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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之風月寶鑒》作者:八月薇妮【完結+番外】

第六十章 虐待

蓮生問蔣玉菡為何獲罪,馮淵望著她,說道:「他只是不肯說,一問便流淚。我也無法,橫豎現在人在這裡,慢慢地就問出來罷了。」蓮生點頭,兩個就一併轉進去看蔣玉菡。

暖閣裡,蔣玉菡剛安置好,僕人等都在外面等著,蓮生跟馮淵入內,蔣玉菡微微欠身,卻因身子不便,到底不能動,馮淵上前去將他扶住了。蓮生說道:「叔叔好好地躺著,別動,留神傷了自己。」蔣玉菡抬頭,說道:「勞煩哥哥嫂子,我心底過意不去。」蓮生說道:「叔叔說哪裡話,難道真個兒要跟我們生疏了?倘若這個時候我們還盡不上點力,那平素的交往又算什麼?叔叔你只管安心住下。」

蔣玉菡望著蓮生,欲言又止,說道:「然而,我……」蓮生說道:「叔叔放心,我們雖然是小戶人家,但也並非是怕事之人,我們知道叔叔是在忠順王府上受的罪,叔叔倘若是因此而想要同我們疏遠,大可不必。雖然是王爺權貴,到底也要講究王法的。我們行得正做得端,並不需要怕他什麼。」蓮生這話,其實也算是安慰蔣玉菡,要知道,一些權貴目無法紀,仗著有些勢力弄權搗鬼,也是屢見不鮮的。然而此刻蔣玉菡落難,總不能見死不救是真。是以蓮生只說這些給他聽。

蔣玉菡見她挑明了,就歎一聲,說道:「多謝嫂子同我說這些……我就知道若是聽聞我出了事,哥哥嫂子定會不安的,所以不願叫別人知道。不料消息仍是散出去了,難道是天意不成?」蓮生說道:「想來也算天意,我是去北靜王爺府上給王妃裁衣的時候,聽人無意中說起。不然我也不知道的。」蔣玉菡怔了怔,說道:「原來如此,前日北靜王爺找我,我正挨了打,就命人推了,想必他因此知曉。」

這刻,馮淵問道:「玉菡,到底是什麼緣故,你為何不說?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麼?」蔣玉菡說道:「這件事……唉,說來話長,哥哥嫂子,且讓我想想,再跟你們說。」便真有些難為神色。

蓮生說道:「既然如此,叔叔先不必講,只當這裡是自己的家,安心養著便是了。」蔣玉菡點頭。馮淵又說了好些安心的話,兩人出來,特意回去叫黃玉來照料著,只因她細心。蔣玉菡這番傷的重,元氣大傷,面色都難看許多,又命人準備諸多補品伺候。

兩人自東暖閣裡出來,已經是半夜,細雪颯颯地自空中落下,馮淵同蓮生並肩在廊下行走,只見廊頭上掛著的紅燈,被風吹的一陣搖晃,搖搖欲墜的樣,叫人心驚膽戰。細雪不停,不一刻,庭院裡的地上又多了白濛濛的一層。

這一陣風席捲而至,蓮生覺得有點寒,忽地打了個寒顫,馮淵見了,便伸手將她抱入懷中,說道:「夫人,我們快回屋吧,小心著涼。」蓮生答應一聲,馮淵便擁著蓮生的肩,兩個一步一步回了屋子去,關了門,才覺得暖意融融起來。

當晚上,兩個就睡了,第二日早早地起來,梳洗過後,就去探望蔣玉菡。

正蔣玉菡也醒了,黃玉正在伺候來,馮淵同蓮生入內,見晨光照入暖閣,他的面色果然也好了很多,不似昨夜在燈影下的焦黃憔悴。

馮淵問了他一夜如何,蔣玉菡一一回答了。蓮生回身出來,又命人去燉補品給蔣玉菡用。

蓮生重進了屋子,見黃玉扶著蔣玉菡坐好了。抬頭見蓮生,便說道:「嫂子快坐,容我失禮了。」蓮生一笑,說道:「叔叔總是這般多禮。」馮淵說道:「他就是這樣的,夫人你來我這裡坐。」扶著蓮生讓她坐下,自己卻站在她的身側。

