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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開局撿到一只名偵探》作者:蕭暖陽【完結+番外】


第396章 幽靈(十五)

  「阪東警部!阪東警部等等我……」

  小警察追了半條街,終於攆上了大步往前衝的阪東。

  他大口喘著粗氣,揚著手裡的文件袋生怕人跑了,「你,呼呼,你之前要的資料……還有小野寺警視正的初步屍檢報告……」

  這句話比他之前的大呼小叫有用,走在前頭的男人一個急剎車,終於停了下來。

  小警察氣都還沒喘勻,手裡的報告書就被劈手奪走了。他也沒在意,繼續彎腰撐著膝蓋努力續著呼吸,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樣子讓阪東在拆文件袋之余都不免掃過來了一眼,皺眉訓斥。

  「這點運動量你都受不了?你怎麼當的警察?」

  「當、當然不能跟阪東警部你們這些精英比了呼呼……」

  小警察擺了擺手躺平任嘲,「我當初在警校的時候,這方面的考試都是勉強過關,主要是文化成績不錯,所以才被分到了警務……」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被打斷。

  「誰?!」阪東一聲怒斥,警惕地側身,死死盯著街角。

  小警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跟著扭頭,說話都打了結,「沒沒沒人啊?」

  他慌張地盯著那個地方,又回頭看阪東,就見他擰緊了眉盯著那個方向看了一會兒,終於收回視線,「……大概是我看錯了。」

  「哦……」

  小警察松了口氣,一邊抹了把額頭上冒出的汗。剛死了三位高層,面前的阪東據說也是凶手的目標之一,由不得他不緊張。

  大概是也有點害怕了,他連忙拿起另外一本文件夾,一邊遞上一支筆催促,「阪東警部,麻煩你在這裡簽個字,簽完您就可以把資料拿走了。」

  這是正常程序,阪東也沒糾纏,接過了文件和筆。

  又抹了一把額頭,小警察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沒緩過神來,還是本身就是個話癆,開始沒話找話,「關於這起案子,阪東警部您有頭緒了嗎?你覺得凶手是誰?」

  阪東頭也不抬,冷冷地說,「除了鳴瓢那個混蛋還能有誰,我一定會找到證明他是凶手的證據。」

  「那,如果不是鳴瓢秋人呢?」

  阪東正簽上了最後一個字,一時沒聽清,不耐煩問,「什麼?」

  「我說,如果不是鳴瓢秋人,你們是不是就又要犯錯了?」

  他驀得一怔,緊接著忽然驚覺腦後傳來一股若有似無的風聲。老刑警早有准備般,猛地側身,往旁邊疾退幾步。

  一點扎破皮膚的刺痛細細劃過,像被風尾掃了一下。阪東飛快向後抵住了身後的牆,這才抬頭,一手抹過自己側面的脖頸。

  那裡被針尖劃出了一道細小的血痕,而他面前的人將沒能得逞的注射針管隨手往旁邊一扔,從胸前掏出了槍。

  只是眨眼之間,他就變了個人似的,一張清秀的臉扭曲,站在陽光下也形同惡鬼。

  阪東的臉色難看,「你就是那個凶手?」

  凶手——那位給他送文件的小警察一聲低笑,毫不猶豫舉起了槍。

  一聲槍響驟然撕裂了半條街的煙火。

  .

  並不知道半條街外警視廳追捕的凶手正在堂而皇之地當街行凶,諸位警官們還在會議室裡開會。

  上頭的十一系系長剛拿到最新一名死者小野寺警視正的初步屍檢報告時,一串響亮的鈴聲忽然猝不及防平地而起。

  眾人聞聲回頭,看到了一臉尷尬的目暮警部。

  他連連朝周圍同僚道了歉,一邊拿出手機准備將這個來電按掉,然而視線剛落到手機屏幕上,忽的一愣。愣了大概半秒,頂著眾人疑惑的視線,他忽然硬著頭皮把電話接了起來。

  「源小姐,那個,我們正在開……你說什麼?!」

  他圓滾滾的身體忽然「騰」地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電話那頭大概說了什麼格外嚴重的事,目暮警部的神色幾乎是眨眼間變得肅然,邊點頭邊在會議室裡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到了十一系所在的方位。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帶人去。」

  他最後掛斷電話,在眾人愈發疑惑的表情中嚴肅問,「阪東警部呢,他還沒有回來嗎?」

  被問到的十一系同僚迷茫點頭,「應該是找到什麼線索自己去調查了,他從以前開始就喜歡獨來獨往,從來不跟我們交流。」

  「給他打電話!他現在還在警視廳嗎?」

  這時候坐在上首的松本管理官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目暮,有新線索了?」

  目暮警部正要開口,會議室門口忽然小心探進一個頭來,是剛才送鳴瓢離開的其中一名警察。

  「那個,阪東警部剛走不久,不過應該沒走遠,中島去追他了。」

  目暮驀地一滯,「中島?警務科那個?」

  「是,」發現他的表情忽然變得難看起來,門口的警察遲疑道,「中島怎麼了嗎?」

  五分鐘後,會議室裡的警官門傾巢而出,沿著阪東離開的方向撒開一張大網。

  事態緊急,目暮警部把人手安排出去之後才來得及給上級解釋,「警務科的中島極有可能就是這起殺人案件的凶手。中島是他母親的姓氏,他大學期間改過名字,他父親名叫室田健太郎,曾經也是警視廳的警察。他做的這一切,很有可能是為他父親報仇……」

  書房裡,安室透正好也接起了一個電話,「辛苦你了。」

  源輝月坐在椅子裡,看著他拿著手機回頭朝自己看了一眼,「我給你一個郵箱,你把資料發到那個地址裡面。」

  然後他這才掛斷電話走過來,「我讓人去了室田巡查被貶職的那個村莊,調查了他們一家人的情況。」

  旁邊的兩個小孩子同時露出了關注的神情。

  「室田巡查的工作沒什麼問題,雖然是遭到了貶黜但依舊十分盡職盡責。有一些特別的是他的家庭情況,據說他被調去那裡後不到半年,妻子就跟著某個外人跑了。」

  人倒霉的時候,苦難都是一起來的,命運從不肯給人喘息之機,沒有雪中送碳,只有雪上加霜。

  「後來他也沒有再結婚,獨自一人帶著兒子生活。那位現在已經改了姓的中島君,據說年少時性格非常孤僻,在學校沒什麼朋友,還經常生病,身上大傷小傷不斷,很多都能看出是被人打的。他的老師曾經懷疑過他是不是遭受了家庭暴力,但中島自己否認了,說父親一直在保護他。」

  安室透給出去的是源輝月的郵件地址,沒多久那邊就發來了資料,源輝月打開郵件,發現是中島年少時期頻繁出入醫院時的病例和診斷報告,她拉著文檔緩緩往下瀏覽,柯南和灰原哀也同時湊了過來。

  源輝月:「傷口的位置都在衣服底下,能夠被遮擋的地方,大部分都是鈍器傷,這很明顯就是家庭暴力的特征。」

  病例上的記錄密密麻麻,配上最上方患者的年齡格外刺眼。灰原哀有些不適地垂了一下眼睛,側過視線,「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什麼中島會認為他的父親是在保護他?」

  柯南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想到了什麼回頭看去,就見到他姐果然也一臉若有所思,「姐姐?」

  「嗯。」源輝月輕飄飄應了一聲,一手支著額,「我在想,室田巡查那位據說跟外人離開的妻子,是真的走了嗎?」

  .

  白鳥和高木已經帶人沿著監控中阪東警部離開的方向找到了他們所在的那條街。

  他們剛靠近就猝不及防聽到了一聲槍響。

  眾人一驚,一邊飛快在聯絡線路中更新了凶手可能持有槍械這個信息,一邊警惕地握緊了槍,訓練有素地朝著那個方向包圍。

  白鳥一馬當先跑在了最前頭,然而他剛拐過街角,驀地怔住了。

  前方的畫面有些出乎人意料。

  中島連殺了三名警界管理層,在眾人心目中的印像窮凶極惡,他們乍然聽到槍響時心中一震,原本已經做好了阪東警部重傷甚至殉職的心理准備,沒料到趕到時阪東正一把將一個青年按倒在地上,往他手上拷手銬。

  青年背著身還在劇烈掙扎,一把漆黑的手槍掉落在他們身旁不遠處,阪東身邊還站著個人,幫忙警戒似的,聽到腳步聲抬頭朝他們看來。

  是鳴瓢秋人。

  白鳥意外了一瞬,迅速反應過來,三兩步搶上前,剛跑到兩人面前,阪東已經「哢嚓」將那個銀亮的手銬靠在了青年手上。青年半個身子被按在了地上,他一眼看去,只看到了對方惡狠狠側過來的半張臉,正是中島。

  白鳥終於微微松了口氣,抬手彙報,「警部,凶手抓到了。」

  鳴瓢打量他們一周,忽然問,「你們是剛剛趕到的,剛才那槍不是你開的。」

  「什麼槍?」

  白鳥下意識低頭看去,這才發現中島背在身後的手腕上有一道正在流血的傷口,加上掉在地上的槍,他腦海中條件反射地復原出了當時的場景。

  半分鐘前,中島大概的確是准備開槍了,只不過有人先他一步將他的手槍擊落,他們聽到那聲槍聲不是中島開槍放空了。

  就在這時,鳴瓢秋人忽然察覺到什麼般迅速轉身。白鳥跟著他注視的方向抬起頭,看到一個人緩緩從街角走出來,手裡正拎著把槍,顯然就是剛剛開槍的那個人。

  他正要下意識警戒,對方就抬手從胸前摸出了一本證件。

  「公安部,風見裕也。」


第397章 幽靈(十六)

  在行凶現場被抓住,這個證據比什麼都要硬,中島被匆匆包扎了傷口之後,直接押進了審訊室。

  警視廳被源大小姐埋汰了這麼多次,終於利索了一回。

  源輝月接到白鳥的電話,挑了一下眉淡淡點頭,「我知道了。」

  旁邊的小偵探關切地看過來。

  「凶手抓住了,就是中島。白鳥他們趕到的時候中島正要行凶,當場撞破,當時鳴瓢也在。」

  柯南眨了眨眼睛,「這麼巧?」

  源輝月:「不巧,這是鳴瓢和阪東警部聯手給那位凶手下的套。」

  其他人有些意外,畢竟以那位阪東警部之前給人的印像,無論是「聯手」還是「下套」,似乎哪個詞都跟他沾不上邊,更不用說聯手的人還是鳴瓢秋人。

  他姐神情中帶著一點困懨,估摸著是身體不舒服不太想說話,名偵探只好自己推理,「鳴瓢桑今天早上發現小野寺警視正遇害之後,也猜到凶手殺人的規律了吧?然後他就聯系了阪東警部,故意演了一出戲?」

  「從若島津警視到小野寺警視正,凶手的耐心越來越低,而到了阪東警部這裡,很可能甚至不等正式確認,只是調查方向錯誤就會激發凶手的殺意。凶手很有可能是警方內部的人,所以只要阪東警部故意在警視廳內繼續表現出對他的敵意,頑固地認定他是凶手,真正的犯人肯定會克制不住,對他動手。」

  他腦子一轉就把劇情猜測了個八九不離十,源輝月輕飄飄「嗯」了一聲,忽然說,「只不過雖然他們計劃好了,卻沒料到中島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一把槍,他之前殺人一直都沒用過武器。如果不是有個公安部的警察路過,可能就被他跑了。」

  公安部的警察哪兒可能這麼閑正好路過案發現場,大小姐的「路過」說得自帶嘲諷,柯南愣了一下,「姐姐你安排的?」

  「不是。」

  源輝月眼睫微抬,視線落向了正靠在桌邊上的人。金發青年微垂著頭,正在給人回復郵件,神情泰然自若,甚至都沒有刻意遮擋,她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了收件欄上風見的名字。

  源輝月:「當著我的面給公安下達命令,你是真的一點也不演了?」

  「輝月桑不是都知道了嗎?」安室透的視線並沒有從手機上移開,垂眸淺笑,「而且我再不讓風見做點有益處的貢獻,你看他不順眼把他從公安部踢出去了怎麼辦?」

  「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中島的?」

  「今天早上?其實也沒比輝月桑你們早多少。」安室透似真似假地輕嘆,「那位鳴瓢君還真厲害啊。」

  「是嗎?」源輝月漫不經心地說,「難道不是你更厲害,連中島的身世背景都挖出來了。」

  她略微頓了頓,忽然問,「一天的時間,查到了這麼多東西,你昨天晚上沒有休息?」

  安室透似乎怔了一下,終於從屏幕上抽出視線來,下意識回頭。

  這時候源輝月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她低頭看了一眼,指尖搭上屏幕,按了接聽。

  .

  審訊室裡,放在側面的攝像設備開始運轉,審訊官看向對面的人。

  「大澤光生警視、若島津警視還有小野寺陽介警視正,這三位都是你殺害的嗎?」

  中島坐在椅子裡,手肘搭著扶手,懶洋洋回答,「是。」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他撇過頭,似乎覺得很好笑的樣子,「他們都是警察,辦錯了案子,難道不需要懲罰嗎?」

  觀察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正隔著一面玻璃牆旁觀這場審訊的眾人回頭,看到幾位面生的刑警走了進來,人群裡還夾帶了一個鳴瓢秋人。

  「他們是誰?」看著最前面和鳴瓢走在一起的青年,高木低聲問。

  「特別犯罪調查科的人,」佐藤也壓低了聲音回答,「警視廳最近兩年成立的新部門,專門針對變態人犯罪,也就是變態連環殺人犯。據說是從美國FBI那個特殊部門BAU學習到的經驗,只不過我們的資料庫沒有美國那邊完善,應該是來收集數據的。」

  跟在後面進門的幾人手裡各自拿著筆記本和平板電腦,一進來後果然就開始觀察玻璃牆裡的人,然後低頭寫寫畫畫做記錄。走在最前面的青年衝松本管理官微微點了一下頭,大概是早就跟他打過招呼。

  「特別犯罪調查科的室長百貴船太郎,」佐藤繼續介紹,然後看了一眼走在他身側的鳴瓢,「……以前在搜查一課的時候,他和鳴瓢君是一起的搭檔。」

  對於百貴室長徇了一下私把鳴瓢也帶了進來這件事,眾人都識趣地假裝沒看到,繼續關注著裡頭的審訊。

  「你在若島津警視樓下的地下停車場用催眠瓦斯將他迷暈帶走,在其他地方殺了他,又把他的遺體運了回去?」

  中島懶洋洋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供認不諱,「對。」

  「地點在哪兒?」

  「提無津川的一個破倉庫。」

  他剛回答完,外頭的警察們立刻按照他供認的地點派出了人手。

  「昨天晚上給小野寺警視正打電話約他出去的人也是你。」

  「沒錯。」

  「你做這些事的動機是什麼?單純只是因為他們的工作中出現了錯漏嗎?」

  「工作出錯。」重復了一遍這句話,中島忽然笑了,緩緩抬起頭來,情緒第一次有了波動,「他們怎麼能夠出錯,他們現在坐的位置,都是我父親用前途和人生換來的!」

  外頭的人正不解,目暮警部適時給松本管理官遞上了一本資料,解釋了室田健太郎巡查的事件。

  松本:「也就是說,他的父親室田巡查當年是替小野寺警視正他們頂了罪?」

  「是。」

  眾人不由得將視線隱晦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阪東警部,男人沉默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緘默的雕像。

  「在那之後,我父親就變了。他認為是自己的犧牲守護了社會的治安,沉浸在了自己是個偉大的保護者的幻想裡,甚至一刻不願放松地要保護好我和母親。雖然他的確是出於好心,但是一個精神崩潰的人會使用的方法,你們可能無法想像。」

  「母親?」審訊官眉心一跳,「你的母親不是跟別人離開了嗎?」

  中島倏然抬頭看他,半晌,嘴角緩緩勾了起來,扯開的弧度和眼窩處的陰影共同組成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沒有哦,」他幽幽地說,「母親怎麼可能離開呢,她一直都在家裡啊。」

  .

  一腳踹開門,稻見握著槍謹慎走進了室田健太郎在荒村居住的房子。

  屋內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回來了。

  其他人跟在他後頭魚貫而入,迅速將整個房子搜查了一遍。

  「按照鄰居的說法,室田健太郎死後,中島留在東京再也沒有回來過,但是為什麼他還在一直給這棟房子繳納電費?」一個同僚拿著一沓單據走到他身邊。

  稻見視線在室內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靠牆的那個冰櫃上。

  「……因為他要保證某些電器的供電。」

  他收起槍走了過去,扣住邊緣的把手,一把掀開了冰櫃的門。

  森然的寒意摻和著腐敗的氣息化作霧氣飄了出來。

  透過白霧,冰櫃外的兩人對上了一張女性覆著白霜的驚恐臉龐。

  .

  「室田當年精神崩潰後把他的妻子殺了,這些年一直藏在他們家的冰櫃裡,就放在客廳。」源輝月掛斷電話。

  灰原哀下意識重復,「客廳?」

  所以那對父子,這麼多年來生活甚至吃飯的時候就對著那個冰櫃,對著他們妻子和母親的屍體?

  柯南:「中島桑也一直都知道這件事?」

  源輝月淡淡「嗯」了一聲,看向電腦屏幕,屏幕上正是通過審訊室裡的攝像機轉接過來的畫面。

  「他們的精神早就不正常了。」

  「你承認三起案件都是你所為,而且就在今天還試圖謀殺阪東警部?」

  「對。」審訊桌前的中島百無聊賴地將雙手交錯搭上桌,「真可惜,就差一點。」

  審訊官:「你為什麼要模仿三年前的那位連環殺手『單挑』進行犯案?」

  「好玩啊。」男人開始笑,「我承受了這麼多年的痛苦,他們只痛了幾小時,不過分吧?」

  審訊官皺了一下眉,「你在現場留下的簽名,那只鳥是什麼意思?」

  「鳥?」

  微微低頭,中島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手指,「以前父親發病說要保護我的時候,總喜歡把我關在箱子裡。我透過箱子和窗玻璃偶爾能看到村子裡飛過去的鳥,有點羨慕,殺人的時候想起來就畫了,有什麼問題?」

  源輝月忽然抬了一下眼。

  「你作案手法幾乎和『單挑』一模一樣,從哪裡得知的細節……」

  審訊官後面的話基本都是常規問題,沒有更多信息含量了。這個攝像是邊播邊錄,源輝月正盯著畫面裡的人若有所思,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握住了桌上的鼠標。

  她略略往旁邊傾過視線,看著安室透將視頻往前拉了一小段,專注地凝視向屏幕。

  視頻開始回放幾分鐘前的那個問題。

  【「你在現場留下的簽名,那只鳥是什麼意思?」

  「鳥?以前父親發病說……」】

  他的視線直直落在了中島交握著搭在桌面的手上,反復回拉了幾遍之後,他修長的手指在鼠標上輕輕一敲,暫停了畫面。

  安室透:「他在說謊。」

  源輝月看向他,和回過頭的青年對視了幾秒,她懶散摸起桌上手機,給守在審訊室的西村發了條消息。

  【讓審訊員幫我問個問題。】

  幾分鐘後,正對著中島的審訊官收到了耳麥裡傳來的提示,愣了愣,看向對面的人。

  和大部分反社會人格的變態殺人犯一樣,即便被抓了,他也沒有任何畏懼,認罪也認得格外爽快,一副壓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的無所謂表情。

  「中島君,」審訊官終於開口問,「你說你小時候父親經常把你關進箱子裡,所以我有一個問題……你有幽閉恐懼症嗎?」

  中島扒拉著自己腕上手銬的手指驀地一停。

  「這個問題應該不難回答吧?而且即便你不回答,也很好驗證,我們只要稍後帶你坐一趟電梯就知道了。」

  「電梯?」

  外頭的眾人這時候終於反應過來。

  「大澤光生警視就是被凶手追到電梯裡殺死的……不對啊,如果中島有幽閉恐懼症的話,那監控拍到的那個殺死大澤警視的凶手就不可能是他?!」


第398章 幽靈(十七)

  「幽閉恐懼症很多都跟幼年時期的心理陰影有關,」審訊官定定注視著對面,「小孩子都怕黑,長期將他們關在封閉黑暗的環境中,就會留下很深的心理陰影。所以許多生活在家庭暴力環境或者童年期受過虐待的人,長大後或多或少都會伴有幽閉恐懼症的症狀。」

  「這樣的人身處在封閉空間比如電梯中會出現恐懼、焦慮、呼吸加速等不良反應,嚴重時甚至會出現窒息。」

  他在電腦上打開了那段大澤警視被殺時的視頻監控,然後將屏幕轉了一百八十度,對向對面的人。

  對著裡頭的場景,中島的視線有一瞬間的回避。

  「這裡面那個行凶的人從頭到尾都非常冷靜,沒有任何不良反應,他沒有幽閉恐懼症。而中島君你,具你的同事說,中島君你平時基本不坐電梯,說是鍛煉身體,連十多層樓高的建築都是走樓梯對嗎?」

  「……」

  「裡面那個人不是你,你為什麼要將這起案子也認下來?」

  男人搭在桌上的手越收越緊,源輝月的視線穿過屏幕,落在他泛白的指骨上。

  這時候她手邊的手機跳出了來電提醒,她垂眸掃了一眼,接通了電話。

  「我們剛剛搜查了中島在東京的住所。」田丸在那頭報告,「他家裡沒有找到戒指以及任何和Ω這個符號相關的東西。」

  「除此之外稻見把他在荒村的老家也翻了一遍,也沒有發現。」

  源輝月的視線重新落向屏幕裡的人,中島搭在桌上的手指、袖口露出的手腕,還有敞開的領口,全都干干淨淨,沒有佩戴任何飾品。

  「他跟那個符號沒有關系,」凝視著屏幕,源輝月輕聲開口,「所以那個簽名也不是他的,他只是照著畫了一遍。」

  灰原哀:「那是誰?」

  就在這個時候,新的電話進線了,來電顯示三澄美琴。

  看著這個跳出來的名字,源輝月近乎有了某種預感,她定定地看了一眼,伸過手按了接聽。

  「美琴?」

  「DNA對比的結果出來了。」三澄美琴一手拿著手機,正匆匆走出實驗室,「我們對兩個樣本進行了STR分型檢驗,發現三年前案發現場發現的DNA基因座上存在三等位基因,這是一種少見的基因變異,但在火災現場發現的那具屍體基因座是正常的,沒有三等位基因。」

  「也就是說,在案發現場留下DNA的凶手和死在勝山傳心的別墅中的那個不是同一人。三年前那位連環殺人犯『單挑』,的確有很大的可能沒有死。」

  .

  「單挑」沒死的消息傳回警視廳,引發一片嘩然的同時,中島也終於松了口。

  第一起案件的確不是他做的,甚至他犯下的後面兩起案件都是對第一個案件進行的模仿。在大澤警視遇害當晚,他原本收到命令去給他送資料,然後就在他家外面正好遇到了殺完人離開的「單挑」。

  只不過單挑沒有殺他,也沒有動他,沒看到一般從他旁邊路過了。

  「我問他為什麼要殺掉大澤警視。」埋著頭,中島幽幽地說,「他說,這是他應該受到的懲罰。」

  「對啊,懲罰……那一瞬間我忽然就想明白了,做錯事難道不應該受到懲罰嗎?哈,哈哈,所以他們都該死……都該死!」

  「就是這件事激發了他的殺意。」

  深吸一口氣,佐藤警官看著裡面逐漸陷入癲狂的人,「但是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替單挑頂罪。」

  「他不是頂罪。」

  眾人下意識回頭,發現開口的是鳴瓢。男人凝視著牆後的中島,碧色的眼瞳像玻璃,折出一點又冷又銳的薄光,「他是發自內心地希望殺死大澤警視的人是自己,可以看做是某種慕強心理。」

  「慕強……」有人低聲說,「崇拜一個殺人犯嗎?」

  松本管理官:「無論如何……目暮。」

  目暮警部忽然被點名,條件反射地站直了身體,「是。」

  「既然已經有證據證明當初死在大火中的人不是單挑,那麼這位連環殺人犯這些年可能一直在逃,准備重啟『單挑』案件的調查,由你牽頭。」

  「是!」

  下意識應完,目暮警部這才想起了什麼,神色忽然變得有點糾結,「那個,就是……管理官,源小姐那邊好像也在關注這個案子?」

  DNA對比結果就是源輝月讓人發過來的。老實說源大小姐可能還要加上她的弟弟柯南君能力都無可挑剔,有她幫忙,案件的調查進度就像先天被人按了個快進,就結果來說十分讓人安心。

  但是大小姐不是偵探,她是個一句話能讓搜查一課一個系的人停職的大佬。目暮警部又不是傻子,跟她接觸了這麼久,早就猜到她可能跟警界上層有關系。跟她一起查案就跟和上頭的高層領導一起工作似的,領導的工作效率還比你高,作為下屬,壓力大得簡直能讓人睡不著覺。

  松本管理官一臉平靜與正氣,「所以才讓你負責調查。」

  目暮:「???」

  他下意識環顧一圈,就見周圍同僚們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臉上紛紛寫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決意,以及「你比較熟你先死」的正色。

  目暮警部:「……」

  這個冰冷無情的警視廳真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

  讓警視廳變得冰冷無情的源輝月大小姐正在等著吃午飯。

  自從她感冒之後,哈羅狗狗不知道是不是也理解了「生病」這個概念,蓬□□一顆積極地想要照顧人類的心,這幾天幾乎跟她寸步不離,她在廚房門口靠著,狗子都認真跟了過來,守衛似的蹲在她腳邊。

  看著正在廚房裡忙碌的人,源輝月慢悠悠開口問,「鳴瓢說他發現從今天早上起就有人跟著阪東警部,那人就是風見?你讓他去的?」

  「是啊,」安室透正拿著刀在砧板上切一棵水靈靈的蘿蔔,「雖然猜到了凶手是中島,但是除此之外沒什麼實際的證據。好在凶手本來就快忍不住了,最遲一兩天內就會對阪東警部動手,所以我就讓風見試試看能不能抓到犯案現場。」

  好在……凶手本人可能大概並不覺得很好。

  她一手環著肩,聽著此人當著她的面大放厥詞,「不過風見居然被鳴瓢君發現了嗎?果然還缺乏鍛煉。」

  「……公安部是你開的嗎?」

  「什麼?」

  「沒什麼。」源輝月懶洋洋地說,「雖然是我拜托你調查這個案子的,但是你這麼盡職盡責,我很難不懷疑你的居心啊。」

  背對著她的金發青年一聲低笑,「我的居心不是一直都是輝月桑嗎?」

  她平淡地望著他,一臉「我就靜靜地繼續聽你胡扯」的表情。

  將切好的蘿蔔碼進盤子,安室透回頭,終於笑了一下承認,「好吧,看來我再不說實話輝月桑就要趕我走了。」

  他隨手從褲袋裡摸出手機,解了鎖調出一封郵件,「因為這個。」

  源輝月的視線落在郵件上,忽地一頓,眼睛輕輕眯了一下。

  「調查出JW的身份——Rum?」

  最後那個署名剛落地,正從她身後的樓梯走下來的兩個小孩猛地停了下來,灰原哀下意識抓住了前面人的手。

  「全稱是John Walker。」安室透按熄屏幕,收回了手機,垂眼看著她,「輝月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應該跟他的作品打過好幾次交道了。」

  源輝月:「那個心理醫生?」

  「對。你還記得我說的那個被我處理掉的組織成員嗎?我後來又調查了一遍,發現他雖然沒看過心理醫生,但是曾經頻繁登錄過某個網站。我在他的某個隱蔽的郵箱裡發現了一段視頻,視頻裡的人打了碼,影像非常模糊,但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名成年男性,穿著深色長款風衣,頭帶禮帽,拿著拐杖。」

  「經典的英倫紳士形像。」源輝月挑眉,想起了什麼,「Johnnie Walker,蘇格蘭產的那個威士忌?難怪叫John Walker。」

  Johnnie Walker,蘇格蘭一個世界著名的威士忌品牌,品牌商標的人物形像就是一個拿著手賬頭帶禮帽,穿著長款風衣的英倫紳士,品牌創始人的名字就叫John Walker。

  她說完之後沒等到下文,抬眸看了一眼,「然後呢?你的上級閣下找他干什麼?難道你們犯罪組織之間也存在市場競爭?」

  安室透好像忽然短暫地走了一下神,回神後垂眸笑了笑,「我也想知道他找JW干什麼。」

  隨即他無辜地抬起頭,「我只是一個聽人命令辦事的底層員工,輝月桑就不要為難我了吧?」

  他無辜得跟真的似的,灰藍色的眼瞳中還含著一抹討饒似的笑意。此人的皮相太過具有欺騙性,明擺著的假話都能說得溫柔又真誠,讓人不忍逼迫。

  定定地注視了他幾秒,源輝月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換了個話題,「JW這個代號是你們起的?」

  「不完全是,他在郵件中的署名也是JW。不過那個郵箱早就注銷了,我試過,痕跡掃得很干淨,查不到來源。」

  「所以現在唯一暴露出來的線索,只有單挑。」源輝月撩起眼睫看他,「這就是你摻和到這起案件裡面來的原因?」

  安室透繼續衝著她無辜地笑,「單挑和煙火師一樣,也是他的人。而且還是他作品中排序最靠前的幾個,他作案的時間線也是最完整的,很有可能是他最早的作品。」


第399章 幽靈(十八)

  萩原研二當年查到的人可能就是單挑。同樣是他的作品,煙火師被抓時,JW從頭到尾都沒露過面,但七年前卻為了幫單挑掩蓋痕跡而炮制了一起完美犯罪案件,在他那裡單挑的地位甚至可能並不僅僅只是第一件作品這麼簡單。

  這時候廚房的湯終於沸了,小火煮出的輕微的咕嚕生喚回了源輝月飄遠的思緒。她回過神,發現安室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了灶台前,用小碟子盛了一碗湯,垂眸嘗了一口。

  隨即他回頭,將那一小碟湯遞過來,「嘗一下?」

  源輝月伸手接過,吹開熱氣,就著碟子喝了一點,「淡了。」

  「誒?」

  金發青年拿回去再嘗了一遍,有些疑惑的樣子,「你以前感冒的時候口味不是都會變清淡嗎?」

  源輝月靠在門檻上挑眉,「你怎麼知道我以前生病什麼樣?」

  「……」

  安室透無奈一笑,也不解釋,「所以是真的淡了嗎?」

  源輝月改口如翻書,「沒有。」

  「那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大小姐八百個心眼已經習慣了,青年重新回到了灶台前。凝望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源輝月忽然感覺腳踝傳來一點毛茸茸的觸感。

  她低頭,發現是哈羅似乎是坐得沒耐性了,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它像是忽然發現了新大陸,扭頭看看自己的尾巴,開始追著尾巴轉圈圈。

  深刻懷疑這是跟隔壁養那只西伯利亞森林貓學的。

  她饒有興致地圍觀了一會兒哈羅難得的犯傻,忽然感覺到一束視線從廚房裡投過來。她抬頭,對上了安室透的目光。

  「輝月桑還有問題要問?」

  源輝月莫名其妙,「沒有啊。」

  「那……」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驀地一頓。

  她看著青年一手撐著灶台似乎略怔地凝視了她幾秒,隨即忽地低頭,眉目舒展笑了起來。

  源輝月看著這人忽然犯病:「???」

  然而安室透也不解釋,「輝月桑先去客廳坐一會兒吧,大概還有十分鐘午飯就好了,我馬上過去。」

  「……哦。」

  有點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對著他好像忽然溫柔下來的目光,源輝月莫名其妙地思考著這又是哪個人格上了線,一邊帶著哈羅離開了。

  望著她慢吞吞的背影,安室透輕輕斂了一下眸,纖長的眼睫掩蓋下,眸底的笑意多了幾分真實。

  【「真的不上去休息嗎?」

  「不想去。」

  「可是下面會不會太吵了……」

  「不要說這麼不解風情的話啊零,小輝月明顯是一生病就變黏人了不想離開你……嗷!不要忽然用抱枕砸人啊輝月醬。」

  「你給我閉嘴!」】

  八年過去,大小姐連人都認不出來了,習慣卻依舊沒改。

  安室透搖頭失笑,一手搭上爐灶底下的旋鈕正要關火,一聲郵件提醒忽然響起。

  他拿出手機,視線剛落下去,倏然一冷。那點難得的笑意浮光掠影般從他眼底褪去,像初冬的凍湖,眨眼覆上了一層薄冰。

  貝爾摩德的消息——

  【波本,有基爾的線索了。】

  .

  下午六點半,鳴瓢秋人也終於回到了家。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外面跑,家裡長時間沒人,空氣好像都多了一股沉沉的悶氣。男人在玄關換了鞋,隨口說了一句「我回來了」,把帶回來的外賣放到客廳的桌上,轉身去開窗。

  屋子裡靜悄悄的,夾著熱氣的風從窗口灌進來,帶起旁邊的窗簾,終於給這個過於安靜的空間增添了幾分活氣。

  鳴瓢踩著橙紅色的夕陽,重新回到客廳的餐桌前,拆開一次性筷子和便當開始吃飯。

  便利店的便當今天明天後天永遠都是一個味道,好在他也不在意,吃飯純粹只是一個補充能量的必要行動。

  【「最近還是這麼忙嗎,椋好久沒看到你了,問了好幾次。」】

  他正夾起一塊牛肉的筷子一頓,又平靜地抬起,把食物塞進嘴裡。

  【「嘛,不過我能夠理解啦,我也跟她解釋過了,爸爸在做的是很偉大的事情。不過也要注意身體啊,按時吃飯,還有,要多吃蔬菜。」】

  他的筷子繼續伸向盒飯裡的豌豆,和著一份米飯夾了起來。

  【「說起來,犯人抓到了嗎?」】

  鳴瓢秋人默不作聲地垂眼,抓到了。

  【「那就好。」】

  【「那殺死椋的人呢?抓到了嗎?」】

  他的手一頓,筷子尖上的食物掉回了盒飯裡。

  【「抓到了嗎?」】

  【「抓到了嗎?」】

  【「抓到了嗎?」】

  那個熟悉的聲音像卡帶的復讀機,隨著來回翻轉音調逐漸拉高,從溫煦柔和逐漸變得又尖又細,到最後歇斯底裡,甚至恍然間仿佛帶上了幾分恨意。鳴瓢被那過於鋒利的聲音一刺,手裡的筷子一個不穩掉到了桌上,「啪」地一聲過後,空氣重歸寂靜,只剩下細小的塵埃還在夕陽余光中飛舞。

  他慢慢地抬起頭,對面的壁櫃上,黑發束起溫柔地垂在肩側的女人一手攬著女兒,依然微笑地朝他看來。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打破了這片能夠壓死人的安靜。

  茶幾前的男人猛地被喚醒,倉促地避開了照片上投射來的視線,下意識反手在沙發上摸了摸,鈴響兩圈才反應過來手機就在面前的茶幾上。

  「你好,鳴瓢秋人。」

  他沒來得及看清來電顯示就將電話接了起來,開口的瞬間已經恢復一貫冷靜,習慣性的做了個自我介紹。

  隨即對面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讓他驀地怔了一下。

  「鳴瓢桑,我是源輝月。」

  「有件事我想跟你當面聊聊,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

  第二天是個陰天,一大早起了霧,院子裡的綠植被清晨的涼氣鍍了圈晶瑩的露珠。

  源輝月的感冒依舊沒好,實在不放心某位名偵探照顧病人的技能,灰原哀這天也一大早就到了源輝月家。

  書房裡。

  「朗姆?」灰原回頭,看到柯南雙手插兜靠在書架上看過來。

  「昨天安室哥哥提到的那個人,你應該也知道吧,是那個組織的高層?」

  「算是吧。」

  柯南迅速追問,「你見過嗎?長什麼樣子?」

  「……」沉默片刻後,茶發小女孩卻微微側過頭,移開了和他對視的視線。

  「灰原?」

  「……有關那個人的傳言很多。」灰原哀嘆了口氣,「老人、青年、男性、女性,什麼說法都有,還有人說出現在其他人面前的都是替身,我也沒有親眼見過。」

  「這麼神秘?」

  「他是組織的二號人物。」看著名偵探微怔的表情,灰原一頓,「我對這方面了解得不多,有關他的事,另一個人肯定更清楚。」

  「你是說安室哥哥?」

  柯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John Walker呢?你以前在組織聽說過嗎,這是蘇格蘭的一種酒吧?」

  「沒有,而且蘇格蘭威士忌這個代號以前就有人用了。」

  「誰?」

  「我沒見過。」灰原哀的聲音輕了輕,「而且現在也不在了,他是警方派來組織的臥底,三年前身份暴露……殉職了。」

  柯南怔住,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書桌的方向。

  基德送給源輝月的那張照片,就放在書桌的抽屜裡。

  「後來這個代號一直沒人再用。按照你們的調查,JW出現的時間最早是在七年前,所以他不可能是組織的人,應該只是湊巧。」

  「這樣啊……」柯南終於回過頭,沉默了一下,「如果那個人和組織沒有關系,朗姆為什麼要找他?」

  「誰知道呢,」灰原哀走到一個書架前,仰頭望著上面的書,「而且從那封郵件的口吻來看,朗姆也不知道JW的真實身份吧?」

  確實是,如果朗姆知道JW是誰,也不用讓安室透去調查確認了。

  柯南陷入了沉思。外頭清晨的薄霧漸漸散了,有汽車啟動的動靜從陽台傳來,似乎是周圍哪戶住戶出了門。

  名偵探思索了片刻,暫時沒找到答案,回過神時看到灰原哀正抬手准備拿下一本書,他下意識一怔,「等等,那個書架……」

  「嗯?」茶發小女孩抽著書回頭,看看他遲疑的表情,又看看面前的書,「這個書架怎麼了?」

  「不,沒什麼……」

  柯南迅速掃了一眼,記下了那本書放置的位置。

  若有所思地注視了他幾秒,灰原哀忽然開口,「我知道她以前有個男朋友。」

  柯南下意識看向她。

  「這個書架就是那個人留下來的吧?」小女孩仰頭打量,「不像是她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的?」

  「這個。」

  順著她的示意,柯南側過頭,看到了擺在第三層的一本薄薄的冊子,那是本中文的詩集《長恨歌》。

  「華國古代的詩人白居易的詩,從平安京時期起就在貴族間非常流行。她以前跟我提過,直到現在他們家的人學中文和漢字,都是拿《長恨歌》當啟蒙書籍。」

  灰原哀翻開了自己手裡的那本《漢語言入門》,「那本書太新了,肯定不是她當初的那本。再加上這裡有好幾本漢語入門類的書,這是她以前教誰漢語的時候用的?」

  這本書也有被人看過的痕跡,側面的空白處還有用端正字跡記下的筆記,由字及人能看出對方是個非常認真的性格。

  灰原哀在心底低低說了一句「果然」,拿出手機拍了張照。

  然後她換了個話題,「單挑那個案子,你們查得怎麼樣了?有頭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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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灰原說的是她自己知道的東西,不代表是真相


第400章 幽靈(十九)

  雖然警視廳已經重新立案,但是三年過去,當年就窮凶極惡的凶手變得更加狡猾。警方把大澤警視的案發現場以及那段錄像翻來覆去不知道研究了多少遍,依舊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線索。

  牽頭調查這起案件的目暮警部一邊卡進度卡得□□,一邊被時間追趕得火急火燎,作為三年前就以連環殺人案件出名的罪犯,沒人相信他三年後重出江湖只會犯下這一起案子。

  大概是上頭的催促和可能出現的命案帶來的雙重壓力實在讓人無法承受,目暮警部甚至委婉地向柯南小朋友發出了暗示,表示不管是他還是他姐姐如果有什麼線索甚至是懷疑的方向都可以提出來,他們絕對重視。

  至於警視廳的顏面,跟破案比起來,那算什麼?

  事實上某對姐弟還真有懷疑的方向。

  柯南:「你了解過三年前單挑犯下的那些案件嗎?」

  灰原哀翻著書點頭,「拜你們所賜,我特意把當年的新聞都找了出來。」

  「昨天晚上我和姐姐把那些案件再次研究了一遍,發現其中有一個很特別。那是他犯下的第四起案件,死者是一名拳擊手。」

  「特別在哪兒?」

  柯南垂眸,「在那起案件之後,單挑調整了他的犯案模式。」

  昨天晚上,書房。

  源輝月伸手拿起最後一張照片,擺到末尾。七起案件的受害人在書桌上一字排開,年齡不一,有男有女,齊齊面對著鏡頭,有的笑容燦爛,有的面無表情。

  光看外表,這些人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路人,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生活在同一個城市,擠過同一條地鐵,在某些街頭巷尾可能和他們擦肩而過。只有照片上不同的神情給他們的面龐渡上了不同的色彩,越年輕的孩子,眼中的光彩就越亮,還對生活和世界充滿著希望,而年紀越大的人,眼神就越空洞,一臉被生活壓垮的麻木不仁。

  七張照片,不同年齡段的人,幾乎勾勒出了一個人的一生,從幻想自己是世界中心的天真稚嫩到見識到現實慘淡後的滄桑疲憊。

  然而再疲憊,再不如意,如果能活著,他們大概還是希望能夠繼續活下去的。

  源輝月的視線安靜地落在照片上,聽著柯南講解。

  「單挑三年前犯下的七起案件,受害者從手無縛雞之力的便利店店員,到有專業技能的空手道和拳擊行業的從業者,犯罪在逐漸升級。其中最後一名受害人鳴瓢椋本身雖然只是還未成年的普通少女,但她代表的是警察家屬,這是他在逐步挑戰權威,掌握權力的過程。這符合正常邏輯,但是他在整個犯罪過程中的行為卻不是按照規律升級的。」

  「拳擊手的死是他犯下的第四起案件,在他之前的三例,受害人雖然也是被迫和凶手決鬥,然後被打死,但是遺體上的傷口還在正常範圍內。可從這位拳擊手開始,到後面的三起案件,單挑的殺人方式變成了虐殺。」

  源輝月:「所以說,這起案件是一個轉折,他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了某種刺激。」

  柯南點頭,「或者說拳擊手這個要素本身就是刺激的源頭,我記得單挑家地下室有一個拳擊台。拳擊手之後的那位空手道高手也是被他迷暈後帶到家裡的拳擊台上殺死,再拋屍到外面。如果不是他對拳擊有某種執念,他沒必要特意把自己家裡的地下室布置成這樣。」

  源輝月一手支著額,若有所思地垂眸,「他的人生中一定出現過帶著這個烙印的人,要麼是曾經欺負過他的人,要麼就是他的父親」

  她唇角微微一扯,露出個冰涼中帶著點嘲諷的笑,「老實說,我個人認為二者合一的可能性更大。」

  柯南一默。

  父母帶給孩子的影響會貫穿孩子的一生。

  雖然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天生冷血的反社會人格,但大多數的殺人犯往前追溯都具備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有一個悲慘不幸的童年。

  生活幸福沒受過傷害的人一般不會主動去傷害其他人,那些最終淪落為罪犯的,恰恰都是曾經的受害者。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但是勝山傳心是在長野縣一個小村莊長大,成年後才來了東京,他的父親是當地一個普通農民,應該從來沒和拳擊手打過交道。」

  源輝月:「所以他的資料一定有問題,被人篡改過。」

  「如果要改,那個時間一定非常早。勝山傳心最開始只是個普通人,誰會花那麼大力氣去掩蓋他的資料?」柯南想了想,「除非篡改他的資料這件事和他本身無關,他只是被動牽扯到了某個事件中。」

  「我已經讓大山去查了,能做到這件事的人也不多。而且拳擊……」

  源輝月手中漫不經心轉著的筆忽地一停,「拳擊?」

  「拳擊怎麼了?」

  柯南驀地從回憶中回過神,對上了灰原哀疑惑的目光。

  他略微一頓,搖了搖頭,盡量若無其事,「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十七年前也發生過一起跟拳擊手有關的案件,當時被誤抓的嫌疑人和真正的凶手都是職業拳擊手。」

  灰原哀皺眉,「所以你們覺得這個案件有可能和單挑有關?」

  「還不確定,只不過……」名偵探眸色略沉,「這個案件跟當初警視廳的一名高層有關。輝月姐姐已經讓大山桑重新調查了,今天應該就能得到結果。」

  他頓了頓,「除此之外,我還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我就知道你找我一定有事情。」灰原哀嘆了口氣,把手裡的書放回書架,「說吧,什麼事?」

  柯南干笑,「那個……」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一串清脆的鈴聲忽然響了,是灰原哀剛剛煮粥的時候以防萬一自己忘記設置的鬧鈴。

  大概是某位名偵探一來就給她布置任務,灰原也沒跟他客氣,理所當然地指揮,「粥好了,先下去關火。」

  「哦。」

  有事相求的名偵探自覺地乖乖轉身,剛走兩步,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有些疑惑的聲音,「什麼粥,廚房那個嗎?我已經關了。」

  書房裡的兩人聞聲回頭,就看到了源輝月,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穿著件長及腳踝的衣裙,正一手扶著門框站在書房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裙子的顏色過於淺了,襯得她扶在門口的纖細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紋路枝蔓一樣,格外清晰。

  柯南立刻跑了過去,停在她面前抬頭,「姐姐你今天感覺好點了嗎?」

  「還行?」

  源輝月在他面前蹲下來,裙擺拖了一地,老實說光從臉色看,並不太像是還行的樣子。

  柯南默默伸手,用手背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又對比了一下自己的。

  可能是這個方法有些不科學,他試完之後表情迷茫了一下,感覺好像沒什麼差別?

  源輝月一手托腮饒有興致地在旁邊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迷茫,輕輕笑了笑,忽然伸手撩起了他額前的碎發,一手扶著他的肩直接靠了過來。

  她身上還沾著很淡的,晨間露水一般的冰冷香氣,貼著他的額頭停頓了一下,這才離開。

  「感覺出來了?」源輝月慢悠悠地問。

  這時候灰原哀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從書桌旁跑了過來,停在他們身邊,看看他,又看看源輝月,沒說話。

  察覺到她的目光,柯南正疑惑地看過去,余光就瞥到他姐好像了然了什麼一般,一手扶住灰原哀的肩,輕飄飄湊過去跟她也貼了一下。

  動作雲淡風輕中有種哄小朋友似的熟稔。

  隨即她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懶洋洋笑著問,「好了嗎?」

  灰原哀的發頂被她不小心捋起了一根呆毛,她沒有注意,頂著呆毛抬起頭來乖乖點了一下頭。

  源輝月:「先去吃早飯?」

  兩個小孩子繼續點頭,看起來乖巧且聽話。姐姐大人十分滿意,並沒有厚此薄彼地把柯南也揉了一下,這才扶著門框站起身來,並不知道她轉身後,兩個小孩同時瞥了對方一眼。

  柯南壓低了聲音,「你之前還說我雙重人格,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明明真實性格冷淡又難搞,卻在他姐面前裝得這麼乖。

  灰原哀:「啊啦,不可以嗎?」

  柯南:「……」

  可以,你隨意。

  他一邊無言,一邊雙手插兜地跟在源輝月身後往樓梯走。

  面前人長長的裙擺在台階上掛了一下才緩緩滑落,小偵探不經意看過去,忽地一愣,然後又看了一眼陽台的方向。

  然後他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小聲嘀咕,「大早上出門還穿這麼少,本來感冒就沒好。」

  灰原哀疑惑,「什麼出門?」

  「剛才我們到書房的時候,輝月姐姐大概就已經醒了,然後在我們查資料時出門了一趟。」放下手,柯南有些心不在焉地解釋,「她裙擺上有些潮氣,洗手間的設計還有她平時的習慣都不至於讓水濺到那個位置,所以只能是她早上出門的時候在外頭的院子裡沾上的露水,再加上她剛剛還去廚房關了火,沒有目的她不會下樓的。」

  他邊思考邊往外走,「不過應該沒走遠,難道是剛才開走的那輛車?」

  名偵探習慣性地一通推理,回過神時才發現身邊人沒發出聲音,疑惑地回頭,就見到灰原哀的表情有些微妙。

  「怎麼了?」

  「沒什麼。」茶發小女孩瞥了他一眼,「只不過忽然覺得,偵探這種生物,有時候還真是可怕。」

  柯南:「哈??」

  他感覺灰原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某種奇怪的控制狂。

  名偵探十分想要辯解,「我又沒有特意去探究,這種事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呵。」

  「喂……」

  就在這個時候,一串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的爭辯,前面的源輝月腳步一停。

  兩人抬頭看著她接起了電話。

  「大山,有結果了?」

  柯南迅速移過注意露出關注的神情,卻聽到她語氣微妙變化了一下,「你說當年那個案件的資料被人刪掉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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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幽靈(二十)

  這天下午,東京的天空聚起了幾片烏雲,天氣預報一如既往地不准,說好的晴天只晴了一半,下半程眼看著就要下雨了。

  松田陣平中午在療養院混過了午飯,繼續拎著資料在忍足侑士的辦公室裡查工作人員名單。就像源輝月說的,這家療養院走上層路線,專門為高官政要服務,有錢沒權都進不來,安保等級森嚴得堪比國會。

  但有心者混不進來,不代表消息飛不出去。療養院到底不是特工機構,雖然內部嚴禁泄露病患信息,但是如果只是某個病房的病人有沒有醒,這點消息可能都不需要主動泄露,一不留神就能被有心人套出來。

  為了保證病人隱私,各病房的活動區域基本不交叉,真正知道哪個病房住了什麼人的只有療養院的工作人員,甚至是其中固定幾個的工作人員。

  松田陣平正在忍足的辦公室裡翻著檔案沉思,忽然接到了源輝月的電話,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有時間嗎,有事找你,當面說。」

  話雖如此,大小姐的語氣明顯是沒有時間也立刻給她空出時間來。

  松田陣平無言,說了一句「稍等」,隨即翻轉手機,朝對面的忍足展示了一下來電頁面的名字。

  忍足立刻了然,笑著抬手做了個自便的手勢。

  衝他表示歉意地頷了一下首,松田拿著手機走出了辦公室,懶散問,「這麼急?什麼事?」

  源輝月:「有關萩原當年的事情。」

  帶上大門的手一頓,青年眼瞳中的漫不經心倏然褪去。

  .

  半個小時後,松田陣平將車開成了飛機,趕到了源輝月家門口。

  按響門鈴後,源輝月來給他開了門。

  松田陣平進門後四下掃了一眼,「柯南呢?」

  「去阿笠博士家了,說是他之前拜托阿笠博士和灰原幫他查了點東西,剛剛已經有了結果。」

  背對他轉過身,源輝月慢悠悠往前走。剛出玄關,果不其然不小心絆了一下,被松田一把拉住。

  青年攢著她的手臂有些無言,目光沉沉地對上她無辜的表情,

  源輝月:「謝了。」

  「……你感冒是不是又加重了?」

  他看著對面人的表情從無辜轉為心虛,緩緩嘆了口氣,松開手在她額頭上貼了一下,這才放開,「走吧,去客廳。」

  他們進門的動靜驚動了原本在客廳裡睡覺的哈羅,狗狗從沙發後頭支棱起來,認真審視他兩秒,大概認出了是個熟人,又重新趴了下去。

  源輝月身體依舊不舒服,在平整的木質地板上走個路都跟在冰涼的泥水中跋涉似的,又冷又沉。但是她跋涉了幾天居然已經有些習慣了,除了慢了一點根本看不出什麼異常。

  以比平時降低了一半的速率挪到沙發前坐下,她看著松田陣平在她後頭跟過來後掃了一眼沙發,轉身走了。沒過一會兒拿著熱水和毯子回來,彎腰把那杯水放到她面前,順手將另一只手裡拎著的毯子往前一遞。

  源輝月乖乖接過,然後青年這才在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取下墨鏡問,「你要說的事情是什麼?」

  他來的路上一路壓著超速的邊緣往這裡趕,真正坐在她面前後好像又不急了,一張俊朗的臉上寫滿了平靜。

  源輝月搭著毛毯,雙手捧著熱水思考了一下從哪裡開始說。

  「我以前其實思考過,以你和萩原的關系。他如果有什麼事自己私底下調查,還故意瞞著你,會是什麼原因。」

  「我怎麼想都覺得,理由可能只有一個,那就是那件事跟你有關。」

  松田陣平明顯也猜測過這種可能,依然垂著眸,神色平靜,直到源輝月問,「你還記得十七年前你父親被誤抓的那個案子嗎?」

  黑發青年似乎倏然滯了一下,抬起頭來。

  十七年前,松田陣平的父親松田丈太郎在回家途中遇到了一對爭吵的路人。他是職業拳擊手,當時正面臨重要的頭銜戰,見狀猶豫了一下之後沒有管閑事,直接離開了。沒想到第二天,其中一名男人的屍體在堤無津川被人發現,有證人指正松田丈太郎曾經在案發現場出現過,而死者本人是前拳擊手,曾經和他有過糾葛,於是警方就將他作為嫌疑人逮捕了。

  雖然後來被證明是誤抓,松田的父親又被放了回去,但是對他而言極為重要的頭銜戰就此泡湯。至此這件事成了他人生的轉折點,之後他無論做什麼都事事不順,最後精神被徹底壓垮,沉迷酗酒,連拳擊事業也放棄了。

  而另一方面,雖然後來警方公布了真正的凶手,但是因為先入為主的印像,松田陣平的童年和少年時期經常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罵做是殺人犯的兒子。

  這也是他討厭警察的開始。

  當初他進入警校的原因,就是想再見到那位辦錯了案子的刑警百田陸郎,往他臉上揍一拳。

  源輝月:「當年和你接觸比較多的前警視總監百田陸郎這個你應該記得,但是他在搜查一課時還有個搭檔,也參與了這個案件的調查,你當時大概沒注意——就是大澤光生警視。」

  松田陣平一怔。

  「而那起案件後來被抓住的那個真正凶手,也是個職業拳擊手,在之後路過,和死者發生了口角,一時氣憤殺死了他,將屍體拋進了堤無津川。他的情況和你父親很像,也有個十多歲的兒子。」

  「他早年和妻子離婚,妻子帶走了一對雙胞胎中的一個分開撫養。這起案件發生那個男人被抓之後,孩子原本應該轉給他的親生母親照顧,但是那個時候她已經因病去世了。所以最後他的撫養權轉給了一個遠房親戚,也因此離開了東京。」

  「而這個案子在百田陸郎當上警視總監後,作為他履歷上不該出現的污點,被人抹掉了。」

  松田陣平聽到這裡已經有了某種預感,默不作聲地聽著源輝月在微微頓了一下之後宣布,「當年那個離開東京的孩子,就是勝山傳心。」

  「因為涉及到了百田前警視總監這個不太光彩的失誤,所以他的資料被人更改了,直接被記到了那個遠房親戚的名下且抹除了他在東京生活過以及有個同卵雙胞胎弟弟的記錄。」

  「研二知道這件事,所以當年才開始調查勝山。」松田輕聲說,「但是他怎麼發現的,你不是說這個案子的資料被刪除了?」

  源輝月:「我找人確認過,警視廳釋放你父親那天和勝山傳心的父親被逮捕是同一天。」

  她看著對面的青年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下,然後猛然想起了什麼,「……那天我去警視廳門口接老爹,研二不放心跟我一起去了。」

  可能就是在警視廳門口,他去迎接被釋放的父親的時候,和目送著父親被抓走的勝山傳心擦肩而過。

  幾乎像是某種預兆似的,他們兩人的命運也由此走上了截然相反的分叉。

  他因為這件事去當了警察,而勝山傳心則步上了他父親的舊途,成為了一個滿手血腥的殺人犯。

  「研二當時肯定看到他了,所以才能在多年後再次將他認出來。」往身後的沙發上一靠,黑發青年一手擋住了眼眶,有些自嘲地一笑,「也對,他的觀察能力從來都是我們當中最敏銳的。」

  源輝月安靜地看著他沒說話,趴在她腳邊的哈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從地上支起身,一雙圓溜溜的狗狗眼看向他。

  但到底是當了這麼多年警察的人,松田陣平很快就平復了情緒,「但是如果只有這個,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雖然當年最早的時候我的確對這件事很在乎,但是……」

  他一頓,墨色的眼睫輕輕往上掀起,朝她看過來,背後燈光明亮,像是把他眼底泛起的陰霾也照亮了一隅。

  然後他微微移開了目光,低聲說,「但是在遇到他們那群家伙之後,我已經不在意這個了。就算知道了勝山傳心是那個真正的凶手的兒子,我又不會做什麼,為什麼瞞著我?」

  源輝月端著那杯熱水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慢條斯理地拉長聲音重復了一遍前半句話,「遇到他們那群家伙之後?」

  松田陣平莫名,「怎麼?」

  源大小姐不高興,「沒有我嗎?」

  松田:「……你是添麻煩的那部分,望你有點自知。」

  源輝月開始瞪他,在她犀利的目光下,黑發青年反而懶洋洋笑了。

  「所以呢,勝山傳心在被遠房親戚收養之後,離開了東京生活在哪裡?」

  源輝月繼續不高興但回答了問題,「長野。」

  隨即她就見到松田陣平眸底神色一動,「長野哪裡?」

  「好像是松本市,怎麼了?」

  「那是景光的老家。你可能不記得了,景光是……」

  「我知道。」

  源輝月倏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解釋,「……然後呢?這個地方有什麼特別?」

  「……」松田深深抬眸看了她一眼,「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八年前我們跟他一起回去過一趟,我、研二、景光還有你和……班長他們,我們在長野待了大概一個多月的時間。」

  沒注意到他中間突兀的停頓,源輝月回憶起了勝山傳心的資料,「八年前?那時候勝山傳心還沒有來東京。」

  「那就是了,」松田輕聲說,「可能就是在那一次,研二又遇到了他,然後察覺到了什麼,才開始了對他的調查。」

  源輝月有些意外,「這麼早?我還以為是他來東京之後。」


第402章 幽靈(二十一)

  阿笠博士家。

  灰原哀:「找到了。」

  柯南從阿笠博士面前的電腦前回過頭,灰原哀打開了一個新聞頁面。

  「按照你給出的信息,七年前的下半年的確發生過一起類似的案件。十月初的時候有人在堤無津川發現了一具男性的屍體。死因是脾髒出血,很明顯是一起謀殺案,凶手後來一直沒有抓到。」

  名偵探迅速跑了過去,俯身盯著屏幕,一手按著鼠標將頁面往下拉,仔細審視著裡面描述案件現場的字句。

  「這個案件有什麼特別的?你為什麼要專門找它?」灰原哀望著他專注的側臉,「而且你怎麼知道七年前發生過這樣一起案子?」

  柯南:「因為這個案子的凶手就是『單挑』,這才是他犯下的第一起案件。」

  她微微一怔。

  一切可能要從十七年前說起。

  「十七年前,松田哥哥的父親曾經作為某個案件的嫌犯被警方逮捕了。那起案件的受害者也是男性,屍體在堤無津川被人發現,死因是脾髒破裂,被人毆打致死。」

  灰原哀下意識回頭看向屏幕,受害者性別、屍體發現地點還有死因完全一致,如果不是加了一個時間的前提,她幾乎以為名偵探說的就是新聞裡的這個案件。

  柯南:「但松田哥哥的父親實際上是被警方誤抓了,好在後來他洗脫了嫌疑,警方找到了真正的凶手——那個人就是『單挑』的親生父親。」

  灰原哀愕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單挑』犯下的第一起案件,和他父親當年一模一樣?」

  「……」柯南沉默點頭。

  人們常說歷史是個輪回,但對於某些人而言,命運可能也是如此。

  勝山傳心從長野回到東京,回到這個他曾經居住了十年的地方。時間的洪流將他記憶中的畫面拆解得面目全非,他走在曾經熟悉的街道上,卻已經找不到一絲過去的影子。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一對爆發爭吵的路人。

  和他父親當年遇到的一模一樣的情況,兩個路人吵完之後,其中一個先行離開,留下的那個看到了在路旁觀看的他,余怒未消地衝他挑釁地罵了一句。

  勝山傳心當年可能被激怒了,也可能沒有,單純只是覺得這個場景和當年真像啊。

  這是所有的陌生中唯一的熟悉感,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絲熟悉。

  「當年攝像頭還沒有普及,周圍沒有目擊者,勝山傳心跟這個人不認識,也不在他的社會關系裡面,這樣的案子是最難查的。」

  「彼時距離勝山的父親犯下的那樁殺人案件已經過去了十年,連搜查一課的刑警都差不多換了一茬。沒人將這起案件和十年前發生的事聯系起來,除了真正一直記得這件事的人。」

  柯南低聲喃喃,「松田哥哥以前就說過,萩原警官是他們幾個人中洞察力最強的……真厲害啊。」

  這個「他們」裡甚至還包含了安室透,在見識過這個妖孽的能力之後,他實在有些無法想像一個觀察能力比他還敏銳的人是什麼樣子。此時透過這些勉強拼湊出來的過往碎片,他似乎終於可以窺到一絲那個人的當年,那種能夠刺痛人眼睛的鋒芒。

  灰原哀:「所以在那之後,那位萩原警官就開始調查他了?」

  柯南點頭,「嗯,他當年出現在淺井別墅區附近,可能就是被勝山傳心引過去的。勝山本人雖然智力也在普通人之上,但他是個情緒非常激烈的人,這種縝密精確的布局不符合他的作風,他背後肯定另有人主導了一切。」

  「所以後來警方快要查到『單挑』的身份的時候,也是那個人提前給他通風報信?」灰原想到了什麼,「說起來,勝山傳心那位雙胞胎兄弟的身份你們去核實了嗎?」

  .

  靜岡縣。

  「謝謝,打擾了。」橫溝參悟說著感謝的話,從一間居民家裡退出來。

  和屋主人告完別,他邊朝停靠在路邊的警車方向走,一邊翻開自己記滿筆記的警察手冊,撥通了東京犯同僚的電話。

  「目暮警部,我去那個地址確認過了,的確有你說的那個人,但是他不姓勝山,姓木村,這是他繼父的姓氏。」

  目暮警部正在聽下屬帶來的最新報告,聞言微微抬手,示意對方暫停一下,「繼父?」

  「對,他的母親是本地人。二十多年前嫁去了東京,但沒過多久又從東京回來了,據說是離婚了,然後再嫁了一個本地的雜貨鋪老板,那個孩子是她從東京帶回來的。」

  橫溝低頭看著警察手冊裡夾著的那張照片,「認識他的鄰居說,他的確和勝山傳心長得一模一樣。」

  目暮:「所以當年勝山傳心的母親和他的父親離婚,這對雙胞胎被夫妻分開撫養了?」

  「對,這件事在當地還挺有名。因為勝山的母親回來時帶著一身傷,據說她在東京嫁的那位丈夫有家庭暴力的惡習。」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模糊的車鳴,橫溝警官似乎坐進了汽車裡,連背景音都安靜了許多。

  「那位丈夫是前職業拳擊手,喜歡喝酒,一喝酒就會發酒瘋打人。他的母親擔心再和他一起生活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他打死,實在受不了所以跑了回來。他們離婚的時候,法院的判決只允許她帶走一個孩子,她最後選擇了雙胞胎中的弟弟。」

  「她嫁人之後沒過幾年就因病去世了,那位木村君跟著繼父一起生活。母親去世之後第二年,繼父又娶了新的妻子。」

  後面的事情不用說也能想像。就算是親生父親,在有了繼母之後都可能變成「繼父」,更何況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名義上的父親?

