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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雪狼》作者:[英]格林.梅德/譯者:唐明生 【全書完】

第五十章



莫斯科


娜蒂亞從廚房里走出來,拿著一瓶伏特加和兩只玻璃酒杯。她的手在發抖。


路金問道:“你真的認為你需要喝酒嗎?”


“我需要。你也一樣。”


“或許我應該叫個醫生來給你看看。”


她搖了搖她的頭。“今天晚上一個傷病員就已經夠了。坐下,尤里。”


她的語氣里是一種命令的口吻,這是路金以前從沒聽到過的。他坐在沙發上,娜蒂亞倒了兩杯酒,走過來跟他坐在一起。


當路金坐在那里時,他只覺得內心一片麻木。剛才發生的一切真是糟透了。他們將帕沙留在一個他熟悉的蒙古醫生的外科診所里。一粒子彈刮擦了他的肩胛骨,但那傷口不是致命傷。那醫生給他打了針嗎啡,清洗了傷口,然後帕沙將路金叫到一邊。


“快回去,尤里。我離開這里時會打電話給你的。去照顧娜蒂亞。她看起來氣色很是不好。”


“你真的沒事嗎?”


帕沙抬起他的手臂立即痛得咧起嘴。“我只是得學著用我的左手來喝酒了。”路金知道那說笑也是硬裝出來的。他過去詢問那醫生。


“他失了點血,”醫生說道:“但我了解這個瘋子。他是打不死的。你和你妻子怎麼樣?你們兩個人看上去都是搖搖晃晃的。”


路金不想把事情再搞複雜了。那醫生知道得越少越好。但他還是讓醫生帶娜蒂亞到隔壁房間去檢查了一番。


當醫生回來時他說道:“你妻子的情緒狀態很不穩定。因為她懷孕了,我給了些她低副作用的鎮靜劑幫她放松。一定要讓她吃了這藥。你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她有沒有受傷?”


“身體上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她只是需要靜臥休息。你怎麼樣?”


“只是確保照顧好帕沙。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他的傷是因為意外事故。”


此刻路金坐在沙發上,將頭埋在他的手里。他感到全身都空了,腦子里充滿的只是疲勞和緊張。


“把這喝了。”


他抬起頭來。娜蒂亞遞給他一杯伏特加。


當他喝了一口後,她坐在他旁邊望著。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為什麼這個人要綁架我。”她看著他。“你的手又是怎麼回事?”


當她瞪著他時,路金聽出她話音里的惱火。


“你最好把一切告訴我,尤里。因為你要是不說,我這就收拾我的東西離開。我的生命都被置于危險之中了。還有我們孩子的生命。”


“娜蒂亞……”他想去碰她,但她一把將他推開。


他明白。一開始,她的反應是害怕和驚駭,而現在是一陣氣惱,因為他將他們的生活拖入危險之中了。


他軟弱無助地搖了搖他的頭。“娜蒂亞……工作規定不允許我……”


“我是認真的,尤里。今晚這樣的事後,你是欠我的,必須得告訴我一切。讓你的那些工作規定見鬼去吧。幸虧那個瘋子放了我,要是他不放我怎麼辦?”


“帕沙會想法跟著他的。”


“可這仍然將我的生命置于危險之中。”


“娜蒂亞,這也是沒辦法……”


“告訴我這整個真相,要麼就別管我,尤里,就象我全心全意愛你一樣,我現在要全心全意地離開。那個人是誰?”


路金看見她臉上的表情,知道她會說到做到的。他緩緩放下他的酒杯,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又吐出來。


“是一個美國刺客。他的名字叫埃曆克斯;;;史朗斯基。他也被叫做為狼。他來莫斯科是想殺約瑟夫;;;斯大林。”


娜蒂亞的臉立即發白。她放下她的酒杯,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路金告訴了她一切。等他講完了後,娜蒂亞站起身來並脫口道,“噢,我的上帝。”


“今晚過後局面是不可收拾了。等貝利亞知道我放了那女人,他會把我抓起來並槍斃。不管我這樣做是因為你的生命處在危險當中。對貝利亞來說,這沒什麼理由的。職責第一。而且他也會把你當作為同謀一起懲罰。”


他看見他妻子臉上痛苦的神情便說道:“娜蒂亞,你要實情,我就都告訴給你了。”


“我……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他感到身上的汗在他襯衫里淌下。“聽我說,娜蒂亞。不管你怎麼看這件事,我是死定了,並且你也在危險之中。用不了多久貝利亞就會發覺事情真相的。最遲明天。我要你離開莫斯科。去你不會被發現的地方。走得遠遠的。烏拉爾,高加索。我會安排一些假證件的。你拿著我們所有的盧布。這是你唯一的希望。如果你留下來,你會被槍斃或被送去勞改營。走了你至少還有一個機會。”

“我不要把你一個人留下。”


“你必須得這樣,哪怕也只是為了我們孩子著想。”


“那你准備干什麼?”


“我留在莫斯科。要是我們一起離開,他們絕不會放過我們的。但如果我留下,貝利亞可能不會再費神找你。”


此時娜蒂亞看起來是傷心欲絕,路金看見她臉上滿是淚水。她痛苦地將手臂圍在他的脖子上,他緊緊地摟住她。


“別哭了,娜蒂亞。求求你……”


“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麼想想我們的孩子吧。”


她推開他,悲泣著。路金站起身來。看著她那個樣子,真比殺了他還難受。


“告訴我今天早晨發生的事。史朗斯基對你干了什麼?”


娜蒂亞擦著她的淚眼。“他來到門口便硬闖進來。他將什麼東西捂在我嘴上,然後我就昏過去了。當我醒過來時,他用一把槍指著我的腦袋。他說他要殺了我們倆,要是我不照他說的做。我還以為他是個逃出來的瘋子。”


“他有沒有傷害你?”


“沒有。”


“告訴我他帶你出這個門後發生的事。”


她告訴了他,路金問道:“當史朗斯基把你帶到車上時 ,他是一個人嗎?”


“不,有個人在駕駛座位上等著。”


“什麼人?”


“我看不見。我仍然在頭暈。一當我進到後座,他就把我眼睛蒙上。這之後我知道的就是我在一個房間里。我能記起的就這些了。”


“你還記得是什麼樣的汽車嗎。”


“我……我不能肯定。”


“想想,娜蒂亞。是什麼樣子的?什麼顏色?”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記不起是什麼樣子。”


“那你能想起是什麼顏色嗎?”


“可能是灰色。也可能是綠色。我不能肯定。”


“那車牌號碼是什麼?你有沒有看見那車牌號碼?”


“沒有。”


路金歎了口氣。“你還記得那個司機的任何樣子嗎?”


“他背對著我。”


“想想,娜蒂亞。求求你了。”


“當那藥味過去了後,我能聞到另外一種……”


“什麼?”


“一種清新的味道。就象香水……但我不能肯定。”


“那個司機會是女的嗎?”


娜蒂亞搖了搖她的頭。“我不知道。我猜是吧,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可以停止了嗎?求你了,尤里……”


路金看見她臉上的緊張乏力感。她已近于崩潰了,但他需要一點線索,一點可以幫助他的東西。


“告訴我你呆過的那房間。”


“我說了,我被蒙上了眼睛。”


他將手放在他妻子臉上,蒙上她的眼睛。她想要掙開,但路金緊按住她不動。“娜蒂亞,這很重要。再想象一下你在那房間里的情境。想象你被蒙上眼睛的感覺。那里的氣味是怎麼樣的?有什麼聲音?”


“沒有……沒有交通車輛的聲音。我聽到外面有鳥叫,但周圍非常的靜。就象是在鄉村里,但這是在莫斯科,我能肯定這點。”


“為什麼你能肯定?”


“當我被帶到公墓時我仍被蒙著眼睛,但我在車上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但我們從哪里開出來……我就不知道了……這可能是任何地方。”


“想想。你還能記起什麼來?”


娜蒂亞想要推開他的手,但他仍按在那里。


“尤里,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求求……”


路金移開了他的手。娜蒂亞放聲哭了起來,淚如泉湧。他將她拉近身邊,緊緊地抱住她。


“好了,親愛的,好了。去臥室里,想法睡著。”


她擦了擦她的臉,將他推開。“聽你講了這一切,我怎麼能睡得著?”


“因為你需要。吃一粒醫生給你的藥片。”他站起身來,看見她臉上頓顯緊張表情。


“你要去哪里?”


“娜蒂亞,我得找到史朗斯基。他不會再回到這里來了,他不會冒這個險的。但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叫一個人過來呆在這里。但別跟他說任何東西,我走後把門鎖上。”他拿起那咖啡色瓶子。“這是史朗斯基用來讓你暈倒的——乙醚。這是控購物品,是一種麻醉溶劑。也就是說這只能通過合法的渠道才能得到。我需要檢查一下那些異議分子名單里是否有藥劑員或者醫生,或者在醫院工作的,那些地方他們可以得到這類物品,或者看有沒有被偷的報警。這不會有很大用處,但這是我能想到做的全部。要是帕沙打電話來,告訴他我去哪里。我一到辦公室就會盡快叫人過來。”


“尤里,千萬小心。”


他吻了下她的前額。“當然。現在好好去休息。”


路金看著她走向臥室門口。她轉過身來看著他,那驚惶無助的神情幾乎要撕裂了他的心,然後她走進了臥室。


他將他的手按在前額上並坐在那里,心里亂紛紛。所有的事都搞糟了。那乙醚只是條極細微的線索,但他得給娜蒂亞一點希望。他必須得找到史朗斯基而且要盡快找到他,在貝利亞發現那女人不見之前。他發覺他已很難集中起精神來思考那些線索。


娜蒂亞提供的情況並不多。這或許是在莫斯科郊外一所房子里,一個沒有什麼交通的鄉村地方;或許是個別墅。或許有個女人參與在內。這再也沒什麼更多的可想了。沒有了。


他需要實實在在的線索。他低頭看著那乙醚瓶子。目前為止,他有的線索只有這個了。


這天晚上將近十點,一架圖 4 軍用飛機從維也納飛來降落在莫斯科烏諾克夫機場那積雪的跑道上。


那天晚上在那清一色的軍人乘客里,有一個四十出頭、身材壯實並留著平板式灰發的人。他穿著套空軍上校的制服,在這一路顛簸的四小時飛行途中幾乎不說一句話,一直在機艙後面他的座位上假裝睡覺,不象其他軍人乘客喝酒打牌,或者來回在過道走動跟人搭訕解悶。


此刻他帶著長長的軍用帆布袋走下鐵梯,一輛光亮奪目的黑色吉斯轎車停靠在那架圖式飛機旁,一名身著空軍制服的年輕中尉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後帶引著那上校鑽進那等候著的轎車。


離開機場差不多化了十分鍾時間,在專門留作軍用車輛通行的特別出口,中尉出示的證件被徹底仔細地檢查了遍。不過證件一切都正常,吉斯被揮手放行。


半個小時以後,這輛轎車停在莫斯科郊外一條黑漆漆的路上。那年輕的軍官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微笑了一下。


“這里就是我被吩咐送你下車的地方,長官。”


那上校看了下車窗外下雪的夜景並問道:“你肯定就是這個地方?”


“肯定的,上校同志。”


麥西默默地鑽出車外拖著他身後那長長的軍用帆布袋。那中尉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擋風玻璃外,雪花輕悠悠地飄落著。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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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路金將車停在基輔地鐵站附近一個小公園入口處的對面。當他跨出車外,他注意到公園里的燈還亮著。他看見十幾個相貌粗鄙的人在二十米外光禿禿的樹那邊聚在一塊。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那種膚色黝黑的南方特征:烏孜別克人,塔吉克人,格魯吉亞人,還有克里米亞來的手臂上塗著猙獰怕人的刺青圖案的吉普賽人。都是些膽大妄為的不法之徒活動在莫斯科的黑市里,冒著因非法交易而會被送去西伯利亞勞改五年的風險。


他看見停在對面街上那輛生了鏽的綠色埃姆卡,但卻沒有里佐夫的影子。


路金注意到有些人已開始收拾箱子和帆布包,將它們捆紮在摩托車的後座,或是放入停在公園外面的那些生了鏽的轎車或小貨車後面的行李箱里。再過十分鍾,這里的人就會走空。


透過那些光禿禿的樹,路金看見一個擺攤者滿面黑茬茬的 胡須。這是個有著啤酒肚的胖子,一條腿短過另一條,身上穿著松松垮垮象叫花子般的衣服,一臉濃密的連腮黑須。奧列格•;;里佐夫。黑熊里佐夫。


此刻他正跟一個拎著購物袋的女人在爭論著價錢。那女人拿著一聽有點凹癟的桃子罐頭試圖還價。里佐夫只是穩坐在那里微笑著,笑嘴里露出一口金燦燦的假牙,真可謂笑滿金口,他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最後那個惱怒的女人性子一發作揚臂將那聽頭扔入灌木叢里,嘴里不住地嘟罵著,然後別轉身子走了。站在樹底下的其他人都哄笑起來,里佐夫朝他們咆哮著,然後一蹺一蹺地過去將那聽桃子罐頭又撿了回來並朝那女人的背影咒罵著。


路金只是在一旁冷眼瞧著,過了一會兒,里佐夫收拾起兩個破箱子,走出公園大門來到那輛生鏽了的埃姆卡,他走起路來一起一落象是長了兩條彈簧腿。里佐夫將箱子鎖在車子的行李箱里然後轉到車前面。他從大衣里掏出兩個擋風屏的雨刮器,將它們裝回到雨刮杆上,然後便鑽入了埃姆卡。


車子噴出一大團藍色的廢氣,駛離路邊。路金也跟著發動了車子。


那座工房樓在列甯大街南邊頂端的旁邊,是戰後才興建起來的,但盡管是幢新建築,看上去卻已經顯得很是破舊了。牆面是未抹上紫金泥的煤渣磚,再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排排垂在陽台下流水凍住的冰串條。


埃姆卡停了下來,路金看見里佐夫鑽出來拿出他的兩只箱子,並又拆下雨刮器,然後鎖上車子。他踏上樓前滿是雪漬的木板階,一蹺一蹺地進入工房樓里。


路金鎖上寶馬車,然後跟了上去。


他徑直上到三樓,敲了敲里佐夫的門。一陣閂栓和轉鎖的響動後,里佐夫出現在門口。當他一看見路金,臉色立時發灰。


“少校……真是稀客……”


路金肩膀一頂從他身旁撞了進去。


房間是又髒又亂,但卻是一個豪華物品的堆積庫。車里拿出的那兩個箱子此刻開著蓋,里面的東西正散在外面。有荷蘭的果醬大口罐和一些桃子聽頭以及紅色的魚子醬罐頭。天花板的吊鉤上吊著煙熏過的大麻哈魚,和一塊塊醃過的鯡魚干。在桌上,路金又看到半打的烏克蘭香檳酒和兩公斤左右的鱘魚籽。


“准備搞宴會嗎,奧列格?還是我剛好打擾了你的晚餐?”


里佐夫關上了門,緊張地干舔著他的嘴唇。“我該怎麼說呢,少校?”


“活捉證據是最有力的。光只是這個小玩意兒就夠你去蹲五年了。”路金在箱子里搗翻著,兩指挑起一條鮮紅的女用連褲內衣。


“是你要穿嗎?”


“我留著它們是給一個朋友的。”


“那肯定是給法國大使的夫人嘍,沒錯吧?”


里佐夫緊張地干笑道。“這只是樣禮物罷了。”


路金手一松,小衣服掉回到箱子里。“坐下,里佐夫。”


里佐夫推開床上的髒衣服坐了下來。“或許少校能告訴我哪來的這份榮幸能得到您的光顧?要不要我給少校張羅點什麼喝的?”


“你知道,我一直為此感到驚訝,里佐夫。”


“什麼?”


“我們肯定是有著這世界上最嚴密的邊防線,可是象你這類的人仍然能設法倒進各種各樣的東西。”


里佐夫阿諛地聳了聳肩。“少校是最清楚的,要是我能為莫斯科的人民提供點服務,這會讓我心里感到踏實。我其實是把它當作為一種社會服務工作,而不是違法亂紀。”


“我肯定審判官是不會這麼認為的。只要有利可圖,里佐夫,你會把你的老祖母也給賣了。你是個無藥可救的無賴。”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咖啡色瓶子,將它放在桌上。


“那是什麼?”


“乙醚。你應該聽到過乙醚,一種用來麻醉的化學液體。”


“我知道乙醚是什麼。”里佐夫指了指那瓶子。“可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你知道在莫斯科怎麼得到乙醚嗎?”


“不知道,但我想少校會告訴我聽的。”


“除非你是個醫生或醫院的保管員再或者是在有關的化工制造廠工作,一般你在外面是買不到的。這是被嚴密控制外流的物品。”


里佐夫聳了聳肩。“這世界真的是每天可以學到新東西。但這跟我又有什麼相干?”


“要是有人想要小量的乙醚而且是急需,毫無疑問你在黑市的那些朋友會為了一個好價錢而去設法弄到手的,對不對?”


里佐夫抿了下嘴,朝那瓶子點了點頭。“這是從黑市上買來的嗎?”


“或許是。或許是從醫院或門診所里偷的。”


里佐夫聳了聳肩。“我只是聽說有些非法打胎的診所從黑市買這東西。”


“你的朋友里誰會這麼大膽去偷這個?”

里佐夫搖了搖他的頭。“少校,說真的,這類東西我是一點都不知道。講到食物和酒,我當然是清清楚楚。但醫院里的藥品,我是碰都不碰。在勞改營里呆五年是一回事,為了偷禁止的化學藥品而被喂一粒子彈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回答問題,里佐夫。我可沒興致陪你兜圈子。這事很重要。誰會有這個膽子去偷這東西?”


里佐夫歎了口氣,將一只手放在他前額上,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或許是克里米亞的吉普賽人。也或許是土庫曼人。他們都是群亡命之徒,專門跟藥物和藥品打交道。只要覺得有好處,他們都敢從警察的盤子里偷走食物。”


“給我名字。”


里佐夫搖著他的頭笑了起來。“少校,斯大林可以為我作證,我是離那伙人遠遠的。他們不但膽子大得瘋狂,而且是群危險的人物。把他們送去勞改營他們都不怕。就象蛆一樣,他媽的在糞屎里,他們也照樣能生長過日子。”


路金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名字!里佐夫。我要名字。他們都是你的相識。你們一起在黑市里出入。”


“我以我死去的母親在天之靈發誓,他們里面我一個人也不認識。而且即使我認識他們而告了密,他們會把我的卵蛋捏粉碎的。”


路金一把揪緊這個矮胖子將他提起身來。“你真的是個沒有廉恥的說謊無賴,里佐夫。你的母親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她在基輔。”


“我是不跟這些人打交道的,少校。藥物,藥品,這類東西風險太大了。我,我只是守緊在吃的和穿的方面。”


路金環顧了下屋子。“你喜歡住在這里嗎?”


里佐夫迅速掃了下這肮髒、窄小的單元,腔調油滑地應答道,“當然,我熱愛這里。“他看見路金的臉色不對勁時,便忙改用恭敬的語氣答道。“住得不很舒服。”


“比西伯利亞冰凍角落里的小木屋還不舒服嗎?”


“也差不多一樣冷了,相信我。那些暖氣管道從來不工作。不是我亂抱怨,真的,冬天里,你的卵蛋就象兩粒冰彈子。”


“里佐夫,你那腦袋瓜放明白些,我來這里可不是跟你說笑逗著玩的。”


“您不會送我去西伯利亞的,路金少校。您的心腸太好了。再說我又做什麼了?”


