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砂金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派來沃爾伯格,首先他是個【存護】,此行安全系數上比其他同事更高。其次他是個埃維金人,曾經受過苦受過窮,受過壓迫受過剝削,所以天然的就能博得同樣經歷的人施與同情。第三是完成這項任務必要時可以完全不講究道德,恰好賭徒也沒什麼道德可言。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能繼續激化矛盾,也不能讓革命的火星繼續蔓延。
比起動不動就「我要看到血流成河」的同事,一個外形姣好身世飄零的人更容易與當地人打成一片。
然後他就在沃爾伯格堡前的廣場上看到了真打成一片。憤怒的母親終於找到了拐走並販賣自己孩子的惡人,她聲淚俱下的拿出證據哀告。人證物證齊全,義憤填膺的人群一時沒控制住洶湧的情緒,他們沒有給人販子吃槍子兒的機會,直接手動幫這個惡棍從3D轉成2D。
「活該,呸!」領路的勞動者吐了口吐沫,「死都算便宜這家伙!」
地下城過去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雛1妓源自走失孩童。如今這位領袖厭惡把人當成商品的所有買賣,老鴇和皮條客都該死,但妓女們都被集中安排去治病了,僥幸沒染病的也放歸社會重新做人。
走到沃爾伯格堡門口,衛兵看上去沒有想像中健壯但精神面貌很好,他們客氣的檢查了訪客的身份,仔細告知他不要做可疑的事,然後砂金就被領到一處寬闊高挑的門廳內坐著等候。領路的勞動者到這裡就自顧自離開,他說他碼頭上的活兒還沒干完,得趕緊回去再鏟兩锨土。
坐在門廳裡的人有很多,都是來辦事的,接待他們的部門各不相同,沒有人露出不耐煩或是敷衍的表情。
——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人正在以無與倫比的熱情張開雙手對同類赤誠以待,他們把被壓抑了太久的情感盡數揮灑出來,在大地上,在地層下,在舊日統治者遺留的城堡內。
大量文員來來回回奔忙行走,看不見的脈搏正強而有力的跳動。
這些文員裡什麼樣的人都有,男女老少黑白紅黃,肉眼就可以看出不是一個族裔。他們抱著各種不同類型的文件走進不同的辦公室,拍桌子瞪眼睛聲嘶力竭據理力爭。
「這回可符合審批條件了啊,要是再不給我批必須得說出個一二三四來,不然這事兒咱們沒完!」
「不是不給你批,你有沒有理解這項請*款的用途?一共就這麼多錢,孤兒那麼老多,給你不給他?合適嗎?再把預算減減再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你打我也沒用!」
砂金:「……」
我家助理真溫柔,從來都不會打我,這就給她加發一個月獎金。
隔壁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士揉著額頭掰手指算數給來辦事的人聽:「你們這個社區一共分了一百公頃的地,有荒地也有熟地,熟地種糧種菜先吃著,開荒的事兒不著急,等專家們來看看。農田基本建設……比如水利,不做嗎?難道你們要人工抬水灌溉?」
她對面的人十個指頭已經不夠用了,看上去很需要路人再貢獻十個指頭出來幫幫忙。
還能有前來援建的專家?看來這位新任統治者是個人脈寬泛的家伙。以及怪不得那麼多人在空港上忙碌,不趕緊擴建將其改造成為適合星艦起降的星港後續援助隊伍連進都進不來。
好消息,遇到能聽懂人話的聰明人了。
壞消息,是個真聰明人,估計騙不住。
「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在哪兒?」一個看上去眉眼很有棱角的年輕姑娘走進門廳,砂金及時綻開他人畜無害的營業用笑容,很能討人喜歡的起身讓她看到自己:「我在這裡,小姐,辛苦你了。」
對方從上到下刮了他一眼,二話不說轉身領路:「跟我來!」
衣著華麗的金發青年並不尷尬,但他還是做出尷尬的模樣並摸摸鼻子。這是種隱晦的示弱,為了降低目標的防備……如果不能使用陰謀詭計,他也不是不可以老老實實的尋求非零和博弈。
「關於沃爾伯格的遺產,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那些都是核心星域以及殖民地的民脂民膏,誰擅自動用誰手上就沾染著億萬人的痛苦與血淚。星際和平公司想憑借幾艘星艦和幾張巧嘴就奪取我們的勝利果實?呵,那就試試吧。」
年輕的姑娘轉頭冷冷盯著外來者:「我們手裡的鐮刀也未嘗不利。」
到地方了,辦公室大門始終都是開著的,裡面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傳出。砂金暗自握緊背在身後的左手,踏入扒掉金箔後用金色顏料填補空缺的門框。
辦公室呈L形,進門需要拐個角才能見到裡面的人。年輕的總監心裡正在不停的轉動各種念頭,幾個衣著樸素年齡各異的人夾著文件匆匆走出來,兩方碰頭時對面客氣的點頭致意側身走過。
他往旁邊讓了一下,剛好和一個裹著尿不濕扎著衝天小揪揪的人類幼崽在拐角處相遇。
「啊哦?」幼崽四肢著地爬的飛快,過低的視角基本沒有預警能力,於是卡卡瓦夏嶄新光亮的鞋尖被沾著不明液體的小爪子拍了個五角星,「嘎!」
小家伙屁股一沉就坐在地上,張著手驚訝好奇的來來回回看,看自己肉肉手的圖案,看留在別人鞋子上的印記。
出逃受挫,幼崽圓滾滾的胳膊腿兒倒騰著想要換個方向繼續豬突猛進,黑色的西裝袖伸過來一把就把崽崽拎回去,不等吵鬧的聲音響起木刻的安撫奶嘴堵住一切噪音。
小家伙抿著兩顆小米牙扁扁嘴:裹裹裹,裹裹裹。
卡卡瓦夏:「……」
「過來,坐。」高挑的背影拎著幼崽走到窗下自顧自拖出椅子落座,金發青年磕磕絆絆跟過去,四肢極不協調的走出了同手同腳的效果。
咱就是說,姐姐,上次你還只是綁架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而已,這次干脆干掉一個董事,下次呢?九大事業板塊裡隨便挑一個完成終結任務麼?計劃是什麼?
