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倒計時(二十六)
頂樓的宴會廳,柯南說完話之後似乎就把偵探徽章收了起來,源輝月在這頭喊了他好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不得不遲疑地將徽章放下。
這會兒她已經走到了落地窗旁邊,高空的風在窗外掠過,大樓底下是擁擠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警車消防車,燈光火光共夜空一色,而遠處的富士山依舊靜靜立在夜色裡。連上頭覆蓋的白雪都紋絲不動,像萬古之前就在此處安靜審視腳下人類的神明。
常磐美緒廢了那麼大功夫非要把雙子大樓建在這裡不是沒有原因的,除了這塊地皮本身的意義,這裡的視野的確很美。
她站在窗前和神明平視,而偌大的東京就在腳下。
源輝月正望著富士山出神,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輕輕碰了一下,她低頭看去,就見灰原哀站在她旁邊,飛快地收回手。
她纖長的眼睫垂著,依舊沒看她,「你的手扭傷了。」
源輝月順著看過去,視線在右手手腕上微微一停,「……這樣啊,難怪剛剛有點疼。」
她們一路跑過來兵荒馬亂,她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傷到的了,也仿佛毫不在意。但是茶發小女孩在原地微頓了片刻,忽然轉過身跑到宴會廳的自助餐桌前扯下來一條餐巾,然後又繼續穿過空蕩蕩的大廳跑向吧台。
這裡的人撤得匆忙,吧台上的東西當然沒來得及收拾。源輝月看著她搬了張椅子到吧台面前,然後爬上去,拎過台面上的冰桶,然後拿著夾子撈了幾塊冰出來裹進餐巾裡。
她快速又熟練地做了個冰袋,然後這才跑回她身邊,舉起遞過來。
「冰敷一下,會好一點。」
源輝月從善如流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們這天晚上參加的這個開幕儀式意外頻出,常磐集團精心准備的豪華自助餐根本沒被人動幾口,源輝月整個晚上更是只喝了幾口酒。雖然這會兒她們身上沒有任何計時工具,但是大小姐的胃一晚上除了酒水就是冷風,不得不矜持地提醒了一下她,時間太晚了,她餓了。
源輝月的目光不由得飄向了宴會廳裡的餐桌。
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有同樣的感覺,灰原哀也下意識回頭跟著看了一眼,「……冷了。」
「是啊。」源輝月遺憾地點頭。
除了冰淇淋和水果,她不吃任何冷食,這大概是源氏在她身上留下的唯一根深蒂固的習性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聲音太過遺憾了些,灰原哀默了默,又輕聲說,「有沙拉。」
「算了。」
源輝月把手腕冰敷了一會兒,算了算時間,感覺差不多了,這才放下冰袋走到酒櫃面前。吵鬧和喧囂都被一面落地窗隔在了大樓外,大概是匆忙離開的人們帶走了其他混亂的雜音,那個規律地往前一步一步跳動的「哢噠」聲終於從空氣中浮現了出來。
她覓著聲音走到酒櫃面前,隨手移開了幾瓶酒,果然在裡面看到了一位亮著數字的「老朋友」。
炸彈上的倒計時還有一刻鐘,她挑了挑眉,淡定把這位「老朋友」請出來放到吧台上,然後借著外頭透進來的光往酒櫃上掃了一眼,隨手挑了瓶酒出來。
灰原哀看著她平靜地用左手開了瓶蓋,又從吧台後翻出一個干淨的酒杯擺上桌,慢騰騰地開始倒酒。琥珀色的酒液從瓶口流出來,倒映著後頭炸彈的紅光,折射出一種近乎妖異的色澤。
隨即她似乎終於想起了什麼,低頭看看她,禮貌詢問,「你要喝點什麼嗎?」
灰原哀搖了搖頭。
源輝月也不勉強,回頭朝著例外一個方向問,「那邊那位先生呢?」
她的邀請落下後,好一會兒,一個略有些怪異的腳步聲這才從遠處的陰影裡傳來。灰原哀沒想到這裡居然還有人,條件反射地轉過身,擺出了戒備的姿勢。
等到那個腳步聲來到進前,外頭的火光從落地窗鋪進來,她這才看清楚來者的臉。
但這並沒有讓她放松警惕,茶發小女孩的眼睛反而更加驚愕地睜大了。
「如月大師。」源輝月淡定地喊出了來者的名字。她慢悠悠從吧台後繞出來,在炸彈旁邊坐下,朝著黑暗中走出來的老人禮貌地舉了舉酒杯,「要來一杯嗎?」
「不用了,」如月峰水杵著拐杖走了過來,一邊淡淡地說,「老夫還是比較喜歡清酒。」
「我也是,可惜這裡沒有。」
她和突然出現的老者打著招呼,還自然地走了一套社交流程,語氣平靜得就好像他和她旁邊的炸彈在這裡出現都理所當然一樣。灰原哀默了默,終於忍不住問,「怎麼回事?他不是應該半個多月前就已經死了嗎?」
「不是哦,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如月大師和常磐桑一起演的一場戲吧。」源輝月說,「說破了也沒什麼復雜的地方,半個月前被燒死的那位老人的身份是靠齒痕檢測確定的,用以對比的齒痕樣本為如月大師的私人醫生提供,只要把那個樣本換一換,再加上像常磐桑這樣親近的人一口咬定死者的身形和如月大師相仿,失火的地點也又是您的工作室,警方自然會深信不疑您已經在大火中去世了。」
「……那是常磐找過來的一具和我年歲相仿的屍體。」杵著拐杖的老人慢慢踱到了落地窗前,望著外頭富士山的影子,除了這句話沒有多余辯解,態度形同默認。
灰原哀沒有放松警惕地看向他,一邊朝源輝月的方向靠了靠,下意識抓住了她的裙擺,「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誤導警方的查案,當真正殺人的是個被認定為早就死去的人時,目暮警官當然怎麼調查都找不到凶手。」
炸彈的倒計時還在一格一格往前跳動,執著地准備著時間一到就把他們送上天。外頭搶著救火的、著急救人的,甚至不嫌事大看熱鬧搶頭條的亂成一團。而坐在風暴的中心眼裡,源輝月卻仿佛一切喧囂的局外人似的,不緊不慢地端著杯酒,對著一位已經殺了三個人的連環殺人犯,好像百無聊賴地忽然起了談興。
「人踏上犯罪的道路總是要有一個過程,常磐美緒的前半生雖然不甚如意,但也總歸是個衣食無憂的大小姐。她不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又被現代健全的法律制度熏陶了這麼多年,一個心智正常的人,就算想要解決矛盾,也不會突然就走到殺人滅口這條激進的道路上。」
「她買凶殺工鳥是迫不得已,但大木岩松跟她的矛盾就遠不到需要她再次鋌而走險的地步了。是如月大師你說了什麼鼓動了她,讓她下定了這個決心?」
如月峰水平靜地說,「老夫告訴她我已經時日無多了,癌症晚期,有生之年只有一個願望就是舉辦一場大型畫展。只要她幫我實現這個願望,老夫什麼都可以幫她做。」
「讓『如月峰水』提前死在大火裡也是你提議的?」
「藝術家的退場越突兀越好,反正也就是這幾個月,死在火裡不是比死在病床上更加適合『如月峰水』的結局?」