路金朝床上的那兩只箱子點了點頭。“如果我去彙報,這就足夠判五年刑了。起訴官心情不好的話那就是十年。要是我再建議一下的話還可以更長。而如果你不合作的話,那麼相信我,我肯定會那樣做的。”


里佐夫的臉頓時失去了血色。“少校——”


“好好想一想。象你這樣的老狗是禁不起幾下折騰的。去跟你的黑市朋友好好談談。用上你所有的聰明和狡猾。要是有人在近幾天里買過乙醚,我想要知道這方面的情況。”


他看見里佐夫不解地皺著眉頭便說道,“有人用這犯下了一起嚴重的罪行。別讓我失望,不然的話,我發誓,我會送你上早晨去荒原天國的勞改囚犯列車。”


他松開這個矮胖子,將那空瓶子放在桌上。“拿著這個。它或許會幫你的土庫曼朋友回憶起點什麼。告訴他們我的話,要是他們供不出答案來,他們會跟你在火車上一起作伴。”


他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啪”地放在桌上。“你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分鍾也不多。打這個電話號碼給我。”


他走到門口,狠狠地瞪著里佐夫。


“我是說到做到的,別讓我失望。一個小時。這是生死抉擇。”


房間臭得就象在陰水溝里,利貝爾也是一樣的臭烘烘。


頂上眩目的燈光照耀著,他被汗水浸得渾身濕透。


他在這髒汙的地下間里剛醒過來,他想坐起身來,卻發覺他不能。他是躺在一個金屬台上,手腳全部被皮帶紮住。


他是被遠處的慘叫聲給吵醒的,所以用不著費很多的腦筋就能知道他是在哪里。


這是在盧比揚卡的地牢里。


他全身發痛,下巴也感到脫了臼似的。他舔了舔他嘴唇上的血。那兩個人不顧死活地對他施以拳腳,對著他的腰部和胃部不住地猛擊和狠踢,直打到他痛得昏死過去。


然後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他的臉。耳光、拳頭打得他的頭擺轉個不停,到了最後又將他打昏過去。當他醒過來後,這一切又重新開始,這一次是用上了橡皮管,直到他又再一次地被打昏過去。


此刻他痛苦地呻吟著並俯視著他的身體。他的襯衫和背心都已被剝掉了,還有他的鞋子和襪子,僅留著他的褲子。在腰子經過痛苦萬般的被毆後,他的褲子全因失禁而被尿濕了。


他頭一松落回到桌台上。


這些他以前在蓋世太保都經曆過。而讓他憂懼的是他清楚真正的拷打還沒開場呢。那兩個人只是小試牛刀先給他個下馬威。真正的苦頭還在後面。


當他周身疼痛地躺在那里時,他盡量集中思想估量著他的抉擇。看來他真的沒什麼余地,只有老老實實地告訴魯穆爾卡一切。那然後呢?這個人很可能會宰了他。他猜度著魯穆爾卡已經知道些什麼。一定非常少。不然的話,為什麼還要把他帶到這里來?他是在刺探,想要找到答案。


他可以咬住牙關裝癡弄傻而寄希望于魯穆爾卡會倦怠于審訊而把他放了。但是他猜想魯穆爾卡可不是那種會精力倦怠的人。除此之外,這個王八蛋看起來十分樂衷于施刑整治別人。


利貝爾在莫斯科有上層關系。會有人出面干預的。但什麼時候呢?到那時說不定太晚了。招供了對麥西是沒有好處的。而麥西的朋友就要倒黴。最要命的是,依麗娜也得倒黴。


這個念頭不禁使他憂思頓起。現在身陷囹圄,他是沒有辦法通知她了。


但他不想招供。他不想出賣依麗娜。而且,魯穆爾卡不能殺了他。他只需要堅持住,矢口否認一切。


門“咣鐺”一聲打開了。魯穆爾卡走進房間,跟在左右的便是那兩個毆打他的人。


“你重新考慮過沒有,利貝爾?”


汗珠從利貝爾的臉上滾落下來。他嘶啞著聲音說道,“我跟你說了,你完完全全搞錯了……;我是一個守法、無辜的人……你的上司要知道這一切;;;;;;;”


魯穆爾卡一步跨近緊捏住他的雙頰。“給我聽著,你這個猶太矮子。我可沒這個耐性和時間來跟你捉迷藏。你要麼招供,不然,我發誓,你在蓋世太保遇到的那些跟接下來你碰到的款待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事實上,利貝爾,我可以跟你保證你是永遠出不去了。”


“實實在在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談什麼。”


“那就讓我們再努力一下來加以改變。”


魯穆爾卡朝角落里的一張桌子走去。利貝爾支起他的脖子,驚恐地看到一排列刑拷的大大小小器具,他立時全身冰冷。


“我一直發覺到目標點集中到一個男人的薄弱處就是一個最好的突破。”


魯穆爾卡挑了一樣模樣古怪的小器具,兩個小小的杯狀金屬勺,里面襯著皮墊,尾端則是個螺紋絞柄。


“一樣我們從沙皇秘密警察那借來的小玩意兒。他們覺得這東西最有效。它是睾丸夾。知道它作什麼用嗎?旋緊這個柄,它就可以緊到將一個男人的睾丸夾裂。把它們一裂為兩瓣。不過這要慢慢地,很慢很慢地,很痛苦很痛苦地。我們就來試試這,好不好?”


魯穆爾卡轉身對著那兩個人點了點頭。一個人將他的口封上,而另一個人則將他濕透了的長褲和襯褲給扒掉。


魯穆爾卡走近過來,利貝爾驚駭地睜眼看著,那個小器具下伸到他的陰囊下,隨即合攏上了。


利貝爾的牙齒禁不住地打顫起來。被蒙著嘴的他拼命地掙紮著。


魯穆爾卡絞緊著螺柄,那器具包著利貝爾的右睾丸夾緊起來。


這是種極度之至、令人虛脫的痛苦,利貝爾只感到象是個電極頭觸到了他的脊梁骨底下。他的腦袋都要被這劇痛給炸裂了,他只看到眼前金星亂爍,並感到胃在翻湧著。


他的嘴在他的口封帶後面慘叫一聲,人便昏厥了過去。


在莫斯科北面德古尼諾區,有所大屋子是座磚木結構,曾是有錢有勢的沙皇官員的宅砥,但現在它是一副破破爛爛的樣子,屋頂也漏了。


麥西坐在那二樓一個單元里的那簡陋的前廳里。屋子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其他的家具是隔壁窄小的臥室里一張鐵床和一個衣櫃,不過在床邊的一個盒子上卻有一台新的電子管收音機。這地方散發著一股垃圾餿氣味,而且非常冷,盡管屋角有一個烤木爐子在點燃著。


麥西已經換掉了他的制服,此刻他戴著頂布帽,穿著一件粗布、袖邊磨損的衣服,外面套著大衣。在他前面的桌上是一碗卷心菜湯和一些新鮮面包,但他沒理會那些食物,而是全副心思集中在攤在食物旁邊的莫斯科地圖。


坐在對面的那個人倒了兩杯伏特加,並大剌剌地用俄語粗聲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鳥事嗎,美國人?”


麥西翻起眼瞼看著。眼前這個人是個大個子,身板極其壯實。他的脖子上紮著條油乎乎的羊毛圍巾,他的那件黑色衣服已經磨破並油蹭得發亮了。


他是麥西六個星期以前從慕尼黑派遣過來的前烏克蘭黨衛軍上尉。這就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這個人把他帶進這單元時,麥西都差點認不出他了。這人看上去變老了;他的下巴是不曾剃刮的胡須,眼睛里是那種生活在恐怖壓力下的特有的緊張眼神。


麥西冷冷地說道,“你收到發給你指示的訊號了。”


“從美國之音。它說要全力配合你,這是頭等重要的……”


“那麼這就是你需要知道的。告訴我有關那個別墅的情況。”


在黨衛軍的戰爭生涯教會了這個烏克蘭人絕對服從命令。他點了點頭並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


“瑟吉現在在那里,監視著這塊地方。從目前看起來,住在里面的人還沒有撤離。”


“有多少人?”


“瑟吉看見兩個,他認為是你要找的那對男女,但訊號說還有另一個女人。他沒看見她,但她有可能在里面。”


“我可以跟瑟吉電話聯系上嗎?”


那烏克蘭人大笑起來。“聽著,這里是莫斯科,不是慕尼黑。我有這塊象垃圾場的地方還算是幸運的,這是一個月前我找到工作後得到的。這里他媽的連衛浴設施都沒有,我得小便在水斗里,這樣不用再跑到樓下的廁所里。瑟吉和我唯一的聯系方法是通過樓下廳道里的付費電話。要是瑟吉想跟我聯絡,他得開車到離別墅五分鍾遠的一個村莊里的電話亭。”這個人聳了聳肩。“條件不幫忙,而且很難搞監視,但你只有這些。”


麥西看見他臉上抽緊的表情。這個人是在過著一種惶惶不安的日子,一直害怕著哪天會被抓。


“你們混得怎麼樣?”


這個烏克蘭人哼聲笑著。“慕尼黑就象是前輩子的事了,但我們很幸運混到這個地步。你的那個跛腳芬蘭飛行員把我們扔在離我們的目標區兩英里遠的地方,他媽的在一個沼澤地里,化了我們半個晚上走出那泥沼地。我想那王八蛋是故意的。”他聳了聳肩。“可我們還是活得好好的,這才是重要的。我們兩個人都找到了工作。算你運氣好,瑟吉正好是個送貨司機,所以他能借到輛面包車。到目前為止,你們的人給的那些證件還管用,還沒有人來找過我們的麻煩。”


麥西又掉轉頭去看地圖。“告訴我那別墅的情況。”


那人化了幾分鍾的時間描述了這地方的位置和結構排布,然後麥西問道,“它離這里多遠?”


“乘出租車的話,是半個多小時。但我建議我們還是乘公交汽車的好。這樣更保險而且不引人注目。一個小時應該可以到那了。瑟吉可以載我們回來。”


“要是我們走了他來電話怎麼辦?”


那人聳了聳肩。“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們只能冒點風險,希望你的朋友還在那里。但要是他們動身的話,我關照過瑟吉盯著他們。”他猶豫了一下。“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我們要監視這些人。”


麥西站起身,走到他扔在地上的那個工具包邊,他拿出一個又大又重的棉布包擱放在桌上。他卷開那布。里面是兩把配著消音器的托卡雷夫手槍以及備用彈匣。還有一把拆開了的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沖鋒槍,槍托是折疊起的。


烏克蘭人打量著那些武器,然後又抬頭看著麥西,臉上浮出笑容。“我們要干掉他們?”


“你們倆個人都受過武器訓練,所以我不用再示范給你們看怎樣使用這些東西。”

烏克蘭人隨手拿起那把卡拉什尼科夫,手勢嫻熟地將各部件組裝起來。他檢查了那子彈匣,然後喀嚓一聲推入位。


“這是我的拿手武器——殺傷力強。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美國人。我們准備在那別墅把那幾個人殺了嗎?”


“對。”


“你看上去對這不大高興?”


麥西沒理睬這詢問,只是拿起一把托卡雷夫和消音器。等他將武器和一個備用彈匣插入口袋後,那烏克蘭人看著他。


“我不必知道為什麼他們非要死,可這里是莫斯科。要是我們攪上了麻煩被逮住了怎麼辦?”


麥西迎住那人逼視的目光。“那別墅很偏僻,所以執勤警察不大會在那里出現,我們應該能順利地將這事辦完,過幾個小時後回到這里。要是真的碰到有執勤警察出現,我們還是照樣要把這事給了了,不管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然後我們就盡快離開那里。我已經在外面准備好了飛機,我會帶著你和你的朋友跟我一起走。這以後,你們就自由了。”


那烏克蘭人咧嘴笑了。“這倒聽起來不錯。很有好處呵。化點小力氣不會出什麼毛病的,這一個月坐在這垃圾場,都把我的屁股給磨平了。我覺得對瑟吉和我,這又象回到了老時光,殺死俄國佬。”


麥西沒有作聲,只是氣色陰郁地站在那里,然後又拿起另一套托卡雷夫、消音器和子彈匣,將它們遞了過去。


“給你的朋友留著。我們別再浪費時間了。”


路金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他拿起話筒。里佐夫的聲音。


“少校路金?”


“我是路金。”


“我照您說的做了。有一個土庫曼人說他賣了一瓶乙醚給一個女人,兩天前在喀山集市。”


路金抓起一支筆並拿過他桌上的一本便箋“他講了那女人的相貌特征沒有?”


“三十朝後,家庭主婦樣子。長得漂亮。黑頭發。穿得很體面。我講的那個人有時候將麻醉藥和其他藥物賣給那些非法打胎的診所,但這個女人不是他的常客之一。而且她看上去盧布不少。”


“那女人的名字呢?”


“您在開玩笑?”


路金歎了口氣。“得了,里佐夫,這還得有更多的。這種描述特征在莫斯科可以套上四分之一的女人。”


“這人以前從沒看見過那個女人,所以他還記得她。他記得看見她鑽進一部停在街上的斯戈達。而且這女人還買了另一樣藥品,腎上腺素。還有一個針筒注射器。他覺得這很奇怪。我得到的情況就這些了。”


路金思索了一會兒。他知道打一針腎上腺素可以讓一個人的能量激發出來而克服疲勞。在戰爭時他曾看到這被用過。象史朗斯基這種處境的人是很可能需要這樣的藥品的,用來保持精力充沛。他的心速不由得加快了。


“那輛斯戈達里面還有沒有其他人?”


“那人沒注意。”


“那汽車的顏色?”


“灰色。”


“車牌號碼?”


里佐夫嗤了下鼻子。“少校,這些土庫曼人可以在黑市買進賣出就象沒人管一樣,但他們很少會讀會寫的。車牌號碼他們是不會去注意的。”


“你的朋友想不起其他什麼了嗎?”


“沒有了,我發誓。”


路金將紙從便箋簿上撕下來。他知道里佐夫講的是實話,但這仍然是太少內容去著手。而且這也許跟他要尋找的根本沒聯系,但這還是得去調查一下,而且要迅速。他疲倦而泄氣地歎了口氣。


“這不是很多。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想弄張出境許可證不算是過份的要求吧?”


“別開玩笑,里佐夫。我可沒這個興致。”


他啪地掛上電話。當他正要走出門口時電話鈴又響了。他走回去拿起話機。是帕沙的聲音。


“我們得談談,尤里。”


“這得等一下。我想我告訴過你好好休息。”


“不,這不能等。這很重要。”停頓片刻,然後帕沙急切地說道,“這有關那個狼。有關史朗斯基。”


“你是什麼意思?有關他什麼?”


又是停頓片刻。“十分鍾以後在山德諾夫澡堂跟我會面。叫門時說我的名字。”


“你就不能來這里?”


帕沙沒理睬這個問題。


電話線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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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那塊色澤褪淡的招牌高懸在發黑的花崗岩建築上,上寫著 “山德諾夫公共澡堂”。


那兩扇櫟木大門緊關著。這里四周空無一人。路金將車停在弄堂外街角柏林旅館的門外,步行走了過來。


帕沙到底在搞什麼鬼?


還有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會面?山德諾夫是莫斯科的老公共澡堂之一。帕沙來這里有將近二十個年頭了,而且通常是晚上,這個時候熱汽室沒什麼人了,他也可以清靜些。


他聽到門背後響起一陣插銷聲,然後門開了。


一個中年婦女穿著件藍色工作服站在門口。她的頭發在腦後結成一個髻,她那巨大的乳房跟她的身形很不相稱。“我們關門了。明天再來吧。”


“我相信帕沙•;;庫昆庫在等著我。”


那女人遲疑了一下。她打量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又張了張外面的弄堂,最後她做手勢叫他進來。


他跨進暖融融的白瓷磚過道。那女人關上門並插上插銷。


入口處的許多電燈都已被關掉了,但越過走道,路金還是能看見通向澡堂和熱汽室的那些拼攏起的石階。


那女人走進門廳口那玻璃窗後面的服務間里,捧出一條厚厚的白浴巾和一束用細繩系住的樺條。“走向那邊石階,進右邊第一個門。你會看見帕沙就在熱汽室里。”


路金接過浴巾和樺條。那女人又走進那服務間坐在玻璃窗後面,開始計點著堆成小山似的戈比硬幣,再將它們整齊地疊成一摞摞。


路金走向那石階。


他在半當中停下來並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感覺著那溫暖的熱汽夾雜著濃郁的薄荷香深深地進到他的肺葉里,使他立時感到一陣寬松和舒坦。石階的盡處,他注意到右邊的一扇玻璃門半開著。


他走了進去。


他走進去的是一個更衣間,里面是一排排的鐵皮更衣箱。木長凳圍在中央形成一個方圈。在左邊又有另一扇玻璃門,上面蒙著水汽,,這是通往一間發汗熱汽室。透過那朦朧的玻璃,他看見一個模糊的肉色人影在移動著並聽到輕微的抽打聲。


在浴室里清洗身體一般是三個步驟。


第一步就是先到那熱汽室出汗,在那里你用熱汽蒸著並用樺條抽打著你的身體直到身體蒸得通紅而且毛細孔都張開。隨後你就用熱的海綿搓洗著你的身體以清潔你的肌膚。然後等感到溫度過高時再跳入冰水池里。而最後你就是在茶點室的躺椅上養神休憩。


路金能感覺到隔壁房間的一陣熱浪襲來,在飽受了外面凍人的街上那冰冷的空氣後,此刻的感覺真是舒適得很。在一張木長凳上,放著帕沙的衣服。另一張凳上則放著一個盛著滾燙熱水的搪瓷面盆,很明顯這是為路金留著的。


他脫下衣服,整齊地疊好放在一張凳上。他仍讓那鐵鉤束紮在他的手臂上;它現在看起來顯得丑陋而猙獰。他將那棉毛巾披在頭上,並將樺條葉浸在熱水盆里。


然後他打開玻璃門,步入那彌漫著薄荷香味的霧汽當中。


帕沙赤條條地俯臥在一個濕漉漉的石條凳上,臉色看上去白得嚇人,一塊白毛巾披在他的肩上,那包著傷口的繃帶上印出一塊血記。


一個禿頂年長的烏孜別克人腰圍著一條毛巾,居高臨下地站在他聲旁。那烏孜別克人用一束浸濕了的樺葉條狠抽著帕沙的大腿和臀部。


在地上放著一個盛熱水的小搪瓷盆,幾塊新的乾淨海綿和攤在一個木格里的一小疊薄荷葉。木格旁邊是一瓶伏特加和兩只玻璃酒杯,再旁邊就是帕沙那已經有點磨損的公文皮包。那烏孜別克人停住了抽打轉身看著路金。那拘謹的黃皮膚臉上,那雙細縫眼斜眯起看著。


帕沙轉過身來,忍著疼痛從石條凳支起身子。他看見路金,便轉頭朝著那烏孜別克人。


“你出去吧,依孜罕。”


那烏孜別克人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帕沙一直等聽到外面的關上了,然後朝那石凳上做了個手勢。


“坐下吧,尤里。”


他的聲音里有著一種不同尋常的語調,但路金從頭上拿下浴巾圍在他的腰上,然後坐在對面的一張凳上。這熱汽室很熱。他放下那樺葉條;他太累了,實在沒有勁道去抽拍他的皮膚。他看著帕沙拿起一塊海綿,將它浸在熱水里,開始搓洗著他自己的身體,他的臉因傷痛而緊繃著,但他看上去也不急著要講話。


路金急不可耐地說道。“你說有很重要的事,帕沙。”


帕沙研究著他的臉。“你看上去象有一個星期沒睡過覺了。”


路金感到自己都快到崩潰的邊緣了,但他還是勉強地笑了一下。“我想一個晚上的好覺都沒有過。你感覺怎麼樣?”