  「那位木村君在本地名聲也不怎麼好,繼父有了新家庭之後就基本不管他了。他很早就輟學和當地的社會青年混在一起,而且……」白鳥微微一頓,「他也有酗酒的習慣,喝醉了也喜歡打人,因為這個原因少年時期經常出入少管所,成年後也被拘留過幾次。」

  「大概他也沒把自己和繼父一家當成家人,所以後來不知道從哪兒,最有可能是在電視上看到了成為知名健身教練的勝山傳心,然後跟其他人說要去東京找他這位兄長,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

  木村到底是為了錢還是為了那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親情而去了東京已經不得而知,但顯然那位年少時就和他分開的兄長卻是根本不認這個弟弟的。

  只不過他在見到他之後大概依然非常驚喜,不是因為找回了兄弟,而是因為這位忽然出現的弟弟讓他終於有了一個完美無缺的金蟬脫殼計劃。

  「我知道了,謝謝。」安靜地聽完了白鳥的彙報,源輝月掛斷電話。

  從勝山傳心的父親到兩兄弟,這三位父子之間的命運連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兄弟兩人一個繼承了父親的習性一個繼承了父親的歧途,簡直像是從一張畫中拆分下來的拼圖。

  「我以前認識的一位犯罪心理學教授。」

  一片安靜中,源輝月冷不丁開口,「是國內最頂尖的權威之一,後來忽然轉去研究青少年心理。從犯罪學領域橫跨到了教育學,到處開講座和課程,教家長們怎麼教育小孩子,特別是青少年時期的孩子。」

  松田陣平挑了一下眉,「所有悲劇的源頭,都能在童年裡找到答案?」

  這是她的某一本小說中的一句話。

  源輝月:「……你倒也不必記得如此清楚。」

  黑發青年一手支著額笑了,他一手把玩著墨鏡,看著對面沙發上的人戰術性喝了口水,捏著玻璃水杯的手指纖細,被裡頭的波光一晃,白得像通透的玉。

  她的目光飄過來,又飄過去,他在原地等了三秒,終於懶洋洋開口,「老頭子以前沒打我,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吧?」

  源輝月的目光一頓,纖長的眼睫往上掀起,朝他看來。

  松田陣平卻輕飄飄移開了視線,「雖然他以前喝酒的時候也被酒精泡成了爛泥,但是最多也就是不管我而已。不過那個時候有拳擊館的其他人,還有研二,老實說其實也過得沒多慘。」

  他修長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捏著鏡骨,提起這些過往時雲淡風輕,好像輕飄飄撣起了一點記憶中的灰塵。

  青年側臉的輪廓被燈光勾勒得英俊而成熟,從他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當年那些朝外支棱的尖刺,那個鼻梁上貼著創口貼,背著書包形單影只走進家門的少年似乎也永久地留在了回憶的黃昏裡。

  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源輝月輕輕「哦」了一聲。

  松田陣平抬眸看了她一眼,沒從神色中看出什麼端倪,但是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低低笑了。

  源輝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地看過來。

  「沒什麼,只不過忽然想起來這個問題你以前也問過我。」松田陣平一頓,「而且還問了兩次。」

  「誒?」

  她以前這麼沒有眼力見,專找人痛處捅?還捅了兩次?源輝月疑惑地還要再問,黑發青年卻已經擺了擺手,把話題轉回正事,「當年勝山傳心能夠成功金蟬脫殼,應該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但之後呢,他這三年躲到哪兒了?他不可能停止殺人,但為什麼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第403章 幽靈(二十二)

  「有兩個可能,一是勝山傳心這些年藏身的那個地方位置非常偏僻,警力有限,所以即便警方發現了他犯案,受限於能力沒能抓住他。」

  柯南靠在椅子上,仰頭望著天花板慢條斯理地推理,「但是小地方發生的案件也少,連續三年的殺人案,就算當地警方再遲鈍也會意識到這不是樁簡單案子,從而上報警視廳,不可能一直沒有消息。」

  「所以是另外一個可能,當地警方發現了這些案件,但沒管。」

  灰原哀皺眉,「還有這種地方?」

  話音剛落,她驀地想到了什麼,下意識回頭看向阿笠博士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飛速滾過的資料。

  「當然有,」柯南也看向了同一位置,湛藍色的瞳色覆著一層淺淡的薄冰,「——博多。」

  如果將這個國家比作一棟居住著人的大房子,那麼博多大概就是這座房子中的垃圾桶,所有見不得人的垃圾最後都會彙聚到這裡來。

  源輝月把博多市長乃至福岡的警察本部長踹下台前,那裡的警務系統已經爛透了。所有人都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樂觀」精神,連警察也禮貌得不願意給人添一點麻煩。

  再加上本地出產的殺手花樣繁多,單挑唯一的標志就是赤手空拳地虐殺人,在博多本地一點也不稀奇,輕而易舉地就淹沒在了數不清的變態們創造的案件裡面。

  就在這個時候,阿笠博士面前滾動的屏幕忽地一停。

  博士連忙坐起了身,湊過去仔細打量,「新一,結果出來了。」

  名偵探迅速從椅子上跳下來,轉身爬上了他旁邊那張座椅,一手撐著桌面傾身看去。

  灰原哀也跟著轉移了過去。

  屏幕上跳出了幾張照片,分別是不同的陌生面孔,甚至還有幾個外國人。

  「按照你說的,我把以前『單挑』犯下的案件中受害人的傷痕檢測報告跟博多最近三年發生的虐殺案件進行了對比,這就是對比結果,這幾起案件的凶手殺人手法和習慣跟單挑特別相近。」

  照片底下還附注了受害人遇害時間,灰原哀一眼望去,看到了一條清晰的時間線。

  柯南:「現場有留下DNA嗎?」

  阿笠博士撓了撓頭,「還真有。」

  「他知道博多的警察不會用心去查,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灰原哀輕聲說,「不過我之前就想問了,這些都是內部資料吧,你從哪兒弄來的?博多的情報販子已經厲害到這種地步了?」

  名偵探正拿著鼠標打開博多的地圖,對比幾位受害人的居住地址,聞言頭也沒回,「這倒不是,我找福岡警察本部要的。」

  灰原哀:「?」

  「我跟他們說輝月姐姐在查單挑的案子,那邊就直接把資料給我了。」

  「……」

  十分善於扯虎皮的名偵探沒在意她的無言,注意力依舊在面前的地圖上,一邊拿出手機撥號,「根據受害人的分布,可以大致確定出凶手的居住地點。阿笠博士,把這張圖發到高木警官的郵箱裡,我讓他們聯系博多那邊調查一下,順便再做個DNA對比。雖然現在單挑來了東京,但是在他以前的居住地點可能能查到什麼線索。」

  阿笠博士點頭操作,郵件剛發出去,高木警官的電話就被接通了。

  一陣嘈雜的背景音從那頭先一步衝出來,似乎有人在激烈討論著什麼。名偵探敏銳地捕捉到其中幾個音節,微微一怔,把自己准備說的話按了按,「高木警官你那邊怎麼了?」

  「額,是這樣……」

  那邊傳來的話音有些模糊,隨即他似乎是換了個地方,將背景的噪音掩在了某扇門後,聲音終於清晰起來。

  「之前不是確定了只有大澤警視的案子是單挑做的嗎?所以我們又將案發現場和大澤警視家裡重新檢查了一遍,然後科搜研那邊有了新的發現。」

  「是在大澤警視家的客廳,牆壁上的掛歷在十月九號這天被人用紅筆劃了一個圈。但是我們和八王子南署確認過,大澤警視這天沒有什麼特別安排。之後請了筆跡鑒定專家來辨認,發現劃這個圈的人是用右手拿筆,但大澤警視是個左撇子。」

  柯南微怔,某個監控畫面忽然在腦海中閃過,「……勝山傳心開電梯門時用的右手,這個圈是他畫的?」

  「沒錯,所以我們現在覺得這應該是他留下的預告,他可能打算在十月九號這天做些什麼。」高木警官滿臉某不著頭緒的憂愁,「我們剛剛在討論的就是這件事。」

  「……十月九號。」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這個日期有點熟悉,柯南正下意識喃喃,忽然聽到旁邊插進來的灰原哀的聲音,「十月九號不就是今天?」

  他下意識回頭,就見到她雖然不解但還是繼續道,「順便一提,十七年前勝山傳心父親的案件,以及七年前他第一次殺人,也是十月九號。」

  那頭的高木警官聽了一耳朵,迷茫問,「勝山傳心父親的案件?那是什麼?」

  這一部分他們還沒來得及向高木警官他們劇透,柯南回過神後簡單給他講了一遍,包括大澤光生警視就是當年辦案的警察之一。

  高木警官聽得目瞪口呆,「所以單挑殺死大澤警視是回來給他父親報仇的?」

  「……有這個可能,」柯南有些不解,「但是他為什麼隔了這麼多年才來報仇。」

  他微微頓了頓,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而且一個psychopath真的會對從小虐待他的父親有感情嗎?

  「總而言之,如果他真的是因為當年那個案子,那麼負責查案的另外一個警察可能也是他的目標,現在處境非常危險。」高木暫時將這個問題放到了一遍,急忙問,「當年的另一個人是誰?」

  柯南:「是前警視總監,百田陸朗。」

  高木愣住,「……哈?」

  那頭安靜了幾秒,高木警官似乎又換了個地方,悄摸摸壓低了聲音,這才有點糾結地說,「那個,柯南君,可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前總監他……現在正在牢裡吧。」

  警視廳的前任警視總監閣下,現在的確正在坐牢。

  源宗政從來就不是一個大方的人,當年源輝月出事,前總監百田陸朗至少要擔百分之五十的責任。如果不是他泄露了消息,她可能安安穩穩地就被人救出來了。

  所以事件爆發後,雖然百田被自己所在的改革派力保,但最終還是被這個國家最大的BOSS毫不留情送進了牢房。

  事實上百田陸朗僅僅只是坐牢但還活著這件事就已經足夠讓許多了解源宗政的人震驚了,以為他這些年終於被八幡大菩薩度化,修身養性了。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源宗政沒讓他死,那麼前總監閣下無論活得怎麼樣,至少安全是絕對有保障的。

  「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聯系人去監獄那邊看看,順便查證一下最近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去探望過他。」

  高木警官默默地說,「可如果排除前總監的話,還有誰?」

  「當然有,」柯南肯定地說,「高木警官你忘了嗎,當年那個案件裡,除了辦案的兩位刑警,還有一個後來指正真凶的目擊證人。」

  .

  目擊證人叫做西川,住在人口密集的中野區。

  他是個年過五十的中年男人,獨居,高木和佐藤找上門時他正好在家,但原因不是休假,而是他生病了。

  開門的男人在看過他們出示的警官證之後這才放下後頭的掛鎖,讓他們進了門,佝僂著身體將兩人領到客廳,邊走邊咳嗽了一路。

  「只是普通的感冒,不用擔心。」

  在客廳坐下後,西川才抬頭朝他們看來,滿臉愁苦,「你們也是為了十七年前那個案子來的?」

  「也?」高木正拿出警察手冊,聞言一愣,「還有其他人來過?」

  「就在十幾分鐘前,也是你們警視廳的警官。」西川疑惑,「不是你們同事嗎?」

  佐藤下意識拿出了勝山傳心的照片放在桌上,「是不是這個人?」

  ——她擔心是勝山以警察的名義上門來踩點。

  然而西川拿起照片打量了兩眼後搖了搖頭,「不是他,是個年輕人。」

  高木立刻拿起筆習慣性准備做記錄,「能形容一下他的長相嗎?」

  西川思考了片刻,肯定地說,「長得非常帥。」

  高木和佐藤:「……」

  想到了某個人的佐藤扶了一下額,「黑色頭發,發尾有一點卷,帶著墨鏡?」

  「對對對,」西川連忙點頭,「果然是你們的同事吧?我就說犯罪分子不可能長這樣。」

  「……」

  那是,長成這樣還當什麼犯罪分子,缺錢了去出道當明星不好嗎?

  當然,某個高端犯罪組織除外。

  高木干笑,默默地放下了警察手冊,小聲問身邊的人,「公安那邊也在調查這個案子?」

  佐藤默了一下,「涉及到父親當年的事情,他會注意也是理所當然吧。」

  不過這個案子當初作為前警視總監履歷上的污點被人掩蓋了,她也是才知道當初還發生過這樣的事。搖了搖頭,她暫時將這個問題放到了一邊,專心看向對面的證人,「抱歉,可能有些問題你已經回答過來,但我們還是要確認一遍。這段時間你周圍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或者遇到過什麼可疑的人嗎……」

  一刻鐘後,兩位刑警被西川送了出來。

  男人的回答跟前面一模一樣,他沒感覺最近的生活有什麼異常,除了接連上門的兩波警察。

  他在某個金融公司上班,每日出行路線固定,作息也十分規律。隨著年紀漸長連某些娛樂場所也去得少了,最近半個月更是近乎公司和家兩點一線。

  站在西川家門口,高木撓了撓頭,「難道我們想錯了?」

  佐藤若有所思地搖頭,「不一定。這樣的人跟蹤起來是最簡單的,而且作為一個沒有受過訓練的普通人,面對單挑這樣的明顯對偵查有過研究的連環殺手,就算他真的被跟蹤了也察覺不到。」

  「所以?」

  「以防萬一,我們留下來盯著他,至少要等今天過去。」

  西川居住的房子在一個混居的居民樓裡面,大門正對走廊和陽台,視野極為開闊,從樓下的花壇就能觀察到門口的情況。

  佐藤和高木商議完就走向了樓梯,准備守在樓下的車裡繼續監視。

  兩人轉身之後,沒注意到一個人影從盡頭的另一側樓梯口緩緩走出來,靜靜望著他們的背影凝視了好一會兒,這才轉身離開。


第404章 幽靈(二十三)

  到了傍晚的時候,天邊的烏雲堆積得愈發明顯,眼看著就要有一場大雨。

  柯南從阿笠博士那邊回到家,發現一樓空蕩蕩的,他在底下轉了一圈,最後在二樓的陽台上找到了他姐。

  彼時源輝月正蹲在花盆旁邊,拿著園藝剪刀修剪月季花,長長的裙擺拖到地上,沾了一片翠綠的葉片。

  天色暗沉,陽台上已經起風了。客廳裡沒開燈,但電視還在播放新聞。柯南隨手打開電燈開關,路過茶幾時不經意往上一掃,發現了一本打開的《福爾摩斯探案集探案集》。

  他詫異地拿起來翻了一頁,「你重新看起《福爾摩斯》了?」

  「閑著沒事。」源輝月懶洋洋的聲音從陽台傳來,「我只是忽然想起了福爾摩斯先生在這個案件中說過的一句話。」

  柯南拿著書往前翻,「什麼?」

  「當法律不能為受害人帶來正義時,同態復仇在這一刻開始將是合理甚至高尚的。」

  柯南意外地抬頭。

  「你覺得這句話在現代社會還適用嗎?」

  「情況不一樣吧。」小偵探皺了皺眉,「福爾摩斯所在的維多利亞時代,法治環境和現在不一樣,時間過去了一百多年,現代的法律比當時完善多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源輝月慢條斯理剪下一枝開敗了的花枝,「不過,『正義』作為一個抽像的概念,一百個人眼中都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如果在受害者的親人眼中,只有凶手一命抵一命才能還上他犯下的過錯呢?」

  「……」

  「你知道在世界上的第一部法典《漢謨拉比法典》裡,同態復仇是正確的吧?」

  「但是《漢謨拉比法典》中的同態復仇只能存在於同階級之間,這部法典實際上是為了保證的是貴族和統治階層的利益才出現的。」

  陽台上的風越來越大,柯南有點不放心地放下書,走過去一一關上窗,這才轉過身。他看到源輝月淡淡笑了一下,纖細的手指捏著剪刀停在了花盆邊。

  「這麼說也沒錯,經過這麼多年的演變,現代法律也在進步。但實際上有一點卻是不變的,本質上,法律都只能保證一部分人的利益。只不過《漢謨拉比法典》保護的是貴族和統治者,而現代法律保證的是大眾,也就是大多數人的權益。畢竟這個世界上也不存在十全十美的辦法。」

  柯南低低垂眸,「帕累托最優。」

  「所以社會不建議人們私自復仇,因為這是對法律權威性的一種破壞,甚至不必所有人只要部分人開始無視法律,社會的安定就會遭到毀滅性打擊。人類本質上是一種社會動物,只有一個安定的社會環境才能保障人的安全和發展。所以說,遵守法律,也是在保護自己以及自己在意的其他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人的安全。表面上是利他,實際上也是利己。」

  她忽然洋洋灑灑地說了一篇正論,名偵探都有點聽迷糊了,只覺得這似乎完全不符合他姐的性格。

  然後就聽她話音一轉,「可是,如果已經沒有在意的人了呢?」

  一陣風從陽台經過,帶來陰郁的潮氣,沉沉地拖住了她的裙角。源輝月背後的長發被撥動了兩下,又輕飄飄落下來。

  她的眼睛像一面鏡子,倒映出了小偵探微怔的表情。

  「如果想要保護的人都已經不存在,最重要的東西也早就消失了,你覺得,這種信念還能繼續堅持下去嗎?」

  「……」

  柯南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迎著潮氣的方向轉過頭,這才發現陽台轉角的昏暗裡還漏了一扇窗子沒關,轉身朝那邊走去。

  「……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無論我是先走的人,還是留下來的那個,我都希望至少我和我在意的那個人都不要被仇恨改變。」

  他平靜,但堅定地回答完這個問題,然後微微踮起腳,將最後一扇窗子也關上,把暴雨前壓抑的空氣擋在了外頭。名偵探這才回過頭來,有些疑惑地問,「姐姐你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

  「忽然有感而發。」

  他莫名其妙地跟他進行了一場哲學討論的姐姐大人懶洋洋地回頭,下巴尖輕輕抬了抬,示意他看客廳。

  柯南往回走了兩步,朝裡頭一探頭,這才發現電視裡正好開始重播一則新聞,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畫面中一閃而過。

  「三澄姐姐?」

  背景裡,新聞主播口齒清晰地講解現場情況。

  「今日上午青森縣一戶人家為家中女兒舉辦葬禮時,死者的男友忽然出現,持刀將賓客之一捅傷。目前行凶者已經被警方拘留,傷者正送往醫院搶救。」

  「據記者事後了解,行凶者的動機為為女友復仇,女友的死並非自殺,有明確證據證明為一起謀殺案件,而這次事件中的傷者就是案件的重要嫌疑人……」

  源輝月從陽台上站起來,「這就是美琴這段時間在忙的案子。」

  柯南下意識走到電視前盯著新聞中回放的畫面,「凶手確定就是那位女性賓客嗎?」

  「嗯,他們已經找到證據了。嫌疑人也在現場自己承認了是她動手將死者推下了海,動機是嫉妒。因為死者和男友感情很好,她認為對方經常刻意在她面前炫耀,一時看不下去,於是衝動之下的激情犯案。」

  源輝月看著電視中出現在現場的男性,「所以他出現在現場是去殺人的,也就是所謂的,同態復仇。」

  「……」

  「我剛才就在想這個問題,現代逐漸健全的法律的確在盡最大努力讓每個犯錯的人付出代價,但如果被傷害的認為那個代價太輕了呢?」

  主播客觀冷靜的聲音滾落在客廳的木地板上,外頭呼嘯而過的風聲越來越大了。

  高木被從外頭灌進來的風吹得一哆嗦,又把車窗搖了上去,一邊低聲嘟噥,「要下雨了吧。」

  「大概是,開始降溫了。」旁邊副駕駛上的佐藤正咬下了最後一口漢堡,然後隨手將包裝紙揉了揉塞進了紙袋裡。

  這是他們的晚餐,給目暮警部彙報完情況後,兩人已經在那位證人樓下蹲守了了一下午。

  影視劇中的警察總是光鮮亮麗英姿颯爽,似乎日常工作就是舉著槍衝著嫌犯大喊「不許動,手舉起來」,或者對著大門踹一腳,破門而入一把將嫌犯腦袋按在桌上帥氣地將人制服。

  但實際上現實中的警察卻總是灰頭土臉居多,除了沒完沒了的走訪跑腿還有更沒完沒了的報告和會議,相比起來坐在汽車裡盯梢都是個輕松任務了。

  高木也不是頭一次執行類似的任務,十分習慣且坐得住。只不過盯著證人家的大門望一段時間之後,他總不自覺地朝周圍也觀望一圈。

  佐藤有些莫名其妙,「你在找什麼?」

  「額,那個……」高木回過神來,摸著後腦勺干笑,「我是在想,既然那位西川君說松田警官也來過,是不是代表公安那邊也在關注這個案子,所以他們會不會也隱藏在這附近?」

  佐藤聞言一怔,下意識也朝周圍看了一眼。

  公安的確在。

  某個同樣能看到西川家大門但更加隱蔽的花壇後,一個公安警察拎著剛從自助售賣機買來的水一路小跑到了某輛黑色的汽車前,從搖下的窗口將水遞了過去。

  「副隊。」

  裡面的人接過,道了聲謝,一邊將水擰開喝著一邊不自覺揉了揉眉心。

  公安望著他疲憊的神色,關心道,「副隊你這幾天一直沒休息吧,要不然這裡交給我們,你今天先回去吧?」

  松田陣平抬起眼看向他。

  「搜查一課的人也在,不會出什麼意外的。」公安強調,「而且之前單挑動手殺人都是挑的凌晨,現在時間還早,副隊你現在狀態看起來不太好,回去休息一下再過來吧。」

  一手拿著飲料瓶慢條斯理地喝完了半瓶水,黑發青年思考了片刻,終於點了頭,「這裡交給你們了。」

  「是。」

  公安直起身讓到一邊,目送著汽車原地啟動,緩緩開出了這片小區。

  在他沒注意到的視角,一輛一直暗中關注著這個方向的SUV也緊跟著啟動了引擎,慢悠悠跟了上去。

  這天黃昏沒有夕陽,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了個嚴嚴實實,天際線的烏雲緩緩往前推進,有種黑雲壓城的錯覺。

  鳴瓢秋人把冰箱裡的東西全部清理出來,打了個包,拎著垃圾袋拉開門。

  他一手扶著牆,在門口頓了頓,「我走了。」

  房間裡安安靜靜,那張合照正對著門的方向,照片裡的女人衝著他的背影微笑。

  一句幻聽輕飄飄落在寂靜的空氣中。

  【「路上小心。」】

  .

  同一時間,源輝月家裡也在等著吃晚飯,做飯的人是臨時過來的龍崎。

  源輝月、柯南還有哈羅狗狗在廚房門口一字排開,注視著少年在廚房裡忙來忙去。

  柯南:「龍崎哥哥你還會做飯?」

  龍崎:「以前不會,是店長教的。咖啡廳後廚就有爐灶,自己做飯比在外面吃省錢。」

  他一邊說話一邊單手打了個雞蛋,另一只手裡拿著鍋鏟,雞蛋一入鍋立刻攪碎翻炒,動作流暢而熟練。

  並不會做飯的姐弟二人組看著這個帥氣的動作,不明覺厲的同時有點想鼓掌。

  源輝月微微往下傾,壓低了聲音,「我怎麼感覺龍崎再被安室養一段時間都可以嫁了?」

  柯南干笑。

  要嫁也是安室哥哥先嫁吧?

  然後他忽然反應過來……不是,等等?

  小偵探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被他姐帶歪了。這時候他褲袋裡的手機響起一聲來件提醒,他立刻轉移注意地把手機拿出來,視線往屏幕上一掃,忽地微頓。

  「吶,輝月姐姐,我出去一趟。」

  「嗯?」

  被拉了一下裙角的源輝月低頭看來,有些疑惑,「要吃飯了哦。」

  「我知道,馬上就回來。」

  朝她招了招手,柯南交代完就拿著手機轉身跑了出去。

  這個時間點外面的天空還沒完全黑,但小區裡的路燈已經開始工作了。

  柯南站在門口四處張望了片刻,終於在一聲鳴笛提醒之後發現了停在某處陰影中的雪佛蘭。

  也不知道是不是職業技能,這個人每次停的地方好像恰好都是人的視覺死角,不主動提醒,一時半會兒都找不到。

  名偵探默默跑過去拉開門上了車。


第405章 幽靈(二十四)

  安室透今天一天都沒來,柯南有些不放心。

  老實說以這個人對他姐的關心程度,如果不是實在走不開,他不可能忽然離開這麼久。

  而這個時候最有可能讓他分身乏術的事情,就是已經失蹤了將近半個月的基爾。所以他下午的時候給赤井秀一發了消息,晚上FBI就直接找過來了。

  他剛一上車,駕駛座上的人開門見山,「你懷疑那個組織可能已經找到基爾了?」

  「不一定確切找到了人,但肯定已經有了線索。」柯南帶上門,「醫院那邊今天怎麼樣,有什麼異常嗎?」

  「暫時沒有。」

  是「暫時沒有」,不是「肯定沒有」。

  柯南望向身旁的人,忽然問,「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想說,你後面的假死計劃,准備瞞著FBI的其他人嗎?」

  赤井秀一正將手裡的煙按滅在煙灰缸裡,聞言淡淡點頭。

  「為什麼,你不信任他們?」

  「不是我不信任,」男人將窗子開了一條縫,散了散煙氣,「是你姐姐懷疑FBI有組織的人。」

  柯南一愣,大腦飛速轉了一圈,「是因為本堂瑛祐那件事?」

  「『聯邦調查局的精英去找一個未成年高中生,還能讓他跑了,最後落到組織的人手裡。你是希望我懷疑你們的能力還是懷疑你們組織的純潔性?』」

  柯南:「……輝月姐姐的原話?」

  赤井秀一低笑了一聲默認。

  「不過……」他微微頓了頓,回頭看向窗外,「其實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好像倏然陷入了某段回憶裡,清俊的側臉被車內的晦暗渡上了一層淺淺的陰影。

  柯南正凝視著他沉思,車窗後的街道忽然經過了一輛黑色的汽車。

  他愣了愣,短短半秒內掠過視網膜的畫面映入了腦海裡,調動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那好像是……鳴瓢桑的車。他來這裡干什麼?」

  「什麼?」赤井秀一回頭。

  「一名警視廳前刑警,他一直在查『單挑』的案子。」柯南隨口解釋了幾句,「那位三年前的殺人魔最近又出現了,搜查一課現在就在調查這個案件。」

  這個案件早就上了新聞,赤井秀一顯然也聽說過,「那個凶手在受害者遺體旁邊畫了個鷹的案子?」

  「鷹?」柯南一愣。

  赤井秀一:「嗯?不是嗎?美國的國鳥就是白頭鷹,我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圖案跟鷹很像。」

  「……鷹。」

  他略微詫異地看著小偵探原地怔楞了好一會兒,隨即猛然反應過來了什麼,撥通了一個電話出去。

  「灰原,幫我確認一下,十七年前那個案件的受害人叫什麼名字?」

  「……是嗎,我知道了。」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回頭盯過來,「赤井先生,跟上那輛車。」

  赤井秀一挑了挑眉,搭上方向盤,一腳踩下離合,啟動了發動機引擎。

  「看起來你想到什麼了?跟那個被害者的名字有關?」

  柯南深吸一口氣,額前的碎發被吹進來的風撥動著掠過眉宇,「沒錯,十七年前,『單挑』也就是勝山傳心的父親曾經在堤無津川殺死過一個人。」

  那是一切的起點。

  「當時的被害人,名字叫做水谷隼,很多隼的別稱都是『鷹』。」

  「所以?」

  「所以我們之前猜錯了,勝山傳心在現場留下這個簽名,是給某些特定的人的提示。那個人不是那個目擊證人,甚至不是當時辦案的警察,而是另一個同樣被這個案件改變了人生的,在他眼中和他境遇相似的『同類』。」

  他的目標是松田陣平。

  .

  松田陣平到家時天色還沒有徹底暗下來。

  他將車停在樓下,剛熄了火,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忽然一亮,來了封新郵件。

  他低頭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回復了一句「知道了」,就拉開車門下了車。

  大概是眼看要下雨了,有點常識的人都躲在了家裡,連樓下遛彎的野貓都不見了蹤影。

  他踩過一片飄落的枯葉,正要從口袋裡掏煙,忽地一頓。有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他警惕地轉身,驀地看到了不緊不慢從背後花壇走出來的人。

  「……勝山傳心。」

  這個將整個警視廳當傻子耍了一通,成功潛逃了三年的連環殺人犯,就這樣肆無忌憚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他面前。

  勝山傳心的真正資料顯示他在東京生活到了十歲,然後被送到長野的一個小山村跟著遠房親戚生活,直到成年後才又回到東京來。他沒上過大學,連高中學歷都沒有,按理來說到東京之前都是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半文盲,但出現在他面前的男人體態修長,風度翩翩,灰色的短發梳理到腦後打理得一絲不苟。

  這位冷血無情的連環殺人犯只看外表,反倒像個上流社會出身的紳士,半點沒有常人以為的窮凶極惡的殺人魔的影子,這也是當初他能夠在短短幾年內就能在東京上層圈子裡出名的原因。高功能反社會本來就最會騙人,一張畫出來的皮比真的還要優越。

  松田陣平眸底微暗,條件反射就要去摸槍,就聽到對面人慢條斯理開了口,「我勸你最好不要這麼做。」

  男人抬起手,慢慢松開手指,露出了握在裡頭的遙控器。

  「今天上午的時候,我用快遞員的身份往那個證人家裡送了一個快遞箱,他現在大概還沒拆。那裡頭是煙火師最後的作品,只要這個按鈕按下去,他、包括那棟樓裡的大部分住客,全都會——『嘭!』變成一朵煙花。」

  冷冷盯著他好幾秒,松田陣平終於從這人過於泰然的神態中判斷出了這個瘋子沒有說謊。他沉默片刻,放下了已經伸到胸前的手,「你想要干什麼?」

  「你跟我打一架,」勝山氣定神閑道,「跟我以前找的那些人一樣,如果你贏了,我就把這個遙控器給你。」

  松田嗤笑一聲,薄薄的唇輕輕扯了扯,「輸了就死了,對嗎?」

  對面的男人默認,一邊用視線上下打量著他,「我早就想見見你了。只不過你以前被人保護得太好了,總有人攔著我不讓我去找你。」

  松田陣平:「……研二?」

  「沒錯。」

  「……」深吸了一口氣,他盯著對面的男人,「當年你跟研二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是什麼時候發現你的?」

  勝山傳心看著他,緩緩露出了一個微笑。

  八年前,長野。

  長野縣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環境優美,春可登山、夏可避暑、秋能賞楓、冬能滑雪,更不用說還有許多國家級的名勝古跡。

  來旅游的人都對這裡流連忘返,認為這座城市十分適宜居住。只可惜勝山傳心被像個累贅一樣從東京踢過來之後,跟著遠房親戚生活的地方不是能夠被這些優美辭藻形容的市中心,而是某個偏僻的小鎮,除了鎮子的歷史悠久,基本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優點,但卻具有所有窮鄉僻壤所具備的缺點,比如保守、孤僻和排外。

  鎮子裡的小孩從小一起長大,早就習慣抱團,而十多歲才從東京來到這裡的勝山傳心就像那個天生就該被排斥的外星人。

  不過他當時對此也並不很在意,也同樣看不起這些在井底長大的同齡人,他淡定自若地當著被整個鎮子非議的邊緣人和孤僻的怪人,不跟其他人交流,有事沒事就往森林裡鑽。

  鎮子小的唯一好處,可能就是消息流通得快。

  他記得那是個秋天,森林裡的楓葉紅了,鎮子上的熱門話題從某一天起忽然變成了隔壁鎮某座古城,據說以前是貴族居住的,到現在已經是歷史文物了,古城的主人最近似乎從東京回來了。

  除了東京這個詞觸動了一點他往日的回憶之外,勝山傳心對這個消息沒多大興趣,依舊每天沒事就去森林晃悠。

  那天他在留在森林裡的陷進抓住了一只鳥,他慢悠悠地把那只小東西從陷阱裡拎出來,饒有興致地喂了它幾粒米,在小鳥扭頭衝著他叫時慢條斯理地收緊了手指,一點點用力把它掐死。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一聲樹枝被踩斷的動靜,回頭看去,發現了跟在他後頭的青年。

  在林子裡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對方的視線緩緩從他手裡的鳥移到了他的臉上,表情很復雜,「你是……國京桑?」

  國京是他那個進了監獄的父親的姓氏,他在遠房親戚收養之後跟著對方改了姓。

  那就是他第一次見到萩原研二。

  「老實說其實我還挺喜歡他的,」勝山傳心的臉上還帶著笑,「因為所有人都不記得我的名字了,但是他居然還認得我。」

  松田陣平沉默地注視著他。

  「被他提醒之後我才想起來,我們當年的確在警視廳門口見過,不過那時候我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不過看到他之後我就意識到,你也來長野了。」

  「知道這件事後我還專門去隔壁鎮看過你,你和一群人在一起,好像過得挺開心。」

  「但是很快我就被研二君發現了,他大概是以為我因為當年的案子對你有敵意。」

  松田陣平:「……」

  注視著他的眼睛,勝山傳心緩緩扯開唇角,像個披著人皮的野獸,眼瞳中有種理智和癲狂並存的混亂,「怎麼會呢,你可是我的兄弟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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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幽靈(二十五)

  「你覺得勝山傳心把那位松田警官當成了兄弟?」疾馳的汽車上,赤井秀一一邊開車一邊問,「為什麼?」

  「勝山的確有一個雙胞胎兄弟。」柯南注視著前方那輛黑色汽車,「雖然他們記事之前就分開了,但是雙胞胎之間總有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感應。以前在東京幼稚園照顧過他的老師說,他小時候無論什麼東西都要兩份,也就是說他可能一直都隱約模糊地認為自己應該有個弟弟。」

  「但是他知道他和松田警官不可能有血緣關系吧?」

  「對,可他這種偏執狂不能以常理來判斷,對他而言,自己認定的才是事實,其他都不重要。」柯南低聲說,「父親都是拳擊手,都卷入了同一個案子,一個被放出來的當天一個正好被關進去,同齡,甚至居住的地方都在同一個區域,對那天在警視廳遇到松田警官的勝山來說,幾乎是看到了一個自己命運的對照組。所以他認為他是自己的同類甚至兄弟,一點也不稀奇。」

  赤井秀一:「所以當他真正的弟弟找上門時,雖然他們長得一模一樣,他也沒有把他當回事?」

  柯南默認,「像他這樣的反社會人格沒有感情,但是依舊會對某些特定的東西表現出在意。所以七年前他離開長野去到東京時,可能也去找過松田哥哥。」

  汽車飛馳過長街,天邊的烏雲好像越來越深了。

  「研二君真的很敏銳,」勝山傳心微笑著說,「他只是看到了我在地上畫的鷹就聯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我捏死的那只鳥,然後發現了他們都是水谷隼的替代品。」

  「只不過他理解錯了我的想法,我怎麼可能是恨隼君呢,我明明非常非常地感激他。」

  「感激?」

  「感激他幫助我脫離了那個老東西的控制,啊,我那時候已經受不了了,他要是再晚一點死,我可能就先動手把那個老東西殺了。」

  松田陣平眸色漸冷,「你感謝他的方法就是送另外一個和他相似的人去死?」

  「嗯?你說七年前那次?」勝山傳心攤手,「我承認那次我是有點激動了,時隔多年再回到東京,忍不住做點什麼慶祝一下。」

  「只不過因為這件事,我又被研二君發現了。而且這一次他直接找上了門,真厲害啊,我每天路過堤無津川,看著那麼多警察像沒頭的蒼蠅一樣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任何頭緒,全是一群蠢貨。只有他,是唯一一個發現我就是凶手的人。」

  盯著他的眼睛,勝山傳心緩緩露出一個帶著血腥氣的笑容,「只可惜,當警察的就是這點不好,就算他知道我是凶手,但是也拿不出證據來。」

  「我本來還想跟他繼續玩下去,但老師說他查到的東西已經太危險了,只能處理掉他。」

  直到這個時候,松田陣平一直冷沉如水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動,「你還有一個老師?」

  勝山微笑著點頭,「對。」

  松田追問,「給研二設下陷阱的就是他吧,還有那個一直和煙火師在網絡上聯系的心理咨詢師。他是誰?」

  「老師就是老師,」勝山傳心不在意地聳肩,「哦,他好像還有一個名字叫做John Walker。」

  「你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你被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教導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想過去探究嗎?」

  勝山傳心的笑容不動如山,好像寫著「這有什麼好探究的」。

  沉默了片刻,松田用平直的語氣敘述,「七年前堤無津川發現的那位男性是你殺的,淺井別墅爆炸案中的那個貨車司機也是你殺的。三年前你犯下了七起連環殺人案之後成功逃脫,這些年你一直藏在博多?」

  男人笑著點頭,似乎已經確認他不可能活著離開,知無不言的態度中幾乎有著對著死去的人才有的慷慨優待。

  「所以你為什麼會忽然跑來東京找我,還特意犯下這個案件引我出來?」

  然而這個問題勝山傳心卻罕見地沒有回答,而是若無其事地歪了歪頭,繼續舉著那個遙控器,「問完了嗎,問完了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盯著他注視了好一會兒,松田陣平終於緩緩頷首,「問完了,剩下的問題可以留到審訊室再問。」

  他毫不猶豫地從懷裡掏出了槍對准了他。

  勝山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變化,甚至有些不解地朝他看來。

  「不用捏著你手裡那個玩意兒顯擺了,」松田陣平懶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西川家裡那個炸彈,我下午去他家的時候就已經拆掉了。」

  .

  幾個小時前,源輝月家。

  源輝月:「他的目標是你。」

  松田:「我?」

  大小姐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哈羅的耳朵,狗狗乖乖趴在她身上認揉,像團沒脾氣的團子。

  「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有一個源頭。就算是在大街上隨機殺人的瘋子,往深處挖掘,也能找到他發瘋的動機。」

  松田陣平:「所以你覺得,勝山傳心這一次發瘋的目的跟我有關?」

  「跟你無關,跟他自己的執念有關。」源輝月瞥他一眼,「你只是在他扭曲的精神世界裡扮演了一個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色。」

  和她對視幾秒,松田無奈笑了,「我還沒那麼大的臉把所有人死亡的責任都背自己身上。」

  認真打量了他片刻,似乎確認了他並沒有腦子發軸地認為大澤警視的死是自己的原因,源輝月這才滿意點頭,「雖然他時隔多年忽然報復當年辦案的警察,的確很像是為了被逮捕的父親復仇。但是別說天生冷血的psychopath,就算是有感情的正常人,在常年被父親虐待打罵的情況下,殘留的親情還有多少?」

  「雖然有些孩子可能會將責任歸到自己身上,甚至成年後依舊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可,但是勝山傳心絕對不是這種人。他的父親三年前就從監獄出來了,而他就是在那之後忽然開始再次犯案,這是他宣泄怒氣的一種方式,他根本不希望他的父親從監獄裡出來,他希望他一直待在裡頭。」

  她總結,「所以他殺大澤警視絕對不是為了復仇,而且這一次他更改作案方式留下了簽名。連環殺人犯的簽名,是一種他們尋求溝通的方式。」

  「當年將你們的命運牽扯到了一起的案子,那位死者的名字叫做水谷隼。所以那個看起來像鷹的符號在現在還活著的人裡,只對兩個人有意義,你和他。」

  「……」松田陣平嗓音漸沉,「他是在找我,他知道我是警察。」

  「所以他在日歷上留下了那個紅圈,那依舊是把你引出來的手段。當年那個案子的關系者,大澤警視已經死了,前警視總監在監獄,只剩下了那個關鍵證人。按照正常調查流程,你們一定會查到他身上,然後以防萬一在十月九號那天去保護他。只要他在那天守在那位西川君門口,就能等到你過去。」

  松田陣平默了默,「他找我到底想干什麼?」

  「從他這麼多年對你的關注來看,在他心裡,可能一直把你當成了同類或者是兄弟。」

  可能是這個猜測挺惡心的,松田的眉心倏然皺了一下,源輝月倒是依然淡定,「精神病人的想法,不用在意。」

  「當年萩原發現了他對你的關注之後,之所以一開始瞞著你,可能也是以為他對你有敵意。再加上他畢竟是你父親當年那個案件的關系者,所以才想要等調查清楚再告訴你。不過我倒是覺得,至少之前的那些年,他對你最多只是好奇,雖然暗中關注,但大概沒打算跟你正式接觸。」

  「但是他在最近忽然改變了想法?」

  「對,大概是受到了某種刺激。關於這個我倒是有個猜測……」

  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好像陷入了某種思考。沒過多久,她重新回神,「所以他現在應該是來殺你的。」

  松田挑眉,「轉折這麼突兀?」

  源輝月眨了眨眼睛當沒聽到,「最大的可能性跟他以前的殺人模式一樣,找你打一場拳擊賽,一戰定生死那種。」

  凝視她幾秒,松田笑了一聲,懶散地往身後沙發上一靠,沒有繼續追問她這個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而是順從地換了個方向,就著這個話題跟她你一句我一句地往下推演。

  「但是我是警察,我帶著槍,為什麼要同意他的要求。」

  「所以他肯定會想辦法威脅你不得不答應下來。」

  「而且這個威脅必須具備一定的可信度,否則我不可能輕易相信他的話……正好,有一個現成的可以成為人質的對像。」

  「西川,他和煙火師有過交流,手裡很可能還有他的炸彈。」

  「呵,又是這個……」他揉了一下眉心,聲音中有種不爽的輕嘲,「這些人就不能有點新鮮東西嗎?」

  「好用就行。」

  源輝月一手拉起哈羅的爪子衝他招了招,用往外拋出了個精靈球的語氣淡定地說,「好了,全分析出來了,去吧。」

  被選中的小精靈松田警官對她這種看戲似的態度致以無言地一撇,但時間刻不容緩,他也沒空留下跟她繼續掰扯,一手拎起搭在沙發上的西裝,站起身就往大門走去。

  只不過在走到門口時,他的腳步忽地頓了一下。

  「你以前說煙火師不是我的影子,那這個呢?」

  源輝月正在和哈羅玩,聞言抬頭看向他停在門口的背影。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也不是。」

  青年回頭,「為什麼?」

  大小姐理直氣壯且一臉嫌棄,「長得太醜了。」

  這個答案即便是對她了解如松田也意外地微怔了兩秒,一手扶著門框,他最終無奈地低頭笑出了聲。

  「也行,你漂亮你有理。」


第407章 幽靈(二十六)

  時間回到現在,在居民樓樓下,勝山傳心跟上松田時,公安的其他人已經察覺並且隔著更遠的距離也跟了上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群黃雀此時差不多將螳螂和黃雀包圓了。

  話最多的西野一邊透過監控觀察著外頭的情況,還在一邊嘟噥,「副隊這是什麼魅力,怎麼老是被變態殺人犯看中,難道這就是長得太帥的煩惱嗎?」

  吉永:「很正常。」

  「正常?」

  「松田君本來就很特別。表面上看起來桀驁不馴特立獨行,好像從來不屑於所謂的正論,但實際上卻一直毫不猶豫地衝著正確的道路一往無前,從未偏離過正途。所以作為那些人的對照組,他當然會吸引到他們的好奇和注意。」

  他這一段有理有據的分析說完,周圍忽然一片安靜。吉永奇怪地回頭就看到除了要守著監控的大山,其他有空閑的人齊齊望向他,表情整齊一致的意外。

  他不得不默默補充,「這是源小姐說的。」

  其他人這才「哦」了一聲,紛紛表示懂了。

  「我就說你怎麼忽然對副隊這麼了解了。」

  「大家都是一起認識的,組長你不能搶跑啊。」

  「……你們是把你們副隊當成什麼游戲攻略對像了嗎?還有,看監控,松田好像要動手了。」

  監控屏幕正清晰直播著不遠處街道上的畫面,似乎是見已經套不出什麼話了,松田陣平果斷掏出了槍。

  勝山傳心的身影立在他對面,遠遠地似乎從姿態就能讀出一絲愕然。

  西野就著這個愕然「嘖嘖」了兩聲,開始說風涼話,「這一看就是沒有遭受過我們大小姐毒打的,我覺得他需要教育。」

  吉永轉身去拉車門,「再廢話下去你也需要教育了,准備行動。」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急促的車鳴像一道忽然闖進來的雷鳴從半條街外傳來。負責監控的大山一怔,看向旁邊的屏幕。

  「有輛車過來了。」

  .

  將時間往回撥十分鐘、

  黑雲越來越低,降溫後的涼風卷過來,將陽台上的藤本月季吹得在風中搖曳,姿態婀娜很是好看,只可惜屋子的主人背對著陽台坐在桌前,暫時無心欣賞。

  一張照片被風帶起,從攤開的文件夾中劃了出去,在半空裡翻了個面,落在了地上。

  源輝月下意識抬頭看去,正要起身,已經有人停在了照片旁邊,微微彎腰將它撿了起來。

  「這是……單挑三年前犯下的案件中最後一個受害人?」金發青年將照片遞過來。

  源輝月淡淡點了一下頭,垂眸看去,照片上的小女孩扎著單邊的馬尾辮,朝她露出一個明亮又元氣的笑容,像朵生機勃勃的太陽花。

  「……她才十四歲吧?」

  「嗯。」她輕輕把照片放回文件夾,「她也是所有受害者中,死相最殘忍的。」

  目暮警部說當初到達現場時,就連身經百戰的老刑警看了都受不了。這句話當初聽的時候輕描淡寫,源輝月拿到屍檢報告才知道鳴瓢椋死的時候的情況。

  十四歲的少女,全身所有骨頭都被折斷,肝脾肺腎全破了,半塊腦子散落在了頭骨外面。

  在所有的受害人中,她是唯一努力反抗到了最後的那個。年歲尚輕的小女孩不知道不是所有反抗都能夠有結果,她的努力只拉長了她受到折磨的過程,然後在嘗盡了漫長的痛苦之後,終於被奪走了性命。

  痛苦到僅僅只是看到了她的遺體的母親都無法再承受接下來的生活,最終選擇了自殺來早點去見她。

  源輝月翻過資料,正要重新抽出那份屍檢報告,一只手忽然伸過來壓在了紙面上。

  她順著指尖抬頭,看著安室透將整個文件夾從她手裡拿了出來放到一旁。像是並不希望她繼續看下去,也像是單純想起了個問題,青年若無其事地回頭看向窗外,「天快要黑了,說起來,柯南君去哪兒了?」

  .

  柯南剛將車窗打開一條縫,外頭的風迫不及待地鑽了進來。

  赤井秀一在他旁邊握著方向盤,緊跟著前方的汽車,「按照你的推理,你剛剛發現的東西你姐姐應該也想到了。她比你更早看到那個案件的資料,應該早就有布置,那位松田警官也不會有危險,所以你擔心什麼?」

  「我擔心的不是松田哥哥。」

  名偵探將手湊到窗子的縫隙前,指尖剛貼上去兩秒,就被裹了一層濕乎乎的潮氣。

  「……赤井先生你當初是為什麼進入FBI?」

  「嗯?」赤井秀一側眸掃過去一眼,「因為想調查清楚某個事件。」

  「誒?」副駕駛的小偵探回過頭。

  「怎麼?」

  「額,不是,我還以為你是為了保護某個東西所以才當了警察。」柯南意外,「因為你去組織當過很長一段時間臥底吧?如果沒有某種信念的話,這樣的生活是堅持不下去的。」

  赤井秀一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一頓,某個人的笑容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這麼說也沒錯。」

  「那,如果你想保護的東西已經不在了呢?」

  他微微側過視線,看著副駕駛上的少年垂下了眼睛。

  「作為警察,守護了大眾的安全和利益,卻沒有保護好自己最重要的人。想要留下的全都不在了,這種情況……」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之前源輝月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雖然給出了回答,但是作為一個沒有親生經歷過的人,即便他心中對於自己的答案再堅定,在現實面前卻難免單薄。

  而且他無法決定其他人是怎麼想的,所以現在他拿同樣的問題問赤井秀一其實也並不是想要一個答案,或者說,他思考的不是赤井秀一的答案。

  ……

  【「法律本質上是保護大多數人的利益,所以我們遵守的將罪犯交給律法來審判的規則,除了保證公正,也是對自己和自己重要的人的一種保護。因為大部分情況下,我們都是大多數人。」

  「可是,如果想要保護的人已經都不在了,連自己也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人生,那麼這個規則,還值得遵守嗎?」】

  ……

  前方響起了一串急躁的車鳴。

  柯南回過神,下意識抬頭,就看到前頭的車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擠成了長龍。

  意外這種東西就是喜歡在人趕時間的時候出現,正是下班的時間點,又眼看著要有一場大雨,所有人都趕著回家。「粗心大意」和「趕時間」在陰雲底下喜相逢,終於在馬路中央制造了一起不大不小的車禍。

  名偵探才抬頭望去,前方他們緊緊跟著的那輛黑色汽車忽然啟動,以精妙到毫釐的車技一頭鑽進了車流的縫隙中,眨眼就消失在了茫茫車海裡。

  「他發現我們了,系好安全帶。」

  旁邊的人一聲提醒後緊跟著踩下油門,右手握住變速杆往下一帶。

  柯南下意識扶住了側面的把手,剛坐穩就被慣性甩在了椅背上,他一回頭眼睜睜看著隔壁一輛汽車的後視鏡幾乎擦著玻璃窗一晃而過,車主懵逼的臉夾在後視鏡後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急促的鳴笛和有人驚恐的尖叫都被驚鴻掣電地甩在了後頭,小偵探暈頭轉向地穩住身體,試圖讓自己不要變成一顆被安全帶牽引著在車內滾來滾去的球。

  「如果你被交警抓了,現在的身份證明能過關嗎?」

  赤井秀一:「不被抓就行了。」

  柯南:「……」

  聽聽,這是一個警察能說出來的話嗎?

  「你知道他會去哪兒嗎?」駕駛座上的人緊接著問。

  鳴瓢秋人到底是警視廳精英,那輛黑色汽車已經沒入車流不見了影子,眼看著追不上了。

  沒時間吐槽,名偵探的大腦迅速開啟了極速運轉模式,「鳴瓢桑應該是猜到了松田哥哥他們的行動,然後去找單挑了。既然這是公安設下的陷阱,那麼他們選擇的地點應該會遵循盡量避免無辜市民卷入的原則,也就是說不可能是公共區域,最大可能是自己的地方。」

  可是前方過了橋就是居民區,哪兒來的「自己」的地方?

  他剛想到這裡,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迅速低頭在手機上調出了手機地圖。

  赤井秀一百忙之中用余光瞥過去一眼,就見他看完地圖就打開了瀏覽器,開始搜索附近樓盤的產權結構。

  「?」

  「那邊。」名偵探飛快地得出了結論。

  FBI一打方向盤朝著他所指的方向開去,「原因?」

  「因為那邊那片樓盤連帶著周圍的地皮全都是跡部財團旗下。」柯南肯定地說。

  松田陣平跟忍足都那麼熟,他不相信他和跡部會沒有交情。甚至按照跡部總裁習慣性給源大小姐當爹,把她周圍所有人都扒拉到盤子裡一起護短的作風,把松田陣平乃至整個公安櫻組都順手包養了也不是不可能。

  松田在東京租的房子就是跡部家旗下,他們要考慮伏擊地點,在跡部的地盤也是最方便可控的。

  前方的烏雲越積越多,雲層中似乎有電光微微一閃,沉悶的雷鳴遠遠滾過。

  柯南盯著前方的路面皺著眉,緩緩握緊了手裡的手機。

  他只希望還來得及……

  汽車疾馳而過,激起的煙塵將濺到空氣裡就飽吸了水汽,又重新落下。一場暴雨似乎已經不遠了。

  與此同時,包圍圈裡。

  松田陣平舉著槍淡淡看著面前的勝山傳心。

  比起驚愕或是緊張,他的表情更接近於一種不敢置信的迷茫,「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松田抬了抬槍口,神情冷淡,「你殺人的時候就應該料到會有這一天吧?十四歲的小女孩你都能下得去手,會有什麼樣的結局難道不該早就有心理准備?」

  「……」

  「雙手舉起來,抱頭,原地蹲下。我勸你最好不要反抗,就算再厲害,你的動作也快不過子彈。」

  勝山傳心僵立在原地沒動。

  松田的眉心微微皺了一下,他面前的人眼睛緩緩瞪大,翻出了赤紅的血絲,神情正在變得慘白而猙獰。

  他不像是因為即將被捕而驚恐,那是比那更深層面的,好像有什麼支撐他的精神支柱在倉促之間破碎了。幾分鐘前的胸有成竹和閑庭信步蕩然無存,勝山傳心緩緩搖著頭,像是不相信現實,聲音逐漸尖利嘶啞。

  「這不可能……我們還沒有分出勝負,他為什麼會讓我被抓,為什麼?!」

  松田眸光一閃,「他?你指的是你的老師?」

  就在這個時候,兩人同時聽到了有車輛遠遠駛過來的動靜。

  安插在周圍的監控終於拍到了飛速靠近的汽車和車裡的人,粉色頭發的青年冷峻的側臉在車窗內一閃而過。

  大山玲一眼認出來人,「是鳴瓢秋人。」

  「他現在過來這裡干……」疑惑了半秒,吉永猛然反應過來,迅速從座位上竄起來,一手就拉開車門往車下衝。

  「不好,攔住他!」

  黑色汽車一個急剎車已經停在了街尾。

  汽車門打開,有人走了下來。

  維持著舉著槍的姿勢,松田回過頭,「鳴瓢?你怎麼來……不對,快躲開!」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亮光掠過腦海,他眨眼間明白了對方的來意,轉身就朝著身後的勝山撲過去。

  勝山傳心還處在不敢相信現實的驚愕中,表情猙獰,神態迷惘,泛著血絲的眼珠倒映出黑發公安朝著自己狂奔而來的身影,而在他身後,從汽車上下來的男人平靜地舉起了槍。

  「嘭!」

  一聲毫不猶豫的槍響伴隨著驟然炸開的雷鳴,在晦暗的天穹下傳出去了很遠。

  第一滴雨點終於從晦暗的天空降下,「啪嗒」一聲砸到了地面。


第408章 幽靈(二十七)

  在場的公安全都沒來得及阻止這一槍。

  開槍的人非常冷靜,作為昔年警視廳的王牌精英,他從下車、掏槍到扣下扳機,行動利落而干脆,沒有浪費一秒的時間。

  吉永帶著人衝過來時只來得及眼睜睜看著勝山傳心中槍後倒了下去,他的臉上甚至還帶著迷茫的表情,似乎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松田陣平已經一個健步衝了上去試圖急救。

  「叫救護車!」吉永飛快吩咐完,視線從現場轉移到還拎著槍的人身上,趕到的公安們下意識掏出了武器指向了他,七嘴八舌地大喊,「別動,把槍放下!」

  通常情況下這些話最多湊個氣氛,大部分想要反抗的人根本不會當回事。只不過這一次他們圍住的人沒想反抗,鳴瓢秋人順從地抬手,五指一松,那把漆黑的□□被重力拉扯著轉了個半個圈,無害地掛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的神情無悲無喜,沒有像電視劇中的那些干掉了仇人後的呼天搶地,反而是一種近乎淡漠的平靜。

  稻見盯著他,謹慎走過去把槍取了過來。

  配合地交出武器之後,鳴瓢秋人又平靜地將手並攏在身前伸了出去,等著他們拷上手銬,似乎不打算做一絲抵抗。

  神情復雜地盯了他半晌,吉永收起槍親自走了過去。

  天空中再次掠過一道炸雷,他將手銬帶上男人腕上的時候,指尖涼了一下,和一滴雨滴擦肩而過。他下意識松開了手,伴隨著一滴透明的雨點,銀色的手銬終於沉沉落在了鳴瓢秋人的手腕上。

  「……走吧。」

  男人一言不發地放下手,跟著他邁開腳步。

  這時候一聲急促的車輪碾過地面的摩擦聲響起,又尖又細的聲音讓眾人下意識警戒地回頭,就見到一輛黑色雪佛蘭停在了路口,車門打開,某個熟悉的身影拉開車門從裡頭跳了下來。

  是柯南。

  認出了上級的弟弟,吉永伸了伸手沒讓其他人阻攔。

  小偵探跳下車後一眼看到面前的場景先是心底一沉,然後飛快衝著不遠處倒在血泊中的勝山跑過去。

  他像一陣急促的風,半路上和鳴瓢擦肩而過。男人垂到眼角的碎發掠起又落下,神情不動如山,繼續緩緩朝著押送車前進。

  柯南跑到位置時,松田陣平正已經回了手。青年微微側過臉來,沉默地衝他搖了搖頭。

  小偵探怔然地看看地上的人,又望向他。

  然後他緩緩地回過頭,鳴瓢秋人已經在公安的環繞下走到了押送車前。男人的背影平靜又坦然,在晦暗的天光下,卻讓人看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穿過長街的風將小偵探的黑發吹得東倒西歪,他望著那個背影忽然開口,「鳴瓢桑。」

  男人的腳步終於頓了一下。

  柯南沉默了數秒,低聲問,「……為什麼?」

  鳴瓢秋人:「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淡淡扔下這句話,他平靜地垂著手,帶著手銬上了車。

  低壓的雲層忽地一亮,又是一聲驚雷炸響,這場積蓄了大半天的暴雨終於落了下來。

  整個東京都被籠罩在了大雨裡,綠化帶中的闊葉植物被雨水衝刷得嘩啦作響,遠處的燈火也被籠罩在了朦朧的水汽中。

  源輝月靠在陽台的門口,望著外頭的天地忽明忽暗,被雨水模糊了輪廓。

  她垂在身前的墨色長發被吹進陽台的風帶起又緩緩落下,視線漫無目的在外游蕩了許久,最終輕飄飄停在了街角。

  擎著暖黃色燈火的路燈站在那裡,像在風雨中無處可去的旅人。

  她的思緒正和路燈的燈光一起飄落在大雨裡,眼前的視野忽然一亮。

  源輝月回過神,側眸看去,有人一一關上了陽台的窗子,這才轉過身來。

  「外面降溫了,你感冒還沒好。」

  源輝月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動。

  安室透也沒有介意,走到她身邊,靠在了另一側門框上。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哈羅輕手輕腳地走到他們身後趴了下來。

  客廳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了陽台的瓷磚上,外頭雨勢更大了,狂風卷著雨點呼嘯而過,拍打在窗樞上又順著玻璃留下來,光影被扭曲,像一幅蒙太奇的畫作。

  暴雨聲中,源輝月的手機響了幾聲。

  安室透回頭看去,看著她拿起手機,側臉沉靜,好像一直都在等這個電話。

  「……我知道了。」

  線路終於掛斷,金發青年收回了視線,重新望向外頭的場景自言自語地喃喃。

  「這場雨恐怕要下到明天去吧。」

  .

  他們在陽台上待了好一會兒,就在安室透忍不住要繼續勸某位病人回房的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聲車鳴。

  聽著引擎的轟鳴安室透就判斷出了那是輛警車,「柯南君好像回來了。」

  源輝月低低「嗯」了一聲,依舊沒動。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大概是安室去下樓開門了。

  撲在窗玻璃上的雨點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大到把雨聲自帶的詩情畫意也砸沒了,只剩下惱人的嘈雜。

  源輝月在這嘈雜裡走了會神,思緒漫無目的地游蕩了一圈,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重新回到現實,聽到了停在自己身後的腳步聲。

  她扭頭看去,看到了回來的柯南。

  小孩的衣角和發尾濕淋淋的,還在往下滴水,鏡片上籠罩了一層水珠,神色看不分明。

  源輝月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把眼鏡摘了下來。小偵探的眼睫低低垂著,濃黑如墨。

  「鳴瓢桑他……」

  「我知道。」

  空氣就此安靜下來。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一道閃電掠過天空,雷鳴滾滾而來,整個東京淹沒在了這場大雨裡。

  直到安室透回來,這種嘈雜和安靜交錯的詭異氣氛才終於被打破。他拿著一條毛巾遞過去,「擦擦吧,還有柯南君,你的衣服都濕透了,去洗個澡,會感冒的。」

  源輝月回過神,接過毛巾蓋在弟弟頭上,擼貓似的揉了揉。

  小偵探被她揉得有點暈頭轉向,但還不忘在毛巾下禮貌地對金發青年說了聲謝謝。

  話音剛落,他就打了個噴嚏。

  源輝月一愣,柯南也愣了愣,然後連忙自己抓緊了毛巾遠離了她一步。

  「不會吧,真感冒了?」

  她正要伸手去試,小偵探已經飛快地躥起來轉身就跑,邊跑邊喊,「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洗澡。」

  似乎是怕真感冒了又傳染給她,他一溜煙就消失不見了。

  源輝月正愣神,面前伸過來一只手,「起來吧。」

  抬頭瞥了他一眼,她抓住他的指尖站了起來。

  「我剛才在樓下聽柯南君說,『單挑』還是死了?」

  源輝月懶洋洋點頭往客廳走,「是啊。」

  身旁人慢悠悠跟在了她後頭,「是嗎,真可惜。」

  「什麼?」

  「『單挑』對於JW而言,是比較特殊的那一個吧,否則三年前也不會出手救他。說不定他也是JW真實身份的知情者,所以我才說就這樣死了可惜了——所以他是真的死了嗎?」

  源輝月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他了一眼。

  安室透露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自然地轉移了話題,「龍崎說柯南在晚飯之前就跑出去了,應該還沒吃晚飯吧,我去做點宵夜?」

  「哦。」源輝月依然看著他,「你呢?」

  「嗯?」

  「你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

  青年似乎原本准備隨口一答,但是對上她的視線後默了默,乖乖說了實話,「沒有,我等會兒跟柯南君一起。」

  源輝月這才收回視線,「幫我查一件事。」

  安室透在她身後懶洋洋「哦」了一聲,沒問是什麼,也沒提要求,聽話得簡直不像個敵對陣營,她卻腳步一停,忽然想起了什麼。

  「你今天是去調查基爾的線索了?」不等他回答,她就繼續道,「之前那個問題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

  「什麼問題?」

  「所以從前天到現在,你忙了這麼多事情,休息過嗎?」

  金發青年輕輕挑了一下眉,「輝月桑你這是在關心我?」

  源輝月寸步不讓,「你這是在轉移話題?」

  「怎麼會?我當然休息過。」

  「哦……」

  源輝月點了點頭,然後朝他伸出手,指尖准確貼上了他頸側的動脈,抬眸對上了那雙灰藍色的眼瞳。

  「來,再回答一遍。」

  安室透:「……」

  安室透:「……輝月桑,這個問題需要用上專業的測謊手段嗎?」

  源輝月微笑,「我覺得需要,而且好像已經有答案了。」

  她說完這句話,轉身往柯南的房間方向走。她好像莫名其妙地有些不高興,金發青年留在原地,難得有些不明白她在想什麼的無措,就見她忽然腳步一停。

  「樓上有客房,今天雨太大了,你留下來休息,就這樣定了。」

  安室透微怔。

  他還沒回過神,她就腳步一轉,走到了柯南的房間門口,隨意往裡頭掃了一眼。

  「柯南君你是不是洗澡又忘了拿衣服?」

  「誒?誒?!等等,是……不對,不是,我一會兒自己拿不用姐姐你送過來啊?!」

  小偵探抓狂夾雜在嘩啦的水聲裡躥出來,滾了一地生活的紅塵氣息。

  安室透在原地站了兩秒,搖頭失笑。

  他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他慢條斯理地接起電話,一邊轉身朝樓梯方向走,准備下樓去做個宵夜。

  「風見?」

  「降谷先生,櫻組已經將鳴瓢秋人和勝山傳心的屍體帶走了。」

  大風大雨之下,苦逼的風見警官還蹲在某座建築的樓拿著望遠鏡頂堅守崗位。

  「是嗎?」

  「他們已經准備撤離,我是不是……」他剛說到這裡,忽然一愣。

  他這才發現底下的同僚們並沒有全走,拉著鳴瓢和勝山的車離開後,另外一部分人反而分散開來,迅速地進入了周圍的大樓。


第409章 幽靈(二十八)

  這場醞釀了好幾日的大雨籠罩了東京一整夜,直到破曉才漸漸散去。

  安室透在源輝月家休息了一晚,一大早又接到了電話,匆匆離開了。離開前還沒忘了給他們做好了早飯,源輝月早上起床之後想起弟弟昨天淋了雨,吃完早飯翻出了體溫計給他測量了一遍體溫,順便也測了測自己的。

  最後的結果讓兩姐弟對臉懵逼。

  柯南作為一個熱愛運動,能跑能跳身體特別健康的小朋友,昨天晚上濕淋淋了一路回來,洗了個熱水澡就狀態全清,宛如無事發生。

  而他姐源輝月,身嬌體弱的大小姐,昨天傍晚的時候就在陽台上吹了五分鐘風,今天一早原本已經快好了的感冒低燒再次卷土重來。

  源輝月盯著體溫計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名偵探最後去源輝月的臥室轉了一圈,發現低燒復發的原因可能是他姐昨天晚上開了空調。

  柯南:「……」

  發現這件事之後,他坐在沙發上默默盯了他姐三分鐘,終於把她盯得有點心虛地撇過了頭,自知理虧地小聲嘀咕。

  「……我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感覺有點熱。」

  她是一朵溫室裡養大的嬌花,周圍人也拿她當嬌花對待,多吹一絲風都戰戰兢兢,但她自己卻不知道哪兒來的灑脫。大概是她這個對自己不上心的態度有點氣人,名偵探的氣壓更低了,源大小姐驚奇地發現她弟還有當冰箱的天賦。

  她試圖轉移話題,「安室今天不過來了?」

  柯南:「……」

  柯南似乎被這句話提醒了,拿出手機開始發郵件。

  沒過一分鐘,源輝月的手機就響了。她一低頭,發現是安室透的消息。

  【柯南說你低燒又復發了?】

  【我上午有點事,晚上見。】

  源輝月:「……」

  她先是從「晚上見」這三個字中察覺出某種風雨欲來的情緒,繼而靈光一閃明白了她弟剛剛拿著手機是在干嘛,她震驚地抬頭看向當著他的面給人打小報告的弟弟,「你都是跟誰學的。」

  柯南:「小林老師。」

  源輝月:「???」

  學校裡管不了孩子就叫家長,很正確。但是安室透是她哪門子家長?