老者甚至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他依舊雙手搭在拐杖上凝望著自己畫了一輩子的富士山,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一切都要結束的原因,他側臉上的表情近乎安寧,有問必答。
源輝月也順著他的視線側過頭,夜色下的富士山無悲無喜,隔著高遠的夜空俯視著他們這些在紅塵中打滾掙扎的人。
「常磐美緒想殺的其實只有大木岩松,但是開了這個頭之後,她就再也收不了手了。因為一切都是你策劃的,你想殺的不止那位議員,還有和這棟大樓的建成相關的所有人。」
灰原哀在腦海中飛快地把幾位死者的資料過了一遍,然後微微一頓,發現他們果然都和雙子大樓有關,「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這棟雙子大樓建成的位置——從七年前開始,如月大師的畫作就是同一個角度和構圖,那都是他在同樣的地點也就是朝日野那家工作室作畫出來的。但是這棟雙子大樓建成之後卻擋住了從那個地點看向富士山的視野,大木議員為了雙子大樓修改了城市法案,原佳明先生是常磐集團中支持大樓建造的股東,風間桑是大樓的設計者,所以對你來說他們全都是破壞了你的藝術和執念的人。」
一個帶著些喘息的清亮聲音從門口傳來,灰原哀和源輝月回頭看去,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宴會廳門口。他似乎是一路奔跑過來的,一手撐著門框,還在低低喘著氣。
「……更不用說常磐桑了,你一開始就想殺了她,沒錯吧?」
「工……江戶川?」
「柯南?」
灰原哀和源輝月望到來人同時怔了怔,錯愕地看著黑發小少年放下手走進來。
他平復了一下呼吸,「你告訴了常磐桑你可以為了畫展幫她做任何事,那時候常磐桑就已經隱約有了要殺大木議員的想法,只是還無法下定決定,是你說服了她,然後你們就一起定下了這個計劃。」
常磐美緒這一生得到的大部分東西,都是以某些人的死亡帶來的,她父母和未婚夫的死,讓她拿到了常磐集團的股份;鴻上悟的「死」,讓她暫時擺脫了公安的調查也將毒品工廠這個搖錢樹握在了手裡。所以在發現大木岩松是個貪得無厭的蠢貨,再與他合作已經弊大於利的時候,她理所當然會想到直接殺掉他來一勞永逸。
「雖然看起來是共同謀劃,但其實常磐桑其實一直在暗地裡被你引導。在半個月前你們故意制造了工作室的火災,讓『如月峰水』假死在大火裡,然後在雙子大樓開幕前一個星期邀請了大木議員過來。之所以選在這個時間,一是你一直被常磐桑藏在這棟大樓還未開業的酒店裡,另一個原因則是當天常磐桑可以順勢邀請其他人一起來,給她制造完整的不在場證明,比如說安室哥哥和新出醫生。」
「原來是這樣啊,我原本就在疑惑我和常磐桑也並沒有太熟悉,她為什麼會突然在開幕儀式開始之前邀請我過來。」
柯南的話音剛落,一個清朗好聽的男聲自然地加入了進來,伴隨著從容的腳步聲,宣告了另外一個客人的到來。
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灰原哀條件反射地僵了僵。
源輝月無言地抬眸,看著門口的陰影漸漸後退,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另一個方向走出來,出現在了被月光照亮的視野裡。
是安室透。
源輝月:「……」
這個宴會廳是什麼聊天聚會的好地點嗎,怎麼一個一個全來了?
第197章 倒計時(二十七)
寂靜的宴會廳忽然有點熱鬧。這座大樓底下還燃著大火,上頭的直升飛機沒到,跟旁邊樓層的連接也被炸斷,可謂是徹底孤立無援,上天入地都沒有道路。
源輝月今天晚上過得精彩紛呈,接連撞上謀殺、狙擊、炸彈,從頭到尾臉色都沒變一下,到了山窮水盡的關頭都能端著杯酒和突然冒出來的連環殺人凶手聊人生理想,處驚不變得幾乎要飄出仙氣。
然而在看到宴會廳門口忽然出現的兩人時,她波瀾不驚的表情終於多了一點其他的色彩。
源輝月:「……你們怎麼來的?」
安室透若無其事地說,「輝月桑你不是也在這兒嗎?」
他一開口就是習慣性的避重就輕,單手抄兜漫不經心地從門口的黑暗裡走出來,還穿著赴宴的西裝,像只是臨時離開了一下又重新回來繼續參加宴會一般理所當然。
源輝月:「……」
如果不是被人圍追堵截,她也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跟你們這些明明已經逃出去了又跑回來的人完全是兩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安室透解釋,「我沒有逃出去啊,送你們進了電梯之後我一直在A座,聯絡橋被炸斷了,底下的大火也在往上蔓延,當然只能來這裡了。」
源輝月:「你一個人留在A座干什麼?」
金發青年給了她一個別有深意的笑。
源輝月:「……」
她想起這人之前各種可疑的行為,一時只能理解為他來參加這個開幕儀式果然別有目的。她無言地轉向柯南,「你呢?你怎麼也跑回來了?」
「我一直在這裡啊。」黑發小少年抬頭看她,目光清澈,「我和二科的警官先生們把鴻上桑送下去之後又坐了電梯上來,剛過四十樓電梯就停了,好不容易跑出來和灰原聯系就發現姐姐你們也沒來得及跑出去,就來找你了。」
他說得跟真的似的,把自己的行動路線描繪得十分清晰,源輝月一時之間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更不用說小孩言之鑿鑿,「我要是真的跑出去了,怎麼可能還能過來嘛。」
他這段時間和他姐鬥智鬥勇,演戲和編故事能力都有了長足的進步,灰原哀在某位名偵探隱晦的暗示下默默選擇了閉嘴,看著還沒見識過弟弟踩著滑板玩信仰之躍的英姿的源輝月遲疑片刻居然真的有點信了他的鬼話。
只不過她的相信只是暫時的,只要再多給一點時間,以她的敏銳肯定能夠反應過來其中某些模棱兩可的部分。灰原哀嘆了口氣,站了出來幫忙轉移話題,「現在怎麼辦?你們都來了,有想到辦法逃出去嗎?」
「這個啊。」
柯南看了看源輝月身後那個炸彈的倒計時,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視線重新轉向了一旁安靜良久的老者,「如月桑,原先生的家裡,比我們先趕到在他旁邊放下了破碎的小酒杯的人也是你吧?你原本是准備去殺他的,但是卻意外撞到了他的死亡現場。」
如月峰水淡淡地說,「他原本應該死於大熊的爪下,結果有人比老夫搶先了一步。」
柯南迅速回頭看了一眼他姐,她果然也正望向如月若有所思。
「所以原桑的死亡方式的確和風間桑調換了。他們之所以會發現常磐集團的內幕,也是你安排的吧,這樣你才能讓常磐桑相信他們會對她造成威脅,必須殺了他……你也早就知道常磐桑暗地裡和違法團體交易的事情?」