“痛得更加厲害了。醫生給我打的止痛嗎啡現在藥效都過去了。不過這個地方還能幫我解點痛。”


他停止了搓洗他的身體,站起身來。他走向角落里的一個熱水龍頭,注滿冒著熱汽的熱水在一個搪瓷臉盆里,捏碎一把薄荷葉放進臉盆里。他走回來,用手輕拍著路金的臉頰。好長的時間里他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打量著路金的臉,就象一個檢查病人的醫生,然後遞給他那只臉盆和一塊乾淨的海綿。


“你體內的氣就象汗一樣在往外流著。這樣子,把自己包在這熱汽里作深呼吸。你知道我們這些老浴客常說的。‘ 蒸汽浴可以讓你變得更健壯更苗條。它清洗你的身體外表,也清洗你身體里的魔邪。’”他為這莫斯科的老打油詩而露出微弱的笑容。那笑容很快消退了,他的臉轉而變得更加正經。“你看起來體內是中了魔邪,尤里。”


路金捧起那臉盆深深地呼吸著。那熱水的芳香味就象一種香油。他將海綿在臉盆里的熱水沾了沾,閉上他的眼睛,慢慢地用海綿搓著他的臉。那薄荷香味透進他的鼻孔里,那芬香的熱流滑撫著他的皮膚。他停止了搓洗,睜開他濕滴的眼睛,看見帕沙張眼盯著他。


“那薄荷葉起作用嗎?”


“有一點。告訴我是什麼事。告訴我這為什麼重要?”


帕沙站起身來,提起他的公文皮包。他朝那通向更衣間的門點了點頭。“來吧,我們到里面去。我有東西給你看。”


他們走進更衣間,帕沙關上了門。他走到長木凳邊解開公文包的搭扣,從中取出一本紅封面的文件夾,然後回過頭來。


“那個狼有沒有讓你產生過任何奇怪的感覺?”


路金皺起了眉頭。“你是什麼意思,奇怪的感覺?”


“有一點,我們知道他的檔案複制件里少了兩頁。就象我以前說的,通常一名偵查員應該被允許接觸所有有關他接手的案子資料。”


“我說,到底是什麼事,帕沙?”


帕沙停頓了一下。“我認識你很久了,尤里。我一直敬重你佩服你。我們在一起同甘共苦了很多時候。”


路金真是心急如火,“你到底想不想告訴我是什麼事?”


很長的時間里,帕沙的眼睛看上去要在路金的臉上尋索著什麼,然後他說道,“你當初是對的,說你不相信貝利亞。你當初的疑心也是對的,為什麼他會選上你。今晚我發現這當中的奧秘了。”


“我不明白。”


“你是一個好人,尤里•;;路金。而且是一個優秀的偵查員。可是,他們卻愚弄了你。”


“誰?”


“斯大林和貝利亞。”


路金莫名其妙地皺起了眉頭。


帕沙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他轉過頭呆呆地望著一邊,然後才轉回頭來。


路金不由得打量著這個蒙古人的臉。他看見的是害怕表情。帕沙並不是故弄玄虛地要慢慢告訴他。他看起來真的是害怕了。當他遞過來文件時,他的手竟在發抖。


“我要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


“這是從史朗斯基的原始檔案里抽出來的。”


“帕沙,你可真蠢。”


“先別教訓我,尤里。我們無法可想了。我們現在是走投無路了,所以我跑去檔案室偷了鑰匙去瞄了一下那原始檔案。我被一個走進來的工作人員看見了,但這已是在我得到了這兩頁文件以後。”


“帕沙……”


“聽我說。要是我被抓起來,也不是什麼更糟的事。對我們兩人來說,事情再壞也已經壞不到哪里去了。我們已經陷入了足夠深的麻煩漩渦里了。我嘛,我是橫下一條心了。”


“帕沙,你現在是真的把自己置于危險當中了。”


“跟我目前的處境相比也壞不到哪里去。”帕沙猶豫了一下。“尤里,這文件里的有些東西他們是故意不讓你看。里面有更多的內容,不過你先好好看一下我給你的東西。”


帕沙站了起來,走到門口,輕輕地將門打開。他朝路金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臉。


“我現在想讓你一個人呆一會兒。好好看一看,仔細讀一讀,尤里。過一會兒,我們再談。”


門合上了,帕沙走出去了。


路金打開案卷。


這里面只有一張照片和一頁舊得發脆變薄了的紙。


路金先看那照片。照片很舊都已經發黃了,它的周邊也已磨損了。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在對著鏡頭笑著。那男的長得很英俊,臉修刮得干乾淨淨,那是一張五官陽剛如雕塑般的臉型,卻又有著雙溫柔善良的黑眼睛。那女的則是一頭金發,十分美麗,高高的顴骨,那是張堅毅、果敢的臉。她坐在那男的膝蓋上,雙臂圍著他的頭頸。兩人模樣很是般配,他們看起來很幸福,而且顯得非常恩愛。


從這對夫婦的衣服款式來看,路金猜想這張照片是在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的時候拍攝的。


他翻過照片,看見右下角有一個藍印章,注明了拍照的照像館名字,是在馬克思大街上的一家像館。這對夫婦的容貌有幾分熟悉的影子,他猜想他們是史朗斯基的父母。但他又有著一種奇怪的感覺,以前在什麼地方他看到過他們的臉。他猜想他們可能是黨內著名人士。


他將照片放在一邊。


那張紙簡略地敘述了史朗斯基的家庭背景。他真正的家族姓是斯代弗諾維奇,他的父親是一名住在斯摩棱斯克的鄉村醫生。報告陳述奧格浦——克格勃的前身,受命拘捕他和他的家人,但原因是什麼卻沒寫。


照報告上講,這名醫生頑抗拒捕並且還試圖逃跑而被打死,他的妻子企圖協助他逃跑也被槍決,三個孩子被抓了起來並且被令槍斃。醫生和他妻子的死亡令是由約瑟夫;;;;;;斯大林親自簽發的。


這有點令人不解。如果史朗斯基是這三個孩子中的一個,他怎麼又活了下來呢?


又一次地,路金仔細地閱讀了這份檔案,這一資料從許多方面來看並沒什麼重要的。這場悲劇性的家庭變故只是使他更清楚地明了史朗斯基身上想要報仇的強烈動機,其他的就沒什麼意義了。里面並沒什麼東西能對破案有真正幫助的,沒有東西能為他指點迷津。


里面沒有史朗斯基會試圖在莫斯科聯系的親友名字,而且里面也沒有解釋當史朗斯基家里其他親人都被鎮壓時,他是怎麼死里逃生的。


這一切使路金感到迷茫,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只是坐在那里苦苦思索著。他點燃了一根香煙,沉思地看著眼前那繚繞的煙霧。


這里面一定有什麼東西他還沒看出來,一定有東西。


但是是什麼呢?


還有為什麼?這也是一個問題。


為什麼帕沙要給他先看這份檔案?


過了一會兒,門被輕輕地打開了。


帕沙站在門口。他手拿著一瓶伏特加和兩只玻璃小酒杯。他滿滿地倒了兩杯酒,然後將酒瓶放在長木登上,將一杯酒遞給路金。


“拿著吧。”


“你想要把我灌醉?”


“不,但我想你會需要它的。”


“為什麼?”


帕沙研究著路金的臉。“你對你剛才看到的和讀過的就沒有什麼似曾相識的感覺嗎?”


“指什麼方面?”


帕沙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指的是文件里那些東西給你拼回一個原已散開了的圖案。”


路金搖了搖頭,腦子被弄得一片混亂。“我想我還是弄不明白。”


帕沙在對面坐了下來。他將酒杯放在他旁邊,歎了口氣。“文件里史朗斯基的父母就一點沒讓你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他們的樣子、身份?他們的最終遭遇?”


“發生在他父母身上的事在大清洗時也發生在許多孩子父母的身上。我弄不明白的就是史朗斯基怎麼會活了下來。檔案里說這整個家庭的人都被打死了。”


帕沙緩緩地搖著他的頭。“我指的不是這個,尤里。還是讓我來提醒你有關斯大林的一件事吧,這件事我們克格勃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種怪僻的心理,從一種獨一無二的懲罰方式中來得到樂趣。在三十年代大清洗時,這種方式用得特別多。如果斯大林的清洗對象有了後代,他們的後代只要超過十二歲了也一律被除掉。


“而那些更年幼的就被送到克格勃管轄的孤兒院里。這當中許多男孩長大後,就被招進這同樣的克格勃里。這樣他們就成為一種人,是他們父母可能最不希望他們變成的那種人。是為斯大林效命的,我們黨的盾和劍,他的秘密警察中的一員。完全成為當年逮捕和殺死他們父母的仇人的同伙和幫凶。這就是斯大林殘忍地感到樂趣所在。”他停頓了一下。“你要知道,你被選中去跟蹤並殺死那美國人是另有道理的,但你還被蒙在鼓里。這就是為什麼那兩頁紙和照片會從那狼的檔案里消失的緣故。”


“為什麼?”


一絲同情的表情從帕沙臉上閃過。“這很可能是斯大林關照貝利亞不要讓你看到它們的。因為一旦你看到了,你就會識穿他的惡作劇。毫無疑問這是斯大林的主意來挑上你去追殺史朗斯基。只有他才會想得出這種怪邪的念頭來取樂。回想一下,尤里。跟我一樣你也是一個孤兒。發生在史朗斯基父母身上的事可能也就是發生在我父母身上的事。想一下你自己的生活,在你被送到孤兒院來之前的生活。回想一下你的家庭。”


“我……;;我想不起來。”


“你想得起來。只是你不願意去想。你一直是要盡量從你的腦子里抹去你過去的一切東西,這是在孤兒院里被強迫這樣做的,就象我一樣,不是嗎?”


帕沙又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另一張脆黃的紙和照片,他把照片遞給路金。


“這也是在史朗斯基的檔案里,它是那對夫婦孩子們的照片。”他舉起了那張紙。“而這,第二張不見的紙,它說了除掉這些孩子們的命令在最後一刻被撤銷,取而代之的是把他們送到莫斯科的一家孤兒院,它講到他們中的兩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之後給取了另外不同的名字,這當中的一個名字你非常熟悉。看一下這張照片,尤里。好好地看看。”


路金低頭瞧著照片,那是兩個小男孩和一個非常幼小的金發女孩,他們站在一起,天真無邪地對著鏡頭哈哈笑著。站在中間的也是年齡最大的那個,很明顯是小時候的史朗斯基,他的手臂老成地環住兩個更年幼的孩子,象要保護他們似的。


突然間照片里另外兩張臉讓路金心頭“咯噔”一怔。女孩的年齡不超過四歲或五歲,她那白嫩的臉蛋就象小天使。而第二個男孩,他的臉赫然間令路金發覺是那樣地熟悉,熟悉得叫他渾身恐怖。


路金只感到一記霹靂擊到他全身,猛然抬起頭來。


帕沙續說道,“那小女孩的名字叫卡蒂婭。他是你的妹妹。剛才那照片里的夫婦就是你的雙親。右邊的那男孩就是你,匹提亞•;;斯代弗諾維奇,之後你的名字就被改為尤里•;;路金。你那時九歲。”


路金頓時臉如死灰。當他死死地瞪著帕沙時,整個臉都僵硬住了,全身也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麻木了。


帕沙接著說道,“埃曆克斯•;;史朗斯基就是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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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在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總部的軍官俱樂部門口,路金長長地籲了口氣,然後踏上通向三樓的大理石台階拾級而上。


他踏進的那寬敞的房間就象座小宮殿,大理石的柱子,豪華氣派的枝形吊燈,地上鋪著紅地毯。空氣因香煙霧而很是混濁,周旁都是一片喁喁語聲。路金徑直在人堆里撞出一條路走到吧台跟前,叫了一大杯伏特加,但當那穿白色制服的服務員為他倒了酒後,他又說道,“我改變主意了,給我一瓶。”


他拿著酒瓶和杯子走到窗戶邊一張空桌邊坐下。


他對身後吧台那邊的嘈雜聲恍若未聞,只是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一杯酒,然後一口吞下。他一連喝了三杯,又開始倒第四杯,到了此時,他才發覺自己全身在發抖。


他感到全身冰一般的冷,感到冷汗在從他的太陽穴兩邊滲出。他感到一陣憤怒和極難說清的複雜情感。他感到……


他不知道他還感到什麼。


他靜坐在那里,茫然地盯著窗外。克格勃總部那巨大的樓影矗立在廣場的盡頭,被警衛探照燈那柔和的光線照映著。很長的時間里,他一直盯著那幢建築物,直到他發覺兩眼變模糊了。


突然間他才發覺自己的眼睛在流淚,頓時一陣巨大的悲傷蓋住了他整個身心。他實在難以相信帕沙告訴他的一切。


那照片里的男人和女人是他的親身父母。


那小女孩是他的妹妹卡蒂婭。


埃曆克斯•;史朗斯基是他的哥哥,米契亞。


路金自己的名字又是叫匹提亞•;伊凡•;斯代弗諾維奇。


但是現在他讀了文件里那第二頁,他知道這確實是事實。他顫抖著,一陣憤怒騰然升起,難以填平他的內心,湧升著幾乎都要讓他窒息。他又一口吞下第四杯,又再接著倒下一杯。他的腦子一片模糊。慢慢地他腦海開始清晰了。他絞盡腦汁要拾起過去的記憶,那記憶是他在莫斯科孤兒院時一直被強迫堵塞住,現在他要回憶起那些他一直試圖忘掉的過去;此時此刻除了回憶,他什麼也不想做。


那天他去領安娜•;克霍列夫的女兒,當他看見那兩張晃在孤兒院窗口消瘦的小臉時,他就在戰栗著,他戰栗是因為他過去也是這樣。他記得自從他哥哥逃走後,他就一直趴著窗口看著,一直企盼著,企盼著米契亞會回來,企盼著米契亞還活著,但是他們告訴他米契亞死了。


沒有死。


還活著。


他受騙了。卡蒂婭受騙了。


路金只感到情感澎湃,他覺得他的頭都要被那奔湧的血管給爆裂了。


他對那個是他父親的男人能回憶起的事已經沒什麼了。但對母親的回憶就比較清晰點。路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她帶著他一起在樹林里散步。那是在夏天,她去采花。一只手牽著他,另一只手牽著他哥哥。那個是他母親的女人俯視著他微笑……


再想想。


記起來了。


然後他清楚地看見了他哥哥的臉,就象一張簾子從他的腦海里掀起,是照片里那同一張臉。


史朗斯基。


在塔林檢查站他就發覺那張臉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記憶中的薄霧散開了,他記得那天那兩頭狼跑過來,他奔到他父親的懷抱里。


“狼,爸 - 爸 -!”


“哈!他看見什麼都怕,”米契亞笑道。


“那為什麼你也跟著跑來?”


“那是因為你在跑啊,小弟弟。我拉你都來不及。”


他的父親帶他們進到那溫暖、幸福的屋子里,他的媽媽哄呵著他們。而之後,就在同一天夜里,他躺在他的床上,暴風雨來了,他又聽到那狼的聲音,在樹林里嗥叫著,米契亞的聲音從黑暗的房間里傳過來,“你怕嗎?”


臥室的窗子外面,電閃雷鳴。路金開始哭了,他害怕那雷聲和閃電,還有那狂猛的暴風雨中外面的樹林里那嗥叫的野獸。


“別怕,匹提亞,米契亞會保護你的,來,睡到我這邊來。”


他過去鑽到他哥哥身邊,仍在哭著,米契亞的手臂圍住他,把他緊緊抱住。


“別哭,匹提亞。米契亞會一直保護你的,要是有任何人或任何野獸想要傷害你,我會把他們全部干掉。你明白嗎,小弟弟?等媽媽有了小寶寶,米契亞也會保護寶寶的。”


整整一個晚上,米契亞一直緊緊地抱住他,溫暖而安全,而且舒適。


米契亞——


“我真奇怪你居然還有時間在這悠閑。是在享受這最後一刻的美好時光吧,路金。”


他被這身後的聲音一怔忙轉過身來,甚至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他眼角里仍留著淚水。魯穆爾卡站在那里,臉上掛著嘲笑,手里拿著杯白蘭地。


路金抹了把他的臉,轉過身去。“滾一邊去。”


魯穆爾卡奸笑著。“現在是不可以跟同行軍官這樣說話了。你應該變得更加尊重有禮貌點。怎麼了,路金?是不是在擔憂等貝利亞知道了你不能向他交差,會有什麼樣的事發生在你和你老婆的頭上?我只是猜想你或許應該知道一下那法國人仍沒開口,他很能挺得住。”他舉起他的酒杯並咧開嘴。“這工作很是勞人口渴,我需要先透透氣,然後我會好好地修理他。但要是拷問再失敗的話,那麼我還為利貝爾備留了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肯定能讓他的舌頭松開。到那時就只能意味著一件事,路金。一旦我找到了那美國人,你就完了,而那女人也歸我管了。”


“我說了滾一邊去。”


“只是有一件事讓我捉摸不定。我聽說今天晚上你將那女人轉到來福托福那兒去了。但你知道奇怪的是什麼嗎?那邊的監獄沒有記錄顯示收到過她。為什麼會那樣?”


路金沒有回答,魯穆爾卡湊近身子,威脅道,“要是你想把她藏起來不給我,我肯定會讓你的脖子矮上一截的。那女人在哪里,路金?她在哪里?”


當路金瞪著眼前這個人那張臉時,他只感到一陣巨大的無法控制的憤怒湧起。


“你知道你讓人討厭的是什麼嗎,魯穆爾卡?你和你的那類人都是克格勃的渣滓。你們都是滿腦子血腥的禽獸。象所有的禽獸一樣,你們就喜歡看別人受折磨。你這王八蛋,你連一丁點憐憫心都沒有。你想要知道那女人在哪嗎?這就是給你的回答。”


他抬手將他的酒潑在魯穆爾卡的臉上。


魯穆爾卡暴怒地扔掉他的酒杯,探過身來一把抓住路金的衣領,朝跟前一拎,一拳擊在路金的臉上,將他打翻在地。


當路金倒在地上時,魯穆爾卡已移上身來要施殺手了。對一個體軀龐重的人來說,他身手移動得算是夠快的了,但是用來對付路金卻還快得不夠。


路金爬起身,低頭一閃,魯穆爾卡的拳頭揮了個空。路金瞅准機會,將他的手朝上一揮,那鐵鉤一下叼住魯穆爾卡的前臂。


魯穆爾卡的眼睛圓睜著,他痛得尖叫起來。


路金象在拉咬了鉤的魚一樣將他牽拉到跟前,他的膝蓋狠狠地頂上魯穆爾卡的腹部。路金甩手拉出鉤子,魯穆爾卡痛得大叫,鮮血噴到地毯上。


魯穆爾卡倒在地上,仍痛苦地叫著,幾個軍人上尉沖過來要架開這搏斗。


路金怒喝道,“別攔他。”


那幾個人看見路金暴怒的臉上怕人的神情,便止住了他們的腳步。


魯穆爾卡仰瞪著他,眼里滿含著殺氣,臉痛得都扭曲了。“明白一件事,路金——我會找到那狼的。你聽見我說了嗎?我會成功的,你只有失敗。到那時你就完了,路金!去死吧!”


路金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塊手絹擦了擦那鐵鉤。“你也跟我明白一件事——我要再看到你在我兩步之內,我就殺了你。”


他注意到整間屋子象死一般的寂靜。那些臉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有幾個年長一點的、鐵板著臉的軍官不以為然地皺著眉。但沒有人動下身子,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來看,他們明顯地認為他是失去理智了。


路金轉過身來對著那兩個軍官。“我建議你們去叫醫生來別讓他把地毯給弄髒了。”


然後他轉回身,大步走出門外。


當利貝爾醒過來後,他開始痛叫起來。


那睾丸的疼痛令他難以忍受,那種如嘔吐過後的虛脫感使他仍未完全回過神來。


突然一大桶冷水澆在他臉上,只聽到魯穆爾卡的聲音在怒吼,“起來,猶太佬!快起來!”