  她還沒來得及抗議,柯南已經起身端著衝好的藥劑又走回來放在她面前,默默看著她。在他什麼都沒說但好像又什麼都說了的凝視下,源輝月乖乖把藥吃了。

  最後還是河野悅子的到來解救了她莫名被小孩子教育的心虛。這位美人來的風風火火,不僅自己來了,還拎來了一堆東西,活像來探病的——這麼說似乎也沒什麼毛病,而且一開口就是一句和其他人一模一樣的問候。

  「我還以為你今年夏天不會感冒了。」

  今年依舊按時生病了的源輝月:「……那還真是讓你們失望了。」

  河野悅子正挽著袖子在廚房煲湯,據說是補元氣的,往裡擱了一整只老母雞。源輝月自從醒來之後還沒有見識過她的廚藝,此時在廚房外看著這個架勢,忽然生出了一點點擔心。

  「而且柯南說你昨天明明都已經好一些了,結果因為開了空調又復發了,怎麼回事,不要老是讓小孩子反過來操心你啊。」

  源輝月繼續低頭沉痛,「我錯了。」

  甩了甩指尖的水,河野悅子的手伸了過來,冰冰涼涼地在她臉上捏了一下,「不要仗著自己好看就胡作非為哦。」

  源輝月:「……」

  胡作非為這個詞是這麼用的?

  「果然還是要人看著你,對了柯南弟弟,反正輝月的床夠大,你這幾天和她一起睡吧。」

  柯南剛走過來准備關心廚房裡的情況,忽然被這句話當頭砸到,整個人懵了一下,「誒?」

  但還不等他條件反射地推拒,忽然聽到源輝月率先駁回了提議,「不行。」

  他一愣,下意識抬頭。

  源輝月正雙手環著手臂望著廚房的方向,只看得到側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會傳染,小孩子免疫力本來就比大人弱。」

  「對哦。」河野悅子才反應過來,連忙彎下腰跟他道歉,「抱歉啊柯南君,我沒想到。」

  名偵探遲疑地搖了搖頭表示沒事,然後又看了他姐一眼。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點疑慮,掂量片刻,正准備開口試探,一串手機鈴聲忽然響了。

  「是美琴。」河野悅子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嗯嗯啊啊」了好一會兒才掛斷,然後解釋,「美琴說她一會兒過來,她還在醫院。」

  「怎麼了?」

  「就是之前那個在葬禮上傷人的案件,你們看過新聞了吧?那個受傷的女性今天早上在醫院,終於被搶救回來了。」

  柯南和源輝月微微一怔。

  「……是嗎,那就好。」

  「但是那位捅傷她的男友,可能會被按照持刀傷人罪被判刑。」河野悅子回頭,拿著刀在砧板上切著一塊生姜,一邊嘆了口氣絮絮叨叨。

  「美琴說就是他帶著女友的遺體找到了UDI委托調查,據說這個案件最開始被警方認為是自殺。但是那位男友君不相信,他和死者的感情非常好,兩人在一起雖然生活貧困,但是過得很幸福,所以他堅持認為女友不可能自殺。」

  他沒有說謊,正是因為這樣的幸福刺痛了旁人的眼睛,才發生了這樣的悲劇。

  一個人的世界多容易被摧毀,可能只是旁人忽然萌發的惡意,就能將一切導向萬劫不復。

  「結果這件事裡所有人都沒有得到好的結局。」河野悅子切著姜,忽然突發奇想,「如果現實也是故事就好了,至少我作為校閱還能去求求作者,說不定能求到她心軟改變一下結局。」

  源輝月無奈笑笑,「你是校閱又不是編輯,怎麼讓作者改結局?而且……就算預判到了劇情發展,也依舊改變不人物的選擇。」

  河野疑惑地回頭的視線中,她垂眸淡淡笑了笑,向嘲諷也像自嘲。

  「有些故事從開頭起,結局就已經定了,就算是作者也改寫不了。」

  .

  幾天後。

  潛逃了三年的連環殺人犯單挑死在了鳴瓢槍下,他罪惡的一生終於畫上了句號,但留下的問題卻遠沒有結束。

  確定了勝山傳心這些年藏在博多,甚至圈出了他的可能活動範圍後,目暮警部當天就效率極高地派人往博多走了一趟。原本只是完善證據鏈的例行檢查,沒想到這一趟還真有收獲。

  勝山傳心除了殺人,沒有帶走戰利品的習慣,所以他們都沒發現他其實還是帶走了一樣東西,在那個拳擊手的案件裡。白鳥帶人找到勝山傳心在博多的家之後,在客廳發現了一個武士人偶,不是什麼高大上的擺件,更像是給小孩子的玩具。

  因為這個玩具和連環殺手的巢穴的氣質過於不匹配,白鳥將它帶回警視廳之後交給科搜研做了檢查,之後科搜研在那個人偶上發現了第四起案件的受害人,那位拳擊手的DNA和殘余的微量血跡。

  他被勝山挾持帶走的那天正在從工作地點回家的路上,那個武士人偶是買給他兒子的。

  「據說是孩子想要了很久的模型,價格有些昂貴所以一直沒給他買。但之前學校期末考試,在那件事發生的前一天成績公布了,兒子考得很不錯。所以那天下班的時候,被害人特意繞道去了商業街,買了那個人偶當禮物。」

  「大概是想給兒子一個驚喜,他誰也沒告訴,用的是偷偷藏起來的私房錢,連妻子也不知道,所以我們才一直沒有發現這個人偶的存在。」

  源輝月正在看一張新聞的配圖,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少年正垂著腦袋和母親一起走上警視廳門口的台階。單挑的案子是目前的熱點,各種咨詢更新得很快,警視廳剛通知了這對母子去認領遺物,網上的新聞就已經出來了。

  時間過去了三年,那位兒子已經從仰頭要禮物的小孩長成了和母親差不多高的少年人。照片只拍到了母親在默默垂淚,沒拍出他的神情。

  「他們父子之間感情很好?」

  電話那頭的白鳥聲音低沉,「據說感情非常好,受害者本人雖然是職業拳擊手,但似乎是個溫厚老實的性格,很少與人發生矛盾,家庭關系也非常和睦。」

  源輝月:「這樣,難怪。」

  她當初看到資料的時候就覺得奇怪,就算第四位受害者和勝山傳心的父親職業一致,但他們本人性格可以說南轅北轍,他是怎麼在對方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從而激發了殺意的。

  現在看來,當時刺激到他的可能並不是父親的影子,也不是受害人的反抗,而是他的求饒。

  他可能懇求過他放過他,因為他的兒子還在家裡等他。

  而作為一名職業拳擊手,法醫給他做屍檢時卻發現他的傷口大多數不在正面,而是大量集中於背部和四肢。這說明他在被人虐打時,曾經用雙手抱頭,雙腿前屈的姿勢倒在地上。

  這是一個保護自己的姿勢,他那個時候可能依舊想要努力忍耐過去,依舊抱著一線希望能夠回家。

  但恰巧是這樣的姿態,激怒到了勝山傳心。

  畢竟,憑什麼呢?憑什麼有的人的父親就能是個人呢?

  源輝月輕輕閉了一下眼睛,視線緩緩移開,落在了電腦旁邊的一個擺件上。

  一條細長的銀鏈串著枚素淨的指環正從上頭垂下來,銀色的指環像鐘擺的擺錘,在陽光下輕輕轉了個圈。一點細碎的折光鑲在指環邊沿,像某個緩緩咧開的嘲諷又自得的笑容。

  那頭的白鳥還在低聲說,「被害人被單挑挾持帶走的地方就在那條商業街,如果那天他沒有從那邊走……」

  「……」

  源輝月淡淡地說,「勝山傳心早就盯上他了,就算他沒有走那條街,依舊可能在別的地方遇到他,沒有那麼多如果。」

  白鳥一愣,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辦公室。

  這會兒警視廳依舊不得閑,勝山傳心已死,警視廳剛召開完了新聞發布會,媒體還不願意散場,把警視廳外頭圍了個嚴嚴實實,現在大樓底下到處都是長槍短炮和媒體記者。

  源輝月剛剛在網上看到的新聞是真「新」聞,現場拍了照現場發稿,全程不到十分鐘,那對母子現在還在警視廳裡。搜查一課忙得滿頭是包,如果不是大魔王本人親自打來的電話,白鳥都沒空接。

  只能說幸好勝山傳心沒有收集癖,需要來辨認遺物的只有這對母子兩人。

  白鳥接到源輝月電話的時候,目暮警部正在親自接待他們。受害者的妻子雙手顫抖地替兒子接過了那個遲到了三年的禮物,被旁邊人扶著哭得將近虛脫,而那位少年站在母親身旁,側臉白而沉默,像一尊緘默的雕像。

  白鳥遠遠回望過去,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這樣轉告家屬的。」

  直到源輝月掛斷了電話,旁邊這才響起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

  「據我所知,勝山傳心選擇被害者的確有計劃性。但他當時選定的目標是排在那位拳擊手父親後面的空手道高手吧?」

  源輝月抬眸,看著安室透靠在書桌旁翻著一本書,頭也沒抬,「他襲擊那位拳擊手的作案是七起案件中唯一的衝動殺人,甚至沒有將被害人帶回家裡,而是在附近的堤無津川找了個沒人的舊倉庫。」

  「也因為是臨時行動,准備不充分,之後警方在找到被害者遺體時才在他的指甲縫裡檢測到了凶手的DNA。」

  慢條斯理地說完這段話,他這才側頭看過來,灰藍色眼瞳幽深,像一片無邊的淵海,「所以實際上,如果那位被害人那天沒有去商業街,他可能的確能躲過一劫。」

  源輝月靠回椅背上,平淡地問,「證據呢?」

  注視她兩秒,安室透眉眼一彎,眼瞳中的幽暗似乎也眨眼散去,笑得陽光清澈,「嗯,沒有證據,所以你才是對的。」


第410章 幽靈(二十九)

  警視廳。

  由於樓下圍著的記者太多了,白鳥親自將母子二人送下了樓,帶著他們找了個警視廳的側門。

  他重重地一拍少年的肩膀,「回去吧,照顧好你媽媽。」

  少年一手扶著母親一手抱著那個武士人偶回望他,鄭重點了點頭。

  外頭一輛汽車路過,留下一點嗆人的尾氣,和外頭食物的香味、汽油的悶味混合到了一起,調出了一盤五味陳雜的紅塵氣息。長街上車水馬龍,人群熙攘,逝去的人已經離開了,活著的還得繼續走下去。

  這對母子互相攙扶支撐著離開了警視廳。

  松田陣平拿著手機正從一樓匆匆路過,余光不經意瞥到了他們的背影,腳步下意識一頓。

  他的視線落在兩人特別是那個少年的身上,直到目送著他們彙入了人行橫道上的人流,這才緩緩收了回來。

  墨色的眼睫低低往下垂了一下,他斂下了眼底的情緒,正要繼續打電話,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熱情摻和著意外的招呼聲。

  「松田?是松田吧,好久不見啊。」

  松田陣平聞聲回頭,有個眼熟的中年警察正迎面走來,是他之前在爆處組時的一個前輩。

  他在轉到公安部門之後,因為職務要求,跟以前的同僚們聯系也漸漸少了。如果不是在警視廳意外碰到,還真沒什麼見面的機會。

  這位前輩幾年前也從爆處組調走了,他十分感慨地和他敘了幾句舊,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你還記得岩田吧,就是你們剛進組裡的時候負責帶你們那個?」

  松田極輕地頓了一下,「記得。」

  前輩的情緒染上一抹低沉,「他不是後來轉到組對課了嗎,前兩年犧牲了。那家伙,運氣一直都不好,我早就勸過他好不容易從爆處組出來,不如申請一個安全點的部門,他年紀也不小了,還有家要養,安分一點,再熬幾年說不定還能落個光榮退休,可是他沒聽。」

  松田微微垂眸,腳尖碾了碾地上的灰塵,配合著笑著「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前輩絮絮叨叨了一陣,「話說回來,岩田犧牲之後他的妻子和兒子就離開了東京回了老家千葉,今天是他的忌日。按照那邊的習俗要舉辦追悼法會,我們幾個同期約好了下午一起去看他,你要來嗎?」

  松田微微一頓。

  隨即前輩似乎是誤解了什麼,遺憾地說,「是有任務嗎?也對,聽說你調到公安部了,如果是有不能透露的任務那就算了,我知道你們忙。」

  「……」

  沉默了片刻,松田從胸前摘下墨鏡帶上,衝他笑了笑,「差不多吧,一會兒我再看看,如果恰好有空閑就過去。」

  這明顯是句客氣話,前輩是個稱職的社會人,聽出來了也不點破,只了然一笑爽快應下,並且架勢做足地表示他如果到了可以給他打電話,跟他重新交換了聯系方式這才離開。

  松田在原地目送他離去,這才微微垂了一下眸,然後冷靜地將思緒重新調整回工作上,撥通了源輝月的電話。

  .

  書房,源輝月結束了和安室透關於是否有證據的爭論,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瀏覽新聞。

  鳴瓢秋人已經被公安收押,對自己殺死單挑的行為供認不諱,十分平靜地准備接受法律審判。

  但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沒有關心他,所有人都在討論那位再次出現的連環殺人犯,單挑。

  倒是的確符合現實一貫的發展規律,受害者無人關注,行惡者名傳千古。

  新聞在網絡上傳播得極快,警視廳才開的新聞發布會,今天上午源輝月隨手打開新聞網頁,關於這個「死而復生」的連環殺人犯的討論已經占據了全網。熱門話題的頭三條,第一條是細數單挑犯過的案件;第二條是罵警視廳無能,當年居然讓這位殺人魔從眼皮底下逃走了;只有第三條有點不同,在大面積哀嚎怪盜基德已經一個月沒有出現了,這位魔術師大人到底什麼時候發預告函。

  源輝月:「……」

  在一片對社會的抨擊對警視廳的批判裡頭,基德和他的粉絲簡直像一道明亮的光打在了灰暗的現實上。

  世界紛紛擾擾,粉絲只關心基德大人什麼時候發預告。

  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把網頁拉回去重新瀏覽了一遍,然後發現在這個話題底下哀嚎的甚至不止粉絲,還有很多湊熱鬧的路人。

  大概是最近的新聞過於血刺啦胡且黑暗壓抑,大家都希望有點新鮮的娛樂活動治愈一下心靈。畢竟東京最近的案件密集程度都快趕上哥譚了,哥譚都至少還有蝙蝠俠可以追呢,基德的形像不是比蝙蝠俠明亮溫暖治愈多了?

  源輝月默默地給這一條點了個贊,然後劃走了。

  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屏幕微微一亮,跳出了來電提醒。她側眸往那邊一撇,又看向面前的人。

  金發青年乖覺地起身走開。

  她這才接起電話,「松田?」

  「昨天在那棟大樓的樓頂找到的腳印和煙頭的比對結果出來了,全都是那棟大樓內的住戶,在裡頭住了好幾年,暫時沒找到可疑的地方。」

  她微微挑眉,「也就是說,對方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松田陣平一聲輕嗤,「如果不是樓頂的監控的確被人動過,我幾乎要以為沒這個人。」

  「專業人士啊。」源輝月居然有種並沒有太出乎意料的感覺,「我知道了,那幾個住戶派幾個人繼續留意一段時間,不用太關注。你們繼續調查勝山傳心的過去,看看曾經跟他有過接觸的人裡有沒有那位『老師』。」

  松田陣平懶洋洋應了聲「是」。

  她掛斷電話後,某個人才慢悠悠地從書架的方向晃回來,「輝月桑懷疑昨天你們抓捕勝山傳心的時候,有人在周圍樓頂上觀望?」

  源輝月撇他一眼,「別人打電話的時候不要偷聽是基本禮儀。」

  「我沒有偷聽啊,」安室透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手裡還拿著本剛換的書,慢條斯理地跟她講道理,「我是推理出來的。」

  源輝月平靜地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可以開始表演了。

  金發青年笑了笑,「對JW來說,勝山傳心明顯比其他作品更重要,甚至可能是他真實身份的知情者之一。他三年前能提前得到消息,通知勝山逃脫,說明他極有可能是警界內部的高層。」

  「他比你們更了解勝山,在看到他畫的那只『鳥』時就能猜到他的目標是你手下的某位警官,繼而意識到你們有可能會以他為誘餌設下陷阱。」

  「雖然不明白他這一次為什麼沒有提醒勝山,但他也絕對不可能什麼都不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已經放棄了這位『單挑』,安排了人守在你們准備動手的地點附近,一旦他真的被警方逮捕,就直接滅口。」

  源輝月聽完之後給他鼓掌,表示他不愧是犯罪組織的精英,跟對方的想法簡直不謀而合。

  「所以有結果了嗎?」安室透有些無奈地等她鼓完掌之後才問。

  「沒有。那條街周圍公安提前了兩個小時布控,除此之外街上到處都是攝像頭,每棟大樓的門口都覆蓋到了,但即便如此,除了樓頂這種實在沒辦法避開的地方被替換了監控,其他攝像頭一切正常,沒有一個鏡頭拍到了人影,指紋、腳印、任何痕跡全都沒有,好像潛伏進來了個幽靈……順便一提,昨天風見君一來就被發現了,我讓他們放他進去的。」

  安室透:「是嗎,謝了,我會回去好好教訓他的。」

  對他這種將公安部當他家的態度已經不想說話,源輝月往椅背上一靠,撩起眼皮看著這人,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是你能做到嗎?在昨天晚上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附近大樓的狙擊點,還不讓任何人察覺,事後也查不出線索。」

  安室透當真思考了一下,然後淡定地說,「有點難度。」

  有點難度的意思就是可以。

  源輝月:「好的,下次有這種情況我會記得第一個懷疑你的。」

  安室透:「我的榮幸?」

  這個話題到這裡就基本結束了,源輝月將面前的網頁關上,正要表示自己要處理公務了請他自便,余光忽然掃過他手裡的書,忽然微微一頓打了個岔。

  「你從哪兒拿的書?」

  「那邊那個書架。」

  她下意識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睫輕輕翕動了一下,像蝴蝶無意識扇動了一下翅膀。

  「怎麼了?」

  源輝月回眸,看到金發青年一臉莫名其妙,「……沒事。」

  安室透凝望她幾秒,眉梢輕輕挑了一下,「話說回來,那個書架上的書的確不像是輝月桑會看的,其他人留下的嗎?」

  「大概吧,」她漫不經心地靠回椅背上,「前男友的。」

  「前男友?」

  「怎麼?」

  「我還以為輝月桑是分手之後會把前男友的東西全部扔掉的類型呢。」

  金發青年重新低頭翻書,慢悠悠拉長了語氣,並且不知為何聽著有點酸,「留在這兒不覺得礙眼嗎?」

  源輝月:「……」

  源輝月心底忽然冒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但是怪在哪裡她又說不上來。正當她難得地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面前人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輝月桑還在調查JW吧?」

  「……對。」

  「這樣啊,」他翻了幾頁,又把書放到一旁,終於回頭看她,灰藍色眼瞳幽深,面上的笑容卻自然而清爽,「不如我們聯手怎麼樣?」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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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幽靈(三十)

  這天下午,千葉縣。

  一戶姓岩田的人家正在舉行周年祭奠法會,岩田家的兒子在靈台前迎接前來的賓客,其中就有幾天前松田陣平在警視廳遇到的那位前輩。

  恭敬地雙手接過了他遞來的奠儀之後,兒子下意識往他身後探了一眼。

  「抱歉啊,雖然上午正巧在警視廳遇到松田了,也跟他提起過這件事,但是到現在我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前輩無奈地摸了摸後腦勺,「可能他今天的確是沒時間吧,他所在的部門比我忙多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有沒有。」兒子連忙道,他尚且年輕,養氣功夫不夠,盡管已經努力掩飾,神色中還是多少透出了幾分失望。

  前輩頓時有些好奇,「你認識松田?」

  「只在醫院見過一次,不算認識,只不過父親以前經常提起他,還有一位叫做萩原的警官……後來不知道就沒聽他再說起過了,但是他出事之前的那一段時間,我曾經聽到他說過想要去找他們。」

  「萩原啊……」

  前輩的神色黯淡了幾分,然後似乎是想將話題移開,他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唇角開玩笑道,「說起來,他和松田當初都是岩田帶的來著。岩田要找他干什麼,該不會是怪他們這麼多年沒去看他吧?」

  「不,」兒子沉默了些許,表情有些迷茫,「父親的確一直想見見他們,但他是說,他想跟他們道歉……」

  靈堂外頭,有個修長的身影停在了街道旁邊。

  到來的賓客正在和主人說話,岩田的遺照就放在靈台正中央,黑白相框裡頭。

  他是個相貌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額頭上三道深深的抬頭紋讓他的外表看起來有些凶,實際上真實性格完全相反,脾氣好得完全不像個警察,而且還很倒霉,總是在倒霉。

  按理來說,警察這個職業,特別是拆彈組,冒著最大的危險救最多的人,是個行善積德的工作。但他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在警視廳的時候出了名的運氣不好。

  從另一方面而言,他要是運氣好,也不會欠賭場那麼多債了。

  運氣好的話,輪到他帶新人的時候,也不會撞上兩個最難管的刺頭。

  松田陣平靜靜望著裡頭的遺像,思緒隨著靈台前飄起的青煙,漫無目的地沒入了回憶裡。

  他和研二進爆處組的時候就是萬眾矚目的天才,特別是他,桀驁不馴,難以管教,剛進組時闖了不少禍。但沒人怪他們,畢竟天才的待遇總是不同的,所有出格的地方都能被才華抵消。

  但他們可以特別,其他人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負責帶他們的岩田簡直倒了八輩子霉,三天兩頭被上頭叫過去罵得灰頭土臉,但他從來沒在意過,依舊很照顧他們。

  老警察唯一一次拜托他們什麼事,是在某次假期,忽然不好意思地找上門來拉著他和研二去商場,拜托他們給他做服裝參考,想要置辦一身合適的正裝。

  當時他們還以為他要背著妻子出軌,十分震驚,換著花樣套話都被他艱難地抵抗住了。他們正要堅持不懈地繼續,半路上研二忽然認出了一個在逃的通緝犯。

  年輕人滿腔正義和熱血,正是覺得世界大有可為,沒什麼是自己做不到的時候。岩田立刻報了警,但警察還沒到,那個犯人就警覺地察覺到什麼想要逃跑,他和研二不等支援到場當即就衝了上去。

  他們小瞧了那名嫌犯,那是個從博多出來的職業殺手,隨身帶著利器,遠不是普通犯人能比的。

  好在附近就有警局,接到報案的刑警還是及時趕到了,他和研二一番驚險的搏鬥,幸運地毫發無損,只有岩田為了掩護他,再次成了那個唯一的倒霉蛋,手臂上被嫌犯砍了一刀。

  好在傷口不算深,後來他們將岩田送到醫院,他的兒子趕到,他們才知道八百年不修邊幅的老警察忽然注意起形像是因為要和兒子女友那邊的父母見面,想給對方留個好印像。他們約好的時間是在兩天後,他現在受了傷,當然就泡湯了。

  松田實在有些過意不去,被研二拉著去和他道歉,老警察卻大度地擺了擺手,只苦逼兮兮地表示自己進醫院之後,藏著的煙都被老婆搜走了,他如果實在想道歉,就幫忙偷渡一盒煙進來。

  【「記住,要七星的。」

  「七星味道那麼淡,有什麼好的,那是女士香煙吧?」

  「你懂什麼,這是我們的民族品牌。誰說七星是女士香煙了,明明男女都可以抽,而且七這個數字多吉利啊!」】

  靈台上的煙氣緩緩飄散,松田陣平飄遠的思緒從回憶中歸來,視線在岩田的兒子那張和父親極為相似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比起連著下了幾天雨的東京,千葉縣這邊天氣晴朗。岩田家外頭是一條寬廣的公路,公路的另一側還能看到遠處蔚藍色的大海。

  海風穿過底下成排的房屋,又越過路邊的欄杆,吹上瀝青路面,松田陣平沿著側面的人行道往前走,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起了來電鈴聲。

  他看都沒看地直接把電話接了起來,「怎麼?」

  「你現在在千葉?」

  黑發公安懶洋洋問,「你在我身上裝定位器了?」

  那頭的人開始不講道理,「我要知道你的位置還用裝定位?你都不知道自覺向你的領導彙報的嗎?」

  他低低笑了笑,回頭看向一望無際的海面,額前碎發被海風撥動著掠過眉宇,眼底的陰霾似乎也被吹散了些許,「找我有事?」

  「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岩田警官的忌日吧?」

  松田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關於七年前的事情,我忽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七年前發生了那麼多事,你說哪件?」

  源輝月沒理會他的打趣,慢條斯理地說,「七年前那起爆炸案,按理來說,煙火師就是那個背後設局的人,JW的牽線木偶,而那兩個安放炸彈的蠢貨又被煙火師所控制。所以那個爆炸案會在什麼時候發生,這個日期其實是可以提前知曉的。」

  「既然這是一個可以安排的事件,那麼同樣被JW所控制的岩田警官為什麼不提前和萩原約好,告訴他那天自己有事跟他換班,這不比臨時摔斷手更具備可控性,嫌疑也更小?」

  松田陣平下意識聽進去了,停住了腳步。

  「我稍微了解了一下你們當年的事情,岩田警官這個人,性格似乎比較謹小慎微?」

  「你是想說他膽小怕事?」他低頭扯了扯嘴角,踢開一顆腳下的石子,「差不多吧,以前每次我和研二不小心犯了點違反紀律的事,他總是比我們還緊張。」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這樣一個人,為什麼在賭博的問題上,就忽然有了這麼大的膽子。

  源輝月:「賭博和其他問題不一樣。」

  松田回過神,差點以為自己剛剛把心裡滾過去的話說出了口,「什麼?」

  「賭博這種事,無論賭贏賭輸代價都是他自己承受,這是他可以決定的,但其他事卻有可能連累到別人。」源輝月說,「岩田警官是個特別不希望給別人造成麻煩的人。」

  「JW精通心理學,極其擅長把握人心,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性格。就算他手裡握著他欠債的把柄,他難道不怕岩田警官拼著自己的前途不要,向上級揭發這件事,那他廢了這麼大力氣的計劃就一場空了。」

  「……」

  「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直接威脅岩田警官,讓他按照他的指示行動,這種做法也太簡單粗暴了,不符合一個善於玩弄人心的幕後黑手的美學。」

  松田陣平舔著後槽牙,一個培養連環殺人犯的變態,談什麼美學?

  這話要是其他人說的,他已經挽袖子准備修理人了,但說話的是他祖宗,松田警官只能雙標地當做沒聽到。

  他停在了路旁邊,一手扶著路邊的圍欄,看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海,「所以?」

  「以下的話都是我個人的推測,沒有任何證據。」源輝月在電話那頭說,「JW當初的確是用債務威脅過岩田桑,只不過他當初給出的真正指令是,讓他在拆彈時動手腳確保炸彈爆炸。」

  「例如給出錯誤信息,讓其他人以為炸彈已經被拆除了,等拆彈人員退場,警方以為萬無一失地拿著錯誤情報去和嫌犯談判,對方盛怒之下一定會引爆炸彈。」

  「但岩田桑不敢這麼做,我說過了,他只敢闖自己承擔代價的禍,一旦涉及到其他人的時候,他就會想起自己到底還是個警察。」

  海風迎面吹來,空氣中有種鹹澀的氣息,松田陣平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但是對手手裡握著他的把柄,他同樣也不敢將這個消息向上稟報,兩邊為難之下,他只能選擇一個他能夠想到的,自以為兩全其美的笨辦法。他故意弄傷了自己的手,退出了這次任務,以為只要這樣背後那個人就沒辦法動手腳了。」

  「但實際上,這正是JW想讓他做的。」

  他的一切行動都早在JW的意料之中,他自以為能夠兩全的退出反而一把將萩原研二推上了那條被規劃好的通往深淵的列車。

  七年前的警察醫院,到處兵荒馬亂,所有人都在關注那起駭人聽聞的爆炸案。

  岩田吊著摔斷的手,拿著醫生開好的藥,心神不寧地守著一樓大廳的電視等消息的時候,忽然在電視屏幕上看到了那條淺井別墅爆炸的新聞。

  漫天的煙火,像一起盛大典禮的開場,隨著夕陽的余光刺入了他的眼睛裡。

  那個炸彈引爆的,並不只是在場其他拆彈警察的剩余人生,還有他的。

  「JW的確沒有直接殺掉他,但是他也沒打算讓他活著。所以在一切完結之後,他依舊幫岩田警官償還了賬務,甚至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你的債務還清了,多余的兩千萬是獎金,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


第412章 幽靈(三十一)

  「岩田警官從組對課調離的時候已經五十多,他是非職業組,再往上也沒有上升的空間,大多數人這種情況下都會選一個清閑一些的崗位,待上幾年就能順利退休。但是他卻反其道而行去了組對課,我找人了解了情況,發現他在換了部門後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非常拼命。」

  源輝月面前的桌上擺著當初那個案件的資料,「兩年前導致他殉職的那起事件,是組對課對某個□□名下的一處非法交易所進行了突擊,對方當時激烈反抗,甚至動用了槍械。」

  「我拜托某個人去復勘了現場,發現衝突發生的時候,岩田桑躲藏的位置在一處牆壁的拐角後面,既不在持槍的那個□□成員的攻擊範圍,也不在他的視野裡,原本不會受到攻擊,他是自己衝出去的。」

  松田陣平摘下墨鏡,手肘撐在護欄上,一手輕輕蓋住了眼睛。

  「我有點好奇,又詢問了當時在現場的人,然後發現當時岩田桑所在的位置的確很安全,但是他的斜對面有個同組的後輩,躲在一根電線杆後面。」

  「是個剛入職警視廳沒多久的新人,大概是對這個場面沒什麼經驗慌了神。」

  電視劇裡的主角們別說電線杆,就是躲在一根電線後面,子彈都能自動繞開他們,拿槍的敵人也能眼瞎了一樣沒看到,但現實裡哪兒有這種好事?

  「所以他是為了替那個新人引開注意才衝出去的?」

  他垂著眸扯了扯嘴角,低低自言自語,像嘲諷也像自嘲,「他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

  源輝月從文件夾裡拿起一張照片,「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那位新人的樣子,他的側臉……長得有點像萩原。」

  海風的呼嘯好像驟然停歇了一瞬,松田驀地怔住。

  時至如今,已經沒人知道那個時候的岩田警官在那一剎那的掙扎和選擇。

  他在躲在安全的牆後,猛然看到對面那個冒失的新人警察,有沒有下意識想起自己曾經帶過的那個耀眼奪目的天才,那個讓他愧疚至今的人。

  可能一切只是個巧合,只是作為旁觀者的他們下意識用臆想給這個故事刷上了一層人性光輝,也有可能在那一剎那老警察的確在恍惚中看到了萩原研二的影子。

  時過境遷,岩田警官已經帶著他一生的功與過、得與失走過了黃泉路,也沒辦法追下去尋根究底,翻一個緣由出來。

  「我剛剛說過了,我說的這些話沒有任何證據,全都是基於個人的猜測。」

  海浪遠遠地從蔚藍色的海面漫過來,遠處似乎有白色的水鳥掠過天際。

  「所以,你可以隨便選擇哪一種答案,就當多聽了一個故事了。」

  松田陣平靜默地站在原地,聽著話筒裡源輝月的聲音像是遠自天邊,但又像很近,伴隨著海風一起溫和地飄落。

  「事情辦完了就早點回來。」

  .

  另外一頭,源輝月家的書房。

  「輝月桑忽然讓我去調查那個兩年前的案子就是因為這個?」

  金發青年翻著手裡的資料,直到她掛斷電話才懶洋洋開口,「我還以為你是懷疑那位警官的死有問題。」

  源輝月神色淡定,「沒問題啊,他的死的確是個意外。」

  「是嗎。」青年輕聲喃喃,「我也挺意外的。」

  「他當時是為了救人才衝出去的猜測不是你提出來的嗎,你意外什麼?」

  安室透的視線不著痕跡地移向書桌,那位兩年前的新人菜鳥的照片就躺在文件夾中,源輝月手裡。照片中的人眉目青澀,似乎不習慣照相,對著鏡頭表情比身上的警服還緊繃。

  單看氣質他一點都不像萩原研二,研二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瀟灑自如的,認識他以來他就沒見過那個人臉上露出過如此緊張僵硬的表情。但撇開表情,從某些角度,他的輪廓又的確和他那位好友有幾分神似。

  他後來順手查了查,這位新人目前還在組對課,表現十分突出,和當初的岩田警官一樣拼命,努力立了很多功。

  安室透輕飄飄地將視線收了回來,垂眸笑了笑,「我是在意外輝月桑會有這樣的推理。」

  源輝月正翻過一頁文件,纖長的眼睫往下斂了一下,淡色的唇輕輕勾了勾,像是有些自嘲。

  「大概是最近糟心事太多了,我偶爾也會想,同一道題會不會有其他不同的解法。」

  .

  千葉縣。

  時值黃昏,法會結束之後,岩田的兒子陸人又帶著著父親東京來的幾位同僚前往墓地。幾個人難得過來,准備給岩田掃個墓再走。

  夕陽西下,成排的碑林沉默地佇立,在石板路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有風從遠處吹過來,送來林海起伏的陣陣波濤聲。

  岩田陸人在給其他人介紹一位父親的後輩,「這是矢野君,父親在組對課時的同僚,每年法會都會過來。」

  青年警察已經有了幾分組對課精英的彪悍氣質,聞言慚愧地垂下腦袋,「應該來的,當年如果不是我,岩田警官也不會出事……」

  「干我們這一行,早就做好心理准備了。」前輩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了幾句,然後忽地發現了什麼,「說起來,剛才我就覺得了,你長得還真有點眼熟,和我們當年的一位同僚有點像。」

  青年警察一愣。

  岩田陸人被這句話提醒,一邊領路一邊回頭道,「等這邊的事情結束,我想親自前往東京去拜訪松田還有萩原兩位警官,不知道是否方便。」

  「這……」提起這個,前輩情緒低落下來,嘆了口氣,「萩原你應該是見不到了,七年前那場爆炸案之後,他就被家裡人接走了,就連我們都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至於松田,那小子進了個特殊部門,常年見不到人影,我今天能夠在警視廳遇到他都算個奇跡。」

  說到這裡他也納悶,「你之前說岩田想要找那兩個家伙道歉?他做什麼了?」

  「我也不清楚。」岩田陸人搖了搖頭,「只不過父親去世之前的那幾年,狀態一直都不好,好像是心懷愧疚,連母親也說他經常半夜裡驚醒,然後就開始坐在床頭發呆睡不著覺。」

  「直到出事前的那段時間,他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准備去找松田警官,但是還沒來得及行動就出了意外。」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岩田的墓地前,他並沒有葬在東京的警察公墓,兩年前那場意外發生之後,他的妻子也就是陸人的母親帶著丈夫的骨灰回了老家千葉,把他葬在了家族的墓地裡。

  「無論如何,這是父親臨死前沒來得及了卻的遺憾,所以作為他的兒子我想代替他完成這件事。我不知道他當年到底做了什麼,所以也不求能夠取得那兩位警官的原諒,但我覺得至少要把父親的想法和欠他們的道歉全都說出來。」

  「這樣啊,松田那個部門不好聯系,我試著幫你找內部的同僚問問。」

  「麻煩您了。」

  前輩大氣地擺了擺手表示「這有什麼」,一邊放下了拎著的水桶。他彎腰時視線不經意往老朋友的墓碑前一掃,忽然愣了愣。

  「有人來過了?」

  岩田下意識低頭看去,就見自己父親的墓碑干淨整潔,還有幾分潮濕,顯然是剛被灑掃過。墓碑前沒有擺放花束,而是別出一格地放著三根細長的香煙。

  他下意識蹲下身,拾起一支煙辨認,「這是『七星』?父親以前喜歡抽的牌子?不過我記得他後來轉到組對課之後就把煙戒了……」

  前輩聞言摸不著頭腦,「這是以前在爆處組的哪位熟人?怎麼來了也沒說一聲?」

  他話音剛落,岩田陸人似乎猛地想起了什麼,拿著煙站起來,下意識看向周圍。

  暮色四合,黃昏的光影裡,墓園安靜如初。成排的墓碑是不會回答的看客,停在門口的烏鴉扇了扇翅膀,飛走了。

  .

  松田陣平走下墓園的台階,叼著根細長的煙,漫不經心地按著打火機點燃。

  淡色的煙從赤紅色的光點上飄起,徐徐散開,味道清淡柔和。

  他吐出一口煙氣,低低「嘖」了一聲,「我就說這種煙不好抽。」

  晚風拂過,路旁的松樹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附和,也像是有人在風中釋然地笑。

  揣著半包不好抽的煙,他踩著夕陽的余暉離開了墓園,然後半路接了一個現在的同僚打來的電話。

  對方期期艾艾地在電話裡問,「副隊你什麼時候回來?」

  「怎麼?」

  同僚沉痛地說,「祖宗又給我們發獎金了。」

  這熟悉的頭疼的語氣登時將松田陣平從悵惘的回憶氛圍裡拽了出來,他低低一笑,拐上墓園門口的馬路,「發獎金還不好?你不喜歡錢?」

  「怎麼可能?我像是那麼有氣節,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嗎?」同僚義正嚴詞完了,緊接著又重新苦逼,「但是這錢拿著燙手,我總感覺像領了一頓斷頭飯。祖宗接下來有什麼大計劃,你能替我們遞個帖子叩問一下嗎?」

  松田:「……你們的出息呢,問個問題都不敢。」

  同僚理直氣壯:「警察廳那幫人到現在都不敢要求源小姐去參加例會,憑什麼要求我們敢探究她要做什麼?」

  松田:「……」

  確實是,真有道理。

  這從上沒出息到下的警界,遲早要完。

  三言兩語答應了同僚的要求,又了解一下東京那邊的情況,松田陣平終於掛斷電話。然後他隨手查了自己的銀行賬戶,發現果然有一筆獎金到賬,數額還不小。

  源輝月在錦繡堆裡長大,手松得很,三天兩頭給部下發獎金就像錢不需要她付一樣——雖然確實是不需要,而且就算真的要她付她可能也不會把這點零花錢當回事,但是總的來說大小姐還沒有任性到僅僅因為她高興就到處撒錢的地步,總得有個由頭,就像同僚說的一樣,這大概是個「預付款」。

  他想了想,還是給源輝月撥了通電話。

  電話一接通,那邊人就淡定地問,「西野讓你打的?」

  「你又知道了?」

  「我猜測你們的獎金也該到賬了。」

  「那就不用我解釋了,你有什麼計劃?」

  然而源輝月沒有直接回答,「給你們發錢還不好?」

  她那邊似乎有什麼人,松田陣平隱約猜到了有誰在那頭,一笑之後沒有繼續追問,「挺好的,謝了。」

  「你還在千葉?」那邊的人接著問。

  「對。」

  「掃墓去了?」

  他嘆了口氣,拐了個彎走上那條靠著海的公路,「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誰說的,有個問題我這幾天就一直沒想清楚。」

  「什麼?」

  那邊忽然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這才看似若無其事道,「你上次說我同一個問題已經問過兩次了,是什麼時候?」


第413章 幽靈(完)

  松田陣平在迎面吹來的海風裡停了停,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同一個問題」是什麼。

  「……」青年無奈一笑,「你在意這個?」

  「以我的情商怎麼可能出這種紕漏?我懷疑你在逗我!」

  在大小姐不高興的質疑中,松田靠在欄杆上回過頭,夕陽已經沉了一半到海平線以下,半面大海都泛著金色的粼粼波光。

  「一次是你問我為什麼會當警察,我告訴你說我想要見到警視總監,然後當面給他一拳。」

  他在海風裡懶洋洋挑了挑唇,「然後就跟你說了老頭子的事,你問我小時候有沒有被揍過。」

  「另外一次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誒?」

  源輝月的聲音有些懵逼,似乎是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可能和第一次見面的人討論這種問題。

  「你是不是還是在逗我?」她狐疑地問。

  一輛汽車在身後的馬路上駛過,熟悉的引擎聲讓他回頭看了一眼,視線下意識跟著追逐了幾秒。

  青年修長的手指握著手機,額前碎發被海風吹著掠過眉宇,語氣帶著笑,「真沒逗你,不過……」

  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後來再遇到她的時候,最開始甚至一直都沒有想起來。

  .

  十七年前。

  下午放學,十二歲的松田陣平面無表情地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手裡將一張廢紙揉成球——剛從書包上撕下來的,上面用歪七扭八的字跡寫著「殺人犯的兒子」幾個大字。

  剛剛一群沒有腦干的蠢貨路過,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一個往他背後拍了一下貼上去的,自從他父親從警視廳放出來之後,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懶得計較。

  校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來接孩子的家長,他把紙團扔進門口的垃圾桶,視線在人群裡掃過,裡面理所當然不會有他的家長,所以他也只是瞥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黑發少年踢開一顆石子轉身往前走,所過之處其他人自覺給他讓開了路,乍一看有種摩西分海般的滑稽效果,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跟煩人的海浪一樣跟在後頭。

  「那就是新聞裡那個拳擊手的兒子啊,他的父親好像是個殺人犯?」

  「不是說是警方誤抓嗎,人已經被放出來了……」

  「誰說的准呢,要是真的清清白白怎麼會被警察誤會……」

  人說積毀銷骨、眾口鑠金,那些人拿著世間最利的刀在街頭巷尾流竄,竟然既沒人看到,也不會被治罪。

  他面無表情地穿過這群流竄犯,停在路邊等紅綠燈。

  前方的車流來來往往,他雙手抄兜,腦子裡車轱轆轉著一些雞毛蒜皮的無聊問題。他家裡的老頭子大概又喝醉了,今天的晚飯大概率沒有著落,他正思考著一會兒能去哪兒混一頓,視線不經意掠過街對面,忽然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胖子在和一個小女孩搭話。

  小孩穿著一身緋色的振袖,背對著他,墨色長發黑得像鴉羽垂到腰間,烏發上還別了一個墜著長長流蘇的發卡,像是哪本小說中描寫的貴族姬君,只看背影就有種幾乎要超脫這條嘈雜長街的飄然仙氣。

  她的個頭只到那個胖子的腰間,似乎年紀比他還小一點,松田一打眼看過去,只覺得大概又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被人帶出來接地氣,最開始沒太在意。只不過視線在那邊停了幾秒之後,他忽然緩緩皺起了眉。

  他感覺那個胖子的表情有點不對。

  男人站在距離小女孩兩三步遠的位置,一邊點頭哈腰一邊拿手巾擦著汗,也不知道是不是臉上的肉太多了,五官擠到一起,莫名給人一種奸邪小人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無論他說了什麼,小女孩都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好像根本不認識他。

  這段時間附近風聞來了個專挑小學生下手的戀童癖,有人報警了,但嫌犯還沒有被抓到,這也是明明跟他同級的學生已經可以自己回家,今天校門口還有這麼多家長來接的原因。

  戀童癖暫時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傳言中的受害者們倒是男女都有。現在隔著一條人行橫道,松田看了看對面那個神情殷勤的胖子,又看看他面前無動於衷的小女孩,最後擰著眉頭看了一眼紅綠燈。

  對面代表通行的指示燈跳到了綠色,其他等紅綠燈的人已經開始過馬路,有小孩子不顧道路通行規範在馬路上踢球,足球一不小心踢歪了,滾到了他旁邊。

  「喂,那邊那個,」小鬼們隔著人行橫道大喊,「給我們踢過來。」

  松田伸腳將球勾到了腳邊,卻沒有立刻動作,算著時間繼續看向對面。

  那個胖子的神情已經有點著急了,往前走了一步。

  「快點踢過來啊——」小鬼們開始催。

  他忽然開口,「喂,讓開!」

  這一嗓子吸引了對面人的注意,西裝革履的胖子下意識抬頭,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一顆翻滾的足球攜著勁風而至,飛過半條街劃出了一條精准的拋物線,狠狠砸在了他臉上。

  與此同時,松田陣平一腳踹飛球後飛快地跑過人行橫道,抓住他面前那個小女孩的手,趁著胖子被砸得頭暈目眩的機會,拉著人轉身就往街對面衝。

  時間算得剛剛好,胖子捂著被砸中的鼻子緩過神,發現面前的人被拉走,正要著急地抬腳去追,路口的指示燈跳成了紅色。

  在人行道外等了許久的汽車迫不及待地一一啟動,穿行而過,形成了一條天然的屏障。胖子在路邊上一個急剎車,被衝過去的汽車嚇得一屁股坐回了街邊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身影一路跑遠消失在了街對面。

  .

  松田陣平拉著身後的人穿過了整個學校,從前門跑到了後門,確定可能的追蹤者甩開了,這才停下來,語氣不太好地轉身。

  「你是笨蛋嗎?怎麼不知道跑……」

  最後一個字卡在了嗓子眼,還被他拉著一只手的小蘿莉歪了歪頭,朝他看過來,眼眸清澈如水。

  和他預料的一樣,她的確比他要小一點,大概十歲左右的樣子。簡單粗暴來講,她長得特別好看。松田陣平作為一個心思跟細膩半點不沾邊的半大少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下意識在心底埋怨了一句她的家長心大。

  長成這個樣子,怎麼能讓她單獨出門,一不小心被人拐走了怎麼辦?

  然而蘿莉本人可能比她不知道在哪兒的家長心還大,她忽然被人從大街上拉走,神情依然十分淡定,不但沒有受到驚嚇,甚至好像立刻理解了發生了什麼,眨了眨眼睛看著他,「謝謝。」

  「哦……沒事。」

  松田陣平不知為何忽然有點不自在,一手摸了摸鼻子,微微側過頭沒話找話地囑咐,「你下次遇到那種家伙記得要跑。」

  他沒注意到自己抬手時,對面的小女孩視線忽然停在了他的手腕上。他難得發善心做了回好事,正准備送佛送到西,「你家裡大人在……」

  一句話沒說完,他抬起的手忽然被抓住了。松田下意識回過頭來,就見到面前的人一手抓著他的手腕,另一手將他外頭校服和襯衣的袖口拉了下來。

  一片駭人的青紫色頓時從袖口下暴露在了空氣裡,他皮膚白,更顯得腕上的那片傷痕觸目驚心。

  小女孩定定地注視著那片青紫看了一會兒,又看向莫名其妙的松田,依舊很有禮貌的樣子,和忽然強勢的舉動有種微妙的反差。

  「是打架嗎?」她歪了歪頭問。

  「啊,不是,」松田在她的目光下下意識實話實說,「早上出門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樣啊。」

  她的視線又劃過他貼著創口貼的鼻梁,在他胸前扣得七歪八扭的襯衣紐扣上停了一下。

  然後她放下了他的手,自然地上前一步替他把敞開的那兩粒扣子慢條斯理地扣上了,這才退回到原本的距離,衝他笑笑,「你是想問我家裡的人在哪兒嗎?」

  沒注意到主動權三言兩語就流暢地轉移到了對面那裡,松田正因為她的一系列舉動有點懵,「啊……」

  「應該就快來了。」

  話音剛落,一陣緊張的呼喊忽然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大小姐——」

  「大小姐你沒事吧——」

  松田陣平聽到動靜條件反射就把人拉到自己身後,剛應激反應完,後頭的人就安撫式地拍了拍他的手。

  「沒事,是我家的人。」

  他這才反應過來,看著對面衝過來的人穿著整齊的黑西裝掛著耳麥,的確很像電視劇中的保鏢的樣子,總而言之肯定不可能是那個傳言中的戀童癖。

  黑發少年微微松了口氣,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尷尬地問,「……那個,剛剛那個人該不會也是你家的人吧?」

  身後的人淡淡回答,「那倒不是,只是只煩人的蟲子。」

  她的語氣明明毫無變化,卻好像莫名泛出了一點冷意。

  松田陣平下意識回頭,精致漂亮得像月輝的小女孩疑惑地回望,神色十分正常,甚至因為他的動作帶了一點疑問。

  「怎麼了?」

  「沒事,你……」

  這時候黑西裝終於跑到了近前,第一時間將小女孩圈在視線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後終於喘了口氣。

  「大小姐你沒事就好。」

  來人的確是小女孩的保鏢,而且沒有電視劇中的有錢人家的保鏢特有的傲慢,對著他一個小孩子也千恩萬謝之後,這才表示時間不早了,請示他們大小姐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大小姐回頭看了保鏢團中似乎是領頭的人一眼,「藥。」

  對方訓練有素,像是萬能的機械貓一樣,問都沒有問轉身就翻出了一袋藥品彎腰遞給她。

  她又把那袋藥品遞了過來,「給你,回去記得擦。」

  松田陣平遲疑地「哦」了一聲,伸手接過。

  馬路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幾輛車,最前面那輛的車門打開一直在一旁等著,他們說完話,小女孩衝他笑了笑,說了一句「再見」,終於轉身上了車。

  保鏢也告別似的點了點頭,跟在她身後。汽車依次啟動,終於將這條長街甩到了身後。

  另一個松田陣平看不到的視角裡,保鏢隊長在前頭開著車遲疑開口,「大小姐,今天那個人……」

  源輝月看著窗外,聲音裡沒什麼情緒,「查一下,是誰把我的行蹤透漏出去的。」

  「是。」

  那個胖子並不是松田以為的戀童癖,但也的確不是心懷好意。

  保鏢隊長應完,又想起什麼,「剛才那個孩子,是遇到家暴了嗎?」

  源輝月:「不是。」

  她回答得干脆,男人反而愣了愣,從後視鏡裡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就被後頭的人發現了。

  「怎麼?」

  「不,只不過……」隊長好脾氣地笑笑,解釋道,「難得見到大小姐對哪個人表現出關注,所以有點意外。」

  源輝月蘿莉想了想,理所當然,「他長得好看啊。」

  .

  與此同時另外一頭,聲勢浩大的車隊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老實說這一段情節像是平凡的生活中忽然插入了一段電影畫面,車輪帶起的煙塵緩緩回落到地面,松田陣平都尚未回過神,直到一個調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看到了哦,小陣平,英雄救美。」

  「哈?」

  他聞聲回頭,果然看到自家竹馬兼損友萩原研二雙手插兜,慢悠悠從學校的後門繞了出來。

  「你一直都在?還就這樣看著不出來幫忙?」

  研二聳了聳肩,「是啊,我怎麼能搶了小陣平表現的機會。」

  「??」

  「不過剛剛那句話說錯了,我沒看你,在看車。」

  「??」

  「邁巴赫Landaulet,去年迪拜車展展出的限量紀念版車型,全球限量二十台。」他走過來一手搭住了他的肩,「隨隨便便拿來當日常私家車用,那位大小姐的家世肯定不簡單。」

  松田陣平愣了愣,立即回頭,然而全球限量的名車早就已經絕塵而去。

  「你怎麼不早點說?!」

  「喂喂,你還真的就只關注車啊?」萩原研二無奈,「不過也是,小陣平你的確一直都這麼遲鈍,剛剛人家關心你你也沒發現吧?」

  「?」松田果然莫名其妙。

  「我就知道……她剛才看著你的手問你是不是打架,不是在問同齡人,而是問你是不是被家裡的大人打了。」

  黑發少年一怔,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幫你扣扣子也是,是在試探你身上有沒有其他傷口。誰讓小陣平你身上傷太多了呢,大概是誤以為你遇到家庭暴力了吧。」萩原研二有理有據,隨即有些感慨,「她看起來比你還小呢,真厲害啊,心地也不錯。」

  「……」松田陣平回過神,「哦」了一聲。

  「你就『哦』一下?」

  「不然呢?」他揉著肩胛骨伸了個懶腰,「你也說了吧,那種程度的大小姐,跟我們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剛剛還跟你說『再見』了。」

  「客氣話吧。」黑發少年懶洋洋地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轉身,繼續踏上了回家的方向,「邁巴赫Landaulet啊,怎麼可能還有再見的機會。」

  萩原研二拖著步子跟上,三兩步躥上前笑嘻嘻地再次環住了少年的肩。

  「別這樣說嘛小陣平,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呢?」

  .

  十七年後的現在,松田陣平看著另外一輛邁巴赫疾馳而去,電話那頭的「奇跡」正在不高興。

  「我還是覺得你在逗我。」

  青年笑了笑,懶散地點頭,「那就當是吧。」

  「那就當是?!」對面一字一句地炸毛,「你怎麼跟你領導說話的,警告你我要扣你工資了。」

  「別啊。」他不太誠懇地求饒,和十七年前一樣,踏著暮色慢悠悠地轉身走上了回家的路,「你能給我留點錢嗎?我忽然有點想買邁巴赫了。」

  「嗯?以你的工資來說這是不是有點太遙遠了,雖然人總是要有夢想?」

  「喂!你是不是覺得我聽不出來你在變相罵我窮?」

  「難道不是嗎?話說回來你在千葉待了夠久了吧,還不快點回來。」


# 第九卷

第414章 風林火山(一)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段時間太陽上班太久了,在那場席卷全城的暴雨之後,東京又斷斷續續連著下了一周的雨。

  頭天晚上的大雨持續到了清晨,花壇裡的草木得到了充分的澆灌,連色澤似乎都蔥翠了許多。一滴露水順著葉尖滾落,「啪」地打在花壇上。

  早讀時間,教室裡像養了八百只鴨子,還有沒睡飽的小孩子邊讀課文邊偷偷打哈欠。小林老師拿著課本邊領讀邊在教室裡轉圈,冷不丁撇到了小朋友們偷懶,嘴角一抽,放了他們一馬。

  「煙花會有各種形式……」

  「煙花大會當天傍晚左右……」

  亂糟糟的背景音中,柯南垂眸望著面前的課本,不自覺開始走神。

  「那個案子不是已經破了嗎?」灰原哀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還在擔心什麼?」

  柯南回過神,「那個啊。倒不是擔心……」

  然而「倒不是」後面就沒了下文,他又自顧自陷入了沉思。灰原往前瞟了一眼,跟著朗讀的背景音把課本又翻了一頁,「話說回來,你今天不用請假了?她的感冒已經好了嗎?」

  柯南心不在焉地點頭,「啊,好一些了,而且安室哥哥今天在家。」

  灰原哀的手忽地一頓,抬頭看去,「那個人今天這麼早就過去了?」

  「不是過來,他昨天就沒走。」

  「?」

  「??什麼?!」

  「嘭」地一聲響,把名偵探拐遠了的思緒扯回了頭,他嚇了一跳地轉身,就看到身後的人雙手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瞪向他。

  「昨天沒走是什麼意思?他留宿了?」

  偌大的動靜讓教室裡下意識安靜下來,小朋友們迷茫地回頭,就連領讀的小林老師都有些無措地中斷了誦讀,看向他們。

  柯南干笑著抬手,「不是,那個,你先聽我解釋,主要是昨天雨太大了……」

  然而灰原哀充耳不聞,「我就知道!我早就說過遲早有一天那個人會登門入室!」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嘰嘰喳喳,來來回回。少年偵探團的小伙伴們懵逼地看著激動的灰原和試圖解釋的柯南,只感覺這場景百年難得一見且隱隱有點眼熟。

  「啊,」步美下意識回憶兩秒,忽然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灰原和柯南君說的台詞和我昨天陪媽媽看的那部電視劇裡的情節好像哦。」

  此時小林老師已經走到兩人身邊,看起來很想勸架,但好像被某種莫名的氣勢鎮壓了,滿頭冷汗,左右為難。

  元太邊看邊疑惑,「你說灰原和柯南在模仿電視劇嗎,什麼情節?」

  「唔,我想想,好像是有個叔叔帶著一個漂亮大姐姐回了家,然後他家裡的妻子很不高興,當時的場景就是這個樣子的!」

  「哇,好厲害。」

  光彥:「???」

  哪裡厲害了?!

  唯一懂得一點人情世故的光彥少年默默捂住了額頭,並且根據步美的描述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出軌」、「小三」、「狐狸精」之類奇怪的詞彙。

  有哪裡不對吧,絕對有哪裡不對吧?!

  .

  與此同時,源輝月家。

  安室透站在主臥門口敲了兩下門,無人應答。

  他無奈地對著門板開口,「輝月桑,九點多了,要不然你先起來把早飯吃了再睡?」

  房間大門不動如山,還給他一片沉默。

  青年低頭和腳邊的狗狗對視了一眼。

  哈羅蹲在地上,衝他歪了歪頭,狗狗眼溫潤明亮,充滿鼓勵。

  他於是重新抬頭,一手按住門把手,往下一帶,臥室門輕巧地劃開了一條縫隙。

  然後他往旁邊退了一步,「去吧,哈羅。」

  狗狗立刻訓練有素地起身,開心地跑進了臥室。

  安室透淡定地將門重新關上,往旁邊的牆面一靠,抬手看向手表,狗狗活潑的叫聲從裡頭鑽出來,伴隨著某個將醒未醒的人困懨的聲音。

  「……哈羅?」

  「別鬧,我再睡一會兒……」

  「等等,別跳上來……這都是誰教你的啊。」

  房間內的人負隅頑抗了五分鐘,最後果然崩潰地投降,「好了,起來了……」

  金發青年唇角輕輕勾了勾,放下手,慢悠悠地雙手環著手臂,靠在門口又耐心等了一刻鐘,房間的大門這才被人從裡面拉開。

  終於起床成功的源大小姐站在門口,黑色的絲質襯衣襯得臉色冷白,滿臉寫著「我果然昨天就該讓你滾蛋」的不爽。

  安室透半點不介意,給跟出來的哈羅比了個「干得漂亮」的手勢,這才低頭往她跟前湊了湊,指尖在她眼底輕輕抹了一下,「昨晚熬夜了?」

  她不高興地把他的手推開,「你以為我是你,生怕自己距離猝死太遙遠。」

  她說完就轉身往樓梯走,顯然起不高興歸不高興,早餐還是要吃的,十分有原則。

  安室透雙手抄兜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

  「你今天這麼閑嗎?」大小姐起床氣還沒消,繼續找他的茬。

  「咖啡廳有龍崎就行了,我最近也沒有委托。」

  「我問的又不是『安室透』。」

  「誒?我還以為輝月桑只關心『安室透』?」

  「……」源輝月轉頭瞪他。

  再逗下去大小姐要撓人了,安室這才聳了聳肩,語氣事不關己,「找基爾本來就是貝爾摩德的任務。就算找到了也不給我算KPI,我沒必要那麼積極。」

  源輝月:「……你們犯罪組織的管理這麼與時俱進了嗎?」

  「開個玩笑。」青年淺笑著說,「不過話說回來,距離基爾被FBI帶走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了。就算她當時受傷再重,現在也快醒了吧。」

  他的語氣像是隨口一說,又像意有所指,走在前面的源輝月腳步一頓。

  「對啊,所以你們得加快動作了。」

  她在台階上回過頭來,墨色的眼睫慢悠悠往上一抬,側臉淡定,語氣漫不經心且別有深意,「別讓我等太久啊。」

  安室透見狀眉梢輕輕挑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起了來電鈴聲。他低頭看了一眼,說曹操曹操到,來電顯示貝爾摩德。

  「輝月桑。」

  他抬起頭來,對上對面人轉身看來的視線,無辜地舉起手機揚了揚。

  「我接個電話。」

  .

  大雨過後,陽台上的空氣格外清新。

  連續幾天的大雨終於把東京肆虐的氣溫也打壓了下來,花架上的月季抓住這個機會開始爭先恐後地出筍,剛鑽出來的嫩芽是暗紅色的,一眼望去紅彤彤一片。

  安室透走到陽台上接通了貝爾摩德的電話。

  「你這幾天往小公主家裡跑得很勤啊,波本。」

  「不是你拜托我從她這裡打探基爾的線索嗎?」他垂下頭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一下還沾著露水的月季花芽,「現在又急著打電話來追問,你在擔心什麼?」

  「我不是擔心什麼,」貝爾摩德直言不諱,「我是被琴酒支使著到處跑,看你卻天天有空閑在那邊陪漂亮女孩子,我嫉妒。」

  安室透:「……」

  對面傳來的聲音裡充滿了真實的怨氣,過於真情實感,他差點以為貝爾摩德被什麼玩意兒奪舍了。

  「……你打電話過來就是想說這個?」

  「那倒不是。」

  那頭傳來打火機點燃的聲響,貝爾摩德似乎點了支煙,聲音也含糊了些許,「我是想說,基爾的位置已經快確定了,我目前鎖定了三所醫院。」

  安室透松開手,幼嫩的芽杆微微一晃,灑了一滴水在他的指尖,「所以?」

  「所以,既然你已經混到小公主身邊了,那就趁著這個機會看好她,這一次的行動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他懶洋洋點頭,「我盡量。」

  「盡量?」

  「我要是說我一定能好好看著她,保證你們的計劃絕對不會受到任何干擾……這話說出來你信嗎?」

  貝爾摩德:「……」

  傻子才信。

  「就這樣吧,祝你們好運。」

  三言兩語結束了通話,安室透收起手機,忽然聽到隔壁的書房傳來一點細微的動靜。

  他微微一頓,「輝月桑?」

  沒有人應答,他輕巧地從牆壁上起身,往書房方向走,看起來不緊不慢,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直到來到書房門口,他不動聲色地往裡頭掃了一眼,這才輕輕松了口氣。

  書房的窗子沒關,剛才有風吹進來穿堂而過,把桌上的一沓A4紙掃落在了地上,他剛才聽到的就是紙業摔在地上的聲音。

  他無奈地走過去,彎腰收拾起地上灑了一地的資料。

  撿起其中的某一頁時,他的視線不經意掃過紙面,忽然微微凝了一下。

  .

  五分鐘後,安室透收拾完書房下了樓,發現源輝月正一手托腮,坐在餐桌前等著他,腳邊上還蹲著正對著飯盆流口水的哈羅。

  餐桌靠著落地窗,光線明亮,坐在桌前的人拖著下巴的手指被光照得像通透的玉,神情百無聊賴,黑發如瀑從她肩上滑落,絲質襯衣收束出纖細的肩胛骨線條。她面前已經盛好端上桌的粥冒著騰騰熱氣,伴著雨後格外清澈的陽光,熏染出一種叫做靜好的芬芳香味。

  他在台階上稍微恍了一下神,然後就被狗狗發現了,立刻回過頭來衝著他喊了聲「汪」。

  正在發呆的源輝月察覺到動靜,側身看向樓梯。

  安室透從容地走了過去,經過廚房時拐了個彎,從筷筒裡抽了兩雙筷子,這才回到餐桌前,遞了一雙給她。

  「下次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然而源輝月順著他的手看過來,神色有點莫名其妙,「我拿筷子了。」

  青年一愣,下意識低頭看去,這才發現桌上的粥碗旁邊果然一邊擺了一雙木筷。色澤溫潤的木筷沉著地躺在筷枕上,低調地嘲諷他作為一介頂級臥底居然也有眼大漏光的一天。

  安室透還未回神,手裡忽然一輕,遞出去的東西被人抽走了。

  他回頭,看到源輝月用指尖將自己碗邊上的那雙木筷往旁邊撥了撥,然後拿著他給的筷子夾起一小塊培根,「你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她說著有點疑惑,「應該不是怕雷聲吧?」

  「……」安室透的眼睫輕輕斂了一下,然後低頭笑了笑,拉開旁邊的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來。

  「誒?我不能怕嗎?」

  「?」

  源輝月給了他一個「你在開什麼玩笑」的無言眼神。

  安室透也不辯駁,輕笑著轉移了話題,「我之前問的那個問題,輝月桑你還沒有回答我,考慮得怎麼樣了?」


第415章 風林火山(二)

  學校,直到早讀結束,柯南終於給灰原哀解釋清楚了那位安室姓帥哥的留宿是他姐自己提出來的。

  但某位少女博士依舊不滿且思路清晰,「就算昨天雨很大,你不是說從她家裡到咖啡廳也就十分鐘的距離嗎?這算什麼理由?」

  的確不算理由啊。

  柯南干笑,他感覺他姐只是想讓某人留下來然後看著他休息而已。

  雖然原話是「我還要他幫忙做事呢,累死了去哪兒找下一個,把貝爾摩德薅過來嗎?」

  作為一個黑心資本家,這話仿佛十分有道理,他假裝信了。

  但是以灰原的智商她肯定不會信,名偵探默默幫他姐打補丁。

  「組織的人似乎發現了基爾的線索。」

  灰原哀果然神色一怔。

  「安室哥哥最近似乎都在調查這件事,所以姐姐才故意這樣說把他絆住吧,要給FBI檢查和准備的時間。」

  「這樣嗎……」灰原哀似乎逐漸冷靜下來信了他的邪。

  但思考兩秒後,她還是有點不放心,「不行,等會兒放學後我要去你家裡看看。」

  柯南:「嗨嗨……」

  「誒?什麼?灰原放學後要跟柯南回家?」一個聲音忽然橫插進來。

  兩人愣住,同時回頭,就見到少年偵探團的另外三個小朋友不知道什麼時候圍了上來。

  步美小妹妹正在不滿,「為什麼不帶上我們?」

  「就是就是,我們還從來沒有到柯南家去玩過呢!」

  「柯南最近好像總是跟灰原兩個人行動,太狡猾了!」

  「不是,你們……」柯南無言地望著面前義憤填膺的三個小朋友,友善提醒,「我姐姐在家的哦。」

  空氣倏然一靜,小朋友們表情僵住,好像回憶起了被八百字檢討支配的痛苦。

  「就,就算源姐姐在家,我、我們也不會害怕的!」光彥鼓起勇氣,「少年偵探團的口號是無所畏懼!」

  「沒、沒錯。無所畏懼,衝!」

  「衝!」

  柯南:「……」

  小朋友們重振旗鼓,只留下名偵探默默一手扶額扭過了頭。首先,那是他家,不是龍潭虎穴;其次,少年偵探團的口號什麼時候是無所畏懼了?拜托你們還是畏懼一點吧!