他局促的坐下,安娜將小孩子放在寬闊的桌面上任由其來來回回爬行。硌疼了爬累了她自己就會停下來更換姿勢,總體而言這孩子比較好帶,無需花費太多精力。
「您好。」卡卡瓦夏把嘴巴裡那句「姐姐」咽回去,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像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
沃爾伯格人稱呼她「先生」,通用語中這個詞彙沒有中性含義,也就是說本地人普遍認為她是個男子……
男子就男子吧,只要姐姐高興就行。
「您好,」安娜從抽屜裡掏出助手早就送進來的調查記錄翻開瀏覽,星際和平公司派來的討債小隊?嘖,這可真是,挖絕戶墳,踢寡婦門,專逮著孤兒寡母欺負,事兒都讓公司辦絕了。
她打開另一個本子,這回封面上沒有圓潤豐滿的大橘貓圖案了,那就只是個干淨紙釘起來的記事本,看上去裡面什麼規格的紙品都有。
「您有什麼訴求?」她公事公辦的又從西裝外套口袋裡摸出截鉛筆。
別說卡卡瓦夏這個待遇,琥珀王來了也一樣,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每一分錢都應該用於造福那些被剝削壓榨了幾代甚至幾十代的人,其他一應物品統統能用就行。
大概心底斟酌了一番,親兄弟明算賬,親姐弟也一樣,上了牌桌就是博弈的人……但他們不是親生的,那就沒關系了。
「公司希望能夠妥善處理好沃爾伯格家族遺留下的巨量財富,不知道您有什麼計劃?」他老老實實的不敢耍半點滑頭,並非囿於私情,而是真敢那麼干了他姐能把他頭打歪。
個人情感歸個人,眼下她身上擔著幾個星系百億人口的重擔,玩笑不得。
安娜從帽檐底下瞟了卡卡瓦夏一眼,找出第三個本子打開,一頁一頁整整齊齊列明了所有收繳所得。
「星際賬戶,股票,債券,股權,飛地,以及其他投資的各種項目……」她只讀了開頭和結尾,「我們的意見是殖民地獨立,獨立不了就自治,星系以外的一切飛地打包出售,經營項目招募合作者,這些都可以優先考慮星際和平公司。但是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每一分錢,都是星系居民的血汗,理應歸他們所有。沃爾伯格沒有繼承人,但星系裡的每一個人都能繼承來自先祖的剩余價值。能明白嗎?」
「董事會席位我們不退,但公司的決策我們不參與。」
這是份苛刻,甚至可以說是吝嗇的協議框架,卡卡瓦夏沒說話,安靜等待安娜把本子翻到最後一頁。
她早已想到這個新生的勢力可能會面臨什麼,她早已為此做好了各種計劃。公司就算是訴諸武力也手段有限……面前坐著的人是個令使,她自己就是足以毀滅星辰的終極武器。
「不過我們可以向星際和平公司申請低息或無息貸款,以星系外各處投資所得作為擔保。該款項用於教育、醫療、基建,以及基本的工業構建。沃爾伯格未來也會作為廣闊的市場向星際和平公司有限開放,抱歉,之所以是有限,實在是太多高科技產品大家都不會用。還有一點,貸款這事兒我的選擇並不僅限於星際和平公司,仙舟聯盟派來的使者大概明天到,他們對此同樣感興趣。」
說到這裡,沿著桌邊爬來爬去的幼崽爬到她身邊用手去抓她手裡的筆,被無情鎮壓後小家伙無聊的撅著屁屁把臉壓在空白筆記本上斷電入睡。
安娜有條不紊的將可以外借的資料歸在一處遞給卡卡瓦夏:「傳回庇爾波因特好好討論,你有一周的入境停留時間,包含簽合同在內。不簽也沒關系,我很好說話。」
砂金總監:「……」
丸辣!又要通宵開會,發際線不保啦!
第297章
消息傳回庇爾波因特的當天,線上會議別說戰略投資部,董事會也一夜未眠。
根據砂金的描述,沃爾伯格的新任領袖是個精明強干的人。他生活樸素,金錢無法打動,他沒有家室,這就少了條枕頭風的磋商渠道,他還通曉泛銀河的法律基准,這意味著公司無法藉由對方的無知獲利。而且,他的實力很強,砂金懷疑自己在開啟基石後也不一定能將其成功擊殺。
拿到令使權能的正統【存護】都這麼說,其他命途成功的概率也不大。如果能順利暗殺除掉阻礙就好了,萬一失敗臉上耳光叮當響,反而會刺激那些受到沃爾伯格革1命鼓舞的地區。
就這麼談肯定是達不到公司的預期目標,不談?不談明兒仙舟聯盟的代表可就到了,萬一這兩邊看對了眼,公司的損失更大。
是保留一個只分紅不表態的董事席位,還是讓那個位置上坐著個可能與自己這一派意見相左的人?
結論當然是沒有結論,公司當即表示要凍結掉沃爾伯格留在庇爾波因特的賬戶,然後財務人員絕望的發現這些老錢簡直就跟神經病一樣,比起將資金放入銀行讓它流動,他們更喜歡把財富以各種形式具現化並固定下來。比如說購房置地,比如說購買珠寶古董藝術品,比如說投資信托和慈善基金,比如說干脆將信用點兌換成黃金堆滿自家地下室。
唯獨沒在信用點賬戶中留下足夠作為底牌的資金。
不是,你們不學經濟學的嗎?
唯一能跳起來提點意見的是沃爾伯格的姻親,安妮塔沃爾伯格的同胞長姐。她通過妹妹的繼承權對自己部分繼承沃爾伯格表示樂觀,難點在於安妮塔親手毒死了真正擁有繼承權的沃爾伯格血脈,還是兩個。
法理上能說通但情理上多少有點牽強,以砂金傳回的消息看那個神秘的反抗軍領袖多半會把她的主張當成個屁一笑而過。
第二天庇爾波因特的天還沒亮,留守在沃爾伯格近地軌道上的星艦乘員組就來信表示看到了仙舟聯盟的考察隊……
你們來真的啊?
