,深吸了口氣,輕聲道:「蒞陽,你放心,我不會傷害景睿的。如果要害他,這麼多年我早就把他殺了。」他微微頓了一下,陡然提高了聲音道:「我只希望你記住,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為了你!」
蒞陽喉中哽咽,淚水倏然滑落,跌碎在衣袖上。
沉寂了許久的蒙摯終於忍不住出聲,道:「謝侯爺難道當我和夏大人都是死人嗎?」
謝玉並未理會,只是依舊殷切的望著蒞陽,直到她情緒平穩下來,這才轉向蒙摯道:「你們二位千萬不要多管閒事,畢竟這是謝某的家事,即便是鬧到了御前,你們有你們的說辭,我也有我的道理,到時候咱們就賭一把,看看陛下會相信誰。對了,」他頓了頓,帶著幾分莫名的笑意道:「蒙大統領和這位蘇先生咬耳朵半天了,真當本侯是瞎子嗎?呵呵,堂堂禁軍統領,竟然和譽王麾下的謀士過從甚密,到底意欲何為?陛下一旦聯想到前次譽王殿下替大統領求情的事,必定會感慨萬千!」
蒙摯啞口無言,下意識的回轉身望向了一言不發的夏冬。
夏冬背負雙手,悠悠道:「我懸鏡司向來不涉党爭,侯爺這招對我可沒有用。」
謝玉和聲笑道:「夏大人莫要擔心,本侯怎會輕易傷害懸鏡司的人呢?到時候,還要委屈夏大人替本侯做個證人呢!希望夏大人能秉承懸鏡司公正的原則,在陛下面前將今夜的事一五一十的道一遍!」
夏冬劍眉一挑,眸中顯出慍色,卻是生生壓了下去,沒有多加辯駁。
第131章 番外·鳳求凰(三)
蒙摯看到夏冬果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頓時有些焦急起來。夏冬為的什麼來,他和梅長蘇都很清楚,如今卓鼎風損了腕脈,一身修為俱廢,恐怕是再也使不出飛鳥投林了。懸鏡司歷代不涉黨爭,如今謝玉把事情捅到了明面上,怕是夏冬很可能袖手旁觀。
蒙摯不由得望向了梅長蘇,謝玉順著蒙摯的眼神望了過去,梅長蘇緩緩走了出來,道:「侯爺終於注意到蘇某了,看來今晚,侯爺是想把蘇某,也一併推入鬼門關了?」
謝玉翹起唇角冷笑,並未否認。
不能謝玉說話,蒙摯終於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擋在了梅長蘇面前,忽然有些疑惑的環顧左右,低聲道:「飛流呢?」
梅長蘇面上並無懼色,帶著幾分得意的神色望向了謝玉,道:「對呀,飛流呢?我還等著侯爺問我,難道我在進門的時候,侯爺沒有注意到我身邊跟著一個小護衛嗎?」
飛流的身手,謝玉不僅見識過,甚至可以說頗為瞭解。所以這一刻,他的腦海中不由得閃過不好的預感。果然,就聽一名府兵大叫奔上前來道:「侯爺,侯爺,不好了,強弩隊的弓弦全都被人割斷了!」
謝玉眉梢一跳,雖然知道那少年的身手府兵根本防不勝煩,但還是忍不住怒喝道:「廢物!」
梅長蘇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問道:「飛流,好玩嗎?」
就見飛流腰帶上插著一把匕首,從側面轉了出來,走到梅長蘇身邊,道:「好玩!」
梅長蘇對侯府的佈局應該很熟悉,所以想要畫出兵器庫的地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說起來,也要怪他當初的收留,那看似弱不經風的白面書生,其實早就懷有虎狼之心。這一瞬間,謝玉陡然明白了過來,今夜根本就是他一早就策劃好的,是從什麼時候呢?應該是從他來到金陵入住謝府之前,甚至更早的時候。
然而他竟從來都不曾留意過他的企圖,一念及此,掌心不由得浸出了冷汗。敵明我暗,這樣的局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難道梅長蘇尚未進京,便已經為譽王所用了?