落地窗前的人終於回過頭,遠遠投過來視線。這位大師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殺的人都殺完了,心願已了後幾乎修出了點大德高僧一般的從容淡泊,他望了幾人良久,忽然開口問,「你們有信仰嗎?」
柯南微怔。
「你們我暫時看不出來,但是吧台那邊那個小姑娘,你沒有吧。只有完全沒有執念的人,在即將面臨死亡的時候才能如此從容不迫。」
幾人下意識朝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源輝月坐在原地,纖長的眼睫淡漠地往上掀了一下,素白指尖端著的酒液澄澈,倒映著旁邊炸彈的紅光,像海上的旭日被人鞠了一捧到她手裡。
「你這一點倒是和她很像。」老者八風不動的神情間難得露出了一點回憶的顏色。他和常磐美緒的父親算是老交情,他幾乎是眼睜睜看著她從柔弱無依的小女孩長到了如今這個滿手鮮血被野心吞噬的樣子。
他其實沒有正經教過常磐美緒幾天畫,也和她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師徒,但看著她一路走到如今,心中未必完全沒有波瀾。
「美緒也沒有,她什麼也沒有,所以什麼都想要。她是老夫唯一教過的學生,我曾經試圖教導過她,人這一生,總要有個立足的支點,她不可能把所有想要的都抓在手裡。但是她不聽,只繼承了她父親常磐金成的貪婪,卻沒繼承他的決斷。她急功近利,總以為自己是聰明人,永遠只想走捷徑。」
「但你和她這方面就不一樣了,你好像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所以也不在乎前頭的路怎麼樣。」
源輝月平靜地喝了口酒,沒有接話,但也沒有否認。只是還沒等她把杯子放下,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把酒杯拿走了。
「你晚上一直沒吃東西,」安室透聽不出情緒地說,「別喝了。」
源輝月莫名其妙地望向他,又莫名其妙地被弟弟抓住了另一只手。然而小孩卻沒有回頭看他,只是繼續問,「最後常磐桑在舞台上,你的畫作前吊死也是你刻意設計的?」
如月峰水淡淡地說,「沒錯。她沒想到我要殺她,我跟她說想見證雙子大樓的開幕,她就答應了。我送她的那串珍珠項鏈被我刻意弄松過,她走上舞台,項鏈松開時,我就在舞台背後主動說可以幫忙。你們這麼聰明,後面的事應該也知道,不用老夫再重復一遍了。」
「最後一個人果然是死於上吊啊。」
常磐美緒死的時候安室透被貝爾摩德叫走了,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有人橫插一腳導致原佳明和風間英彥的死法被調換,他們應該早就發現了這個案件背後的規律。
安室透:「沒想到如月大師還喜歡推理小說。」
如月峰水淡淡掃過去一眼,「什麼?」
金發青年略一挑眉,「推理小說,阿加莎·克裡斯蒂的《無人生還》。九位逃脫了法律制裁的犯罪者被邀請聚集到一座孤島上,真正的凶手裝作他們中的一員混入其中。之後按照一首古老童謠中的順序,十個人接連被謀殺。」
「其中真正的凶手在第六個順序假死,他欺騙了某位目標幫他制造了假死現場。而在他之後的四個人,分別是愛德華·阿姆斯特朗醫生,死因為在海裡溺死;威廉·亨利·布洛爾偵探,被狗熊雕像砸死;菲利普·隆巴德上校,被槍殺;留到了最後的女教師維拉·伊麗莎白·克萊索恩,她最後懸梁自盡了。」柯南接過話頭,「和如月桑你原本安排的大木議員、風間桑、原桑還有常磐桑的死法一模一樣,所以安室哥哥才問你是不是喜歡推理小說吧?」
如月峰水沉默了下來。
柯南望著他遲疑片刻,繼續道,「大木議員已經死了,西多磨市的市長其實並不支持當初城市法案的修改,等他將法案重新制定之後,這座大樓說不定會因為違規被拆除……」
窗邊的老者總算回頭給了他一個眼神,「你想勸老夫去自首?」
「……」
「年輕人,已經發生過的事是不可能回到從前的。老夫這一生,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繼續將富士山畫下去。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立足的原點,也是我的信仰。老夫已經六十歲了,就算我去自首,等從牢獄裡出來,可能也已經老得拿不動畫筆了。如果是這樣,接下來的人生也沒有什麼意義……」
他說話的語氣極淡,甚至有種看破生死紅塵般的平靜,並且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小巧的瓶子。瓶子中的液體被月光一照,透出詭異而又不祥的色澤。
如果一個人不是天生的屠夫,那麼在最終走上殺人這條道路時,那些存在於列表中的一個個目標同時也成為了他活下去的支點。將支點一一拆除的過程,就是逐步殺死自己的過程。
這樣的人一旦復仇的對像全部死亡,或者目的被拆穿,最終的結局似乎也只有同一個。
在場的兩位偵探幾乎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柯南幾乎條件反射地摸向了腕上的手表,與此同時安室透極快地閃身上前一步,劈手就將藥瓶從老者手裡奪了過去,然後眼疾手快地往他腦後一揮。
剛要發射麻醉針就發現人已經被打暈的柯南,「……」
金發青年拖著如月峰水的後腦將昏過去的老者往地上放平,一邊回頭微微笑了笑解釋,「我有控制力道,不會傷到如月桑的。我們現在沒時間說服他了,一會兒如果他反抗的話,對我們的行動也很麻煩,所以還是讓如月桑暫時睡一段時間吧。」
柯南默默點了點頭,沒說他也是這樣打算的。
源輝月手裡的酒被搶走了之後就一直百無聊賴地坐在原地望著炸彈上的計時,連他們的談話都沒有參與,這會兒看著時間差不多了,終於理了理裙擺,從座椅上站起身,「走吧,還剩五分鐘了。」
「啊?哦,那先把如月桑抬到後座去吧,安室哥哥要幫忙嗎?」
安室透淡定地說不用,然後從地上把如月峰水抱了起來。柯南於是低頭去檢查自己的手表,發現沒電了,又回頭找灰原哀,「灰原你的手表還有電嗎?手機也可以。」
「沒電,手機沒有帶。」
灰原哀一連回答了他兩個問題,終於皺了皺眉,把他拉到一邊,「你們到底打算怎麼出去?」
源輝月只是站起身說了一句「該走了」,也沒有多余解釋,但是柯南和安室透好像立刻就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幾個人之間莫名其妙就搭建起了心照不宣的橋梁,只有她還在橋下迷茫。
「誒?輝月姐姐沒跟你說嗎?」柯南眨了眨眼睛,「現在不是只剩下一個辦法了嗎?」
第198章 倒計時(二十八)
守在樓底下的人群進行了乾坤大轉移,從樓底一起挪到了B座頂樓。
五分鐘前,雙子大樓A座的樓頂果然發生了爆炸,也不知道哪個趕盡殺絕的混蛋在爆炸裡還摻上了可燃物,這會兒樓頂一片燎原大火和底下正在從四十樓往上趕的火災相映成趣,即將達成一段不給人任何活路的雙向奔赴。