第三天,仙舟聯盟的雲騎元帥表示理解沃爾伯格星系人民為了公平正義反抗暴1政所做的努力,同時也表達了【巡獵】陣營的友好。
等等,【巡獵】陣營?友好?
第四天一早砂金收到董事會發函,原則上同意授權他代表公司展開與貸款有關的談判——低息,無息這種事想都別想。條款中含有多項打包內容以及一攬子協議,總監先生今年的績效如何就看他在暫時被命名為沃爾伯格星系的地方表現如何了。
卡卡瓦夏:「……」
那你們倒是再派個人來呢?也不用別人了,就讓維裡塔斯拉帝奧過來親自談!
第五天,安妮塔沃爾伯格出身的白雀花家族對沃爾伯格的領地與遺產提出公開宣稱。他們認為作為沃爾伯格家主的妻子,安妮塔沃爾伯格有繼承文森特沃爾伯格家族遺產的權力,而白雀花家族則可通過「代位繼承」繼承女兒的遺產。再說了,沃爾伯格家族最後那兩個孩子究竟是誰殺的尚且存疑,也許就是反抗軍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也不一定呢?
總歸有棗沒棗先打兩杆子再說,萬一打著那不就跟白撿的一樣!
壓迫感十足的軍用星艦抵達核心星域防衛圈內亮出口徑可怖的炮口,仙舟聯盟的訪問團被緊急送回近地軌道轉為臨時戰爭觀察團,砂金總監也帶著工作人員回到旅游艦上觀望。
大家都在等待沃爾伯格新生勢力的反應,看看它究竟是不是如自己所說的那樣絕不低頭下跪——這將直接影響到它在文明星系中的生態位。
究竟是統治者,還是跟隨者,亦或是附庸者,以及食腐者。
卡卡瓦夏:這還用說?你們看我都不急,那就說明這把真的穩。
戰爭一觸即發,沃爾伯格星系百分之九十八的文盲率使得許多先進武器沒法第一時間投入戰鬥。就算用這些東西,來自星際和平公司流水線的它們也總會時不時在一些精度和難以評價的地方鬧出么蛾子。所以一開始時白雀花家族的雇佣軍甚至抵達過核心星域數個行星地表,被無數平平無奇的臉聯合起來暴揍一頓後他們又計劃想要引爆幾顆恆星給泥腿子們一點小小的星際震撼……許多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高素質單兵戰士讓這個計劃徹底破產。
整場戰爭拉拉扯扯持續了三個多月,期間某邊緣星系的王室被自己的子民關在地下室裡灌水送其全家去見了星神,卻因為爭不過更熱鬧的群架而錯失新聞榜頭條之位。
最終白雀花家族的指揮官,白雀花家主的長女被沃爾伯格反抗軍領袖超遠距離一箭擊殺,戰事終於在星際和平公司與仙舟聯盟的聯合呼吁下戛然而止。
蒜鳥蒜鳥,蒜你贏鳥。
這會兒整個宇宙才恍然大悟,沃爾伯格那總是穿著黑西裝戴著黑禮帽習慣用帽檐遮住大半五官的年輕領袖居然就是公司通緝榜的座上賓,星核獵手的後起之秀,伊維爾監獄的敲鐘人……傳說中的08241321號,代號為「安娜」的博普克奴隸(曾經)。
奴隸揮舞著枷鎖打碎了奴隸主的牢籠,為侮辱他/她的人挖掘出一座又一座墳墓。
一時間豢養了博普克奴隸的人家不說噤若寒蟬至少也心有戚戚——你說他們忠誠有背書?有的,包的,人還能按照族譜一個個點名殺過去呢。自由狩獵也得有活人存在才能去狩啊!而且現在魯米王室男女老幼都在地下室當潛水艇,星系裡正亂著鬧革命,沒人有功夫去管授權的事。
至於說自行開著星艦去狩獵?
好想法,真當博普克人奴性有那麼重麼?
沃爾伯格星系在經歷了血與火的考驗後終於迎來新生,同時獲得新生的還有博普克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埃爾洛斯-Ⅱ,當地土著語稱其「晨星」,意為與光明同存的行星。
博普克人才是真的悶聲發狠,尚未獲得自由的少數人先不論,無論營地內外、年老還是年幼、有沒有經受過訓練……整個族裔不分老少全民皆兵。出眾的基因讓他們天生就是優秀的戰士,不動手也就罷了,一動手直奔命門而去。
魯米王室不同意他們購買自己居住的行星獨立自主不再賣身?
行,你不讓我們活下去,那你也別活。
統統潛水去吧!
老實人發火的後果就是大量現役博普克奴瞬間重獲自由,福波斯帶著人從魯米王室的國庫中按照族人的服役年限退還奴隸主一定金額,分散在宇宙各處的博普克人帶著奴隸釋放文件返回故鄉……打包行李准備連帶著行星一塊跑路。
就……他們最開始的賣身錢就是進了魯米王室的國庫,以此換取其對博普克普通人的庇護。既然前者不做人不肯放他們自由,那就別怪他們反手吃自助了哈。
埃爾洛斯-Ⅱ所在的地理位置不好,沒了魯米王室這地方也正正擋在戰略航線的通道口上,未來不想被人反復當成筏子來回捏就早早走人為妙。聰明族人給大家想了個好辦法,舍不得故土那就帶著故土開溜呀,宇宙又不是個二維結構!至於搬家……不就是花錢麼!
合族挽起袖子齊齊上陣,難道還不完博識學會的幾十個億?