一時間思緒亂如麻,竟是無法瞬間理清。當務之急是先應對好目前的僵局,穩住卓家,別的事,等以後再慢慢琢磨調查吧!畢竟,除了他扶保太子的事被譽王知曉所以要扳倒他之外,暫時實在想不出梅長蘇對付他的理由。
謝玉立刻冷靜下來,淡淡道:「蘇哲,你以為沒有了強弩手,本侯就留不住想要留的人了嗎?對於一品侯府,你這個麒麟才子,未免低估了吧?」
梅長蘇面上依舊一片沉靜,低頭沉吟道:「或許吧,可世間萬物,都有因果。無論侯爺如何掙扎,今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這最終的果,只能你自己吞下。」
謝玉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他的對手也不過如此,想要惑亂他的心智,可惜他看錯人了。這世間能亂他的心的人的確有,但絕對不是面前這個所謂的麒麟才子。
「本侯是個不信天道的人,再大的風浪我也見過。今天晚上這場面,你以為能嚇住本侯嗎?」
梅長蘇意味深長的說道:「我知道,侯爺是個不信天道不講仁義的人。什麼事情不敢做啊?」他若無其事的低笑道:「蘇某可比不過侯爺,向來膽小怕事。既然今天敢到這侯府來,自然是做了一番準備的。」
謝玉並不急,等著他自己亮出底牌。
果然,梅長蘇緩緩道:「估計現在譽王的府兵,已經侯在門外了……若是等不到我出去,這府中又亂了起來,或許他會忍不住帶兵沖進來相救。」
此言一出,卓家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宮羽的臉上也顯出了幾分隱秘的得意。
謝玉心下沉吟,面上先是做出一番緊張的樣子,繼而笑著跟他打馬虎眼,一來二往,也是真的讓梅長蘇相信了他此刻亂了心。這才招來一名府兵吩咐他去門口打探虛實,只是沒有人聽到,他下的真正命令是調來巡防營在門外拱衛侯府。
見他這麼快就信服,梅長蘇有些不敢置信,但又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方才蒞陽的舉動出乎意料之外,未免接下來再旁生枝節,只得不動聲色的吩咐宮羽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或許只有徹底激化了謝氏夫婦的矛盾,他才有把握在今夜徹底扳倒謝玉。
「……若是卓莊主聽後覺得是一場誤會,大家能夠化干戈為玉帛,握手言歡,豈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攻心計的確打動了卓鼎風,方才謝玉怒極,揮劍欲斬殺宮羽,未能讓她把話說清楚,卓鼎風一直耿耿於懷,如今見有這樣的機會,自然忍不住附和。畢竟,他更願意相信這其實是一場誤會。因為謝卓兩家利益相交,盤根錯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且不說長子卓青遙娶了侯府千金謝綺,如今已經有了骨肉。就連幼女卓青怡也與甯國侯世子謝弼定了親事,再過幾個月就要成婚。即便那個共同的兒子並非卓家子,但也並非謝家子,兩家由此建立的數十年交情,絕對不可能因為兩姓之子身世的曝光而消失,畢竟那只是個樞紐而已。
一直沉默不語站在卓夫人身邊的卓青怡籲了口氣,有些期待的望著臺階上的梅長蘇。跟妹妹比起來,卓青遙就顯得沉穩多了,但是他的眸子還是不由得一亮。卓家的每一個人,都經不起兩家決裂帶來的傷害。
宮羽經過方才一番波折,此刻已經有些底氣不足了。但是梅長蘇的授意,對她來說不僅是命令,更是信仰。她自願追隨他這麼久以來,不就是為了等到今夜嗎?