這個不給人活路不僅僅是針對這會兒還在大樓裡面的人,還有外頭等著的各部門負責人。常磐集團的總經理已經腿軟得站都站不穩了,源氏的大小姐到現在還在火場裡沒被救出來,眼看著生機越來越渺茫。作為邀請她前來並且導致她陷入這個危險境地的宴會主辦方,他已經完全不敢去猜想源氏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他沒和源氏現任家主,也就是源大小姐的親爹源宗政接觸過,並不知道這位大佬的手段。而對此有了解的淺井市長這會兒已經沒功夫搭理他,他越俎代庖地指揮著常磐集團的工作人員打開了B座的屋頂,又朝著阿笠博士反復確認,「柯南君讓這麼做的?他還說什麼了嗎?」
他也顧不上去計較當時和阿笠博士聯系的只是個孩子,迫切想得到大樓裡頭的消息。
阿笠博士猶豫地說,「聽他的意思,好像是打算開著車從A座的頂樓衝出來,利用這個游泳池做緩衝落地。」
眾人同時看向餐廳正中央的泳池。
淺井市長:「車?」
常磐集團總經理連忙回答,「宴會場裡的確有一輛跑車,本來是准備當做游戲獎品的。」
淺井市長雖然是個專業從政的,但年輕時數學學得也不錯,預估了一下兩棟大樓之間的距離和高度差,就大致算出了汽車要從對面樓頂衝過來正好落到水池裡需要的速度,「……宴會廳的場地面積沒辦法讓那輛汽車達到一百公裡的時速吧?」
阿笠博士:「對,但是那個宴會廳裡還有炸彈……」
他話沒說完,常磐集團的負責人已經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淺井市長以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心理素質勉強挺住了,並且在這個危急關頭突然地突破了想像力極限,總算高攀到了和樓裡的大佬們同一的頻率,「所以說,源小姐他們的意思是准備利用爆炸產生的衝擊彌補汽車速度上的不足,然後從對面衝過來?」
阿笠博士:「就是這個意思。」
淺井市長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和源小姐在一起的除了柯南君還有誰?」
「還有小哀,是和我們一起的一個小女孩,以及安室君。」如月峰水老爺子還昏迷不醒著,阿笠博士沒把他算到戰鬥力裡頭。
老實說這個名單並不能給人任何心理上的安全感,淺井市長沒和他口裡的那位安室君接觸過,對這位的能力也沒有個底數。半個小時之前,源宗政就親自打了個電話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在場其他人壓力太大影響救援,他也沒說要來。
淺井市長把現在的情況又大致彙總了一下又向老上司彙報了一番,源宗政只說了一句「知道了,按照輝月說的做」就沒了下文。這位大佬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淺井市長聽不出他的想法,只好忐忑地拿著掛斷的電話繼續站在B座樓頂往上眺望。
所有的方法以及用盡了,他們現在能做的只剩下等待,以及祈禱。祈禱源大小姐和她的同伴們能夠像電影主角一樣,雖然經歷了狙擊、謀殺、爆炸等一系列主角專享豪華套餐,但最終也能和美國大片的主角一樣有個有驚無險的圓滿結局。
可能是現場太多人祈禱的聲音夾雜在了大火裡神仙沒聽到,也可能是淺井市長許久沒去神社神明覺得他沒誠意,他這邊還在對面樓頂祈禱一切順利,但源輝月幾人這邊就已經有點不順利了。
現代人隨身帶手機手表習慣了,潛意識裡就沒有把計時的問題當回事,因此直到一切准備好上了車,他們才臨時發現身上的計時工具居然碰巧都在之前的一系列意外裡損壞了。
「……你真的覺得這個方法沒問題嗎?」灰原哀問。
柯南一聲干笑,他剛剛在旁邊的如月峰水身上翻過了一通,這位日本畫大師的作風果然十分符合身份的傳統,一身和服上下沒有任何揣手機手表的地方。
「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吧。」
「我的意思是……」灰原哀默了默,忽然輕聲說,「你不會到現在還沒發現吧,那些人要找的就是我。」
「所以?」
「你真的相信那個叫做安室透的人嗎?他極有可能是組織的成員之一,如果他一會兒出去的時候動了什麼手腳……你真的要拿性命去賭嗎?」
「……」柯南順著她的話抬頭向前看去。
前座的位置上,源輝月正托著身旁青年的手低頭研究他腕上的手表,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青年的手表也不知道剛剛在混亂中撞到哪兒了,他們注意到的時候才發現手表的指針已經在表盤上躺屍一個多小時了,她努力地嘗試搶救了一下,最終發現指針躺屍得很徹底,基本已經告別了繼續工作的可能。
源輝月滿臉無言地放下了手,「你手表用多久了?」
「額,」安室透有點遲疑,「五六年了吧。」
源輝月:「……聽起來質量不錯,但是怎麼突然就出問題了?你是跟人打架了嗎?」
半個多小時前確實跟貝爾摩德交過手的安室透:「……」
「……沒問題的。」柯南收回視線道,聲音裡有種莫名的情緒,「他現在也跟我們在一輛車上,能動什麼手腳,總不會組織的人為了干掉你不惜自己和你同歸於盡吧?」
灰原哀沉默著沒說話,看不出是不是被這個理由說服了。
前面的源輝月已經宣布他們手上的所有現代科學的工具確認全都不起作用,只能回歸最原始的計數方法。
這個時候只能感謝她會的亂七八糟的技能真的很多,「我的心跳頻率一分鐘七十下,誰去看一眼炸彈跟我校准時間?」
柯南剛要開口,身旁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我去吧」,隨即不等他反應灰原哀飛快地拉開車門跑了出去。
她的速度快得像是怕有人跟她搶似的,連面前正蓄勢待發正准備凝神計數的源輝月都疑惑地回頭看了看,然後視線轉向身邊的人,終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欺負過她?」
安室透:「……沒有啊。」
「那她為什麼那麼怕你?」
「那,那個……」柯南連忙打岔,「灰原只是比較怕生而已,對大部分陌生大人都是這樣啦。」
雖然灰原哀剛才的情緒仿佛有點奇怪,但是她在遇到疑似黑衣組織的人時向來這樣,柯南一時間也沒多想,只急著把話題岔開別讓前頭這兩位敏銳度超出常人的大佬繼續沿著這條線討論下去。
老實說他到現在都有些摸不清安室透的底細,但已經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測,只是在猜測印證之前,他依舊沒辦法完全信任他。