安娜原本的想法是把埃爾洛斯-Ⅱ放在天琴座或是法厄同他們老家,但福波斯回去後帶領族人認真思考並討論了一番,一致認為不如投奔博識學會。別拿文盲說事兒,他們可以學。全族上下聰明的比比皆是,笨才是稀缺資源,最多兩代他們就有可能成為宇宙中平均學歷最高的族裔。
在生活的苦面前,學習的苦不值一提。只有以最快的速度融入星系文明,他們才能在真正意義上挺直腰板。
對於願意用闔家老小抵債借錢還實誠到連所住行星都搬過來的博普克人,博識學會在派出阿那克薩教授與拉帝奧教授仔細考察過後欣喜的表示熱烈歡迎。
怎麼不歡迎呢?絕大多數學者是真身嬌體弱,看著平均海拔體魄能接近仙舟人的博普克人,大家實在是倍感安全。而且學習這種事嘛,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博普克人又能打又老實,簡直是無處挑剔的最優合作伙伴,接觸期內就總能恰到好處的成功撈出各種花式作死的學者們,完完全全就是知識與力量的雙向奔赴。
安娜沒有為難導師動用人情和面子,原身是個博普克人,就算是找地方遮風擋雨也一定等價交換,絕不會讓好心人吃虧,她對此表示尊重。統一了思想後族裡加加減減從魯米王室的國庫中湊出個整數,福波斯他們又陸陸續續收到許多退役後留在其他星系生活的博普克奴的無私捐贈,最後一總算下來向博識學會貸得那點款少得大家都不好意思提。
那點兒錢叫貸款啊?個人消費貸是嗎?
沃爾伯格星系大動干戈熱氣騰騰的戰爭結束時,博普克人趁著全宇宙都去看白雀花家族的熱鬧成功卷包跑路,順利將埃爾洛斯-Ⅱ掛在博識學會派來的星艦屁股後面毫不留戀的離開魯米星系。
你們自己鬧去吧,我們拿了我們的東西就走,不玩了。
第298章
仙舟聯盟的訪問團成員主要來自朱明、曜青、羅浮三艦,他們只比庇爾波因特來的公司代表晚了一天,考慮到仙舟聯盟最近頻頻被【毀滅】令使幻朧挑釁脾氣有點暴躁,他們還能分神注意到沃爾伯格星系已經可以說是極給面子了。
——公司的笑話嘛,必須趁熱呼看。
尚在施工中的空港沒有讓客人們感到為難,相反他們爭著搶著想要下去看看。比起蹲在近地軌道上和公司星艦大眼瞪小眼,還不如去看原住民挖土搞基建呢!
擔任使團護衛的彥驍衛在見到反抗軍首領時差點腳下一滑平地摔,這這這這……怪不得將軍送行時笑得那樣神秘。
當然了,反抗軍的領袖在看到訪問團領隊時表情也有點古怪。
安娜:這不是羅浮鳴火商隊那位默認被幻朧給害了的狐人姑娘嗎?
再看看其他成員,青雀姑娘也是老熟人了,有點眼熟的黃衣服雲騎姑娘扛著劍站在她身邊。還有幾位曾和椒丘先生同時出現過的狐人……以及朱明人的衣服真辣,不知道在沃爾伯格星系他們會不會著涼。
寒暄的事自有專人勝任,大概盡了下禮節後賓主落座。仙舟人的想法比公司要簡單些,他們對沃爾伯格家族的遺產沒有任何興趣,只想在這顆行星上四處走走看看了解一下事件的真實情況究竟是什麼樣。能做成生意那感情好,做不成也沒關系,純把他們當成趕來吃瓜的熱心鄰居就行。
半年速通造反副本,擱誰誰不好奇吶!博識學會都好奇,說好了再過幾天會派各行各業的年輕專家過來做論文……啊不是,援建!
半個宇宙都是樂子人,此時此刻,阿哈萬歲!
「諸位當然可以隨意參觀采訪,但是我必須把醜話說到前面,」事關公務,安娜且不著急和熟人聯絡感情,「無論是對親歷者還是當事人的訪問,都請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上,不要勉強也不要誘導。另外就是最近局勢雖說有平穩的趨勢但總體還是有點亂,遇到危險請及時聯系當地治安隊,雖然他們戰鬥力有限但請不要因此就輕視他們的作用。嘗試自救也可以,稍稍注意下烈度。」
這話已經是比較客氣委婉的表達了,從反抗浪潮脫胎而出的軍隊正在重組當中,安娜從不忽視普通人的力量,因為她覺得自己也就是個普通人。
多普通啊,被導師催論文也一樣頭疼呢。
仙舟的客人們得到允許後紛紛表示絕不會過度打擾正在恢復生產生活的本地人,他們前腳才出去,沒多久就有老百姓專門趕來沃爾伯格堡請領袖幫忙轉達謝意——今天新來的這幾個外星人幫了很多忙,尤其那藍衣小哥和黃衣姑娘,拉著農具跑得比牛都快!
安娜:「……」
彥卿你在外面這麼奔放你師父知道嗎?
午間安娜邀請訪問團成員吃了頓本地家常特色,這會兒用過餐,休息時間就比較適合討論私人話題。彥驍衛蹦到她面前問東問西問左問右,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就沒有他不問的,當然也少不了所有人都疑惑的某個關鍵點。
「……你……您……這是?」
他能理解沃爾伯格人的反抗,但這關安娜費伯裡克特什麼事?師父只叫他出門看看長長見識,卻沒說在外面遇到跳出認知的事時該如何應對。
少年瞠目結舌不知所措,就算衝出去埋頭干了堆活再回來腦子裡的彎也沒別清楚。
餐桌旁只有兩三個人留下,安娜笑笑,不以為意道:「因為我曾經是沃爾伯格家購買豢養的奴隸呀。」
已經有人傳遞消息告知她白雀花家族的戰艦不日即將到達,也該是掀開08241321號這個馬甲所有秘密的時候了。原身遭遇的一切不該被埋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含糊無果,所謂報復也不只是物理消滅仇敵就算結束。
彥卿:「……哈?」
我幻聽了嗎?