蔣玉菡看著兩人,才說道:「昨夜裡哥哥嫂子問我何故獲罪,我想來想去,本不願說的,只不過……也不知這宗事是否到此完結,瞞著也沒意思,便只對哥哥嫂子說了,哥哥嫂子心下也明白。」

馮淵說道:「你說就是了,縱然天大的難題,大家商量著,也比一個人擔著要好些。」蔣玉菡點了點頭,便說道:「其實事情,要從那件鳳裘說起。」馮淵心頭一緊,便看蓮生,蓮生不動聲色,伸手將馮淵放在自己肩頭的手握住了。馮淵覺得她的手溫暖柔軟,心才安定,打起精神聽蔣玉菡說話。

蔣玉菡便說道:「那鳳裘的確是難得的,哥哥嫂子又訂了有數的,當日北靜王爺在聖上面前大大露臉了一番,眾人聞風,也都想要一件。偏偏忠順王府的去人碰了釘子回去,便跟忠順王爺數落,那王爺表面不說,心底自然是記恨著的,他本是要命人也造出來好風光的,不料竟找不齊人,做不出,更是憋著火。我在王府經常出入,也聽聞一二,只是擔心。」馮淵到底擔心,就說道:「如此,是不是當初我給玉菡你的那件鳳裘惹了禍?」蔣玉菡微微搖頭,說道:「當時哥哥一片好心,我不捨的,又怕真個被人看了眼熱,中途就將鳳裘脫了下來,妥善收藏好了,眾人都不知道,所以一向倒也無事。不料最近,也不知是誰,曾經在那酒樓上看過哥哥穿那鳳裘,恰好我也穿著離開過,便對忠順王說了,那王爺就暗地裡派人查探了一番,果然查出我跟哥哥是有關聯的,便責問我同哥哥是否還有何關係,我無法,只說是舊友而已。至於鳳裘一節,我只說是哥哥見雪大,是以才借我穿穿。」馮淵點點頭,說道:「他可相信?」蔣玉菡說道:「他倒是沒有真憑實據,便只好信了。」

蓮生見蔣玉菡說到此處,臉上露出個尷尬憂愁的樣子來,微微囁嚅不語,一時還沒有猜到為何,蔣玉菡便說道:「我只以為此事便告一段落,不料……卻又節外生枝……」他猶豫了一會,便看向蓮生,微微轉開眼去。蓮生被他這樣一看,頓時有所了悟,便起身,說道:「我先去看一看那湯熬好了不曾。」馮淵不解,便拉住她的手,蔣玉菡說道:「嫂嫂……且慢。」

蓮生站住腳,蔣玉菡面上微紅,垂著頭,說道:「我本來是個不入流的人,也沒什麼臉面可言,只是在嫂嫂面前,卻難掩羞恥之心,嫂嫂是明白人,懂我的苦衷,我又何必避著藏著?」

蓮生轉身,說道:「叔叔,事不是這麼說的,無論如何,叔叔在我心底,都是個清白好人人。」蔣玉菡的淚已落了下來,黃玉便拿帕子,蔣玉菡自接了過去,略擦了擦,才說道:「其實那些奉承的功夫,我本是嫻熟了的,只吃點罪,心底忍著也是了,不料當晚上,忠順王似引白日的事而惱了我,百般的折磨,我忍耐不住,便欲逃開,推搡間不慎將他落在地上,他便怒了,將我大罵一頓,說我有了外心云云,又令人拉我出去,打成這樣。」

馮淵本沒多心想到是什麼,聽蔣玉菡這麼一說,才驚了。蓮生也皺著眉,她先前看蔣玉菡欲言又止,似乎是忌憚自己在此,就知道他要說的可能是有些避忌的,沒想到果然是真。

蔣玉菡半靠床邊,此刻微微傾身垂淚,穿著的薄衣便滑落側開,露出脖頸跟些微胸前肌膚,蓮生本要移開眼睛的,然而此刻卻無法動彈,只因蔣玉菡頸間往下,隱約露出一道嶄新紅痕來,似乎破了皮,滲著血。