——即使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人剛剛說的自己一直留在A座所以才被堵到了這裡完全是鬼話。他分明是跟他一樣,明明出去了,又自己跑了回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前面的人,金發青年坐在駕駛席位上,在源輝月懷疑的目光下滿臉無辜。他的雙手松弛地在方向盤上搭著,流暢的骨線從手背一直沒入挽起的襯衫袖口。他的狀態簡直散漫得過分,一屋子正在倒計時的炸彈將他們所在的汽車包了圓,青年的注意力卻微妙地偏離了這些致命的危險源,直直落在他面前的人身上,眼底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
就好像現在近乎絕境的境況根本算不了什麼,他早就習慣了踩在鋼絲上,對著危險有種游刃有余的從容。
……亦或者,最能夠牽動他心神的東西就在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所以沒什麼可擔心的,就算面前是深淵或者懸崖,他都能安之若素地走下去。
這時候,跑去盯住炸彈的灰原哀終於遠遠傳來了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倒計時還有一分三十二秒、一分三十一秒、一分三十秒……」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盡量准確,她開始按照秒數播報倒計時,前面的源輝月也將視線收回,指尖搭上了自己的手腕開始做准備。
「一分零九秒、一分零八秒……」
倒計時很快來到的一分鐘,柯南剛拉開了車門等著灰原哀回來,忽然發現不對,不遠處的稚□□聲並沒有停下,還在繼續以一種平穩的頻率在往後播報。
【「……你真的相信他?」
「那些人要找到就是我吧,如果他也是衝我來的呢?」】
灰原哀之前說過的話閃電般掠過腦海,電光火石之間,他猛然明白過來她要做什麼——如果安室透真的是組織的人,且目標是她,那麼只要她主動留在了這裡,那麼他就沒必要再動其他手腳,會安穩地帶著他們兩人衝出去。
與此同時,留下一個人在炸彈旁邊同步計時也是最准確把握時間的方法。
他反應過來的瞬間,第一時間就要扯下安全帶跳下去,只是剛邁開腳步,眼角余光中一個身影一閃而過,有人比他更快地從前座跳了下來。
車輛所在的展台要下去有個斜坡,源輝月穿著高跟鞋十分不方便。她十分不耐煩地拎起裙擺,穿過空曠的會場,路過幾個被人慌亂之下掃到了地上的盤子,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吧台前面,把還在倒計時的小女孩抱了起來。
對方一愣,下意識就開始掙扎,一手拽住了吧台邊緣,「等等,我不能上去,我……」
「安靜點,我答應了你姐要照顧你,給我聽話一點。」
灰原哀驀地怔住,抓住吧台的手指下意識一松,然後就被順利抱了起來。
源輝月抱著她和從車上跑下來的柯南錯身而過。兩人之間有種無需開口的默契,連多一秒的討論耽擱都沒有,小偵探徑直跑到了吧台前,代替了灰原哀剛剛的位置,而源輝月則是把懷裡還愣著的小孩子迅速放到了後座上,飛快幫她扣上了安全帶。
「留在車裡不准再下去。」
以近乎命令的語氣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回到前座,拉上了車門。
灰原哀總算從突然的怔愣中反應了過來,「等等,你剛剛跑動過心跳頻率會發生變化,不能再繼續計時……」
她話音還沒落下,透過座位間的夾縫,就見到源輝月把手往旁邊一伸,然後毫不猶豫地搭在了身邊人的手腕上。
安室透的手腕。
灰原哀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一瞬。
「柯南,三十秒。」
車後遠遠傳來一聲應和,然後稍顯稚嫩的少年音開始倒計時,「三十七、三十六、三十五……」
金發青年的位置被椅背擋住了,灰原哀望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一直平靜地搭在方向盤上,骨線流暢穩定。源輝月的手就放在他右腕的脈搏間,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是越界到危險的位置,但他仿佛連條件反射地躲避都沒有,從頭到尾安靜得近乎馴服。
「……三十二、三十一、三十。」小偵探倒數到第三十秒,飛快轉身往車上跑,源輝月平穩接過了柯南的倒計時。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安室透的脈搏在她指腹下規律跳動著,像在地殼下泊泊流動的暗河,但比起冰冷的河流,他要更加鮮活而有溫度,幾乎能讓人想像到血液從他身體的血管中衝刷而過的場景。
她凝神數著時間,一邊低低垂下眸。
【「你是不是又作弊了?」
「誒?沒有啊。」
「還說沒有!而且哪兒有人的脈搏頻率正好是一分鐘六十下的啊,太犯規了吧……」】
「十、九、八、七……」
柯南安全上了車,安室透開始啟動汽車,引擎在前方的車蓋下發出轟鳴,像逐漸蘇醒的猛獸,駕駛座前方的表盤跟著依次醒來,細長的指針來回擺動。
「六、五、四……」
艷紅的跑車從展台上衝了下去,油門一踩到底,速度開始飛快疊加,落地窗裹挾著外頭的夜色驚鴻掣電般眨眼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三、二……」
夜色和火光被猛然撞成了漫天星屑,高空的風聲、救火車的鳴叫聲、不知從哪兒傳來的人群的驚呼聲,他們從寂靜的宴會大廳衝出來,瞬間墜入了煙火紅塵中,伴著源輝月最後一聲倒計時,爆炸驚天動地的轟鳴撕碎了夜空。
「……一。」
跑車如同閃電在兩棟高樓間橫貫而過。
第199章 倒計時(二十九)
在那輛跑車撞碎玻璃從對面高樓中衝出來你的剎那,B座守著的人仿佛集體心髒停跳了一瞬。
短短兩秒鐘的時間仿佛比一輩子都要漫長。
為了給跑車的落地騰出位置,眾人集體從樓頂撤到了底下一層。淺井市長拿著望遠鏡把身體探出了窗沿往外張望,只看到一道艷紅的影子從頭頂一掠而過。對面高樓的頂樓的爆炸聲穿過六十多米的距離,威力不減,幾乎要把他震出耳鳴。淺井市長被連帶著衝刷過來的熱浪掀了個趔趄,不顧陣陣發疼的耳蝸,扔下望遠鏡後一把拽了個人確認,「他們衝過來了,對吧?對吧?!」
一不小心被他抓住的還是那個常磐集團的倒霉負責人,他提心吊膽半晚上,剛剛糟了一波衝擊,此時被抓住猛烈地晃了兩下,差點吐出來。
淺井市長扔下這只沒用的弱雞,轉身就往樓上跑。
此時B座的樓頂上,源輝月剛剛從安室透肩上離開,左右看了看。
某位說好只是個普通人的私家偵探仿佛專業特技賽車手,從樓頂衝出來、騰空調整方位、直到定點落地,一氣呵成,跑車精確地砸進了B座樓頂的游泳池裡濺起嘩啦啦的水花,漲潮似的將整個餐廳淹沒了大半。
她披在肩上的長發也被水濺濕了發梢,濕淋淋地貼在手臂上,源輝月正要抬手去撩,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身邊人抓住了。
溫熱的掌心貼服在她的右腕內側,對方抓得很緊,但又矛盾地仿佛並不太敢用力。