利貝爾的嘴“唔、唔”地在那澆濕的口封帶後面叫著,魯穆爾卡俯身在長桌上。他看上去臉色通白,性子怒躁。利貝爾注意到他前臂上包著一塊滲血的繃帶。


“你實在是太蠢了,利貝爾,你不覺得嗎?你要回答的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是誰在莫斯科幫你的朋友?你告訴我怎樣找到他們我就放了你。不僅放了你,還為你留個方便。我答應你的朋友不會受到傷害。我要找的只是那美國人。那美國人和他那個臭娘們同伙。其他人我都不感興趣。”


汗水和冷水從利貝爾的臉上直淌下,他的嘴在口封帶後面直吱唔著什麼。魯穆爾卡一把將它扯掉。


“你想要說什麼?”


“你這混蛋……你是……;搞……搞錯了”


魯穆爾卡的臉上立時浮出了殺氣。“那就隨你便吧。”


利貝爾感覺到那玩意兒又探到了他的陰囊下,跟著被絞緊了,那劇痛又從他的脊椎底下穿透全身,只是這一次更劇烈。他的慘叫聲長呼著縈繞于四壁,並且痛得雙淚迸流。


這實在受不了……


實在是受不了了。他備受折磨的痛叫聲回蕩在地下室里。


“不……;!”


魯穆爾卡朝一個人大吼道,“把斯固普拉敏給我拿來。”


那個人從桌那邊跑回來,手拿著一個注滿黃色液體的注射器,魯穆爾卡對利貝爾說道,“真正的毒劑。不管怎麼樣,你都得給我開口,利貝爾,但我們還是先來看看你到底受得了多少的痛,好不好呵?”


魯穆爾卡又將絞扳旋得更緊了,疼痛感更為加劇了,一直到它激沖到利貝爾的整個身體里每一根神經末梢,從頭頂到腳底心。


他又尖厲地慘叫起來。


受不了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這就感到他的睾丸快要碎裂開了。他想告訴魯穆爾卡他要招供,告訴他所有一切,什麼都告訴他,只要別再受這煎熬了,然後他又昏厥了過去。


當他們來到那條街上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


這里沒有路燈,麥西得集中眼神才能看見那輛運貨車停在路盡頭。那車窗玻璃都已結上一層冰霜了,但他看見玻璃上有一塊被抹清了使得司機能看清車外面。那烏克蘭人敲了敲邊上的車窗。


“開門,瑟吉,是我。”


司機座旁的車門打開了,一個年輕人探出了頭,他呼出的冷氣在空中結成了汽團。他看起來人幾乎要被凍僵了,盡管他身上套了件很厚的外衣,戴了頂很厚的帽子,還裹了條圍巾以遮住他下半部的臉。


“這都他媽的什麼時候了,隊長?”


麥西和那烏克蘭人移身鑽進了那冰冷的車室。當那駕駛員認出了麥西後,他不由得驚道,“真是活見鬼了……!”


等他緩過神來後,他問麥西,“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等會兒。現在情況怎麼樣?”


“他們仍在那里面。我能告訴的就是他們到目前還沒有出動。那別墅是在左邊的第三個。”


麥西抹清了一塊結霜的玻璃面。他看見街對面那些屋子的黑影,便數到第三幢,前面有一排樹。他扭頭轉向那駕駛員,將告訴過他同伴的那些話再解釋給他聽。麥西先一個人進去。如果半小時後他還不出來或聽到有槍聲,他們就從前後包抄進去把事情了結。


當駕駛員檢查著他的武器並旋上消音器時,麥西說道,“我要你封鎖後面。”


那年輕人咧嘴一笑。“沒問題。只要能離開莫斯科就行。”


麥西看著那紅頭發男人。“你守在前面,封住前面的花園出口。要是有任何其他人從這屋子跑出你們倆應該知道怎麼做。”


“你肯定你不需要我們到里面幫忙?”


麥西搖了搖頭。“只要明白一件事。這個人是帶著武器的,而且他是個危險的人物,非常危險的人物。所以要特加小心。”


那紅發男人不以為意地咧嘴笑笑。“隨你怎麼說吧,美國人。但我們是黨衛軍出來的,記得嗎?我們知道自己該怎樣做。對不,瑟吉?”


“隊長說的沒錯。”


“為你們著想,我希望你們是對的,”麥西答道。


他又回過頭朝向那別墅。如果史朗斯基想要溜走是沒有其他路可走的。要是麥西自己失敗了,那麼這兩個人會把這工作干完的。


他檢查了下帶消音器的托卡雷夫。他的手在發抖著,突然間,他的胃部泛起一陣惡心使得他作嘔直想吐。


那駕駛員問道,“嗨,你沒事吧,美國人?”


麥西點了點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們對了下手表,然後麥西說道,“行了,我們走吧。”


他們三個人鑽出了車子。


路金坐在指揮辦公室里,悶著頭在一頁一頁翻閱著轎車登記者的名單。他剛才對魯穆爾卡的那番舉動很是沖動過分。但他實在是憤恨難當。此刻他盡量把思想集中在眼前的這幾張紙上。


根據法律和國內治安條例規定,所有在蘇聯境內的公共和私人的交通工具都得向治安機構和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申報登記。車輛牌照和擁車證是被嚴格控制的,這兩者都是嚴禁批給那些嚴重刑事犯和政治犯的,所以路金將異議分子的名單擱在一邊。


他剛才去了登記辦公室,向那負責的官員出示了貝利亞的信,十分鍾以後,那人帶回十頁列有莫斯科市斯戈達車主登記的名單。


路金又化了十五分鍾時間篩出了幾個接近的懷疑人。這里面倒是有十幾個登記灰色斯戈達的女性車主。但路金想到的是很可能那輛要找的車是以那女人的丈夫名字登記的,要是她結婚的話。但是此刻有兩個女車主名字從那名單里冒出來。


一個名字叫奧爾加•;普里娜汀。路金知道她是布爾曉埃的一名著名芭蕾舞演員,只是她的長相特征還不很象里佐夫告訴他的那一個女人。


另一個女人,名字叫依麗娜•;德佐夫,有一輛灰色的斯戈達是以她的名字登記的。她的地址在拉蒙基區,莫斯科的西南面。他知道這個地區,這是一個許多高級軍官周末度假的別墅區。這倒是象娜蒂亞被關的地方。當路金讀著檔案里其他的一些簡況時,他感到他的脈搏加速了。一個軍人遺孀,依麗娜•;德佐夫年紀三十八歲,所附的一張翻印照片顯示了一個漂亮的黑發婦女。他可以到第二管理局檔案辦公室進一步檢查她的背景看看他是否能找到什麼能構成她的作案動機。但他的本能告訴他是摸到了正確的途徑。


當他忙著站起身時,門被打開了。


帕沙走了進來。他的臉看上去仍是憔悴蒼白。


路金說道,“你怎麼還不呆在家里?我要你離這件事遠點。你攪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還好。”他猶豫了一下。“我要告訴你點事。有情況出現了。”他看見路金手上的記錄本。“你得到什麼了?”


路金解釋了那女人的情況,帕沙欽佩地笑了。“看來你掘到了金礦。你認為埃曆克斯•;史朗斯基會用她的地方作為地下站?”


“我能搞到手的情況就這些了,帕沙。”


“有件事得讓你知道。我剛剛看見魯穆爾卡鑽進一輛吉斯開出後院,他看上去一副急匆匆的樣子,而且後面還跟了另外一輛轎車,里面坐的都是些面相凶惡、個子粗壯的家伙,都是全副武裝。我打電話到那些地下室。很明顯,這個法國人被折騰得不成樣子了,監獄醫生得給他打一針嗎啡。”


路金頓時臉色發白。


帕沙說道,“看來魯穆爾卡可能是對的,並且看起來利貝爾也屈服了或者是被斯固普拉敏打得眼珠子都爆出來而招了供。你准備怎麼辦?”


路金忙抓起皮帶和槍套並匆匆地系上。“跟著他們,看他們是朝什麼方向跑。如果是象我懷疑的那樣朝向拉蒙基,我就想法搶在魯穆爾卡之前趕到那女人的住處。如果不是,那我就倒黴了。現在沒有時間再去進一步查那女人的背景了。把那些車鑰匙給我,快,快點!”


“你一個人去?”


“我會帶幾個人的。”路金撒謊道。

“那要是安娜•;克霍列夫真的在那怎麼辦?你准備怎麼解釋?”


“這是我的問題。但你離這件事遠一點,帕沙。這是命令。”


“你忘了,我現在是拿病假。我可不用接受什麼命令。”


“帕沙,你就聽我一次好不好?”


“我不會錯過這件事的任何一個環節。”帕沙猶豫著。他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要是我們發現了史朗斯基我們該怎麼做?”


“上帝知道。”


“要是魯穆爾卡將他的手探到了他和那個女人身上,他們就完了。我們也完了。”


路金突然間只感到被拖入一種迷茫和可怕的失魂感覺中。這整樁事情現在被弄得如同一團亂麻,要是這是那個女人的話,他也不知道一旦他到了那女人的住址他到底要做什麼。他不想讓帕沙跟他一起去,但他知道爭論是沒有用的,而且他也沒有時間。這個人對他違命也是出于忠誠仗義,而不是不敬。


路金說道,“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利貝爾現在在哪?”


“在監獄醫護室里。那醫生仍在治療他。”


“去找利貝爾並把他帶到後院。我們帶著他跟我們一起。我對那個依麗娜•;德佐夫的判斷有可能是錯的。讓我們看看他能不能告訴我們他到底跟魯穆爾卡講了什麼。”


“聽一個看守講,他都幾乎不能講話了。”


“那就讓醫生給他多打幾針嗎啡。看你能做些什麼就做什麼,但關鍵是得到那個法國人。”他遞給帕沙那封貝利亞的信。“要是有人盤問你就給他們看這。”


他從桌上拿起車鑰匙並疾忙沖向門口。“現在就行動。魯穆爾卡已經搶先一步了。”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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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化了五分鍾時間,麥西穿過那別墅後面的那片樹木,當他鑽出那些樹時,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大花園的盡頭,花園里盡是蓋沒著雪的凋萎的果樹。


別墅窗子上的百頁格還打開著,但窗戶都閉上了,而且從窗簾後面也沒有透射出光線。他能辨清左手邊是一個敞開的木棚子,棚子下停著一輛轎車。


他朝前移行著,人一直沒身于陰影里,小心翼翼地來到緊挨屋後門的一個碎石板地的小天井。他試了試後門,輕輕地扳著門把手。門沒鎖上。他慢慢推開,門稍稍“嘎”地一響,然後靜靜地繞著門鉸鏈敞開了。


里面的房間是一片漆黑。麥西站在那里靜候了片刻,全身繃緊著。他一邊傾聽著屋子里有無任何動靜或什麼情況出現,一邊能感覺到臉上的汗在滲出。


沒有動靜。


這種寂靜勝似雷鳴充溢著他的耳鼓。


他跨了進去。里面有一股強烈的食物餿氣味道。從房間的位置和那味道他猜想他是在廚房里。


他打開手電筒。這房間寬敞且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還有一些壇罐和一個廚用的水斗。他看見前面有一個過道,過道半當中有一扇旁門。黃色的燈光線從門的裂縫後透射出來。他小心謹慎地移向那光線處,他的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當他輕足踏到那門口處,他躊躇著,又再傾聽了一會兒。一片寂靜。他扳開了托卡雷夫的保險。


喀嗒。


在一片靜籟中,這輕微的聲音聽起來猶如一記爆炸聲。


耶穌。


再一次,他靜等著任何一點反應。


什麼也沒有。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門,輕捷地一步跨進那房中。


當他張眼尋索著目標時,他只感到一支冰冷的槍管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頓時身子僵住了,然後想要轉頭看個究竟,一個人從門後閃出身來。


只聽得史朗斯基的聲音說道,“要我可真的不想這麼做,杰克。現在你還是把槍扔了。我想我們得好好談談。”


當寶馬車開到通往十月廣場的羅茲尼科夫斯基大橋時,路金抹了把臉上的急汗並瞄了下他的手表。


十一點三十分。


後座傳來利貝爾的一記呻吟聲。那法國人失去了知覺,他的雙眼緊閉著。路金給他銬上了手銬,但這個人其實哪里都跑不了,在被打了針後仍在昏睡中。醫生給了他們一些更多的嗎啡,但看利貝爾那副樣子,他真的已經被藥劑打得眼珠子都快要爆出來了。照醫生的說法,斯固普拉敏和嗎啡的藥效合在一起就象強力的止痛針一樣但卻會引人昏睡,而現在路金在想帶著這個法國人在一起是不是在浪費時間。


此刻帕沙看著擋風玻璃外的前方。“照這樣的速度,我們在明天天亮前能趕上魯穆爾卡算是幸運的了。”


不知什麼原因,這麼晚了路上交通還是很慢,橋上堵成一片。忽然,交通慢到變成路的兩個方向都塞住不動了。


“前面一定有事發生。”


十月廣場就在大橋的遠盡頭。那邊看過去象是出了什麼交通事故,駕駛員們都鑽出他們的車子。路金車上沒有警笛,而魯穆爾卡已經領先五分鍾了。


他拉上了手刹車,帕沙想要下車,但路金將他拉住。


“呆在這里。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路金朝前奔到交通事故處。前面只見一輛運貨卡車失控橫躺在大橋上,朝十月廣場的方向被徹底堵住了。爛淤的雪泥路面車胎印雜亂交錯,現場一片混亂。路金咒罵著。


他看見一個行人在人行道上走過來,人縮著頭以避刺冷的寒風,他朝那個人大聲吼問道,“前面到底出了什麼鬼事?”


那人回頭朝那亂哄哄的交通望了一眼,聳了聳肩。“一輛卡車堵在路上。有兩輛轎車開得太快穿過大橋,那卡車為了避開它們而失重翻倒。”


路金沒有看見魯穆爾卡吉斯車的影子。這王八蛋,一定是他引起了這交通事故而後徑自開走了。他急奔回自己的轎車。當他鑽到里面,他懊喪地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帕沙問道,“怎麼回事?”


路金告訴了他。帕沙說道,“這下可好。我們現在是再也趕不上魯穆爾卡了。”


路金將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緊張地思索著。在大橋的坡道下,是高爾基公園的入口。這公園一直沿著凍結的莫斯科河的河岸延伸著。再往前,在騰空的大橋底下,他看見了華沙旅店的塔狀建築,緊挨著旅店旁有一條小巷,路金知道這條小巷一直通到列甯大街。這條路徑會多化去他幾分鍾時間,但這是他唯一能繞開那交通故障處的路線。


他對帕沙說道,“按好你的帽子。這接下來的路會很有趣的。”


他換上檔,駛出交通長列,在人行道上顛簸著,燈光打足並一路按鳴喇叭,他對著公園徑沖下去。


麥西坐在一張椅子上,那支托卡雷夫對准著他。


他鎮靜地看著史朗斯基。“這一切都結束了,埃曆克斯,不管你怎麼看它。利貝爾落到了克格勃手中,用不了很長時間他就會招供的。而這只能意味著一件事—— 穿黑制服的人將要光臨這個地方。”


“如果你認為我到了這個時候還會放棄,杰克,那麼你是瘋了。”


“我跟你說了,一切都結束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死腦筋?”

史朗斯基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但他的聲音里全無戲謔的語氣。“是直覺,要是你樂意相信的話。這是這輩子的一個壞習慣。除此之外,現在放手還會白白浪費一個好機會。”


麥西搖了搖他的頭。“你是在白白送掉你的命,還有安娜和依麗娜的命。”


“華盛頓派你長途跑來這兒並不只是要來談談。你來這兒是要喂一粒子彈給我,對不對,杰克?”


麥西默不作聲,但史朗斯基看見了他臉上的複雜表情。“你怎麼能這樣做,杰克?要殺死安娜和我?”


“要是我逼不得已的話。”麥西冷冷地回答道。


“你的眼神卻不這樣說。你心底里並不想這麼做,杰克。”


“這牽涉到更大的利害關系。這不只是關系到你們的性命問題。莫斯科是巴不得你們兩人活著。一旦他們人證物證俱全,他們就有足夠的理由發動戰爭。”


“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是事情出了岔子,華盛頓就要人頭滿地了。”史朗斯基站起身來。“你不是一個人來這里的,是不是?”


麥西平靜地說道,“這幢別墅被包圍了,前面和後面都封死了。沒有出路可逃。”


史朗斯基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莫斯科又能得到什麼樣的證據說我來這里要殺斯大林?”


“我跟你說了,他們已經得到了證據。只等找到了你們,他們就會用上這證據。”


“我可不象你這麼確信。再說,我是永遠不會讓他們活捉我的。你們認為莫斯科會告訴全世界有人鑽空子潛到斯大林身邊要殺死他?要這樣你們是大錯特錯了。這是克里姆林宮丟的最大的面子。他們會緊閉上他們的嘴巴而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而我要成功了,他們中的有些人甚至還會感激不盡呢。”


麥西想要站起來。


史朗斯基說道,“坐著別動。”


“那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抽吧。不過動作幅度小一些、慢一些。另外,給我也點上一支。”


當麥西遞給他一支香煙後,史朗斯基又坐了下來。“我從來沒想到事情會弄到這地步,杰克。你和我,就象兄弟殘殺。”


“事情並不非得這樣。你只要給我一句話,你現在就住手,我就帶你和她們跟我一起回去。這樣做是違背了我的命令,但我准備好了承擔這風險。就象你剛才猜的,我並不想看到你們中任何一人死于非命。”


“你倒是想得挺周到呵,杰克。但你怎麼安排把我們帶出去,在利貝爾已經出局的情況下?”


“明天早晨有一架軍用飛機飛往維也納。我能為我們大家安排好證件。”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們不會活著離開這里。你,安娜和依麗娜。”


“你真的想把安娜也給殺了?”


當麥西默不作答時,史朗斯基說道,“那麼你只把她和依麗娜帶走,我一個人留下來完成這件事怎麼樣?”


麥西搖了搖頭。“沒有折衷的余地,埃曆克斯。要麼你們全部,要麼一個不剩。所以我想她的性命是掌握在你手中。”


史朗斯基氣苦地輕笑了一下,“我們這是活在一個什麼樣的可怕世界啊,杰克?我們是好朋友,而現在你卻想要殺我。還要殺安娜。這真讓我的心都滴血了,但你還是要搞清楚。”


他雙指並攏作一個手槍的姿勢。“我已經花了這麼大力氣要來喂一粒子彈給這個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大的瘋子,而你居然要我就此忘記它。你是比我還要瘋狂。”


“我跟你說了原因。華盛頓擔不起這個風險。”


“而你只會照華盛頓吩咐的行事?”


麥西焦躁地說道。“你這樣子只是在告訴我我在這里白耗費時間。”


當他探手撳滅他的煙蒂時,突然他的手抬起抓住了那把帶消音器的手槍。


但史朗斯基的反應和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他開了一槍,手槍飛在一邊,子彈擊中了麥西的手腕。


麥西痛得縮回身子,用手捂住傷處。


“你動作慢了一點,杰克。照理我應該打掉你的眼珠。或者我就應該直接結果了你讓事情一了百了。”


他從衣袋里掏出條手絹扔了過去。鮮血從麥西的指縫里直冒出來,他將衣服捂在傷口上。


“埃曆克斯,你是在犯大錯……你就聽我一句……為了安娜著想。”


史朗斯基的聲音里突然透著一股冷硬的語氣。“你居然還好意思提安娜?對不起,麥西,我不想再聽了。站起來。”


當麥西掙紮著站起身時,樓梯響起走步聲,然後安娜出現在門口。


當她看見麥西時,她驚張著嘴巴,想要說什麼,卻又一字說不出,她的臉上顯出震驚無比的神色。


史朗斯基朝她轉過身去。“我會等一下再解釋。去拿一些水來照應麥西。然後叫醒依麗娜。我們得離開這里。”

五分鍾以後路金抄道沖到列甯大街上,然後開向拉蒙基區。


帕沙想要喚醒利貝爾,狠狠地抽刮著他的耳光,並湊著他的臉大喊大叫著,但這個法國人仍耷拉著腦袋毫無反應。


蒙古人沮喪地說道,“該死的,這沒用,我們帶著他真是浪費時間。”


“再試試!”