蓮生見狀大驚,急忙拉了拉馮淵,馮淵本沒有留心那邊,只在為蔣玉菡所說震驚當中,見蓮生拉自己,才問道:「夫人何事?」低頭下來,蓮生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馮淵神色又變,急忙走到床邊上,將蔣玉菡扶住,拉著手將他的衣裳拉開,頓時之間一聲低低驚呼,卻是黃玉低頭看見了,嚇得叫了出來。

蔣玉菡慌忙將衣裳掩了,說道:「哥哥!」馮淵怒道:「這都是那忠順王爺折磨的你?」蔣玉菡手微微顫抖,說道:「哥哥……這些養養也就好了,並無大礙,我習慣了的。」馮淵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旁邊蓮生聽了,微微合眸,歎一口氣。

原來蔣玉菡這腿傷,不過只是外傷,容易得見,這身上卻處處是傷,他又羞於見人,自是不肯給人看,也無法上藥的。被蓮生窺破了後,馮淵才警醒了,便又取了藥,讓丫頭幫忙給蔣玉菡去塗。

馮淵出外,便同蓮生說道:「夫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得心底苦苦的。蓮生點點頭,說道:「叔叔還好麼?」馮淵心頭仍驚,聞言說道:「他倒是能硬撐著,夫人未見,那身上,沒一塊好肉。」蓮生也覺得慘然,說道:「向來只知道叔叔在忠順王府上吃苦,卻不曾想到,竟是如此厲害。此刻他傷著,不必回去,倘若一日他好了,那忠順王又回心轉意了,這不是還要回去受罪麼?定要想個法子,絕了此路才好。」

馮淵說道:「要怎麼做?他是戲子身份,自然是被人招致則來,揮之則去的。若說是安定下來,談何容易,除非是那忠順王日後不來尋了,才好。」蓮生說道:「我也正是這個想法。該讓叔叔擺脫戲子身份,從此歸良家,倘若名聲傳出去了,自然不會有人再來尋。」馮淵說道:「究竟要如何才好?夫人可有好計策?」蓮生沉思,說道:「勿要著急,天無絕人之路,叔叔同我們相交一場,又是你我恩人,總不能眼睜睜看他在火坑內……勢必要想個萬全之策……」

第六十一章 婚配

當下蔣玉菡便留在馮府養傷。距離北靜王王妃生辰還有月餘,蓮生便開始打量給王妃制何樣的衣裳,也讓馮淵從鋪子裡拿了些回來參考,一直看了好些,也想了好些,卻都覺得過於普通,或不能用。只因既然是給王妃的,既不能毫無新意,卻又不能太過標新立異。王妃又是那樣的性情,普通之物,也配不上她……一時叫蓮生為了難。

馮淵白日便去鋪子,視察後無事,就回來讀書。這兩日一向倒也安穩,因將養的好,蔣玉菡的傷好的也快,已經能下地慢走。這一日,馮淵去往鋪子裡,見掌櫃一如既往,忙的團團轉,見了他來,說道:「東家,向來我有個想法想說,一直耽擱著,今日卻實在忍不住,勞煩東家聽一聽。」馮淵急忙問道:「何事?請講無妨。」掌櫃的便說道:「自從鳳裘出世之後,這店舖內的生意,一日好似一日,大夥兒都忙的照應不過來,為此還推了許多生意,所以小的想,東家如今不妨再開分鋪子。過兩個月便又是年關了,必定裁定新衣的人多。咱們的招牌又是皇賜的,不愁沒生意。」

馮淵聞言點點頭,就說道:「你倒是有心了,我這幾天見日日爆滿,也是有這個想法,只不過,還得等我回去,跟夫人商量一番,再做決定。」掌櫃的知道這位少東向來是最為愛妻重妻的,便笑著答應,又回去張羅了。