謝玉並未阻攔,反而表現出一副看熱鬧的樣子,雙手抱臂歪著頭閑閑的望著他們,眼底滿是玩味。
宮羽開始講述她淒慘的身世,從他那殺手父親接任務、完成任務到違抗命令……
「這最後一項任務,就是幫一位朝廷要員,去殺害一位還未出世的嬰兒。(這個朝廷要員的標準是什麼?我表示很淩亂。反正在我的認知裡,至少應該位極人臣吧?那這不是與設定中的低階軍官眼中衝突嗎?)」
蒞陽的手下意識的捏緊了袖口,即便方才已經撕開了一切,但是此時那庭中孤女將過往點滴娓娓道來的時候,她還是有些難以承受。
「……沒想到那一天雷擊大火,場面一片混亂……由於父親早就認識了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所以悄無聲息把她懷中的嬰兒殺死了……」
聽到這裡,卓夫人身體一晃差點摔倒,卓鼎風忙扶住了她。
「謝玉歸來之後,十分惱怒,說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於是他就逼迫父親去殺死另外一個嬰兒……父親帶著我們整整逃了兩年……後來他獨自引開殺手,再也沒有回來……」
說到這裡,宮羽有些激憤,淒然道:「我長大後去查證過,父親是在離開我們七個月後,被謝玉的手下給殺死了!(前面明明說到引開殺手,後面又成了謝玉的手下殺死了你爹,姑娘你的邏輯能不能理順點?所以殺手=謝玉的手下?那我是不是可以推斷謝玉=殺手組織的首領?)」
卓青遙第一個反應過來,忍不住質問道:「可是既然岳父……」說到這裡,不由得頓了頓,想到今夜兩家即將反目,從此夫妻分離,幼子無依,不由得紅了眼,轉而道:「謝侯爺連你們都不肯放過,又怎麼會放過景睿呢?」
宮羽轉向了臺階上的蒞陽,句句誅心,將她艱澀晦暗的過往一一道了出來。然而此時的蒞陽,已經不會再像初時毫無防備般的脆弱。即便心裡再痛,到底也已經是過往了。
但是初聞真相的卓夫人卻是經受不住打擊,差點兒暈倒。卓鼎風更是胸中激蕩,幾乎立足不穩。他一直在等謝玉給個說法,然而自始至終謝玉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就連旁觀者的蒙摯和半生宿敵岳秀澤都表露了惋惜和關心,他這才忍不住轉向謝玉激憤難耐的指控道:「你原來對我說過的慷慨激昂之語,實在是令人齒寒!」
謝玉面色一寒,抄著手道:「我對你說的話並非全是騙你。」一想到今夜這麼多人全是居心叵測之輩,不由得心頭暴怒,目眥欲裂,舉袖大喝道:「扶保太子本身就是大義!」
這一聲暴喝之後,心裡的激憤才漸漸平息下來,他緩緩放下袍袖道:「其他野心之輩,皆是亂臣賊子。」
卓鼎風被那突如其來的氣勢震懾住,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玉舒了口氣,緩緩道:「我許給你卓氏的殊榮,至少沒有打算在事成之後賴掉!」
「可是他只要對你有一點點疑慮和不滿,你就會下狠手殺他全家滅口。這和無肝無肺的野心之輩,有何區別呢?」站在一邊的夏冬冷不丁的開口道。
謝玉迎著她淩厲的目光,挑眉道:「夏冬大人此話從何說起?本侯要殺的,從來都只是惑亂人心的妖女。卓莊主只是一時被琴音蠱惑,亂了心智,等他清醒過來,定然知道該做怎樣的選擇。謝卓兩家是世交,你說我要殺他全家?難道夏冬大人不知道小女早就嫁入了卓家,而在不久的將來,犬子謝弼也要迎娶卓家的千金。你的意思是說,本侯要殺了自己的女兒和兒子?」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遙遙望向臺階上的蒞陽,道:「夏冬大人是懸鏡司夏首尊座下高徒,難道審案定罪從來都只是自以為是的想當然嗎?我與長公主既是夫妻,也是君臣。難道夏冬大人認為長公主的權力不足以制住本侯嗎?」
第132章 番外·鳳求凰(四)
「你……」夏冬再次被他噎住,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要她稍加辯駁,頓時就成了藐視皇權天威,甚至還帶累了懸鏡司的威名,憤恨之下跺了跺腳,轉身退不了廳中。
卓青怡到底是少女心性,到了此刻見謝玉竟然還提及她和謝弼的婚事,心中不由得燃起了希望,眼巴巴的望著父母兄長,雖然對於那個夭折的兄長心懷痛惜,但終究抵不過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蒞陽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有些關切的望著面如死灰的景睿。