「你覺得奴隸該是什麼模樣?」黑衣女子放松的靠在椅子上,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含笑抬眸,姿態優雅從容。
少年順著她的話側頭想了想,奴隸麼……髒兮兮臭烘烘,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黑乎乎看不清五官?總之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他的表情有種奶貓還沒睡醒時的恍惚感,顯然大腦負荷過重隨時有宕機的風險。
安娜笑了:「你想的那些得是幾十個琥珀紀以前的舊事……不過也不一定,哪怕現在也確實有一部分純做體力勞動的奴隸和你想像中相差無幾。」
「奴隸沒有自由和自我,完成主人的命令就是存在的意義,無論什麼樣的命令……想改變這樣的命運就只能拿起刀劍,頂著世人的不解與誹謗反抗。」
從這個角度上看原身並不是個好奴隸,沃爾伯格的命令經常被她當做耳旁風忽略掉,但她來世上走一遭也不是為了這個目的。
仙舟聯盟禁絕人口交易,可以雇佣不許蓄奴,每條律法背後都有深刻的歷史教訓。彥卿年齡小,書讀得少,一到這種地方就有點迷茫。停雲姑娘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幫了一把:「咱們學宮裡有講這一章,『三劫大災』還有『褐夫起義』這幾篇都是……」
「……」彥卿臉紅得厲害,下定決心這次回去一定要刻苦把落下的課程好好補一補。
平日裡大家都將他視作孩童,他總覺得被輕視,可真正到了需要他頂門立戶當個大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辦的全是小孩事兒。
狐人姑娘輕笑著坐回去,頭頂那兩只毛茸茸的大耳朵隨著動作彈動。馥郁的馨香遠離後少年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重新看向安娜:「所以您一定吃了許多苦受過很多委屈。」
這孩子是個天生的俠義心腸,他握緊手裡的茶杯:「您沒有錯!我能理解,聯盟也能理解!」
安娜看了他一眼,決定給這小子一點小小的教訓吃吃。哪怕只做個武官出門在外也不能一時義氣上頭就想也不想替你所代表的利益團體做出立場鮮明的宣告。沒看卡卡瓦夏今天都沒敢出現?他不是膽怯,他就是為了避開這種不得不公開表態的場合才故意不出現。
公事就是公事,不可能沒有情感傾向但也不能全是情感。她很高興自己在彥卿小哥眼裡作為好人出現,但此時此刻他們一個代表沃爾伯格星系一個代表仙舟聯盟。
好在這會兒大家坐在餐桌旁,周圍也沒什麼外人。
她又看了停雲一眼,對方晶瑩剔透的漂亮眸子裡閃爍著狡黠的微光,可見也是同意這種操作。
——歷練家國大事時遇到的都是自己人,吃不了什麼原則上的大虧,後遺症無非事後羞愧難過上幾天,這麼好的事兒別人家求都求不來!
「既然彥驍衛也認為沃爾伯格星系人民的反抗是正義之舉,那麼我在此觍顏請求聯盟元帥在這件事上給予一定聲援,不勝感激。」
無良大姐姐一腳就把尚且不諳世事的小朋友一腳踹坑裡,彥卿茫然的瞪大眼睛——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表態出了問題,更嚴重的是機會已經錯過,描補都來不及描補了。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作為宇宙中【巡獵】星神旗下的第一大勢力,仙舟聯盟的代表能把話再收回去嗎?
黃衣的雲騎姑娘腦袋上還在不停冒問號,青雀小姐已經熟練的邊笑邊打起哈哈:「彥驍衛急公好義,聯盟也是向來都走在追求公平與正義的道路上的,沃爾伯格人民過去的日子全宇宙有目共睹,重獲新生確實是件值得恭賀的大事。」
她一下子就把聯盟的立場拉開,解掉安娜套在彥卿脖子上的道德綁架。
安娜笑而不語,停雲也是一樣。
她肯定不會太為難彥卿啦,不過其他人麼……想在沃爾伯格長期穩定做生意總得有點表示,要麼咱們關系鐵,要麼你出的價格鐵,兩樣占一樣。既然關系不那麼鐵……是不是價格就要鐵一些?
黃衫姑娘漂亮的大眼睛裡有股未被知識污染過的清澈,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停頓。
「不久之前羅浮仙舟的演武典儀,先生或許有所耳聞?」停雲小姐順勢換了個話題,安娜體貼的跟著頷首:「雖然距離遙遠,消息傳遞的速度可從來都不慢,聽聞絕滅大君之一對羅浮和曜青虎視眈眈……」
說到這裡大家再次齊齊陷入沉默,不是,幻朧究竟怎麼想的?咋就盯上仙舟聯盟不放了呢?
「也許……」安娜琢磨著揣測,「我也只是一猜,也許因為帝弓司命出身仙舟,所以才會引來大敵。並非絕滅大君與仙舟為難,而是【毀滅】想要毀滅【巡獵】。」
不然呢?帝弓七天將那是七個【巡獵】令使,單打獨鬥或許吃力,七個人同氣連枝扛著武器圍上去叮咣一頓亂揍……幻朧挨這頓是圖啥!
「覆滅仙舟,則【巡獵】星神的根基不存。命途狹窄始終都是個弱點,如果不能趕在【毀滅】圖窮匕見之前拓寬命途,失去仙舟聯盟對帝弓司命來說恐怕也是一大損傷。」
停雲收斂起臉上的笑意,正色道謝:「先生的提醒我收到了,先生對聯盟的好意我們也心領。請您放心,這些都會第一時間呈遞元帥裁度。」
這位可是正兒八經研究神學的學者,即便是「猜測」也有相當意義上的參考價值。
第299章
仙舟訪問團的到來嚴重刺激到了星際和平公司敏感的小神經,沃爾伯格星系如今的話事人腦子不糊塗,不吃哄騙也不吃恐嚇。他們不願放棄沃爾伯格遺留下的巨額財富,也不排斥與外界展開合作,雖然窮但把主人的樣子擺得明明白白。
砂金在仙舟人抵達的第三天收到董事會討論出的決定:談,必須談,公司不能失去影響力,只要沃爾伯格在對話體系內,它就仍是【存護】的勢力而非【巡獵】。
為了支持他的行動,戰略投資部不日還將有另兩位高管啟程出發前往沃爾伯格星系。
「……雲騎元帥的友好宣言更像種投桃報李的回饋,我各人認為公司拿下合作大頭的概率比仙舟聯盟大。」金發青年一邊過OA一邊在外置設備上和人通話,「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基礎都是與公司產品匹配的標准件,除非現在的沃爾伯格人願意額外多花兩筆巨款,否則只要有能談的機會他們一定談。顯然他們沒有那麼多信用點……」
沃爾伯格家族真是個神坑,還是專坑隊友的那種。
聊了好一會兒他掛斷通話,帶上目標和隨行人員約見反抗軍首領。
如果不是為了工作誰想坐在姐姐對面和她針鋒相對啊!她只消皺下眉他就想放棄一切原則趕緊簽字畫押結束折磨了,談談談,談什麼談,她要什麼就給什麼不行嗎?!