他又試著,但法國人只是在他的昏睡中呻吟著。


路金懊喪地咒罵著。“別管他了。”


郊外的交通車輛變得稀少了,路面上積蓋著一塊塊硬雪灘。當他們開到羅蒙諾索大街的十字口並轉右後,路金看見前面一百米遠另一輛車的尾燈。


當他縮短距離後,他看見那是輛黑色的吉斯轎車,而在它的前面還有另一輛大轎車。


帕沙說道,“我想我們還是撞上大運了。”


前面的兩輛轎車在雪地上飛快地行駛著,但路金的車有防滑雪鏈,而且寶馬車又有著強勁的引擎。他踩緊了油門,並將車朝旁橫移了一點以便看得更清楚一點。領頭的那輛轎車絕對無誤地也是吉斯。


帕沙說道,“要是這是魯穆爾卡,而你搶他的頭,他會吐血的。”


“我又能有其他什麼法子?”


帕沙咧嘴笑了。“沒有,不過我倒很想看看這個王八蛋看見我們時他的那副嘴臉。來,讓我們看看。”


路金一踩油門。起初的那瞬息間,寶馬車的輪胎飛轉在雪灘上,給人一種倒轉的視覺,隨即那雪鏈咬住了地面,那強勁的引擎一記猛吼,路金將方向盤打向左。


他超過了後面的那輛吉斯。里面是四個粗壯的清一色衣服的人,當寶馬吼叫著從旁超過時,他們朝它掃了一眼。


而然後一下子,路金跟領頭的吉斯並駕齊驅了。


他朝右迅速掃了一眼,帕沙也跟他一樣側頭看了看,先是睹見那駕駛員,然後是魯穆爾卡坐在乘客前座位上。路金又踩了下油門,寶馬車一發勁躥向前面。


那駕駛員和魯穆爾卡瞟了眼越過他們的路金。


有那麼片刻,魯穆爾卡的臉被朝後閃的路燈的光線晃照了一下。當他看清路金的汽車時,臉上是一副驚訝、不可思議的表情。


帕沙搖下他的窗子,傾出身子朝著魯穆爾卡伸出他的中指。“好好坐穩了,你這糞桶。”


魯穆爾卡的臉立即被這個手勢激得變色,然後他的臉扭曲了,當寶馬車疾沖向前時,只見那張激怒的臉被一甩而過。過了片刻,路金又回到車道上,但仍保持著高速。


帕沙靠回座椅縱聲大笑。


路金說道,“你非得總要這樣嗎?”


“去他狗娘養的。我才不管它什麼後果呢。”


“你這蒙古人,你是無可救藥了。”


“這是血統注定的。老祖宗是成吉思汗,你有什麼辦法?”


利貝爾在後座呻吟了一聲,似乎要醒過來了,但然後又昏睡過去。路金瞄了眼後視鏡。


後面的兩輛車已經在拼命加速,要追上他。路金感到他前額上已在滴汗了,他問帕沙道,“還有多遠?”


“我想還有四公里。保持速度,要運氣好的話,在那些王八蛋追上我們的屁股前我們剛好能在別墅辦完我們的事。”


史朗斯基吹滅了油燈,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打開手電筒,另一只手握著托卡雷夫。他將光束照在屋子的一個角落上。


麥西坐在地板上,他的手被反綁在身後。安娜和依麗娜擠縮在一起坐在他旁邊。她們都穿好了衣服,依麗娜的臉因害怕而變得慘白。史朗斯基對麥西說道,“你讓她們抽身離開怎麼樣?我自己另找機會。”


麥西避開看安娜,他說道,“我跟你說了,我不能這樣做,埃曆克斯。”


“你是個混蛋,麥西。她們已經跟這件事沒關聯了。這樣做有什麼傷害?”


“我得到的命令……”


麥西看見安娜直瞪瞪地看著他,她的臉上顯出受傷害的表情。史朗斯基已告訴了她麥西為什麼來這兒,他看見她臉上難以置信的反應。


麥西突然說道,“安娜,我很抱歉。我不想這麼做。如果埃曆克斯一意孤行我們全都得死。他必須得停止這件瘋狂的事。”


她的臉上閃過傷痛無望的表情,她將頭扭向一邊。“我覺得這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杰克?這已經不重要了。”


“快叫他住手,因為只有這樣我們大家才能活著離開……;你們沒有什麼出路可以逃了。”


安娜未及回答,史朗斯基怒聲說道,“住嘴,麥西。你要再發聲音,那就是你的最後遺言了。”

他關掉手電筒,移到窗子邊。他靜等著直到他的眼睛適應了周圍的黑暗,然後拉起窗簾露出點縫朝外張望。月光下,前園呈現著一片詭譎的寂靜。他睹見一條人影在院門口一閃,然後就不見了。他將窗簾放回原處,又打開手電筒並照著麥西。


“你在外面有多少人?”


麥西沒有作答。史朗斯基扳開托卡雷夫保險,瞄准著麥西的頭。“你要再磨蹭,我就崩掉你的頭。多少人?”


“有兩個人。”


“他們是什麼人?”


“是幾個月前我們空投的間諜。”


“說得再詳細點。”


“他們是以前的烏克蘭黨衛軍人。”


“你居然會挑上這種貨色來作搭檔,杰克。真是讓我吃驚。”


“他們要麼面對戰犯審判,要麼為我們工作。”麥西的聲音里有著焦切的語氣。“看在上帝的份上,還是讓我跟他們談吧,埃曆克斯……”


史朗斯基緊搖著他的頭。“你肯定他們的人數嗎?你要不要重新想一想?”


“我跟你說了,兩個人。”


“你最好還是別騙我。”他將麥西的武器扔給安娜。“他要動一動,你就朝他開槍。要是你不忍心,他就會殺了你。”


他遞給依麗娜那只手電筒。


“關掉它。等我回來再打開它。給我車鑰匙。”


依麗娜看著他語無倫次地說道。“我們不可能活著跑出去了。我們都會沒命的……噢我的上帝……!”


這女人嚇得渾身發抖,史朗斯基抽了她一記臉,厲聲低喝道,“閉嘴,你就照我說的做。這樣興許我們還可以留著性命離開這里。車鑰匙。然後關掉這手電筒。”


依麗娜摸索著尋到車鑰匙,將它們遞給史朗斯基,然後關掉了手電筒。房間又一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們聽見門輕輕地嘎吱一聲,史朗斯基離開了房間。


廚房里是一片漆黑而且非常的冷。


當史朗斯基邁進里面,他看見那扇通向外面的門半開著。他無聲地穿過房間朝後園張望著,手中緊握著托卡雷夫以備萬一。


在皎潔的月光下,積雪的花園呈一片灰白色。他的眼睛在樹林和汽車處探索了很久,想要感覺到點動靜,但只見靜止的陰影和黑暗。


他不知道麥西講的是不是真話。外面很可能是超過兩個人,他們可以隱身在任何地方,但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搞清楚。


他扳開了托卡雷夫保險,將他身子緊貼在地面爬出門。過不一會,他匍匐爬過冰冷的天井碎石板地,一直來到那木棚子。


他靜趴著看有無任何動靜,當沒有什麼異樣時,他站起身,打開駕駛座旁的門,將鑰匙插入發動孔,然後讓車門半開著。


他剛想往前移身,只聽見他身後傳來一記輕微的咯嗒聲,一個聲音在用俄語講話,“放下武器,把手舉起來。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扔掉了托卡雷夫,武器掉在地上。他轉過身去,看見一個年輕的人站在十英尺遠的陰影下。


那個人邁步走出陰影。他身材壯實,手里握著一把手槍。那人咧嘴笑著。“我很佩服你,你移動得非常靈巧,但還是靈巧得不夠。我的那美國朋友在哪?”


“在屋子里。”


“死了嗎?”


“我想,還活得好好的。”史朗斯基朝花園里點了點頭。“你們應該是兩個人。你的同志在哪里?”


“你很快就會看到的。轉過身,到屋子去。我警告你別耍花招,我可是個神槍手。”


“隨你怎麼說吧。只是有一件事你疏忽了。”


“噢?是什麼?”


“這個。”


那支帶消音器的奈琴特露了出來,並噴了下火。那人毫無機會反應。這一槍准准地打在了他的鼻梁骨上,他朝後跌在汽車上,然後軟軟地滑倒在地上。


史朗斯基忙蹲下身子,靜等著可能因這消音器的槍聲而引起的任何反應,當沒什麼動靜時,他拾回托卡雷夫,然後將尸體拖到木棚子後面。


第二個烏克蘭人蹲在前花園的灌木叢里並豎起他的雙耳。他肯定他聽到了什麼聲響。


是什麼,他無法確定。


人語聲?或者是風在樹林里的呼嘯聲。他移了移他厚實的身子,微微直起腰來。他將卡拉什尼科夫放在他一邊的地上,搓著他的兩腿以促進血液循環。他媽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那美國人這個時候應該出來了。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


那夜光指針指著是十一點三刻。他再等幾分鍾,然後他就潛往那屋子。在這同時,任何人要走出那門,那就是死路一條,這毫無疑問。


很奇特,但這種氣氛給他一種奇異的興奮感。這就象過去的年代,在高加索潛行追擒赤色抵抗分子。所缺的只是他的那套黨衛軍制服和一支精良的德國MP-40沖鋒槍。


他微笑著,拿起他的武器,又蹲下身子,靜候著。


“開手電筒。”


依麗娜打開手電筒,史朗斯基站在那里低頭看著麥西。“看起來你說的數目是對的,杰克。不過你已經失去了一個人。告訴我前面屋子外的那個人情況。”


當麥西不回答時,史朗斯基將托卡雷夫按在他的頭上。“告訴我,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他的名字叫波里斯•;庫瓦爾。一個前烏克蘭黨衛軍上尉。”


“他厲害嗎?”


麥西點了點頭。


“怎麼個厲害?”


“是我們訓練過的最優秀的一個人。他不需要什麼特加訓練。在我們訓練之前他就很出色了。”


“武器呢?”


麥西沉默了。史朗斯基說道,“要麼你告訴我,要麼我把你扔出前門,我們來硬的。”


“一把卡拉什尼科夫。”


史朗斯基輕輕地吹了記口哨。“那麼我想我們是碰上麻煩了。”他轉頭對安娜和依麗娜說道。“我們從後面走。麥西也一起走。等我發聲了,你們就全鑽到汽車的後座,而且低著你們的頭。其他的就留給我。”


當安娜站起身時,麥西抬頭看著她。他們的眼睛交會在一起有好一會,他看見她臉上的表情,他們之間的所有信任都被摧毀了。


他想要說什麼,想要解釋,但她已走開了,朝門口移去,依麗娜顫抖著身子跟在她身後。然後史朗斯基將他拎起身並推著他跟在她們後面。


帕沙看著街道地圖,路金則在駕駛著。


路金問道,“還有多遠?”


“下面一個彎我們就到了。”


“一分鍾以前你也是這麼說的。”


“他媽的這些街道下了雪都是一個模樣。”


路金方向盤打右進到一條又寬又長、沿排種著樹的路,兩邊都是別墅房子。他停在兩條路的交叉口。那些房子都無燈光,象是無人居住。


帕沙從後座抓起一把小型沖鋒槍將它橫在膝腿上。


“那現在要怎麼樣?”


路金熄掉了車燈。只有月光灑照在雪地上泛起些光亮,這路籠罩在一片詭秘的寂靜中。


“我希望我能知道。”


“真要命,尤里……;魯穆爾卡馬上就要到這了!”


“我得跟史朗斯基談一談。”


“那麼我倒希望他會聽你,因為要不這樣你就沒命了。”


“我想一個人進去。我要你等在外面。”


“你想干什麼?去敲敲門說你是來作一次拜訪?史朗斯基只要一看到你就馬上會打爛你的腦袋。你得另想法子。”


“沒有時間再另想法子了。”


忽然一道光亮在後視鏡里劃過,路金看見他們身後路的遠盡頭有車頭燈光圈冒出。


帕沙朝後望了一下說道,“這些王八蛋已經趕來了。看起來我們是找對地方了。”


路金看見那些車頭燈光朝他們這邊而來,便說道,“你認為你能拖延他們一段時間嗎?”


“你的意思是朝魯穆爾卡開火?”


“在黑夜里他們搞不清發生什麼事,而且不會知道誰在朝他們開槍。只要打扁輪胎就行了,這樣可以讓他們慢下來,然後到別墅跟我會合。”


“那是假設你還活著。好吧,那就干吧。”

“小心點,”路金提醒道。


帕沙鑽出車子,抓著沖鋒槍消失在街角。


那法國人,利貝爾,仍歪斜著身子癱在後座上。


路金換上檔,將車頭轉回到街上。他一邊開著一邊數著房子,然後他看見了那幢別墅。


燈都熄了。他又開了五十米到下一個同一路邊的別墅。這房子看起來沒有人住,車道是空著的,所有燈都暗著,窗格也都關合上了,以避冬天的風雪。他慢下車速,然後迅速拐進車道。當他正想要跨出車外時,利貝爾呻吟了一聲,似乎要從昏睡中醒過來了,然後他的頭一歪,又沉睡了。


路金解開法國人的手銬,將一只銬子銬在後座的門把上,然後跨出了車外。


他到底要做什麼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但不管怎麼樣,他得要動作迅速。現在分分秒秒魯穆爾卡會沖到那街角,而帕沙會馬上開火攔截。要是史朗斯基在里面,他聽到了槍聲只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帕沙偷來的檔案此刻放在路金的衣袋里。


他松開他的槍套蓋,打開他的手槍保險,但仍讓槍留在槍套里。他不想要用它,但他不能有絲毫的疏忽。


他迅速移身到車尾,打開後蓋箱。他在工具和備用胎處摸索著,直到他發現了一塊油膩的布。這是從一件白襯衫上剪下來的,上面都是機油和汽油的汙漬。他找到了車胎撬棒,將這塊白布縛在棒端上。


這是塊臨時將就的和平白旗,但它必須得起到路金腦子里期望的效用。這真是荒唐滑稽,他心想著。他准備去敲前門,把史朗斯基叫出來,而希望他能有一個合作的反應。這樣做風險真的很大,近乎于在找死,但他別無他法可想。


他迅速地動作著,將後蓋再關上。突然他聽到街的遠盡頭響起一陣槍聲,跟著是輪胎的尖銳擦地聲。


這響聲似乎在充填著夜空,片刻間,又響起了另一陣開火聲,然後整個黑夜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全是嗒嗒的武器開火聲。


帕沙已經朝魯穆爾卡的車隊開火了,而聽這聲音,魯穆爾卡和他的人亦在還擊著。


汗水從每個毛細孔里滲滴出來,路金咒罵著,抽身奔向那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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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烏克蘭人嗅到了不祥的氣息。


他不喜歡這氣息,一點都不喜歡它。


那個美國人離開已經半個小時了,但到現在他還沒出現。


到底怎麼樣了?他死了嗎?或者還在房子里輕手輕腳地偷襲著他的獵物。


這個烏克蘭人是一個沉穩老練的人,他可以在這凍人的花園里蝸伏上整個晚上,但這一次一種直覺讓他躁動不安。


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大妙。


就在剛才,外面街上冒出一輛轎車開近過來。他頓時緊張起來,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一下子緊繃著以防萬一。他透過灌木叢朝街道張望著,只見一輛德國的寶馬車慢慢地駛過來,那防滑雪鏈吱吱嘎嘎地碾壓著凍硬的雪漬面。


真奇怪,一輛寶馬轎車。那深漆色的車身在明淨的月光下光亮可鑒。挺漂亮的一輛車。他不能看清駕駛員的臉,但那個朦朧人影肯定無誤地是在朝別墅這邊看,而且看上去在後座還有另一個人影。


他媽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都已准備開火了,但那輛車卻開了過去。他聽見這輛車轉進街道深處點的車道里,接著引擎熄了火。他靜等著,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然後又是另一記聲音。黑夜里這聲音聽起來很響,但再沒聽到其他什麼聲音了。


這里的別墅都沒人居住,他猜想只是在周末才被主人用上。或許是有一個別墅主人想要離開莫斯科市區到這里過夜?或許是一個男的帶著一個那在後座的女人跟他在一起?他剛才只是極短地掃瞄到後座的那個人影,他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媽的。


他豎耳傾聽著任何進一步的動靜,但什麼也沒聽到,然後他無聲地站起來。


或許他應該過去看個究竟?不管怎麼看待眼前情勢,他都不應該這樣呆守著。他打開卡拉什尼科夫保險,慢慢地鑽出灌木叢陰影。


就在他移身時,他聽到一陣槍聲如油爆鍋似地在街上頭響起。他一下子呆住了。


在廚房門口,史朗斯基朝月光下的後園張望了一下。


在他後面,安娜和依麗娜緊張急切地等著。麥西則在前頭,身子已在門口外了,他的手仍被反剪著,史朗斯基將槍按在他的後腦勺上。


“你先走,麥西,”他低聲道,然後轉向其他人。“我們輕輕而小心地移到車子那邊。不要出聲並且記住我告訴過你們的話。”


他推出麥西來到那碎石板地的天井。他半蹲著,以備交火,但當沒有什麼異樣時,他們迅速移到木棚子里,藏伏在斯戈達車邊。


他打開後座門迅速地將麥西推進去,然後安娜鑽進去縮在他身邊。


依麗娜已經坐在前面乘客座位上,當史朗斯基閃入到她旁邊的司機座位上時,他說道,“到目前為止一切還好。”


他輕輕地搖下司機座旁的窗子,然後他的手指觸到了那發動的車鑰匙,全身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掛到第一檔,但他的腳緊踩著離合器。他躊躇著,瞪眼觀察著外面的車道以及車道後面的積雪街道。


街面上空無一人,沒有車輛的影子。


這段距離大約三十米左右,要是他能迅速地起速,數秒間就能沖過這段距離。


他轉動著車鑰匙點火。


引擎嘎嘎地一陣響然後又熄火了,史朗斯基的心頓時一沉。


而就在這同一刻,好似所有的黑夜鬼祟都一下子喧囂縱出。


一陣爆豆似的槍聲乍然響起,就好象黑色中什麼地方在放鞭炮似的,隨即是一陣尖厲的車胎擦地聲和急刹車聲。


斯戈達里的每一個人都抽緊了身子,史朗斯基如死人般地僵硬住了。


“這搞什麼鬼……?”