「……輝月你剛剛動作好慢啊,再不回來我就下去找你了。」
輕飄飄的聲音像羽毛一樣在她耳側輕輕一掠,源輝月一愣,下意識順著抓著她的手抬頭看去,金發青年還坐在原地沒有看她,一手搭著方向盤,碎發遮住了眼尾。
她一時沒有聽清那句話,問了句,「什麼?」
「……沒事,我是說,輝月桑你怎麼知道我的心率是一分鐘六十下的?」安室透回頭說,神情自然,就好像她剛剛一瞬間察覺到的異樣只是偶發的幻覺。
「……」
源輝月遲疑了一下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還沒等她梳理好思緒,對方凝視了她兩秒,忽然淺淺笑了笑,有點突如其來地說,「輝月桑能夠靠過來一點嗎?」
「……」源輝月迷茫且乖順地朝他靠了靠。
一只手伸過來,落在了她左側的發鬢上。她只感覺臉側微微一涼,像是被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貼了一下,回過神時安室透的手已經收了回來。
將一枚精致的發卡扣在她鬢發間的青年朝她一笑,「生日快樂。」
他的聲音輕得像游絮,灰藍色的眼瞳倒映著水光的波紋,有一瞬間仿佛極為清澈而真實,干淨得一眼就能夠望得到底。
源輝月:「……什麼?」
安室透朝某個方向微微示意了一下,「輝月桑的生日啊,十二點已經過了。」
她順著對方的視線回頭看去,餐廳正對門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個巨大的時鐘,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剎那,她看到纖細的秒針正好往前一跳,來到了第五格。
時間剛剛走過零點,此時已經是六月二十一號了。
大呼小叫的聲音終於從樓梯口蔓延過來,柯南在後座向目暮警官幾人招手,眾人劫後余生的呼喊和慶幸朝著他們奔跑而來,像一部商業大片的經典收尾畫面。對面的大樓像夜色中的火炬,還在熊熊燃燒,火光遠遠照過來倒映在水面上,像旭日初升的霞光。
源輝月正望著霞光出神,忽然被人從座位上抱了起來。她下意識回頭,這才發現安室透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車,繞了個圈來到了她近前。
「?」
「輝月桑要自己下地嗎?」迎著她疑惑的目光,金發青年笑著說,「底下的水有點深哦。」
她低頭看了看,默默地伸手環住了他的脖頸,「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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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一時間,及時從B座側了出來的伏特加在雙子大樓附近的某條馬路上圍觀了這場經典動作大戲。
雖然不知道作出這番酷炫操作的是誰,但感謝他,他總算不必因為為組織惹下大麻煩而被貝爾摩德抓去祭天了。
他剛松了一口氣,手機鈴忽然暴躁地響了起來,他連忙將電話接通,發現這個陌生號碼居然是失聯半晌的琴酒。
「大哥?你去哪兒了?我剛剛一直聯系不上你,你為什麼突然換號碼了……」
他一連串關心的問話還沒輸出完,琴酒就果斷地打斷了他,「過來接我。」
他報出了一個地址,一如既往冰冷的聲線中夾著了幾絲喘息,居然像是受了傷。
伏特加大為震驚,「大哥你怎麼了?誰干的?」
電話那頭響起一聲冷哼,語氣卻仿佛夾雜著幾分愉悅地,「一個叛徒,終於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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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大小姐一行人在火場裡轉了一圈,連續和炸彈貼面幾次,最後被一場爆炸送到了B座樓頂安穩落地。經典美國大片式的主角待遇享受完一輪,最後居然奇跡般地全員幸存。
在場所有對這場事故負有責任的人像是陪著他們從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主角團本人情緒尚算穩定,其他人卻激動得像是險死還生,當場相信了神明,並且決定等事情結束一定要去源氏的氏神八幡大菩薩的宇佐神宮去拜一拜。
柯南從泳池裡出來之後找到了目暮警官。
「你是說之前那一系列殺人案的凶手是如月大師?」目暮十三懵逼地問。
之前在宴會場的時候,源輝月還沒來得及把凶手是誰說出來,底下就發生了爆炸。片場從刑偵破案無縫切換到災難逃生,之後一系列的兵荒馬亂,連警察都無暇再顧及這樁案子。
這會兒源輝月終於脫困,目暮警官的確准備等她休息好就去詢問一下她之前沒說完的話,然後就被柯南帶來的消息驚住了。
在現場混亂的情況中,小偵探不僅還記得這個案子,甚至還一條龍服務地把凶手都帶了過來,目暮警官震驚之余甚至油然而生出了一絲感動。
「那幾位死者的確都是如月桑親手殺掉的,常磐桑之前是他的共犯……等他醒了,目暮警官你們自己去審問吧,他會承認的。」
簡單地講了一下如月峰水的作案過程,柯南虛著眼避開了目暮警官感動的目光。
被目暮警部隨手抓來的白鳥正在飛快做筆記,「也就是說,整套殺人計劃其實都是如月大師在背地裡主導策劃的對吧?」
「……」
他正在專心記錄梳理剛剛小偵探講述的凶手的犯案過程,沒注意到面前的小孩微妙地頓了一下。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將事情交代完,柯南沒再插手警方的工作,轉身去找他姐。源輝月的手在之前翻電梯的時候扭到了,其實並不嚴重,但是其他人剛受完刺激還處在PDST的後遺症中,聽說後差點大呼小叫地當場叫來一輛救護車。
雖然最後被制止了,在場唯一的醫生新出智明這會兒正被推了上去給源輝月做檢查。
「源小姐你的手腕的扭傷並不嚴重,也及時冰敷過了,等回去過了二十四小時之後再熱敷一次。」
仔細詢問完源輝月傷口的疼痛情況後,新出智明松了口氣,「我給你開一點止痛的膏藥回去貼,最近這段時間要小心一點,盡量讓右手多休息。」
周圍圍著的一圈人聽完後跟著他一起松了口氣,因為步調過於統一,這聲誇張的大喘氣落在空氣裡格外響亮,場面一時間有些離譜。
源輝月:「……」
源輝月平靜地表示自己已經沒事了,請其他人去忙自己的事情不用繼續圍著她。覷著大小姐眉眼間甚至帶出了一點不耐煩,熱情得過分的圍觀群眾這才各自散開。
淺井市長去給上司打電話做彙報了,其他人也各歸各位,她身邊總算清閑下來,只余下安室透和不肯再次離開的上理。
新出智明找人要了紙和筆開始開藥,褐發青年微低著頭,落筆平穩。雖然今天他也跟著大部隊一起折騰了一番,受到的驚嚇也就比源輝月少一輪,但可能是職業的原因,他似乎心理素質挺好,這會兒已經基本恢復了往日的冷靜。