馮淵在店內走了一遭,果然見人來人往,忙的不可開交,有客人甚至進不了門,只在外頭等著。過往的人見了,有那些孤陋寡聞的,便疑心有什麼好東西,也湧來看,待發現是成衣鋪子,才都退了。有人便當街議論,說道:「哪裡做不得衣裳,買不得好料,怎麼都巴巴地擠在那裡頭?」那知曉內情的便說道:「你沒看到頂上那大大的『蓮記』兩個字?又寫——『巧奪天工』。」先前之人便說道:「天下成衣鋪子千千萬,哪個不說自己是巧奪天工?」後人便笑,說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縱然成衣鋪子千千萬,能有當今聖上御筆親題的,又有幾個?你來說給我知。」那人才驚了,問道:「莫非這是皇上親筆御題?」後人便說道:「你當如何?不然這些人又怎肯前仆後繼的來此?旁邊那些鋪子裡清閒的蒼蠅都沒一隻,保管不擠,怎不見他們爭著去?都只為了聖上御筆親提這一宗上……」

兩個人且行且遠,馮淵便笑了笑,翻身上馬,望家裡去。

打馬走到半路,迎面見來了一人,薄薄一件披風在肩上,衣著普通,卻難掩眉間清俊顏色,馮淵見了,急急打馬行了上前,叫道:「柳二弟!」

對面那人正心不在焉,歪歪地在馬上,神情懨懨地,聞言抬頭,看見馮淵,也自歡喜,說道:「馮哥哥,不想在這裡相遇。」兩人翻身下馬,彼此作揖,各自小廝將馬牽了去,馮淵問道:「兄弟怎在此?要去往哪裡?」柳湘蓮說道:「剛才同寶二爺他們分開,心中有一件難解之事。」馮淵便問道:「不知何事?可否一說?」柳湘蓮說道:「正是為了兄弟的終身之事。」

馮淵一聽,喜道:「莫非二弟有心上之人了?大喜呀。」柳湘蓮苦苦一笑,說道:「哥哥且慢高興,如今八字還沒有一撇,早得很。」馮淵問道:「此事難道跟寶二爺有關?」兩個挽著手沿著街邊向前,柳湘蓮說道:「不瞞哥哥說,早我也說過,要娶妻,就娶一個絕色的人……」微微一頓,看向馮淵,說道,「今日我同寶二爺他們一併吃酒,說起這個來,寶二爺登時做主,要給我說一個絕色之人,我聽他說,一時也歡喜。便問是誰人,他們就說,是寧國府的一個佳人,喚作尤三姐的。」

馮淵沉思說道:「倘若是寶二爺說話,恐怕那女子的確是好的。」

馮淵搖了搖頭,說道:「我當時喝的糊塗,也這般想,也沒拒絕,當時就想要一口答應了,只不過我思量了下,身邊兒沒有禮聘的信物,當初在哥哥府上,聽了哥哥的話,是以那鴛鴦寶劍自是不能用的……偏偏寶二爺跟那璉二爺又催我給聘,所以我便借口稍微推了推,只說等隆隆重重的準備了禮聘之物,再做決定。」

馮淵點頭,說道:「兄弟這麼想也無可厚非,當初我遇上你嫂子,就也想著以重禮相待,才見珍愛之意。」柳湘蓮聽了這話,更覺苦惱。馮淵不解,便問道:「賢弟這是怎麼了,本是好事,怎地愁眉苦臉的?」

柳湘蓮站住了腳,才說道:「哥哥你是遠來之人,有所不知……」說著,就低了聲音,說道,「我當時一時沒想明白,便也沒拒絕,沒答應,如今出來後酒醒了,卻想通了,哥哥沒聽說過,有關他們寧國府,有那麼一句話……『除非是他們門口的那兩個石頭獅子是乾淨的』,哥哥你聽,那裡面的佳人,縱然再怎麼絕色,又能乾淨到哪裡去?因此我正懊惱著。一來懊惱寶二爺,竟給我物色這樣的人,二來懊惱我自己,怎地當時沒乾淨推了。」

馮淵聽的也呆了呆,問道:「我真個沒聽說過,真有這種說法?」柳湘蓮說道:「我騙哥哥做什麼,這寧國府的事兒多著呢……譬如我上次跟哥哥說的,那秦大奶奶歸天之事……唉,罷了,這等腌臢的事情,不說也罷,免得也污了哥哥的耳朵。」