卓鼎風是江湖人,性子雖然耿直,但是並不傻,他從謝玉的言語之間,漸漸領悟到了幾分他要傳達的意思。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義憤填膺,緩緩側頭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卓夫人。
卓夫人秀眉一揚,厲聲道:「我已經看出來了,今夜發生的一切事端都是有人蓄意而為。到得此刻,我並不管你們侯府和譽王府的恩恩怨怨,我只想請謝侯爺親口告訴我,當年我那孩兒是不是你派人刺殺的?」
卓鼎風心頭一凜,頓時站直了身軀,直直的望向了謝玉。
謝玉兩手扶著衣襟,神色轉為肅穆,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望向了蒞陽,緩緩開口道:「當年的事,別人不知道,但是蒞陽你很清楚。雖然我從來不曾親口說過,但是我知道你一早就明白了一切。那件事雖然假手於我,但真正主使的人,卻根本無從提起。」
蒞陽身形一晃,腳下一軟差點兒跌倒。景睿回過神來,急忙扶住了她,愣愣的望著神色忽變的母親。
蒞陽臉色蒼白如紙,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整個人幾乎都依在景睿臂彎裡,喘了好幾口氣才定下神來,垂眸黯然道:「是,我一早就知道……母、太后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放過我的孩子……」
一時間,在場之人除了謝玉之外,全都愣住了。就連梅長蘇臉色也變得陰沉起來,今夜之事,雖然籌謀許久,但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挑出這樣的宮闈秘事本就是要背負風險的,可是他算准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想到此事竟然會與已故皇太后有牽連。
鮮衣怒馬快意恩仇的熱血少年時期,他的生活每天都充滿了新鮮和精彩,根本沒有興趣也沒有時間去關注老一輩的恩怨情仇。否則也不用在成為梅長蘇後花費那麼多的人力物力和心血去調查琢磨當年那些故人。
他算准了謝玉骨子裡的自負和驕傲,知道他的軟肋是什麼,也知道什麼樣的事能讓他失去理智。可是他沒有想到,素來冷淡自矜的蒞陽長公主竟然會出面維護。
按照常理,蒞陽應該恨謝玉的,畢竟他曾經想要殺死她的孩子,而且當年以他的身份迎娶長公主,一定是使了什麼不光明的手段。從她當年對景睿的維護就應該看得出來,她的心是偏向于南楚的昔日戀人。她與謝玉所謂的神仙眷侶背後,應該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陰謀和算計。
更沒有想到的是,當年那樁舊案,竟然與皇太后有關。
但是他素來沉著冷靜,很快便定下神來,冷哼道:「太后賓天已經多年,盡可以由著侯爺信口雌黃。」
此言一出,卓家人不由得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謝玉神色肅然,不忍再看蒞陽眼中的淒苦,但還是狠了狠心,別過頭望著卓鼎風道:「卓兄,你我相識已近二十五載,當年的本侯可有能力請的動連卓兄夫婦都不曾起疑的殺手組織?」
卓鼎風想了想,下意識道:「侯府的財力自然是無可厚非,但是……論江湖資歷,當年的謝兄怕是不太可能尋得到這那樣的門路。當初我先到的睿山,竟絲毫未曾覺察到那是人禍所致。」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對謝玉的稱呼又變成了謝兄。
「可是據蘇某所知,謝侯爺年少時曾經在外遊歷過兩年,並非一般養尊處優的世家貴胄。所以別人做不到的事,謝侯爺未必做不到。」梅長蘇也看出了卓鼎風的動搖,不由得朗聲道。
謝玉眸中閃過一抹驚訝,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緩緩道:「蘇先生對本侯的瞭解,實在是令人感動。少年子弟江湖老,誰不曾有過熱血豪邁的年輕時期?何況本侯當年外出遊歷並非什麼隱秘的事,侯府中上了年紀的老人們都知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梅長蘇神色有些古怪,撇了撇嘴道:「那侯爺是否還記得當年一起外出的同伴呢?」
此言一出,謝玉神色頓時大變,眸中冷光如箭,直直逼視著梅長蘇。雖然成功的擾亂了謝玉的心神,梅長蘇卻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以謝玉的聰慧,只要給他一絲的線索,就不難猜測出所有的一切。而在他的計畫裡,並沒有打算讓謝玉在活著的時候知道事情的真相。