遠處又爆發起另一陣槍聲。史朗斯基忙再轉動車鑰匙點火,這一次引擎轟地一響發動了起來。


他打開車頭燈,燈光頓時灑亮了車道。在這同時,他嫻熟地松開離合器,直朝車道沖去。


當路金接近那別墅時,他全身繃緊。


他全身血往上湧,那槍火聲仍在遠處激烈地爆響著。他手上拿著那白布,當他探步走向那車道時,他睹見一條人影從前園的灌木叢里冒出。


一個大個子的男人,身材雄壯。他的手中有一支卡拉什尼科夫,人正朝著別墅的前門移去。


路金一下子怔住了身子。


那個人上半身隱在陰影里,他不能辨出這人到底是不是史朗斯基。


他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只聽得一台引擎轟地響起發動起來,兩道明亮的光束灑照在車道上。路金呆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那個拿著卡拉什尼科夫的人看起來也怔住了,而然後一輛轎車吼叫著從夜色中冒出,沿著車道沖出,那車頭燈光劃掃過街面。


令路金震驚的是前面那個人猛然轉過身來,朝著從旁躥過的斯戈達一陣猛射。


路金忙躍身撲倒在地上,那武器一路掃射著,他聽到子彈穿透金屬車身的尖利聲,同時從那駕駛位上也傳來一陣回擊的槍聲。

斯戈達躥到街上,那人握著卡拉什尼科夫緊追在後,瘋狂地掃射著。


車窗嘩地被打碎了,汽車歪著車身在雪地上滑行著,然後它車頭突然朝右一轉,甩擺著車尾沖到街中央。


當它甩著車身時,一扇車後門被著這股強大的旋轉力一下子沖開,跟著一個人影急飛出來落到雪地上,在街道上一路滾著。


路金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那個拿著卡拉什尼科夫的人仍對著斯戈達追射著,而然後,路金突然瞧見車里是史朗斯基在猛打著方向盤。


那個拿著卡拉什尼科夫的人一口氣打光了子彈,他從衣袋里掏出另一個子彈匣,急速地裝入槍內並打開保險。


路金彎臂拔出了他的手槍,那個人猛轉過身來,當他看見身穿制服的路金時,臉上頓現出恐慌的表情。


他剛想要抬起卡拉什尼科夫,路金連發了兩槍,准准地擊在了他的胸膛上和脖子上,那人仰身倒翻在雪地上。


路金忙奔到街上,剛剛看見斯戈達的尾燈在雪地上正迅速地遠去。


“不……!”他絕望地大吼道。


身後傳來一記呻吟聲,路金疾轉過身,他看見那個從車里飛出的人倒在雪地里。他胸前受了傷,他的臉痛苦地扭曲著。然後他看見他的雙手被反綁著。


“耶穌……;救救我……”


這個人說的是英語。


有那麼片刻,路金怔怔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然後突然間他聽到叫喊聲並看見有一串人影沿街奔過來,他們手中拿著電筒,朝著他這邊快步跑過來。


魯穆爾卡在前面領頭,他的手槍已拔出來。“不許動!站在原處不許動!”


見鬼,帕沙哪去了?


路金急亂地轉過身來,看見那輛斯戈達的尾燈已經消失了。他跪下身子,一把拎起那受傷的人的衣領,將他朝寶馬車拖去。


十秒鍾後路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一排子彈射了過來,打飛起他前面的雪塊。


他回頭快速望了一眼。魯穆爾卡和他的人已追到不到五十米遠的距離。


“站住!你聽見沒有?站住!”


路金仍傾身拼力往前拖著,這人的份量就象一塊重鉛似的。當他來到車道上,他猛力打開寶馬前座乘客門,將那人拎起塞到里面,然後快速鑽進駕駛位上,轉動車鑰匙,引擎吼叫起來。


當他高速倒車到街上,兩個人已經奔上來了,朝著轎車開槍。


路金聽到子彈打在車身和玻璃上的聲音,後窗的玻璃嘩地一下被打碎了。


當他隨聲朝後望時,利貝爾忽然清醒過來,路金聽見一記呻吟聲,跟著是一個含糊粘滯的聲音問道,“我在哪……?”


“頭低下!”


他也沒等看清利貝爾是否照著話做,便拼急地掛上檔,頭緊低著,跟著猛踩一下油門,轎車吼叫著朝前沖去。


當他疾速地沿街駛遠時,子彈叮叮當當地在汽車底盤下爆飛著。


路金從後視鏡里睹到的最後一幕是氣急敗壞的魯穆爾卡在他後面的街中央狂奔猛追著,胡亂地開著槍,他的臉被狂怒扭曲得更加猙獰可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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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路金駕著車疾駛,臉上冷汗直冒。


他關閉著前燈以便他追上斯戈達時不被察覺,但這條公路沒有路燈,他發覺很難保持寶馬車能沿路筆直行駛。


時不時地他開得太偏了使得前輪擦到路邊的砌石,他又得再忙不迭地急打方向盤轉回來。


他剛才做的這一切簡直是喪失了理智,但他只知道不管怎樣,他非要追上史朗斯基不可。他現在看到的前方只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和空寂的街道。


那輛斯戈達可能領先了只有一分鍾光景,而這輛寶馬速度更快,所以它不會超前得很遠。而且,路金看到那潔白的雪地上只有一輛車的輪胎印,可以肯定這只能是那輛斯戈達。


他開到一個分岔路口。他看見車胎印通向左邊的一條路便跟了上去,在黑夜中他將車速加大到他敢駕駛的最高限。


帕沙怎麼樣了?路金心想一旦交火很激烈了,他就應設法跑回到那別墅去。


除非魯穆爾卡已經殺死了他?一轉到這個念頭,路金的心地便沉到一片絕望之中。但很快他又恢複鎮定,他了解帕沙。這人是桀驁不馴,但他那蒙古人的血液里也不乏狡敏的本性。路金猜想——也希望——這家伙已經設法使自己脫身了。


法國人現在在後座已經完全清醒了,那藥效已經過去了。那陣槍擊很明顯把他徹底嚇醒了。當利貝爾最後看見前座那個受傷的人時,他看起來突然大吃一驚,臉上現出疑惑的神情並脫口叫道。


“杰克……”


路金不知道這詞是什麼意思,這到底是英語呢還是法語。坐在他旁邊的那人近乎已失去了意識。他的頭無力地耷拉在胸前,喉嚨里一陣“咕嚕”響,緊跟著咳出一大口鮮血出來。


法國人顫巍著身子傾向前來用手搭著他的脈搏,一邊不解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沒見他快要死了嗎?”


利貝爾那關切的語氣和舉動顯示他認識這個人。車子又顛了一下,輪子擦到了路邊的砌石,路金忙打轉方向盤將車回到埋在雪地里的車道。前座上的那個人跟著痛苦地呻吟著,他的頭被甩擺到了右側。


路金急切地問道:“你認識他?”


“是的。”


“他是誰?”路金發問道。


利貝爾看著他,心下猶豫著。“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里?”


“少校路金,克格勃的。我把你從盧比揚卡放了出來。”


法國人的臉上完全是被弄糊塗的表情,他陷于沉默中。路金猜想他受嗎啡的影響仍然還有點迷糊而還沒認出他原來在賓館里見到過。而且那法國人看起來苦頭吃得不小。路金還沒來得及再說話,他突然注意到前面一百米遠的地方有一對紅色的轎車尾燈,他的心怦怦急跳起來。他現在快要開到莫斯科河了,前面就是一座大橋橫跨著,通向諾夫德維奇。當那輛轎車拐上大橋,那尾燈照直往前移時,路金意識到這輛車是開向那舊的修道院。


這只能是史朗斯基。


從小別墅過來這一路上,路金只看到一輛車的輪胎印。史朗斯基很明顯是走投無路了,沒有其他任何地方可去了。這個廢棄的修道院還能臨時提供一下避身之處。


路金減速下來,將頭探出車窗張望著。他剛好看見路的左邊那開始延伸的修道院牆。當他看見那車慢了下來然後轉左開入那修道院的進口時,他只感到他的心跳又加速起來了。


他在後面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並仍關著前燈,他猜想那車里的人不會注意到他。但即便是隔有一段距離,他還是依稀辨覺到那是一輛淺色的斯戈達。


當他朝那個彎入口開去時,路金開始加速,開亮了前燈,徑直開過那里。他側首看了一下,只見斯戈達停在修道院入口處的外面,在五十米遠的地方。他睹見那玻璃碎掉的後窗,終于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再開了一百米,他熄掉了前燈,將寶馬車掉頭,朝向那修道院,然後拉上刹車並關掉引擎。當他靜坐在那里時,他只能依稀看見一條人影晃動,進入那拱形的入口。過了一會兒,那人影又回來了,鑽回到駕駛座,斯戈達開進那拱道便消失了。


路金靜等著,然後又發動了汽車,朝修道院開近。在離入口處五十米遠的地方他就關掉了引擎,讓寶馬靜滑著剛剛好停在拱道外面。他看見里面的大門開著。


前座上的那人又呻吟起來。


那法國人說道:“他要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想想辦法,快點!”


“聽我說,利貝爾,仔細地聽好了。我保證你不會受到傷害。如果你照我說的做,你就可以自由了。你想不想得到自由?”


利貝爾難以置信地盯著他。“有沒有人能好好地告訴我這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我被人劫持,在一個臭哄哄的地牢里過了兩天,我的睾丸被一個神經錯亂的惡狂夾得半碎,他說我再也見不著天日了。而現在你又在問我想不想得到自由,這一定是出了什麼可怕的岔子。”


路金將手銬鑰匙遞了過去。“拿著,給你自己松銬。”


這一動作看起來是大出法國人的意外,他疾忙松開手銬,路金問道:“你的朋友是誰?”


利貝爾猶豫了一下,然後答道:“一個美國人。他叫杰克麥西。你要想知道更多的,可以去問你的同志魯穆爾卡上校。”


“等會再解釋吧。再說魯穆爾卡也不是我的朋友。要是我不把你從地牢里帶出來,他會對你下手更狠,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不過現在我要你送個信到修道院里去。”


利貝爾那張疼痛的臉上現出迷茫的表情。“我不明白。”


“你在小別墅里的朋友們剛剛開車進到那里。他們里面有一個人叫史朗斯基。告訴他我要跟他談話。告訴他這十分重要並且我保證他不會受到傷害。”


路金看見法國人的臉上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會對你說的有懷疑,但讓他千萬相信這不是圈套。拿著這,我要你給他這個。”他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那份檔案紙並遞了過去。“叫他仔細地讀一讀里面的內容。告訴他路金少校發現了為什麼挑選他來追捕這個狼。等他讀了這以後我需要談談。”


利貝爾把握不定地皺著眉。


路金說道:“求你了,請相信我並照我說的做。我後面沒有人跟著,而且我保證你們不會有人受到傷害。讓史朗斯基確信這一切。要是你還不相信我那就拿著這槍。”


他將托卡雷夫從他槍套里拔出來遞給利貝爾。利貝爾沒有去拿那武器,路金一把抓過他的手,將手槍硬塞進他的手掌里並將他的手指握攏。

“拿著。你會駕駛嗎?”


利貝爾看起來還是感到一片糊塗。他點了點頭。


路金叮囑道:“那就把我的車開進修道院里面。告訴史朗斯基我在河邊等著。把你的朋友一起帶上。其他人或許能救他。”


他鑽出車子,攙扶著利貝爾邁出後座再移身進入駕駛座位,法國人又疼得眯起了眼睛。


“輕點,”他呻吟道。


路金將托卡雷夫和檔案塞入利貝爾的口袋里。“你覺得能行嗎?”


“朋友,現在只要不讓我回到盧比揚卡,我什麼都能行。”


“你感覺怎麼樣?”


利貝爾咕噥著。“就象有人在用火燙我右邊的睾丸一樣。”


路金在汽車里找到那塊白布並將駕駛座旁的窗玻璃搖下。“拿著這個。等你進到里面一直搖著它。”


法國人頓時緊張起來。“你覺得他們會開槍嗎?”


“為您著想,希望不會。”


“我想該是拗斷莫斯科皮貨生意的時候了。轉到其他更安全更太平的地方,象紐約。希望我好運。”


“走吧,拜托了。快點。記住我跟你說的話。”


利貝爾扭扭歪歪地開著車動往修道院的門口。當路金看見他消失在里面黑暗的院子里時,他聽到遠處一座大鍾在敲時,午夜十二點半。


他下坡走到河邊,這地方荒涼無人,凍結的河水在蒼白的月華下泛著銀光。他看到一張長凳,就彎身坐了下來。他從他衣袋里掏出煙盒,抖著手點上一支煙,靜靜地等著。


麥西又蘇醒過來,他坐在車子里。


一陣冰冷的寒流透過開著的車窗撲進來,刺齧著他的臉。然後陣陣的劇痛感在他全身泛起。他痛苦地呻吟著,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漬。他的雙肺和胸口感覺象在火燒一樣,但他的前額又感覺象冰一樣冷。他咳出一口血來,血噴在他的大衣上。


他心驚道:上帝,我要死了。


一個聲音說道:“別動,杰克。我們就要到了,你這個害人精。不過現在可別死在我的跟前。”


麥西只是迷迷糊糊地覺得拱道盡頭是一片銀光,一道敞開著的鏤花大門,再後面是帶花園的院地。車子慢吞吞地開著,最後停了下來,引擎也熄了火。然後坐在他旁邊的那個人手揮著什麼東西並大聲叫著。“我這里有一個受傷的人,基督在上!快幫幫我!”


那喊聲回蕩在院地的圍牆上。


接下來的時刻是死一般的寂靜,好似過了好幾小時。然後麥西聽到另一個聲音,是遠處傳來的,因太遠聽不清講什麼。


然後他旁邊的那個聲音又大叫起來:“不要開槍!麥西跟我在一起。他受了重傷。”


史朗斯基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手上握著一支槍。


麥西想要動一下身子,但他身上所有的部位似乎都失去了控制力,一陣奇異的薄霧蒙上他的全身,他在座位上身子往前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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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修道院的房屋是圍著院地而建的,因長期失修早已破敗不堪,幾近坍毀,在這舊教堂背後的聖器室也是一般模樣。這里沒有電,沒有大小便排汙溝,那牆上的石灰都大片大片地掉落下來。


安娜拿著一個手電筒照著,依麗娜攙著利貝爾,史朗斯基架扶著麥西進到里面。法國人看上去是步履維艱,但當安娜將電筒光照在麥西身上時,她不禁失驚地把手捂在嘴上。血在他的衣服上汩汩流出,他的臉象紙一樣白。


當他們一進入房間,史朗斯基便將麥西放下並對依麗娜說道:“把他衣服脫掉,盡量動作快一點。”


依麗娜走過去照他吩咐的做,但當她解開兩粒紐扣,看見那傷口時她便說道:“你是在浪費時間。他不行了。他流的血太多了。”她又轉向利貝爾,現在她的眼睛里冒著怒火,初時那陣又見到利貝爾的震驚已經過去。“你看看你都把我害成什麼樣子了?”


“我也一樣被害得這麼倒黴。”


“利貝爾,我真想殺了你,你這個混帳東西。”


“這不能怪我,親愛的。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人算不如天算。謝天謝地,至少我們倆人現在還活著。”


依麗娜氣得要跳起來了,她抬手朝利貝爾的臉上扇去,但利貝爾側頭躲過,並哭喪著臉說道:“別這樣,心肝,你就看不出我挨的揍已經夠多了?”


史朗斯基邊搭著麥西的脈搏邊朝他們大喝道:“你們兩個人以後再吵行不行?依麗娜,到外面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水。我們得清洗這些傷口。”


依麗娜還想要駁嘴,但當她看見史朗斯基的臉色時便急忙無聲溜了出去。


利貝爾對史朗斯基說道:“我受人之托要交給你這些東西。”他拿出那份檔案紙和托卡雷夫。“這是轉達路金少校的問候。我想你們倆人應該互相認識吧?”


史朗斯基立時僵住了身子,臉色大變。


利貝爾續說道:“是路金開車帶我們到這。他是一個人,並叮囑我轉告你他保證不會傷害你。他說讓你千萬相信這不是個圈套,他後面沒有人跟著。”他看見史朗斯基臉上一副迷惑的表情便說道:“相信我的話,我不知道這個少校是哪一路的人,但肯定不是幫克格勃的。他剛剛救了我。對了,你現在拿的是路金的手槍——他現在身上沒武器。”


“你能不能告訴這是怎麼回事?”


“我現在只能憑直感了。這所有的事情越來越讓人弄不明白。一會兒我身在巴黎,接下來一眨眼我在莫斯科的一個臭哄哄的地牢里被嚴刑拷打,我的一個睾丸也被重新整形過了。又過了一會兒,好象要彌補這一切,我又逢凶化吉了,一個獨臂的、倒戈的克格勃少校來扮演拯救天使,讓我脫身自由。人生真的是千奇百怪。”


“路金現在在哪里?”


“在外面河邊等你跟他去會面。他說他要跟你談談並說這很重要。”利貝爾指了指檔案紙。“但你先讀讀這。他說還有其他東西要告訴你。那個路金少校發現了為什麼他會被選擇來追捕那狼的原因。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史朗斯基打開手電筒,滿臉的迷惑,他打開那檔案紙。


利貝爾朝安娜轉過身去。“你一定是那個我要帶的乘客吧?我恐怕今晚過後我們能跑出莫斯科城就算不錯的了,更別提要跑到芬蘭去了。看起來是沒有生路了。”


安娜還未及回答,麥西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她忙轉向他。他在不斷地流血。安娜將一只手覆在他發燙的前額,緊緊地抱住他,喃喃輕語道:“挺住,杰克。別這樣離開我。”


突然間麥西的眼簾眨動了幾下,他的說話音混雜在咯血聲中。“安娜……”


“噓——不要動,別講話,杰克。好好躺著。”


“安娜……原諒我……”


麥西又咳出大口血來,血滴淌在他的嘴腮邊。他的眼睛閉上了,頭朝旁一歪。安娜禁不住淚如雨下,她朝史朗斯基轉過身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但他根本就沒有在聽。他靜站在那里,手拿著那檔案紙,臉上是一種古怪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後突然間臉色變得煞白,她以前還從沒見到過他的臉有這樣慘白過,他身子完全僵住了。他手里拿著一張照片,不發一聲地緊盯著它。


安娜又朝利貝爾急呼道:“快想想辦法!”


利貝爾移近身來,用手搭著麥西的脈,正在這時,依麗娜提著一個盛著濁水的歪癟鉛桶走進來。


“我能找到的就這個了,一個桶里溢出的冰水。”


利貝爾抬起頭來,松開麥西的手臂,讓它無力地垂落下來。


“我恐怕我們是在浪費時間。他死了。”


天上開始飄雪下來了,那冰凍的河面在黑暗的夜色下蒼白得象幽靈匍伏著。透過遠方岸邊的銀樅樹,路金能夠看得見莫斯科市區的燈火。在遙遠處,克里姆林宮那高聳的紅五星在絮絮輕飄的層層雪花後一閃一閃地發著光,就象燈塔上的燈標似的。


史朗斯基就坐在他身邊。兩個人都是木然地坐在那里久久地一動未動。史朗斯基臉上震驚的表情仍未消去,他的手上還捏著那份檔案。他是小心翼翼地挨近到岸邊的,一開始還持有幾分警惕,但當他一看到路金那張備受心靈沖擊的臉龐時,當他們四目相對時,只需一眼就告訴他沒有什麼可擔心害怕的了。兩個人久久地坐在那里相對無語,到最後,似乎是為了打破兩人間的緊張和沉默,路金開口問道,“你的朋友,他沒事嗎?”


“他死了。”


“我很遺憾。”


“我們大家都是。但實在是沒有辦法。”


路金緊緊地盯著史朗斯基。“你都看了那檔案?”


“看了。”


“那你相信你讀過的這一切?”


“本來我還有點懷疑,但現在…… 現在離你這麼近看著你,是的,我相信。而且聽利貝爾講述的那一切,說你救了他和我們。要是你不是真心誠意,你不會去攪弄這些麻煩的。”


路金抬眼看著夜色。“誰會料到這一切?現在你知道了為什麼我會被選來一路追殺你。斯大林的一個惡作劇。挑動兄弟互斗,骨肉相殘。”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一團熱氣並搖了搖頭。“我到現在還無法相信這一切。”

史朗斯基溫聲說道。“告訴我那天晚上我離開孤兒院時發生的事。還有那以後發生的事。”


路金看著他。他的眼角不禁溢出了淚水,聲音因觸動情感而哽咽起來。


“一定要講嗎?”