馮淵見他一籌莫展,憂心忡忡的,不免安慰說道:「其實賢弟你也不用這般憂心,一來,你雖則沒有當面推了寶兄弟,但你也沒有答應,更不曾禮聘,擔憂的什麼?二來,就算真的如你說的那樣,只石獅子是乾淨的……也備不住是外人誇大其詞,要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裡頭到底如何,需要親眼見一見才明白呢。——也許真個是個不世出的絕代佳人,賢弟你只憑著外人一句話而輕易地推了這樁好事,日後豈不是會悔不當初?」

柳湘蓮聽馮淵這麼說,才有些眉眼聳動,若有所悟,說道:「哥哥這話說的,倒是在理。對了,我又何必空自懊惱憂心?不如我暗地裡打聽打聽,那尤三姐是何許人也,倘若真個是好的,也不辜負這一番緣分,倘若不好,我便直截了當,一口回絕了寶二爺便是了,哈哈,正是如此。」馮淵笑道:「賢弟想通了,正是這個理。堂堂鬚眉,何必為這等小事情而惴惴不安,只自己看明白就是了,其實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要娶得如意的內室,還要自己看過。」

柳湘蓮見他這般說,眉眼得意的,便也笑著說道:「哥哥當初,想必就是見了嫂子?」馮淵說道:「這是自然的。我一見她,就覺得此生必要的人是她,等也等不及的。」柳湘蓮很是羨慕,說道:「但願我也有哥哥的萬分之一福分。」馮淵說道:「這有何難,賢弟這樣好人才,不愁找不到好的內室。」

兩個邊走邊說,說了一番,又說起來蔣玉菡,柳湘蓮聽到蔣玉菡受傷,也甚是震驚,當下也顧不得慢走慢說,等不及地催促馮淵,當下跟馮淵兩個翻身上馬,就向著馮府而去。

到了門口,兩人下了馬來,柳湘蓮已經將事情的端倪瞭解大概,便說道:「那忠順王府的確欺人太甚!」馮淵說道:「賢弟噤聲!切記在玉菡跟前,略收斂些,別又惹他傷心。」柳湘蓮劍眉挺著,便點點頭,兩個人一併進了屋子。

正巧蔣玉菡吃了東西,被黃玉扶著,下地來走,馮淵帶著柳湘蓮入內,兩人一照面,柳湘蓮見他腿腳果然不利落,急急走了兩步上前,見他的胳膊扶住,說道:「勿要多禮。」蔣玉菡低頭,說道:「怎地二爺也來了?」

柳湘蓮扶著他到了床邊,見他緩緩坐了,才說道:「路上偶遇馮哥哥,便過來看看。」又見蔣玉菡形容仍有些憔悴,便說道:「幾日不見,你倒是清減很多,可見是吃了苦了。」說到這裡,那眼圈就紅起來。蔣玉菡急忙說道:「二爺快別這般,只是些小傷,不幾日就養好了。」柳湘蓮到底垂了幾滴淚,才又看向蔣玉菡,說道:「日後怎地也不能再回去了。」蔣玉菡歎道:「似我這般,也是身不由己的。」

柳湘蓮說道:「到時候,大不了一走了之,莫非他們還能滿天下找人不成?」蔣玉菡說道:「倘若惹怒了他們,隨意編排個罪名下來,就算一走了之,也是不得清淨的。」柳湘蓮怒的雙眼圓睜,說道:「難道就沒有王法了麼,任憑他這樣欺侮人?」馮淵說道:「賢弟是個急性子,且勿動怒,此事我們長遠計較。」柳湘蓮握著拳,皺著眉,咳聲歎氣。馮淵便問蔣玉菡,說道:「覺得如何,有無不妥?」

蔣玉菡苦笑,說道:「是有些不妥。——我只想讓哥哥勸勸嫂子,不要叫人燉那麼多補品來給我喝。我已經虛不勝補了……」馮淵聽了,哈哈大笑,柳湘蓮也才露出笑來,卻對蔣玉菡說道:「休要生在福中不知福,我這樣想喝的,還輪不到呢。」蔣玉菡說道:「那你只留下來,待會兒還有一碗呢,便讓你喝了。」柳湘蓮說道:「這可使不得,給嫂子知道了,怕是要責我跟病人爭東西吃的。」三個人面面相覷,哈哈大笑,氣氛才好了些。