一行人等再次進入沃爾伯格堡,仙舟聯盟的訪問團也在,首領助理正陪同更受歡迎的客人們徜徉在沃爾伯格家族遺留下的名貴植物園中,看上去相談甚歡。
「砂金總監,您說沃爾伯格人會不會因為情緒故意提些苛刻的條件刁難我們?」隨行人員有點擔心,他們還沒見過那位神秘的領袖,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個什麼脾氣秉性。
金發青年嘆了口氣:「當然不會,那是個正人君子,而且還很理智。義氣行事對沃爾伯格沒好處,他們不會那麼干。」
他擔心的另有其事——董事會也不是鐵板一塊,絕大多數人不想途生是非不意味著所有人都願意老實談判,總有人在投機的方向上比他這個賭徒還激進。
沃爾伯格的姻親白雀花家族就是其中跳得最高的一位,他們也確實距離美美吃掉絕戶遺產最近。
進*入沃爾伯格堡的會客廳,這裡仍舊是華麗摻雜著淳樸的風格。砂金作為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提出閉門會談的要求,做安娜的對手就已經夠令他難過了,邊上再坐上一排瞪大眼睛吃瓜的仙舟人簡直就是絕望上再摞個絕望。
這是砂金總監一生之中為數不多的一次正兒八經的談判,盤外招不是他不會用而是不想用更不敢用,之後的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沃爾伯格的反抗軍首領同意了他的請求,做生意貨比三家可沒說要把「三家」聚在一起比較,那不是做生意那是起哄架秧子。
「公司原則上可以同意沃爾伯格作為一方勢力保留董事席位,但今後的投資方向以及占比……」這注定會是場艱難的談判。沃爾伯格人據理力爭,該哭窮就哭窮,該訴苦就訴苦,核心要點就一個:沒錢!
公司這邊也不是吃素的,基於沃爾伯格眼下的情況,公司看不到短期投資的利益,長期投資也不是不行,得加錢!沒錢就在其他方面增加權重。要麼允許公司把手伸進星系,要麼遠離仙舟聯盟所代表的【巡獵】勢力。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沃爾伯格人又不傻,小孩子才搞「咱們兩個天下第一好」的小團體,只要能賺錢能發展,他們誰都不想得罪。
安娜攤手表示卡卡瓦夏仍需努力,她只是個鎮場子的,不能一人獨斷民意。
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和沃爾伯格公民代表大會投出的談判團整整談了一天,氣氛不說特別好吧,但也不能更壞,唯一的成果是雙方成功的和平撤離會客廳沒有打起來。晚上客人被安排在城堡的客房休息,就和仙舟聯盟的訪問團隔了一條走廊。
隨行的工作人員好幾次暗搓搓的企圖賄賂服務員打聽消息,無一例外遭到拒絕。無論寶石還是貴金屬裝飾品,有一件算一件連送都送不出去,不是被當場拒收就是事後被管理人員微笑著送回。
金錢無法打動的不只是他們的領袖,沃爾伯格重獲新生的每一個人都無比珍惜現在的生活。他們不願再回到過去的黑暗當中,甚至能夠為此克制住人性中天生的貪欲。
砂金彙報過工作進展後在房間裡轉來轉去轉了好幾圈,眼看夜色越來越重,他想去見安娜但又怕被本地人抓住給她添亂,一時沒有頭緒就只好這麼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
外置設備突然炸響,這個鈴聲是公司職員通用的警報,專用於在外出差的員工及時躲避——公司向來是只管派人不管緊急撤離的,一旦工作地爆發戰爭或動亂那就只能自求多福。
成為自己的英雄吧朋友們!