  這段時間少年偵探團的小朋友們的確過得非常閑。

  一方面他們的核心C位江戶川柯南同學連著請了好幾天的假,請假理由是姐姐生病了他得在家照顧她。

  知道柯南家裡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和他姐「相依為命」的小林老師批假批得十分爽快,少年偵探團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還善良地打算去他家裡探病。但是這個念頭緊接著被灰原哀一句話嚇唬跑了——「江戶川的姐姐生病的時候脾氣不太好的哦,你們確定要去?」

  回憶起了八百字檢討的大恐怖的偵探團:「……」

  他們忽然覺得作為一個聽話懂事的小朋友,這個時候就不要去給人家添麻煩了,等柯南君的姐姐感冒好了再去也可以。

  所以這一次圓谷光彥還謹慎地跟小伙伴確認了一遍,「柯南君的姐姐感冒已經好轉了嗎?」

  柯南:「……啊,好多了。」

  「耶,太好了!」

  「就這樣決定了,我們把家庭作業帶到柯南家去做吧,大家一起。」

  「正好最近沒什麼案子……」元太說到這裡一愣,摸了摸後腦勺,「說起來最近好像卻是沒有什麼案子呢。」

  柯南干笑,「……呵呵。」

  那是你們,警視廳這段時間都快要忙死了。

  他無言地扭頭,忽然冷不丁看到灰原哀眉心微皺看著三個興高采烈的小孩子,似乎有點想說什麼。

  他心底陡然升起一點疑惑,然而灰原話還沒出口就被步美挽住了手臂,小女孩似乎十分期待的樣子。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活動了,灰原這段時間也是,一放學就回家了。」

  元太一錘定音,「就這樣定了,少年偵探團今天放學活動後的活動就是去柯南家做作業。」

  「哦哦。」

  幾個小孩子態度一致地高興同意,灰原哀終究沒來得及阻止。

  望著她的神色,柯南若有所思地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旁傳來一點輕微的動靜,趁著其他幾人不注意,步美悄悄湊到了他旁邊。

  「吶,柯南,你剛剛在和灰原爭吵什麼啊,我怎麼感覺她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顯然,她不是真的缺心眼,對同伴的情緒還是很敏感的。

  柯南正思考著灰原哀方才有點奇怪的表現,心不在焉,「因為安室哥哥昨天晚上在我家裡留宿了,灰原好像有點介意。」

  「誒?!」

  名偵探這才反應過來,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回頭。

  果然,他身旁的步美小妹妹眼睛蹭地亮了。

  柯南:「……」

  哦,他都差點忘了,這位小同學好像還是個CP粉來著= =。

  .

  於是這天放學,柯南到底是帶著一群小伙伴回了家。

  源輝月一開門就接到了一個巨大的驚喜禮包,一群小朋友像雛鳥一樣擠在門口,抬著頭,期期艾艾地看向她。

  她沉默兩秒,看向他弟,弟弟給了她一個「我盡力了」的疲憊眼神。

  雙方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安靜地對視了半分鐘,最後還是步美小妹妹小心翼翼開了口,「那個,我們想來柯南君家裡寫作業,可以嗎?」

  為了以示自己行為的正當,光彥在她身後默默舉起了書包。

  源輝月:「……嗯,可以,進來吧。」

  她讓開路,小朋友們魚貫而入。

  目送著他們規規矩矩甚至不自覺排起了整齊的隊形走向客廳,源輝月垂手搭住走在最後的柯南的肩,在他面前蹲下來。

  「怎麼回事?」

  「……」柯南干笑,「就……忽然決定好了要來家裡玩?」

  源輝月:「……」

  源輝月:「……家裡沒來過這麼多小孩子,怎麼招待?一人發一個游戲機嗎?」

  柯南:「……姐姐,我們真的是來做作業的。」

  源輝月若有所思點頭,「所以是需要我幫忙講題?」

  「這個倒也不必……」

  他看著他姐,他姐看著他,一張漂亮的臉上寫滿迷茫。

  名偵探和她對視了幾秒,忽然意識到她好像真的沒跟正常的年齡低幼的小孩相處過。他和灰原這兩個偽兒童不算,最接近正常兒童的只有在森谷帝二事件裡認識的裕子小妹妹和真壁警官的兒子真壁則,但因為自身家庭的原因,這兩個小孩也比普通同齡人成熟多了。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大概就是邊牧和哈士奇的區別。

  所以這會兒他姐對著一群上門的哈士奇,難得地有點……不知所措?

  他在姐姐近在咫尺的湛藍色的眼瞳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少見的茫然和懵逼,小偵探心底忽然升起一點奇妙的情緒。

  「你之前也不是沒見過他們吧?」

  「只有銀狐那次,但是那次是他們犯了錯啊。」說著她似乎忽然想明白了什麼,「所以說直接嚇唬就行了?」

  「當然不行。」

  柯南哭笑不得,他看著他姐愈發茫然的表情,無奈地笑了笑,安撫炸毛的貓咪似的,抬起小手反過來摸了摸她的頭,「沒事,姐姐你平時在家裡怎麼樣就還是怎麼樣,我來就行。」

  源輝月眨了眨眼睛,乖乖「哦」了一聲。

  柯南:「安室哥哥呢?」

  她繼續乖乖回答,「他剛剛出門了,說去一趟咖啡廳那邊。」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伴著疑惑的話音從院子傳來,「輝月桑你們怎麼在門口?」

  兩人齊齊回頭,看到了回來的安室透。青年手裡還拎著購物袋,翠綠的蔬菜葉片從袋口伸出來,透著絲絲的涼氣,畫面格外日常。

  他探頭朝客廳裡掃了一眼,了然問,「有客人來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伸過來一只手,源輝月順勢抓住他的手指站了起來。

  柯南:「安室哥哥你去買菜了?外頭沒有停車啊,最近的超市也有點遠需要開車過去吧?」

  「的確是,所以這是龍崎之前買回來,我直接從咖啡廳的冰箱拿的。」

  「……」

  這位犯罪組織成員薅起小孩子的東西好像好不虧心,她下意識看過去,目光不自覺透出了一絲敬仰。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明白了,金發青年無奈地回望,「是我拜托他買菜,走的咖啡廳的賬,這不算搶小孩子東西吧?」

  源輝月眨了一下眼睛,「我一直都有一個疑惑,為什麼我每次在心底腹誹你的時候你都知道?」

  安室透一笑,「你猜?」

  既然某位帥哥已經回來,那麼怎麼招待上門的哈士奇,不對,小朋友的問題就不需要大小姐操心了。

  她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地任由安室透和柯南商量,自己百無聊賴地站在一旁,靠著玄關的壁櫃走神。

  安室透回頭就看到她一臉無聊的樣子,無奈地笑著提醒,「輝月桑你可以去客廳的,到沙發那邊看書也行。」

  她又低頭,柯南朝她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

  懵圈的姐姐大人於是聽話地被安排走了。

  客廳裡沒有專門用來寫作業的書桌,索性茶幾夠大,底下還鋪了層毛茸茸的地毯,看起來非常舒服。少年偵探團的小朋友們一進門就瞄中了這塊風水寶地,迅速地拎著書包跑過去占領了。

  幾人在門口說話的工夫,他們一邊從書包裡往外拿文具,一邊好奇地探頭望過去嘰嘰喳喳開始研究。

  「那個安室大哥怎麼在這兒?」元太撞了撞旁邊光彥的手納悶,「難道他跟柯南的姐姐結婚了?」

  光彥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麼,忽然有點臉紅,「結結結……結婚?」

  步美開始糾正,「沒有聽柯南君提過啊,所以這個應該叫做同居。」

  光彥:「同同同……」

  「哈?兩個人住在一起不就是結婚嗎?同居是什麼?」

  「就是住在一起還沒有領證的意思。」

  元太並沒有這方面的常識,一臉莫名,「沒有領證也可以一起住嗎?」

  「當然啊。」吉田步美小朋友,一個堅定的CP粉,一臉確信,「因為雙方感情很好吧,距離結婚應該也不遠了。」

  說完她還試圖尋求小伙伴的支持,「對吧灰原……」

  她回頭的時候才發現灰原哀的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她的視線在客廳裡逡巡,似乎在觀察著什麼,聽到她的招呼才回神似的,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眼睫一垂,低聲提醒,「她過來了哦。」

  這一句話十分管用,嘰嘰喳喳的小朋友們瞬間安靜下來,齊齊抬頭,看著源輝月從門口的方向走了過來。

  她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隨手抄了本放在茶幾上的書,有點疑惑的目光朝他們掃來,「不是說做作業?」

  「哦哦。」

  小朋友們立刻被這一眼掃得低下頭去,埋頭乖乖翻開了練習冊。

  這時候柯南也終於歸隊。步美從筆袋裡拿出一支鉛筆,聽著柯南的腳步聲停在最右側,灰原的旁邊,然後灰原哀低低的詢問響起。

  「你們剛剛在門口說什麼?」

  「額,安室哥哥問你們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

  灰原的聲音忽然拔高,「?什麼意思?他今天晚上還要留宿?!」

  「不是,那個……」

  「我不同意!」

  「……你冷靜一點?」

  步美在練習冊上抄完了第一組詞組,聽著這個熟悉的調性,開始納悶,「柯南你們這段對話也好耳熟哦。」

  柯南和灰原哀,「嗯?」

  「啊,我知道!」這一次光彥最快反應了過來,「是步美你上午說的那部電視劇,灰原好像那部劇裡面對兒媳左看右看都看不順眼的惡婆婆……」

  這倒霉孩子腦子沒跟上嘴,一句話都快說完了,腦子裡的思維才車轱轆轉了一圈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啥。

  最後一個字僵在了嘴裡,他緩緩抬頭,看到對面的茶發小女孩盯著他的眼睛裡好像忽然放出了殺氣。光彥欲哭無淚,一滴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流了下來。

  最後還是柯南干笑著收拾了這個慘無人道的場面,低聲提醒,「抬頭。」

  小朋友們齊齊聽話地抬頭看去,就見到對面的源輝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沙發上,安靜地朝他們看來。

  宛如直面了學校教導主任嚴肅的凝視,小朋友們頓時偃旗息鼓,終於乖乖地低頭開始寫作業。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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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風林火山(三)

  安室透端著切好的水果和零時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場面。

  源輝月坐在沙發上翻著一本雜志,對面的小朋友們伏案奮筆疾書,神情嚴肅,客廳的空氣比考試還安靜,氣氛肅穆中透著決戰高考式的緊張。

  老實說,不像是小孩子們來朋友家玩,像報了個高質量嚴標准的課外培訓班。

  安室透:「……」

  青年無奈走過去,把水果和零食放下,試圖搶救一下氣氛,「要不然先停下來吃點東西?」

  小朋友們齊齊停筆,眼睛先是亮了亮,然後訓練有素地以征詢的目光看向對面的培訓老師。

  培訓老師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冷酷無情且莫名其妙,「才過了十分鐘?」

  「QAQ」

  小朋友們艱難地抵抗住了零食和水果的誘惑,齊刷刷低下了頭乖乖繼續和作業奮鬥。

  安室透:「……輝月桑,你真的不是在開培訓班。」

  源輝月疑惑看向他。

  「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子喜歡玩是很正常的。」金發青年在她身旁坐下,語氣無奈中帶著耐心,「對於幼年期的孩子來說,玩耍是他們認識世界的重要方式。」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但是七歲的小孩子不是已經開始有自控能力,並且開始習慣於長時間地專注於某件事情,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打擾他們?」

  這是兒童心理與行為特征研究中的觀點,人類幼崽的成長過程有著明顯的階段性和順序性,比如六歲的小孩子活潑好動喜歡時時刻刻粘著家長,而到了七歲後就逐漸由動轉靜,變得更加有耐心而專注,開始喜歡有自己的獨處時間,在運動或者讀書的時候都會用很長一段時間來完成一段事情。

  這個時候給大人的建議是不要自作主張強行打斷他們,一方面是會讓孩子產生強烈的抵抗反應,另一方面小孩子在這個階段會漸漸有自己的主張,這是學會獨立的開始,大人的強行介入反而會壓抑他們的這種成長。

  相關的書籍源輝月書房裡的確有,但是他沒想到她還真看了。

  安室透有些意外地揚眉,「話是這樣說,但也要看他們的興趣。而且適當的放松還是很重要的,輝月桑見過哪個小孩在這個年齡段就已經可以絕對自律到能夠先把不喜歡事情完成再去休息嗎?」

  源輝月:「柯南就是這樣啊。」

  正在埋頭認真寫作業的名偵探忽然被濺射了一記流矢,背脊一僵,只不過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他姐繼續疑惑,「難道你小時候不是?」

  安室透:「……」

  安室透陷入沉思,然後好像忽然無話反駁。

  他們正在針對當代青少年教育進行重要討論的時候,底下的小朋友們一沒被盯著就再次開始溜號。

  「柯南的姐姐還有安室哥哥在說什麼啊?」聽不懂的元太率先開口。

  光彥遲疑了一下,「小孩子的教育問題,吧?」

  「誒?為什麼要討論這個?」元太疑惑,「他們要有寶寶了嗎?」

  「……沒有吧。」

  元太毫無被教育的自知,「那是在說誰?」

  「額……」

  步美回過頭,越過中間的灰原看向柯南,眼睛亮亮的,「柯南君,源姐姐和安室哥哥已經有結婚的計劃了嗎?」

  柯南小心地看了一眼身邊氣壓正在逐漸降低的灰原哀,「……沒有。」

  「那為什麼安室哥哥說源姐姐在看兒童教育方面的書啊?」

  柯南:「……」

  因為被教育的那個是他啊,是他!你們都不覺得自己是兒童是嗎?

  「那個,」光彥干笑,「這樣看來,安室哥哥和柯南君的姐姐還挺像爸爸和媽媽的……」

  步美飛快點頭,「沒錯!」

  灰原終於爆發,「哪裡像了?!」

  空氣忽然安靜,兩只小蘿莉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互相對視。

  兩人目光沉沉,仿佛有戰爭的火花開始在這個對視中醞釀。

  步美鼓起勇氣,「就,就算是灰原同學,我也絕對不會退讓的。」

  灰原哀也牢牢盯著她,「正好我也想說這樣的話,就算是你我也不會讓步哦。」

  一句話引發了戰爭的光彥帶著滿臉「我是不是惹禍了」的懵逼,尷尬地望著她們,左右為難,相勸,但慫。

  在這一片莫名其妙的混亂中,江戶川名偵探默默地一手撐著額頭,眼神逐漸死去。

  求求了,他只想安安靜靜寫個作業。

  .

  最終,為了不帶給小朋友們過於沉重的心理壓力,源輝月還是被安室透勸走了。

  大小姐十分不滿,「你說讓我坐在那裡的,現在又讓我走?」

  安室透道歉道得干淨利落毫不猶豫,「我錯了。」

  源輝月:「……哦。」

  她的氣焰漲了三秒鐘就跌了回去,「那我回書房了。」

  「大家都在樓下,你要一個人待在樓上嗎?」安室透無奈地看著她,「而且輝月桑這幾天一直都在忙著調查案件吧,不如暫時先休息一下?」

  客廳的側面就是游戲兼休息室,他干脆扶上了她的肩帶著人往休息室走,「要不然打一會兒游戲?現在才三點多,稍微玩一會兒六點吃晚飯怎麼樣?」

  「哦……」

  源輝月再次迷迷糊糊就被安排了,直到一腳踏入了游戲室,她終於感覺到了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她回頭看看客廳裡還在奮筆疾書的小朋友們,又看看已經幫她把電腦打開了的安室透。

  「柯南君他們還在寫作業,我在隔壁打游戲?」

  「所以呢?」金發青年打開電源,從電視面前直起身來一臉淡定,好像完全不覺得這個安排有什麼問題。

  源輝月:「?」

  你是魔鬼嗎?

  她望著那張帥氣的臉,試圖找出一點開玩笑的痕跡來,但是對方一臉理直氣壯,甚至幫她把游戲機也打開了。

  《尋光》悠揚的前奏從電視的音箱裡跳出來,游戲室的門沒關,動靜傳了出去,伏案在桌前的少年偵探團像一群機警的狐獴,聞聲抬頭看來。

  源輝月:「……」

  她忽然感覺她好像在一群飢餓的小朋友們面前炫著香噴噴的大雞腿,十分地沒有良心。

  她又轉頭看向安室透,青年已經在幫她調關卡了,半點不受外頭如飢似渴的視線影響,姿態帥氣又從容。

  源輝月在心裡默默感嘆,不愧是犯罪組織的成員,心果然比她黑多了。

  .

  游戲室外,柯南收回視線,看向身旁的灰原。

  小女孩依舊凝視著那個方向,裡頭安室透正在和源輝月說話,把手裡的游戲機遞給她,這才走了出來。

  小朋友們像是遇到了出來巡查的教導主任,再次重新低頭。

  金發青年似乎有些好笑,「再放一會兒切好的水果就要氧化了,味道會變差哦。」

  「!」

  以元太為首的吃貨頓時看了看手裡的筆,又看看面前的果盤,露出的掙扎的神色。

  這時候灰原哀忽然低聲開口,「我想喝果汁,可以嗎?」

  「啊,對,果汁!」

  光彥緊跟著反應過來,一邊小心地看了一眼游戲室的方向一邊連忙點頭。邊喝東西邊做作業不算打岔,機智如他!

  「誒?這樣嗎?」

  見著其他小孩子們也紛紛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安室透只好將那盤切好的水果重新端起來,「那我把這個拿去榨果汁了,稍等一下。」

  少年偵探團立刻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著腦袋,目送他離去。

  廚房和客廳就隔了一道玻璃門,不算開放式設計,但也差不了多少。裡頭的人在做什麼,在外面的沙發上就可以一覽無余。

  透過玻璃門能夠看到青年隨手將果盤放到砧板旁邊,然後轉身在一個壁櫥前站定,抬手打開門,白色的襯衣袖口翻折到了手肘,手臂繃起流暢的線條。

  大大小小的壁櫥關著門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是他好像熟知裡頭放著什麼東西一樣,連試錯都沒有,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廚房裡積灰許久的灰的榨汁機,然後開始操作。

  柯南在客廳裡將這一幕收入眼中,不動聲色地回頭,就見灰原哀果然也盯著那個方向。

  「……灰原。」

  「怎麼?」茶發小女孩頭也不回,淡淡回應。

  「我怎麼感覺你好像對安室哥哥格外關注?」

  「啊啦,我防備他不是應該的嗎?」

  柯南眉心微微皺了一下,有句話滾到喉嚨口。

  ——他感覺她不是防備,而是在觀察什麼。

  「你……」

  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完,廚房裡的人已經榨好了果汁出來了,名偵探只好暫時將疑問咽了下去,收回目光。然而視線剛挪回紙面,他眼角余光瞥到灰原哀忽然把寫到一半的數學題放下,迅速抽了一份國文作業出來壓在了最上面。

  他一怔。

  他身邊的人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做好心理建設正要開口,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的步美忽然有點懊惱地喊了兩個人的名字。

  「灰原,還有柯南君,你們看看這兩個字我是不是寫錯了?」

  她的作業本挪了過來,兩人低頭,發現是小林老師今天布置的一個國文作業。作業內容是抄寫漢字,其中有一個詞組結構有點復雜,對小孩子來說的確有些難度。

  步美的作品橫在練習冊的格子裡,東倒西歪,跟標准字樣擺在一起,乍一看似乎是那麼回事,仔細看去又好像差了十萬八千裡。

  柯南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正准備開口,旁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嚴格來說沒有寫錯,但是筆畫順序不對。」

  他聞聲回頭,就看到安室透把果汁放到一旁,一手撐著茶幾低頭看來,神色溫和地糾正,「漢字的寫法是有既定的順序和規律的,所以步美桑大體上沒有錯,但是順序不對,所以看起來才這麼奇怪。」

  「誒?是嗎,那該怎麼寫?」

  步美小朋友立刻給大佬遞筆。

  安室透征求過她的同意後,挪過她的作業本,接過筆耐心地給她演示了一遍。

  青年拿筆的姿勢流暢漂亮,柯南的視線落在紙面上,忽然明白了什麼,看了一眼身旁的灰原。

  果然,茶發小女孩捏緊作業簿的手指慢慢松開了。

  安室透給小朋友們發完果汁,轉身端著最後一杯去了游戲室。他剛離開,灰原哀就輕聲開口,「吉田,把你的作業本給我看一下。」

  「誒?好的,灰原桑也不知道這個字怎麼寫嗎?」步美小蘿莉十分大方,「我剛剛學會了哦,需要我演示一遍嗎?」

  「不用,我就看看。」

  灰原禮貌婉拒,然後拿出手機,趁著她不注意,對著作業本上的字拍了張照片。

  然後她自然地收起手機,放下筆,「我去一趟洗手間。」


第417章 風林火山(四)

  那個茶色短發的幼小身影從茶幾旁跑開了,手裡緊攢著手機。安室透平靜地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小孩子跑出了視野範圍。

  源輝月:「怎麼了?」

  「沒事。」金發青年回過頭,露出一個饒有興致的笑,「只不過感覺輝月桑養的小孩子都挺有意思。」

  「?」

  源輝月瞥了一眼他,又微微往後傾了傾身體看向客廳裡一桌吵吵鬧鬧的「哈士奇」,神色無言了一瞬,滿臉寫著「有意思在哪兒?」

  安室透笑意加深了些許,沒有解釋,而是駕輕就熟地換了個話題,「輝月桑怎麼換成了這個游戲?不玩《尋光》了嗎?我剛才看你的存檔不是還停留在第四張圖?」

  「……」她迅速被轉移了注意,回頭盯著這人,沉默兩秒露出了一個虛情假意但格外好看的微笑,「你覺得我停在第四章不繼續往下打是因為不想嗎?」

  金發青年似乎被她這句話問得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他的視線在室內掃了一圈,站起身來拿過了另外一個游戲機,打開側面的電視,開始連接游戲。

  「來。」

  源輝月:「不要告訴我你也玩過這個游戲?」

  他熟練地輸入了一串游戲賬號,「很意外?」

  「有點,你們犯罪組織這麼閑的嗎?」

  青年用眼角余光掃過來一眼,看著她勾了勾唇,然後煞有介事地開口,「畢竟……」

  源輝月光速打斷,「好的,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

  「輝月桑知道我要說什麼?」

  「畢竟這個游戲的腳本是由我的小說改編的,對吧?」她木著臉背出台詞,然後看向身邊的人,有些不可思議,「你戲這麼好,組織給你發獎金嗎?」

  「誒?我哪裡演戲了?」安室透一邊給她發送了個聯機申請,一邊慢悠悠拖長了聲音,「我是真的喜歡輝月桑啊,為什麼不信呢?」

  「我信不信有關系嗎?」源輝月面無表情地點了確認,「我看你一個人演獨角戲不是也演得挺開心?」

  安室透低笑,「確實。」

  這時候一聲細微的動靜從門口傳來,正在鬥嘴的兩人回頭看去,就見到游戲室門口從上到下蹲了三個小蘿蔔頭,遠遠望過來,目光充滿渴望。

  被這個疊羅漢的姿勢逗笑了,安室透問,「作業做完了?」

  疊在一起的小朋友們瘋狂點頭。

  他於是又回頭征詢地看向過來,視線往門口一掃,源輝月終於懶洋洋頷首,「過來玩吧。」

  「耶!」

  少年偵探團像脫韁的野馬一樣開心地蹦跶了進來,她數過去發現少了兩個人。

  「柯南和灰原呢?」

  「灰原去洗手間了還沒有回來。」

  小朋友們比較悚她,率先衝向了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安室透,光彥在百忙之中回答,「柯南剛剛說他也想去,應該是去等灰原了。」

  .

  一樓洗手間門口,灰原哀垂著眸,沒什麼表情地握著手機走出來,旁邊忽然傳來一句話。

  「有結果了?」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去,這才發現雙手插兜靠在門邊上的名偵探。

  「你怎麼在這兒?其他人呢?」

  「作業做完,去找輝月姐他們玩了。」

  他的視線移過來,灰原哀頂著他的目光若無其事地點頭,「這樣啊,那我們也過去?」

  然而名偵探沒有動。

  「灰原,」他忽然開口,「你今天忽然說要來家裡,主要目的不是來看姐姐吧?」

  灰原哀挑眉,「那你覺得我是來看什麼?」

  「輝月姐姐平時不怎麼用榨汁機,因為她覺得麻煩,機器放的位置在櫃子最裡頭,不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你忽然說想喝果汁,其實是想看安室哥哥能不能第一時間把它找出來。」

  柯南開口就是一段草稿都不用打的推理,「我們每天的作業都不多,按照你的習慣一般課間就順手做完了,唯獨今天你全都留到了放學,就算沒有元太的提議,你原本也打算把作業拿到這裡來做,特別是國文。如果剛才步美沒有開口,你會主動去問安室哥哥作業裡的漢字怎麼寫吧,為了讓他留下筆跡。」

  他望著神色不明的灰原,緩緩說出結論,「你說過你知道輝月姐姐以前有個男朋友,你懷疑安室哥哥就是那個人嗎?」

  和他對視了數秒,茶發小女孩輕「哼」了一聲,終於有些不爽地承認,「我就說你們這些偵探有時候真麻煩。」

  柯南:「……你之前明明說的是『真可怕』吧?而且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啊?」

  「誰讓你和她對那個男人的態度都那樣奇奇怪怪的,我會產生這種懷疑不是很正常嗎?」

  「……好吧。」柯南無奈,「所以,結果呢?樓上的書裡有輝月姐姐的男友以前留下來的筆記,你剛剛去衛生間就是去把安室哥哥的字跡跟那個筆記對照了吧?」

  「……」

  他看著灰原哀微微垂下了眼,撇過頭去說出了結果,「筆跡比對不一致。」

  「也就是說他們的確不是同一個人。」柯南冷靜點頭,隨即有點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還好今天是步美問的問題,如果是你的話實在太突兀了,他肯定會察覺。不要再試探他了灰原,沒有下一次。」

  「……我知道了。」灰原哀不情不願地點頭。

  認真凝視了她半晌,確認她是真的放棄,名偵探這才松了口氣,然後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說起來,之前你既然懷疑安室哥哥是姐姐的男朋友,為什麼還對他態度那麼排斥?」

  「啊啦,不可以嗎?」灰原哀涼涼地說,「就算是真的男友又怎麼樣?當年說走就走,現在難道想回來就能回來?」

  柯南:「……」

  這個回答過於有道理,他居然無言以對。

  .

  小朋友們在源輝月家玩到了下午五點多,在晚飯之前,終於意猶未盡地散了場。安室透原本想挨個送他們回去,但是以小島元太為首的小朋友們挺了挺肚子,紛紛驕傲地表示他們已經是上小學的「大人」了,不用接送,自己就能回家。

  少年偵探團日常以米花為中心到處撒歡,這點獨立自理能力的確還是有的,安室透遂也沒有堅持,只叮囑他們到家後給柯南發條消息,就在門口送走了他們。

  他回到客廳時就看到源輝月坐在沙發上揉太陽穴,顯然是一下午被吵得腦仁疼,腳下還趴著終於從樓下下來的哈羅。

  哈羅其實是只性格挺認生的狗子,方才樓下吵吵鬧鬧的時候它在二樓台階上往下探了一眼。雖然小動物和小孩子天生就是朋友,但小動物和熊孩子就不一定了。少年偵探團的熊是薛定諤式的,但以防萬一,源輝月在樓下看到之後還是擺了擺手,讓它暫時別下來了。

  於是哈羅狗狗在樓上睡了一下午,這會兒精力格外旺盛,看到他回來立刻跑過去迎接,又轉身跑回源輝月腳下,秀了一段折返跑。

  安室透在她身旁坐下,「其實他們不是挺可愛的?我還以為輝月桑你會挺喜歡?」

  源輝月揉著太陽穴的手指一頓,「……我一直都想問,到底是什麼給了你們我喜歡小孩的錯覺?」

  他於是看向走回來的柯南,源輝月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然後朝自己真正可愛乖巧的弟弟招了招手。

  小孩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但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讓她揉了揉。

  揉完弟弟,她終於回了一點血,讓他弟抱住習慣性跟著她走哪兒跟哪兒的哈羅,自己去了洗手間。而安室透看了看時間,也准備開始做飯了。

  他跟源大小姐一起吃飯,或者具體來說是給她做飯的這幾天,可能是飲食最規律的時候。柯南抱著哈羅跟著他轉移到廚房門口,看著青年輕車熟路地將蔬菜分門別類簡單收拾,然後放進水裡開始衝洗。

  在「嘩啦」的水聲裡,他忽然開口,「抱歉啊安室哥哥,灰原今天不是故意的。」

  青年正准備去拿一顆西紅柿的手一頓,語氣有些意味不明,「嗯?」

  名偵探若無其事地解釋,「因為灰原很喜歡輝月姐姐嘛,所以對接近她的男人都有些排斥。」

  「……」

  安室透終於關上了的水龍頭,然後甩下幾滴指尖沾上的水,走到廚房門口,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細密的眼睫掀起,青年以平視的角度定定地注視了他幾秒,忽然扯了扯唇角饒有興致地笑了,「柯南君是真的很聰明呢。」

  柯南眨了眨眼睛。

  「你知道我發現了,所以主動來找我解釋?」安室透慢條斯理地說,「就像你姐姐今天說的,七歲的小孩子已經有了獨立自主的思考和判斷能力,而柯南君你遠比普通的七歲小孩要早熟和聰明……你其實知道我是什麼人吧?」

  他面前的人明明語氣和語調都沒有變,一張帥氣的臉上還帶著淺淡的笑,但是笑意卻並沒有進入眼底。他灰藍色的眼瞳仿佛覆上了一層薄冰,整個人驟然蒙上了一層幽暗又攝人的危險感。

  空氣中好像忽然盈滿了無形的壓力。

  柯南眨了眨眼睛,依舊是孩童式的天真表情,「我知道,但是姐姐相信你啊。」

  「呵……你認為輝月桑相信我?」

  「輝月姐姐生病那天,你來的時候我沒有給你開門。」柯南冷靜地看著他,「你是自己把門打開的,你知道密碼,家裡的大門也錄了你的指紋。」

  青年似乎有些意外地怔住,隨即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眼底的眸光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若有所思地凝視住他。

  兩人在一片靜默中無聲對視,直到一個納悶的聲音傳來。

  「你們有什麼事非要蹲在廚房門口說?」

  柯南率先收回目光,轉過身,果然看到他姐走了過來。他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因為安室哥哥在問我晚上想吃什麼嘛,對吧?」

  他回頭,看到安室透的視線在他身上停了幾秒,然後終於收了回去。

  然後青年站起身,看向源輝月時眼底的晦暗早已消失不見,看起來自然溫煦,退回了「安室透」的樣子。

  「對,輝月桑晚上想喝湯嗎?」


第418章 風林火山(五)

  晚飯過後,安室透再次被一通電話叫走了。

  吃人嘴短,源輝月禮貌性地將人送到了門口,看著青年的背影穿過庭院,消失在漸起的夜色裡。

  「這個組織的人天天忙成這樣,猝死概率跟搜查一課不相上下吧?你說會不會還沒等到警視廳動手,他們自己就被心血管急症成功打敗了?」

  柯南只能干笑,「呵呵。」

  汽車啟動的聲音隔了一條街道遠遠傳來,他抬頭,看著源輝月依舊凝望著外頭的夜色,側臉的神色不清不明,像是有點不大高興,又像只是單純出了一會兒神。

  然後她終於轉身,「回去了……話說回來,灰原今天怎麼了?」

  「?」

  「我看她今天一直在盯著安室看,怎麼了,她不是不太喜歡他嗎?」

  「……」

  所以說灰原今天的試探其實誰也沒瞞過是嗎?

  名偵探無奈,說了一半實話,「她覺得安室哥哥不太像好人。」

  「嗯?」源輝月腳步一停,若有所思地回頭,「那她說的也沒錯啊,感覺倒是挺敏銳。」

  「……」

  柯南干脆換了個話題,「勝山傳心已經死了,JW的線索斷了,姐姐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你覺得呢?」

  「可以從他口裡的『老師』查起。」小偵探條分縷析,「勝山傳心是距離JW最近的連環殺人犯,他可能知道JW的真實身份,甚至在現實中和他有過接觸。他之前找上松田哥哥,用來威脅他的手段其實很粗糙,他之所以那麼有信心不會出現意外,就是因為知道JW絕對不會讓他被抓,肯定會暗中幫忙,結果這一次JW居然沒有保他,所以他當時才會那麼震驚。」

  「跟我想的一樣,」源輝月到沙發前坐下,擼了一把湊上來的哈羅的狗頭,「吉永他們在樓頂上發現了入侵的痕跡,當時有個頂尖的狙擊手就守在周圍,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勝山傳心活著落入警方手裡。」

  「這一次的行動沒有讓警視廳的人參與,知道內情的人很少。」她垂眸輕輕笑了一下,「你說,JW是怎麼提前發現的?」

  柯南若有所思地走到了她身邊坐下,聽著她話頭一轉,暫時將這個問題放到了一邊。

  「勝山傳心在孩童時期經常受到父親的虐待和打罵,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一方面會憎惡父親,但另一方面也會存在一種極其隱晦且矛盾的心理,他們即便在成年以後,依舊會潛意識中渴望得到父親的承認。就像從小被繩子捆著限制了活動範圍的大像,即便長大後可以輕易拽斷繩索,也依舊只知道在那個圈內活動。」

  「我原本以為他是掙脫了繩索的極少數,但是現在看來,他不是擺脫了這種天性影響,而是將『父親』這個形像轉移了。」

  柯南:「他是把JW當成了『父親』?」

  「沒錯,所以這才是他在博多待得好好的,卻忽然跑到東京來找松田的原因。他發現JW也注意到松田了。」

  源輝月輕飄飄地說,「一個家庭中如果有兩個孩子,孩子們就會下意識爭奪父母的注意。」

  柯南順著這個思路想了想,「JW對勝山傳心影響這麼大,肯定不是單純在網上聯系,或者見了幾次面就能做到的。」

  「他在某一段時間曾經頻繁地出現在勝山傳心的生活中對他施加了引導和洗腦,而且這個時間一定非常早,早在他的自我意識和獨立人格還沒有完善之前。」

  源輝月的手機響起了一條郵件提醒,她低頭看了一眼,「東京這邊的排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在勝山十歲之前接觸的人中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可疑人選。」

  柯南:「所以是在……長野?」

  「他肯定能猜到我會查到長野……」源輝月若有所思,「所以接下來一定還會有其他動作。」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深,夜幕徐徐鋪開,城市的燈火也逐漸亮起。東京連著下了一周的雨,大概是將空氣中飄著的灰塵也洗刷干淨了,難得地看到了星星,於是天上的星海和地上的人造銀河相映成趣,人間看起來繁華安寧。

  第二天一早,鳴瓢秋人登上了押送車,准備被公安部移交給警視廳。

  他畢竟曾經是搜查一課的王牌,雖然被捕時十分配合,但押送人員還是對他的實力心有顧忌,怕被他抓到機會挾持人質沒敢在車廂裡配個監察看著,偌大的車廂成了他一個人的專座。

  車廂裡光線昏暗,押送車很快啟動,搖搖晃晃上了路。粉色短發的男人雙手被手銬束縛著垂在身前,平靜地坐在黑暗裡,像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塑。

  【「爸爸……」】

  【「爸爸你要去哪兒?」】

  【「爸爸?」】

  鳴瓢秋人被驚醒地睜開眼睛,下意識環顧了一圈,思考能力才緩緩回籠。

  又是幻聽。

  他輕輕吐出口氣,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掛在腕上的手銬被帶動著發出嘩啦的聲響砸在耳邊,冰冷的動靜拉回了男人最後一絲遺落的清明。然後他終於發現,汽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

  他皺了皺眉,側身在車壁上敲了兩下,卻只得到了一片詭異的安靜作為回應。

  他作為刑警特有的警戒心頓時騰地升了起來。

  在座位上安靜兩秒,鳴瓢終於緩緩站起身,弓著腰走到車廂大門前。冰冷的鐵門觸手生寒,他輕輕把門往前推了一下。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束外頭的陽光從天而落,刺入他的眼睛裡。

  與此同時,一道銀光在空氣中掠過,他緊跟著低頭,就看到一串鑰匙掉了下去,滾落在了腳下的地面。

  他當刑警那麼多年,一眼就看出來那把鑰匙的制式正好對應的就是他手上的手銬。

  眼前的場景可以說再明顯不過,鳴瓢秋人盯著那把鑰匙,忽然想起了什麼,身手敏捷地跳下車,先把地上的東西撈起來,然後飛快跑到了車前。

  駕駛室的門開著,負責押送的兩個警員一個趴在地上,一個閉著眼睛倒在方向盤上。鳴瓢秋人迅速往兩人脖頸處探了探,發現他們脈搏跳動正常,大概只是被人用某種藥物迷暈了,這才松了口氣。

  他正准備伸手將人搖醒,一串刺耳的來電鈴聲忽然突兀地響了起來。他下意識回頭,這才發現了十幾步外那座正在大吵大鬧索要注意的公用電話亭。

  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閑著給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特別是鈴聲響得如此巧合,幾乎是在堂而皇之地宣告,這個電話是給他打過來的。

  正午的陽光下,鳴瓢秋人眼睛微微眯起,盯著那個電話看了好幾秒,站在原地沒動。

  電話鈴吵吵嚷嚷了好幾個循環終於停歇,但緊接著對面人不在意他隱晦的拒絕似的,鈴聲再次鍥而不舍地響了。

  第三個電話的時候,鳴瓢終於走過去拿起了聽筒。

  「鳴瓢君,你的耐心真好。」

  那是一個優雅的男聲,溫和低沉,語氣中含著笑意,讓人想起七八十世紀的英倫紳士。

  鳴瓢:「比不上你,無論你想做什麼,找別人去吧,我不感興趣。」

  「是嗎?可是如果鳴瓢君你真的不感興趣,為什麼會接起這個電話?」

  「你應該也有過疑問吧,當初調查『單挑』的警察不止你一個,為什麼偏僻是你的女兒被選中了。那個可憐的小姑娘,我記得叫做『椋』是吧?」

  握著話筒的手倏然收緊,鳴瓢秋人的眸光漸漸冷了下來,「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John Walker。」電話裡那人笑了,「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沒錯,真正選中她的人是我。」

  「所以來玩個游戲吧,我等著你來找我。」

  .

  中午,帝丹小學,正是小朋友們吃飯的時間。

  柯南剛拿出便當,旁邊的光彥掃過來一眼,忽然發現了新大陸。

  「誒?柯南君,給你做便當的人換了嗎?」

  他一嗓子吸引力其他人的注意,少年偵探團飛快地湊了過來。

  柯南:「……你現在才發現,這不是很明顯?」

  他以前帶來學校的便當都是最上准備的。這位小姐姐非常有愛心和童心,工作熱氣也十分飽滿,每次給雇主家的小朋友准備的便當都極力兼顧色香味,其中的「色」不僅僅代表食物色澤,還包括喜歡將便當擺出各種各樣可愛的圖案,章魚火腿,飯團兔子什麼的。名偵探每次打開盒飯就會被撲面而來的童趣閃到眼睛,總要默默地把視線移到旁邊晾一晾眼球才能繼續下筷子。

  但他最近帶來學校的便當都十分簡單,擺盤方式樸素到讓人感動,幾乎和之前天差地別。

  「之前那個姐姐找到其他工作,所以已經離職了。」柯南平靜地夾起一塊切得十分正常的小香腸。

  「誒?」小朋友們先是一愣,隨即震驚,「所以柯南今天的午飯是源姐姐准備的?!」

  「誒?哪裡哪裡?我要嘗嘗!」

  「我也要我也要!」

  柯南:「……」

  首先,今天的便當其實龍崎做的;

  其次……算了,沒有其次。

  這時候門口傳來一聲招呼,班主任小林老師從門框後探出頭來,「柯南君,麻煩出來一下。」

  她一副找他有事的樣子,柯南連忙放下筷子應了一聲,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向門口。剛一出門,他就有點愣神地發現小林老師身旁站了個熟悉的人影。

  「姐姐?」

  名偵探下意識開始回憶自己今天犯什麼事了,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又被叫了家長。

  源輝月回頭朝他伸出手,柯南乖乖走過去牽上,聽著她還在和小林老師說話。

  「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柯南君的成績一直很好缺幾天課也能跟上,只不過,額,話說回來他這段時間請假的確有點多……」

  「抱歉,是我有點事要出門,又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東京,在外面我也會督促他學習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

  一番寒暄之後,源輝月終於和小林老師商談完,然後轉頭對他說,「去把課本和練習冊帶上,便當也拿著,在路上吃。」

  「哦。」柯南點頭,一邊疑惑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會兒小林老師已經進了教室去照看正在吃飯的小朋友們了,走廊裡四下無人,源輝月微微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開口。

  「今天早上剛發生的事件,公安將鳴瓢移交給警視廳,半路上有人襲擊了押送的警察,將鳴瓢放走了。」


第419章 風林火山(六)

  十分鐘後,柯南飛快收拾了課本練習冊,背著書包和便當跟源輝月走出了學校。

  「JW干的?」

  「十有八九。」

  「現場是什麼情況?」

  源輝月將手機遞給他,小偵探立刻接過低頭翻看,上面是一封大山鈴發過來的彙報郵件,上頭簡單介紹了當時的情形。

  兩個押送警員被人用藥物迷倒,他們醒來之後彙報,在押送途中前頭兩輛車意外相撞出了一起車禍把路也攔了。當時兩個車主情緒激動差點打起來,警員在下車去處理糾紛的過程中忽然被襲擊。

  目前那兩個車主已經被找到,流氓慣犯,什麼都不知道,拿錢辦事。襲擊發生時,他們也沒看到動手的人是誰,因為他們也被迷暈了。

  源輝月是開車過來的,車就停在街邊,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汽車走,「除此之外現場沒有搏鬥的跡像,鳴瓢的手銬鑰匙放在一旁,最開始倒在地上的警員被人扶到了車上,通訊中心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聲音經過驗證是鳴瓢本人」

  柯南也就剛聽到消息時怔楞了一瞬,很快也進入了推理模式,「也就是說,鳴瓢桑是在恢復了行動力之後,打了電話讓警方過來接人,然後自己離開的。他不是會主動越獄的人,是JW和他說了什麼?」

  「押送車被逼停的位置不遠處有個公用電話亭,稻見已經去確認過了,就在警員遇襲後不久,有一個陌生號碼連著打了三個電話到那個電話亭。」源輝月低平靜地說,「我都能猜到他說了什麼。」

  當時調查勝山傳心的刑警不止鳴瓢秋人一個,但單挑卻偏偏挑中了他的家庭下手,果然不是巧合。

  她的語氣淡淡的,有種莫名的嘲諷,「屠龍的勇者變成惡龍,果然是某些人心中經久不衰的劇目。」

  柯南默默跟上,「所以我們現在去長野?要趕在鳴瓢桑之前找到JW?」

  「差不多,」源大小姐的語氣中充滿了被迫加班的不高興,朝著面前的汽車揚了揚下巴,「上車吧。」

  小偵探乖乖「哦」了一聲,然後發現她示意的是汽車後座,「誒?不止我們兩個人嗎?」

  「不是哦。」

  駕駛座的車窗搖下,某個坐在裡頭的金發帥哥一手搭上車窗,從裡頭偏了偏腦袋,探出頭來朝他一笑,灰藍色的眼瞳倒映出小偵探愣住的臉。

  「我跟你們一起去,」他低頭凝視過來,語氣有些意味深長,「請多指教了,柯南君。」

  .

  長野縣位於日本本州島中部,在關西與關東之間,有「日本屋脊」之稱的中央高地上。縣內觀光資源豐富,高山河流、林園湖泊應有盡有,因此被人稱為「日本的瑞士」。

  勝山傳心的父親出事之後被母親那邊的遠房親戚收養,那戶人家居住的地點就在長野縣松本市,不過不是市中心,而是某個偏遠的鎮子。

  「那家人是普通的農戶,務農為生,家裡沒有其他孩子。在領養了勝山之後不久,男主人就得了急症去世了,那時候勝山還小,妻子一個人沒辦法照料田地,就把地賣了,去了當地一個叫做虎田的大戶人家做女佣。」

  安室透一邊開車一邊介紹著情況,「直到七年前,她也因病去世,勝山才離開長野來了東京。」

  柯南:「……所以說,那戶人家其實對他還不錯吧?」

  自己沒有孩子的家庭,對養子都不會太差,勝山直到養母去世才離開那個小鄉村大概也能算證據之一。反社會人格有天性因素,也受到後天環境影響,而且並不是每一個反社會人障礙最後都會成為犯罪者。

  三到四成的反社會人格障礙者在三十歲之後行為會有所緩解,而有的反社會人格在穩定的社會框架和生活軌跡中,一輩子都不會被激發,平平淡淡地過完了一生,最後塵歸塵土歸土,和其他普通人躺到同一片墓地裡,再也沒有任何特別。

  窮凶極惡的殺人魔如勝山傳心,大概當年也是存在留在某個偏遠小鎮默默無聞當一輩子普通農夫的可能性的。

  當然,只是可能性。在事情已經發生的現在,再去追溯這種可能已經沒有意義。

  源輝月率先打破沉默,「你之前來長野調查過嗎?」

  「輝月桑,我是真的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啊。」安室透失笑,「JW和勝山之間的關系是在這次的案件裡暴露出來的,我之前也沒有意識到他們可能在長野就有過接觸,知道的也只有資料中的信息。」

  柯南在後座問,「我們現在直接去那個鎮子?」

  「先去松本市,」源輝月一手支著額淡淡地說,「我原本准備等長野縣那邊的警察進行完粗略調查再過去看看,沒想到JW動手這麼快。」

  柯南:「長野縣警察?」

  「對。」

  她說完之後就不解釋了,小偵探在後座上眨了眨眼睛。

  JW的身份已經板上釘釘的是警界的高層,要說起來,可能某些身份不明的私家偵探都比當地的警察值得信任。

  但是他姐這樣說了,柯南想了想也沒有多問,「所以先見見當地的警方嗎?去酒店?」

  「酒店倒不用。」源輝月好像才想起來,若有所思地說,「我在長野那邊好像有個院子。」

  安室透:「……院子?」

  青年的語氣有點莫名,柯南下意識透過後視鏡看過去,就見到他眉宇間的神色有些微妙。

  名偵探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他姐。

  院子怎麼了?

  .

  從東京到長野,走高速大概三到四個小時,一路上幸運地沒有遇到堵車,到地點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按照源輝月的指示,安室透將車開到了松本站附近。一下車就有個面相慈祥和藹的老爺子帶著人上來接,被大小姐介紹是那個院子的管家。

  他們被管家老爺子領著往前走,在踏上護城河前頭的朱紅色浮橋的時候,柯南終於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

  老管家還在前頭笑呵呵地介紹,「因為是保護建築,不能隨意改建,只能麻煩大小姐和幾位走一段了。也不遠,看,就在前面了,也不知道江戶川少爺以前有沒有來過。」

  柯南:「……」

  他默默地望著前方,那是一座斑駁著歷史氣息的古老城門,他順著門一路仰頭,陽光下古典優美的城池佇立在他面前,朝他巍峨投下倒影。

  ——那就是他姐口裡的「院子」,松本市的地標性建築,松本城。

  別說,他還真來過。來旅游的,只不過當時只能在外面拍照不能進去,那時候拍的照片都還在。

  「……輝月姐姐,你管這叫院子?」

  源輝月:「哦,用錯詞了。」

  這是用錯詞的問題嗎?

  安室透站在她旁邊無言地扶額。

  柯南嘴角一抽,總算明白為什麼剛才安室透的表情那麼微妙,他肯定知道是這麼個「院子」!

  松本城最早是永正元年信濃國中部的統治者小笠原氏旗下的島立貞永在松本城現址上修築的,當時還叫深志城。直到天文十九年甲斐國的武田信玄攻入信濃,小笠原一族沒落,深志城乃至周圍領地全都落進了武田的盤子,之後武田氏將這座城堡進行了大規模改建。

  算起來,松本城最早的修築者小笠原氏和源氏還有一段淵源。小笠原氏第一代家主叫做加賀見長清,和他的父親加賀見遠光都是源賴朝門下的武士。當時的源氏顯赫一時,作為源氏門下的御家人也跟著將勢力從甲斐滲透到了信濃。

  信濃地理位置特殊,在平安時代就是莊園重地,有名的牧馬區,到了戰國時期自然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小笠原氏作為南信濃大名與北邊的村上氏坐擁這個易守難攻的兵家要地,自己實力不足卻倒霉地有兩個實力過強的鄰居,就是戰國時期的「甲斐之虎」「越後之龍」,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

  這兩位不好相處的鄰居在歷史上過於有名,於是就導致了本土大名小笠原和村上沒有了姓名。二者旁若無人地在信濃也就是現在的長野縣境內打了五次川中島合戰,持續了十一年,貢獻了許多經典戰役和戰法,也給後世的學子們增添了一堆歷史考點,給長野留下了許多名勝古跡。

  而松本城在名勝遍地的長野也是位列前茅,十二座現存天守之一,是和姬路城、犬山城、彥根城並稱的國寶級古城。

  明治時期日本政府宣布「廢藩置縣」,城郭收歸國有,許多天守被拍賣來充實國庫。

  老管家笑眯眯地介紹,「就是在那個時候買回來的,恰好松本城守護神是『二十六夜』月神,所以成年的時候,家主就把它當成年禮送給大小姐了。」

  他的語氣像是家主隨手送了他女兒一棟房子,名偵探默默地環顧著這棟被送的「房子」。

  很好,這的確很「源氏」。

  過了護城河,裡頭游客就不能來了,作為私有財產當然不可能開放參觀。

  城堡內環境很幽靜,老管家還在前頭繼續介紹情況,「至於大小姐您之前提到的那個城外的鎮子,我今天剛剛打聽了一下,這段時間的確發生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源輝月:「什麼?」

  「是當地一戶叫做虎田的人家,他們家的長子的屍體被人在野外發現了,就在今天上午。」

  柯南的注意力驀地移了過去,看到前面的人也腳步一停。

  「今天上午?」

  「是的,長野縣的縣警已經趕過去了。」老管家似乎是看出了他們對這件事的關注,了然問,「需要請長野縣警察本部的人來一趟為您詳細講解嗎?」


第420章 風林火山(七)

  長野縣警察本部,大和敢助風塵僕僕從現場回來,端起桌上不知道是誰倒的茶水剛喝了一口,旁邊立刻傳來一聲招呼,「大和警官,管理官讓你回來後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喝著水的動作一頓,他有些意外,扭頭應了聲好,把一杯水喝空,將不小心倒進嘴裡的茶葉片三兩口嚼了,這才轉身那起拐杖,去了課長的辦公室。

  管理官是幾個月前剛從警察廳調過來的,相當於空降,局裡的人暫時都還沒摸透他的行事風格。他一進門就看到辦公桌後的人拿著台式電話的聽筒,似乎在和誰打電話,他識趣地沒出聲,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局裡部分電子設備老化了,說是要換但卻一直拖著沒動靜,管理官辦公室的電話就是那批早就該下崗的老古董之一,他人站在門口都能聽到電話裡漏出的聲音。那頭的人似乎是哪個上級,正在叮囑「她既然親自過來了,那你就全力配合她,不要再出任何紕漏」。

  管理官神情嚴肅地應了聲「是」。

  大和敢助沒有再聽,又往後退了幾步。索性這通電話時間不長,辦公室裡的人很快就放下了聽筒,早就注意到了他似的,朝門口招了招手。

  「進來吧,剛從現場回來?」

  他這才走進去,在辦公桌前站定,點了點頭,「管理官,你找我?」

  長野縣警察本部的這位新任搜查一課課長叫做黑田兵衛,長著一張四四方方的嚴肅臉,因為早年受過傷,常年帶著一副半邊黑色的眼鏡,乍一看十分朋克。

  「現場什麼情況?」朋克的管理官本身也是個急性子的人,省略了多余的寒暄,開口就開門見山。

  大和敢助:「初步判斷,是一起謀殺案件。」

  「嗯?松本警署那邊不是說是意外嗎?」

  「死者虎田義郎的受傷本身的確是一起意外,他是被龍卷風卷到了天上,然後掉下來時砸到了岩石,脾髒破裂,後腦勺也被撞破,出血而死。」大和敢助解釋,「但是我到了現場之後,發現死者腦後流出的血跡裡有一只被踩死的蜈蚣,那是血還未干時被人故意放到那裡的。」

  黑田兵衛:「確定不是被風卷過去的?」

  「確定,那附近並不是蜈蚣會出沒的地方,如果是從其他遠處卷來的,那也太過湊巧了。所以我認為這應該是有人路過,發現了重傷的死者後非但沒有報警或者叫救護車,還特意留下了那只死掉的蜈蚣。即便不是刻意的謀殺,也是見死不救。」

  管理官思考片刻,點了點頭,然後從書桌後站起身,一手拿起旁邊的公文包,「把這起案件的資料帶上跟我一起出去一趟。」

  大和敢助正准備就著帶回來的案件資料從頭研究一遍,聞言有些意外,「去哪兒?」

  「松本城。你是本地人,應該聽過吧?」

  大和敢助微怔,然後就看到管理官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去之前先把資料整理一遍,把現場帶血的照片挑出來單獨放一個文件夾。到了那邊有人問你問題,直說就行,不用隱瞞。」

  .

  松本城作為本地標志性建築,大和敢助當然知道。

  畢竟古代的信濃國就在長野,這片土地上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誰小時候沒有為武田信玄厲害還是上杉謙信厲害這個終極問題打過架?誰沒有夢想過成功打敗對面那群異端後登上松本城天守閣,歷史名人上身地抒發一番豪情壯志,一覽眾山小。

  然而夢想終究是夢想,且不論打贏打輸,松本城它就不對外開放,別說登上天守了,連大門都沒多少人進去過。

  本地居民對松本城的感情非常深厚,明治時期松本城被拍賣時,曾經有長野縣本地的議員想要將它買回來,然而無奈敗給了財力更加雄厚的源氏。

  不過源氏畢竟是源氏,這座歷史名城被源氏買走了,大家也普遍比較能接受。源氏買回去之後也沒有將古城再拆分售賣,這些年保養維護得很好,唯一的遺憾只有源氏過於有錢,沒有拿松本城當旅游景點開放的計劃,所以其他人對松本城再好奇,也只能在外頭看看。

  可以說,在本地每一個中二過的少年心中,有朝一日跨過松本城的門檻入內一探絕對是長大以後的夢想之一。

  大和警官今天就圓夢今朝了。管理官將他帶到護城河前時,城內已經有人出來迎接。是位面目和藹的老者,言辭也十分客氣,即便如此,依舊是大和警官最頭疼應付的那一類人。

  畢竟世家貴族的說話方式大家都懂,說話不饒兩個彎都顯得不夠含蓄優雅,這位管家還是個京都人,簡直是雙重buff。

  日語本就是全世界語境最高的幾種語言之一,言辭間突出一個曖昧,需要人會讀空氣,因此也造就了一堆社恐。

  大和敢助雖然不是社恐,但是也對這種交流方式敬謝不敏。幸而,這一次社交的主力也不是他。他在後頭聽著管理官和管家你來我往,只感覺不愧是警察廳出來的人。大和警官一路假裝自己是個啞巴,在管家的引導下穿過了城郭走上一條長長的朱紅色回廊。

  「前面就是月見櫓,是個飲酒賞月最好的處所,當初是為了迎接到訪的三代將軍德川家光而設置的,不過後來德川將軍沒到……大小姐就在那裡等候兩位。」

  深思終於歸位,大和敢助聽到這裡一頓,源氏的大小姐?

  不等他細想,月見櫓已經近在眼前。

  門口的侍女俯身垂著頭推開了門,老管家往旁邊退了一步讓出了前面的視野,坐在裡面的人聽到動靜回頭看來。

  對方看到他眉梢輕揚,一張漂亮的臉上露出了一點詫異的表情,旁邊鑽出個意外的小腦袋,「大和警官?」

  室內除了這兩個人,還有個金色短發的帥哥,對上他們視線的瞬間,大和敢助沉默了。

  雖然來之前已經有所猜測,但是他沒想到之前在東京打過交道的那位源小姐還真是源氏的大小姐,這會兒裡頭坐著的三個,都是熟人。

  黑田管理官:「認識?」

  大和敢助:「……」

  他默默憋出了個「嗯」,他可太認識了,誰經歷過武裝直升機掃東都塔這種大場面都得終生難忘。

  所以這位大小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長野還能好嗎?

  他的第一反應居然跑了個神,有點憂慮松本城這種歷史古跡不比拆了重建也不心疼的東都塔,恐怕不經掃。

  .

  既然都是熟人,那就好說話了。

  雖然不明白那位之前打過交道的大和敢助警官為什麼看到她之後露出了復雜的神情,但源輝月之後跟長野縣這兩位警官的交流十分順暢。

  她和大和敢助在東都塔事件裡打過交道,和長野縣這位搜查一課課長卻是第一次見。幸而對方似乎是個務實的作風,簡單的寒暄之後,他們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她來長野主要是為了查勝山,大和敢助警官恰好就和他是同一個鎮子,但是據他所說,兩人基本沒有打過交道。勝山傳心從不和他們這些同齡人交流,除了他的母親,就只有鎮上的一位巡警偶爾能跟他說幾句話。

  不僅僅是勝山,對那個鎮子最熟悉的人也是他。

  安室透:「所以,能夠請這位甲斐巡警來跟我們說明一下情況嗎?」

  他話音剛落,對面的大和警官就沉默了數秒,然後才嗓音有點干澀地開口,「抱歉,恐怕不行了。六年前甲斐巡警發生了一起意外墜崖的事故,已經去世了。」

  室內的空氣頓時一靜。

  「額……抱歉。」

  「沒什麼,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慢悠悠端著茶,源輝月看著對面青年警察的表情,眉宇間多了幾分思索。

  這時候,旁邊的黑田兵衛管理官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忽然開口到,「我們來之前,大和就提到過他作為長野本地人,從以前起就對松本城非常憧憬好奇。難得這次來了,源小姐能不能給我這名下屬一個在城內參觀游玩的機會?」

  他在將大和警官帶過來之後就沒怎麼說話,將講解的任務交給了下屬。這會兒忽然開口,被點名的大和敢助警官回過神,露出了些許意外的神色。但他顯然是個粗中有細的性格,迅速理解了上司的言外之意,配合著站起身來。

  直到青年刑警被外頭守著的管家帶出門,對面的人又放下茶杯,目光無聲地掃過她旁邊的某位金發帥哥和柯南小朋友,露出了詢問之意。

  源輝月:「沒事,說吧。」

  黑田兵衛這才從公文包裡抽出一沓文件,微微俯身推過來,「這是源小姐你要的資料。」

  文件厚厚一沓,分了好幾組。她將裡頭的資料抽出來看了兩眼,順手分了三份,一份給湊過來的弟弟,另一份轉手遞給了安室透。

  金發青年翻著裡頭的檔案,微微挑眉,「輝月桑你早就有安排了?」

  源輝月:「不然呢,長野那麼大一個縣,難道我要自己查嗎?」

  她又不是沒有背景的私家偵探,有官方勢力能用為什麼不用?

  「咳咳……」柯南小朋友在一旁低低咳了兩聲,默默示意這兩個又進入旁若無人狀態的人對面還有外人在。

  對面的「外人」低頭喝茶,假裝什麼都沒看到,「有關JW的情況我已經了解過了,源小姐在長野縣期間,我會代表長野縣警察本部長全力配合您的行動。」

  他說著直接進入正題,「和勝山傳心有過密切接觸的人,包括他國中時期的老師、母親當女佣的那戶人家,全都已經調查過,到目前為止沒有找到疑點。」

  源輝月並不意外地點頭,「很正常,他和勝山的接觸不會放在明面上。」

  黑田兵衛眉間的溝壑登時加深了幾分,「你的意思是,他在十多年前就已經開始防著這一天了?」

  「這涉及到一個問題。JW培養連環殺人犯的原因是什麼?」

  翻著手裡的資料,她不緊不慢地說,「只要不是完全精神錯亂的神經病,就算是個變態,行為也會符合人類的底層邏輯,既,需求驅動行動。」

  其他人下意識順著她的話陷入思考。

  源輝月:「他養這麼多怪物,底層邏輯其實跟人類馴養動物一樣,只有兩個原因:第一,需要同類;第二,需要獵物。」

  柯南驀地反應過來了什麼,「你是說——死亡天使?」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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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風林火山(八)

  「死亡天使」在歷史上有許多真實案例。

  「天使」一詞經常用來形容醫護工作者,特別是護士,所以歷史上被稱為「死亡天使」的案件,凶手都是護士。並且他們殺人的原因也非常符合「天使」這個形容,並不是出於惡,恰恰相反,他們是希望幫助病人了結痛苦,所以送他們去了天堂。

  但除此之外,「死亡天使」還有一種情況。

  「故意制造災難,將受害者置於危險中,自己再以拯救者的形像出現……」柯南低聲喃喃,下意識回頭和他姐對視了一眼。

  ——而根據他們的猜測,JW本人極有可能是警界高層。「死亡天使」最常見的三種職業就是醫護人員、消防員,和警察。

  「即便不考慮『死亡天使』的情況,JW作為資深的犯罪心理學專家,肯定早就預料到了勝山傳心會有被人抓住的一天。」

  源輝月繼續,「連環殺人犯就像一輛制動系統已經壞掉的列車,他們開始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停不下來了。歷史上那些連環犯罪能夠逃脫,都要感謝當時的刑偵系統不夠完善,放到現代來,勝山傳心犯下的案件越多,留下的破綻就越大,總會有脫軌的一天。」

  安室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所以如果JW當年就在防備其他人通過勝山傳心查到他,那麼他能夠隱藏他們接觸的痕跡,一定對本地非常熟悉。畢竟以勝山生活的那個鎮子的情況,如果有外地人到訪,當地的人肯定都會知道。那麼即便他當時在明面上沒有和勝山傳心打過交道,也必然會受到懷疑。」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裡的資料,「本地人,或者曾經在長野縣任職過的高層嗎?」

  源輝月:「除此之外,還有勝山傳心和JW認識的時間。」

  柯南點點頭,「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在東京時,勝山就被JW注意到了。但如果他是跟著勝山來到了長野,就像我剛剛說的,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點,他們之間的交往沒有辦法做到不被人注意,所以是勝山到了長野之後,JW才意外發現了他的特殊。」

  「他既然不是衝著勝山桑來到長野,那就是另有目的,無論這個目的是什麼,之後為了他,JW肯定在長野縣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本身就是本地人,所以才在這個環境中顯得並不突兀以及他在本地任職,這兩個可能性的確是最大的。」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通分析推理自然流暢,沒有給室內的第四個人插話的時間。

  只問了一個問題就沒有了開口的機會的黑田兵衛:「……」

  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氣氛吧,他忽然就覺得自己有點多余。

  黑田管理官默默地抬眸看去,對面那個叫做柯南的小朋友得出結論後開始凝神翻看手裡的資料,而另一側的金發青年也並沒有分一絲余光給他,正神態專注地問身邊的人,「輝月桑有懷疑的人選了嗎?」

  「暫時沒有。」源輝月說著似乎想起了什麼,「說起來,之前大和警官提到的那位本地的甲斐巡警,如果六年前不是意外離世而是升了職,他的嫌疑可能就是最大的了。」

  她的語氣仿佛隨口一提,在座的其他人卻忽地一頓,朝她看去。

  .