第六十二章 大禮

三個又說了一會兒話,柳湘蓮才離了府,這邊黃玉安置蔣玉菡歇下。馮淵便出來,同蓮生說要開舖子分號的事。蓮生正同甄夫人對面坐著,手裡拿著一段毛片子在弄著,聽了就停了手,問說道:「你覺得可以照料過來麼?」馮淵說道:「現在這個,的確有些忙不過來。而且我們又是做過了得,再添一個,也覺得熟門熟路,只要找好了掌櫃夥計,其他的也算是現成的了,因此我覺得倒還可以。」蓮生說道:「你覺得好就行了,眼見年關也快到了,不如就快一些,別到了年底就不好了。」馮淵說道:「我明白,夫人向來不願意事先張揚,所以我這兩天就打算先去找地段,物色可靠的掌櫃等,這些萬事俱備的弄好了,再說。」蓮生衝他一笑,說道:「行,你做事,我是越來越放心了,只別太累了,最近又風大,你過來……」

馮淵便向前一步,蓮生將那毛片子舉起來,在馮淵的脖子上圍上,原來前邊是訂了一圈兒盤扣的,蓮生一點一點給他繫上,問道:「覺得怎樣?」馮淵原先見她手裡握著那毛片子,還不知做什麼用的,此刻才明白端倪,當下動了動脖子,說道:「很是舒服,軟軟的,又暖和。」蓮生捂嘴一笑,說道:「你最近常在外面走動,若不嫌丟人,就戴著,好歹防點風。」馮淵笑瞇瞇問道:「夫人是特意給我做的?」蓮生說道:「自然了,上次我見你自外頭回來,騎馬吹得臉都紅了,有這個,起碼擋一擋風。」

馮淵伸手摸摸那黑色的狐狸毛,一時愛不釋手。他的臉本是嫵媚英俊的,如今被這黑色一襯,縱然笑微微的,也多了幾分威嚴沉穩。

馮淵摸了摸狐狸圍脖,又想起一件要事,就問道:「夫人,那北靜王王妃的生辰衣裳,夫人可有想法?」

蓮生聽了,就搖搖頭。馮淵見她也不似是個愁鎖眉頭的,也不再問,只寬慰她,就說道:「也不趕著,反正還有月餘,總會想到好的,這幾日我出去也留心著,嗯,夫人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不?」

蓮生說道:「你自管去做正事,我沒什麼想要的。如果想到,自跟你說。」馮淵這才點頭,便又跟甄夫人告別了,抽身出去,自為了新鋪子之事忙碌去了。

下午的時候,蓮生小睡了一會兒,聽聞馮淵還未回來,正坐在桌邊喝茶,一邊叫黃玉來,詢問蔣玉菡的情形。黃玉說道:「蔣爺是個好伺候的,讓他吃什麼就吃什麼,讓他睡就睡,就算是上藥弄疼了他,連叫也是忍著的,倒是看得我心疼自責,唉,真是個好脾氣的人。」銀卓一邊聽著,就說道:「何止呢,蔣爺長的也好看。」黃玉歎道:「只可惜,這麼好的人,偏偏有些命苦。」銀卓還小,不曉事,就問道:「這話怎麼說?」黃玉說道:「你不懂,休問。」蓮生靜靜聽到此時,便說道:「叔叔的確是個好人,也吃了許多苦,只不過,橫豎這條命在,只要還活著,過了這個關卡,日後好日子長著呢。黃玉,你伺候叔叔的時候,也開解著他些。」黃玉便答應了。

坐了一會兒,外面忽然有人來,說道:「回奶奶,外面薛家派人來,說是想請老夫人去府上相會。」蓮生聽說是「薛家」,不由地心頭一動,想到:莫非是薛蟠家裡?先前在榮國府的時候,來相請只說是「榮國府」的名頭,如今……難道說薛家已經搬出了榮國府?