源輝月看著他低頭的樣子,手指在腕間輕輕摩挲了一下,忽然冷不丁開口道,「新出醫生,我以前認識你嗎?」
新出智明一愣,抬起頭,「額,除了上次在雙子大樓,我應該沒有見過源小姐才對。」
「是嗎?」源輝月凝望了他一眼,收回視線輕飄飄地說,「剛剛新出醫生給我檢查手腕的樣子有點眼熟,我還以為我們以前見過呢。」
「……」
正在往這邊走的柯南和正從新出手裡接過藥單的安室透幾乎同時一頓,眼皮無聲地抬起。
兩人的視線沒有在半空中對上,卻落在了同一個地方——和八年前一樣,源輝月這次不小心傷到的也是右手。
「源小姐的手以前也受過傷嗎?可能是以前也有人給你這樣包扎過?」新出智明有點摸不著頭腦地提出了一個可能性,隨即溫和地笑了,「我以前的確沒有和源小姐打過交道,大學的時候倒是經常聽到你的名字,不過那個時候學姐應該也不知道我吧?」
「這樣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這段話似乎只是一段簡單的閑聊,至少其他人都沒有多想。淺井市長親自下樓去接了個人過來,源輝月遠遠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看去略微意外了一下,「久我哥?」
被淺井市長帶來的正是源宗政的秘書官那位曾經被拉出來給源大小姐當對照組的,三十多歲還被叛逆的倒霉兒子。
久我氏一直都是源氏的鐵杆支持者,這位其實一點都不叛逆的青年緊跟家族安排早早踏入政壇,如今也在源宗政手下工作,源輝月一看到他就知道是源宗政派來接她的。
果不其然,青年一走過來看到完好無損的源大小姐先是松了口氣,又行事周全地和各方人員一一打過招呼道完謝,穩重而又靠譜地把必要的禮貌表達完畢,最後終於對源輝月表示源宗政讓他來接她直接回東京這邊的本宅。
她原本就答應過生日會回去,現在提前了一點也不算什麼,源輝月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頭。
這會兒時間已經來到了凌晨,按照慣例他們還要做個筆錄,但目暮警官不至於非得要現在拖著他們,十分通情達理地讓在場受了驚嚇的眾人先回去休息了。
消防員還在對雙子大樓A座的大火進行搶救,夜色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晝,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時速的賓客們從大樓底下四通八達的車道各自離開,這場熱鬧得過分的宴會到這裡似乎終於落幕。
而底下的湧動的暗流才剛剛開始。
第200章 倒計時(三十)
安室透在雙子大樓樓下把源輝月和柯南送上了車,這才回到停車場。
停車場的線路連的是A座的供電室,也在之前的爆炸中一並被報廢,從內到外都是黑漆漆一片。索性他早就習慣了在黑暗中活動,順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回走,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汽車。
貝爾摩德已經在車上等他了。
「那位公主殿下情況怎麼樣?」
「看起來沒什麼事。」
安室透系上安全帶,啟動了汽車,語氣平平。
貝爾摩德在副駕駛上輕輕笑了笑,「經過這件事,你肯定會進入源氏的視野,想好怎麼辦了嗎?」
「那就要看你們給我准備的身份資料經不經得起查了。」
「這你可以放心,你的身份絕對安全。」
安室透一打方向盤正將車拐過一個斜坡,聞言一頓,「聽起來組織有過類似的經驗了?」
貝爾摩德只朝他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顯然不打算多說,但這個反應在他這裡已經形同默認。安室透在心底慢條斯理地列出了一個名單,面上沒有露出分毫,識趣地轉移了話題,「琴酒呢?」
提起這個名字,他聲音都驟然降低了了幾度。貝爾摩德十分理解他此時對琴酒的意見,老實說,她也有。只不過剛剛從伏特加那裡得到了琴酒的近況,導致她現在心情有些微妙,「琴酒受傷了。」
這個消息顯然格外讓人意外,連車內剛要緊繃起來的空氣都靜了靜。
安室透:「……我要說聲恭喜嗎?」
「這句話應該對你說。」貝爾摩德回頭看向他,語氣有些意味深長,「波本,你一直想找的那個人出現了,琴酒就是被他射傷的——黑麥威士忌回來了。」
她身邊人搭在變速杆上的手猛地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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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我雅人把源輝月和柯南送到了源氏在東京本宅的大門口。
這位多少也算是世家公子的青年作風比較平易近人,沒有什麼出行必須要人接送的習慣,去接源輝月時沒有特意帶上司機,一路上也是親自開車送他們回來。到本宅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他將車平穩停下,稍稍回頭溫和笑著說,「柯南君,已經到了哦,可以下車了。」
「額,可是……」
坐在後排的小偵探沒有立刻動,而是有些遲疑地側過頭,在他身邊,源輝月安靜地閉著眼睛,纖長的眼睫柔順地搭在下眼瞼上,睡顏難得地安靜而乖巧,且並沒有要醒過來的樣子。
她這天晚上大概是真的累著了,剛剛一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
他正在猶豫要不要把她叫起來,汽車車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拉開,有人彎下腰來解開了源輝月身上的安全帶,動作輕柔地把她抱了出去。
柯南順著那雙手抬頭看,愣了愣,「明智部長?」
明智真一,鬼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靜岡縣警察本部長衝他點了點頭,懶洋洋說了句,「下來吧。」
介於這裡是源氏的大門口,應該沒有哪個傻子敢在這個地方做出強搶源氏大小姐的失智行為,而明智真一還是源輝月她爹的朋友,柯南只疑惑了一會兒也沒多想,乖乖跟著下了車。
源宗政在東京住的這座宅子依舊是雷打不動的和式風格建築,年代和歷史雖說比不上已經成了古董的東京本宅,大小也是個名勝古跡。此時宅院的大門已經早早地打開,屋檐門口兩個復古的燈籠被夜風吹著微微搖晃,散發著明亮的光。
源氏的管家和其他佣人正在門口等著,那是個慈眉善目的老爺子,十分符合大眾對貴族家族管家這個職業的一切設想,之前源輝月還在醫院的時候柯南和他打過幾次交道。老爺子笑眯眯地衝他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看到被明智真一抱進來的源輝月時笑容更加明顯了一些,然後拎著燈籠在前頭領路。