  長野縣兩位警官來到松本城的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按照待客以及拜托人幫忙辦事的禮節,源輝月禮貌地邀請兩人一起用了晚餐。

  十五剛過,這天晚上天氣很好,夜空中的明月高懸如鏡,照著外頭淙淙流淌的護城河。

  晚宴結束之後,黑田兵衛和大和敢助就識趣地告辭離開,管家幫忙將兩位客人送了送。

  從護城河上吹過來的風帶著一點河水的潮氣,源輝月執著一枚酒杯靠在欄杆上,看著幾人的身影在朱紅長廊上走遠,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護城河的對岸栽了成片的櫻樹,現在是十月,從月見櫓往下看去入眼只見滿目蒼翠,如果是四月份過來,正逢花期,櫻花織出漫天雲霞,景色可能比她手中的酒更醉人。

  她將酒杯靠到唇邊啜了一口,漫不經心地想著明年四月要不要帶著弟弟過來住一段時間,身後忽然響起一串腳步聲。

  「姐姐你懷疑那位甲斐巡警的死有問題?」某個剛剛在她腦海中冒出來的小偵探在身後道。

  源輝月饒有興致地回頭,「為什麼這麼說?」

  「如果六年前不是意外離世而是升了職,甲斐巡警的嫌疑可能就是最大的。」柯南雙手抄兜走到她身邊,「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如果沒有意外離世,甲斐巡警原本應該是最好的替罪羊,對吧?」

  一手搭著扶手,源輝月懶洋洋往欄杆上一靠,等著他繼續。

  「本地人,熟知鎮子的情況,是除了勝山的養母之外唯一和他有過交流的人,意思就是對勝山也有較大影響,職業還正好是警察。JW完全可以留著他以防萬一,如果有人順著勝山查到了那個小鎮,肯定會第一時間懷疑到甲斐巡警身上。」柯南有理有據地說,「可是JW沒有這麼做,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嗎?」

  「人畢竟不是機器,總會有出現疏漏的時候。」源輝月喝了口酒,慢悠悠接過話茬,「他和勝山傳心的交往不可能次次都成功瞞過其他人耳目,總會有人無意中發現什麼,你也說了,那位甲斐桑還是個警察。」

  「所以可能是甲斐巡警可能察覺到什麼了,所以JW才不得不放棄這個最好的擋箭牌?」

  「誰知道呢,如果那位甲斐巡警的確不是死於真正的意外的話。」源輝月不鹹不淡地說,「目前看來,大概率不是。」

  柯南了然道,「因為那位大和警官當時的神情?他和甲斐巡警似乎熟識,甚至甲斐巡警的死在他那裡是個心結,如果他的確死於意外,大和警官的確不可能這麼久都無法釋懷。」

  他想了想,「除此之外,會不會還有別的原因?」

  源輝月輕輕笑了,「你太小看JW這種人的控制欲了。」

  她慢悠悠拿著酒杯往前一指,河對岸的風烈烈吹來,掀起了她長長的袖擺。

  「看到對面的黑暗和影子了嗎?對他而言,那才是他最熟悉的東西,他在長野停留了這麼久,每一寸土地下的罪惡他都必然清清楚楚。甚至直到他離開,他留下的影響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所以說,除非是泰山府君急著勾走了甲斐警官的魂魄,只要他想要他活著,他就絕對不會發生別的『意外』,甲斐警官的死顯而易見地另有內情。」

  她輕輕伸手,將一縷被風吹亂的碎發挽到耳後,「明天我們就去那個鎮子上看看。」

  柯南點了點頭,隨即忽地默了幾秒,斟酌著開口,「那位黑田管理官……」

  「你擔心他有問題?」源輝月淡定地轉身,一手把酒杯放回桌案,從酒桌上拿起手機操作了一下,「檔案發你了,自己看吧。」

  作為一個合格的姐姐,她時刻不忘培養他弟的獨立思考能力,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

  名偵探對此習以為常且十分適應,畢竟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也的確更習慣自己思考然後得出結論。

  檔案裡是黑田兵衛過往的履歷,跟他滿頭白發的外表不符,黑田管理官實際上只有五十歲,三個月前從警察廳調職到長野。

  「……曾經遭遇過一場嚴重事故,昏迷了十年之久?」

  「他臉上的傷口,還有右眼改裝了義眼以及頭發全白,都是那場事故導致的。」源輝月淡淡地說,「正好和JW活動的時間錯開了,所以他是JW的嫌疑非常小。另一方面,我讓長野縣這邊給我推薦一個人,他們就把這位黑田管理官送過來了,我勉強相信一下那家伙看人的眼光吧。」

  柯南一愣,終於發現她提起長野縣警察本部時不同尋常的態度。

  怎麼說呢,充斥著一種裡頭有熟人的感覺。

  而且,「那家伙」是誰?

  .

  與此同時,被討論的黑田管理官正被人送到門口。

  「到這裡就可以了。」

  黑田兵衛站在護城河上的拱橋上回過頭,看著和管家一起出來送人的金發青年,表情有一瞬間的復雜,好在周圍光線晦暗,並不容易被人察覺。

  「……叨擾了。」

  對面的人神情淡定,態度十分理所當然地代替管家開口,「我們這邊才是,之後要繼續麻煩黑田管理官了。」

  「……」

  旁邊的老管家一臉比他還要淡定的和藹微笑,似乎完全不覺得目前的情況有什麼不對。

  黑田兵衛默了默後點頭,「有什麼需要我們一定幫忙。」

  安室透衝他笑笑,又轉向他旁邊的人,「大和警官,我們能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嗎?你還在追查虎田家的案子吧,明天輝月桑大概也會到那個鎮子上看看,還要麻煩你引路。」

  不耐煩這些社交流程的大和敢助原本正在走神,被這一聲喚回注意,下意識抬頭,余光瞥到旁邊的管理官沒有反對的意思,遂順從地掏出手機。

  「另外,如果稍後大和警官回家之後還有空的話,能夠和我聊聊甲斐巡警那個案子嗎?」

  正打開了電話簿的大和敢助驀得一頓,抬頭看去,就見到對面的金發青年笑容平和,說出的話卻有種截然相反的一針見血。

  「看剛剛大和警官您提起甲斐巡警時的態度,你們是很熟悉的人吧?甲斐巡警的死是有其他內情嗎,似乎你到現在都非常在意的樣子?」


第422章 風林火山(九)

  不知道是不是換了個地方的原因,源輝月這天晚上沒有睡好。

  她睜開眼的時候回頭就看到了從窗台鋪進來的銀色月輝,窗外萬籟俱寂,時至深夜,這座城堡裡的其他人都已經休息了。

  她閉著眼在床鋪上安靜躺了十分鐘,終於起身出了門。

  源輝月的臥室在天守閣的最高層,一出門就能遠眺偌大的松本市,夜深人靜,整個城市都安靜地匍匐在古城的腳下。

  夜裡氣溫降了,高空的風穿過曠野和樓房在走廊上徘徊,不知道哪層樓閣的屋檐下傳來了空曠的鈴音。源輝月雙手環著肩靠著走廊的廊柱停了下來,終於從風中感覺到了一點初秋的涼意。

  十五剛過,今晚的月色實在好,適合思念某個人,但她在自己腦子裡翻來撿去,發現好像沒什麼可以用得上「思念」這個詞的人。

  從她醒過來到現在,大半年的生活經歷太短,用在誰身上好像都過了一點。

  不過夜深人靜,除了適合悲春傷秋,也同樣挺適合思考人生。很多人白天活得風風火火熱熱鬧鬧,只有到了晚上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有自我審視的空間。

  源輝月望著夜空發了一會兒呆,身後忽然傳來一串極輕的腳步聲。

  「我就知道你沒睡著。」

  她從腳步聲就認出了來人,頭也不回,「你又知道了?」

  對方在她身旁停下來,「因為……」

  「因為」後面就沒了下文,源輝月等了一會兒,終於百無聊賴地回頭問,「因為什麼?」

  安室透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因為你自從來了長野之後,就一直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青年眼睫微斂,最後按下了這句話,轉移了話題,「管家先生跟我說輝月桑以前每年初春的櫻花季都會來這裡住一段時間,是想起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有。」

  源輝月說完這句話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回過頭,「話說回來,你想喝酒嗎?」

  安室透:「誒?」

  她的表情變得若有所思,「我剛剛忽然想起來,很久以前好像在對面的櫻花樹下面埋過兩壇酒。」

  .

  十分鐘後,安室透無奈地跟著源輝月穿過安靜的走廊,四下無人,只有廊檐下的燈籠在夜風中緩緩晃動。

  他的手腕還被面前的人拉著,「輝月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我自己埋的酒,自己要挖出來喝,有什麼問題?」

  「可是現在是不是太晚……」

  他還要再勸,眼角余光裡忽然晃過一抹燈光。安室透下意識回頭,就看到身後剛剛路過的位置,老管家不知道什麼時候找了過來,正拎著只燈籠站在拐角。

  不等他開口,老人就衝他點了點頭,和藹一笑,然後拎著燈籠轉身走了。背影有種格外灑脫的悠哉,和自覺。

  安室透:「……」

  這時候源輝月正好拉著他停下,「到了。」

  他轉身,就看到他們停在了一扇黑漆漆的門口,「這是哪兒?」

  源輝月:「放雜物的倉庫,裡面肯定有鏟子之類的工具。」

  她說著松開手,走過去扒拉了一下掛在門前的掛鎖。門鎖理所當然鎖上了,但也沒有大礙,黑發美人轉身,衝自己帶來的萬能工具人揚了揚下巴,「打開。」

  安室透:「……」

  安室透長長地嘆了口氣。

  松本城的雜物倉庫前這天晚上出現了一幕奇景,某位金發帥哥大半夜地不睡覺搞違法犯罪活動,拿著鐵絲彎著腰在倉庫門口撬鎖,邊撬還邊試圖勸身旁的共犯回頭。

  「我說啊,這是你家吧,這樣做真的好嗎?」

  共犯源大小姐拿著手機在給他打光,「難道我還大半夜地把人叫醒去拿鑰匙?而且有什麼不好,你說了這是我家,我都授權讓你撬了。」

  「……你說得對。」

  「哢噠」一聲輕響,安室透無奈地在鎖底下輕輕一托,將掛鎖取了下來,「好了。」

  正如源輝月所說,這座倉庫是放雜物的,經常有人進出打掃。大門被緩緩推開時,並沒有許多電視劇中門一開就一陣灰塵的特效,空氣也很干淨。

  源輝月舉著手機往裡走,在門口一不小心被絆了一下,被身旁的人一把扶住。

  「這不是你家裡的倉庫嗎,你沒有來過?」

  「這裡是放雜物的倉庫我來干什麼?而且就算來過我也忘了。」

  「……」

  空氣中一陣無言,身旁的人終於嘆了口氣。隨即她的手被對方拉住,往他身後帶了帶,「不要亂跑了,跟著我。」

  大部分時候,源大小姐是很識時務的。她乖乖應了一聲,放棄了自己找路的打算,跟在他後頭當了個全自動光源。

  倉庫的空間很大,東西擺放實際上也並不雜亂,主要是光線太暗,再加上她對這種地方實在不熟悉,所以才感覺處處是陷阱,到處都有刁民想要謀害她。但在安室透這裡就完全不是問題,這人像是有夜間視覺似的,在帶著暈頭轉向的大小姐在裡面轉了一圈之後,准確在某個位置停了下來。

  「找到了。」

  「哦。」

  她習慣性地舉著手機開始自覺打光,打到一半忽然發現了什麼,下意識抬起頭。

  「怎麼?」大概是忽然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前面的青年拎著找到的工具轉過身來。

  「……」源輝月正拿著手機正對著頭頂的燈泡沉默,「……這個倉庫裡有燈的?」

  「一直都有啊。」

  「那我們進來的時候為什麼不開燈?」

  安室透挑了一下眉,「我以為輝月桑你不想驚擾到其他人?」

  源輝月:「……」

  源輝月虛著眼開始瞪他。

  金發青年衝她一笑,在半明半昧的光影裡特別帥氣好看,就是有點不是個東西。

  「走吧,不是要去挖酒?」

  .

  八百年難得犯了一次傻,源輝月走回去的時候整個人有點氣呼呼。某個看著她犯傻也不提醒的人慢悠悠跟在後頭,甚至還泰然自若地提問,「輝月桑,在哪兒挖?」

  她腳步一停,回頭瞥著這個人,生氣歸生氣,十分有原則地給他指了地方。

  庭院裡頭有一株八重櫻的櫻花樹,樹齡早就過了百年,據說是源氏先祖把松本城買下來時,對內部進行了修整,順手種下的。

  櫻花樹的樹身上還圍了一圈注連繩,樹下十分風雅地擺著一張案幾,源輝月指的位置就在案幾不遠處。

  安室透踩著鐵鍬鏟子始在她指定的位置挖坑,任勞任怨地給大小姐當苦力,邊挖邊無奈地低聲喃喃,「希望不要被人看到吧。」

  源輝月披著長長的黑發蹲在一旁,依舊拿著手機給他打光,「為什麼?」

  「輝月桑,深更半夜在櫻花樹底下挖坑,你會想起什麼?」

  源大小姐想了想,果然沒讓他失望,「埋屍?」

  安室透:「……」

  他低頭看著地上的人,源輝月抬頭看著他,神情無辜。

  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他默默換了個話題,「話說回來,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會把酒埋在樹下面?」

  「這個啊,」一手托著腮認真回憶了一下,源輝月低聲喃喃,「好像是源宗政帶我埋的。」

  「誒?」

  青年回頭,看到她的表情開始變得微妙,「說什麼是家裡的傳統。」

  某年某月某日,某個源姓大魔王帶著家裡的幼崽來到松本城小住。

  大魔王閑極無聊,在櫻花樹下挖了個兩個坑,老神在在地忽悠人,「我們家的女孩子出生的時候,家裡都會准備兩壇酒,埋在櫻花樹下。等到你們結婚了,就把酒挖出來,在婚禮上打開,分給參加婚禮的賓客,這是一種古老的祝福。你出生的時候我忘了給你准備,現在我們來補上。」

  彼時還是只蘿莉的源輝月拿著把袖珍鏟子站在旁邊,看看地上的坑,又看看旁邊的酒,最後看看他,提出質疑,「我怎麼感覺你在逗我?」

  源宗政:「我是這樣的人嗎?我什麼時候逗過你?」

  源輝月:「是,經常。」

  於是源宗政一手扶著鏟子思考片刻,不要臉地點頭承認,「你說得對。」

  源輝月蘿莉開始瞪他。

  源宗政笑眯眯地在她面前蹲下來,「那還玩不玩?」

  源輝月:「玩。」

  ……

  「額,所以真的是有這個傳統嗎?」聽到這裡的安室透下意識停了下來,疑惑地問。

  「你是傻的嗎?」源輝月無言地抬頭,「怎麼可能有。」

  她後來去查過,這個習俗倒是真的存在,但是跟源氏半點扯不上關系,那是鄰國某個酒鄉的風俗。生女時在樹下埋酒,嫁女時掘酒請客,源宗政也不知道在哪本閑書裡看到了,回來就拿她逗趣,深刻詮釋了何為「如果生了孩子不拿來玩那將毫無意義」。

  所以說源大小姐自小錦衣玉食既無遠慮也無近優,按照正常規律應該長成個人畜無害沒心沒肺的傻白甜,她卻偏偏變了異,全都是小時候和無良親爹「玩游戲」玩出來的。

  安室透也不介意忽然被大小姐濺射性遷怒了一下,繼續低頭挖起一鏟子土,好脾氣地問,「不過輝月桑你確定是在這裡嗎?都過了這麼久了,會不會已經被人挖走了?」

  「源宗政親自埋的酒,誰敢挖出來?」

  「……如果是源伯父自己呢?」

  「……」

  正百無聊賴地盯著地面的源輝月一怔,迷茫地抬頭朝他看去。

  跟女兒一起埋了酒,約好了等她長大再挖,然後轉頭就背著她自己把酒挖出來喝了。

  還別說,這種事源宗政還真做得出來。

  湛藍色的眼瞳睜大了一下,她反應過來後放下手機就要撥號,「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問問。」

  「輝月桑,恕我提醒,現在是凌晨三點。」

  「那又怎麼樣?」

  為了一壇酒,凌晨三點給源宗政打電話吵他睡覺,這事也的確只有他親女兒敢干。

  眼看著這對源氏父女即將開始同室操戈,安室透總算趕在電話撥出去的前一秒喊了暫停,「等等,我好像找到了。」

  源輝月已經要按在撥號鍵的手指半空一頓,低頭看去。

  「輝月桑,是不是這個?」


第423章 長野舊事(一)

  可喜可賀,這場源氏的內部戰爭最終被掐滅在了萌芽階段。源氏家主睡了個好覺,而他無辜的下屬們也不用明天一早面對一個因為沒睡好而低氣壓的大魔王,避免了地獄一日游體驗。

  安室透拎著挖出來沾滿泥土的酒壇拐到廚房,清洗干淨之後,找出一套酒具分裝,這才夾著著酒壺和兩只酒杯重新回到外頭的走廊。

  源輝月正坐在外頭的回廊下等著他,天上的銀月已經悄悄移到了西面,庭院裡的夏蟲早就沒了聲息,只剩下掠過院子的風聲。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倒了兩杯酒。

  「難得看到你這樣……」他笑著找了找詞,「孩子氣?」

  源輝月端過一杯酒喝了一口,眼睫從酒杯上方挑起,給了他一個「你在說什麼鬼話」的眼神。

  然後她眉心秀氣簇了一下,「我懷疑源宗政還是把我的酒挖走了。」

  「嗯?」

  「年份不對。」她將那杯酒喝完,低聲嘟噥,「算了,看在他好歹還知道補兩壇新酒進去的份上。」

  她拿著酒杯的手腕纖細,在月光下白得像雪,安室透凝神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起來我一直沒有問過,輝月桑你為什麼要抓John Walker?」

  源輝月的手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慢悠悠地收回視線。

  大概是夜深人靜格外適合思考,她剛剛醒過來的時候的確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John Walker是個十足的惡人,把人心當游戲玩弄還樂在其中的混賬,萬死難辭其咎。但非要說起來,她也不是什麼正義和熱血的人。到目前為止她主動對付的混賬們,要麼是因為得罪了她,要麼是因為得罪了她身邊重要的人。

  但對於源輝月而言,萩原研二算是重要的人嗎?

  如果不是松田陣平帶她去療養院,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有這麼個人存在。

  晚風輕柔拂過庭院,對面櫻花樹樹枝下掛著的燈籠在夜色中發出朦朧的微光,被風一吹,枝干微微搖曳,像有螢火在樹葉間舞動。

  放下空酒杯,源輝月自顧自給自己續滿了酒,然後漫不經心地說,「因為我高興?」

  她的眼睫落了一層月光的銀輝,微微往下一垂,好像就灑了一點銀粉在酒裡。

  望著她微怔了兩秒之後,安室透輕輕笑了,「嗯,說得也對,的確是輝月桑你高興最重要。」

  青年的眼底溢出了一點柔和的笑意,溫柔又清澈,但沒讓對面人察覺,緊接著他煞有其事地繼續,「話說回來,現在酒也喝到了,輝月桑你高興了嗎?喝完是不是該去睡了?」

  「我知道~」

  大小姐懶洋洋拉長了聲音,帶著一點被管教的不耐煩。

  安室透淺笑著將酒杯靠到唇邊,一邊不著痕跡地衝右側的拐角處眨了一下眼睛。

  收到暗示,某個聽到動靜找過來的小偵探打了個哈欠,虛著眼轉身走回房間。

  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喝酒,呵呵,他懂,他都懂。

  .

  一壺酒喝完,源輝月終於乖乖回房休息了。

  將她送到房門口,安室透跟她說了「晚安」,順手幫忙帶上了門,這才下樓梯回了自己的房間。

  深夜裡的走廊寂靜,方才他們來來回回一通折騰,似乎也沒將其他人吵醒。或者也可能是吵醒了,但識趣地都沒出來打擾。

  他走在安靜的長廊裡,居然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輕松和悠閑。

  可能大小姐的酒的確是有奇效吧。

  青年無奈地笑笑,繼續沿著走廊往前走,視野中忽然映入一縷橙黃色的燈火。他腳步微頓,回頭看去。前方的拐角,松本城的管家拎著燈籠踱了出來。老者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屈身恭敬地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了,降谷少爺。」

  「我說過不用這樣吧。」降谷零更加無奈了。

  老管家抬頭,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笑意裡有一點「你可以說,但我就是不改」的狡黠。

  「今天看到你和大小姐一起過來,我還以為時間倒流了。」

  老人的語氣中帶了一些感慨,一邊回頭去看庭院裡那顆櫻花樹,地下的坑已經被填回去了,但依稀可見翻動的痕跡。

  「那壇酒,還是五年前埋下去的吧?」

  降谷零側身回望,額前的金色碎發被夜風波動著拂過眉宇,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許。

  源輝月沒記錯,她小時候的確和源宗政在樹底下埋過酒。但她忘了的是那幾壇酒早就在八年前就被她挖出來了。

  不過她當時挖出來的也的確不是最開始那幾壇,某個無良的親爹確實沒被冤枉,偷偷把她的酒換了好幾輪。

  八年前的源輝月大小姐發現這件事之後的反應和現在差不多,當即給源宗政打了個電話父女相殘,親爹還理直氣壯地嘲諷,「我這是在鍛煉你的警惕性,你看,必要的時候連親生父親都不能相信。」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家庭教育。

  而且就是幾壇酒,有必要用這麼帥氣且中二的話術嗎?

  當時旁觀的他們幾人一邊對此目瞪口呆,一邊手忙腳亂地忙著勸人,好不容易才將炸毛的大小姐安撫下來,好好的保鏢當得像個勞心勞力的媽。

  姑且不論源氏父女的日常鬥智鬥勇,源宗政把最開始的酒挖出來之後,還是保留了僅存的父愛,又換了新的進去。酒最後被他們幾個人分了,並且後來成了保留項目,每年初春幾人都會來松本城小聚,順便給樹底下的酒更新換代,他和源輝月剛剛挖出來的那壇就是五年前他們親手埋進去的。

  金發青年回頭看著那棵見證過許多他們青春回憶的櫻花樹,灰藍色的眼瞳中浮現出了些許溫柔的色彩。

  不過說起來,他們第一次來松本城的時候,氣氛其實遠不如後來那麼和諧。

  畢竟當時的源大小姐還處在看他十分不順眼階段。

  .

  八年前,松本城。

  降谷零一行人給源輝月當保鏢的第四個月,忽然收到命令,從東京搬到了長野。

  命令說得不清不楚,只指示他們帶著源輝月到長野住一段時間,隱隱有避開風暴掃射的意思。

  當時的主要戰場在水面下,距離他們遙遠得很。而作為幾個普通警校生,他們也沒那麼大的能力和眼界來操心這些事情,彼時對於幾人而言最大的煩惱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們負責保護的大小姐和他們中的某一位成員格外不對付。

  諸伏景光找到源輝月時,就看到她正抱著一只不知從哪兒來的狸花貓,望著院子發呆。

  正值秋日,廊檐外星子漫天,從院頭漫進來的晚風裡飄著桂子的清香。她穿著一件淺色的浴衣坐在廊檐下,說不清和外頭的繁星相比,哪一個更賞心悅目。

  諸伏景光在她身旁坐下,「管家說源小姐你明天想出門?」

  黑發少女摸著貓沒動彈,懶洋洋應了一聲。

  諸伏景光:「雖然長野這裡比東京安全,但是以防萬一,我們可能還是要讓一個人陪著你。」

  他旁邊的人點了下頭,依舊漫不經心,一副「隨意吧,朕倦了」的樣子,居然跟她膝上耷拉著眼睛任摸的貓咪有點如出一轍。

  這個比喻從腦海裡鑽出來時,諸伏景光有點想笑。

  「研二和陣平要熟悉城堡地形,不如就讓零……」

  那個名字出口的瞬間,旁邊的一人一貓「唰」地回頭,仿佛只要他多說一個字,這二位主子就能當場炸一個毛給他看。

  「換一個!」

  諸伏景光:「……」

  雖然已經猜到了,但是這個反應還是讓他無言了一秒。諸伏景光第不知道多少次試圖讓大小姐和自己發小和平共處的嘗試失敗,只能悄悄嘆了口氣。

  「我明天要去鎮上買點東西,換我可以嗎?」

  黑發少女這才點了點頭,即將炸開的毛又順服了回去,重新抱著貓咪悠閑地繼續走神。

  只要不是降谷零,其他人都可以。

  諸伏景光簡直要無奈了,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特殊待遇。

  「所以說,零,你到底是怎麼惹到她了?」萩原研二回頭問身邊的人。

  景光去找源輝月的時候,他們恰好在二樓旁觀完了全程。金發青年雙手抄兜靠在牆壁上,視線遙遙落下,看著樓下走廊上的兩人,神色平靜,「這個問題你問過很多次了,我沒有惹她吧。」

  「其實我感覺源小姐還挺好相處啊。」伊達航在一旁撓頭,「為什麼只對你是這個態度?」

  「你該去問她,是她單方面討厭我吧?」

  這時候底下的景光不知道說了什麼,坐在廊下的黑發少女松開手,膝上的貓咪輕快地跳下地,三兩下躥進了庭院的草叢。而她則是站起身,跟著景光進了屋。

  降谷零從牆壁上直起身來,「我下去一趟。」

  他話音落下,伊達航回過神,就看到青年筆挺的背影消失在了樓梯的陰影裡。班長莫名其妙,「他干嘛去了?」

  萩原研二雙手搭在走廊欄杆上懶洋洋代為解釋,「去抓貓了。」

  「哈?」

  「源小姐剛剛抱的那只,不是家養的,是附近的野貓,這幾天經常過來打轉。以防萬一,零大概是去帶它打針了。」

  伊達航這才反應過來,隨即有些感嘆,「零還真細心啊。」

  「是啊,畢竟……」

  萩原一句話沒說完,回頭看到班長大人依舊一臉茫然,「嘖」了一聲,「你還是我們裡面唯一有女朋友的人呢,一點都沒發現嗎?」

  「……發現什麼?」

  「你就光看到源小姐了,沒察覺到零的態度也有些特別嗎?」

  伊達班長開始懷疑他是瞎了嗎。

  「放在以前,無論別人喜不喜歡他,你什麼時候見他在乎過了?」

  伊達航愣住。

  「反正我們的任務只是保護源小姐的安全,至於她對我們是什麼態度和想法,根本不重要。」萩原一把搭住他的肩,循循善誘,「所以你覺得,零剛才是在不高興什麼?」

  班長陷入沉思。

  班長恍然大悟。

  ——就是悟的方向發生了微妙的偏差。

  「是因為竹馬被搶走了?零和景光果然關系很好啊。」

  隨即他有點納悶,「不過這個想法是不是有點孩子氣了?」

  「……」

  萩原研二也很納悶,「班長,你到底是怎麼追到娜塔莉的,為什麼你這個情商也能有女朋友?」

  伊達航班長在其他方面嗅覺非常靈敏,「你是不是在罵我?我聽出來了。」


第424章 長野舊事(二)

  第二天上午,陪著源輝月出門的最終還是諸伏景光。

  他在出門前做過最後的嘗試,問了降谷零要不要一起去,但金發青年輕飄飄拒絕了,他只好無奈地接受現實。

  帶著源輝月出門轉了一圈之後諸伏景光撓了撓頭,「我要買的東西都是日常用品,隨便找個超市就能買到了。倒是源小姐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源小姐隨和地表示,「隨便。」

  諸伏景光:「……」

  這個世界上最麻煩的要求就是「隨便」。他默默回頭看著身邊的人,她的視線正百無聊賴地在街旁的店鋪上掃過,並不像電視劇中刻畫的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看著平民的生活跟看到了蟲子會說話一樣,看到個路邊攤都能一驚一乍。

  諸伏景光忍不住看了她一會兒,「源小姐以前來過長野嗎?」

  「來過,不過沒有出來過。」隨即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萩原說這裡是你的老家?」

  「對。」

  他抬頭辨認了一下方向,然後往西邊指了指,「往那邊,再走過三條街就是我以前的家。」

  「這麼近啊,要回去看看嗎?」

  諸伏景光動作幾不可察地一頓。

  「這倒不用,現在應該也沒有人在。」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將手重新揣回口袋,輕輕垂眸,「兄長在長野市那邊工作,老家這裡很久以前就沒人住了。」

  源輝月回頭看向他,青年的側臉線條柔和,墨色的眼睫斂著,在眼底投下了一小片陰影,神情十分平靜。

  沒有追問他沒提及的父母,她點了點頭,「這樣啊,這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逛一逛嗎?我出來只是想透透氣。」

  這個問題頓時將青年從未知的情緒中拉了出來,他聞言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後表情變得有些微妙,「額,松本市這裡的話,最有名的名勝古跡好像就是松本城。」

  剛從松本城出來的源輝月:「……」

  諸伏景光無奈,「我想想,好像還有松本市美術館,鐘表博物館,周邊的話也有溫泉之類的。」

  然而溫泉太遠了,而無論是美術館還是鐘表館顯然都不在大小姐的興趣範圍之內。

  諸伏景光邊絞盡腦汁地思考還有什麼值得去逛逛的地方,一邊不自覺地沿著長街往前拐了個彎。

  熟悉的街道陳設闖入視野,他的腳步下意識停頓了一瞬,看向周邊。

  「這裡……好像距離我以前的小學不遠了。」

  「嗯?」源輝月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准確找到了不遠處高高的教學樓。

  上課的鈴聲穿過半條長街傳來,她朝著那個方向望了兩眼,終於提起了幾分興致,「回去看看嗎?」

  「誒?」

  .

  十五分鐘後,諸伏景光無奈地陪著大小姐漫步在了小學的校園裡。

  正是上早課的時間,教學樓門口停了一輛大巴車,有許多小朋友正從樓裡出來在車門口排隊,邊排邊好奇地朝他們這邊張望,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崽。

  他們剛剛順利通過了小學的大門。守門的門衛早就換了,就算沒換也不可能還記得他,諸伏景光正准備跟他解釋自己以前是這座學校的學生的時候,源輝月就若無其事地開了口,告訴門衛自己是來考察弟弟以後上學的環境的。

  大小姐糊弄人不打草稿,偏偏一張臉機具欺騙性,門衛當場就信了她的邪,將他們放進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諸伏景光無言了一會兒就重新收拾好了心情。

  十多年過去,學校的格局似乎和當初沒什麼變化,但細微處的改變不少。教學樓明顯被翻修過,當初泥土和草皮的天然操場也變成了顏色鮮艷的橡膠場地,操場邊緣他們以前植樹節種下的小樹竄成了一片濃蔭。

  望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場景,他的心底忽地升起一點感慨,「我的確好多年沒回來了。」

  「嗯?」

  「我只有小學一年級是在這邊念,」青年解釋,「之後就去了東京,一直沒有再回來過。」

  「這樣啊,」源輝月若有所思地點頭,隨口問,「所以說你和降谷是在東京念小學的時候認識的?」

  諸伏景光微怔,回頭注視她幾秒,唇邊不經意露出了一個笑。

  源輝月若有所覺,被他笑得有點莫名其妙,「怎麼?」

  「沒什麼,」景光笑眯眯地說,「只不過,我還以為你不關心零的事情呢。」

  「……」

  不小心暴露了什麼的源大小姐若無其事地扭頭,好像忽然對教學樓前排隊的小雞崽們產生了興趣,「他們在干嘛?」

  養過貓的人都知道,貓咪如果一不小心惱羞成怒了就很不好哄,諸伏景光假裝沒發現她的生硬,見好就收地配合著轉移了話題,「應該是學校組織了秋游。」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意外的招呼,「你是……景光?」

  兩人下意識回頭,就看到一位帶著眼鏡穿著西服的男人,似乎是學校的老師,正站在不遠處遲疑地望著他們。

  那是個頭頂「一毛不拔」的中老年男子,手肘裡還夾著教案,面目很和藹,看起來就是會受到小朋友喜歡的類型。他盯著這邊開口時還下意識托了托眼鏡,似乎還在努力辨認,但諸伏景光已經從這個習慣性小動作中認出了來人,「木村老師?」

  「真的是你?」這位姓木村的教師頓時露出了一個笑,大步朝他們走來。

  察覺到身邊人疑惑的視線,諸伏小聲給她解釋,「是我小學時候的班主任。」

  說話間木村老師已經走到他們身邊,先是拿視線打量了他一圈,這才笑呵呵地說,「好多年不見了,要不是你和高明長得像,我還不敢認。」

  諸伏景光乖乖跟昔年的班主任喊了一聲「老師好」,然後繼續給源輝月解釋,「高明是我兄長的名字。」

  班主任這才注意到他身邊的人,隨即了然,理所當然地誤會道,「這位是你現在的女朋友?帶她來以前你上學的地點玩的?」

  他登時點了點頭,一副「不錯啊,你小子很有手段」的欣慰表情。

  諸伏景光被這句話嚇了一跳,連忙手忙腳亂地擺手解釋,「不是,等等,你誤會了,不是我女朋友!這一位是,是……」

  他卡了殼。

  這要怎麼介紹?是他的雇主,還是他要保護的人?

  好像無論哪種說法都只會誤會得更深?

  諸伏景光原地卡帶,反而是源輝月本人被誤會後依舊淡定,衝這位班主任點了點頭,自我介紹,「你好,我是諸伏桑的朋友。」

  「哦哦。」

  班主任連忙回應,只不過一轉身,又給了諸伏景光幾個兼具遺憾和鼓勵的眼神。

  大意大概是——還在稱呼你的姓氏啊,不過這個女孩子看起來的確很難追的樣子,要加油啊景光。

  諸伏景光被鼓勵得哭笑不得,只能慶幸今天幸好沒有帶零一起出來。

  這位班主任當年跟他非常熟悉,不但是他的老師,還是他父親的同事,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之一。當年在某件事情發生之後,他轉學去了東京,這才斷了聯系。

  現在這位長輩看著長身玉立已經長大的諸伏景光十分欣慰,敘舊完後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當年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我一直都很擔心你,結果直到你轉學到東京我都沒能幫上什麼忙。之前有一次遇到高明我還問過他,聽他說你在東京過得還不錯,現在親眼看到你的狀態,我終於能夠放心了。」

  源輝月神色微微一動,看了一眼身邊的人。

  諸伏景光依舊是一臉平靜的微笑,溫和地衝昔年的老師點了點頭,「我現在的確過得挺好,放心吧老師。」

  .

  木村老師還有課,和他們簡單聊了幾句就匆匆離開了。之後他們又在學校裡轉了一圈,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多。

  不知不覺距離他們早上出門已經過了兩個小時,諸伏景光在學校附近找到了一個自動販售機,彎腰隔著玻璃門挑飲料。

  「源小姐,你常喝的那個青提汁的飲料牌子這裡好像沒有,給你換別的嗎?」

  源輝月:「那就礦泉水。」

  大小姐的回答充分體現了什麼叫做「寧濫勿缺」,諸伏景光無奈應了聲好,投幣買完東西後,將礦泉水擰開遞了過來。

  源輝月慢悠悠喝著水,視線一邊看似不經意地往身邊的青年身上瞟。

  這人連買飲料都沒什麼脾氣,源輝月點了單,他就也沒有再多看那些五彩繽紛的飲料瓶,跟著她拿了一瓶一模一樣的礦泉水。此刻正捏著水瓶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他喝不喝水都可以,純粹只是陪她。

  諸伏景光好像一直都是如此,性格溫和,看起來好像都沒有任何脾氣和棱角。

  但真正和他接觸久了才知道,所謂的溫和隨性好說話也確實只是「看起來」。

  在不知道被瞟了第幾眼之後,黑發青年終於無奈地垂著眼一笑,「想問什麼可以問的。」

  源輝月終於側過頭去,光明正大地看著他。在認真觀察了幾秒之後,她終於開口,「剛剛你那位班主任說的『那件事』是什麼?」

  諸伏景光唇邊的淺笑沒變,指尖漫不經心捏著飲料瓶,格外平靜地給她解釋,「我念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患了失音症。」

  他們坐在自動販售機旁邊的長椅上,身後的景觀樹被風吹得輕輕搖曳,投下晃動的影子,青年的身影有一半坐在了影子裡。

  「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從長野到東京,就算換了環境也一直都沒有好轉,直到我後來遇到了zero。總而言之,大概的確是讓其他人擔心了吧,木村老師當時還是我的班主任,肯定讓他頭疼了很久。」

  他的語氣有種時過境遷的淡然,甚至還有一點不知從何而來的復雜和愧疚。

  這點復雜被源輝月敏銳捕捉到了,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側臉,「諸伏君你,很害怕給別人添麻煩呢。」

  諸伏景光一怔,回頭看過來。

  「是……是嗎?」

  「是啊,」她若有所思,「是因為以前有過什麼類似的陰影嗎?因為自己造成過什麼難以挽回的事情?」

  黑發青年的眼瞳下意識放大了一下,落進了一點搖曳的影子。

  源輝月隨口一說,說完了也沒打算繼續往下深究。她慢悠悠地繼續喝水,有歡騰的人聲從街道對面傳來,學校的大巴車開出了校門,車裡的小朋友們好奇地擠在窗前趴著往外看。

  她感興趣地看了兩眼小朋友們的小黃帽,身旁的人似乎終於回過神,然後反而因為自己的忽然走神率先開口。

  「抱歉。」

  源輝月回頭,想了想,「PTSD?」

  「……源小姐你說話還是那麼犀利啊。」諸伏景光無奈地笑,「沒那麼嚴重。而且,只從剛剛那幾句話就能看出這麼多嗎,你還真厲害。」

  「倒也不止這幾句話。」

  諸伏景光看著從面前經過的大巴車,「不過,源小姐你一直都是這樣嗎?可以輕易看出來其他人的想法和目的?」

  「差不多?」

  「這樣啊,那……不會很辛苦嗎?」

  她微微一頓,回頭看過去。隨即青年似乎也反應了過來,「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冒犯,我……」

  不等他組織完又一次道歉,源輝月想了想,伸出手。

  「扯平了,我剛剛好像也冒犯了你一下。」

  諸伏景光微怔,隨即眉眼柔和下來,也朝她伸出手,「嗯,扯……」

  他的話音斷在了半空,溫和的眸光幾乎剎那凍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起身就將她拽到了身後。

  「諸伏君?」

  源輝月被他扶了一把才站穩,遲疑地看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前方。

  不遠處的牆角飄下一片落葉,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源小姐,抱歉,我們回去吧。」

  她一愣,又重新看向他。青年依舊凝望著那個方向沒有回頭,眼中看不清情緒,「現在就回去,我下次再陪你出來。」


第425章 長野舊事(三)

  「你說你和上午和源小姐出門的時候被人跟蹤了?」

  萩原和松田收到消息匆匆趕到休息室,諸伏景光正坐在桌旁,十指交錯抵著桌面,面沉如水地點頭。

  松田陣平性急地直接問,「怎麼回事?」

  諸伏:「源小姐想出門透氣,所以上午我帶著她在松本城內轉了一圈。在街邊上買水的時候,忽然感覺到有人在後頭窺探,回頭看過去卻沒發現人影。」

  萩原:「會不會是對你們好奇的路人?老實說你們兩個還挺引人注目。」

  「不是路人,我能明顯感覺到那個目光不懷好意。」

  「衝著源小姐來的?」只要不涉及到談戀愛的問題,伊達班長就十分可靠且敏銳,「可是我們才到長野幾天,消息不可能這麼快泄露吧?」

  「而且就算是在東京的時候也沒有人這樣明目張膽地進行跟蹤。」萩原研二皺了皺眉,他看著正擰眉沉思的黑發青年,忽然想起了什麼,視線移向他左側。

  果然,從剛才開始就沒有開口的降谷零也正沉默地看著景光,察覺到視線,他微微回過頭來和他對視了一眼。

  「……」

  萩原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這時候伊達航忽然開口,「說起來,景光,你就這樣把源小姐拉回來,告訴過她發生了什麼嗎?」

  黑發青年好像這才回神,愣愣地抬頭朝他們看來。

  萩原研二:「喂喂,你不會什麼都沒說吧?源小姐那麼聰明肯定能看出不妥,要是她多想了怎麼辦?」

  「啊……那,我現在去找她解釋?」

  「趕緊去!」

  直到目送著諸伏景光略帶匆忙地起身去找源輝月了,萩原研二這才收回視線,在房間內環視一周。

  其他人一言不發,神情都有些凝重。

  萩原研二:「看來大家想到的東西都是一樣了。」

  .

  休息室在二樓,松本城的天守閣四層以下最開始都是軍事作戰的防御區。現在當然已經沒有了這樣的需求,源氏接手這座古堡之後就進行了適度的改建。比如二樓的休息室就是後來增添進去的,被他們臨時辟用做了會議室。

  源輝月的臥室在天守閣的最上方,一整層都是,但是她嫌跑上跑下麻煩,大部分時候都在一樓活動。

  諸伏景光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和一只貓咪「聊天」,依舊是昨天那只狸花。

  她托著貓咪的爪子詫異,「有人把你的指甲剪了?」

  「喵!」圓滾滾的狸花貓用力地一甩尾巴,十分憤怒。

  「那怎麼辦?」

  「喵喵喵喵喵!」狸花大聲告狀,一邊告一邊罵人。

  然而它和源輝月畢竟還隔著一道物種的藩籬,大小姐再聰明也聽不懂喵語,只能握著它的爪爪和它面面相覷。

  最後她摸了摸貓咪的頭,提議,「要不然這段時間你先當一陣子家養貓,等爪子長出來再說?」

  「喵!」

  狸花貓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聞言不屑地扭頭。正好這個時候諸伏景光到了,外來人的腳步驚動了它,貓咪抽回爪子,轉身就跳下走廊,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庭院的草叢裡。

  源輝月這才站起身來,轉身看到了找過來的黑發青年。

  「源小姐,抱歉。」青年開口就先道歉,「今天這麼突然就把你拉回來了。」

  「沒事。」

  源輝月挺淡定,反正她出門也沒有什麼重要事情。只不過聽完諸伏的解釋之後,她意外了兩秒,「所以真的是有人跟著我們啊?原來我之前察覺到的視線不是錯覺。」

  諸伏景光怔住,然後急促追問,「什麼時候?」

  源輝月:「你跟我指你家的方向還有到了那間小學門口的時候,當時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看我。不過看我的人多了去了,當時沒多想。」

  她看著面前神色發生了變化的人,疑惑問,「是有人從東京追過來了?這也太快了?」

  「不……」

  沉默了好幾秒,諸伏景光才低聲開口,「跟你沒有關系,那個人可能是衝我來的。」

  當局者迷,他終於慢了一步地猜測到了原委。

  午間的太陽筆直垂落,黑發青年站在走廊下的陰影裡,那張俊秀的臉好像也被鍍上了一層晦暗。他低低斂著眸,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像在強自壓制著某種強烈的情緒,又好像在心中掙扎著即將做出某種決定。

  源輝月站在原地看著他深深擰著眉,整個人仿佛身處某種無法解脫的漩渦中,自困在最中央,其他人就像被廊檐擋在外頭的陽光,始終無法照過去。

  青年終於深吸了一口氣,「我……」

  源輝月:「不用說也可以的。」

  他一怔,下意識抬起頭來。

  「我也不是要對所有事都要追根究底。」黑發少女的視線移開,「每個人都有不想提及的事情,很正常。」

  她的目光投向了外頭的庭院,院子裡的櫻花樹正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在地面上落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像流動的畫。她順著肩背垂落的長發被穿過走廊的風掠起,又緩緩落下,明明夏天已經過了,風裡卻好像又帶過來一絲夏日的清爽明亮。

  這絲越過了季節的風吹拂到他臉上,諸伏景光那些堵在胸口,正要被他混合著血肉強行抽出來的話好像忽然就被吹軟了刀鋒。

  「……我的確不太想提及,因為我不想連累到其他人。」他低聲開口,看到對面的少女略顯詫異地轉過頭來。青年輕輕笑了一下,「但是源小姐你今天跟我出門的時候,可能已經被對方注意到了。」

  「就算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我也應該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你,畢竟……」

  他安靜了一瞬,平靜但堅定地說,「畢竟對我來說,現在保護你才是最重要的。」

  「……」

  有幾秒鐘的時間,源輝月也沒有說話。她走到走廊旁邊坐了下來,半邊身子沐浴在了外頭的陽光裡,然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來說?」

  諸伏景光順從地走了過去,在她旁邊坐下來。

  除了兄長,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從未跟其他人提過。往事在心裡結了痂,他得花點力氣和時間才能把它重新撕開。幸而他身旁的人是個最好的傾聽者,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淡定地坐在陽光裡,好像就算他一直不說話,她也能這樣自娛自樂一下午。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跟剛剛逃走的那只狸花貓一直以來給他的感覺太過相似,青年嗓音沙啞地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時,居然並沒有他預想的那樣困難。

  「那是大概十五年前的事,某個晚上,我家裡發生了一起入室殺人事件,我的父母就是在那次事件中喪生的。」

  庭院裡的風好像忽然安靜下來,源輝月回頭看他,依舊沒有開口說什麼,靜靜聽著。

  「那個時候我七歲,事件發生的那天晚上和他們一起在家裡,是那次事件的唯一幸存者。」

  說到這裡時,青年嘴角勾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像是對幸存者這個說法有些自嘲。

  「當時我們在一起吃晚飯,忽然響起了門鈴聲。父親去開門了,他跟那個人開始談話,起初語氣還很正常,但沒過多久,他就跟對方發生了爭吵,那個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大。」

  「母親讓我待在家裡別動,自己去門口查看,然後沒過多久我就聽到父親的□□聲,緊接著母親臉色煞白地跑回來。」

  「她把我從桌子前拉起來塞進了臥室的牆櫃,然後告訴我『你先藏在這裡別動,等到我叫你再出來』。」

  隨著低緩的敘述,青年的靈魂似乎也飄回了那個充斥著血色的夜晚。墨色的碎發壓在他的鬢角邊,他從側臉脖頸到搭在膝上的指尖白成一線,像是照在身上的陽光也沒能給他帶來任何溫度。

  「她把我藏到牆櫃之後就轉身出去了,之後又傳來了她和那個男人的爭吵聲,直到最後,她的聲音也消失了……」

  「我躲在牆櫃裡,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只能聞到空氣裡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越來越濃的鐵鏽味,好像整個房子都籠罩在了這個氣味裡……」

  源輝月:「……」

  人體血液中的血紅蛋白主要成分是鐵,所以當年七歲的諸伏景光躲在牆櫃裡時聞到的,可能並不是什麼鐵鏽味,而是從他的雙親身體裡流出來的血的味道。

  「然後有人進來了,開始在屋子裡打轉,我當時非常害怕,透過牆櫃的縫隙往外看,但沒看清他的臉,只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紋身,像一只酒杯……」

  「……後面的事情就不記得了,我好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是去上夏令營的哥哥回來之後找到我把我叫醒的。」

  源輝月:「你的班主任提到的那位『高明』?」

  「對,他現在在長野縣警察本部的搜查一課當刑警。」諸伏景光似乎終於回過神,朝露出一個混合著自豪的淺淡笑容,「在本地很有名哦。」

  「這樣啊,」源輝月眨了眨眼睛,「所以當年那個凶手一直都沒有被抓到嗎?」

  「沒有,畢竟當年那個時代DNA檢測還沒有開始普及,而我作為唯一的目擊者卻失憶了……失音症也是那個時候,我跟你說的這些都是最近才漸漸想起來的。」諸伏景光垂眸自嘲,「當年並沒有能夠向辦案的警察提供什麼證據,所以凶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抓到。」

  「……」源輝月移開視線,語氣平靜地背了一段知識科普,「人類因為個人經歷,比如目睹親人死亡並且自身也受到死亡威脅之後,普遍都會產生PTSD的症狀,選擇性遺忘也是PTSD核心症狀之一。」

  青年微愣,然後終於意識到這是一句拐彎抹角的安慰,輕輕笑了,「嗯,我知道。」

  源輝月又默了默,「所以之前在東京的時候,我偶爾聽到你們在討論紋身什麼的,就是因為這個?」

  「對,因為我遇到了一個覺得有些可疑的人,不過還沒來得及調查就來長野了。」

  諸伏景光轉頭繼續凝視著外頭的庭院,不知道是不是此時外頭的陽光太好,溫和的暖意從身邊的人也傳遞到了他身上,那些回憶和話語裡縱橫交錯的尖刺好像被方才的一陣風吹得服帖了下去,像應激反應已經過去的刺蝟,他緩緩將它們從心底拽出來時,居然有種並未被割傷的錯覺。

  「不過也不急於一時,之前我打電話給兄長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就被他訓斥『急功近利』了。」他說著有些無奈,「因為在我的記憶裡,我是被母親塞進了壁櫃,但實際上那棟房子是個歐式裝修的洋房,根本沒有日式的壁櫃,所以我現在也不確定我想起來的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還是夢境裡畫面了。」

  源輝月想了想,沒說話,身邊的青年站起身。

  「總而言之,雖然不知道今天上午遇到的那個人是不是跟這個案件有關,但我接下來想拜托那天來接我們的那位長野縣的警官把當時關於那個案件的卷宗再借出來看看,說不定能夠想起些什麼。」

  「總而言之,我絕對不會讓你再遇到危險的。」

  像是將這個話題告一段落,他低頭朝她笑笑,看了一眼手表,語氣重新回歸了日常的溫和,「十一點多了,我去問問管家什麼時候開飯?」

  點了點頭,源輝月目送著他轉過身,然後忽然想起什麼。

  「等等。」

  青年止住腳步回過頭。

  「讓管家准備一份貓飯。」

  她看著櫻花樹下試探著探出頭的狸花貓,「你的同期把人家的爪子剪了,那就對它負責到底。」

  諸伏景光被逗笑了,看看那只正「貓貓祟祟」往外鑽的貓咪,好脾氣地應了聲「好」,這才離開去給大小姐傳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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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長野舊事(四)

  諸伏景光走了,院子裡的狸花貓也不知道是當真聽懂了他們說的話還是嗅覺格外靈敏,聞到了飯菜的香味,試探性地從樹底下的草叢裡拔出腳,往前挪了幾步。

  它正准備挪到走廊下的那個人類身邊,拿出自己撒嬌碰瓷的拿手好戲,忽然察覺到了另一個大惡人的靠近,「唰」地一下將自己蠢蠢欲動的爪子收了回去,扭頭就跑。

  它手腳敏捷地躥上牆,眨眼睛就消失在了牆頭上——此地險惡,畢竟某人上一次抓到它就帶它去打針驅蟲一條龍順便把爪子也剪了,如果這一次覺得還不保險又送它一個絕育套餐怎麼辦?

  狸花是只小公貓,為了一餐飯失去鈴鐺實在不值得,它權衡利弊決定還是去搶隔壁雜貨店的蠢狗的午飯。

  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下,源輝月坐在原地沒動。

  「……他們把我推過來的。」

  她懶洋洋伸手,指尖從袖口探出來在自己身旁一點。安靜兩秒後,一陣窸窣的動靜傳來,金發青年在她身旁剛才景光的位置坐了下來。

  「諸伏君剛剛說的你們都知道?」

  「那家伙經常在網上搜長野縣夫婦遇害的新聞,猜都猜到了。」他微微一頓,「只不過,聽他自己把這件事說出來還是第一次……謝謝。」

  「不用,如果不是這件事似乎已經把我牽扯進來了,他也不會說。」源輝月身體往後微傾,一手撐住地板,自言自語,「雖然日本人的性格都很在意給別人添麻煩,但諸伏君已經不只是在意了,我有時候感覺如果哪天遇到了生命相關的危險他都可能打算默不作聲自己一個人承擔,原來症結在這裡嗎?」

  「……」

  沒有在意空氣中的安靜,源輝月繼續,「聽了這麼久你有什麼想法?」

  「他父母的那個案子我也稍微了解過。」降谷零嗓音低沉,「只不過我之前以為他是藏得太好,沒有被凶手發現,所以才幸存了下來。但是現在聽他的描述,那個凶手應該是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卻似乎是故意放過了他,為什麼?」

  源輝月:「殺了兩個人卻沒有立刻離開現場,而是留在死者家中轉圈子,雖然不知道他在干什麼,但那位凶手要麼是有預謀的犯罪,要麼是精神狀態異於常人。這種變態人犯罪類型的確有可能存在個人偏好,比如不殺女人或者孩子……但是有一件事我很奇怪。」

  「什麼?」

  「諸伏不願意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的原因是害怕牽連到別人,他認為調查這件事有危險。但是案件發生的地點在長野,他早前就轉學到了東京而且事情過去了十五年,為什麼在他的潛意識裡,危險依舊沒有遠離他,那個凶手從長野跟著他到了東京嗎?」

  降谷零驀地回頭。

  源輝月正被陽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慢悠悠問,「怎麼?」

  「我們到長野才不到一周,之前沒有出去過,今天是景第一次帶你出門。如果那個暗中窺伺的人真的是當年那位凶手,而他一直待在長野,為什麼會這麼快就發現景光回來了,如果是巧合這也太巧了。」

  源輝月想了想,「他一直徘徊在諸伏家附近或者小學門口?」

  「或者是二者疊加。」

  她扭頭看過去,金發青年微垂著頭,思路清晰。

  「藏在你周圍保護你的人不止我們,就算是職業殺手,如果一直跟著景光也早就被揪出來了。那個凶手的確跟著景光到了東京,並且一直通過某種方式觀察著他。但景光開始執行保護你的任務之後就從外界的視野裡消失了,那個人找不到他,可能會以為他回了長野,開始在他的家和小學附近徘徊,然後在今天遇到了你們。」

  「也就是說這個凶手沒有殺諸伏,甚至是故意放過了他,然後在此後的數年裡一直暗中跟著他……」源輝月皺了皺眉,「這個走向怎麼跟變態色情狂一樣?」

  降谷零:「……」

  他無奈地說,「可惜景只記得他聽到了那個人在哼歌,但歌詞還有他有沒有說過其他什麼全都想不起來了。唯一清晰記得的只有那個高腳杯的紋身,但他記憶中的情況和那座房子的布局又對不上……」

  源輝月慢悠悠地說,「很正常,他如果真的能清清楚楚回想起所有細節才不對勁。人的記憶在大腦中不是重復,而是重組。就好像原本的一塊拼圖拆成了碎片,你開始回憶時也不是將拼圖原樣拼起來,而是會加入許多其他的碎片,然後組成新的圖案。」

  「事發時的所有情緒,驚慌、緊張、震驚都會對記憶產生影響,它會放大人當時的感知,然後在大腦中加以扭曲,所以事後的回憶和當時真正的場景往往是兩個樣子。更不用說諸伏還產生了失憶,這麼多年過去後才重新想起來。」

  她難得這麼好言好語,甚至還舉出了一個例子,「打個比方,你還記得我們在手塚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穿的什麼衣服嗎?」

  降谷零:「藤色的連衣裙。」

  源輝月:「誒?」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誒?不是緋色的振袖嗎?」

  這兩個震驚的聲音忽然橫插進來,源輝月原本打算對走廊盡頭擠著的三個人裝沒看到,此時也不得不虛著眼扭頭朝他們看去。

  最穩重的伊達航班長不但帶頭偷聽,此時還在摸著下巴疑惑,「我記憶中也是緋色的振袖啊。我還記得那天離開的時候下了大雨,零撐著傘送你上車,我在後頭看著雨點到處飄還在想這麼貴的衣服要是淋濕了我們可能賠不起。」

  眾人:「……」

  如此樸素的擔心頓時喚起了大家對那一天的回憶,有人在旁邊「嗯」了一聲低低贊同。

  「沒錯,我也記得是振袖。」

  「對吧?」伊達航對這位新加入的同伴加以附和,隨即忽然反應過來,聲音戛然而止。

  幾人僵硬地回頭看去,就看到去而復返的諸伏景光端著一個托盤站在身後,托盤裡還放了一小碟花瓣一樣的點心。

  「我剛才去找管家,他說午飯還要等一下,擔心源小姐餓了讓我拿點心過來給她墊一墊。」

  黑發青年若無其事地解釋,一邊端著托盤越過眾人,朝走廊下的兩人走去。

  萩原幾人面面相覷幾眼,乖巧跟上。

  源輝月看著他在身後的走廊坐下,把托盤裡的點心放到自己面前。

  「我其實是覺得吃飯之前最好不要吃東西,不過這個點心分量也不多,是今年剛摘的桂子蒸出來的,你可以稍微嘗嘗。」

  她望著青年看不出端倪的臉色,乖乖應了聲好,拿起筷子挑了一塊點心,一邊假裝不經意地朝自己身邊的人飛過去一個眼神。

  「咳……」降谷零終於代表心虛的眾人開口,「那個,抱歉啊,景。」

  「沒事,」諸伏景光反而無奈地笑了笑,「本來就是我的事情,你們討論怎麼不叫上我,說不定我還能回答你們的問題。」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源輝月啃著和果子,一邊默默地給自己旁邊的金發青年繼續使眼色。

  降谷零接收到信號,還沒來得及開口,黑發青年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他們的為難體貼地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好奇地繼續問,「話說回來,剛剛那個問題源小姐還沒回答,你那天穿的到底是什麼衣服?我們都記錯了?」

  源輝月咽下點心,接住了這個台階,「是條藤色的連衣裙。」

  眾人:「誒?!」

  「還真只有零一個人說對了?」

  「怎麼可能我們全記錯啊,世界線更改了還是曼德拉效應?」

  「沒那麼誇張,」源輝月無言地說,「你們就是單純地記混了。」

  「我那天的確穿過緋色振袖,是在離開的時候,為了正式拜別所以換了衣服。或者應該說,除了在手塚爺爺的茶室裡我們見的第一面我是穿的裙子,你們那天見到我的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是振袖沒錯。」

  她說到這裡,其他人頓時有些明白了。

  「除了情緒,記憶還會受到環境、光線,甚至之後發生的事件的影響。」

  「手塚先生家的房子是傳統的和式宅子,其他人也穿了和服和浴衣,都會帶來錯誤導向,再加上研二畫的那幅源小姐穿著振袖的素描……」

  被提到的萩原研二笑眯眯地雙指並在太陽穴旁,帥氣地往外一劃,態度不羈,對誤導了所有人這件事反以為榮。

  松田陣平納悶,「所以為什麼唯獨零沒有記錯?」

  「……」他這麼一提,源輝月也想起來了方才的意外。用眼角余光掃過身旁的人,她干巴巴地開口,「哦,可能他見我第一面的時候沒有感覺吧,所以才沒有被情緒和氣氛誤導。」

  「……」金發青年側頭朝她看去,下意識張了張嘴有話要說,但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沉默下來。

  「所以說,」萩原研二打了個響指,將話題引回正題,「這個例子裡面最重要的一點是,源小姐那天的確有穿振袖。」

  這話頗有些無釐頭,連源輝月都沒反應過來,遲疑看向他,卻聽到旁邊的松田心有靈犀地「哦」了一聲。

  「也就是說,我們記憶裡的東西的確存在,只不過組合方式錯了,就和景光回憶起來的東西一樣,所以我們可以試著把他的這段記憶拆分來看,就從理論上最不容易受環境影響的部分開始?」

  「沒錯。首先,那位犯人身上肯定有紋身。」

  「其次,景光藏在某個地方,通過一條縫隙看到了他身上的紋身。」

  萩原看向看向神色逐漸變得恍惚的青年,「你會認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壁櫃,那條縫隙一定是長條形從上往下。」

  降谷零:「但是因為你當時過於激烈的情緒,你的感知不足以作為判斷的依據。」

  伊達航:「所以說,如果實際上縫隙是橫著的……」

  「衣櫃的百葉窗!」

  諸伏景光終於猛然驚醒,「我小時候在老家的房子,臥室裡的衣櫃的確有百葉窗!」

  源輝月一手拖著腮默默看著他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看到的那個紋身就不是酒杯了?」

  「對,應該是紋身上下被百葉窗遮擋了,甚至我看到的有可能只是紋身中間的一片空隙……」

  「但是即便是這樣,範圍也太廣了,也不可能把長野縣所有人的紋身都查一遍。」伊達航頭疼,「至於凶手可能曾經跟著你從長野到東京又回到長野,這只是我們的推理,沒有實質上的證據。」

  「說得對啊景光,你還記得其他的東西嗎?比如說那個人在房間裡打轉的時候除了唱歌有沒有說點別的?」

  「我不記得了,」諸伏景光遲疑,「不過我的記憶最近在慢慢恢復,說不定之後能想起來……」

  「說起來,」源輝月看著他,默默提出建議,「你試過催眠嗎?」

  其他人一怔,齊聲問,「催眠?」


第427章 長野舊事(五)

  催眠術這個名詞在現代的很多文學作品中,要麼神乎其神,要麼就是和騙術劃了等號,總而言之玄而又玄,很像是欺詐師玩弄的手段。但實際上在心理學領域,催眠也是正統的治療手段之一。

  現代催眠的起源就來自於一位兩個世紀前的正經英國醫生,最開始也是因為心理疾病的治療而受到廣泛運用。不過即便在心理學領域,催眠術曾經受到的爭議也很大,比如說現代心理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弗洛伊德就很不喜歡催眠——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催不好。

  但無論如何,催眠到了現代已經成為了一門正經應用科學,在心理治療、喚醒記憶上都有一定成效。只不過正常來講,這門藝術距離普通人生活挺遙遠,但源輝月提出來後,卻聽到降谷零低聲說了一句,「他試過。」

  她頓時有些意外地看了過去。

  「因為失音症。」諸伏景光接過話茬解釋,「這是一種心理上的障礙,所以我轉學到東京之後,也接受過心理方面的治療,當時那位心理醫生就嘗試過催眠。」

  他有點無奈,「但是對我沒有效果。」

  「我記得催眠不是一種單純的操控,而是建立在催眠師和催眠者的信任關系上,需要被催眠者的意願和配合。」伊達航若有所思,「所以這和催眠師的能力無關,是景光你當時也不願意去回憶這些事吧?」

  降谷零:「那位心理醫生也是這麼說的,景的自我意志太強了,雖然某種情況下意志力強的人因為感受性也強反而更加容易被催眠,但景潛意識中一直在反抗催眠師的暗示,所以當時的催眠失敗了。」

  「簡單來說,就是景光對催眠師的心防太重了,所以才導致的催眠失敗,是這個原因吧?」

  萩原研二吊兒郎當地一手搭上了黑發青年的肩,笑眯眯問,「那如果換一個能夠讓景光願意開口的人,是不是就能起效了?」

  他說著一邊視線筆直往前,其他人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到了捧著和果子的源輝月。

  「……」

  源輝月默默地把糕點咽下,這才迎著他們詫異的目光開口,「你怎麼知道我會催眠?」

  .

  作為完美的BOSS模板,一個反派BOSS該會的技能,源大小姐多多少少都會一點——當然是開玩笑。她當初學催眠術純粹是出於興趣,簡單來說,當時覺得這個技能有點好玩,但技能點點完之後,其實很少遇到手動操作的機會。

  「而且正常而言,催眠時周圍的環境最好選擇安靜、溫馨,能夠讓人心理上放松的地方。」源輝月遲疑地問,「你確定要在這裡嗎?」

  他們正站在一座洋房面前,午間剛過,下午的太陽將房子籠罩在陽光下。房屋外的草坪雜草橫生,明顯已經有很多年沒人打理了,背陰的一側大片的爬山虎已經沿著牆壁攀爬到了房屋頂端。

  可能是因為這裡曾經發生過案件,也可能是太久沒有人來過了,這座房屋仿佛被時光刷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即便身處陽光下也給人一種暗沉和壓抑的感覺。

  這是諸伏景光曾經的家。在十五年前那起案件發生之後,他離開長野去了東京,諸伏景光的兄長之後也搬了出去,而作為命案發生現場,房子被原樣保留下來。命案一直沒破,於是這座舊宅也在原地等待了十五年。

  上午源輝月提出了催眠這個建議之後,諸伏景光表示要考慮一下。

  其他人當然不會催他,畢竟要喚醒曾經的記憶就代表他要再一次回到當初的場景中,直面自己的至親死亡時的血淋淋場景。

  雞湯誰都會灌,但臨到頭來,就算意志再堅定的人,會產生遲疑也是理所當然的。源輝月表示理解,索性他們也並不趕時間,有足夠的空間給諸伏景光慢慢考慮。

  她吃晚飯之後就在一樓的休息室睡了個午覺,然後一覺醒來還處於意識懵懂的狀態,諸伏景光就找過來表示他已經想好了。

  源輝月:「?」

  這位青年真是個狠人,不但只用一中午的時間就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而且選擇的催眠地點也格外與眾不同。他選擇了回到自己的老家,當時命案發生的現場。

  此時站在諸伏家的舊宅前,源輝月回頭看向身邊的人,神情愈發遲疑,但作為當年事件的相關者,諸伏景光的神情反而比她輕松多了。

  他只抬眸掃了過去的家一眼,感嘆了一句,「好久沒回來,爬山虎都長這麼茂盛了」,就淡定地拿出鑰匙,帶頭抬腳朝大門走去。

  源輝月只好將征詢的目光轉向身後跟來的幾人。

  眾人的神情都有些沉默,連某種意義上最為「活潑」的松田陣平都望著洋房默然不語。最後還是降谷零率先收回收回目光,朝她微微點頭,「進去吧。」

  源輝月默默跟上了前面的景光。他這時候已經打開了門,門板剛往後退開,一股沉悶腐朽的氣息就從屋內漫出來。

  房子門口的地面灑滿了大片漆黑,這是當年留下的血跡。玄關正中,白色粉筆在地上圈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那是諸伏的父親當年倒下的位置。

  青年扶在門板上的指尖微微停了停,安靜了幾秒,一言不發地繞開地上的痕跡固定線繼續往前走。

  源輝月走在他身後望過去,腳步慢了幾拍,輕聲問後頭跟上來的人,「我們是不是應該帶幾束花過來?」

  「……」

  降谷零低聲開口,「這個案子的凶手一天沒抓到,在他心裡就一天不會過去,祭不祭拜都一樣。」

  他回頭看著她有點迷茫的側臉,終是忍不住抬起手在她肩後輕輕扶了一下,輕聲安撫,「沒事的,走吧。」

  「哦。」

  源輝月難得聽話地點頭,小心繞過地上的痕跡線和陳年血跡,跟上前面人的腳步朝屋子裡走去。

  這座房子內部像一個已經被人遺忘的單獨開辟出來的空間,一切都被塵封在原地,除了無法留下的時間。屋子的內部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擺在桌上的餐盤,地上橫七豎八的桌椅,已經褪色的血跡到處都是。

  源輝月跟著前面的人上了樓梯,就看到了另外一個白色的痕跡固定線,就在距離臥室不遠處,而諸伏景光已經走到了臥室門口。

  他打開門,回頭朝她歉意地笑了一下,「屋子裡的味道有些難聞,我先進去把窗子打開。」

  「哦……」

  源輝月找不到話說,只好繼續點頭,直到裡頭傳來一句「可以了」,這才走了進去。

  比起客廳裡猙獰的現場,臥室裡的情況要好多了。當初那個凶手留下的滴落在地面的鮮血幾乎已經找不到,乍一看就是個放置了很久的屋子。床上的被褥和鋪蓋還維持著原樣,床的側面有個紅木衣櫃,諸伏景光正蹲在衣櫃前,凝視著底下的百葉窗。

  十五年前,有個只有七歲的少年曾經躲在這裡,透過百葉窗的縫隙驚恐地往外張望,目睹著殺死雙親的凶手從外頭走過,絕望、無力、更沒有反抗的勇氣。

  「果然是百葉窗啊。」

  源輝月剛走進屋,他已經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背對著她語氣無奈,「我果然應該回來看看的,說不定能更早想起些什麼。」

  「……」

  降谷零從她背後走進來,「景光……」

  「我沒事。」諸伏景光轉過身,衝他們笑了笑,「我說過吧,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備了。對了,我記得催眠過程需要全身放松,最好處於平躺狀態吧,需要我躺到床上去嗎?」

  源輝月回頭看看打開的窗子,明亮的陽光從外頭照進來驅散了屋子裡若有似無的陰影。這間臥室裡的布置溫馨而日常,如果不看床上積的灰,幾乎要符合催眠需要的安靜、放松的環境要求了。

  她走過去慢慢將窗前的百葉窗簾拉下來一半,調整了一下室內光線,然後回頭想了想,「躺椅也行。」

  .