當下蓮生便傳了人進來問,卻是個跟從的婆子,蓮生問道:「你們老夫人向來好啊?」那婆子是個謹慎的,斂著手說道:「回馮奶奶,老夫人向來康健。只不過想念馮奶奶,甄老夫人。老夫人只怕奶奶事忙,所以今次只派奴婢前來相請老夫人過府閒話聊天。」

蓮生便問道:「你們現在,可還在榮國府的梨香院裡住著?」那婆子說道:「回奶奶,好教奶奶知道,如今我們已經搬出來了,是三日前搬出的,仍舊是我們在京城的那幢大宅子,已經整理的妥妥當當,老夫人也說過,倘若奶奶跟爺有空閒,是必要相請一場的。」

蓮生笑道:「唉,我竟不知……卻感激你們老夫人還總是惦記了。對了,你們姑娘那邊可有信兒?」那婆子見問寶釵,便說道:「姑娘在宮內,自封了貴人之後,卻少有信兒來。」蓮生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去請母親來,卻要麻煩你們了。」說著,就叫銀卓去取了幾弔錢來,賞給那婆子。那婆子謝了,便等在一邊。

蓮生自入內,對甄夫人說道:「母親,如今薛家果然搬了宅子,老夫人來相請母親過府呢。」甄夫人說道:「我不過是婦道人家,去往那裡做什麼,也不知要說些什麼……萬一丟了人,卻不好了。」蓮生細聲安慰,說道:「母親,別擔憂那些,如今人家是誠心相請,您只管去就是了,只當做家常來往,何況,自我們搬來京城,您便從來不曾出過馮府,我們又沒有什麼親戚往來,也悶壞了母親,如今有空出去走走,散散心,卻是好的。」

甄夫人望著她,說道:「你這孩子,說這些做什麼?……你要知道,我這輩子,從來不曾想過母女重逢,又有這樣的好日子……只守著你跟姑爺就好了,哪裡想什麼四處走走?」蓮生嬌嗔說道:「女兒明白,不過倘若總是悶著母親,卻是不好,也是我們的罪過了。」甄夫人呵呵笑了兩聲,很是高興,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去一趟罷了。」蓮生又叮囑說道:「母親不須怕誰人怎地,也不需要格外忌諱什麼,只當做尋常說話就是了。」甄夫人點頭,說道:「好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放心,我自理會著。」

不一會兒甄夫人換了衣裳出來,母女兩個說了些話,蓮生又命人準備了諸色禮物帶著。甄夫人便跟著人去往薛家的新宅。蓮生送了母親出門,便才又轉回來。

馮淵在外頭忙了一個晌午,就在甄夫人去薛府之後,也趕了回來。蓮生說了薛家搬遷之事。馮淵說道:「鋪子的掌櫃,他介紹說有個相熟的人,是個極能幹的,如今閒在家中,如今見我要開分號,就自告奮勇說要去請人來,只等明天給信。我又看了幾處地段,正在掂量。今晚細想一番,明日再做決定。」

蓮生說道:「甚好。」馮淵伸手摸摸脖子上的狐狸毛圍脖,說道:「夫人此物,很是暖和,滿街上的人都看著我呢。」蓮生低頭一笑,說道:「可有人說怪異麼?」馮淵說道:「只有人羨慕,哪裡有怪異之說,多謝夫人替我用心。」說著便將蓮生攬入懷中。

他今日穿著玄色的袍子,黑狐狸毛便絲毫不覺得突兀,更顯幾分貴氣。蓮生靠在他胸前,心頭甜意滾滾,片刻才說道:「且慢歡喜,我差點忘了……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做。」馮淵問道:「夫人何事?」蓮生說道:「我們前天商量,要給叔叔謀一條出路,你可還記得?」馮淵聞言,急忙說道:「我自然是記得的,難道夫人有什麼好法子了?」蓮生說道:「法子要一點一點想,我不過是想到一條路,想讓你去試一試。」

馮淵上前一步,捉住蓮生的手,問道:「夫人說,縱然有萬條路,我也去試。」蓮生聽了這個,倒是一笑,說道:「那你卻要累死了。」一笑之下,又重做正色,說道,「你還記得昔日的那位頭一個買鳳裘的馮紫英馮公子麼?」