其實路上有路燈,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管家老爺子非要拿個燈籠,可能是追求氛圍吧。
畢竟是家主住的地方,這個在東京的宅子雖然不比本家,但依舊大得像個公園。柯南跟著管家老爺子穿過偌大的庭院,步行十多分鐘才跟明智真一一起把源輝月送回了她的住所。
在大學畢業之前,源輝月就一直住在這裡。她房間的門口有一串風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似乎是手工作物,被風一吹,底下的短冊不停旋轉,發出嘩啦的聲響。
明智真一把源輝月進房間,交給照顧她的侍女,就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去休息了跟柯南在房門口分開。
「柯南少爺你的房間在大小姐旁邊,你是想先去洗漱休息還是想先吃點東西?」
柯南回過神,收回落在風鈴上的目光看向開口的管家老爺子。他想了想,忽然問,「源伯伯現在休息了嗎?」
管家的笑容中不知為何多出了一抹了然,「老爺現在還在書房。」
柯南:「我現在能見他嗎?」
管家轉身帶路,「柯南少爺跟我來吧。」
他的態度干脆得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提出這個問題,柯南跟著他穿過七拐八折的回廊,又越過了一座橫在水面上的橋,總算到了他說的書房。
源氏的侍女安靜地跪坐在書房門前,微微垂著頭,等他們到來後輕輕拉開了門。書房裡的燈光從裡頭鋪出來照亮了一方走廊,柯南走到光亮處抬眸看去就見到源氏的家主正坐在書房裡喝茶,對面是一個空坐墊,中間還擺著茶壺和一個茶杯——他果然早就知道他要找過來。
源宗政懶洋洋地掀起眼皮,「進來吧。」
柯南走了進去,來到那個明顯是留給他的座位前坐下。管家停在了外頭,倒是門口的侍女膝行進來,動作安靜而優雅地端起茶壺,將那個空茶杯注了七分滿,捧到他面前,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下,帶上了門。
房間內頓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柯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腦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思緒,聽著對面的人慢條斯理地說,「有什麼要問的?」
就算在人精遍出的源氏家族,甚至在源氏家主這個職業上,源宗政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單看世人甚至把源氏最大的那尊大魔王源賴朝拉出來和他做對比就知道了。和他繞彎子沒有任何意義,柯南想了想,干脆單刀直入,「我正在追查的那個組織,和八年前綁架輝月姐姐的是同一個勢力,對吧?」
「對。」
「……你們之前沒跟我提過。」
安靜的房間裡,他聽到源宗政輕聲笑了,「如果你連這都猜不到,那不是枉費了之前的名聲嗎,工藤君?」
燈光柔和而明亮,茶杯中的水面還泛著漣漪,倒映出一抹清亮的波光到他的眼底,柯南,或者說工藤新一神色平靜地問,「這算考驗嗎?」
「你如果覺得算也可以。」
源宗政此人說話向來模棱兩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名偵探干脆按照自己的步調來,「如果這個考驗我通過了,能提一個問題嗎?」
源宗政:「你可以先問問看。」
工藤新一緩緩抬眸,直視向他,那抹映在他眼底的波光一瞬間鋒銳又明亮,像刀尖上折射出的銳氣,「八年前,源氏幾乎將那個組織在日本的勢力連根拔起,但是卻沒辦法把他們在國外的根系也一並清理掉。我不相信你們會就此放棄,近幾年這個組織似乎卷土重來了,但是它之前被源氏重創過,中間一定有過一次大規模的人員補充,我的問題就是——你們朝那個組織裡面派過臥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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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從書房出來已經將近凌晨三點了。
和源宗政聊天是件十分耗心力的事,用源輝月的話說,她這位親爹的心眼比沙漏還多,能讓人犯密集恐懼症。還喜歡給人挖坑,一不小心折坑裡了,可能開始填土了你才能發現,甚至有二傻子被埋死了都發現不了的。
雖然說他於這位源氏家主而言勉強算是自己人,但是源氏家主十分不做人地並沒有不坑自己人的習慣,頂多坑得輕一點。
剛才他和源宗政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天,看起來對方透漏了很多東西,但是細想之下好像也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名偵探深刻理解了他姐不喜歡回家的習慣,有這麼個自己女兒都能挖坑的爹,傻子才喜歡常回家看看。
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柯南跟等在門口准備給他帶路的管家表示可以自己原路回去,等對方了然地頷首離開之後,這才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剛才在書房他的手機在兜裡震了一下提醒他來了新郵件,只不過當時他沒時間看,這會兒他打開瞟了一眼發現果然是灰原哀的信息。
他看了看時間,雖然有點晚了,但是按照今天發生的事情那個人應該還沒休息,干脆回撥了回去。
電話果然很快就被對面接了起來,但是沉默著沒聲音。
柯南有點困地揉了揉眼睛,一邊拿著手機一邊穿過回廊往源輝月的院子走,懸在廊檐下的燈籠發出柔和的光往前鋪了一路,不知道掛在哪兒六角鈴鐺被風送來空靈的鈴音。
「輝月姐姐已經休息了,我也正在往回走,你還不睡?」
那頭繼續沉默了片刻,終於低聲開口,「我回來之後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當時在大廳裡說過,今天晚上這場襲擊是一場策劃精密的針對某一個人的圍追堵截,那個人的確就是我。」
灰原哀抿緊了唇,抓著手機的手越來越用力,「組織知道我會去那個開幕式……是我告訴他們的。」
空氣好像倏然寂靜下來。
在這種寂靜中,她的指尖被電話那頭吹過來的風刮得發涼,然後線路似乎凝滯了幾秒,她聽到了那頭的人漫不經心的聲音,「我知道啊。」
灰原哀倏然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