青年心下一沉,恐怕是白雀花家族終於忍耐不住決定將一切訴諸武力。他披上外套拉開房門,先指揮熱鍋螞蟻一樣的隨行人員整隊做好撤離准備,然後獨自去找安娜報信。
姐姐她是一定不會退的,那就只能提醒她盡快做好准備。
走到一半迎面就見安娜帶著助理和工作人員面色凝重的出現在走廊上,見到他也只是愣了一下,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派人去叫醒仙舟來的客人,自己留下安排公司的代表。
「不好意思,有敵來襲,沃爾伯格現下無心繼續談判。為了各位的安全,還請盡快回到星艦上去,如有必要躍遷離開也好。」
主家這是挽起袖子要跟惡客茬架,其他人早早讓開才能避免被戰火波及。
「已經安排好了,讓他們走,我留下。」兩邊都沒有礙事的人,卡卡瓦夏緊緊看著安娜,生怕她不願意。
就算她不同意也沒用,世人皆認為埃維金背信棄義反復無常,卻不知道狡詐的賭徒也有自己的原則。
安娜這回是真的皺起了眉頭:「你留下干嘛?無論輸贏公司董事會都會問責,你……」
「那就辭職不干!」金發青年輕松的聳聳肩膀,「比起P45這個總監的職位,人生還有許多更重要的東西。」
「……」見他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安娜知道硬趕也沒用,回頭這家伙自己再摸到戰場上才叫真攤上大事兒,「去把頭發染了,換身衣服,有隱形眼鏡嗎?」
卡卡瓦夏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被說服,不過這也很正常,都已經兵臨城下了哪還有時間花在爭執不下上。
「這就去這就去!我我我,我馬上就好,姐姐你等我!五分鐘,不!三分鐘!」年輕人一點也不穩重的跑回開。
很快仙舟的觀察團就被一股腦打包好和星際和平公司的客人一並由專門的護送隊伍送到空港工地,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跑了兩回,地面上只余沃爾伯格自己人。
反抗軍戰意熊熊,帶領他們砸碎枷鎖與牢籠的領袖出現在沃爾伯格堡的圓形穹頂上。
「姐妹們,兄弟們!」他還是穿著那套幾乎成為標志的黑色西裝,戴著壓低帽檐的禮帽,聲音堅定有力,身形挺拔如松:「不出我們意料的,那些奴隸主,資本家,大地主,還有他們的狗腿子買辦果然來了。他們以為我們窮,我們沒有讀過書,所以我們就是些好欺負的軟骨頭。只要把星艦開到頭頂亮出炮口,我們就會被嚇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回到過去……我親愛的朋友們,誰還想過那樣的日子?沒日沒夜的耕種,老母和最小的孩子卻被活活餓死。無休無眠的紡織,身上卻連一塊完整的布都沒有。」
星網將廣場上發生的事同步擴散給每一個身在沃爾伯格的人。
「我們要組織起來,我們要團結起來,用手裡的斧頭、鐮刀、梭子告訴那些人,他們打錯了念頭!」
歡呼聲與誓約的聲音震耳欲聾,他抬起手向下壓了壓,偌大的廣場立刻鴉雀無聲。
「有人說,放下武器退一步行不行?不要戰爭,戰爭會死人。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們,不行!過去我們吃了多少苦?不就是一次又一次這樣哄騙自己退了一步又一步?只要有第一步,就有以後的無數步,只要沒有第一步,今後就一步也不會有!」
「想想我們的家人,想想我們的孩子,我們可能會流血,會死,但我們撐住了不跪,我們的孩子從今以後也就不必再向人下跪。」
無數的怒吼聲再次炸響,那團火又一次燒了起來。
完成臨戰動員,安娜從沃爾伯格堡大門的圓形穹頂上跳下來,她新招募的「副官」跑得比誰都快。這個陌生的年輕人頭發還有點濕,就像是剛被人從床上喊醒時狠狠洗了把臉那樣。
「先、先生!我能為您做什麼?」這人漆黑的瞳仁兒似乎有點不大正常,原來那位助理小姐警惕的上下打量著他:「先生,這個人?」
「無妨,他是來幫忙的朋友,是個好人。」安娜安撫了一句自己的助理,但是也只有這一句:「接下來我的注意力將會盡數轉移到抵御外敵上。行政方面的事就交給你和公民代表大會的常駐代表,多溝通多聯絡,我們注定會是這場戰事最後的贏家。」
「是!」她激動得雙頰亮紅,戰意高漲:「您一定能帶領我們把那些惡霸統統趕走!」
第300章
戰爭是系統性極端衝突爆發後的綜合表現,它不是兩個人或兩個社區打架鬥毆,只消分出戰場上的勝負便可宣布對勝果的占有。仙舟聯盟有句話叫做「光炮一響黃金萬兩」,由此可以窺見戰爭對社會財富的消耗有多麼可怕。某種意義上確實可以這麼說——沒錢打什麼仗?!
但對於沃爾伯格,這一仗必須打,而且必須打贏。否則所有人將會全體淪為白雀花家族的殖民地二等公民,從此以後別說當家做主自己說了算,抬頭走路說不定都會被打。
沃爾伯格家族倒得突然,許多武器擺放在倉庫裡,甚至連包裝都還沒打開。這對於一個文盲程度達到百分之九十八甚至以上的新生勢力來說有好也有不好。好就好在大家不必舉著木棍和石頭對抗星際時代的武器,不好的地方在於這樣的武器對使用者有較高要求。
你總得能看懂防御系統的說明書吧?武器的使用可以上手摸索,配套的系統搭配則需要專業培訓。
很遺憾,卡卡瓦夏在公司的主職是討債,不是培訓安保人員。不過他好歹也被翡翠安排著學習過絕大部分型號武器的使用,於是被安娜委以「重任」去教一大群剛學會書寫自己名字的人該怎麼正確打開槍口對准敵人而不是自己。
「防御系統一時半會兒臨時搭建肯定是無法起到有效作用的,白雀花家族的戰艦最遲天亮後就會闖入沃爾伯格核心星的防衛圈。」
「怎麼辦?沒有防御系統,面對星艦我們根本就不是白雀花的對手……」
所有情報皆源自剛剛重獲自由的那些邊緣星系,大家都是曾經被沃爾伯格家族奴役的人,奴隸主全家死光光後核心星新領袖爽快的放人放權,目前「鄰裡關系」還處於較為和諧友好的氛圍中。至於說再遠點的……別想了,核心星的本地土著們只來得及手搓出一條時斷時續非常不穩定但也比沒有強的通訊網。
安娜絕不吝嗇以最大惡意揣測星際和平公司。利字當頭,白雀花家族若是能給反抗軍一個教訓教會他們順服,公司那邊絕對是舉起雙手雙腳表示贊成的。雖說庇爾波因特不好直接插手這場遺產爭奪戰,但也不耽誤稍稍為還活著的董事會成員行些方便。截斷星網,這總沒問題吧?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戰爭導致的技術故障,合情合理合乎邏輯。