  十分鐘後,諸伏景光將一張躺椅拉到窗子邊,乖順地在上頭躺下來。

  百葉窗的影子像斑駁的條紋,落在他身上,源輝月搬了張椅子坐在他身邊,握著青年的手,拿簽字筆在他手腕上寫了個花體的英文字母。

  「這是什麼,為什麼要寫個W?」過來圍觀的松田陣平疑惑問。

  「這是M,源氏的羅馬音開頭。」

  源輝月無言地說,一邊拿目光睨了他一眼,嚴肅地強調,「圍觀群眾不要發出聲音。」

  旁邊的萩原迅速抬手把自家竹馬的嘴捂上了,並且乖乖在自己的嘴邊也比了個拉拉鏈的手勢。

  伊達航默默地提出最後一個問題,「那個,我們真的不用出去嗎?」

  此時正准備接受催眠的諸伏景光身旁圍了一圈人,除了源輝月這個客串催眠師,其他幾人一個不落全在。

  正常情況而言,正統的催眠師在進行催眠治療的時候一般不會容許其他人旁觀。但首先源輝月就不算是個正經催眠師,其次,這是諸伏景光自己的要求。

  「你們都在這裡,說不定我還更容易放松。」躺在椅子上的青年坦然一笑,笑容非常淺淡。然後他終於抬眸看向她,藍色的眼瞳中浮起一抹鄭重。

  「開始吧。」

  源輝月輕輕點頭,拉起他的手,然後將他的手指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凝視著他的眼睛開始催眠前的例行叮囑。

  「稍後你在被催眠過程中如果感覺到了任何恐懼或者不安,握緊我的手。我倒數五下之後,你會看到我寫在你手上的那個符號,然後醒過來。」

  「我們現在開始。」


第428章 長野舊事(六)

  「回到那天晚上,那是個夏天,你和父母在家裡吃飯,你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躺在椅子上的青年緊閉著眼睛,眉心微微皺起,似乎緊緊只是被過去的回憶稍微掃了個尾就已經開始不安了。

  源輝月握著他的另一只手,盡量放柔了聲音,「父親母親在餐桌上聊天,你能聽到他們在說話。」

  青年的指尖似乎開始發燙,好一會兒才開口,嗓音艱澀。

  「……他們在聊一場葬禮。」

  「對,你還聽到了什麼?」

  「他來了……」

  「誰?」

  諸伏景光恍惚地說,「門鈴響了。」

  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個晚上,十五年未見,在他記憶中面目都已經開始模糊的父母就坐在對面。

  空氣裡彌漫著食物的香味,他面前擺著一盤炸蝦天婦羅。

  他的父母正在聊天,他沒有注意聽,只感覺他們的情緒很低沉。就在他低頭喝著碗裡的粥的時候,他聽到了門鈴聲。

  舊宅的門鈴是那種最老的款式,一按下去就會一直響,像哨音,越到後面就越尖銳,有種能夠刺傷人耳膜的錯覺。

  自從那個案件發生之後,他無數次在夢裡聽過這個聲音,每一次鈴聲過後,他就會滿頭冷汗地從噩夢中驚醒。

  【「……在哪兒?」

  「我沒有……」

  「……騙我。」

  「我真的……」】

  「……他們發生了爭吵。」

  「母親也出去了,我聽到了□□聲,我……」

  他的手指不自覺越收越緊,眉頭緊皺,額前開始溢出薄薄的汗水。

  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他的夢境到了這裡就會驚醒過來,因為他不願意繼續往下回憶,那是他午夜夢回後永遠擺脫不了的噩夢。

  諸伏景光輕聲喃喃,「我聞到了鐵鏽味……」

  「好的,我知道了,這個部分我們都知道,我們換一個地方。」

  他繃緊的手背被人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聲音輕柔得像風,適時撫平了他驟然繃起的緊張。

  「換一個地方,景光,跟著光走。你進了臥室,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

  「……周圍黑漆漆的。」

  「還有呢?」

  「有衣服,我在衣櫃裡面……」

  「能看到外面嗎?」

  「能。」

  那個聲音更加輕了,「聽到了什麼?」

  「我聽到了……」諸伏景光像是被什麼掐住了喉嚨一般,艱難地喘了口氣,從嗓子眼裡憋出幾個字,「……我聽到了母親的□□聲。」

  【「我們真的沒有把她藏起來……」

  「別進去,求求你……」

  「求求你,放過我的兒子求求你……」】

  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胸痛開始劇烈起伏,整個人像是被漩渦拽住不斷下墜,周圍的鐵鏽味連成了深海,要將他淹沒進去。

  「景光,冷靜一點……我在這裡,冷靜一點別害怕。」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溫柔中帶著安撫,「別怕,我在……」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用力回握了回去,對方皮膚的溫度平穩地傳遞過來,她沒有抽走也沒有掙扎,在這片驚濤駭浪中像佇立在海邊的高崖峭壁,鎮靜而穩定。他在恍惚中似乎被這只手拽著漸漸上浮,然後在窒息的前一秒終於終於鑽出海面,深深喘了口氣。

  對方的語氣依舊冷靜,「景光,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

  「……我還在衣櫃裡。」

  他迷茫地說,然後忽然微微一滯,「有人進來了。」

  「他說話了嗎?」

  「他在哼歌……」

  他聽到了一個輕柔得接近誘哄的聲音,是個陌生男性,聲線故意捏得又尖又細,反復用同一個節奏哼唱著一句話。

  【「沒事了哦~出來吧~」

  「沒事了哦~出來吧~」

  「出來吧~出來吧~有裡出來吧~」】

  腳步聲和死神的吟唱一起緩緩接近,他下意識湊近了百葉窗的縫隙,向外看去。

  他終於看到了那個男人,他的身量並不高,身材佝僂,手裡拎著一把尖刀。從刀尖往下,赤紅的鮮血針尖一樣刺痛了他的眼睛。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男人手臂上的紋身。

  那不是酒杯,那是一個雙面相對的觀音像。

  而就在這個時候,男人似乎也發現了他,緩緩回過頭,那雙藏在陰影中的眼睛猛地對上了他驚恐的視線。

  「!!」

  「景光!景光,沒事了,沒事了已經可以了!」

  「景光?!」

  「喂,景光……」

  「景!」

  「現在聽我倒數五下,五聲之後你就醒過來……五、四、三、二、一。」

  一個手寫的花體英文字母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諸伏景光猛地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單手支著身體坐了起來,大口喘息。

  「景光?」

  「景光你沒事吧?」

  七嘴八舌的問候伴隨著人影迅速圍了上來,他頓時被圍進了眾人投下的影子裡,恍惚地環視一周,視線落在一張張熟悉且擔心的臉上,動蕩的精神和靈魂好像終於找到了牽引的線,漸漸安定下來。

  「沒,沒事……」

  萩原松了口氣,然後伸手指了指提醒,「沒事的話,快把源小姐的手放開吧。」

  諸伏景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手忙腳亂地松開手指,回頭看去。他方才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無意識中攢得太緊,手指才撤開,少女的手腕上就已經浮起一片清晰的紅痕。

  她皮膚白,更顯得纖細的手腕被燙了一圈一樣,紅得驚心動魄。

  青年連忙慌亂地道歉,「對不起,我……」

  「沒事。」

  源輝月淡定地活動了一下手腕,一點不在乎,反而好奇地問,「你想起來了嗎,聽到什麼了?」

  「我……」諸伏景光的神色好像恍惚了一下,低聲喃喃,「我聽到他哼的那首歌了……那是長野本地的一首童謠,他唱的就是高潮的那幾句,大意是讓藏起來的小孩子出來。」

  「童謠?」其他幾人互相對視了幾眼。

  「所以他當時確實是在找你?」

  「不……我躲在櫃子裡的時候曾經和他對視過,他發現我了,但是沒有殺我。」

  松田意外,「那他在找誰?」

  「有裡。」諸伏景光長睫斂下,輕聲說,「他在唱完『出來吧』之後接的是『有裡』,一個小時候經常和我一起玩的小女孩的名字。」

  「所以說,」源輝月若有所思地復盤那個精神明顯有問題的殺人犯的邏輯,「他到你家是去找『有裡』的,他認為有裡被你家裡的人藏起來了,所以才和你的父母發生了爭吵?」

  「沒錯,我全都想起來了……」

  黑發青年輕輕閉了一下眼睛,「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學校秋游,我的父親也是學校的老師。在那一次秋游過程中,有裡忽然肚子疼,爸爸把他送去了醫院,但是她還是因為急性盲腸炎發作,搶救不及時去世了,我還參加過她的葬禮。」

  「如果是這樣,凶手最有可能的人選就是有裡的父親了?」伊達航摸了摸下巴,「因為女兒的死精神崩潰不願意接受現實嗎?」

  諸伏景光默認,聲音漸低,「他大概以為有裡藏在我家裡,所以才找了過去。之後也是,他一直暗中跟著我,就是想通過我找到有裡。」

  源輝月若有所覺,抬眸看向他。

  空氣中的安靜蔓延了好幾秒,最後還是松田陣平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抓了抓頭發,「所以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把這些線索告訴長野縣這邊的警察,讓他們重新啟動這個案件的調查?這些線索加起來,應該可以很快鎖定凶手了?」

  其他人跟著反應過來。

  「沒錯,電話裡應該說不清楚,最好是直接去警局。」

  伊達航說著回頭,看到臉色蒼白明顯還沒恢復的諸伏景光,遲疑了片刻。

  察覺到他的視線,青年立刻抬頭,「我沒問題,我跟你們一起去。」

  按理來說,作為死者的親屬加上案件的第一目擊者,他去警局報案當然是最合適的。但是看著他仿佛剛剛經歷過一場死裡逃生的臉色,其他人十分想勸他先休息一下。

  這時候旁邊忽然橫插過來一個聲音。

  「這個案子是十五年前的舊案吧?」

  眾人回頭,看到源輝月正一手支著額頭,皺了皺眉,「這一類的案子重新啟動還要走一堆程序,如果嫌犯聽到什麼風聲提前逃了那就麻煩了。你們直接去找那天到長野的時候來接我們的那幾個警察,讓他們先發通緝令把嫌犯抓起來再說。」

  「……」萩原默默問,「這樣也行?」

  「反正公安一直都是這樣干的。」

  源大小姐充分表現出了她作為特權階級的不講理,其他人討論片刻,覺得嫌犯的身份可以說板上釘釘,也不存在誤會的空間,適當靈活一下似乎也可以。

  這時候松田陣平忽然開口,「通緝令就算了吧,但是他們抓人的時候我想一起。」

  萩原下意識看過去一眼,忽然想起了他父親的情況。

  「好……我和班長先去說明情況,你們陪源小姐在這裡休息片刻再過來。」

  「我跟你們一……」

  諸伏景光正要開口,萩原忽然往他旁邊使了個眼色,他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到源輝月正坐在椅子裡走神。

  她素白的手漫不經心支著額頭,一邊微微蹙眉揉著太陽穴。寬大的袖擺順著小臂滑落,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腕上的指痕還未散去,像雪地上燙出來的一道傷。

  「……」

  黑發青年頓時不說話了,半晌,妥協地點了點頭輕聲道,「那你們先去,我和零還有陣平在這陪著源小姐休息一下,稍後再過去跟你們會和。」


第429章 長野舊事(七)

  萩原研二和伊達航離開之後,房間裡好像忽然之間安靜了許多。

  源輝月還一手揉著太陽穴坐在原地發呆,催眠也是個挺消耗精神的活兒,在整個過程中需要全神貫注,等結束了精神一松弛就感覺累了。

  她正漫無目的走著神,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指節修長好看。

  源輝月順著對方的指尖抬頭,金發青年正垂著眼,「給我看看你的手。」

  諸伏景光同時醒悟了過來,連忙從躺椅上翻身下地。

  「對了,我記得家裡有藥……」

  他剛急急忙忙往前走出兩三步,忽然怔在原地。

  松田陣平疑惑地問出了口,「都過去了這麼久,就算有也過期了吧?」

  「……對,我才想起來。」

  青年的聲音輕若呢喃,源輝月遠遠看去,只感覺他的背影有些微的怔楞,他好像在這一刻才忽然被人從過往的回憶抽出來,茫然又悵惘地落地到了慘白的現實。

  「……」

  空氣中忽然一陣安靜,她正凝視著諸伏的背影,手腕忽然一涼。她回頭,就意外看到降谷零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一管藥膏,指尖沾了一點輕輕抹到了她手上。

  源輝月頓時有點震驚,連手都忘了抽出來,「這你都能提前想到?你這個人是不是細心得有點可怕了?」

  沒管她又下意識黑了他一句,也可能是習慣了,金發青年給她上了藥後指尖按著藥膏揉開,一邊平靜地換了話題,「景,這件事你不打算告訴你哥哥嗎?他也在長野縣當警察吧?」

  「我……我打算等那個人抓到了之後再告訴他。」

  諸伏景光似乎回過神,回頭看到他手上的藥膏後微微松了口氣,隨即擠出了一個略帶自嘲的笑,「上一次還沒來得及確認就急匆匆地給他打電話就被教訓了,雖然這一次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但是我還是想等人抓到再說。」

  「這樣啊。」

  「畢竟,如果不是我忘記了的話,原本應該早就抓到凶手了……」

  屋子裡的空氣再次靜了幾分,照進來的陽光被百葉窗分割成歸整的光帶,灰塵靜靜地在光裡飄落。

  「那句歌……」

  像是被什麼嗆住了一樣,諸伏景光喘息了一下才繼續開口,「那句歌詞,是長野這邊的小孩子們捉迷藏時唱的童謠,以前我和有裡玩游戲時就經常會唱這首歌。」

  松田陣平疑惑問,「你見過她的父親嗎?」

  「沒有,但是我聽說過他,他的事情附近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聲音低沉,「有裡的父親據說以前是某個幫派組織的成員,她的母親因為牽連進了他的事情裡,被他的對手殘忍殺害,那時候有裡才剛出生。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後來退出了那個幫派,洗心革面,獨自撫養了有裡長大。」

  「小學的時候,因為她父親的原因很多人都不願意和有裡一起玩,我大概是她唯一的朋友。現在想起來,我們一起玩游戲的時候,她的父親可能因為擔心她一直躲在周圍看著。」

  他的語氣逐漸變得恍惚,「所以他當時唱的那幾句話,其實是在模仿我,那是我在和有裡玩游戲時唱的歌……」

  降谷零忍不住開口,「景……」

  黑發青年恍然回神,大概是看出了他神情中的擔心,衝他笑了笑,「沒事,我早就有心理准備了。」

  「……」

  「畢竟這件事本來就很奇怪吧,明明只要稍微找一下就能發現藏在櫃子裡面的我,但是他卻偏偏放過我了。」他若無其事地說,神情中有種奇異的平靜,「肯定是有別的原因,我早就這樣想過。」

  其他人不知道說什麼,只好任由空氣沉默。沉默到一半,源輝月忽然冷不丁點頭,「對,都怪你。」

  諸伏景光微微一怔,另外兩人下意識看向她。

  源輝月不緊不慢,「隔壁家的狗最近長胖了兩斤,也怪你。」

  其他人:「?」

  諸伏景光:「??」

  他下意識問,「為什麼?」

  「因為經常來家裡那只狸花貓以前總是搶它的飯吃,」源輝月淡定地起了個一聽就在胡說八道的頭,「所以隔壁家的主人在給他准備飯的時候,總是會習慣性地往它的盆裡放超出正常標准的食物。但是這段時間你來了長野之後,就開始多管閑事地喂貓。」

  松田陣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跟著推理一波,「那只狸花貓吃飽了沒去搶食,於是那只蠢狗就吃撐了?」

  「沒錯。」源大小姐理直氣壯地點頭,「所以你看,是不是都怪你!」

  降谷零:「……」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默默地說,「源小姐,我覺得我好像有點冤?」

  源輝月:「哦,你還知道你有點冤啊。」

  青年再次愣住。

  松田陣平「噗」地一聲被逗笑了。

  這個莫名其妙的故事好像忽然就打散了空氣中的沉悶,且整條邏輯線繞的圈子之大簡直毫無道理。這位卷毛青年一手搭上了還在怔楞中的好友的肩,立刻開始舉一反三,「沒錯,景光,你要是再這樣繼續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等會兒大小姐自己胖了兩斤也要怪你了。」

  諸伏景光還沒有反應,被提到的某位大小姐頓時警覺抬頭,「你說什麼?」

  「我沒說錯啊,跟還在東京的時候比你的身體數據的確比之前重了……額,大概一斤左右?」

  「!」

  體重增加了一斤的大小姐瞪著他,聲音溫度逐漸降低,「我那是長、高、了。」

  「哈?你都十九歲了還長高?」

  「閉嘴!」

  降谷零頭疼地扶額,鋼鐵直男松田陣平莫名其妙地閉上了嘴巴。

  然而他閉嘴之後,某位大小姐依舊不高興,瞪著他的目光裡還在往外呲火花。諸伏景光連自責都顧不上了,連忙打岔,「那個,我覺得是因為換季吧,秋天的衣服比夏天重一點不是也很正常。」

  松田陣平:「哈?有重那麼多……」

  諸伏景光和降谷零:「陣平,閉嘴。」

  「???」松田陣平:「……哦。」

  源輝月:「哼。」

  她不高興地瞪著完全沒發現自己踩了什麼雷的青年,「我要扣你工資。」

  松田陣平閉嘴了兩秒忍不住還口,「……我的工資又不是你發?」

  「所以你給我等著,」源輝月笑得特別好看,「總有我當你上級給你發工資的一天。」

  彼時覺得完全不可能有這個可能性的松田陣平無所畏懼,「呵,那我等著,你有本事把我工資卡也拿走。」

  諸伏景光和降谷零:「……」

  「好了陣平,作死作到這裡就可以了,求求你閉嘴吧。」

  .

  不管松田陣平挺身而出勇敢踩雷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精神,但無論怎麼說,在他和某位大小姐日常小學生鬥嘴之後,屋子裡沉悶的氣氛的確散去了不少。

  降谷零抬起手表看了看時間,「五點多了,我們回去吧,還要回去讓醫生給源小姐看看。」

  源小姐本人認為他有點過於誇張,只不過是諸伏方才抓著她的時候用力了一點,只是看著有點嚇人,她早就沒感覺了。

  奈何大概是之前她右手受過傷讓其他人對這方面格外緊張,雖然景光方才抓的也不是她的右手,但是在場的其他帥哥們還是迅速達成了一致,於是源輝月只好無可無不可地點頭,正准備起身,這才感覺到自己手腕還被人握在手裡。

  剛剛某人給她上完藥之後忘了撒手。

  對方似乎也終於反應過來,下意識松開手指,「抱歉。」

  她的視線飄了飄,揉著手腕撇過頭,「沒事。」

  「……」

  也不知道是不是讀出了空氣中忽然默默湧動的曖昧氛圍,諸伏景光看著兩人笑了笑,看破不說破地干咳了兩聲,轉移話題,「那我們先回松本城再……」

  就在這個時候——

  「嘭!」

  青年眼瞳猛地一縮,接下來的話中斷在了嗓子裡,「槍響!」

  源輝月還沒回過神,手腕就再次被人抓了起來。她被人迅速地帶離原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離開了窗口的位置,被對方拉著靠到了牆角裡。

  「不是萩原他們的槍。」

  「大門口,距離我們這裡大概十多米。」

  松田和諸伏的聲音在空氣中急促相撞,她下意識朝自己面前的人看去,就見金發青年靠在窗邊,指尖輕輕把百葉窗的葉片往下撥了撥,在明暗交錯的光影中,英挺的眉微微皺了起來。

  「我和陣平出去看看,景,你留在這裡保護好源小姐。」

  其他兩人沒有對這個安排發出疑義,諸伏景光已經拿出了手機,「我通知其他人過來。」

  三個人迅速達成一致,被保護在最後面的源輝月看著金發青年說完就要抬腳往外走,下意識開口,「等等。」

  對方腳步一停,征詢地回頭。

  源輝月:「……小心一點。」

  停在門口的松田陣平朝她擺了擺手,一手摸出手槍,帥氣地比了個OK的手勢,她面前的人卻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有點意外似的。

  隨即他垂眸,衝她輕輕點了點頭,「好。」

  兩人離開之後,諸伏景光立刻聯系了還留在松本城的人手。

  「我是諸伏,位置發給你們了,立刻帶人過來。」

  源輝月人雖然到了長野,但暗中環繞著她的保護圈並沒有撤開,諸伏景光幾個人只是擺在最明面的,正常情況而言,真正的危險還沒接近就會被其他人暗中解決,他們基本不會有動手的機會,但這一次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疏漏。

  源輝月稍微走神的幾秒鐘,留下來的景光已經飛快安排好了後援。她聽著身旁的人他用簡練的語言介紹完這邊的情況後稍稍頓了頓,「對方帶了槍,疑似十五年前逃走的某位殺人犯,有□□背景,務必小心。」

  直到他掛斷電話,她這才若有所思地問,「你認為外面的人是有裡的父親?」

  「……應該就是他。」

  黑發青年長睫斂起,「我一直都有種感覺他遲早會回來找我,果然……抱歉,是我連累你了。」

  源輝月搖了搖頭。

  諸伏景光抬眸看向她,眼底的神色一點一點認真起來,像是安撫又像是宣誓。

  「放心,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第430章 長野舊事(八)

  降谷零和松田陣平離開之後,諸伏景光也沒有放松警惕。不知道是不是房間裡太安靜了擔心她害怕,他隨口找了個話題。

  「現在看來你們之前的推理都是對的,這些年那個人一直都暗中跟著我……可是有裡葬禮那天他明明也出席了,為什麼依舊會認為她沒有死?」

  源輝月想了想,「精神崩潰的人是沒有邏輯可言的。就算事實擺在眼前也可以視而不見。而且這個時候就算告訴他真相也沒有用,只會進一步激怒他。」

  諸伏景光似乎有點意外,「那要怎麼做?」

  「順著他的邏輯說,只有這樣他才會聽到你的話。即便發出再大的聲音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只有他自己願意醒,他才會醒過來。」

  說到這裡她一頓,想到了什麼,「話說回來,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有可能是因為上午的時候跟著我們找到了松本城然後一直在暗地裡跟著我們……」

  諸伏景光緊跟著反應過來,「不對,如果他真的找到了松本城肯定會被發現,而且這一路上我們都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

  源輝月:「就算他曾經殺過人,還有過□□的經歷,但歸根結底,有裡的父親依舊不能跟受過專業訓練的人相比,最起碼肯定做不到一直跟著你們後面還不被發現。」

  「所以他不可能一個人做到這件事,他肯定有同伙!」

  諸伏景光飛快得出結論後下意識看向窗外,「糟了,零他們剛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第二聲槍響猝不及防地傳入屋內,這一次位置非常近,似乎就在門外的走廊盡頭。

  與此同時,一陣腳步聲慢悠悠地壓著槍聲的回音緩緩靠近了門外。

  「沒事了哦~出來吧~」

  「出來吧~出來吧~有裡醬出來吧~」

  仿佛十五年前的夢魘跨越了時光重臨,在聽到那個歌聲的一剎那,諸伏景光整個人凝固在原地。像是忽然之間被人扔進了冰天雪地裡,噬人的寒氣貼著血脈,從腳底往上,幾乎要將他的思維都為之凍結。

  「有裡醬~出來吧~」

  「有裡醬~出來吧~」

  【「出來吧~出來吧~有裡醬~」

  「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兒子……」

  「我們真的沒有藏她……」

  「景光,快跑!快跑……」】

  「諸伏,諸伏?」

  諸伏景光猛地回過神,然後條件反射將她從牆角拉到了衣櫃旁邊,迅速打開櫃門把她塞了進去。

  「你留在這裡千萬別出去,等我叫你再……」

  最後一個字戛然而止,他驀地怔住,對上了衣櫃裡的少女略顯迷茫的臉,某個過去的畫面忽然從那片血色的回憶裡不受控制地浮了出來,和面前的人漸漸重合。

  【「你藏在這裡別動,等到我叫你再出來。」

  「千萬不要出來,聽見了沒有?」】

  「諸伏?」

  黑發少女的眼瞳像一片清澈的海,他凝望著海面的倒影,終於忍不住輕輕伸出手,指尖有點顫抖地揉了一下她的頭。

  「沒事的別怕……我去去就回。」

  然後他在她有些擔憂的目光中輕輕闔上了衣櫃的門,轉過身。

  像是當年那個躲在衣櫃裡不敢出聲的少年終於推開櫃門從裡面走了出來,和十五年前一樣,幽靈般的歌聲還在門外徘徊,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絕望無力除了在死亡的陰影裡發抖什麼也做不了的孩子了。

  他深吸一口氣,摸出配槍,眸光一點一點靜了下來,眼底寒風過境,只剩冷冽的冰層。

  並不知道外頭的青年心理上發生了怎樣的轉變,源輝月像只被忽然塞進櫃子裡的貓,下意識湊到了櫃門前往外看。

  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她只能看到諸伏景光的背影停在門口,靠在門板上聆聽了片刻外頭的情況,然後毫不猶豫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觀察他們的動向,外頭的歌聲緊跟著飄遠了。

  「哢噠」一聲,房間的人被人從外面帶上,接下來沒了動靜,源輝月只好一手扶著櫃門坐下來,繼續在裡頭等著。

  衣櫃裡還有很多衣服,被衣架撐著掛在兩邊,保留著當年的樣子。她被裡頭飄起來的灰塵嗆得打了兩個噴嚏,正要抬頭把衣服往外撥一撥,忽地一頓。

  房間裡的光線從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在空氣中輕飄飄起伏的微塵被光照得異常清楚,她的視線穿過這些灰塵往上,定定地落在最頂端的那根支撐架上。

  觀察了幾秒之後,她慢慢抬手,指腹輕輕抹過那根光滑的木杆,然後收回來放到了光線下。

  細長的光亮中,她的指腹格外干淨。

  .

  諸伏景光出了臥室之後發現那個歌聲向後門的方向飄了過去。

  他雙手扣著槍,冷靜地貼著牆面跟著往後門移動。洋房裡的電路早已老化,失去了人造光源,深處的走廊裡光線越往前越被黑暗侵蝕越深。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每一條走廊和拐角都有過他和父母兄長玩鬧的回憶。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離開得太久了,這座理應如同他老朋友一般的洋房好像忽然變得陌生起來,它被遺落在時光中的那段過程裡好像被什麼東西改造成了一座幽暗的迷宮,每一個拐角都可能跳出怪物,每一條走廊都看不到盡頭。

  回蕩在房子裡的若有似無的歌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他警惕地沿著它最後傳來的方向走,在靠近某個拐角的時候,他忽然有種感覺,牆的那頭有人。

  青年不動聲色地扣住了扳機繼續往牆角移動,在拐過路口的剎那,他猛地抬手用槍指向了對面的人,與此同時,他一抬頭也對上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景光?」

  「零?」

  意外相逢的兩人同時松了口氣,諸伏景光垂下槍口,輕聲問,「陣平呢?」

  「跟著動靜追出去了,似乎來了不止一個人。」

  「你們也發現了?我剛准備提醒你們。」

  說到這裡,他忽地一頓,反應過來源輝月這會兒還一個人在那個房間裡,如果還有其他人,他有可能已經中了調虎離山計!

  青年神色一變,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手腕忽地一緊,他被身旁的人拉著飛快閃到了一扇玻璃窗旁。

  玻璃窗後面就是院子裡的小花園,他們距離外頭已經只有一牆之隔。

  降谷零:「我跟陣平確認過了,這棟房子裡除了我們之外只有兩個陌生人的足跡,一個已經被他追著跑到了外面,另外一個——」

  他微微側頭,示意他往外看。諸伏景光透過窗玻璃看過去,就見到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們蹲守在外頭的牆壁轉角。

  他的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拿著槍。帶著帽子,穿著最簡單的T恤長褲,像地鐵上經常會遇到的普通中年大叔,只看背影完全不覺稀奇。

  降谷零向他遞了一個「是他嗎?」的眼神,諸伏景光面露遲疑。

  當年他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到的那個凶手的影子這麼多年來可以說像是烙印一樣深深印在他心底,但是就像源輝月說的,人的記憶是會被時間重新塑造的,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光憑一個背影就認出人來。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蹲守在那裡的人忽然開了口。

  「沒事了哦~出來吧~」

  「出來吧~出來吧~有裡醬出來吧~」

  諸伏景光猛地抓住了身邊人的手臂,金發青年回頭看他。

  他泛白的嘴唇微微開合,比出了一個無聲的口型。

  【就是他】

  降谷零了然,隨即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他從窗子出去,讓他在裡面掩護。

  諸伏景光點點頭,雙手握著槍借著屋子裡的陰影在窗邊找了一個視野最好的位置,看著好友輕手輕腳地推開窗,靈巧的貓一樣翻了出去。

  他全程都沒有引起那個男人半分的注意,就在距離那個背影還有兩三步遠的時候,他忽然提速,身體猛地撲了過去,從後面一胳膊?住了對方的脖頸,另一只手捏住對方拿槍的手腕用力一擰。

  在男人毫無防備的慘叫中,那把沉甸甸的槍「啪」地一聲砸在了地上,他整個人也被降谷零以一個標准的擒拿手勢按在了地面。

  整個過程順利得讓人意外,諸伏景光目睹著這個場景剛松了一口氣,忽然聽到後門口傳來一聲槍響。

  他猛地一怔,下意識想起了去追另外一個人的松田陣平,立刻毫不猶豫地拔腿衝著後門衝去。

  「陣……」

  屋子的門「哐當」一聲甩在了牆壁上,他剛緊張地一腳邁出大門,忽然聽到了「啪嗒」一聲響。

  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上膛的聲音。

  與此同時,另一側的降谷零正要敲暈自己按著的人去支援好友,抬手的瞬間一不小心把對方的帽子碰掉了,男人的側臉終於進入視野。

  那張臉看起來三十多歲,勉強也算是個中年人,但絕對不可能在是十五年前就是一個七歲小女孩的父親。

  「你不是……」

  金發青年的眼睛睜大了一圈,手上的動作並沒有收住,一槍托落下,對方立即哼也不哼一聲地歪頭被敲暈了。

  隨即他迅速把人往地上一推,握著槍剛拐過拐角,門口的畫面猛地刺入眼簾。他眼瞳驀地緊縮,腳步剎住。

  後門門口,一枝長長的爬山虎正悠閑地從門梁上垂落,諸伏景光正站在這枝爬山虎旁邊一動不動。他的側面,正有一個人拿著槍對准了他。

  那人身材矮小,體型圓胖,乍一看就是個普普通通就能被人海淹沒的大叔。從他衝出去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那人的臉,那是他們警校附近某個洗衣房的店長。

  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如夢初醒般確認了,那才是有裡的父親,他們甚至還跟他打過交道,男人自我介紹叫做外守一。

  就如推測的一樣,他這些年一直在默默地關注著他們,就在學校門口。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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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長野舊事(九)

  這一切都是個陷阱,看到外守一的瞬間,諸伏景光茅塞頓開全都明白了。

  他們剛剛在房間裡聽到的那個唱歌的人根本不是外守,他從頭到尾就沒有踏進這間屋子。他讓自己的同伙留下腳印誤導了他們的判斷,自己從頭到尾都守在門口外,只為了將他們一個一個引出來,最後抓住他真正的目標。

  外守一將手指放在了□□的扳機上,槍口的位置正對准了他的太陽穴。

  「有裡在哪兒?」

  諸伏景光余光看到不遠處的好友也迅速趕了過來,正滿臉焦急地舉起槍警告,「把槍放下。」

  外守一充耳不聞,絲毫不在乎指著自己的槍口似的,只執著地盯著他繼續問,語氣有一絲癲狂,「有裡在哪兒?你把她藏到哪裡了?!」

  誰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臨近黃昏的陽光已經摻雜上了暮色,從這座承載了無數血淋漓回憶的洋房屋檐下掃下來,仿佛也被過去的血氣浸染了。

  後院起了風,泥土和草木的氣息將這片空地無聲渲染成了叢林,他們持槍在這片叢林裡對峙,他沒有動,遠處的零也不敢先動,主動權完全落在了一個窮凶極惡且精神有問題的殺人犯手裡。

  沾著草木氣息的風掃過,金發青年眼睫上已經沾上了一層薄薄的汗水,外守一像個聽不進人話的瘋子,手指已經扣上了扳機,還在衝著景光大喊,「有裡在哪兒?!」

  就在這個時候,他槍口下的人開了口,「有裡在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戲。」

  【「精神崩潰的人是沒有邏輯可言的,事實擺在眼前也可以視而不見,這個時候告訴他真相也只會激怒他。」

  「想要讓他聽到你的話,只能順著他的邏輯去說。」】

  諸伏景光緩緩轉過身,直視向他旁邊的人,視線擦過他握著槍的手落到了他的臉上。

  這張臉鬢發花白,有一副飽經風霜的輪廓,他在警校時還和他打過招呼。那時候他是個慈眉善目整天笑呵呵的大叔,經常買很多零食回家,說是家裡有個相依為命的女兒。

  這個謊言堆砌起來的假像編織得太好,不但騙過了他自己,也騙過了所有人。他明明和他見過了好幾次,潛意識裡卻依舊沒有將這位洗衣房的大叔和那個血色夜晚的殺人魔聯系到一起。

  直到現在,直視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諸伏景光終於想起來他小時候的確是見過他的,在有裡的葬禮上。

  比起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的父親,外守一較之從前已經蒼老了許多,嘴唇干裂,眼球上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他恍然間已經有些認不出他記憶中那個高大凶猛的殺人魔,他看起來只是個身材矮小的普通人。

  外守一混亂地重復,「捉迷藏?」

  「對,」諸伏景光凝視著他的眼睛,在不遠處好友緊張的目光中緩緩地朝著他走了一步,「你忘了嗎,有裡最喜歡玩捉迷藏的游戲了。」

  「對,對,捉迷藏……」他果然將這句話聽進去了。嘴裡囫圇倒了幾句聽不清的碎詞,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拿著槍又往前抵了幾分,「她藏在哪兒了?帶我去找她!」

  諸伏景光語氣平穩,「我不知道。我們在玩游戲,她藏起來怎麼會事先告訴我她在哪兒。」

  他低頭凝視著面前的人,「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找她?」

  「……」

  外守一似乎被這句話問得怔住,眼珠都瞪大了幾分,眼底深處泛起一點紅,那是種和遍布眼球的紅血絲不同情況的紅色,他拿槍的手似乎也有一點哆嗦起來,「……我找不到。」

  他低聲喃喃,「我找不到,有裡不肯見我……」

  諸伏景光眼角的余光看到降谷零正悄無聲息地靠近,「為什麼?」

  「那天出門之前我跟她吵架了。我不讓她帶零食,我怪她吃多了,都怪我,都怪我……」

  隨著這幾句翻來覆去的絮叨,男人的眼珠蒙上了一層渾濁,好像猝然被拽回了回憶裡。

  「小孩子秋游哪有不帶零食的,不帶零食不是會被其他同學嘲笑嗎?難怪有裡會生氣,說再也不要回這個家了。」

  「可是她真的沒有再回來,無論我買多少零食堆在家裡,她都不願意回來了……」

  說到這裡外守一猛地抬頭,盯緊了他,眼中又流露出了那種凶惡和威脅的光,「你去,你去把有裡找出來。你以前跟她玩游戲,不是總是很快就能把她找到嗎?快去!」

  諸伏景光沉默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找到她之後呢,」他輕聲開口,「你要怪她這麼多年沒有回來嗎?」

  他面前的人原地僵住,眼瞳中渾濁的神情好像凝固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神情恍惚地開口,「我當然不會怪她,怎麼可能怪她呢,我只是想跟她道歉……爸爸錯了,爸爸不該跟有裡吵架的,爸爸錯了……」

  「你一定知道有裡在哪兒的對不對?」他的視線又急切地落回他身上,「你告訴我她在哪兒,叔叔求你了,告訴我她在哪兒,啊?」

  「……」

  他的語氣甚至帶上了幾分懇求,神情卑微而懇切,在那一瞬間幾乎不像潛逃多年的殺人魔了,只是個可憐又可悲的父親。凝視了那張臉良久,諸伏景光終於低低開口,「其實那天郊游的時候,有裡還跟我說過一句話。」

  「她說她知道你不讓她帶零食和糖是因為她長了蛀牙,她不該衝你發脾氣……所以回去之後要向爸爸道歉。」

  似乎出乎了預料,外守一被這句話砸得整個人怔楞在原地,連握槍的手都僵硬了一瞬。

  抓住這個間隙,諸伏景光身體往旁邊一閃,揚手一拳砸在了男人握槍的手腕上,緊抓他的手往側面一帶,與此同時已經悄悄潛到了附近的降谷零也抓住這個機會猛地撲了上來。

  十五年過去,外守一就算當年再彪悍,也被歲月蛀空成了一個瘦弱的中年男子。也有可能是因為記憶中的那個殺人魔是被回憶和鮮血過度粉飾之後的幻像,諸伏景光成功將這個人按在地上的時候,忽然有種不敢置信的感覺,不敢相信那個困擾了他前半生的殺人犯就這樣被抓住了。

  「景你沒事吧?」

  好友的詢問緊張地傳來,和著風裡泥土的芳香終於將諸伏景光刮回神,他下意識回了一句「沒事」,然後低頭朝自己按著的人看去。

  外守一還在劇烈掙扎,頭上帶著的帽子早就被蹭掉了下去,露出頭發斑白的後腦勺,「放開我,我要去找有裡,有裡還在等著我,放開……」

  他終於忍不住,「有裡十五年前就去世了,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不可能,有裡只是藏起來了,你們騙我,是你們在騙我!」

  「我還參加過有裡的葬禮,她墳墓上最後一鏟土還是你蓋上去的,你忘了嗎?」

  外守一的身體猛地僵住。

  「有裡已經走了很久了,」他輕聲說,「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你該去贖罪了。」

  「……」

  地上那個矮小的身影像靈魂和思維都凍結的雕像,諸伏景光輕輕吐出口氣,正要拿出手銬將他的手銬起來,外守一忽然手臂猛地往後一撞,再次劇烈掙扎。

  「不對,你騙我,你還是在騙我!」

  「喂!」

  「把他按住,景你小心一點!」

  「你們騙我,你們就是在騙我……」

  就在這個時候,外守一趁著轉身即逝的空隙,猛地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了一個打火機大小的東西。

  「你們騙我……有裡,有裡……」男人混亂地低聲喃喃,握緊了那個小玩意兒,大拇指搭上了頂端的按鈕,「有裡別怕,爸爸這就來找你了,我們一起在另一個世界見面吧……」

  諸伏景光眼瞳驟然緊縮,眼疾手快地正要伸手去攔,外守一已經用力將大拇指按了下去。

  在那一瞬間,像是有一根繃緊的弦在他腦海裡驀地斷裂,那個紅色按鈕被按下去的剎那,他忽然意識到,那是個起爆器。

  可是為什麼?他把炸彈放在哪兒了?

  有人說人的思維轉動速度和外界的時間是不同步的,人大腦中可能已經轉過了一整個季的劇情,外界卻才過去一秒。諸伏景光就是這麼個情況,無數的思緒和念頭在他的大腦中相撞,引發了一場宇宙爆炸,在那些煙花一般散開的片段中,一段碎片忽然被他的意識敏銳地捕捉出來。

  【源輝月:「所以真的是有人跟著我們?原來我之前察覺到的視線不是錯覺。」】

  不對,青年混沌地想到,外守一為什麼要看她?真正值得關注的不應該是他自己嗎?他還要靠他找到有裡……

  ……有裡……有裡是黑發藍眼。

  源輝月也是黑發藍眼。

  他還帶她去了以前的小學。

  所以——外守一覺得她就是有裡。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他猛地抬頭看向洋房的二樓……源輝月此時還一個人在二樓的臥室裡。

  他眼瞳緊縮,正要把手裡已經拷住的人往下一扔衝回洋房,眼角余光就看到一個人影比他還要迅速地反應了過來,頭也不回地衝著屋子裡衝去。

  「零?!」

  話音還未落地,金發青年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裡,只留下了一句話阻止他跟著衝進去。

  「去窗口准備接我們!」


第432章 長野舊事(十)

  大部分影視作品中,犯罪分子引爆炸彈時都會體貼地給炸彈設置一個倒計時,倒計時時間隨情節需要而定。

  如果需要主角團成功拆除炸彈得到一個大團圓結局,倒計時的時間就會很長,留出足夠的拆彈空間;如果想要體現角色的英勇,得到一個悲傷但雋永的悲劇,倒計時時間就往往只有十幾秒。

  現實不是影視,犯罪分子不會體貼地配合主角來行動,而降谷零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主角。

  他衝進洋房時什麼都沒想,倒計時還有幾秒,來不來得及,那位從來都不聽話的大小姐會不會乖乖待在原地等他。

  所有的變數和可能性全都從他腦海中抹去了,他頭一次完全沒有去預推接下來的發展,腦子裡只剩下了一個固執又執著的目標。

  洋房的布局在方才找人的幾分鐘裡早已經被他摸索清楚刻在腦海,進門之後左拐,順著走廊往前,還要拐兩個彎才能到達樓梯口,甚至樓梯距離那間臥室也不短。昏暗中的走廊從來沒有這麼長過,沒人知道他能不能趕到。

  空曠的洋房裡幾乎只能聽到他的腳步聲和劇烈的心跳,幾乎分不清哪個更吵。

  就在他拐了個彎衝進房子側面那條長長的昏暗中的時候,他的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對方指節纖細,指腹按在他手腕上的溫度幾乎要一路順著血管的動脈燙入他的心髒。

  金發青年愕然轉頭,將近模糊的視野裡倒映出一張熟悉的臉。

  「裡面有炸彈,你瘋了?這個時候往裡跑……」

  ——源輝月大小姐果然從來都不聽話,沒有一次願意尊重劇本當個老老實實等著被營救的公主殿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樓上下來快要走到後門門口了。

  她剛拐過牆角就聽到了腳步聲,看到某個傻子正要悶頭往裡衝,連忙跑過去拉住了他拽著人准備往外跑,但她氣急敗壞的聲音還沒落地,就被人反手一把拉住。

  對方迅速地拉著他衝到最近的玻璃窗邊,手肘用力地撞開窗。

  她還沒來得反應過來,就感覺到腰間被人飛快往上托了一下。與此同時,轟轟烈烈的爆炸聲伴隨著滾燙的熱浪終於呼嘯而至。

  劇烈的轟鳴回蕩在黃昏的天地間順著街道傳出老遠,驚擾了無數回家路上的人。爆炸的衝擊力炸毀了房間還不算,沿著天花板往上衝,幾乎掀翻了半面屋頂,一時間磚瓦如雨屑濺落。

  源輝月只感覺到自己的腳踝被熱風濺射而過,半秒不到的騰空狀態甚至來不及在她腦海中留下感知,整個人已經重重跌在地上。

  泥土的腥味和草木被碾壓出的青澀味道撲面而來,爆炸帶來的余震還在耳膜上徘徊不去,她的眼睛被猛然掃到的光和亮晃得發暈,而距離不遠處,越來越高的熱量還在源源不斷地傳過來。

  外界天旋地轉像還未停歇的風暴,有人將她扣在懷裡,撐在她身體上方,將一切暴風都擋在了外面。她聞到了對方身上清淡的藥香,在漫天硝煙中,那點薄荷味的涼意卻好像莫名比外頭肆虐的熱風還要鮮明。

  源輝月緩過神時,耳邊還在回蕩高頻的蜂鳴音,滾滾的濃煙映入視野,從屋子裡泛出來的熱浪讓空氣都有些扭曲。感謝外守一到底不是職業恐怖分子,那個炸彈雖然也不知道他哪兒弄來的,但威力不算太大,至少沒有到能夠將整座房子炸毀的程度。

  而這個時候她終於聽到了諸伏景光高喊他們名字的聲音。

  青年大概在爆炸發生之前就敏銳地捕捉到了那聲玻璃窗被撞破的動靜,已經沿著洋房外側一路找過來了。

  莫名其妙經歷了一場生死極速,源輝月都有點懶得動,任由身邊的人一手攬著腰將她扶了起來。他邊起身邊回應了諸伏景光的呼喊,語氣甚至還挺鎮定,對方顯然聽到了,腳步聲越來越近。

  沒過多久諸伏景光的身影就匆匆出現在房屋拐角,他看到安全出來的兩人後,終於長長吐出口氣,脫力一般身體一軟,靠在了旁邊的柵欄上。

  「你們……」

  一句話沒能說完,又有人聲傳來,聽聲音是被爆炸引回來的松田陣平。

  這時候降谷零已經松開了搭在她腰上的手,語氣格外平靜,「我們沒事,去給陣平解釋一下吧,他肯定急壞了。」

  諸伏景光喘了口氣,擺了擺手,轉頭去給自家同僚解釋情況了。

  源輝月目送他離去,單手揉了揉太陽穴被還在嘈雜的蜂鳴音吵得腦仁疼,她拉了一下身旁人的手示意他起來了,自己也剛准備起身,卻忽然發現他沒有動。

  她疑惑回頭,就看到青年一手支著身體,筋骨分明的手掌撐著地上的泥土,正垂著頭在原地低低喘著氣。他像是處在某種莫名的失神中,方才的所有反應都是出自強自理智後的延遲,而直到此刻才在緩緩從那種狀態中退出來。

  金色的碎發低低垂下,掃過她的肩頭,降谷零依舊跟她保持著一個安靜守禮的距離,只有另一只手依然緊攢著她的手臂,手指崩得骨節泛白,力道落在她身上克制收斂,但依然下意識地抓著她不讓她離開。

  源輝月微怔地重新看向他,然後忽然明白了點什麼,有點不知所措地抬起手。

  指尖在半空中猶豫了兩三秒,她終於「嘖」了一聲,手指落在青年沾著汗水的碎發上,按著他的脖頸往自己肩上一扣,身體自暴自棄地往前一傾抱住了他。

  被她忽然抱住的人身體瞬間僵了一下,瞳孔放大了一圈。

  「我沒事了。」

  埋在對方的肩裡,源輝月就著他胸腔中轟鳴的心跳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微微一頓後又拍了拍。

  我沒事……所以別害怕了。

  .

  後援終於遲了一步趕到,負責人遠遠聽到爆炸聲腦子「嗡」地一下差點也跟著炸了,等趕到近前,看到房頂上冒出的濃煙,心頓時涼了半截。

  好在就在負責人准備衝進房子好歹給自己爭取一個壯烈犧牲的時候,諸伏景光終於及時趕到把他攔住了。

  源輝月沒事,他們還抓了一個陳年殺人犯,過程雖然曲折了一點,但總的來說所有人毫發無傷,這會兒大小姐正坐在附近的某個咖啡廳裡壓驚喝茶。

  萩原研二和伊達航才到長野警局說明了情況就得知嫌犯已經被抓住了,景光那邊還搞了個大事情,頓時一臉懵逼。

  之後外守一被收押,他找來的兩個幫手也被長野縣警察接手,在警局裡招了供他們是外守一原先那個黑道組織的人,欠他的人情,所以來幫了這個忙,炸彈和槍支也是他們幫忙弄來的。

  長野縣警莫名其妙還有了一個意外收獲,當然,這些都已經不關源輝月的事了,在附近的咖啡廳喝完了一杯紅茶,等著後援到來之後,她就平平安安回了松本城。

  這天晚上是個好天氣,星子漫天,那只四處留情的狸花貓又按時過來找她玩耍兼蹭飯。

  貓咪吃完了專門准備給它的貓飯就趴在走廊上懶洋洋開始舔毛,源輝月坐在一旁摸著它背上軟乎乎的毛發走神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手底下的貓咪警覺地翻身起身,狸花貓敏銳地認出了自己的一生之敵,飛快地轉頭跳下了走廊,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源輝月收回手沒有回頭,來者停在了她身後。

  靜默幾秒之後,他終於低聲開口,「謝謝。」

  她忽然被方才那只狸花貓傳染了警覺,驀地回頭警惕,「你是在提醒我該跟你道謝了?」

  降谷零:「……」

  降谷零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產生的這樣的誤會,「……我是在跟你道謝。」

  「……哦。」

  意識到自己鬧了個烏龍的大小姐默默收回視線,目光有點不自在地飄向庭院,「所以說你跟我道謝干嘛,不是應該是我謝謝你救了我嗎?」

  「因為景光的事,而且……就算我當時沒有進去,你也差不多快從那間房子裡出來了吧。」

  源輝月沒說話,手指抬起一個非常微小的幅度在自己身旁點了一下。

  身後的人似乎遲疑了片刻,緊接著旁邊響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動靜,青年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庭院裡的石燈籠散發著朦朧的光,像是有細小的螢火在樹叢間飛舞。

  她難得有這樣跟身邊這人如此平和地坐下來的時候。

  「你是怎麼發現炸彈的?」

  「諸伏君把我塞進衣櫃的時候,我忽然發現上面的橫梁太干淨了。」源輝月懶洋洋說,「就算是在衣櫃裡面,放了這麼久時間,應該也會有灰塵漂浮上去。它之所以干淨,是因為最近有人進過那個房間,打開衣櫃挪動過裡頭的衣服,把上頭的灰塵蹭掉了。然後我在裡面翻了一下,就發現了被衣服蓋起來的炸彈。」

  「……」

  片刻的安靜之後,旁邊人忽然輕聲說,「其實樓梯的位置距離前門更近……如果你當時從前門走,在爆炸之前就能離開那間房子了。」

  她下意識回頭,金發青年的眼睫斂著,俊秀的臉有一半在屋檐下的影子裡,神色看不分明。就算是常年和她針鋒相對且看人不順眼的源大小姐也必須承認,這人的皮相是非常好看的,且格外符合她的欣賞品味。

  源宗政到底是她親爹,果然了解她。被派到她身邊的這幾個人表面上領的是來保護她的任務,實際上的功能其實是看著她別讓她擺脫保護逃跑——源大小姐從來不是個安分的主,吃了這麼大的虧,讓她老實待著不親自報復回去基本不可能。

  這也是她跟降谷零矛盾的起始。但為什麼大家都是做的一樣的事情,她單單只記仇了這一個人就智者見智了。而都已經這麼記仇了,她居然也沒有直接跟源宗政抗議讓他換個人過來,不得不說金發青年過於賞心悅目的皮相也是要占一定原因的。

  源輝月最後視線輕輕飄了一下,「我當時要是走前門,現在就是在跟你的骨灰說話了。」

  「……」

  「我在樓上聽到槍聲的時候就知道你們肯定都去了後門,如果我出去的過程中炸彈一不小心被引爆了,有哪個傻子衝進來救我,那不就正好錯過了,事實證明我果然有先見之明吧?」

  「……」

  降谷零終於回頭看向她,然後輕輕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眉眼溫潤而柔和,配合地點頭。

  「嗯,謝謝。」


第433章 長野舊事(完)

  周圍的空氣就此安靜下來,晚風輕柔拂過,院子裡的櫻花樹在風裡輕輕搖曳。狸花貓去而復返,剛跳上牆頭就發現它的大敵還沒走,頓時僵在了原地,圓溜溜的眼睛瞪過去,敵不動我不動。

  源輝月看著狸花貓犯傻,隔空和它對視了好幾秒,終於忍不住用腳踝撞了一下身邊的人,「說句話。」

  「……說什麼?」

  「你在萩原他們面前不是這種沉默寡言的人設吧,為什麼一到我這裡就沒話說了?」大小姐說著說著就開始習慣性蠻不講理,「你對我有意見?」

  「……」

  降谷零冤得要六月飛雪了。

  他習慣性想解釋,但按照以往的經驗越解釋身邊的人只會越不高興,他跟源輝月說話少有這麼心平氣和的時候,還不想這麼快就把這個氛圍打破。

  青年最後輕輕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哪句話又會一不小心讓你生氣。」

  源輝月:「……」

  大小姐難得心虛了一下,「我有這麼不講理?」

  「沒有……是我的問題。」

  源輝月回頭看他,金發青年卻再次沉默下來。

  她時常不知道這個人在想什麼,這是她幾乎沒有遇到過的情況。大部分人的心思在她眼中像是一本攤開的書,想翻幾頁就翻幾頁,對方的想法、意圖、接近她的目的,一眼掃過去就一目了然。

  只有降谷零,總讓她有種摸不透的感覺。她有時候覺得這個人心機深沉,有時候又感覺他想的東西好像很簡單。只不過簡單歸簡單,她依舊不太明白他到底想要什麼。

  但無論怎麼說,人家在近乎九死一生的情況下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衝回房子裡救她也是事實。

  源輝月想起下午那個莫名其妙的擁抱還有些不自在,她最後頓了頓,朝身邊人伸出手。

  素白的指尖像接了一點星光,停在他面前,降谷零疑惑回頭。

  大小姐開口的話一如既往有點不講道理,「請我喝果汁,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

  他正想問他什麼時候又惹到她了,忽然反應過來了她的意思。

  磕磕絆絆針鋒相對了四個多月之後,源輝月大小姐總算大發慈悲打算跟他停戰了。

  轉機來得太突然,青年甚至微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然後他安靜片刻,「能回了東京之後再請你嗎?」

  他對面的人登時睜大了眼睛,一張漂亮的臉明晃晃寫著「難得我主動要和解了你居然還不領情」的震驚。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忘了我們現在在長野?你平時喝的那個果汁的牌子這邊沒有。」

  源輝月:「……」

  源輝月:「……哦。」

  延遲了半秒鐘,她機靈的大腦終於轉過彎來——老實說這種情況放她身上還挺少見的。

  然後她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最後和面前的人四目相對幾秒,干巴巴開口,「那……先欠著?」

  「嗯。」降谷零輕輕點頭,然後在她的手收回去之前,忽然又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二樓的走廊上,遠遠圍觀的眾人看著金發青年往他旁邊的少女掌心裡放了一顆糖。

  「我忽然覺得我的心病要解決一半了。」

  旁觀著這一幕世紀和解,萩原忽然回頭對旁邊的人說。

  伊達班長不明所以,「為什麼是一半?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啊……」

  萩原研二懶洋洋拉長了聲音,不著痕跡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邊的人。

  松田陣平雙手插兜靠在廊柱上,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單純地走神。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像是終於回了魂似的,抬腳轉身,「走了。」

  「去哪兒?」

  「肚子餓了,去廚房找吃的。」

  一句話說完,他筆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昏暗的樓梯口。

  萩原研二聳了聳肩,看看底下還在說話的兩人,一手搭上身旁班長的肩,「孩子他爹,你怎麼看?」

  伊達航摸了摸下巴,「這個啊,我是自由戀愛派啊。」

  「嗯?」萩原意外扭頭。

  「嗯什麼,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沒看出來吧,你也說了,我可是你們中間唯一有女朋友的人。」

  大智若愚的班長大人反手攬住了他的肩,故作老成且語重心長,「走吧,孩子大了,各有各的想法了,操心也沒用。」

  在那之後,他們因為那一次的事情各自寫了一沓的檢討,充分鍛煉了文筆和語言組織能力。也大概是看在他們每天都在悶頭寫檢討的份上,在長野的日子裡,源輝月難得地保持了安分。

  長野縣風景好,是個放松的好地方,之後每到櫻花季,只要有空他們都會陪過來她玩一段時間,樹底下的酒也每年更新。然而隨著時間的過去,能來的人越來越少,直到他和景光也離開之後,源輝月大概是覺得只剩下她和松田沒意思,沒有再來過了。

  「今年還准備新酒嗎?」老管家笑眯眯地問。

  從樹底下收回目光,曾經的降谷零現在的安室透終於從回憶中落地,回過頭看著這位一路見證了全程的老人,輕輕笑了笑,「我明天問問她。」

  .

  第二天是個晴天,源輝月這一次來長野其實算公差,調查JW就是櫻組目前的任務。其他人在東京也沒有閑著,她一大早先接了一個吉永打過來的彙報電話,剛掛斷沒多久又收到了長野縣這邊的老朋友發來的問候。

  「不用派人過來了,我很安全……我要是又在長野出事了你擔待不起?我什麼時候在長野出過事?」

  柯南來找他姐吃早飯的時候正好撞見她拿著手機邊打電話邊往樓下走,後面還跟著一個幫她拿著包的城堡的侍女。

  他跟後面的侍女姐姐打了個招呼,抬頭看到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安室透,順口跟他也道了聲早,然後跟著他姐往餐廳走,聽著她一路還在跟電話那頭的人拉扯。

  「那次是意外……什麼叫我在東京的時候就沒少出意外?」

  「你們都是跟誰學的,跡部嗎?怎麼一個個都這麼想當我爹?」

  小偵探越聽越疑惑,抬頭看看走在他旁邊的安室透,金發青年衝他一聳肩。

  雖然他一副我什麼都不了解的表情,但是柯南莫名覺得他肯定知道對面是誰。他們拐過樓梯時安靜的樓梯間放大了電話那頭的動靜,他零星聽到兩句從那頭漏出來的話音,對面意外地並不是他以為哪個長輩,而是個和源輝月歲數相差無幾的青年。

  對方的性格似乎非常沉穩,面對如此跋扈的他姐姐也依舊平和冷靜——也可能是習慣了。但冷靜也沒用,最後勝利的還是源輝月,青年掛斷電話的時候語氣終於變得格外無奈。

  「……你如果真的想做什麼,記得把我也算進來。」

  聽話到了最後這句話的柯南:「……」

  不得不說,這個人真的是很了解他姐了。

  源輝月拉長聲音回了一聲「知道了」,還挑釁了一句,「你是不是年紀大了,怎麼越來越啰嗦了。」

  對面一聲不吭,大概是已經從以往充足的教訓中學會了跟她打嘴炮沒用。

  直到她終於掛斷了電話,柯南這才好奇問,「輝月姐姐,是誰的電話?」

  「一個老朋友。」

  「……」

  說了等於沒說,要是不是老朋友,她的態度也不至於這麼跋扈。源輝月的性格大部分時候都像只貓,對不熟悉的人看似客氣實則冷淡,只有熟悉的才會深受其害。

  他默默回頭看看身旁「深受其害」的另一個人,金發青年的神色倒是很淡定,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問,就見源輝月像是想起了什麼。

  「對了,這個給你。」

  她轉身,從身後的侍女捧著的包裡拿出一本證件,朝安室透遞了過去。

  金發青年接過了順手翻開,然後忽然沉默了。

  柯南好奇地踮起腳尖,往上瞟了一眼,緊跟著一默。

  「……輝月桑。」靜默了好幾秒,安室透終於開口,語氣有種說不出的復雜,「這是什麼?」

  「你認不出來嗎?」源輝月莫名其妙,「警察證件啊。」

  柯南:「……」

  安室透:「……」

  他們當然認得出來這是警察證件啊!

  望著證件裡那張金發青年穿著警服的帥氣證件照,兩人的表情一個比一個微妙。

  特別是柯南,要不是那本證件底下的名字還是安室透,他差點以為這就是某人的警察證,而且這兩個人早就互相攤牌了只是一直在演他玩!

  「你們私家偵探不是經常裝警察套消息嗎?」源輝月繼續理直氣壯,「你業務不是應該很熟練?為什麼這麼意外?」

  安室透:「…………」

  柯南:「…………」

  何止是私家偵探,公安也經常這麼干。明明是公安警察,卻拿著刑警的證件忽悠人。

  寂靜幾秒之後,安室透淡定地收起了這本官方授予的假證,並且經驗豐富地理解了大小姐迷宮一樣的腦回路。

  「輝月桑的意思是讓我假裝警視廳的警察來參與這個案件的調查?」

  源輝月淡淡地說,「給你個官方身份,不好嗎?」

  「好是好,只不過……」青年的聲音忽然輕了幾分,「這本證件其實是真的吧,輝月桑不怕我拿去做什麼嗎?」

  源輝月:「說得好像你自己弄不到一樣。」

  安室透低頭笑了,「也對,在你這裡掛個號反而更方便。」

  說到這裡,他好像忽然覺得這本證件拿得特別值得了,眼皮往上一撩,灰藍色的眼瞳中「波本」的人格好像控制不住地冒了頭,「既然如此,輝月桑你要好好看著我啊。」

  柯南面無表情提醒這個人還有個活物在這裡:「……咳咳。」

  安室透收放自如地換了個正經語氣,「輝月桑今天打算拜訪那戶虎田家吧,所以我還是跟他們說我是私家偵探?」

  然後讓他們自己去猜你是暗中來執行任務的刑警?

  名偵探干笑一聲,簡直要為這波史詩級套娃震撼了,誰不得佩服一句會玩?


第434章 風林火山(十)

  因為頭一天就打過招呼,這天上午十點,大和敢助警官准時到了松本城。他今天正好也因為案子的原因要去村裡,暫時充當了他們的臨時向導。

  勝山傳心居住的小鎮在松本市郊,開車大概四十多分鐘,地理位置著實有些偏遠,具體就體現在從城裡通往鎮子的道路都有些年久失修,坑坑窪窪。但即便這路都爛成月球表面了,他們去村子的路上居然還遇到了不少同路人。

  「因為最近那邊的兩個村子會舉辦祭典,到時候會舉辦騎射比賽,村子裡的人還會穿上鎧甲模擬中川合戰時的戰爭景像,非常熱鬧,所以這些人應該都是來旅游觀禮的。」

  大和敢助來接人時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個能說會道的小警察,是他的部下。小警察沒看到源輝月幾人從松本城裡出來,還以為他們幾人是自家上司的朋友,大和給他的介紹是幾人是從東京來的私家偵探。大概是剛工作沒多久,小警察十分有職業熱情,在前頭開著車領路,還精力充沛地一路給他們做講解。

  柯南趴在窗邊,看著又一輛車從旁邊路過,被濺起的煙塵撲了滿臉後默默關上了玻璃窗。

  「聽說大和警官你也是在那個村子長大的吧,你們那邊的人聽起來都很崇拜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

  大和敢助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出來,「我們村子的人都喜歡武田信玄,隔壁村崇拜上杉謙信,這附近的村子基本上都是這樣。」

  猜到了,所以你們這個祭典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信念之爭特意每年都約好打一架吧?