「謝侯爺,你派出去查探的人回來了嗎?」梅長蘇急忙岔開了話題。
而此時,巡防營的官兵已經調來了。蒙摯大怒,一番質問卻敗下陣來,本來忿忿不平,但見旁邊的梅長蘇依舊氣定神閑,便想著他肯定有打算,於是沒有再說什麼。
謝玉望了眼簷下心思莫測的南楚諸人,又望瞭望神色痛苦猶疑的卓家人,暗暗握緊了拳頭,沉聲道:「當年南楚背信棄義,屢次犯邊。後來南楚質子私逃,若非西夏邊境突發戰況,雲南穆王府應接不暇,太后和陛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即使後來兩國結為友邦,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氣,道:「但是長公主腹中的胎兒,卻是絕對不能留下。一旦南楚借題發揮,我大樑顏面何在?無論太后還是陛下,都絕對不會留下那個禍根。長公主十月懷胎期間,太后已經派人屢次下手,只是並未成功。所以最後才授意本侯出面,花重金請了江湖上有名的殺手,因此人殺人手法素來輕飄無痕,夜半來襲,遊絲無力,故而有相思之名。待那孩子一落草立即誅殺。當時本侯遠征在外,一切事宜皆是委託別人接洽。」
此刻他親口將過往的事實一一道出,並非為了讓卓鼎風明白真相,他只是想要借此機會說給蒞陽聽。別人怎麼想,他根本不在意,如今巡防營在外面牽制了譽王府兵,所以即便是卓鼎風鐵了心要與謝家決裂,他也有自信能將所有人一網打盡,他所關心的是蒞陽到底怎麼想。如果今夜不說,他怕以後又和之前的日日夜夜一樣相顧無言。
「因戰事拖延,以至誤了歸期。待本侯回來才知道那夜發生了意外,活下來的那個嬰兒身份無人能確定。太后震怒,下令斬草除根。寧可錯殺,絕不放過。但是殺手相思潛逃在外,而長公主已經心生警覺,和卓夫人日夜看護著倖存的嬰兒,寸步不離,任何人都無從下手。」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抬起頭望了眼不遠處面色慘白滿臉淚痕的蒞陽,心裡不由得揪痛起來。
他忽然不願意再往下說了,因為他的話可能會讓蒞陽再次回憶一遍當年的苦痛和折磨。
「謝侯爺這一招禍水東引真是用的秒,」梅長蘇緩緩鼓掌,帶著幾分嘲諷的神情道:「將所有過錯都推給了皇太后,反正即便是太后在世,也沒有人敢去質問吧?」
謝玉並不著惱,依舊望著那邊一言不發的蒞陽,緩緩道:「蘇先生怎麼想,本侯並不關心。」他說著轉向卓鼎風,定定道:「卓兄,實不相瞞,即便沒有太后的懿旨,本侯也一樣會殺死那個孩子。但是卓兄一定要明白,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至於卓家的小公子,本侯從未有過半分殺害之心。致使者是先太后還是本侯,對你們卓家來說根本就沒有區別。」
卓夫人眼圈一紅,劈手奪過了卓青遙手中的天泉劍,凝眸望著那邊的悄然而立的宮羽,恨恨道:「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殺手相思,手上染了多少無辜性命的血?當年無論王侯貴胄還是武林幫派,無不聞風色變。可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那可憐的孩兒剛一出生,就死在了這樣一個滿身血腥的人手中?」
「卓夫人,千萬不要聽信謝侯爺的一面之詞。殺手相思頂多算是一把刀,雖然卓家小公子喪命與他手中,但頂多也就算是誤殺。而那個時候,宮姑娘尚未生。你們江湖中人不是最講究恩怨分明嗎?如今相思已死,你向宮姑娘尋仇,未免有些不合情理吧?」梅長蘇見場面有些失控,生怕卓夫人一時衝動對宮羽下手,急忙開解道。
卓夫人氣的渾身發顫,握劍的手抖嗦著終於拿捏不住,手中長劍陡然落地,她胸中氣血翻湧,再也忍不住捂住胸口『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血。
卓青遙和卓青怡不由得大驚,急忙扶住她又是輸送真氣又是撫著後心。卓鼎風滿面愁苦,很是擔憂的望著她。這麼多年來,他與謝玉的籌謀她從來就不知情,也從不過問。這個時候他已經漸漸清醒了過來,殺子之仇的確不共戴天,但是他又能找誰報仇?謝玉還是宮羽?還是已故的太后?
蒞陽忽然放脫景睿的扶持,緩緩步下臺階走到了面色慘白氣若遊絲的卓夫人面前,眸中淚光閃動,滿是愧疚,低聲道:「當年我懷著景睿的時候遇到你,跟你一見如故。但你或許不知道,若非我留了心,我們也不會再有後來結識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