“我需要知道,匹提亞。”


“這都已經過了很久了有人叫我這個名字。它都變得陌生了,象是前一輩子的事了。太多太多的過去事我給鎖藏了起來。這真的象是一場可怕的噩夢,我還以為我都已經把這一切深埋隔絕了起來,直到我讀了這份檔案。”


“你應該告訴我這一切。”


路金不無傷痛地搖了搖頭。“這都沒用了。二十多年了,我千方百計地想要忘卻。而且或許對你來說還是不知道的好。”


出于一種難以言狀的情感,史朗斯基靠過身來握著路金的手。


過了一會兒,路金止住了他的悲傷。史朗斯基將手輕輕地搭在他弟弟的肩上,“慢慢來,匹提亞。”


他們坐在那里好一會,路金還是不發一語。然後史朗斯基說到,“那個時候,和你還有卡蒂婭在一起似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當我那天晚上在孤兒院把你們倆留在身後時,我感到我失去了全部的東西。我再也無法知道你們倆人怎麼樣了,會有什麼樣的事發生在你們身上。之後的日子這種痛苦要比簡單地知道你們死了還要折磨人。這就象有人在我的心髒里割掉了一塊,那割空的地方原本是應該裝著你們倆個的。我需要知道。”


路金扭過頭去。朝市區的那個方向,透過蒙蒙的雪絮,依稀可見遠處交通車輛移動的燈點。這一景象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靜如常,但他那起伏的內心世界卻是難以平定。他感到胸口如刀割般的刺痛,他轉過臉來。


“你逃走的那個晚上,我和卡蒂婭都依在窗口看著你。這就象又一次失去了爸爸和媽媽。一樣的傷心,一樣的痛苦。卡蒂婭根本就沒法被勸住。她太愛你了,米契亞。對她來說,你就象父親和母親。


“你逃走的時候應該是凌晨四點左右。卡蒂婭傷透了心,她的小身子一直在抖。我怎麼也無法讓她停住。一個看護來到宿舍並看到了我們。當她發現你不在了後她拉響了警報,把我們倆人關入了地下室的小間。從秘密警察部門來了兩個人。他們逼我們告訴他們你到哪里去了。他們威脅說我們要不說就把我們給殺了。” 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著。“卡蒂婭才五歲,但他們照樣毆打她,虐待她,就象折磨我一樣。”


“過了三、四天,他們告訴我們,你不會回來了。你的尸體在靠近基輔車站的一段鐵軌上被發現,是讓火車壓死的。這以後卡蒂婭就不對勁了。這就象她心靈深處的一盞燈熄滅了。我看著她的臉,她的兩眼空洞無神。她不吃也不喝。一個醫生被叫了來。但是來孤兒院的醫生是根本不會管你死活的。這里有這麼多的孤兒,少一個根本無所謂。”


他猶豫了一下。“第二天他們把我送去了一所教養學校。秘密警察就是常常從這所學校里招人到他們的部門去。卡蒂婭被他們送到明斯克的一所孤兒院去,我從此再也沒有看到過她。”他抬起頭來看著。“只不過它不是一所簡單的孤兒院。它是一所特殊的醫院,專門為那些特殊的孩子們的。”


“什麼意思?”


“它是那些智障人的收留所。那些狀況很糟糕的人會被關在封閉的小房間里,用鏈子系在他們的床架上,就象動物一樣。卡蒂婭變得是那麼地自我封閉,他們就把她一個人關在一個小房間里。其實她的智能根本就沒什麼問題,只不過是她的心被碾碎了,沒有人能打開她的心靈窗戶。”路金停頓了一下。“當戰爭爆發後,德國人往前推進時,斯大林發布命令,所有那些特殊醫院里的病員要被清理掉,以節省食物供應。他們把病員們一批批地帶到林子里再把他們槍殺了。卡蒂婭是他們中的一個。”


一陣長久的沉默過後,史朗斯基臉色蒼白地抬起頭來。“那麼卡蒂婭全是為了我的緣故而死的。”


“不,不是因為你。別責備你自己。你做了你應該做的事。”


“但如果我留下來的話,她就可以活著了。”


“不管你怎麼想,你逃走是對的。留下來只會把你也給毀了。就象已經把我給毀了一樣。不是指肉體上的,是靈魂上的。我,我已經變成了一個我們父母可能最不想看到的那種人。”


史朗斯基站了起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並緊閉上雙眼,好象這聽到的一切給他帶來的痛苦實在是太大,太難承受了。


“告訴我你後來怎麼樣了。告訴我你怎麼會發覺真相的。你們的人怎麼會知道我的行動任務?”


路金告訴了他。史朗斯基只是站在那里傾聽著,不發一語。


最後,路金說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了要殺死斯大林是不可能的。”


“或許這不可能的事更加吸引著我。況且,這事仍然有辦法可想。”


“怎麼行?”


史朗斯基遲疑了一下,說道,“首先,我需要你保證你不會出賣我。我得確保我能真正地相信你。”


“我永遠不會出賣你,米契亞。過去不會,將來也不會。你相信我的話。你已經相信了我走出來到這邊。所以現在相信我好了。”


史朗斯基思索了一會兒。“沙皇那些舊的逃生隧道有一條是從布爾曉埃大劇院通到克里姆林宮的第三層,出來就到斯大林房間的旁邊。那就是我可以進去的路。”


路金搖了搖頭。“你是在浪費你的時間。因為現在受到生命威脅,斯大林已經搬到他在孔策沃的別墅去了。而且由于這威脅,那里的警衛要比克里姆林宮的更嚴。除此之外,所有克里姆林宮的秘密隧道也都加派了崗哨。你還沒靠近那地方,你就會被打死。”


史朗斯基半露出笑容。“當牌局對你不利時,那就重新洗牌再來。還有一個應變計劃。有一條秘密的地鐵線從克里姆林宮通到別墅。這條線路只是在斯大林緊急情況下才用到。在克里姆林宮附近可以潛入到這條線路,然後直接摸到那別墅下面。”


“我知道這地鐵,但你可以肯定那條線也會被嚴加看守著,尤其是現在。在你摸近斯大林別墅的任何地方之前你就會被打死。況且,那里每一處都有持槍警衛,周圍的樹林都埋了地雷。你這是在自殺。”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但只要有一線機會,我就要去試一下。”


“即便讓你靠近身了,你准備怎麼殺了他?”


“這個,我恐怕連你都不能知道,弟弟。不過要是讓我靠近他身了,我肯定會讓斯大林為他所作下的惡孽嘗到報應的。”


路金不禁沉思著,他的雙眉因思考著什麼而緊蹙著。“或許另外有一個辦法可以混進那別墅,這樣會牢靠點。只不過要付出一個代價。”


“什麼代價?”


“我們倆人的性命。”


史朗斯基猶豫了,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我,我自己是准備一死了。但這不是你的決斗。”

“你錯了。這件事對我來說跟你一樣的關系密切。你和我,我們是同一硬幣上不可分拆的兩面。我們倆都可以對施加于我們身上的事還以顏色。斯大林有一個死亡之約。一個逾期很久的死亡之約。我要確保它得以踐行。”


“那你妻子呢?還有她懷著的孩子呢?你不能那樣做。”


“我必須那樣做。而且沒有我的話,你無法采用我想到的辦法。你的朋友們還可以有機會跟著利貝爾逃到邊境。那個我告訴過你的上校,魯穆爾卡,可能會懷疑到利貝爾的火車被利用,並會想法截住它。但如果事情是照我的計劃進行的話,那整個克格勃就會陷于混亂,而你的朋友們就正好可以趁亂離開。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盡管機會很小。我會想法讓他們安全到達邊境。娜蒂亞可以跟他們一起走。反正過了今晚,我都是死路一條。要留在蘇聯,娜蒂亞一點出路都沒有。跟著利貝爾一起走,她可能還可以越過邊境。”


史朗斯基緊緊地盯著他。“你確定要這樣嗎?”


“我一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確信過。”路金停頓了一下。他的語氣變得很堅決。“但是一個條件。那就是最好別讓娜蒂亞知道我們要做的事。以及為什麼我們要這麼做。事情弄到這地步已經夠她亂的了。就讓她認為,我抓住了你,但我們達成協議。我允許安娜和你的朋友們逃離,而你作為回報同意讓她跟他們一起走,因為她的生命危險。你確保你的朋友們告訴她我過後會在芬蘭跟她會合。確保他們告訴她這些。她就可以少擔憂些。但是你別跟他們講我們的身世。他們不會相信的,而且事情對他們來說也已經夠亂的了。”


“那我怎麼跟他們講?”


“就說我無法向貝利亞交差而性命難保。現在我們已經達成和解,作為回報讓你的朋友們逃走。”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嗎?”


“我看沒什麼問題。安娜和利貝爾都知道我把他們放了後就徹底完了。他們知道貝利亞的厲害,也知道娜蒂亞會因為我做的這一切生命處于危險。”他猶豫了一下。“還有另外一件事在火車離開前我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事?”


路金告訴了他。史朗斯基的前額皺起了紋線,在這冰冷的夜晚,他坐在那里沉于思考中,好象在反複斟酌著全部的利害關系。


最後路金問道,“那麼,哥哥,你同意了?”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想到我還會慶幸自己當初放過機會沒把你殺了。”


路金笑了,是那種苦澀的笑。“或許這就是命。”


一下子間,史朗斯基整個人看起來如解脫了似的,他的雙肩松垂了下來,那久壓在身上的痛苦枷鎖被卸去了,好像他的內心世界被打開了。他吐聲道,“上帝,匹提亞……這真是太好了,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路金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後一把抱住了他。


當他們一起坐在那里時,雪開始下得更大了,在那些銀樅樹前密密地飄落著。在凍河遠岸的後面,莫斯科的燈火在慢慢地暗淡下去。這整個城市在這棉一般寂靜之中變得越來越凝沉了。


很長的時間後,史朗斯基看起來確立了信心,抹了一把他的臉,看著路金並問道,“那麼告訴我,我們怎麼樣殺了斯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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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亨利•;利貝爾吃力地坐在車站工作室的窗前,這是在莫斯科郊外一個靜寂的火車站里,他邊抽著一支香煙,邊心神不定地盯著隱在不住飄落的雪花後面的黑色夜景。


站在利貝爾身旁的那個男人長得出奇地精瘦,嘴角邊叼著根香煙。他戴了頂油膩的工作帽,在髒兮兮的大衣里穿著套火車司機的工作服,他邊用一塊油布擦著他的手,邊蹙眉露出一副苦躁的樣子。


一列火車停在外面的鐵軌上等候著,它的黑漆色機頭點濺著泥汙,那蒸汽從它的煙囪里一下一下地無力冒著。


那個男人說道,“前段時間你真讓我擔心,亨利。昨天我沒有接到你的電話,這本來是我們說好的。我便打電話到你的賓館,他們說你根本沒有到莫斯科。然後到了最後一分鍾,你卻又打電話過來說一切按我們說好的照舊。而現在我又看見你瘸著腿好象很需要買根拐杖。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利貝爾幾乎都沒有力氣抽完這根他三天來的第一支香煙。路金又給他打了另一針止痛嗎啡,他下體的疼痛算是消退了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麻的感覺。但他幾乎無法行步走路,實實在在地他需要好好躺臥休息和一個好醫生。但現在這兩者都得往後挪一挪。他彈了下掉落在他的黑貂皮外衣上的煙灰,並朝那男人轉過身來。


“別管這些了,尼古萊。還是這樣說吧,我碰到了一段倒黴的經曆,但現在我還是在這了。”他不無厭惡地瞧了眼那廉價的馬庫卡香煙。“你應該給我弄點比這布爾什維克炮仗更象樣點的香煙。”


“我覺得它們挺不錯。”


“你從我這里刮去的錢也不少了,應該抽抽哈瓦那。什麼時候了?”


那男的瞄了下他的手表。“差不多要一點了。你的朋友們時間也扣得太緊了。你確定他們會來嗎?要是他們不來,我們兩個也可以省點力了。”


利貝爾狠狠地瞪著他。“他們會來的。你可別想賴了我們的協定。”


“嗨,我什麼時候有過對不住你?不過不管他們來不來,錢我還是得照拿,這可是我們說好的。”


“你會得到你的報酬的,尼古萊。只要貨送到。”


也就在這時,一對轎車的車頭燈從夜色冒出直開到車站工作室的右旁,利貝爾的心猛跳起來。史朗斯基從寶馬車跨出,跟著是路金,他仍穿著他的克格勃制服。


當尼古萊看見這身制服,香煙從他的嘴上掉落下來,他驚恐地說道,“列甯在上…… 我們完蛋了……他媽的這是怎麼搞的?”


“你用不著擔心什麼,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尼古萊,你的乘客們來了。”


“沒什麼大不了?難道你沒注意到,你的朋友穿著克格勃制服?”


利貝爾費力地說道,“幫我一把。”尼古萊攙他起身,法國人吩咐道,“在這等著。”


他打開車站工作室的門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他沒走多遠,史朗斯基便已快步走近站台迎住他並問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我還沒告訴那司機有關我們的新安排。我想這最好還是等你們來了後再說。直覺告訴我尼古萊對這是不會高興的。路金少校的妻子聽到這新的變化怎麼反應?”


史朗斯基回頭掃了眼轎車那邊,路金正幫著其他人依序鑽出車外。他的妻子顫抖著身子扶著他的手臂跨出車外,一手緊抓著一只小拎箱,看上去是完全不知所措。


“講得輕點她是感到迷糊,再加上點不安。不過這也是可以預料的。”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門“哐”地一記響,那火車司機大步邁過站台走向利貝爾。


“亨利,他媽的這到底是在搞什麼名堂……?”


史朗斯基輕快地說道,“計劃有點變動。你多了兩個乘客。”


司機的臉騰地漲紅了,怒氣沖沖,他瞪著利貝爾。“這不是我們講定的。最多兩個。你想讓我靠牆站著被槍斃?”


“尼古萊,我恐怕情況出現了點變化。”


“隨你怎麼說吧。協定取消了。休想讓我答應這件事。”


利貝爾說道,“聽我說,尼古萊。你要得到你的錢的唯一途徑就是帶上這兩個附加的乘客。而且,我想這又給你增多了外快。”


“這不是我們原先講好的。何況這件事本來就已經夠要我們的命了,我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化這筆錢。別他媽的跟我纏了,亨利。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和耐心。這火車已經晚點了。我只帶兩個人,不再多了,要麼這樣,要麼拉倒。你他媽的當我這開的是什麼,一頭特洛伊木馬嗎?”


“只要所有人都安全地過了邊境,就再增加一萬盧布。我保證。這可是能買許多香檳酒和內衣給你的女朋友呵。”


尼古萊看起來有點猶豫了,然後他朝那綠色的寶馬車看了看,那穿制服的克格勃少校正攙引著更多的乘客從車後座出來,但在隨風斜飄的白雪下,火車司機看不清他們的臉。


“這都是些什麼人?”


“你的乘客,你只要知道這個就行了。是三個婦女和一個小孩。”


“這聽起來象是一幫寡婦和孤兒出遠門。可小孩是個麻煩。要是邊防的衛兵決定查看車廂而那小孩又哭了起來可怎麼辦?”


“只要你事情辦利索了,象往常一樣給他們上了油,他們就不會。而且,這孩子會被喂上鎮靜劑。她會一路睡覺的。”


尼古萊狐疑地看著,搖了搖他的頭。“這事還是太大風險了。”他朝史朗斯基揚了揚下巴。“這個又是什麼人?”


史朗斯基從他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張克格勃證件並朝那司機亮了一下。


“一個來救你性命的人,同志。”他朝那寶馬車望了一眼,路金帶著其他人朝站台走來。“你看見的那邊那個人是我的一個同事,少校路金。”史朗斯基停頓了一下以示效果。“他一手掌握了全部有關你那走私小活動的情況。事實上,要不是利貝爾先生和我出手干預的話,他都已准備好了逮捕你。”


尼古萊的臉變得更白了,他氣急敗壞地看著利貝爾。“你這混蛋。你還說我用不著擔心什麼。”


“你只要照吩咐你的做,就不用擔心什麼。”史朗斯基打斷他的話。“這當中的一名乘客是我們想要派到西方社會去的特工人員。要是你把她拉下不管,我本人可以向你擔保凌晨以前就會把你推到牆根前槍斃。”
尼古萊的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驚慌無助地瞧著利貝爾。


利貝爾附和道,“這是真的,我恐怕是這麼回事。”


“那麼告訴我這是要干什麼?”


史朗斯基答道,“這是國家機密,不是你打聽的事。你就跟正常一樣運貨物,跟以前一樣,隱蔽好你暗藏的私貨。要是給我們搞砸了,你就得承擔嚴重後果。你覺得你能做好這件事嗎?”


尼古萊面如死灰,哀歎了口氣。“我沒有更多的選擇余地了,是不是?”


史朗斯基沒再理他,轉過身朝站台那邊的其他人健步走過去。


利貝爾說道,“輕松點,尼古萊。要看到光明的一面。”


“什麼?”


“你現在已榮升為給克格勃工作了。”


史朗斯基站在站台上,利貝爾在他身邊,他們看著尼古萊推開一節貨車廂的移門。他跨進去,帶著一把鋼撬棒和一袋工具。


利貝爾說道,“他不用費很大工夫就可以松開車廂地板。他已經讓那些木板漏風透氣,所以他們躲在里面不會窒息的。當我們行駛在去邊境的鐵路上時,你的朋友們可以鑽出來透透氣,但當我們過邊防檢查站時他們還得鑽回去躲著。這是假設我們能跑得到那麼遠的情況下。”


“給我一支煙。”


利貝爾遞給史朗斯基一支香煙並朝站台上那開著門的車廂邊的人堆看去。路金擁抱著他的妻子,利貝爾看見那女人在啜泣著。在他們旁邊,安娜•;克霍列夫用手臂緊緊地抱著她的女兒,依麗娜則在一邊哄著那小孩。


利貝爾問道:“你的那女同伴我知道,但那小女孩是誰?”


史朗斯基對著車站的立柱劃著了一根火柴。“她的女兒。那孩子原先在克格勃的孤兒院里。路金少校剛才仿冒了貝利亞的簽字把她放了出來。”


利貝爾嚇得臉色發白,說道:“我的上帝,這漏子可是越捅越大了。”


“跟等下今晚發生的事相比這一切根本算不了什麼。”


“希望你是對的。”


“我叫你幫的忙怎麼樣了?”


利貝爾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串車鑰匙並將它們遞給史朗斯基。“我能搞到的就一輛藍色的埃姆卡運貨車。是外貿部里我的一個老關系,他欠著我的一個人情,他將車停留在你指定的地方等著。到明天早晨他才會去報告車子被竊。”


“謝謝。那麼火車這邊怎麼樣?你也能想辦法嗎?”


“有點冒風險。我們在一個叫克林的火車站停一下,離莫斯科一個小時的路程,在那里再掛上一節運往赫爾辛基的貨煤。這應該化不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尼古萊應該可以拖到兩個小時,給機頭加點水,裝作有一點小故障要修理,但是他不能拖得超過這個時間。不然的話,鐵路局的人可能會懷疑的。所以如果你想趕上我們一起走,我建議別太遲了。”


“盡量想辦法捱得久一些。”


利貝爾苦笑地答道,“我想我們捱苦已經捱得夠久了,你不同意嗎?”


史朗斯基將香煙一扔。“高興點,亨利。至少你現在還呼吸著。這本來是還要糟。”


“這以後,我是再也不會光臨莫斯科了,再也不會象以前那麼起勁了。要是依麗娜脫身自由了,要是我們還能活得了守在一起,我想這還算是有點補償。你真的認為我們仍然有機會到赫爾辛基?”