  名偵探干笑。

  「聽說你們是來調查勝山傳心的?」小警察繼續積極介紹,「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情況吧,村子裡最有名的兩個家族就是虎田家和龍尾家,其中勝山的母親曾經的雇主就是虎田家。她在虎田家工作了十多年,後來因為染上重病才辭去了工作。」

  大和敢助平靜地插了句嘴,「我曾經在村子裡遇到過勝山的養母,老實說,完全不像是個會培養出一個殺人魔的女人。」

  安室透:「那位虎田家的家主呢,是個什麼樣的人?」

  「虎田先生……」那頭的人似乎回憶了一下,簡單評價,「除了有點好面子,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不過對於警察來說,只要知道依法納稅遵紀守法,其他的似乎都不算什麼。他們很快就抵達了村子,在虎田家見到了這位沒什麼大問題的家主。

  虎田家是個古典的和式院落,柯南在門口下車時,看到那個正常的一人多高的院門,十分想指著這個建築告訴他姐,這才叫「院子」。

  大概是大和敢助警官提前打過招呼,虎田夫婦這天上午都在家等著他們上門。源輝月三人被大和警官介紹是東京過來的偵探,來村裡旅游順便調查一點有關勝山傳心的事情。

  虎田家的家主叫做虎田直信,是個留著標准地中海發型的中年男子,兩條長眉眉尾向上挑起,顯得有些嚴厲和彪悍。他聽到大和警官的話之後眉毛頓時翹得更高了一點,神情中透出一行大字——你之前可沒說這個。

  干咳一聲之後,虎田家主掩飾般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沒什麼好說的,我跟那小子基本沒說過話,也不熟悉,我家裡的兒子也是。」

  他的態度明顯不配合,大和敢助皺了皺眉,旁邊的小警察正積極地准備勸,安室透主動接過了話頭,「可是我聽說勝山的母親在您家中當了十多年女佣,您家的人完全沒有跟她的兒子打過交道嗎?」

  虎田家主生硬地說,「沒有,那個人從小就性格古怪,跟誰都玩不到一起。」

  他一句話截斷了所有後續,然後說完這句話就開始低頭喝茶,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談這個話題。態度中甚至隱隱有些不滿,如果不是引他們過來的大和敢助是來調查案件的警察,大概已經要開始趕人了。

  「這樣啊,」安室透看著他的表情,輕輕點頭,然後若無其事道,「那好吧。」

  他放棄得如此干脆,大和帶來的小警察還愣了一下,只聽到他雲淡風輕地解釋,「其實我本來也只是來旅游的,聽說這邊快要舉辦祭典了來湊個熱鬧。」

  他開始就地取材信口開河,但是因為隨身攜帶了柯南小朋友,這個胡編亂造顯得格外有說服力,「有個在警視廳當警察的朋友聽說我要過來,讓我順便幫他調查。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反正之後他們自己也會過來一趟。抱歉,打擾虎田先生的興致了。」

  在旁邊百無聊賴坐著喝茶的源輝月抬眸看去,就見虎田家主果然神色微妙地僵了一瞬,「警視廳有人要來?」

  這時候旁邊的虎田家的女主人插了句嘴,「為什麼又開始調查勝山的事,他的案子不是已經結案了嗎?」

  「的確已經結案了,但是因為勝山傳心當時是被忽然擊斃,來不及對他進行審訊,所以案件的很多細節都沒能調查清楚。比如說勝山是高中肄業,但他後來表現出來的文化水平和談吐完全不像是只念過高中的人,所以他們懷疑勝山還有一個暗地中的教導者。」

  說到這裡他淺笑著抬頭,仿佛意有所指,「到時候還要請虎田先生配合調查了。」

  虎田直信:「……」

  虎田直信:「……我的確和那小子接觸得不多。」

  安靜了兩秒之後,這位虎田家的家主不知道從他的話中讀出了什麼含義,態度忽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僵著脖子回頭,若無其事地假裝忽然想起了什麼,「不過達榮,我記得你跟勝山的母親綾子關系挺不錯吧?」

  眾人略顯意外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在各異的神色中,虎田家的女主人虎田達榮平靜地微微頷首。

  「二十年前我和綾子都在虎田家做女佣,的確關系不錯。」

  .

  最後虎田達榮提供的信息也不多,畢竟當年的勝山傳心在鎮子裡的確不太顯眼,他像是游蕩在整個鎮子之外的邊緣人,而虎田直信說的他們家的兒子和他接觸不多也不算信口開河,畢竟虎田和龍尾兩家的孩子算是鎮子中年輕一代的風雲人物,跟這麼個邊緣人沒有交集也實屬正常。

  為了表示自己的坦蕩,虎田直信甚至把正好在家的次子和兒媳也叫了出來。那是個一棍子打不出兩個屁的小胖子,全程低著頭說話,問一句答一句,是個死宅和重度社恐的結合體;另一位虎田家的兒媳虎田由衣倒是很坦蕩,但也沒吐露什麼有用的信息。

  最後這一趟虎田家之行,他們唯一得到的線索就是虎田達榮說的她曾經看到過幾次勝山傳心和龍尾家的年輕人說話,建議他們去龍尾家問問。

  「但是這個消息也不能全信。」

  眾人離開虎田家之後,大和敢助看著警察手冊沉聲說,「虎田和龍尾家是世仇,就像這一次他們家的長子虎田義郎出事,虎田家這對夫妻一口咬定是龍尾家的人干的,所以她這麼說也有可能是禍水東引。」

  小警察在旁邊撓腦袋,「那個虎田家的家主一問到勝山就遮遮掩掩,肯定有問題。」

  「不,他沒什麼問題。」大和闔上手冊,放回了胸前的口袋。

  小警察一愣,「啊?」

  「虎田先生只是好面子而已,」安室透合格扮演了一個性格開朗的私家偵探,體貼給他解釋,「勝山的養母在他家中做過女佣這件事全鎮的人都知道,他的事情傳出來之後,虎田家肯定受過非議,所以他不想提勝山也很正常。反倒是如果他的態度熱情了,才有問題。」

  小警察恍然地點了點頭,表示受教了。

  柯南:「大和警官,剛剛虎田先生在門口拉住你說了什麼嗎?」

  「哦,他問我安室是不是警視廳的警察。」

  「……」

  「?」

  連正在走神的源輝月都回頭看了一眼。

  小警察懵了,「安室君你也是警察嗎?」

  金發青年帥氣的臉上面露詫異,隨即失笑,「怎麼可能。」

  柯南:「……」

  是啊,怎麼可能,你明明是警察廳的。

  而且,就算他姐的劇本是這樣寫的,你們也不用這麼聽話地都沒有個轉折就照著演吧?

  大和敢助面色平靜地繼續,「他以為安室是警視廳派來在暗地裡調查勝山那位可能的教育者的,所以剛才態度才忽然發生了轉變吧。畢竟這一次是私底下上門,如果他什麼也沒說,之後警視廳可能就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了。」

  柯南干笑,「到時候虎田家又會成為這個鎮子熱議的焦點,他這麼愛面子,當然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他默默看向旁邊還在驚訝得跟真的似的的人,懷疑他早就想到了,就是故意讓那位家主誤會的。

  「那現在呢,我們去龍尾家嗎?」

  ·

  長野的兩位警察本來就要調查虎田義郎的案件,排除虎田家的主觀臆斷,龍尾家的人的確也在嫌疑人範圍內,在源輝月百無聊賴卻也沒發表什麼意見的情況下,幾人到底還是去龍尾家走了一趟。

  龍尾家的女主人多年前就去世了,目前的家主叫做龍尾為史,和獨居的母親一起生活,膝下原本有一子一女,但長女婚後沒過幾年意外去世,兒子倒是已經結了婚,所以他們家的跟勝山同代的年輕人一共三個,只不過他們這天去得不巧,三人全都不在家,一番拜訪同樣沒有任何收獲。

  傳統的刑偵體系原本就依賴大量的走訪和排查,從被害人的社會關系裡問出各種各樣的信息,這些信息還不能全信,甚至百分之九十都沒什麼用。現實中的破案原本就不是在哪個關節靈光一閃就能得到結果的,所以忙活一天一無所獲才是常態。

  往常這些前期的調查全都是前線警察的活,源輝月基本都只用看看監控翻翻資料,最多最後親自見一見案件的凶手,這次難得下凡一趟跟著他們跑了一上午。

  大小姐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但吃午飯的時候,安室透還是建議,「虎田家和龍尾兩家都已經拜訪過了,其他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去的地方,要不然輝月桑你下午還是回去休息?」

  源輝月:「你不走?」

  金發青年笑得雲淡風輕,「這個村子挺有意思的,我想留下來轉一轉。」

  他的視線落在了她手上的戒指上,意有所指,「反正輝月桑的目的達到了吧,要等著反應也不急於一時。」

  他們從龍尾家出來時已經臨近中午,在小警察的建議下,找了個本地挺有名的餐廳。幾人在裡面說話的時候,長野縣的兩位刑警正在餐廳門口抽煙。

  當警察的或多或少都有點不太有利於身體的習慣,畢竟這一行壓力大事情多,有時候抽煙也只是解壓的一種方式。就算沒有煙癮,偶爾也會抽兩根提提神。

  上午的時候大和敢助沒好意思在女人和小孩面前吞雲吐霧讓人家吸二手煙,中午吃飯才找到了個機會溜出來。

  他帶出來的小警察也跟在旁邊,「大和警官,那位安室君真的不是警視廳的人嗎?」

  大和敢助一半靈魂還走著神,隨口回答,「當然不是,你問這個干什麼?」

  「我就是好奇。也對,那位源小姐看起來也不像是警察……所以那兩個人是情侶關系嗎?」

  「……」終於回過味來的大和警官回頭撇了他一眼,默默提醒,「不管是不是,你最好不要有什麼多余的心思。」

  「我哪敢啊,」小警察叫屈,「她今天拎出來的那個包看牌子就知道至少能抵我半年工資,剛剛坐下來的時候她隨手往旁邊一扔都不心疼,我敢有什麼心思?我就是看到他們兩人今天帶在手上的戒指一模一樣,隨便八卦一下。」

  「戒指?」

  大和敢助一頓,好像猛然被提醒般,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啊,戒指。話說回來那個戒指看起來還挺普通的,看起來就像圈銀環,難道這就是有錢人欣賞的低調典雅?」小警察摸不著頭腦。

  「……別人的事情少打聽。」

  大和敢助在牆上按滅了煙,若無其事地隨意扯了個話題,「說起來,你從哪兒聽說這個店的,我是本地人我都不知道,不是瞎扯的吧?」

  「竹田老爹告訴我的啊。」

  小警察社會經驗不豐富,很快被他轉移了注意,努力辯解,「上次我跟他一起出外勤,他帶我過來的,說是在當地很有名的。大和警官你從來不關心這些所以才不知道吧?」

  大和敢助的眉頭不著痕跡地微微一皺,然而說曹操曹操到,小警察話音剛落,一個意外的聲音就遠遠傳來。

  「喲,大和,秋山,你們也來了?」

  被點名的兩人抬頭,就見到街對面,剛剛提到的竹田警部正帶著部下朝他們走來。


第435章 風林火山(十一)

  安室透發現大和敢助和小警察秋山半天沒回來,出門找人的時候就正好看到他們正目送幾個人離開。

  那些人全都穿著西裝,高矮胖瘦不一,光看背影就有種彪悍的氣質。這年頭在大街上橫成這樣的,一般不是警察就是□□。

  安室透不動神色地收回目光,狀似不經意詢問,「是大和警官的同僚嗎?」

  大和敢助「嗯」了一聲,他不是個習慣於掩蓋情緒的人,這會兒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有多說什麼,明顯並不想提這些同僚似的,轉移了話題,「你們下午還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嗎?勝山家的房子還在,但是家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位置在城外,地點有點遠。」

  「這個不急,而且那個地方你們也已經搜過了吧。」安室透淺笑,然後若無其事地說,「其實還有一個地方我想順路去看看,那位甲斐巡警的遺體被找到的地方也在城外吧,大和警官能帶我們去一趟嗎?」

  大和敢助微微一怔,但沒有多說什麼,點了點頭。

  這個鎮子的周圍多山,之前大和警官帶著源輝月一行人過來時就途經了大片的山道。時間已經入秋,山中的林木率先被山風卷出了秋色。

  甲斐巡警被發現的地點就在一處山道下,根據大和警官介紹,那是他平時訓練騎射的地點。六年前,他在訓練途中發生了意外,連人帶馬從山道上摔了下去。因為當時天色昏暗,那片地方平時也很少有人路過,所以居然一直無人察覺,等到有人找到他時,甲斐巡警已經在山道下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死因是餓死。

  柯南:「當時沒有人發現甲斐巡警失蹤而去找他嗎?」

  「當然找過。他在村子裡的人緣非常好,很受人尊敬,剛開始發現他失蹤時,幾乎全村的人都出動了,但到處找了他很久卻沒有發現。」

  大和敢助杵著拐杖慢慢走到了山道邊緣,有些沉默地往下看去。山道底下堆積著厚厚的枯枝落葉,遠處似乎有雛鳥在林子裡清脆鳴叫。

  「他掉下去的當晚起了很大的風,周圍的樹木被吹下去的落葉將他和馬匹都埋了起來。而他因為摔下山崖脊柱斷裂,受了傷發不出聲音,所以即便有人從山道上經過也沒有注意到他……直到後來蓋在他身上的落葉被風吹開,才有人發現了他已經死亡的遺體。」

  這條山道很長,地面上除了腳印和車輪印還有一些凌亂的馬蹄印。鎮子的大部分路段都是這樣,有些地方汽車不容易經過,騎馬比開車方便,所以鎮裡不少大戶人家都養了馬,甚至保留了騎射的傳統。

  源輝月走到山道旁邊往下看,安室透和柯南在後面商量了一下,走過來。

  「輝月桑,我和柯南君准備下去看看。」

  她低頭看去,小偵探抬頭衝她無辜地笑,「嘿嘿。」

  源輝月:「……去吧。」

  山道下去的坡有些陡峭,但很顯然攔不住這兩人。大概是腿腳不便,或者早就下去過了,大和敢助倒是沒有提什麼也下去看看之類的話,陪著她在山道上頭等著。山路不遠處有個急促的拐彎,視野極為不好,從那頭過來的車幾乎沒辦法提前看到山道上的人,以防萬一,小警察秋山乖覺地去那邊當人工提醒器了。

  只剩下源輝月和大和敢助兩個人後,山道上的空氣頓時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和警官忽然說了一聲「抱歉」。

  從底下已經平安落地的兩人身上收回目光,源輝月回頭看向他。

  「東都塔的事情,我一直沒找到機會跟源小姐道歉。我們那麼多警察一起上去,居然全都被那個偽裝成松本管理官的人弄暈了,最後讓源小姐你和柯南君兩個人直面了那個犯人。」

  大和敢助開口時神色略顯沉郁,看得出來對這件事十分介懷。

  源輝月思考兩秒,也沒說什麼「不是你們的錯」這些無用的客套話,只平靜點了點頭,「那接下來在長野這段時間,就拜托大和警官了。」

  大和敢助面色微整,然後鄭重地頷首,「好。」

  底下的一大一小似乎開始討論什麼事情,源輝月遠遠看去聽不到他們說什麼,百無聊賴地隨口找了個話題,「安室說剛剛吃飯的時候在門口遇到大和警官的同僚了?」

  「對,他們也是過來查案的,虎田家的案子。」

  她隨口客氣了一句,「那個案子沒有明確證據證明是他殺吧,這麼模糊的情況還如此重視,長野縣諸位工作真負責。」

  「……不,事實上,之前竹田老爹根本沒有看重這個案子。」

  源輝月下意識回頭,就見身旁的青年警察擰起了眉,「虎田家的長子死亡時有可能有其他人路過並見死不救這件事是我一個人的判斷,竹田老爹之前的態度一直是打算將這個案件以意外結案。我也是今天在飯店遇到他才知道他忽然把整個組的人拉了過來,大概是松本管理官昨天忽然來了一趟松本市讓他誤會了什麼。」

  「大和警官也是竹田桑的組員?」

  「……嗯。」

  源輝月看他此時的神情就知道大和警官跟這位上司相處得大概不太和諧。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安靜了片刻後忽然開口,「我可以問源小姐一個問題嗎?當然,如果不能說也可以不回答。」

  「你說。」

  「勝山傳心……真的有一個神秘的教導者嗎?」

  他的視線低低落下,源輝月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指環。

  然後她重新抬頭,觀察著他的神情,「你在其他地方見到過這東西?」

  「……」大和警官眼神似乎遲疑了一瞬。

  「姐姐——」

  就在這個時候,柯南的聲音響起,山道底下的兩人已經上來了。

  兩人於是暫時中斷了談話回頭看去,安室透手裡的手機屏幕還亮著,源輝月一眼瞥到了上頭是個新聞頁面,夾了一張長野本地的圖片。

  「有收獲?」

  安室透沉吟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大和警官跟那位甲斐巡警以前就認識吧?」

  大和敢助回過神,「對。」

  「他還有其他家人嗎?」

  「沒有了,他一直都沒有結婚,在本地也沒有親屬。」似乎從這個問題中察覺到了什麼,他下意識上前走了一步,「你們真的有發現?」

  「……」望著他透出一點急切的神情,柯南輕聲開口,「甲斐巡警的死,恐怕是一起謀殺案。」

  「!」

  安室透:「甲斐巡警失蹤的第二天村子裡的人就去找他了,這片山道是他經常聯系騎射的地方,應該有人第一時間就來這裡尋找過。之所以沒發現是因為當天晚上的風吹落了周圍的樹葉把甲斐巡警蓋住了,其他人才沒有發現他,當時警方得出的結論是這樣吧?」

  「沒錯,有什麼問題?」

  「大致上沒有問題,我剛剛和柯南檢查了一下底下的環境,如果當晚有五到六級以上的強風的話,的確有可能在山道底下堆積起厚厚的落葉——前提是,風向正確。」

  計算風力顯然已經超出了大和警官作為一個傳統刑警的知識儲備,他直接追問,「什麼意思?」

  「我剛剛查了六年前的新聞,甲斐警官遇害的那天晚上,長野縣這一帶的確有強風預警,但是是東南風向。按照附近這一帶的山勢和地形,那天晚上的風應該是貼著山道從左往右吹。」

  安室透干脆省略了復雜的計算過程,直接說出結果,「但如果要造成像甲斐警官遇害時那種全身都被落葉覆蓋的情況,需要正對著山道的風向。所以一晚上時間,如果只靠自然風,是沒辦法讓周圍的落葉『恰好』把甲斐巡警藏起來的。」

  空氣霎時間安靜了剎那,大和敢助低低開口,「……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是人為?」

  安室透輕輕點頭。

  「而且,」柯南伸出手,掌心用手帕托著一個沾著泥土的東西,「我們剛才意外在底下找到了這個。」

  大和敢助低頭看去,眼瞳猛地一縮——那是一顆釘進了樹根裡的碎裂的子彈。

  ·

  因為地勢偏僻靠近山林,林子裡偶爾會有野生動物出沒,所以鎮子裡的人家有條件的都配有□□。

  當然,這裡的「有條件」的範圍並不大,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虎田和龍尾兩家。

  「取證過程已經用手機錄下來了,」柯南說,「這個可以做膛線檢測吧?」

  「可以,鎮子裡的槍在警局都有記錄。」

  用證物袋小心地將子彈裝起來之後,大和警官已經飛快地平復下情緒,轉身給警局裡打電話了。

  源輝月望著他的背影,「那個子彈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一顆樹下,子彈射出去的衝擊似乎是將這一截樹根折斷了,大部分都埋在了土裡。」

  掠過大和敢助警官還在打電話的背影,源輝月的視線緩緩掃過山道,若有所思地復盤了一遍當時的情況,「那天晚上甲斐巡警在練習騎射,有人躲在那個拐角用槍襲擊了他,槍聲驚動了馬匹,所以甲斐巡警連人帶馬摔下了懸崖。之後那個人就直接離開,第二天趁其他人沒注意又找過來,發現甲斐巡警居然還沒死,甚至認出了他,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用樹葉將他埋了起來,想要制造一個意外的假像。」

  「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他第二天一定是天剛亮就去確認情況了,因為光線昏暗,再加上第一次犯案的人不可能各方面都顧慮周全,所以沒注意到那顆子彈?」

  柯南想了想,「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只不過……」

  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什麼,抬頭看去。就見一旁的金發青年沒事人一樣正低頭翻著手機上的新聞,對他和源輝月的一問一答表現得十分淡定,甚至在注意到他忽然沒聲了之後詫異地抬頭,「只不過怎麼了?柯南君接著說啊。」

  「那、那個,呵呵,我還沒想好……」

  「?」

  源輝月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弟忽然開始裝傻。

  就在空氣安靜得有點奇怪的時候,大和敢助警官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愕然地蹦了過來。

  「你說什麼?龍尾家的女婿遇害了?」

  幾人頓時回頭看去。

  「好,好……我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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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風林火山(十二)

  龍尾家的女婿龍尾康司在半個小時前,屍體被發現在某處山道附近。

  「發現他的人是一名來當地旅游的游客,確認龍尾已經沒有呼吸之後立刻報了警,報案人說龍尾是死於謀殺。」

  大和敢助帶著他們飛快往現場趕,周圍的山道崎嶇狹窄,但他似乎對這片路段非常熟悉,將車開成了一道在山間縱橫的閃電。但神奇的是,安室透作為一個第一次來這裡的外來者,居然也毫不吃力地跟上了,甚至還有余力在對講機裡問,「他怎麼確定的?」

  源輝月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的林木飛馳而過。前方山道逼仄,大和警官帶他們抄了近路,這條路段原本是用來跑馬的,路面狹窄得格外考驗人車技,兩輛車幾乎是在貼著山壁漂移,特別驚險刺激。

  她回頭關心了一下她弟,發現這孩子適應良好,還在專心聽對講機裡大和警官的回應。

  「他……等等,前面已經到了。」

  前方是個半山腰,有個足夠停車的空地,底下景色很好,是留給游客觀景的,此時已經停了好幾輛警車。空地前方的路段拉了警戒線,聚集了好些好事者在外頭駐足觀望。

  從空地方向吹過來的風帶著血的味道,安室透一下車後微微一頓,反手又把副駕駛的車門闔上了。

  「現場可能有血,輝月桑還是留在車裡吧,我和柯南過去就行。」

  此時小偵探也從後座跳下來,衝他姐點點頭。

  透過沒完全合攏的車窗縫隙,源輝月已經聞到了空氣中那股張牙舞爪的鐵鏽味,沒有逞強,乖乖「哦」了一聲,把車窗按了上去。

  前面的大和警官也下了車,兩人跟她打完招呼就加快腳步跟他會和了。

  她遠遠看著幾人穿過了隔離線,忽然感覺有點奇怪。安室透把她留下來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麼會這麼自然地要帶上柯南?

  雖然她弟的聰明她已經習慣了,在其他正常大人眼裡他還只是個七歲的小朋友?以前摻和破案都是其他人看在她的面子上最多不攔他而已,這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要帶上他。

  有個機搜隊員趕了過去,似乎正邊領路邊彙報情況。她的視線剛若有所思地落過去,眼角的余光忽然在裡頭的人群裡捕捉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怔。

  「……他怎麼在這兒?」

  ·

  與此同時,安室透幾人剛被領到屍體發現現場,看到龍尾康司的第一眼,他們頓時明白了為什麼報案人能夠斷定是謀殺。老實說,就擺在他們面前的情況而言,要自殺也的確不太可能——龍尾康司幾乎整個人都被埋在了土裡,只露出了一顆頭。

  其他警察大概也剛到不久,龍尾還埋在土裡沒有被移出來,痕跡科正圍繞著屍體做現場勘測。安室透和柯南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大概現場采集不到什麼證據了,山林裡地勢開闊,沒有攝像頭,這是片公共區域,微生物還多,DNA一落地就被污染了,就算采集到了DNA和指紋也不能判斷是不是凶手留下的,腳印就更不用說,早就混在一起看不清了。

  竹田組的其他人比大和敢助先到,幾人走過去時恰好聽到現場的法醫正在給給他們做報告。

  「……死因初步判斷是被鈍器重擊後流血過多而死,是否存在其他可能還要等待屍體解剖。」

  有人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面露詫異地衝大和打了聲招呼,「喲,來了?怎麼還帶了其他人過來?」

  大和敢助沒解釋,走到法醫面前後直接開口,「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

  「應該在兩個小時以前,也就是下午一點左右。」

  「麻煩大了大和,你之前的推測是對的,這極有可能是一起連環殺人案件。」

  柯南正被安室透一手抱了起來,湊過去看大和警官從法醫手裡接過的報告,聞言詫異抬頭,就見開口說話的那位大和警官的同僚面色凝重,「痕跡科剛剛在龍尾康司的屍體周圍也發現了一只被踩死的蜈蚣,跟虎田義郎的情況一模一樣。」

  幾人微怔,大和敢助立即追問,「報案人來的時候看到那只蜈蚣了嗎,他人在哪兒?」

  「在那兒。」

  對方抬手一指,小偵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人。

  「不二哥哥?你怎麼在這兒?」

  青年正在打電話,聞言回頭,溫柔帥氣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那位報案人正是不二周助。

  ·

  「我只是來旅游的,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啊。」

  青年溫和的嗓音從電話裡傳出來,語氣中帶著淺淺的無奈。

  源輝月無言,「那你這游旅得可真夠倒霉的。」

  對方一默,然後出聲提醒,「輝月,你也剛到長野不久。」

  源輝月:「所以呢?反正我在東京也沒少遇到案子。」

  「……那你也不能習慣成自然吧?」

  不二周助似乎無語了兩秒,緊接著電話那頭傳來柯南的聲音,他似乎回頭回應了什麼。

  「輝月,警察找我了,稍後再說吧。」

  源輝月懶洋洋應了聲好,掛斷電話。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她剛百無聊賴地又將視線移向窗外,忽然看到遠處山道上有一匹馬飛奔而來。

  馬背上載著一男一女,直奔被警方圈起來的空地。他們在警戒線前下馬後,男人似乎跟警方解釋了什麼,警察回頭朝裡面的幾個刑警確認了一下,抬手放他們進去了。

  這個時候能被放進去,那兩人大概就是他們今天上午沒見到的龍尾家的另外兩個年輕人。她正望著那個方向若有所思,山道上又有幾匹馬疾馳而來,且這一次來的人有老有小,最前面的居然是虎田家的那位家主。

  他一落地就氣勢洶洶地逼問,「龍尾康司呢?他的屍體周圍也有蜈蚣?讓我看看!」

  他身後一個中年人正將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扶下馬,老太太聞言頓時大怒,「看什麼看,肯定就是你們家的人干的!怎麼,你現在想毀滅證據嗎?」

  「你胡說什麼?你們家的人害死了義郎我還沒有跟你算賬!」

  「誰胡說了,你這麼急著趕過來就是想毀滅證據!」

  虎田家的家主看著彪悍,實際上年紀已經六十了,那位跟他對噴的老太太更是頭發全白,下馬的時候都顫顫顛顛,但一開口半點不輸氣勢。守在警戒線前的小警察看著這兩位老人掐架,哪邊都不敢勸,弱小無辜且戰戰兢兢,生怕有哪一位就地倒下碰他的瓷。

  就音量而言,這二位倒是完全不像是老人,老太太大概年紀更大吵架經驗更豐富,死咬著一點不松口,把趕來的虎田家主氣的暴跳如雷,周圍的人心驚膽戰地拉著他生怕他一時氣昏了頭動手。

  一時間動靜和嘈雜大得連車窗都擋不住,源輝月坐在車裡,看著今天上午才見過的人整整齊齊地在案發現場門口喜相逢,搭了個熱熱鬧鬧的台子,旁邊還有人舉著手機圍觀,都是剛剛被警察辦案吸引過來的。人類的本質大概就是八卦和湊熱鬧,哪兒動靜大往哪兒跑,現在警戒線門口的「戰爭」明顯比警察辦案更熱鬧。

  但源大小姐是個已經脫離了這種低級趣味的人,只覺得他們吵鬧。這時候門口的動靜越來越大,小警察缺乏經驗,明顯控不住場,急得滿頭是汗,裡頭的刑警已經被吸引過去准備親自調節了。

  她無言地正要移開視線,就見到領頭的那個中年警察,大概是大和警官口裡的「竹田老爹」帶著幾個刑警大步跨入人群,大和敢助警官也到了。她一頓,目光又重新移了回去。

  她忽然發現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

  這場鬧劇大概持續了十多分鐘,終於在警察的調解下散場。龍尾家和虎田家有世仇大和敢助警官已經介紹過,這次倒是親眼長見識了。

  兩家的人都一口咬定自己家庭成員的死一定是對方動手,並且對警方「需要進一步調查」的和稀泥說法十分不滿意,在警戒線門口大吵一架之後,氣衝衝散了場。

  全程歷時半個小時,雖然對案件的進展沒有起到任何推動作用,但至少豐富了圍觀群眾和來旅游游客的見聞和談資。

  「接下來警方只能從死者的社會關系出發,或者試著尋找看看當時有沒有目擊證人了。」一場鬧劇過後,安室透和柯南重新回到車前找到源輝月。

  「基本沒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大和警官也要忙案子,沒時間繼續陪著我們了。快四點了,輝月桑要不然先回去?」

  源輝月按下車窗,外頭空氣中的血氣被方才鼎沸的人聲一衝,已經淡了許多,「你還要留下來?」

  金發青年衝她一笑。

  她於是也不多問,低頭看看弟弟,「柯南呢?」

  小偵探想了想,出乎她意料地居然沒提跟著留下來的事,而是乖乖上了車。

  安室透:「我已經跟大和警官說過了,需要警方這邊派個人送你回去嗎?」

  這人演戲大概演成了精,源輝月早上才給了他一本警察證件讓他看著演,他立刻就調整了細節和語氣,自覺帶入了警方視角好像他真的是警視廳過來辦案的警察似的。

  源輝月對他這種專業的精神表示欽佩,然後謝絕了這個建議,表示她自己開車回去。反正有柯南在,她相信回去的路她錄像機轉世的弟弟肯定已經記住了。

  ·

  柯南的確已經記住了沿途的路,並且一上車就乖覺地坐到了副駕駛上邊給她導航,邊還在疑惑地問,「安室哥哥去干什麼了?」

  「不知道。」源輝月懶洋洋地握著方向盤,「說是要去村子裡轉轉,誰知道他又發現了什麼,神秘兮兮的。」

  根據以往的幾次接觸,她懷疑這個人在組織裡可能也是這個德性。上次在幽靈船上時,他忽然跳出來,琴酒旁邊那個跑龍套一臉震驚加摸不著頭腦,明顯不知道他也在,說明他行動前完全沒跟同僚打過招呼。

  這一次他自己去村子裡還跟她提了一聲,她有點懷疑她的待遇已經比他的倒霉同僚們好多了。

  柯南:「……輝月姐姐要是想知道可以問的。」

  「問他干嘛,」源輝月淡定地說,「優秀的領導要給人自由發揮的空間。」

  「……你還說安室哥哥代入人設快,你這不是自己代入得也很快。」

  汽車緩緩駛入了市區,名偵探一句話說完,無言地正要給他姐人工播報前方路口拐彎,源輝月已經毫不猶豫地直接開過去了。

  他一愣,「回松本城的路不是這邊。」

  「我知道,」源輝月平靜地說,「我們先去買兩束花,然後去個地方。」


第437章 風林火山(十三)

  十分鐘後,汽車駛入松本市居民區,停在了一間房子門口。

  那是一棟裝修十分復古的洋房,大概還是十多年前的建築風格。洋房外背光的一側掛滿了爬山虎,大概是主人特意留下的,因為屋子外頭的花園就打理得很好,叢生的藤本月季爬滿了柵欄。

  源輝月下了車在門口站立了一會兒才往裡走,手裡還攬著兩束花,到門口拿出了鑰匙。

  柯南跟著她下車,靜靜凝視她開門的背影。

  那兩束花明顯是悼念什麼人用的,剛才在車上的時候他就問過了,源輝月說是替一個朋友回他家看看,花是帶給他的父母的。

  他們面前這棟房子明顯沒有人住,所以為什麼把花帶到這裡的原因也很明顯了,那位朋友的父母大概早已去世,甚至去世的地點就在這棟房子裡。無論怎麼想,這大概都不會是一個與「壽終正寢」有關的輕松的故事。

  在門口微微頓了頓之後,他跟著走了過去。源輝月這會兒已經打開了房子的門,門後面是正常的玄關和大廳,布置簡單溫馨。客廳的窗簾開著,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室內的光線溫和明亮。

  柯南視線在客廳裡一掃,有點意外地發現房子的牆壁和裝修大概最多也就六七年,但是裡頭的家具卻好像已經有一二十多年的「工齡」了,像是有人把房子重新翻修過,卻原樣保留了之前的所有陳設。

  客廳側面的隔斷裡還擺著這家人的照片,他一眼就看到了中間一對年輕夫妻的合照,大概就是源輝月來探望的人,那是他們年輕時的結婚照。大概年代已經很久遠了,年輕夫妻在已經泛黃的背景中笑得甜蜜幸福。

  他走過去端詳著照片裡的人,身後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柯南回頭看去,就見源輝月正找了個花瓶,把帶來的花束拆開之後開始插花。

  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她的動作,小偵探識趣地沒有打擾她。

  「輝月姐姐,我能在這裡轉轉嗎?」

  源輝月的注意力還在手底的花上,隨意點頭,「去吧。」

  柯南於是離開客廳,開始探索房子的其他地方。這棟屋子裡的相框很多,隨著時間的增長一家人不同時段的照片散落在這棟房子裡,有那對夫妻的,也有他們的兒子的,但唯獨沒有他們一家人在一起的全家福。

  這種情況明顯很不正常,畢竟一個家庭無論感情好還是不好,照全家福這種例行任務式的活動總會有一兩回,而這個房子從布置細節來看,並不太像是家庭成員感情不好的。

  柯南穿過二樓走廊,自顧自得出結論——所以只能是一種可能,他們家肯定有全家福,但是被刻意收了起來,因為照片上有一個不能露面的人。

  他隨意推開了一扇房門,一眼看到擺在裡頭的床,意識到這可能是間臥室正要退出去,不經意掃到了床頭櫃上的一張照片,驀地腳步一頓。

  然後他慢慢走了進去,踮起腳取下那個相框,翻過來認真打量。照片上的人是個大概還在上高中的少年,穿著黑色的制式校服,背景似乎在學校的運動場。

  黑發,淺藍色眼睛,眉宇之間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下意識想起了那張怪盜基德送來的照片。照片上有個人,跟這個高中少年雖然不是同一人,卻有種近乎來自血緣的相似。

  「……果然是這樣啊。」

  沉默幾秒後,柯南將照片放回原位,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他回到客廳的時候,源輝月還在原地,花已經插好了擺在客廳桌子正中央。聽到動靜,她回頭看過來,朝他招了招手,用著對待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的語氣,「玩好了?」

  「嗯。」小偵探跑過去牽起他姐的手,然後看看桌上的花瓶,「花就放在這裡嗎?」

  「過段時間會有人過來清理。」源輝月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走吧,快六點了,回去了。」

  柯南乖乖被她牽著往外走。

  「這棟房子一直是姐姐你在照顧?」

  「反正松本城那邊也需要人日常維護,這麼多人留在這邊,閑著也是閑著。」

  「照片上那個哥哥呢?」

  「在長野市,他不住這裡。」

  他們正走到玄關,源輝月說到這裡想了想,「我好像也沒見過他。」

  「誒?」

  「房子是另一個人拜托給我的,大概跟家裡人說的是請了保潔公司定期上門打掃。我以前來長野的次數也不多,沒跟他打過照面。」

  「這樣啊。」

  柯南點頭,看著源輝月重新拉開大門,正要走過門口時忽地一頓,發現了什麼般忽然回頭。

  他疑惑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這間屋子大概一直都有人定時打掃,雖然看得出很久沒人住,但屋內的陳設非常很干淨。客廳用的棕紅色的木質地板,顏色很深,再加上玄關附近光線很暗,所以直到此時他站在特定角度凝神觀察,這才發現了門口壁櫃旁的影子裡有個紅色的符號,看起來像一個圈。

  小偵探被那個顏色刺得心底一緊,連忙跑到符號旁邊,蹲下仔細觀察了片刻,這才微微松了口氣。那個圈不是血,只是紅色的墨水。

  隨即他立即想起了什麼,「這個好像樓上也有。」

  源輝月看向他。

  「在臥室門口,我還以為只是地板沒擦干淨。」

  「……」 源輝月的聲音逐漸變輕,「這座房子有其他人來過。」

  「會不會是那個哥哥?」

  「不可能。」

  她回答得飛快,一句話說完,立刻轉身回到客廳走向樓梯,小偵探下意識跟上。

  隨著時間的過去,外頭的太陽漸漸改變了位置,一束夕陽從玻璃窗斜射進來,恰好長長拖到了二樓臥室門口,兩人剛到二樓,一眼就看到了暮色裡的第二個紅圈。

  「……」

  源輝月安靜地走過去,在那個地方蹲下來。

  望著那個圈,柯南走到她身邊納悶問,「這是特意做的記號嗎?這兩個位置有什麼特別的?」

  「……都曾經被警方畫過痕跡固定線。」

  小偵探微怔,然後猛地反應過來。

  警方畫痕跡固定線一般是在挪動屍體後用來還原現場情況,也就是說,那兩個圈標記的,就是那對夫妻死亡的地方。

  源輝月一言不發地起身拉開面前的那扇門,門後頭是一間布置溫馨的臥室。八年前這個房間曾經發生過爆炸,只不過後來又被人復原了,連正對著那張床的衣櫃都和當年一模一樣。

  在看到那個衣櫃的時候,她的身體就仿佛有了自我意識般驅使她走了過去,拉開衣櫃的門。

  衣櫃另一側的百葉窗在裡面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而在那些斑駁的影子中央,放著一束花。

  介於這個「禮物」有點過於熟悉,源輝月晃了一下神才發現那不是薔薇,而是悼念用的白色百合。

  不過可能也差不到哪兒去,她剛把花束抱起來,就發現裡頭也夾著一張白色的卡片。

  當代犯罪分子們不知道從哪兒統一培養的情調,簽名就簽名,非要附贈一束花。

  她一手攬著鮮花,漫不經心地將卡片從花萼間抽出來,視線剛落在上頭,忽的一頓。

  【TO天守閣裡的公主殿下: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問題,每個不幸的家庭養出來的怪物都能夠拯救嗎?如你所見,這個家庭也很不幸,它養出來的小怪物結局是什麼?

  你救了它嗎?它現在在哪兒?

  你殺了它嗎?它埋在什麼地方了?

  在得到答案前,不如我們先來玩個小游戲?

  提示是,風林火山】

  底下的落款——

  「John Walker。」

  跑到她身邊的小偵探腳步驀地一滯,源輝月回頭,將卡片遞給了他。

  柯南:「印刷體?」

  「這種狂妄自大的人能夠留下字跡絕對不會用印刷體,會這樣做說明他的筆跡經不起對比,在系統中有記錄。」

  源輝月將手插回口袋,環顧了一圈所在的房間,「這個房子每個月都會有人來打掃,上一次的打掃時間是一周前,門外的記號和櫃子裡的花不可能被漏掉,所以John Walker是最近一周內來過這裡。他知道我會來長野,特意在這裡留下了這條信息。」

  而他留下的這段話幾乎把囂張傲慢以及「我對你了如指掌」寫在了明面上。

  柯南想了想,收起卡片,雖然知道基本不可能但還是決定帶回去檢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那玄關和門外的那兩個圈是怎麼回事?」

  源輝月回頭朝他看來,以異常平靜地語調開口。

  「批改作業。」

  「什麼?」

  柯南先是一愣,隨即猛地反應過來,眼瞳往內縮了一個圈。

  ·

  同一時間,安室透正在村子唯一的神社裡。

  他剛剛往賽錢箱裡投了硬幣,正雙手抄兜站在拜殿前抬頭看。大概是臨近黃昏,這個時候來前來參拜的客人很少,只有兩個本地的村民剛剛抽了簽,正拿著各自的簽文小聲議論。

  「你怎麼樣?」

  「凶。」

  「這……難道今年又是……」

  「誰知道呢?」

  「這樣還怎麼賭……」

  金發青年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往那個方向偏了一瞬,又輕飄飄收回來。隨即他拿出手機算了算時間差不多,打開了手機上某個軟件。

  屏幕上迅速鋪開的一張地圖,代表源輝月的光點已經回到了松本市。

  他的視線一掃而過,剛准備移開,忽地一頓。他發現源輝月目前不在松本城裡,而是剛剛從另一個他非常熟悉的地方離開。

  ·

  源輝月和柯南拿著那張卡片重新回到車上,准備回家。

  當初在車禍發生後保護過她的五個警校的青年,有一個姓氏是諸伏,那座房子是他在長野的老宅,這是她在資料裡看到的。而有關她八年前住在長野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則是來自老管家的轉述,包括涉及到諸伏的父母死亡的那個案子。

  這個案子已經於八年前告破,案件細節都寫在檔案裡。

  「所以說,要麼是JW有權力查閱那份檔案,要麼是他八年前就在關注你了。」

  回去的路上,柯南開始分析。

  源輝月直視前方的路面,「我一直覺得萩原出事出得很奇怪。」

  小偵探疑惑回頭看她。

  「七年前,JW還沒有達到現在高度,手底下那些神經病們也都還不成熟,除了一個早就變態的煙火師,全都在潛在發病期,所以當時他的態度大概是傾向於蟄伏。從他對付萩原繞了那麼大一個彎,幾乎可以稱得上小心翼翼就能夠看出來,他當時還並不想惹我,或者說招惹我背後的源氏。」

  「這是一個有理智的神經病,他做事情一定有計劃性,會以最冷靜的態度衡量得失與代價。當年如果萩原只是查到了勝山傳心,對還不宜暴露的John Walker來說,真正最優的做法其實是直接將勝山傳心舍棄掉。不過是一個潛在的連環殺人犯,他手裡肯定有其他候補。而反社會人格天生冷血自私,也未必知道其他人的存在,不存在兔死狐悲,他處理掉勝山傳心比對萩原動手要冒的風險小得多,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柯南大腦急轉,「因為萩原哥哥不止查到了勝山,甚至有可能發現了某些靠近核心的東西,比如……」

  比如他發現了John Walker的身份。

  這是最有可能導致JW一定要除掉他的理由。

  「當時警界還不知道有這麼個危險人物存在,萩原如果確定了什麼一定會告訴我們。」

  前方路口有個紅綠燈,源輝月一踩剎車停了下來,一邊繼續,「如果他沒說,有可能是那個關鍵點他一時還沒意識到,但如果再給他一段時間他肯定能夠反應過來。」

  「也就是說,萩原哥哥甚至可能正面跟John Walker接觸過,被他提前發現了端倪。」

  說到這裡,柯南猛然反應過來一個問題。萩原研二發現John Walker的地點大概率就在長野,八年前源輝月幾人來長野縣的時候,JW也正好在長野。

  他應該就是在這裡發現了萩原幾人和源輝月走得很近,那麼——他也見過安室透嗎?

  柯南:「……這張卡片,你打算告訴安室哥哥嗎?」

  源輝月似乎並沒有想太多,懶洋洋點頭,「等他回來再說。」


第438章 風林火山(十四)

  當天晚上,長野縣警察本部。

  大和敢助剛回來就接到了一個老朋友的電話,急匆匆趕到了科搜研。

  「你下午拿過來的那顆彈殼,檢測結果已經出來了,的確是□□,而且是附近的村民最常用的子彈型號。」

  老朋友從實驗室出來,有點疲憊地遞給他一份檢測報告。

  「從子彈表面的痕跡判斷,它暴露在空氣中的時間的確有將近六年。我從子彈的彈頭附近找到了一點血液的殘留。」

  大和敢助正接過報告翻閱,聞言猛地抬頭,「血?」

  「對,不過不是人血,是動物血,大概率是馬匹之類的。另外,要確定子彈是從哪一把□□射出來的還要進行膛線比對,附近村子裡誰家裡有□□的確在警局有登記,但具體的膛線記錄就沒有了,只能把槍拿過來,我再幫你一一對比。」

  報告沒幾張紙,大和敢助很快就翻完了,悶聲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老朋友拍了拍他的肩,「也不麻煩,順手的事。不過你還在追查甲斐巡警的案子啊,六年了吧?」

  青年警察低著頭笑了笑,也不反駁。

  「雖然我挺想勸勸你,但想想要是我哪天死得不明不白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為了求個真相堅持六年,這一點我還是挺佩服你的。」說著說著他驀地有些感慨,「不過你現在給我檢查的這枚子彈是在現場剛找到的證據?終於有頭緒了?」

  「有了。」

  老朋友挺為他高興,又重重拍了兩下他的肩,「不錯,繼續努力……要是上原還在就好了,也能幫幫你。」

  大和敢助一頓,老朋友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啊,這個抱歉……」

  「……」青年警察搖了搖頭,神色平靜,「這有什麼好道歉的。」

  「其實你當初失蹤,我們都以為你殉職了,只有上原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相信,堅持要找你,只不過一直沒有你的消息。這幾年你跟她有聯系過嗎?」

  觀察著他的表情,老朋友夾了支煙,有點苦口婆心地勸,「雖然她已經嫁人了,但是你們好歹也是這麼多年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以往的交情在這裡,也沒必要這麼避嫌。話說回來,聽說她的丈夫出事了?」

  大和敢助:「對,竹田組最近調查的就是這個案子。」

  他這個朋友大概是成天悶在科搜研裡圍著各種儀器和屍體打轉悶出來的毛病,一給個口子話就滔滔不絕。大和敢助陪他胡扯了幾句,從科搜研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月至中天。

  他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時間,站在空曠的走廊裡沉默了片刻,還是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被人終於接了起來。

  「如果你是想問我發現甲斐巡警時的場景的話,我記得我已經重復過很多次了。」

  「不是。」

  他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忽地一滯。

  「……算了,沒事。」

  電話掛斷。

  上原由衣,或者現在應該叫虎田由衣聽著那頭傳來的「嘟嘟」的斷線聲響,遲疑地將手機拿下來,凝視著現實對方已掛斷的屏幕。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想將電話回撥回去,但手指剛要碰上撥號鍵就想起了什麼,停在了半空中。

  最終,她沉默地收起了手機。

  她正在回房間的路上,忽然接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除了詢問甲斐巡警案件的信息,這可能還是這幾年來大和敢助第一次主動給她打電話。在走廊的夜風裡沉默了半晌,她閉了一下眼睛,轉過身正准備繼續回房,她常年業務稀疏的手機忽然又有新的電話進線。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她有點詫異地接起通話。

  「對,我是虎田由衣,請問您是?」

  「……今天上午和敢助一起來拜訪過的源小姐?」

  走廊下的燈籠被夜風吹得微微晃悠,有個黑影遠遠觀察著這一幕,身體一轉又沒入了走廊深處的黑暗裡。

  ·

  第二天上午,大和敢助先去了一趟松本城,村子裡出了個連環殺人犯,再在村裡亂轉就太危險了,他准備勸源輝月幾人這幾天先留在松本市,等犯人抓到再說。

  但勸說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源輝月就率先體貼地表示了理解大和警官這段時間應該很忙,沒時間再招待他們,然後反手塞了他一個包袱。

  「讓我帶著柯南?」大和敢助一頭問號。

  源輝月:「柯南君很聽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被點名的小孩子抬頭朝他笑得很乖,「嘿嘿。」

  大和敢助:「……」

  讓刑警查案帶個小朋友聽起來簡直像純添亂,但如果小朋友本人是個天才的時候,添亂的純度就會適時下降,而幫忙的可能性會概率性上升。

  這幾天加上之前的接觸已經能夠讓大和敢助確定柯南的確是個天才型的小朋友,還是對案件非常有天賦的類型,這樣的小孩子往往好奇心都重。他默默衡量了一下如果自己不帶著他,小朋友自己偷偷溜出去在村子裡遇到了壞人後的麻煩,以及他在源輝月身邊時似乎的確非常聽話乖巧的前例,最後終於點了頭,「好吧。」

  彼時他對柯南的熊還沒有准確認知,並不知道他在源輝月身邊之所以顯得那麼乖實質上是被迫成熟,畢竟他姐比他還能搞事。但至少當時他答應得很爽快,並且確定了源輝月今天會留在松本城之後,就帶著被塞給他的小尾巴離開了。

  目送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源輝月頭也沒回地問身邊的人,「我還以為你會自己去查這個案子。」

  「柯南君不是很靠譜嗎?」安室透語氣輕松,「交給他很令人放心吧,我偶爾也想偷懶一下。」

  這句話真是每一個字聽起來都很鬼扯。

  源輝月瞥他一眼,「不想說可以不說,編瞎話也是要耗費腦細胞的。」

  「呵……好吧,我只是覺得柯南君很聰明而已,說不定會有什麼有意思的發現?」

  源輝月:「……奇奇怪怪。」

  安室透一笑,轉移了話題,「輝月桑今天是准備邀請那位虎田由衣桑過來吧,聽說她是甲斐巡警遺體的第一發現人?」

  源輝月:「我今天一天都會在松本城待著,如果你想確認的是這個的話。」

  她邊說邊覺得這人的控制欲沒救了,「怎麼,你們那邊找到基爾,准備行動了?」

  「你猜?」

  金發青年神秘地笑笑,衝她揮了揮手,「我今天繼續去村子裡轉一圈,有事電話聯系我。」

  源輝月懶洋洋應了。

  直到離開了松本城前的浮橋,走在通往附近停車場的路上,安室透這才接起了一個來自貝爾摩德的電話。

  那頭的女性聲音帶著一貫的慵懶,「跟小公主在長野玩得怎麼樣?」

  「還不錯。」

  他漫不經心垂眸,從兜裡翻出了JW的卡片,目光落在上頭的印刷字上的瞬間,神色變得又冷又淡,「不過,朗姆沒有給我發布過跟基爾有關的任務,我幫你們把她拖在長野算額外幫忙吧?」

  貝爾摩德聞弦歌知雅意,「你想要什麼?」

  「幫我確認一件事……」

  一通電話打完,安室透已經走到了停車場門口。

  地下入口處的光線晦暗,像一張張開的黑漆漆的巨口。他抬眸掃了一眼收費站裡還在打瞌睡的工作人員,腳步不停地往裡走,一邊沉思片刻,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

  鈴響三聲,對方就接了起來,干啞的聲音被電波傳送過來,「波本?」

  金發青年淡定自若地走進了停車場入口的黑暗裡,「有件事我覺得還是要向你彙報一下,朗姆。」

  ·

  前一天上午拜訪虎田家時源輝月就和虎田由衣見過一面,當時她對她的印像就是死者的家眷,彼時她剛從馬鵬趕過來,長發干練地挽起,話不多,看起來利落而沉默。

  「沒想到源小姐你的姓氏真的是那個源氏。」

  在她觀察的目光中,對面的女性遲疑地朝周圍逡巡一圈,最後終於落在她身上。

  源輝月:「見笑了。」

  「不,我只是有些意外。雖然聽說過,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源氏的人,像是電視劇裡的人物忽然走出來了一樣。」

  他們見面的地點依舊在月見櫓,按照社交流程,兩人你來我往地客套了幾句。源輝月對這種沒營養的扯淡十分習慣,但她面前的人好像有什麼心事,沒過多久終於主動提起正事,「源小姐你昨天在電話裡說,有事情想要當面詢問我?」

  城裡的侍女動作輕巧地膝行進來奉上了茶點,源輝月禮貌地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端起茶杯,這才不緊不慢開了個頭。

  「據我所知,虎田桑在結婚之前的職業是刑警吧?」

  「沒錯。」

  「甲斐巡警的案件發生的時間是六年前,那時候虎田桑應該還在長野縣警察本部?」

  虎田由衣微微怔了一下,「源小姐想問我發現甲斐巡警的遺體時的情況?」

  源輝月:「不,我想問的是當時辦理這個案件時的情況。這個案子的調查是誰負責的?」

  對面人面露意外,但還是配合地思考了片刻,「是竹田警部,也就是現在負責調查我先生的案件的刑警。畢竟甲斐巡警也是警察,在接到報案之後,長野縣那邊也比較重視,所以直接從本部派了人過來……」

  大概是當時親身參與了案件的辦理的原因,她了解的事情的確很多。源輝月問了,她也沒隱瞞,甚至詳細地陪著她回憶了一遍。

  「……相關卷宗還放在本部的資料庫裡。」

  說到最後,她似乎終於有些口渴了,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話說回來,源小姐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案子?」

  「也不算突然,大和警官沒有跟你說過嗎?我們昨天上午路過甲斐巡警的遺體被發現的那條山道時,順便下去重新勘察了一遍,然後發現了一個重要證據。」

  上原由衣握著杯子的手指一頓,下意識抬頭。

  源輝月:「在那片山道底下找到了一枚彈殼,時間看起來很久了。那一帶沒有野生動物出沒,按理來說不應該會有人在那裡開槍,再加上甲斐巡警那天出意外的確有些蹊蹺……」

  她空出了一片留白給對面人自己思考,虎田由衣以前當刑警的敏銳果然還在,眼瞳聞言下意識緊縮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城堡的老管家出現在了門口,禮貌地低聲提醒,「大小姐。」

  源輝月回過頭。

  「城外來了兩位長野縣的警察,要找虎田夫人。」

  她余光掃過去,就見到虎田由衣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那位長野縣的竹田警部說長野警局重啟了關於六年前甲斐玄人案的調查,目前已經得到證據,虎田家的人有重大作案嫌疑,請虎田夫人去配合調查。」


第439章 風林火山(十五)

  警車一個甩尾,停在了松本警局前。

  因為附近的村子疑似出現了連環殺人案,長野警察本部成立了專案組,由竹田警部牽頭,暫時駐扎在了松本警署。

  大和敢助摔上警車的門,大步往裡走,迎面遇上一個出來抽煙躲閑的同僚,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竹田老爹呢?」

  「啊?啊,在審訊室呢……」

  同僚一臉莫名,隨即似乎理解了什麼,「哦,你是擔心上原吧。放心,老爹只是把她帶回來錄個口供,甲斐巡警出事時她還沒嫁入虎田家呢,沒多大嫌疑。」

  大和敢助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底湧起的焦躁,「甲斐巡警的案子什麼時候重啟的,為什麼沒人通知我?」

  「誒?你不知道?」同僚詫異,「不是你找到的重要證據嗎?那枚子彈?」

  大和敢助聽到這裡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回過頭。

  一路上負責開車的秋山正苦逼兮兮地從車上下來,對上他銳利的視線,他有點無奈地撓頭。

  「那個,是竹田老爹問我你這段時間在干什麼的,我也不能說謊吧。」

  「……」

  和心虛的秋山冷冷對視了幾秒,大和敢助終於松開手,轉身大步朝著警局內部走去,留在原地的秋山臊眉耷眼地跟上。

  停在警局門口的警車後座車門這才打開,吐出來幾個人。柯南一落地視線就追著大和警官,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他正要抬腳跟著往裡走,一只手忽然從後頭伸過來搭住了他的肩,某個熟悉的關西腔從身後傳來,還帶著沒弄清情況的迷茫。

  「怎麼回事工藤?甲斐案是什麼?」

  他默默回頭,服部平次正睜著雙眼睛回視,眼底寫滿了「你為什麼又比我先開了劇情?不解釋清楚我就不讓你走」的控訴。

  「……先進去,邊走邊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竹田警部行動采取得過於突然,連松本警署都沒有得到事先提醒,人手全灑出去調查那樁連環殺人案了。還留在局裡的人本來就不多,一次性被迫接手了一家子嫌犯,警署內不可避免地有點兵荒馬亂,他們一個高中生一個小孩子徑直往審訊室走居然也沒人來攔他們。

  路上柯南簡單地把甲斐玄人案的過程給服部平次講了一遍,關西名偵探終於隱約抓住節奏,「所以那顆作為關鍵證據的子彈其實是你們找到的?」

  「對,這個案子當初是以意外結案,大和警官似乎對這個結果有疑義,一直都在私下裡繼續追查。他拿到那個證據之後,大概暫時沒有跟其他人提,但那位竹田警部從昨天跟我們在一起的秋山警官那裡問出來了。」

  柯南分析,「應該是昨天晚上,你還記得剛才在龍尾家,龍尾家那位家主說的嗎,今天一大早長野警察本部的人就到了他們家裡,把他家中的獵槍收走檢查了。大概不止他們家,村子裡所有的槍都被收走了。」

  「所以現在竹田警部把虎田家的人都帶來,是經過膛線對比之後,確定是虎田家那把槍了?」服部平次摸了摸下巴。

  在山道底下找到的子彈其實並不算直接證據,只是提供了一種甲斐巡警是死於謀殺的可能性。但是警察辦案也不是每個案子都能找到能直接將犯人釘死的證據,辦案過程中審訊也是重要一環,很多犯人其實確實都沒有直接證據,定罪的口供都是在審訊室裡被警察用各種手法撬出來的。

  「不過最容易通過審訊逼出口供的時間是在案件發生後的那幾天,現在時間過去了六年,犯人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設,很難通過審訊的方式得到口供吧?」服部又問。

  柯南輕輕點頭。這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審訊室。裡頭熙熙攘攘站了好幾個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個面目凶惡的中年男人,正是他們聽過了好幾次名字的竹田警部。虎田家一家四口人,全都被帶來了,幾人正通過電子屏幕觀看四間審訊室裡的情況。

  柯南一進門就停止了和服部的交談,大致掃了一眼,四間審訊室裡的畫面可以說分別呈現出了四個不同的情況:虎田由衣那邊的氣氛很平和,大概是因為她嫌疑小,而且畢竟以前當過警察,香火情還在,對面問什麼她就答什麼,非常配合;

  和她呈反向對比的就是虎田家的家主虎田直信,這位好面子的老先生對於自己被警察從家中帶走這件事簡直暴跳如雷,對面的審訊員直到現在還在安撫他的階段,工作展開得十分艱難;

  剩余兩間審訊室的工作難度也不遑多讓,虎田家的兒子繁次和女主人達榮一個一直面無表情,冷冷盯著審訊員不發一言;另一個則是全程哆哆嗦嗦,嚇得像只被突然拖到了陽光下暴曬的地鼠。

  望著審訊室裡的情形,名偵探眸色暗了暗。

  就像服部說的,審訊這種手段最容易收到成效的是犯人殺人之後的那段時間,間隔越近越容易問出東西。現代和平社會,就算是個天生冷血的殺手,在第一次殺人時都會不可避免地產生心理波動,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就能夠抓住這個漏洞,攻破嫌犯心防,但如果時間拖得越長,這種心理上的波動就會越微弱,到最後完全平息。

  一般情況下,過去了六年才被警方找到的嫌疑人會呈現兩種極端:一種是常年被愧疚和惶恐折磨,惶惶不可終日,心理壓力逼近極限,一旦被警方找到叫破罪行,就會立刻崩潰地認罪;另一種則非常麻煩,成功戲弄了當年辦案的警察甚至將罪行隱瞞了六年,嫌犯不但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在面對被他她戲弄過的警察時甚至還會占據心理上的優勢,想要從他她口中撬出口供來,難度極大。

  大和警官防備的大概就是後一種,所以他拿到子彈這個線索之後才沒有立刻去收繳槍械展開偵查,大概也是怕打草驚蛇,打算先私底下調查拿到更加有力的證據。

  但這個計劃卻被人中途橫插一杠打破了。

  柯南又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最前頭的竹田警部。

  他拿出手機正要告知源輝月自己可能要晚點回去,審訊室裡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招了?」

  「這小子招了!」

  「我就知道,普通人肯定頂不住壓力!」

  名偵探聞聲訝然抬頭,就見到幾位警部忽然面露激動,全湊到了一面屏幕面前。圖偵的警察已經自覺地把某個審訊室內的畫面調到了大屏幕,並且放出了裡頭的對話。

  一個萎縮中還帶著顫抖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是……是我們害了甲斐巡警,是我們……都怪我們嗚哇哇哇哇……」

  .

  「虎田繁次?」

  「對,他剛剛在松本警署認罪了。」柯南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開始解釋前因後果,「這個村子每年都會和鄰村舉辦騎射比賽,最後獲勝的人會擔任流鏑馬射手,在祭典上進行表演,對村子裡的人來說這是一種榮耀。甲斐巡警出事之前,連續好幾年的流鏑馬射手都是他,而他出事的那一晚正是當年的決賽前夜。」

  「他那天的對手是龍尾景,因為白天的時候兩人沒有決出勝負,所以比賽拖到了第二日繼續,但即便如此,很多人都能看出來,龍尾景的狀態並不如他,到了第二天勝利的人應該還是他。」

  源輝月聽到這裡就基本已經能夠猜到後續發展了,「所以有些小蠢貨為了改變這個結果做了什麼?」

  柯南低低「嗯」了一聲,「據虎田繁次所說,他們都是龍尾景的朋友,不忍心看到他輸,所以當天晚上趁著甲斐巡警練習的時候,悄悄挪動了他的箭靶。他說他們原本只是想影響甲斐巡警第二天比賽的心態。」

  源輝月:「然後他沒想到看到甲斐巡警從山道上摔了下去,就以為是他們的原因?他是不是都不知道之前警察去他家搜他家裡的槍干什麼的?」

  「他的確不知道,審訊員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都沒反應過來,然後一直哭著說他沒開槍,他也不知道現場找到的子彈是怎麼回事。」

  當年的屍檢報告還在,能夠證明和甲斐巡警一起被發現的那匹馬馬蹄上的確有傷,只不過痕跡科當初沒有發現子彈,辦案的刑警只以為是掉下懸崖時摔傷的,也沒人往槍擊案的方面想。現在子彈找到了,槍是虎田家的,虎田繁次還自己承認在甲斐巡警出事的時間點出現在了現場,眼睜睜看著他掉了下去,還沒報警,甚至動機都被他自己供述了出來。

  這會兒再說他不是那個持槍襲擊的凶手,誰信?

  這麼清醒脫俗的傻子,源輝月都覺得自己長見識了,「他說的那些朋友們,該不會還包括最近案子裡的那兩位死者,虎田義郎和龍尾康司吧?」

  柯南默認,「之前警察分別去龍尾家和虎田家詢問,已經從他們家人口中得到證實兩位死者在出事前舉止異常。其中虎田義郎似乎表示過要找大和警官坦誠什麼事,而他出事之後,龍尾康司十分焦慮,曾經在家裡念叨過『輪到我了』之類的話。」

  源輝月:「真好,他殺龍尾和虎田的動機也有了,一次性找到了兩個案件的凶手,真給長野縣警省事。」

  柯南無奈,他回頭看去,審訊室裡的發展的確和源輝月預測的一模一樣。在場的刑警們聽到虎田繁次的供述之後像嗅到了老鼠味道的貓,一個個眼睛發亮,裡頭那個可憐的小胖子已經快被問崩潰了,臉色慘白,只會搖頭,連語言系統似乎都已經被衝擊得七零八落。

  就目前的發展來看,稀裡糊塗地把所有事情都認下來也是遲早的事。

  「就這個心理素質,六年後還能再殺兩個人,並且在他們身邊放蜈蚣炮制一起連環殺人案,他是有雙重人格嗎?」

  「我也覺得可能性很小,」柯南嘆了口氣,「雖然聽起來像狡辯,但是他說的只移動了箭靶的事情可能都是真的。他們的確目睹了凶手的行凶現場,但是當時並沒有意識到。」

  源輝月語氣漫不經心,「他當時要是多打一個報警電話,現在也沒這麼多事了。」

  「……」

  柯南沉默。

  的確,當年那幾人在看到甲斐巡警從山道上掉下去之後,只要有一個人打了報警電話,警察趕來時甲斐巡警還活著,有極大的可能性能夠得到救援。

  甚至只要他們沒起歪心思在箭靶上動手腳,在目睹到真正凶手的行凶現場時就不會腦子發昏聯想到自己頭上,進而害怕自己的錯誤被發現而選擇了見死不救。

  而之後全村的人一起出動找人未果到虎田由衣終於在山道下發現了已經餓死的甲斐,中間七天時間,沒有任何人甚至用匿名的形式送出一個消息。

  甲斐巡警是個好人,在其他人口中,村子裡的很多人都喜歡他,許多年輕人都把他當榜樣。在通往他死亡的道路上,明明有許多分叉口,但這幾個同樣受到過他照顧的青年人埋著頭匆匆路過了那些代表希望的岔道,全都假裝了視而不見。

  「長野縣的警方目前是什麼態度?」源輝月繼續問。

  柯南回過神,抬頭看去。大和警官正靠在牆上,垂著眼神色不明,剛得知了甲斐巡警死亡時的情況,他也不知道這位一直敬愛對方的青年警察此時是個什麼心情。而忽然插手進這個案子的竹田警部……

  他的視線移過去,意外發現身處在其他神情興奮的同僚中央,中年刑警眉頭卻微皺著,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

  就在這個時候,審訊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一個松本警署的警察從門口探出頭彙報。

  「警部,龍尾家的龍尾景和龍尾凌華來了。」

  室內的眾人頓時回頭。

  小警察神情有些迷茫地繼續,「他們說,他們是來自首的。」


第440章 風林火山(十六)

  這天中午的時候,天色就陰了下來,遠處的天際雲層堆積,眼看著要下雨。

  松本城裡,源輝月正在跟安室透打電話,順便轉告了松本警署那邊的新進展。

  「我知道了。」

  那頭的背景音人聲鼎沸,口音聽起來含含糊糊,全是本地腔調,大概還在那個村子裡。

  安室透聽完她的話後思考片刻,贊同了他們的想法,「那個殺了虎田義郎和龍尾康司的凶手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心思縝密,冷靜大膽,的確不會這麼容易被警方逼問出來。虎田桑他們撞見他的行凶現場應該是巧合,但是之後他們忍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想要去找大和警官自首,這件事應該是被凶手發現了,所以才率先動手殺了他們,兩起案件的凶手極有可能是同一人。龍尾家的那兩個人也去警局了?」

  「嗯,還在審著呢。」源輝月抬手挽起一縷被風吹亂的長發,「准確來說龍尾景是陪著龍尾凌華去的,當年的參與者只有龍尾凌華,他自己並不知情。這點已經得到虎田繁次的承認,大概是真的。」

  「所以其他幾人只是想幫他,甚至沒讓他知道嗎?」

  這麼默默無聞的「英雄」式做法,簡直讓人不知道該不該歌頌一下這「偉大」的友誼。

  安室透沉默片刻,換了個輕松的語氣,「雖然虎田桑他們嫌疑的確很大,但是這裡面的疑點太明顯了,就算長野縣警那邊急著結案,這個證據鏈也不算完整,還有很多需要調查清楚的地方,檢察院不會通過的,不用擔心。」

  源輝月莫名其妙,「我沒擔心啊。」

  她沒事擔心那群腦干缺失的小傻子干什麼?