也正因為沃爾伯格從領袖到守門衛兵都早已對資本家和奴隸主不再心存任何幻想,他們才來得及集中優勢先把自衛反擊必須的基本建設拉起來。
果然,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之前,所有生活在沃爾伯格且擁有個人光腦的人幾乎同時發現他們無法再向外遞送消息。
「先生……」無數道焦急的視線看向坐在長桌盡頭的黑衣領袖,「我們該怎麼辦?」
他似乎一點也不著急,馬上就要被人壓在頭頂欺負了還有心慢悠悠喝茶。
安娜把所有不利消息一條一條放給與會人員知曉,欣慰的看著他/她們從幾個月以前一言不合就罵娘脫衣服鬥毆成長到現在這個程度。
擔憂,焦慮,但不絕望也不焦躁。
「把系統放開,示敵以弱,讓他們失去警惕心。」她將那個老演員茶杯穩穩當當放在桌面上,雙手交疊靈活的繞動大拇指,「只要他們落地,就別再想著能離開沃爾伯格。」
「剛好我們缺星艦,白雀花這就不遠萬裡趕來送裝備,實在是令人感動吶!」
她站起身在背後的白板上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下面紛紛響起各種抽氣聲。
置之死地而後生,領袖是一點活路也不給敵人留……也不給自己人留。
反正那個防御系統一時也搭不起來,干脆也別著急搭了。第一階段,沃爾伯格人得先把老幼以及後勤保障統統轉移到地下城去施行戰時配給制保證他們的最低生活需要。第二階段,地面上除了必要的誘餌還需將反抗軍化整為零盡量降低損失,以運動和騷擾為主不讓白雀花的雇佣兵有休息和思考的時間。白雀花家族此行是為了求財,恰好沃爾伯格家族十幾輩子都是屬倉鼠的,想要帶走他們積累的財富星艦就必須乖乖落在地表將堆得比山還高的金銀財寶搬運裝船……然後戰爭就將進入反擊的第三階段。
「今天明天防御系統搭不好,但誰也沒說這個月下個月也搭不好。護盾這種東西就像自家的大門一樣,向來擁有兩種含義:不讓外面的人進來,不讓裡面的人出去。我們的優勢是什麼?是背後一顆又一顆行星,是萬眾一心的團結,相比之下白雀花連軍隊都是臨時拼湊的,還有一部分先遣隊干脆花錢雇佣。」
她冷笑了兩聲,不再焦慮的同行者們也笑了起來。
他白雀花家族有多少錢這麼干燒?沃爾伯格人早就習慣了吃苦,不知道白雀花高高在上的家主大人這輩子吃過的最大的苦究竟是什麼。
釐清了思路後大家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從深夜時分獲知情報到現在,每個人肩膀上的壓力都重逾千金,但是等到將敵我勢力細致分析一遍後大家發現情況也就那樣。
大不了就讓星艦把地表上還沒來得及開出來的地炸個遍唄,還省得本地人花心思搞拆遷了。等他們炸完將來直接鏟掉建築垃圾就能翻地種田,這麼一想白雀花還真是「好鄰居」,大老遠的又送東西又幫忙干活,整得大家怪不好意思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該去動員遷徙的去動員遷徙,該安排布防的安排布防,該做聯勤保障的去做聯勤保障,人越來越少,最後只留下寥寥幾位。
「卡卡瓦夏,我要你再去做一件事。」
她看向剛從外面回來的青年,他把淺金色的頭發染黑,又戴了副黑色的隱形眼鏡,那套華麗的衣衫不知道扔去了哪裡,整個人從裡到外透著樸素與穩重。
要是讓他的同事們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地上怕是會出現一堆下巴——琥珀王在上!埃維金人居然能和「穩重」這個詞聯系在一起?
「你說。」青年拉著凳子坐近了些,安娜看向桌邊的另一個年輕人,「你和瑪拉,你負責甄別,他負責技術,趁打起來的這段時間將潛伏在沃爾伯格核心星上的間諜挖出來。」
這件事安排給他一是沒人能在「撒謊」這件事上越過埃維金傳統藝能,二也是為了將來方便他回公司述職——我讓庇爾波因特自己的高管抓庇爾波因特自己的間諜,只抓不殺給足面子。
星際和平公司就是個標准的資本,逐利是它的終極目標,給足利益它就沒有什麼原則可言。
卡卡瓦夏看了眼那個好像一直都在神游的年輕人,注意到他對安娜一點也不感興趣後他馬上就高高興興點頭接下這樁萬分重要的工作。
——不是絕對信任的人決計當不了這把刀。
「好,你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年輕人在心底默默加了一句。
瑪拉的視線停留在卡卡瓦夏臉上,認清楚他的模樣後就起身告辭出去搓設備。他是安娜在沃爾伯格發掘出的本土技術人員,屬於基因彩票把智力給點爆表的那種。
像這樣的特殊人才,放在其他星系上不說得到多少特殊待遇吧至少也全程高福利高待遇一路保送進第一真理大學甚至天才俱樂部,然而沃爾伯格家族管理時期他就只能蹲在一家由沃爾伯格們開設的郵件交換站無聊到數螞蟻。反抗軍衝入沃爾伯格堡的時候這家伙聰明的給自己現搓了個能攻能防的微型工事躲進去,為「打掃衛生」的戰士們制造了不少麻煩,最後還是安娜親自動手才把他從那個「王八殼」裡撬出來。
現在他設計的「王八殼」已經投放使用了,剛才出去的人裡就有督造安裝這玩意兒的。
會議廳內現在就只剩下了卡卡瓦夏和安娜,年輕人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把疑惑說出來:「姐姐,你為什麼一定要辛辛苦苦的組織沃爾伯格人反抗?為什麼不直接出手解決問題?等到他們真正親眼目睹星際戰爭的殘忍後肯定會埋怨你,如果由你出面擊退白雀花家族,你在這個星系的聲望還能再上一層樓。」
無冕之王。
安娜笑著看了他一眼:「我覺得你需要報個阿那克薩教授的短期培訓班。」
這是在開玩笑,但也不全是開玩笑。要不是本學期認真學習了阿那克薩教授開設的種種課程,光是臨戰動員那一關她就過不了。
「我對於成為救世主或擁有神聖光環這種事不感興趣,」她撐起下巴放松的來回搖晃身體,「沃爾伯格人要撐著腿從地上爬起來,必須用自己的手殺死敵人,用自己的血和肉打造出抵御外敵的城牆,建立自信這種事別人是不能代勞的。」
「而且,」
她溫和的勾起嘴角,灰藍色的眼睛安靜而柔和:「親愛的卡卡瓦夏,我們這些奴隸殺死奴隸主不是為了成為新的奴隸主,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