“這是值得一試的機會。”


利貝爾皺起了眉頭。“請原諒我的好奇觀察。一個人在法國抵抗組織里混了四年,只要遇到事情後面有什麼蹊蹺,他總能感覺得出的。而眼前這整樁事情的安排肯定另有內情。我想我要是問你跟路金之間到底有什麼奧秘也是問不出結果的吧?”


“一點沒什麼可問的。”


利貝爾聳了聳肩,朝火車那邊點了點頭。“看起來你還有一場道別戲,我的朋友。我最好看看尼古萊弄得怎麼樣了。”


安娜將她的女兒遞給依麗娜,朝他們這邊走過來,利貝爾蹣跚著步子朝火車走去。


過了片刻,安娜的雙臂繞在史朗斯基的頸上,她將他緊緊地擁抱住。


“路金做的這一切,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他。”


“好好照顧他的妻子,這就是最好的感謝了。”


她緊盯著他的臉。“等下你和路金並不真的會趕來跟我們一起走,是不是?”


“噢,這我並不清楚。”


她研究著他的神情,她的眼睛潤濕了。“這是在撒謊,埃曆克斯,其實你心里清楚。求求你……現在改變你的主意還不晚。”


“我恐怕已經太晚了。”


然後她的雙唇緊按在他的唇上,他聽到她在低泣著。最後他掙開身子。很長的時間里他端詳著她的臉,然後他的手深情地撫摸著她的雙頰。“保重,安娜;;;克霍列夫。我祝你今後平安長壽,跟莎夏在一起有一個美好的生活。”


“埃曆克斯……別這樣……!跟我們一起走吧!”
火車突然鳴笛了,利貝爾出現在旁並說道,“再等下去我自己也要嚎啕大哭了。尼古萊都已准備好走了。開始動身吧,我的朋友們,這不是什麼生死離別。”


蒸汽機開始噴汽起動了,又響起了另一下尖利的汽笛聲,史朗斯基牽著安娜的手,將她拉往火車那邊。


路金幫助利貝爾登上車頭到司機邊,然後幫助其他人登上車廂。他們都在作最後的離別一睹;史朗斯基跟安娜,路金跟娜蒂亞,然後依麗娜拉上車廂門,並插銷關上。


利貝爾在機頭揮了下手。“再見了,同志們。運氣好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在赫爾辛基一起爆一瓶香檳酒。”


史朗斯基看見路金靜靜地緊盯著車廂,臉上現出一陣極其痛苦的表情,然後火車又鳴了一下笛開始駛動起來。當它徐徐駛離站台時,路金不禁將手搭在車廂門上,似乎極不情願讓它離開,然後火車頭加速了,車廂一節節地馳離而去。


史朗斯基問道,“你道別了嗎?”


“在這種情況下是力盡所能了。”


“娜蒂亞怎麼想?”


路金神色黯然地說道,“我想她並不相信我說的我們會再見面的話。但是她知道她現在這樣只能是最好的抉擇。這也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剛才在我去接安娜的女兒路上,我去了一次列甯格勒火車站。我給負責通往赫爾辛基鐵路線的值勤官員看了貝利亞的信,並告訴他不管什麼情況這列火車都不得被截下或拖延,不然的話他就得面對貝利亞的暴怒和火槍行刑隊。希望他能照我說的做。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希望一點奇跡,他們大家都能活下來。”他掃了一眼周圍,臉上頓現出苦澀的表情。“我們生活在一個可怕的苦難世界里,哥哥,但你得面對它。安娜怎麼樣?你和她之間關系不同一般,是不是?”


史朗斯基聳了聳肩。“要是在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方,在不同的場合下,誰知道又會怎麼樣呢?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他停頓了片刻,然後語氣里帶著一種關懷的暗示。“不過對你來說改變主意還不晚。”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這是為卡蒂婭。為我們的父母。為我們。”


史朗斯基搭著他的手臂。“我們最好走吧。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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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天仍下著雪,路金將車停在克格勃總部側門的街對面。


當他熄火後,他轉向史朗斯基並說道,“給我十五分鍾時間。如果我到那時還不出現立即離開這里,越快越好。車子丟掉,到最近的一個地鐵站去。這以後我恐怕你就得一個人照你原先計劃好的自己摸著去孔策沃了。”


史朗斯基朝克格勃大樓點了點頭。“你再進去實在是太危險了。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


“我得知道帕沙是否安全。我想讓他離開莫斯科。不然的話,今晚我們做的那些事被發覺了,他會被定上同謀罪的,而且毫無疑問他會被槍斃。兩個小時以後有一班火車開往烏拉爾,我想讓他帶上一套假證件乘這班火車。只要他隱身于自己的同胞之間他們就永遠也找不到他。”


路金掃了眼對街的大樓。那兩扇櫟木大門敞開著,再進內有一扇玻璃門通往里面的一個廳道。廳里面燈亮著,一個身穿制服的值勤門衛坐在廳里的一張桌子後面。


“再說,你還需要一套克格勃制服為了我們計劃好的需要。而且還有一個重要的電話要打,還記得嗎?”


史朗斯基點了點頭。“那祝你好運。”


路金鑽出轎車,穿過街道走入那側門。史朗斯基看著那個門衛檢查著他的證件,然後路金跨進廳內的一架電梯,人消失了。


史朗斯基坐在車內,他心緒不安地拿了根香煙並點上,然後又瞄了眼躺在後座上的那具死尸。


杰克•;麥西那雙無生氣的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四樓樓面空無人影,辦公室里是一片黑暗。


路金跨進房間並合上門。他扳了下燈開關。房間頓時一片明亮,幾記嘿嘿低笑聲使得他疾忙轉過身來。


“歡迎歸來,路金。你加入我們一起真是太好了。”


魯穆爾卡就站在窗前,一支托卡雷夫握在他的手中。兩個相貌粗野、身著便衣的克格勃人站在帕沙的辦公桌前。他們手上持著橡皮警棍。帕沙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手和腳都被皮帶緊緊捆綁著,他的臉都已腫脹變形了,一片血肉模糊,簡直難以認出來。其中的一個人用手捂著他的嘴,當他松開手時,帕沙痛苦地咯著,那充血脹起的眼球在眼窩里不住地打轉。


路金的心頓時一沉。“這是什麼意思?”


魯穆爾卡跨向前來。“少跟我裝蒜,路金,現在再來這一套已經太晚了。解下你的手槍把它放在桌上。乖乖地放好。不然我會在貝利亞高興地處置你之前就打掉你的腦袋。”


路金解下他的托卡雷夫並將它放在辦公桌上。


魯穆爾卡勾了勾一根手指。“走近點。離那門口遠點。”


當路金剛一步邁向前,魯穆爾卡一拳狠擊在他的下巴上。他朝後跌沖到牆壁倒下來,但魯穆爾卡迅速地欺向前來,抬起膝蓋狠狠地朝他的肚腹一頂。


當路金軟癱在地上時,魯穆爾卡居高臨下地站在他旁邊,他的雙手叉在他的臀部上。


“我真不明白,路金。我本來還以為你挺有腦子的呢。你真的以為你今晚干了這一切以後就可以逃之夭夭了?破壞我去抓那美國人?放了那女人還把小孩從孤兒院里帶走?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可以隨便擺弄的傻瓜。”


一縷鮮血流淌到路金的下頜。“不,只是一頭冷血、殘暴的禽獸罷了。”


魯穆爾卡抬靴一腳猛踩在路金的腿上。


“起來,叛徒!”


當路金沒有挪身時,魯穆爾卡凶狠地揪住他的頭發將他拖到一張椅子上。他瞪著他的臉。“你知道我不明白的是什麼嗎,路金?動機。但這當中一定有個解釋的。這總會有的。而且你會解釋給我聽的。”


他將手槍放回他的槍套,隨即那根馬鞭出現了。冷不防地馬鞭在空中呼嘯揚起,在路金的臉上狠狠地抽了一記。


當他痛得頭朝後一縮時,魯穆爾卡又揪住了他的頭發。


“一個小小的回報。但是跟貝利亞將要給你的回報比起來還算不了什麼。有趣的是剛剛發現你的妻子沒在家里,路金。半個小時前我讓我的人到你的公寓跑了一趟。毫無疑問你認為她在別的地方會更安全些。但你不必多慮,我們會找到她的。而你知道等我們把她扔進地牢里,我會怎麼對付你的那臭婆娘嗎?會玩得她爬不起身。”他獰笑著。“當然,要是有一點合作精神,你可能會發覺我還有一點慈悲心。你在玩什麼把戲,路金?”


“見鬼去吧,”路金啐口罵道。


魯穆爾卡臉上的肌肉繃緊了。“你讓你這里的矮個黃種朋友巧妙地絆住我們,好讓你溜走,是不是?不幸的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幫我們很多忙,交代實情。但這或許是我們的手段還不夠太硬,沒能撬松他的牙關。”他朝站在帕沙兩旁的那兩個人點了點頭。“給路金看看他和他的臭婆娘在地牢里會有什麼在等著。”


其中的一個人咧笑著,用那橡皮警棍敲了敲他的手掌心。然後警棍在空中嗖地一聲劃過狠狠地擊在帕沙的臉上。蒙古人痛苦地慘叫著,那橡皮警棍一記又一記地猛揍著,他的頭被那棍子打得左右甩擺,直到臉變成了一團血肉。


路金大叫道,“不!”


毒打仍繼續著,直到最後魯穆爾卡說道,“夠了。”


他將路金的手槍槍管狠頂著帕沙的太陽穴。


“我還發覺另一件事。這個黃種混蛋被人看見溜進過檔案辦公室。沒有允許這是絕對禁止的行為。”他咧嘴笑著。“一個人把鼻子伸到他不該伸的地方去,那就是自己找死。我想知道他去那干什麼?最後一個機會,路金。要麼你老實交代,要麼我現在就在這里把這個黃種混蛋的腦袋給打開花。”


帕沙看起來幾乎失去了意識,他的眼神都不能集中起來,嘴上是一大團血沫。然後突然間他的喉嚨發出一陣咕嚕響,人一下子恢複了神志,現出一股甯折不彎的怒氣。


“什麼也別告訴他,尤里……”他滿是鮮血的臉仰瞪著魯穆爾卡,嗓子沙啞著喃語道。“操……你……狗娘養的……”


魯穆爾卡的臉頓時因暴怒而凶相畢露,托卡雷夫槍口一抬,快得路金還來不及反應。武器緊按在帕沙的太陽穴上,撞針一磕,槍“砰”地一下開火了。


帕沙的頭被著沖力朝旁猛一顛,他的身體一下子象布娃娃一樣無生機地松軟了下來。子彈穿透了他的後腦勺,鮮血濺散在周圍的牆壁上。


路金悲聲大吼道,“不!”

當他想要從椅子上掙起身時,那兩個人將他緊按住。


魯穆爾卡轉向他,掄起手槍猛一下砸在他的下巴下,打得他朝後翻倒在地上,跟著魯穆爾卡將槍管狠頂在他的前額上,直頂得他發痛。“現在輪到你了,路金。你最後能做的一件事就是開口交代。”他將手槍放一邊,對那兩個人吩咐道,“把他按在桌上,脫下他的褲子。”


然後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看起來象是一副鉗子的東西,對路金說道,“一個那法國人都熬不過的小玩藝兒。不過就你來說,我可以擔保你今後再也走不了路了。而且我都無法向你表達我對此是感到多麼的痛快。”


當那兩個人強力拖著路金到桌上時,一個聲音冷冷地說道,“要我可真的不想這麼干。”


魯穆爾卡和那兩個人疾忙轉身,史朗斯基站在門口,一支無聲手槍握在他的手中。


這一切是發生得如此迅速。魯穆爾卡的一個人剛想伸手摸槍,史朗斯基一槍打中他的眼睛。在那人朝後仰翻時,第二槍已經擊中了他的脖子,打碎了他的氣管,將他的慘叫聲堵在了喉嚨里。


當這個人還在滾翻著身子時,第二個人正餓虎瘋張般地撲上來,史朗斯基連發了兩槍,分別擊中了他的喉嚨和胸口。


魯穆爾卡彎身摸到他的武器,但史朗斯基比他更快,已經調轉槍口對准了他,但路金大喝道,“不!留給我。”


在魯穆爾卡剛剛抓住槍時,路金飛身撲上來,將他推頂到牆上。他的手臂奮然揚起,那金屬鉤爪狠狠地戳入魯穆爾卡的胸膛。這個惡如凶獒的人雙眼驚恐地大張著,路金的另一手迅速抬起捂住他的嘴,悶住他的尖叫聲。


路金狠狠地瞪著他的臉。“去地獄打發你的日子吧,你這混蛋。”


他抽出那鉤爪,然後朝後退了一步,魯穆爾卡的身體沿著牆壁滑癱了下來,血從他胸脯的傷口汩汩流出。


路金難以置信地瞪著史朗斯基。“見鬼,你怎麼會自己跑進來了?”


“你一踏入電梯,那個辦公桌邊的門衛就迫不及待地拎起話機。所以我決定還是進來跟你在一起。”


“你這樣太冒險了。”


“幸虧晚上這時候這樓里幾乎沒有人。”


“謝謝你了,米契亞。”


史朗斯基朝帕沙的尸體點了點頭。“但是沒能來得及救你的朋友。”


路金緊盯著那尸體。他久久沒有吭聲,然後他轉回頭來,臉上滿是悲痛之色。


“他是個好人。一個穿著狼皮的好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恢複平靜。“那門衛怎麼樣了?”


“死在廳旁邊的一個辦公室里。你打電話了嗎?”


“還沒來得及。”


“那現在就打吧。”


路金走向桌子,史朗斯基則走到門口守著,他將門微開著留條縫,舉著奈琴特以備萬一。


路金花了不到一分鍾打了電話,當他放回話機時,他的臉上緊張地滲出汗來。他看著史朗斯基,然後說道,“好了。”


“那麼我們快走,別等人拉起了警報器。別忘了那制服。”


路金走到角落的衣物櫃,拿出他備留著的制服,手套,靴子和帽子。


史朗斯基走出門外,停留了一下以檢查過道,但沒有人影。


路金久久地、痛苦地望著帕沙那張糊滿了鮮血的臉,然後跟了史朗斯基出去。


十分鍾以後他們到了孔策沃公路。


路上幾乎沒車輛。當他們一駛出近郊,史朗斯基便說道,“停一下。我要再檢查一遍這個計劃。這不能出任何差錯,匹提亞。”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沒時間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現大門的那個門衛不見了。到那時,一切就亂鍋了。”


“我們有多長時間?”


“半個小時後換班。但這之前隨時會有人注意到那門衛不見了。”


“斯大林的別墅還有多遠?”


“十分鍾的路,這條公路一直開下去。再要十分鍾的時間被帶到里面,要是我們幸運的話。所以我們的時間很緊迫。”


史朗斯基透過飄落的雪片觀望著前方。孔策沃路的右前方有一片燈光,只見一幢類似工廠建築的紅磚樓房,底下有著兩扇巨大的鐵門,然後他看見一輛救護車慢慢地從大門里開出,這才意識到那是家醫院。在路的左邊,有一條小徑沒入黑色中。一座低矮、廢棄的地堡樣平頂建築跟那醫院一樣也是紅磚結構趴立在小徑的右邊。


史朗斯基手指著擋風玻璃外。“那是什麼?”


“戰爭時遺留下來的一個防空掩體。”


“停在它旁邊。”


“可是……”

“我們只有這唯一的機會可以得手。我們再檢查一遍這計劃有沒有漏洞。我不想有半點差錯。停一下。”


路金打轉著方向盤,將車停在掩體入口處。那平頂被積雪厚厚地蓋沒著,一段階梯下通到那黑乎乎的入洞口,門已松脫歪斜著,靠著鉸鏈勉強掛住。


當路金熄了火,他看見那支帶消音器的奈琴特出現在史朗斯基的手中。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史朗斯基將武器對准了他。


路金一怔,問道,“怎麼回事?”


“聽我說,匹提亞。這事我一個人去干就行了。你有妻子和孩子要照料。沒有必要把你的性命也搭進去。我要你活著。至少我們當中有一個人要活著。你就為了我這樣做吧。為了卡蒂婭和我們的父母。”


路金頓時反應過來。一切都明白了。他的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緊盯著史朗斯基。“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干,是不是?”


“我想是這樣的。”


“米契亞……別這樣……;你永遠不可能單獨進得了別墅。”


“這你就錯了。你已經打了電話,他們正等著你。我可以用你的證件混進去。”


“可你跟我根本不象。”


“除了頭發的顏色,我們兩個人的個子十分相近。至于其他的,就讓我來操心吧。”


路金激烈地搖著頭。“米契亞,這真是瘋狂的想法。兩個人在一起,我們還有一線機會。一個人去你根本沒有希望。”


“這樣也好過讓你去解釋我是你的一個隨從官員。就憑那麼嚴密的警衛措施,他們可能根本不會讓我一起進去。”他搖了搖頭。“就象我說的,我不想你去死。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最終他會把我們倆人都殺了。我不想讓他殺了你。我不想讓他毀掉我們全部。要是有時間的話,我真想好好告訴你這麼久日子來我是多麼想念你們,我是多麼愛你和卡蒂婭。我是多麼渴望能再跟你們倆在一起。但是沒這個機會了。”


突然間史朗斯基的眼睛潤濕了。他迅速地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然後他朝那防空掩體點了點頭。“我會把你留在這里。利貝爾在一個叫克林的火車站等著,在莫斯科的西北面。我們剛剛經過的路上,回去半公里的地方有一輛藍色的埃姆卡運貨車停在那等著,已經注滿了汽油。這是車鑰匙。如果你抓緊時間的話,應該可以趕得上那火車。”他不由分說將鑰匙塞進路金的胸袋里。“好好活下去,弟弟。為我們家里的所有人活下去。”


“米契亞,不……!”


“再見了,弟弟。”


史朗斯基的手指迅速往上一探,象虎鉗似地夾住路金的脖子,拇指緊按在他耳背後的穴位。路金奮力掙紮並想反制住史朗斯基,他的手臂揮打著,身體拼命地躍騰著,但史朗斯基的力氣更大。


僅數秒工夫,路金的身子軟癱在座椅上並失去了知覺。史朗斯基跨出車外,置身于寒冷的冬夜野外,然後走下階梯進到那掩體里。


掩體里一片漆黑而且臭氣熏天。他不得不再回到車里拿上電筒,然後打開它照著四壁,只見這地方都是丟棄的垃圾。他清出一個角落,然後迅速地將路金從車里架到下面,將他扶靠在一面牆壁上。他又化了五分鍾的時間做他必須做的事,快速地忙碌著,撬下車里的內鏡,用它將引擎油抹在他的頭發上。完事後他只戴上一只軍官皮手套。他在路金的胸袋里找到了帶相片的證件。其他所有他需要的東西都在車里面了。


當他對著鏡子檢查完自己的形象後,他又將電筒朝靠在掩體里牆壁上的失去知覺的身影照了一下。在寒冷的氣溫下,他不會再超過五分鍾就會蘇醒過來。


很長的時間里,史朗斯基凝視著路金的臉,直到最後他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感情,俯下身子,緊緊地親著他的面頰,跟著突然間他發覺到自己竟在流淚了,隨後他戀戀不舍地松開路金的身子,扭身離去,踏上階梯。


當他鑽回到寶馬車後,他轉頭朝後看了眼橫躺在後座的麥西尸體。


“好了,我想你也看到了,一番風風雨雨,我們還是闖到了最後關頭,杰克。要是真有天堂,而你也已經在那的話,那麼就祝願我們倆人好運吧。我們接下來很需要它。”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時間是凌晨一點一刻。


他發動了汽車。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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