  「誒?」

  沾著水汽的風從護城河的方向吹過來,源輝月一手搭著朱紅色的欄杆懶洋洋靠著月見櫓的護欄,浴衣的袖擺被風吹得微微作響,「我給你打電話是到中午了,問你回不回來吃飯。」

  「額……」

  電話那頭的背景音裡傳來幾聲模糊不清的調笑,口音過重她沒聽清,只聽到對面人迅速回了對方幾句話,口音跟那些本地人一模一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的。

  隨即他似乎換了個更安靜的地方,這才語氣溫和地回答,「我中午可能不回去了,輝月桑你先吃飯吧不用等我。我大概晚一點,下午四點左右回來。」

  「哦。」

  源輝月回頭,搭在護欄上的手指隨意往上撩了一下。等在後頭的侍女收到暗示,文靜地欠身一禮,退下去廚房安排了。

  大概是覺得這個時間有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又問了一句,「要給你留下午茶嗎?」

  安室透低低笑了,「好,麻煩輝月桑了。」

  又跟她閑聊了幾句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他這才掛斷電話。他此時正在村子的一座酒館,的確已經到了吃飯的時間點,酒館裡人很多,大部分是本地的閑散人員,簡稱無業游民。

  雖然因為即將發生的祭典,周邊多了不少游客,但是這個酒館位置很偏,而且外頭的門面簡陋十分不起眼,一般會來的只有本地的村民。他也不知道是怎麼找到這裡的,甚至端著一副明顯跟周圍格格不入的優越相貌,卻莫名地融入到了裡頭,短短半個上午就跟其他人相談甚歡,混成了「自己人」。

  他拿著手機往回走的時候,剛剛跟他聊天的一個本地大叔晃悠著酒杯嚷嚷,「我說得沒錯吧?是不是你老婆查房來了?」

  安室透無奈一笑,在他對面坐下,「真的不是。」

  「那就是女朋友。」

  大叔斬釘截鐵,一副「你別狡辯,我看出來了」的樣子。他仿佛一個經驗豐富的過來人,不等安室透繼續否認,就語帶感慨地悶了一口酒,「還是年輕好啊,我年輕的時候出來喝酒,我老婆也經常打電話來催我回去,我那時候還嫌煩。可是打電話說明她還記著你啊,要是不打了才說明不把你當回事了,這酒喝著其實也就這樣,沒什麼滋味了。」

  這顯然是個有故事的大叔,說著說著又自顧自悶了一杯酒,垂著頭開始嘆氣。

  就在安室透遲疑是該先解釋還是先禮貌性安慰他一下的時候,大叔放在酒桌上的手機忽然扯著嗓子響了起來。

  他剛一接通,那頭就傳來一聲河東獅吼,「幾點了?你還回不回來吃飯了?菜都涼了,你是死在外面了嗎?!」

  大叔被劈頭蓋臉一頓罵,卻被罵得喜笑顏開,一口把自己面前的酒喝完之後,撈起手機就站起身,連臉上的褶子都舒展了。衝其他人擺擺手後,他捧著手機一邊好言好語地解釋,一邊快速往外走。

  看著他腳步輕快的背影,安室透遲疑地扭過頭,「剛剛山本桑不是說……」

  「哦,」同桌的另一個大叔耷拉著眼皮,以見怪不怪的語氣開口,「別管他,他秀恩愛呢。」

  安室透:「……」

  他這才想起來剛剛對方的確沒說過「他老婆現在已經不管他了」這樣的話。

  金發青年失笑,旁邊另外一個人將手伸過來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大白天地就已經喝得有點神志不清,含含糊糊地嚷嚷,「對,別管他……來,我們繼續喝酒,年輕人你酒量不錯啊。」

  「還行,都是練出來的。」

  酒鬼頓時對他醉醺醺地豎起了大拇指,表示「我很欣賞你」。

  「要我說,我們村子的祭典就該比……嗝,比喝酒,什麼騎馬射箭,年年都是十環。」

  他大著舌頭抗議,「誰都知道答案,這,這他媽還怎麼賭?」

  安室透倒了杯酒遞過去,神色淡定地順著他的話贊同,「說得對,其實換一種方式也不錯。」

  「沒錯!我,我跟你說……」

  .

  松本警署,對龍尾家這對自行找上門來自首的小夫妻的審訊還在進行中。

  龍尾凌華是個顏值絕對屬於平均值以上的美人,在這個小縣城裡大概經常享受明星級待遇,被捧慣了的人,性格難免驕縱。具體就表現為,有時候即便犯了錯也不認為自己是錯的,習慣性給自己找理由。

  如果只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美人的這點小任性是可以得到寬容的,甚至有些腦子瘸了的可能還會覺得可愛。但當涉及到了人命的時候,這種死不承認的態度就從無傷大雅的傲嬌上升到面目可憎了。

  審訊室裡的警察腦子不瘸,此時就已經被龍尾凌華的言論氣得肝火直冒。

  「我只是把箭靶移動了一下位置,我怎麼知道他會掉下去?那不是他自己走神嗎?」

  「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槍,我又不會開槍,那槍也不是我家的,你去問繁次啊。」

  審訊官盡量壓著火氣,「所以你們親眼看到甲斐巡警從山道上摔了下去,為什麼不報警?」

  龍尾凌華好像終於有了一點心虛,支支吾吾,「……那不是沒反應過來嗎?」

  「你們反應了七天沒反應過來?第二天全村出動去找人的時候你們也沒說?!」

  「我們後來到山道底下沒看到他以為他自己走了嘛。」像是被他忽然提高的語氣嚇到了,龍尾白著臉色一縮脖子,「我也不知道他當時被埋在了樹葉底下啊。」

  「之後甲斐巡警一直沒有出現你們就沒有懷疑什麼?」

  「那,那他摔下去受了傷肯定去醫院了啊……我以為他傷好了就會自己回來了。」

  邏輯居然還挺清晰。

  兩個名偵探望著審訊室裡的場景無言,服部蹲下身低聲問,「你覺得她是真沒想到還是裝沒想到?」

  柯南:「沒有區別。就算隱約猜到了甲斐巡警可能出了事,她也會自己找理由自我欺騙。」

  就像把頭埋進沙子裡的鴕鳥,只要看不到,那就天下太平。如果不是被今天虎田家被警察全部帶走的場景嚇到,她可能閉著眼睛在沙子裡埋一輩子。

  而另一間審訊室裡的龍尾景幾乎跟他的妻子是兩個極端,男人一手捂著眼睛,手肘支在桌面上低垂著頭。無論審訊員問什麼都坦蕩承認,甚至主動將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審訊員剛剛經歷了虎田家主的咆哮,面對這麼配合的嫌疑人還有些不適應,「你不知道龍尾凌華還有虎田繁次幾人背地裡的行為?」

  龍尾景失魂落魄地搖頭,「今天早上虎田家被帶走後,我發現凌華的表現不對勁,從她那裡追問出來,然後就帶著她來自首了。但這件事的確有我的責任,都怪我,凌華他們也是因為我才……」

  男人的愧疚和後悔表現得十分真實,身經百戰的審訊員並沒有立刻相信,依舊謹慎觀察著他,「你會開槍嗎?」

  「會,還是甲斐巡警教我的。他說山裡偶爾會有野生動物出沒,我經常在森林裡練習騎射,還是帶支□□比較安全。」

  「甲斐巡警出事那天晚上你在哪兒,有人能為你證明嗎?」

  「參加完白天的比賽就回家了,父親和祖母都在,還有家裡的佣人應該都可以證明。」

  審訊員:「前天上午和昨天下午十二點到兩點,你在哪裡?」

  「在日常訓練,和凌華在一起。」龍尾景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苦笑道,「你們懷疑是我殺了甲斐巡警,又殺了義郎和康司嗎?的確,當時和我在一起的都是我的家人,特別是凌華,非要說的話他們也的確可能為了我說謊。」

  服部平次看到這裡,若有所思地插了句嘴,「但是我感覺他不像在說謊。」

  「的確不像。」

  柯南闔上手裡的筆記本,這是龍尾夫妻來的時候帶過來的證據。他們和虎田繁次、虎田義郎還有龍尾康司私底下有個尋寶的小團體,這個筆記本是他們內部的交換日記。

  當一群人共享了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特別這個秘密還是殺人時,內心的焦慮和罪惡感會讓他們迫切需要交流,從彼此身上汲取支撐。筆記本就是他們交流的載體,上頭甚至記載了幾人互相之間的爭吵——在守著這個秘密六年後,已經有人受不了想要向警察自首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瞞著龍尾景的。

  方才這個筆記本已經被審訊室外的警察們傳閱過一遍了,大概是認出了服部平次這個關西名偵探,也可能是礙於同在這座城市內的松本城,竹田警部非但對兩位名偵探出現在這裡裝作了沒看到,也並沒有禁止他們翻閱這個重要證據。

  對龍尾夫妻審訊的過程中,柯南將筆記本從頭看了一遍,發現筆記本內的心聲非常符合正常人犯罪後的心理過程。

  但就算是在最惶恐的那段時間,在筆記本上這個理論上可以放心吐露心聲的地方,幾人也沒有提過開槍之類的字眼,所以他們極有可能是真的不知道當時還有人躲在暗處衝著甲斐巡警開了一槍。

  「可是就算凶手可能裝了消音器,那麼晚的天色,子彈射出去也能看到火花之類的吧。」服部低聲和他討論,「那幾個人是傻的嗎?完全沒有產生懷疑?」

  「人在極度緊張和惶恐的情況下,的確有可能忽視很多東西。」柯南低聲回應,「所以他們當時沒發現也有可能。」

  服部摸著下巴想了想,點了點頭,「雖然這個本子裡都是他們的內部交流,不能作為直接證據,畢竟還存在瞎編的可能。但這幾個人如果真的有這個心理素質從六年前就開始瞎編,現在也不會一個一個被警方逮出來了。」

  「但如果不是他們,」他的視線移向審訊室,望向裡頭愧疚而疲憊的青年,「……難道真的是龍尾景?他那個時候可沒跟其他人在一起。」

  「龍尾景這幾年一直都擔當了兩個村子選出的流鏑馬射手,而且每次祭典表演上也全都十環命中,如果是他,的確能夠有這樣的冷靜和素質。」

  柯南一通分析後眸色暗了暗,「但是我總感覺,事情應該沒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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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風林火山(十七)

  這天下午,天邊滾起連綿的悶雷,蓄了大半天的雨終於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傾盆而降。

  窗樞被風吹得嘩啦作響,還不到五點,外頭的天色就已經暗得厲害,室內早早亮起了燈火,源輝月抱著一只狸花貓崽倚在桌案旁跟柯南通話。

  「你們又跑去龍尾家了?」

  「嗯,警方目前將龍尾桑幾人鎖定為了重要嫌疑人,准備對龍尾家還有虎田家進行搜查。竹田警部正在申請搜查令,我和服部先過來了。」

  柯南微微一頓,聲音沉了幾分,「我總覺得沒有這麼簡單,鑒於John Walker之前給出的提示。」

  「John Walker啊……」

  語氣不明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源輝月淡淡點頭,「那就繼續查吧,也許真能有什麼意外發現。」

  這時候有熟悉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她手裡的小貓崽應激似的動了動耳朵,她抬眸看了一眼,握著手機繼續問了弟弟一個早就該問的問題。

  「話說回來,服部為什麼會在這裡。」

  「呵呵,這個嘛……」

  那頭的柯南干笑了兩聲,語氣脫離了正事,終於也變得有些無語,「因為之前龍尾家的女婿不是出意外了嗎,龍尾家的家主似乎對警方的回答十分不滿的樣子,決定自己請偵探調查。他和大阪府的大瀧警官是多年好友,然後大瀧警官就推薦了服部。」

  源輝月若有所思,「難怪我們一到長野就遇上了一樁連環殺人案,原來是你們兩個都來了。」

  柯南:「……」

  柯南堅決不信邪:「明明是巧合,而且這不是JW設計的嗎,跟我們無關吧?」

  「大阪的時候可沒有John Walker。」

  「那就是服部的問題!」小偵探飛快甩鍋,「總而言之,如果一會兒雨還沒有停,我和服部晚上就留在龍尾家過夜了。」

  他強行總而言之,源輝月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逗他,掛電話前懶洋洋叮囑了一句,「晚上降溫了,小心點別感冒。」

  「姐姐你才是吧,晚上睡覺記得關窗子啊,熱也不准開!」

  「嗨嗨……」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弟弟才七歲,卻越來越像個爹,明明她親爹都不是個東西。源輝月納悶地掛了電話,旁邊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詢問。

  「柯南君今天不回來了?」

  「嗯,在外面遇到了小伙伴。」

  她回頭,安室透正一手支著下顎看著過來,鬢邊的碎發還沾著些濕氣,一滴透明的水滴順著發尾滑落,將浴衣的衣領洇出一圈深色。

  外頭雨下太大,他剛剛回來時衣服被淋濕了,被嚴謹的老管家拉去洗了澡換了身浴衣,此時金發半干不干地支棱著,卻半點不顯邋遢,反而有種懶散的帥氣。

  源輝月給後頭的侍女小姐姐遞了個眼神,對方立刻捧著一條干毛巾走上來,只是還沒動手就被金發青年禮貌謝過,自己把毛巾接了過去。

  城堡裡的其他侍者陸續走上前來將屋子裡的桌案撤下,換了桌子准備上晚餐。

  等著的間隙,不知道是不是來了陌生人,方才一直乖乖團在她手裡的小貓有點不安分,小聲「喵」了好幾聲。叫聲吸引了對面正在擦頭發的人的注意,「城堡裡養的貓?」

  「也不算,只是它的窩在城堡裡。」

  源輝月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貓崽的肉墊,「附近的一只狸花貓的後代,好像是我以前喂過,後來它有了小貓後就把孩子全叼過來了。」

  貓咪托子給人類這種事也不是沒有,但這麼干的一般都是母貓,那只公狸花也算是開了先河。而且把孩子甩給人類之後,它就繼續放蕩不羈愛自由浪沒影了,也不知道是心大還是又是一個貓界渣爹。

  安室透感興趣地低頭看過去,隔著一張桌子,小貓也正呆呆地望著他。它跟它沒良心的親爹長得非常像,大概還並沒有認出他這位家族世仇,一雙圓溜溜的貓瞳裡只有好奇。

  「今天在那個村子裡轉了一天,有什麼收獲?」

  「發現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他從貓咪身上收回目光,「輝月桑要不要猜猜看?」

  源輝月想了想,漫不經心問,「黃賭毒裡的哪一項?」

  安室透挑眉,「為什麼?」

  「JW來長野是在勝山傳心到這裡之前,他會特意來這個村子,肯定是發現了什麼。而最能夠吸引一個犯罪大師的,也只有犯罪。你其實昨天就已經隱約猜到了吧?今天只是去求證的。」

  金發青年擦完了頭發,懶洋洋扒拉了幾下半干的碎發,嗓音中含著一點笑意,「嗯?」

  他擺明了想聽她說完,源輝月於是淡淡地繼續,「越是偏遠封閉的地區,越容易孵化出某些特定類型的集體犯罪,比如人口拐賣、聚眾賭博。如果一個村子中真的有買賣人口的行為,瞞得住外來者,但肯定沒辦法瞞過同村的人。大和警官就是從這個村子出去的,從這幾天的相處來看人品也還過得去,如果有這種情況他早就上報了,所以只能是另外一種,在更加狹小的範圍內流傳連他的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說,賭博。」

  「但凡沉迷的賭徒,其他方面的自制力也不會太好,你今天下去在酒館就是去探聽消息了?」

  把毛巾放到一邊,安室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是不是應該有點危機感?」

  「為什麼?」

  「輝月桑對我的了解好像已經有點出乎我的預料了?」他「啊」了一聲,「不對,我應該先受寵若驚一下?」

  源輝月:「……」

  源輝月平靜點頭批准,「行,驚吧,我看著呢。」

  安室透眉眼一彎衝她笑了,他懶洋洋地趴到了桌上,煞有介事拉長聲音,「輝月桑全都猜到了,我完全沒有成就感了啊。」

  金色的碎發順著他額頭軟軟搭下,錯落在眉宇間,源輝月懷裡的貓咪有點手癢,忍不住想往桌上跳,她於是放開了手,任由小貓躥上了桌,三兩步踩上了他的胳膊開始往他腦袋上爬。

  金發青年看了一眼貓咪,懶散地趴在桌上沒動,甚至屈起手指給了它一個台階。源輝月看著小貓試探性地踩上他的手指,忽然想起了什麼。

  「等等,你下午喝酒了,怎麼回來的?」

  安室透抬起的手指微妙地一頓。

  「……下這麼大的雨,喝了酒,還開車,還開的山路。」源輝月面無表情伸出手,「警察證件還我。」

  安室透眨眨眼,明知故問,「為什麼?」

  「因為你崩人設了!」

  金發青年悶笑著趴回了桌上,下巴搭在胳臂上,知錯但絕對不改地點頭,「嗯,不還。」

  源輝月:「?」

  「是管家先生派人去接我回來的,一路上也是司機開車。」

  逗夠了人,他抬起指尖撩了一下自己頭上的小貓,這才開口,聲音裡還帶著未盡的笑意,「輝月桑,這樣不算崩人設吧?」

  源輝月遲疑地扭頭看向門外,這時候,也不知道是恰巧還是一直在外頭等著,老管家果然適時從門口經過,迎著她狐疑的目光悠悠點了點頭表示就是這樣,然後又繼續慢悠悠離開,留下了一個深藏功與名的背影。

  源輝月:「……」

  她時常懷疑家裡的管家們都具備某種「點到名字就能出現」的召喚屬性,就像案件召喚她弟一樣,也不知道是在哪兒統一培訓的。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源輝月納悶,「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金發青年淡定想了想,「因為我長得帥?」

  源輝月:「……」

  她還以為這種話只有她才說得出口。

  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某個人過於不正經了,且顧左右而言他的技能滿級,她明明是打算聊正事,但說著說著就經常性一不小心跑了題。這一次她回過神比較早,無言地一句話把話題又拐回來,「所以呢,你今天調查的結果是什麼?」

  「這個村子裡的確有一個隱藏的組織。」安室透跟著一秒恢復嚴肅,「或者說是組織也不算貼切,大部分參與者只是閑散的村民,還有隔壁村子的人也參與了其中。」

  「就像輝月桑你猜到的那樣,他們組織了一起大型的賭局,針對每年的祭典。從祭典前的比賽開始,到比賽決出的流鏑射手在祭典上進行的騎射表演,就像賽馬一樣,每一環都能夠下注。甚至還會拉著外來的游客一起參加,將它包裝成了當地的習俗活動。」

  源輝月點頭,「聽起來挺賺錢。」

  「的確。」安室透將一個御守放在了桌上,「這個就是他們發行的賭券。」

  「地點在神社裡?」

  「嗯?」

  「還挺有創意。」

  將御守拿起來打開封口,源輝月拿出了裡頭的卡紙,和賭馬券還真有些類似,可能又是一種不講武德的借鑒行為。

  她翻著手裡這張薄薄的紙,「但是我記得自從甲斐巡警開始參加比賽之後,連續好幾年都是當年比賽的優勝者,被選為了祭典上的流鏑射手,而且在表演上每次射箭的都是十環,基本沒有失誤過。」

  安室透聳肩,「所以這就是原因。」

  如果結果早就能預見了,那麼賭局還有什麼意義?開賭場的最討厭的就是那種百戰百勝的幸運兒,而甲斐巡警甚至不單單只是幸運,他憑借的是自己的實力。

  但有的時候,世界厭惡有實力的人。

  源輝月將那張輕飄飄的紙放回了桌上,「難怪,這才是凶手真正的殺人動機吧。甲斐巡警是警察,對他下手比普通人風險大得多。即便這樣凶手都毫不猶豫動手了,果然是觸動了他最核心的利益。」

  隨即她忽然語氣一轉,「我記得甲斐巡警之後,接下來五年的流鏑射手是龍尾家的人吧?」

  「龍尾景?」安室透好像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麼,「他的情況的確和甲斐巡警差不多,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嫌疑反而可以排除了。」

  「前提是,甲斐巡警的死真的跟這個組織有關。」

  長野這個地方大概是真的有點靈異,就連六年前這起看似已經要水落石出的案子都變得越來越復雜。

  這時候門外飄來了食物的香氣,城堡裡的侍者已經將食物端過來了,但由於某人正霸占了桌面,只好遲疑地停在門口。

  安室透余光瞟到門口罰站的侍者,停下了推理,正要從桌上起來,忽然察覺到了什麼。

  「那個,」他疑惑地指了指頭頂上的貓咪,它已經半晌沒動了,「它怎麼了?」

  源輝月也反應過來,低頭看去,就發現巴掌大的小貓正以一個左爪抬起的高難度姿勢停在青年頭上,也不知道怎麼,根被點了穴似的,整只貓呆若木喵。

  她納悶地伸過手,將小貓抱過來,正要檢查,貓咪忽然靈魂歸了位,一聲慘叫,動如脫兔,喵地一聲踩著她的手背衝出大門,化作了一道閃電消失在了門口。

  「……」

  整個過程發展過□□猛,源輝月甚至短暫地被驚了一下。她的手被人拉了過去,她疑惑地順著力道回頭,「你怎麼它了?」

  金發青年正在低頭檢查她的手背,小貓可能是爪子被剪了,也可能沒反應過來,方才受驚之下逃竄也只是在她手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梅花印。

  隨即他這才抬頭,無辜地笑笑,「可能是我欺負過它的長輩?」

  「……你怎麼貓嫌狗憎的。」

  說好了長得帥呢?


第442章 風林火山(十八)

  柯南給源輝月打完電話,還在龍尾家等著松本警署的警察們。但天不遂人願,這天下午的雨水非但沒有隨著時間轉小反而越下越大,竹田警部拿到批復下來的搜查令的時候,外頭的雨已經將警局對面的攤販都砸回家了。

  幾個刑警在警局門口對著空蕩蕩的街道和傾盆大雨興嘆許久,只好各回各家——雨太大了,天色又暗,這個時候走山路容易出意外,只能明天再去。

  由於虎田繁次和龍尾凌華在警局的表現過於突出,一個像只戰戰兢兢的膽小地鼠,一個宛如空有外表的無腦花瓶,兩起殺人案件的難度明顯已經超出他們的平均智力,警方懷疑的重點反而到了龍尾景身上。

  畢竟橫看豎看這幫人裡只有他看起來還有這個素質和腦子。

  而龍尾景本人對此倒是很鎮定,幾乎有些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坦蕩,甚至在得知目前嫌疑最重的是自己後,平靜詢問了審訊員既然如此能不能把他的妻子和繁次先放回去,擔心他們一直待在審訊室裡不太好受。

  審訊員遺憾表示了不能,因為這兩人只是嫌疑較輕,而不是沒有嫌疑,肯定是要至少關滿四十八小時的。倒是被牽連進來的虎田夫婦以及虎田由衣,在警方已經有了明確嫌疑人後,第二天早上就被放了出來。

  傾盆大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天色才終於放晴。

  可能是在黑漆漆的審訊室裡待了太久,也可能是一晚上沒休息,再次站在太陽底下時,虎田由衣忽然有種重見天日的恍惚和暈眩。

  她揉了揉太陽穴,看向送她到門口的人,「到這裡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吧。」

  大和敢助:「……回村的車一個多小時才有一趟,剛才剛好走了,我找個同事送你。」

  「不用……」

  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門口的兩人回頭,這才看到了從另外一個方向出來的虎田夫婦。

  虎田家主的臉色依舊很難看,一天一夜的審訊讓他的氣焰萎靡了不少。他杵著拐杖,旁邊的虎田達榮習慣性要去扶他,卻被他不給面子地一把甩開。

  「你養的好兒子……真是太丟人了!」

  他鐵青著臉,一字一句地訓斥完,路過虎田由衣時也像沒看到一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出了警署大門。

  虎田由衣看著婆婆的手滯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平靜地抬手撩起鬢邊垂下的一縷灰白碎發,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似的,轉過身衝她點點頭。

  她的臉色同樣有些憔悴,腰卻挺得筆直,甚至有種凜然的氣質。她走過虎田由衣身邊,分別和她還有送她出來的大和警官打了招呼,若無其事地交代,「這是你的青梅竹馬吧,你們敘敘舊,晚點回去也沒關系,我先走了。」

  虎田由衣:「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以前在城裡也打過工,回去的路挺熟的。」

  禮貌地衝兩人以及送她出來的女警告完別,她這才走下了警署門口的台階,彙入了街道的人流裡。

  等這兩人一前一後都走了,送他們出來的年輕女警察這才低聲抱怨,有點替她不平似的,「明明也不是虎田夫人的兒子,怎麼管教前妻留下的兒子啊,現在孩子沒學好又怪到她頭上,當爹的干什麼去了,男人怎麼都這樣。」

  旁邊的男性同胞大和敢助警官無辜被掃射了一下,只好默然無語。

  女刑警沒注意到自己剛剛地圖炮攻擊了大片同僚,見閑雜人等都走了,她看向虎田由衣,這才露出親近的笑容,「我們好久沒見了,上原。自從你嫁人之後,都不跟我們聯系了。」

  警界的女性警察少,在一線當刑警的就更少了。虎田由衣以前在長野縣警察本部的時候就跟這些稀少的女同僚們關系不錯,這一位碰巧還是她帶過的。

  昔日那個莽莽撞撞的後輩眼看著成熟了不少,只是開口依舊直來直去,虎田由衣微微一頓後,才努力無視了身邊人的目光,有些無奈且復雜地糾正,「我現在改姓虎田了。」

  「啊,我忘了,總是叫上原叫習慣了。那上……虎田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要不然重新回來吧。」女警積極地勸道,「本部裡後來又來了一些後輩,但都不如你厲害。你當初壽退社的時候我就覺得可惜,你真的不打算當警察了嗎,反正現在……額,現在殺死你丈夫的凶手還沒確定,你不想親手抓到她嗎?」

  六年的歷練到底讓這位後輩成熟了不少,從那個突兀的轉折就能聽出來,她一開始要說的肯定不是後面那句話。

  感覺到身邊的人的目光認真起來,似乎也要緊跟著說些什麼,虎田由衣心底一緊,連忙開口打岔,「那個,我現在還……竹田警部?」

  她神色微訝,其他人順著她的視線回頭,果然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影似乎恰好經過,一轉眼就消失在了拐角。

  「真的是竹田警部?啊,難道是我在門口磨蹭太久了有事找我?」

  女警連忙慌慌張張轉身,一邊衝她擺了擺手,「我那個建議你好好考慮考慮,一定要好好考慮啊,上原……」

  一句話還沒說完,她的身影已經一陣風一般消失了。

  虎田由衣:「……是虎田。」

  這句話大概依舊沒有被風風火火的後輩聽到,只好輕輕飄落在大門口陡然安靜的空氣裡。

  門前終於只剩下了虎田由衣和大和敢助兩個人。

  沉默了好一會兒,大和敢助轉身,「我送你回去吧。」

  虎田由衣:「等等,敢……大和警官。」

  青年警察的背影停在台階前,似乎微微滯了一下。

  虎田由衣抿了抿唇,「……我聽說那顆子彈是你先拿到的,你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是想拜托我私底下把家裡的□□帶出來做膛線比對吧?」

  「……沒錯。」

  那你最後為什麼沒有開口?

  這句話剛湧到喉嚨口,她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又將這些字句嚼碎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謝謝。不用送我了,我去車站等一會兒就好。」

  「……」

  大和敢助轉過身,似乎還要說什麼,這時候不遠處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聲提醒似的鳴笛。

  兩人下意識回頭看去,這才發現一輛停在警署門口的黑色汽車。車門打開,有個面相機靈和善的年輕人從車上下來,衝他們略一欠身,然後看向虎田由衣,明顯是來找她的。

  這個人他們兩人居然都見過,在松本城,那是源家的人。

  虎田由衣微怔,然後衝他點了點頭。

  .

  房間中彌漫著一種沉靜的香味,但似乎不是來自於牆角處的青瓷花瓶,更像是某種雅致的熏香。

  靠走廊的窗子開著,有風徐徐吹拂,在穿過窗樞進入這個典雅的房間之後似乎也變得文靜下來。

  侍女放下了茶點之後安靜地退了下去,房間中只剩下了源輝月和虎田由衣兩人。

  「虎田桑才從警署出來,原本不該打擾的,只不過我這裡有件東西,只能向虎田桑詢問了。」

  源輝月的開口禮貌而客氣,虎田由衣內心疑惑,但面上沒有顯露出來,只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麼。

  「就是這個,虎田桑能夠幫忙看看嗎?」

  對面人搭在桌上的手纖細漂亮,將一只木匣推到桌案中間。虎田由衣進門時,這東西就放在旁邊,她早就注意到了,黑檀木,外觀精致古樸,乍一看甚至像個古董。源輝月把匣子推到她面前後比了個「請」的手勢。

  她遲疑地按照指示打開了蓋子,在看到裡頭的東西時忽地一頓。

  「這個御守和賭券,虎田桑應該認識吧?」

  「……」

  落在空氣中的清冷聲音帶著篤定,讓這句話顯得並不像一句詢問,而是確信。虎田由衣凝視著匣子裡的東西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源小姐為什麼認為我會知道?」

  源輝月:「抱歉,接下來的話可能會有些冒犯,只不過……虎田桑不是為了調查這個才嫁入虎田家的嗎?」

  虎田由衣倏然抬眸朝她看去,眸光明亮而銳利。只有一剎那,那個眼神並不屬於只知道做飯養馬的家庭主婦,那是一個刑警的眼神。

  對面的黑發美人淡然自若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虎田先生三天前剛剛過世,但是老實說,虎田桑,你好像並沒有那麼悲傷。」

  虎田由衣:「在這方面我可能的確有些對不起我先生。」

  「是嗎?」

  房間中的空氣好像倏然多了一絲緊繃,連窗外的鳥鳴都稀疏下來。就在她以為對方會繼續追問時,源輝月卻忽然語氣一轉,若無其事回到上一個問題,「所以,虎田桑知道這個是什麼?」

  「……」

  在心底權衡片刻,虎田由衣終於輕輕點頭,「那是村子裡地下賭局的賭券。雖然我沒有參與,但是據我所知我們還有隔壁村不少人都加入了其中。」

  時間臨近中午,源輝月本來想請虎田由衣留下來吃飯,但是被她禮貌拒絕,她也沒有勉強,安排了人送她回去。

  直到管家領著虎田由衣離開了會客室,安室透才慢悠悠出現在門口,手裡還端著個托盤。

  「輝月桑要不要來點水果?」

  源輝月回頭就看到了托盤裡的西瓜,「哪兒來的瓜?」

  「剛送來的,這個季節有點難得,本來打算端來讓你們嘗嘗。虎田桑已經走了?」

  西瓜在廚房已經切好了,碼得整整齊齊擺在潔白的瓷盤裡,他一靠近,清甜的香氣就一陣風般飄過來。

  源輝月看著被橫著切成半橢圓的西瓜,手搭在膝上沒動。

  在她對面坐下的金發青年一笑,完全知道她的事兒逼屬性似的,抄起帶來的水果刀,又把瓜瓤單獨切塊開擺進旁邊的白瓷盤裡。

  「從虎田桑那裡問出什麼了?」

  源輝月一手支起下顎看著他切西瓜,「不多,她說兩個村子裡大部分人都參與了這個賭局。背後有人專門組織,規則非常完善,不是那種聚眾騙一筆錢就走的江湖騙子,可信度很高。」

  「規模大、可信度高、還有完善的規則體系,她是在暗示背後有官方勢力參與?」

  「不止這個,她還說最近聚集在神社的村子裡的年輕人有些亢奮,讓她有點擔心,怕他們過於沉溺某些東西一不小心做出什麼錯事來。」

  安室透握著刀的手指一頓,聲音明顯輕了幾分,「她的意思是……毒品?」


第443章 風林火山(十九)

  源輝月甚至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賭博和吸毒不是一直都是兄弟?」

  安室透:「我檢查過村子裡的環境,這裡不具備罌粟和大麻的生長條件,如果真的有人在暗中販賣毒品,來源肯定不在本地。如果是外來的毒源,要瞞過警方的層層檢查不是容易的事,至少需要一個中層以上的企業作為遮掩,但這兩個村子周邊都不具備這樣的實力。」

  源輝月平靜地說,「的確沒有這樣的企業,但是有這樣的家族。」

  「……虎田和龍尾。」

  這幾乎是明擺著的事,安室透默了一下,「虎田桑還說了什麼嗎?」

  「沒有,就這些。雖然我感覺她肯定還有其他事情沒有提。」

  安室透挑眉,「警惕性這麼高?」

  「她為了調查真相,不惜嫁入嫌疑人家裡潛伏了六年,警惕性要是不高,早就被發現了。」源輝月淡淡地說,「如果不是我姓源,她可能連這些都不會透露。」

  有一個家譜被寫上歷史書的家族,還有一個好處可能就是隱性的信用值。所有人都知道你生活在天上,那麼地底下的腌臜事大概率就不會和你有關系。這個村子裡隱藏的黑暗和罪惡說起來很嚴重,影響著幾十數百人的命運和人生,但跟偌大的源氏家族比起來,可能連地上一個泥點子都夠不上。

  虎田由衣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忽然對這個泥點子感興趣,但至少能夠確定她肯定和幕後的人不是一伙。

  「我只是有點意外,」安室透低下頭繼續切著西瓜,一邊悠悠道,「還有輝月桑你都問不出來的事情。」

  源輝月:「我問得出來,只不過沒必要,又不是審訊犯人……你那個欣慰我長大了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沒有。」

  將切好的西瓜推到她面前,青年若無其事地將唇角的笑意隱去,繼續問,「說起來,雖然虎田義郎先生意外去世之後,虎田桑的情緒的確不太像一個悲痛欲絕的妻子,但夫妻感情疏淡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輝月桑這麼確定她嫁入虎田家另有目的,是上次在松本城見面的時候發現了什麼?」

  他的話題轉移得跟過山道上的發夾彎似的,傻子都能感覺出來。源輝月撇了一眼推到自己面前的西瓜,最後看在瓜的份上沒有繼續計較,「我問她甲斐巡警案件的調查過程的時候,她回答問題幾乎不假思索,就算有回憶也非常短。六年過去,她還能把細節記得這麼清楚,說明經常在腦海中回顧。」

  「她對這個案件這麼念念不忘,對甲斐巡警那個最初被定為意外的死因肯定存在懷疑。既然如此,留在長野縣警局保持警察的身份不是更方便調查,為什麼要忽然嫁人。除非她嫁入虎田家也是調查中的一環。」

  她纖細的手指捏著叉柄,戳起一塊西瓜,「她目標這麼明確,當初又是第一個找到甲斐巡警遺體的人,我懷疑她那時候就發現了什麼。」

  安室透拉過另外一個瓷盤繼續切第二盤,一邊慢條斯理地接過話茬,「甲斐再怎麼說也是警察,他摔下山道之後,是被埋在樹葉底下被餓死的,也就是說在死之前,他有很長一段有自我意識的時間,足夠他推測出凶手的身份以及對方為什麼要殺他。換做是我處在他的情況,肯定會想方設法留下暗示。」

  「Dying message。」源輝月說,「但你怎麼知道凶手不會去檢查。」

  「所以這個暗示必須非常隱晦,只有關系親近了解的人才能猜出隱含的意思。所以如果是我遇到這種情況……」安室透手中動作一頓,略微偏頭,思考片刻後衝她笑了,「我就給輝月桑畫一只釵好不好?」

  源輝月定定看了他幾秒,移開視線咬了一口西瓜,「留什麼不好留長恨歌。」

  安室透露出了一點意外的神色。

  「而且這點小事都能翻船,你遇到這種情況之前就已經被我扔進監獄了。」

  她的聲音莫名淡了幾度,青年凝眸望去,隨即也不反駁,脾氣非常好似的順著她的話點頭笑道,「也對。」

  緊接著他打蛇隨棍上,順著她的話隨口又撩了一句,「不過輝月桑對我這麼嚴格嗎,就算栽跟頭也只能載在你手裡的意思?」

  源輝月:「對啊。」

  「誒?」

  源輝月:「受寵若驚吧,來,驚一個我看看。」

  安室透:「……」

  安室透:「……輝月桑你的成長速度好像有點過於快了。」

  源輝月笑得特別好看,「那不是你教得好?」

  清脆的鳥鳴伴隨著風從窗子的方向吹過來,有只灰背雀鳥停在了窗樞,看熱鬧似的衝著裡面歪了歪頭,又拍了拍翅膀飛走了。屋子裡的兩人對視數秒,終於分別覺得對方和自己好像都有點幼稚。

  源輝月默默收回視線,咬了一口西瓜。

  安室透:「咳……總而言之,甲斐巡警大概的確是留下了某些只有虎田桑能夠讀懂的信息,然後引導她找到了某種東西。我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

  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右手邊,源輝月低頭看了一眼、虎田由衣看完了木匣裡的東西之後又原樣還了回來,此時還擺在桌上。

  她咬著西瓜略微回憶,「她剛才看到這個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拿起來翻動。」

  「那就對了,正常人忽然被要求辨認一樣東西都會有基礎的好奇。她連辨認的過程都沒有,說明已經對它熟悉至極。這也解釋了另外一個問題,如果凶手要殺甲斐巡警的動機單純只因為他的實力影響了賭局,實際上到摔下山道這一步就已經夠了,沒有必要一定要他死。甚至甲斐巡警的死肯定會引來長野本部的警察進行調查,增加秘密暴露的風險,按理來說他甚至應該想辦法保住甲斐巡警的性命才對。除非甲斐巡警只要活著就會對他產生威脅,比如說他已經察覺到了村子裡的賭局和販毒事件,正在暗地裡著手調查。」

  源輝月慢悠悠戳起第二塊西瓜,「如果是這樣,那麼龍尾景的嫌疑已經可以排除了。」

  就在這個時候,幾乎是壓著她的尾音,她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柯南的名字跳了出來。

  視線掃過去,源輝月伸出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點,開了外放。

  「輝月姐姐。」

  柯南開口就帶來了一個讓人意外的消息。「剛才警方分別對虎田家和龍尾家進行了搜查,他們剛剛已經鎖定了這兩起案件的凶手。」

  源輝月挑了一下眉,「效率這麼高?」

  「對,他們在虎田家搜查的時候,在虎田達榮桑的臥室裡找到了一片帶血的鎧甲碎片,跟當初甲斐巡警的遺體上的鎧甲破損完全一致,那個血液極有可能是甲斐巡警留下的,已經准備進行DNA比對了。除此之外,和鎧甲在一起的地方還發現了一塊手表和一個錢包,分別屬於兩位死者虎田義郎和龍尾康司。」

  案件的調查進度忽然間得到了突破性進展,但柯南的聲音裡卻不見多少喜色。

  他站在虎田家門口,沉默地回頭看去。外頭的院門外已經圍了一圈圍觀的人,探究和看戲的目光像細密的針一樣從每一個方向射進來,門外的議論沸反盈天,警方的調查結果還沒有完全出來,殺人凶手的匾額似乎已經砸到了虎田宅的房梁上。

  虎田家主被一個佣人扶著遠遠望著這一幕,臉色鐵青。

  「除此之外,虎田桑本人到現在都沒有回來。鑒於目前搜到的證據,警方懷疑她是畏罪潛逃了。」

  窗外隱隱滾來一聲悶雷,源輝月下意識回頭,發現外頭的天空還晴著,只是天際已經堆積起隱約的暗色。

  「天色看起來要下雨了,如果她是真的逃了,一會兒雨水落下來,警察很難找到人吧。」

  「嗯。」

  她察覺出了弟弟情緒似乎並不太高,「怎麼?」

  「……只是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源輝月笑了笑,卻沒就這個問題繼續往下延伸,「大和警官也去了嗎?」

  「和竹田警部一起到的。」

  「他怎麼樣?」

  柯南一手拿著手機抬頭,青年警察正略微發怔地凝視著已經用證物袋裝好的證據,眉心擰得死緊,像是想到了什麼。

  「他好像發現了什麼,」名偵探敏銳地問,「怎麼了?」

  「晚點跟你說。既然那邊出了事,一會兒可能還要下雨,你今天是不是又不回來了?」

  「額……呵呵……」

  小偵探的聲音終於脫離了推理時的冷靜正經,變得有一絲心虛。

  源輝月嘆了口氣,弟弟一遇到案子就不回家,她能怎麼辦呢,還不是只能把他原諒?

  「凶手有可能會回去,你和服部都注意安全。」

  「嗯!」

  最後交代了弟弟幾句,她終於掛斷了電話。

  安室透的聲音這才在身旁響起,「虎田達榮?」

  「不是正好對應上了你調查出來的東西?要拉起那麼大規模的賭局,組織者必須有一定的身份背景,比如在這一帶傳承了上百年的虎田家的主母。」

  虎田達榮原本就在他們懷疑的範圍內,所以聽到這個答案,源輝月倒是並不算很驚訝。

  「這麼快就找到凶手了,警方這一次的效率很高啊。」

  這個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源輝月回頭,就見安室透不知道什麼似乎已經把另外半盤西瓜也切完了,正淡定地低頭清理著果盤。

  她輕輕「嗯」了一聲。

  「怎麼?」

  「我疑惑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若有所思道,「大和警官好像並不知道虎田桑私底下調查的事情,她什麼都沒有告訴他?」

  他們之前看過大和敢助的檔案,甲斐巡警的意外發生時,正逢他在出差途中為了追擊逃犯進了山裡遇到雪崩,他的眼睛和腿上的傷就是那次意外導致。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殉職了,包括虎田由衣,但他後來重新回到了長野,虎田由衣似乎依舊隱藏起了這些秘密打算獨自調查。

  安室透挑眉,「所以說,在大和警官看來,可能就是自己失蹤多年回來之後,喜歡的人已經結婚嫁人了。礙於對方如今的身份,他也不能多問,難怪那天在虎田家見面時那兩個人的氣氛那麼微妙。」

  源輝月回神,「喜歡的人?」

  金發青年垂眸笑笑,拿著一塊手帕正慢條斯理地擦著切水果的刀,「如果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馬有什麼不能問的,需要保持距離當然只能是因為問心有愧了。」

  「……為什麼你一副深有感觸的語氣?」

  「嗯?」

  安室透終於抬眸,望著他灰藍色看不起情緒的眼瞳,源輝月忽然微妙地偏離了一下正事,心中生出點好奇,「話說回來,如果是你會怎麼做?這種失蹤多年後忽然回來,喜歡的人卻已經結婚嫁人的情況?」

  金發青年當真斂眸思考了片刻,然後輕輕笑了一下,「輝月桑,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大和警官是正人君子,我可不是。」

  源輝月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抹過刀鋒,擦掉了一縷緋色汁液,空氣中好像忽然有了一種無形的壓力,連帶著他的聲音也輕了幾分,「組織裡的人全是垃圾和人渣,在這種垃圾場一樣的地方待了這麼久,不要對我的道德水平要求那麼高啊。」

  「……」

  「嘛,當然是開玩笑的。」空氣靜默了兩秒,安室透忽然抬頭一笑,語氣轉而輕松,「如果她結婚了,我當然也只能和大和警官一樣祝她幸福了。」

  「……」源輝月默默咬了兩口西瓜壓了壓驚,「怎麼說呢,我怎麼感覺你現在這句話才像在開玩笑。」


第444章 風林火山(二十)

  在私人空間搜到了和犯罪有關的直接性證據,雖然不能將犯罪嫌疑錘死,但按照正常流程,警方也要請當事人到審問室走一遭。而就在這個關鍵節點,虎田達榮居然失蹤了,她的嫌疑立刻就被無限拉大。

  而讓情況雪上加霜的是,警方找到了她離開警局之後的行程。虎田達榮去了一家銀行,取出了大額現金,隨即在街邊上攔了一輛出租出了城。

  松本警署通過車牌號找到了那位拉她的出租車司機,卻從對方的口述中得知,虎田達榮在離開城市准確來說是離開了監控範圍之後就直接下了車,之後去了哪兒司機也不清楚,但毫無疑問,她指引司機走的路並不是回村的方向。

  這一套幾乎可以說是畏罪潛逃的範本級行動,立即就讓警方將全部的注意和懷疑鎖定到了她身上,並且發出了通緝令。

  之後長野縣的大雨連著下了兩天,離開警署的虎田達榮人間消失,即便通緝令貼了兩天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龍尾家,柯南剛跟源輝月打完電話。這兩天的雨就沒有停過,城外的山道出現了山體滑坡,雖然也不是不能繞道,但來來去去的困難程度呈幾何級增長,他和服部這幾天索性就住在了龍尾家。

  日常跟他姐報完了平安,順便關心了他令人操心的姐姐大人的情況,他才掛斷電話,身後就響起了服部的聲音。

  「工藤,我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柯南回頭,服部平次正盤腿坐在門口,一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怎麼?」

  「雖然警方現在的懷疑都在虎田達榮身上,但我覺得還不能斷定就一定是她,那位虎田家主也有可能。都是一家人,那個老爺子要拿到妻子的指紋很容易,如果人是他殺的,把證據往虎田達榮的化妝桌裡一藏,同樣可以達到目前的效果。」

  柯南平靜地說,「之前虎田一家都被警察帶走了,女佣不在虎田家住,空蕩蕩的宅子一個人都沒有,往裡頭放個東西太容易了。所以,甚至不限於虎田家,只要是有能力弄到虎田達榮指紋的人,全都有嫌疑。」

  「說的也是,所以有兩種可能,一是她真的畏罪潛逃,二是被真正的凶手藏起來了,想要利用她頂罪。所以重點還是要找到虎田達榮。」

  只不過一場大雨將可能存在的線索全都衝走了,警方的找人工作開展得十分艱難。

  「就算是這樣,這個案子一路下來好像也有些太順利了。」服部平次忽然塌下脊背,抓狂地把自己的後腦勺的頭發撓出了個格外狂野的發型。

  他開始復盤,「你看,你們第一天來,剛去了一趟甲斐巡警出事的現場,立即就找到了線索。然後警方就根據線索鎖定了虎田家,證實了甲斐巡警的死是一起謀殺,緊接著虎田達榮就畏罪潛逃了。但說到底她為什麼要跑?長野縣警當時根本沒懷疑她,甚至都把她放走了。」

  柯南:「所以你覺得這其中有哪部分不對?」

  「哪裡都不對!我們什麼時候遇到過這麼好破的案子,重要線索都直接送到手裡的?上一次遇到這種事還是……」

  服部愣住,「……還是在大阪,那個戰國旅行團的案子。」

  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隱約察覺到異樣出自哪裡了,在那個案子前期也是和現在差不多的情況,重要線索和證據接連送上門,誰是凶手一清二楚,只等警方進行抓捕,整個調查過程可以說無比流暢絲滑。

  然而,那全都是有人在背後人為設計的。

  服部:「……工藤,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現在也在某個人的劇本裡?」

  暴雨聲拍打在玻璃窗上像一場沒完沒了地蟬噪,柯南從窗外回過頭,看向他安靜了一會兒,少年人的面孔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異常冷靜。

  「就算是,我們現在也沒有別的線索只能暫時跟著劇本走吧?」

  「……我知道,我就是有點憋屈。」

  少年偵探怏怏地放下手,焉了一會兒,忽然突發奇想,「寫劇本的人有沒有可能是源姐姐?」

  「你想多了,如果是她根本不可能被你看出來。」

  「也對。」

  然而提起他源姐姐,服部也不知道為什麼,又忽然重新充滿了動力,「反正想那麼多也沒用,先不管了。」

  柯南:「……你可真樂觀。」

  關西名偵探裝作了沒聽見,「回到虎田桑身上,如果她不是凶手,之所以失蹤可能是有人指示她這樣做的,並且那個人必然是她熟悉的人;如果她是凶手,那就是她知道警方的懷疑轉移只是暫時的,遲早會發現新的證據指認她,可是她怎麼知道的?」

  「你現在也知道了。」

  服部下意識回頭,對上了柯南冷靜的眼瞳,「忘了嗎,按照你剛才的猜測。如果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有人有心安排,會有更加直接的證據被警方發現是遲早的事。」

  服部平次恍然。

  就在這個時候,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拉開,走廊上的燈光照進來,一個人正要往裡走,差點一腳踹到了他,嚇了一跳。

  「服部君?你怎麼坐在這兒?」

  「啊,抱歉抱歉……」

  來者是龍尾凌華,四十八小時已經過去,她這天下午就從警局回來了。

  龍尾家接連發生了這麼多事,家裡的空氣中都透著一種莫名的低沉和壓抑。柯南和服部被凌華喊去吃晚飯,走在大宅的走廊上,偶爾路上遇到路過的佣人,一看到他們,具體來說是看到走在前面的龍尾凌華就躲躲閃閃移開了視線。

  同一個村子裡居住的人之間幾乎沒有秘密,顯然龍尾夫婦去警局的始末已經在村子中傳開了。這也讓本就脾氣驕縱的龍尾凌華愈發地不高興,一張漂亮的臉滿面冰霜,但大概是審訊室四十八小時的磋磨到底讓她長了教訓,雖然把腳步踩得震天響,依舊強忍著沒有發脾氣。

  柯南的視線掃過那兩個躲閃的女佣,忽然想起了什麼,「龍尾桑,我之前聽說虎田達榮桑以前在虎田家也當過女佣?」

  龍尾凌華冷冷淡淡地說,「對啊,她就是在當女佣的期間被虎田家的家主看中,才成了他們家的當家夫人。」

  名偵探用小孩子式的天真語氣繼續問,「可是好奇怪啊,我上次見到那位虎田家的大叔,感覺他是個很好面子的人啊,還以為他會注重門當戶對之類的。」

  服部:「……」

  服部低聲湊過來,「工藤我雞皮疙瘩起來了。」

  工藤給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

  走在前面的龍尾凌華沒注意兩人的小動作,「當然是有原因的,你別看那位大嬸現在這樣,以前可是位美人。」

  「誒?」兩個名偵探齊齊抬頭,「虎田桑嗎?」

  「對啊,不過我也是聽公公偶然提過。她不是本地人,到虎田家的時候據說已經三十多了,從我記事起她就已經是個歐巴桑了,也沒見過她以前長什麼樣,只不過看我公公現在還對她以前念念不忘的樣子,大概的確挺能看吧?」

  服部神情古怪,「念念不忘?」

  「啊!」龍尾凌華好像這才回過神,意識到說錯話了,一手捂住了嘴,連忙找補,「額,也不是,就是提過幾次之類的,說她年輕的時候跟我有些像。」

  服部繼續古怪,感覺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這樣啊……」

  柯南將話題扭回正題,「虎田桑是三十多歲才到虎田家的話,也就是將近二十年前?可是虎田家那位長子虎田義郎先生不是已經二十多了?」

  「所以他不是那位大嬸的兒子,他是虎田家的家主姐姐的兒子,後來過繼到他名下的。順便一提,虎田家的次子繁次也不是她生的,他是前妻留下的孩子。」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前廳,龍尾凌華隨口科普完虎田家復雜的人物關系就停下腳步往裡一指,「到了,就是這裡。你們先進去吧,我再去廚房看看。」

  柯南點頭道謝,目送著她轉過身時,忽然開口,「說起來龍尾桑,你覺得真的是虎田桑嗎?」

  「除了她還有誰?」龍尾凌華的語氣終於變得有些氣急敗壞,「都怪那位大嬸,要不是她也沒有這麼多事了!」

  一陣疾風貼著走廊吹來,廊檐下的燈被吹得晃晃悠悠。她說完這句話似乎就不想繼續再討論這個話題,繼續踩著怒氣衝衝的步伐穿過晃動的光影裡離開。

  這場籠罩了整個松本市的大雨在黃昏的時候中場休息了片刻,到了傍晚又再次轉疾,絲毫沒有停歇的征兆。

  雨點拍得窗樞嘩啦作響,源輝月被從資料裡喚回神,放下手頭的文件,回頭看去。

  管家這時候正好端著一碗熱湯走了進來,食物溫暖的香氣漂浮在空氣裡,讓書房暖黃色的燈光似乎也多了點溫度。

  她拉了一下滑落的羽織往身後椅背上一靠,揉了揉太陽穴,看著進門的管家忽然感覺少了點什麼。

  「安室呢?」

  「安室君去松本警署了。」

  「這個點?」她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窗子,窗外天色黑成一片的,連燈火似乎都被撲滅了,玻璃外像鑲了個小型瀑布,不斷有雨水往下滑。

  「及川送他過去的,還讓廚房給松本警署的警官門准備了一點夜宵。」

  源輝月:「……」

  某個人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管家笑眯眯地繼續,「及川是本地人,開車很穩當,而且熟悉路況,大小姐放心,不會有事的。」

  源輝月:「……我放什麼心?我在城裡出事了,他在外頭都不會有事。」

  管家老爺子笑而不語。

  然而大小姐嘴硬完了,又盯著外頭的大雨看了一會兒,還是拿出了手機開始編輯郵件,一邊隨口問,「幾點了?」

  「晚上九點。」

  「這麼晚了?」源輝月按在屏幕上的指尖微頓,想起了什麼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說起來,他這段時間去松本警署是不是去得有點勤?」


第445章 風林火山(二十一)

  松本警署。

  搜查一課的辦公室裡,這個點還燈火通明。從甲斐巡警到最近的虎田義郎和龍尾康司,重要嫌疑人虎田達榮算起來已經殺了三個人,稱得上窮凶惡極。然而這麼個惡人還是警方親手放回去的,不管當初做出這個決定的人腸子都悔青了,但總歸後悔也晚了,大家只好一起加班加點亡羊補牢。

  安室透到松本警署的時候,他,或者說主要是他攜帶的宵夜受到了熱烈歡迎。剛揭開打包盒的蓋子,松本城的大廚的手藝就瞬間征服了晚餐只用泡面將就的苦逼警察們。食物的香氣彌漫開來,半死不活的辦公室裡終於活泛開了快活的氣息,連一貫嚴肅的竹田警部表情好像都被吹緩和了,帶來食物的金發青年當即被眾人排著隊感恩戴德。

  他似乎天生就有種能夠混入任何群體的親和力,才以大和警官的偵探朋友的身份加入了調查組幾天,立即就跟調查組的警察們混熟了。

  趁著司機給眾人分發夜宵的工夫,安室透在人群裡環視一圈,沒找到大和敢助,問過他的同僚後,才帶著咖啡和炒飯找到了圖偵科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冷冷清清,所有活物都被夜宵的香氣勾引走了,只有一個人影還坐在辦公桌前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也不知道是沒人叫他還是叫了他沒聽到。

  安室透走了過去,一眼掃過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畫面,將炒飯放到了桌上,「先吃點東西?」

  他的聲音終於將人喚回神,大和敢助帶著點恍然的神色抬頭,「安室君?」

  安室透把咖啡也遞了過去,「大和警官還在研究行車記錄儀拍下的錄像?」

  警方找到那個出租車司機的時間及時,車上行車記錄儀拍下的影像還沒有被刪除。虎田達榮失蹤之前的最後記錄這幾天來已經被眾人翻來覆去研究了個遍,但暫時沒有什麼有用發現。

  外頭的歡騰傳進安靜的辦公室,大和敢助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接過咖啡衝他道了聲謝,打開大口灌了幾口後這才拿起桌上的炒飯,邊往嘴裡扒飯邊含含糊糊地點頭。

  「我總覺得虎田達榮下車的地點有點奇怪。」他三兩口將嘴裡的食物咽下,一手拿著鼠標打開一張地圖,「出租的行車記錄儀顯示她是在一個公路邊下的車,距離下一個車站還有很遠。這種鄉下的老式電車裡面沒有監控,只要她改變一下裝扮,也不會有人專門注意她,她為什麼不讓司機將她送到車站再下車?」

  安室透若有所思,「大和警官是覺得,虎田桑選擇在路邊下車是因為有人會去接她?」

  大和敢助默認,「公路邊上基本不會遇到行人,來往的車輛也不會專門注意路邊的人上了哪輛車。但她如果是在車站上車,就有可能會存在目擊者。如果是這樣,虎田達榮可能不是一個人犯案,她有同伙。」

  他吃了兩口飯,說著說著又對著電腦屏幕陷入沉思。屏幕的熒光給他的側臉鍍了層忽明忽暗的邊,安室透的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在他身上,若無其事地點頭附和,「嗯,我也覺得大和警官的推理有道理。」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一聲來件提醒,某位還在松本城的大小姐發來了質問。

  【用我的廚子不跟我打聲招呼?】

  安室透失笑,正要回復,下一條郵件追加過來了,大小姐再次跟他心有靈犀。

  【用了我的人,給你發個任務不過分吧?】

  .

  大雨嘩啦響了一夜,可能是雨聲吵的,也可能是換了地方還沒習慣,名偵探一大早醒來的時候難得地精神有點萎靡。

  他洗漱完起床,和同樣神情困頓的服部打了聲招呼,一起走出房門遇到了龍尾家來請他們去吃早飯的女佣。

  兩人正迷迷糊糊,動作一致地揉著眼睛,順著走廊往餐廳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從前方傳來。

  柯南抬頭,就看到了急匆匆跑過對面走廊的龍尾家的兒子龍尾景。

  青年在拐角撞上了也出來吃早飯的龍尾家主,互道早安後立即焦急地開口,「父親,你看到凌華了嗎?」

  「嗯?」龍尾家主疑惑,「沒有啊,她不是跟你一個房間嗎?怎麼了?」

  「我,我昨天夜裡和凌華發生了一點口角,她摔門走了。我以為她是生氣去了隔壁打算跟我分房睡一晚。」龍尾景神色愈發焦急,「但是今天早上一直沒看到她,到隔壁檢查之後才發現她好像沒有在那裡休息,難道她昨天晚上離開家裡出門了?」

  捕捉到關鍵詞,兩個名偵探同時精神一振,只不過還沒來得及開口,另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率先插了進來,「怎麼回事?龍尾凌華失蹤了?」

  走廊上的幾人循聲看去,這才發現龍尾家的門房正帶著幾個眼熟的警察的走了進來,開口的人正是打頭的竹田警部。

  .

  源輝月得到消息的時候才剛起床准備吃早飯。

  「龍尾凌華失蹤了?」

  下了兩天兩夜的雨到這天凌晨總算消停,從護城河上吹過來的風帶著清晨特有的涼意,她一手拿著手機靠在欄杆上,余光看到安室透正沿著走廊走來,正好聽到這麼句話,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她干脆開了外放,小偵探清晰的聲音從擴音器裡傳出來。

  「龍尾家的馬棚裡少了一匹馬,龍尾桑應該是騎馬離開的,現在竹田警部已經安排人出去找了。」

  「竹田警部也去龍尾家了?」

  「嗯,一大早就來了。畢竟好不容易雨停了,他是帶人來村子裡搜查的。」

  向源輝月簡短告知了他們那邊的情況,柯南還要急著幫忙找人,沒說三兩句就掛斷了電話。

  她收起手機,金發青年已經走到了她身旁。這人昨天晚上義務去松本警署陪著加班到了凌晨一兩點,一大早起床卻不見半點疲憊。

  源輝月:「聽到了?」

  「嗯,」安室透沉吟片刻,「輝月桑,我想去村子裡看看。」

  源輝月看向他。

  「另外,昨天那位及川桑,能夠拜托他幫我做點事嗎?」

  .

  龍尾家此時正兵荒馬亂。龍尾景早上發現妻子失蹤之後已經連著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手機直接關機了。之後他又詢問了龍尾凌華的幾個朋友,對方都說凌華沒有去他們家。而之後龍尾家的佣人在家中搜查,發現馬棚裡的馬少了一匹,也就是說昨天晚上,龍尾凌華極有可能騎著馬出門了。

  昨天夜裡下了一夜的雨,雖然到凌晨的時候雨停了,但路上的泥土還沒有完全干,從龍尾家後門離開的馬蹄印清晰指向了村外的山林,熟悉村子周邊情況的立即跟著竹田警部去了林子裡找人,連隔壁的虎田宅都聽到了動靜,剛回來的虎田繁次和虎田由衣出門詢問,得知了情況後義不容辭地加入了搜查的隊伍。

  服部平次和柯南和龍尾景一隊,青年騎著馬焦急地奔在前頭領路,邊跑邊喊著龍尾凌華的名字。喊聲落入樹林,驚飛了枝頭的鳥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服部騎馬帶著柯南跟在他後頭,他們對附近一帶不熟悉,只能靠龍尾景領路。幸而前頭的人擔心錯過什麼,不敢跑太快,以服部少年稀疏的騎術也勉強跟上了。

  「工藤,你覺得龍尾桑去哪兒了?」邊注意觀察著周圍的情況,服部平次邊低聲問。

  柯南神色有些凝重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我總有種不詳的預感。」

  「啊?」

  「我應該跟你說過,我和輝月姐姐是順著John Walker的線索找到這裡的。幾天前,輝月姐忽然在某個地方發現了JW留下的挑戰書,裡頭給出了一條提示——風林火山。」

  服部平次先是一愣,隨即嚴肅了起來。

  「武田信玄?」

  身在長野,提起風林火山,自然就會讓人立刻想到這位最為推崇且喜歡使用這個戰術的戰國大名。

  「我記得風林火山是出自《孫子兵法》,『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他腦子轉得快,幾乎條件反射就將最近發生的兩起案件和這條提示聯系了起來,「虎田義郎死於龍卷風,所以是『風』;龍尾康司死亡時上半身被用石頭堆成了小山的形狀,所以是『山』。如果JW指的就是這個案子的話,也就是說可能還會有『林』和『火』?」

  柯南神色晦暗,「不止,《孫子兵法》中提到的『風林火山』戰術其實有六句話,『難知如陰』和『動如雷震』,沒猜錯的話,甲斐巡警的死代表的就是『陰』。按照JW的預告,一共應該會有六名死者。」

  他們幾句話的工夫,前頭的龍尾景已經跑遠了。服部平次一拽韁繩,連忙跟上。

  「但是,那幾樁案子的最大嫌疑人是虎田達榮吧。如果這件事裡真的有JW的參與,凶手會這麼快就被警方找到嗎?」

  「……所以我總感覺這個案子沒這麼簡單。」

  服部平次點點頭,隨即語氣一轉,聲音忽然變得陰惻惻的,「好的,那我們現在來討論另外一個問題吧。工藤,John Walker的提示你之前可從來沒跟我說過,你還有多少瞞著我的東西?」

  「……」

  名偵探抬頭就見關西名偵探正拉著臉低頭俯視他,滿臉「你不說清楚我就把你從馬上扔下去」的威脅。

  「……這是之前發生的事情,你當時又不在。」

  服部平次不依不饒,「所以你遇到了這麼大的案子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每次遇到案件都喊你了!」

  柯南:「……」

  因為說起這件事就要提到那位諸伏姓的公安警察,而公安的身份和任務是絕密,他就算猜到了,為了對方的安全考慮也不能將秘密告訴任何人。而JW當時留在那座房子裡的信息甚至牽扯到了那位諸伏桑父母的死,這些源輝月都沒有提過,全都是他通過現場痕跡推理出來的,那就更不能到處說了。

  名偵探最後只好干巴巴拿出萬用說明,「因為當時發生的事情涉及到了輝月姐姐的隱私。」

  「……哦。」服部這才焉了,低聲嘟噥,「源姐姐身上的秘密好多啊。」

  焉完了他忽然突發奇想,「所以源姐姐她還缺弟弟嗎?」

  柯南:「……」

  雖然知道他純粹是為了案件加上好奇,但是——

  「你想得美!」

  「嘖嘖嘖,工藤,姐控要不得啊,以後源姐姐有男朋友了怎麼辦?」

  柯南:「呵呵。」

  不勞掛心,她一直都有男朋友。

  他最終干笑著轉移了話題,「專心找人吧,龍尾桑在這個時候忽然失蹤,如果不盡快找到她的話,我擔心她會出什麼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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