馮淵一怔之下,回想起來,說道:「怎地,莫非此事需要他相助?」蓮生說道:「不錯。試想你我在京中,並無什麼根基,雖然北靜王那邊另眼相看,但到底我們同他只是萍水之交,各取所需,我先前倒是想過,必要時候,去求北靜王爺開恩,但是……如今我們接了王妃的活計,倘若這時侯再去,未免叫王爺覺得我們這是在恃寵而驕……之類,到底不方便。所以我想,必須要找一個人出面。」

馮淵便點頭,說道:「夫人說的甚對。也是,馮紫英公子,是個極能幹的人,雖然只是短短幾面,但我也明白,他是個有根基有手腕的,必定不凡……」蓮生也說道:「你說的不錯,當初我們那鳳裘一出,誰也不認得如何,偏偏是他,當機立斷就買了下來,送給北靜王爺,這等果斷利落的手段,無人能比,他必然是有些門路的,我們找他,就算是他不能出手相助,但……他畢竟也跟叔叔認識一場,又看在我們鳳裘面上,給我們指條明路,也好過我們在這裡胡思亂想。」

馮淵說道:「很是。這件事不能等,如今我立刻就去找他。」蓮生說道:「請人辦事,切記要……」馮淵站住腳,回頭一笑,說道:「我明白,這就去酒樓上,訂一桌上好酒席。」蓮生仍不放心,想了想,到底說道:「此事機密,被人洩露秘密反而不好,酒樓之上,龍蛇混雜,我看……不如請馮大哥來家。對了,倘若柳二爺有空,也叫他來。」馮淵想了想,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就去!」說著,轉身匆匆出門,派了小廝去相請。

也是老天庇佑,當晚上,馮淵果然成功請得了馮紫英來赴宴,兩人才寒暄坐定了。未幾,柳湘蓮也進了門來。三個人熱熱乎乎說了幾句,進了暖閣入座。喝了一會兒,柳湘蓮只以為是平素相請,那馮紫英卻是個乖覺之人,便問道:「哥哥這幾日春風得意,聽說北靜王爺王妃的生辰衣物,也交給蓮記來做?實在是風光無限。」馮淵說道:「這還是賢弟的功勞,愚兄倒要敬你一杯!」馮紫英哈哈一笑,不動聲色,喝了一杯。兩人放下酒盅。馮紫英就看向馮淵,問道:「難道今晚上這一場,哥哥就是特意為了此事?」馮淵也望著他,兩人面面相覷半晌,馮淵忽然起身,雙手拱起,右腿向前一步,單膝微曲,頭略略低下,推金山倒玉柱的便向著馮紫英行了大禮下去。

如此一來,馮紫英,柳湘蓮皆都驚了,兩個人雙雙跳起來,把酒桌給撞得一陣亂晃,馮紫英急著說道:「哥哥使不得。」伸手就來扶馮淵。柳湘蓮則叫道:「哥哥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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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明路

三人入了暖閣,將小廝家人都摒退了,說話間,馮淵忽然向著馮紫英行了大禮下去,一剎那將馮柳兩人驚得雙雙跳起來。馮紫英急忙向前,也做個半跪之狀,順勢扶住馮淵雙臂,將他扶起來,說道:「哥哥,為了何事,這怎麼使得?」柳湘蓮也轉過桌子,將馮淵手臂握住,說道:「哥哥你這是做什麼,有什麼話大家好好地說便是了。」

馮淵聞言,右手握著馮紫英的手,左手執著柳湘蓮,三個重回了座兒,馮淵望了馮紫英一眼,皺眉說道:「愚兄心中有一件事不能開解,沒奈何,只想請賢弟幫忙。」馮紫英問道:「不知何事?哥哥勿要著急,慢慢說來。」

馮淵便問道:「不知賢弟可還記得先前相聚時候的蔣玉菡?」馮紫英眉頭一動,說道:「是琪官,我怎會不知,只是聽說他最近……」看了馮淵一眼,欲言又止。

柳湘蓮此刻也知道一二,便不說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一邊看著馮紫英同馮淵。馮淵見馮紫英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早就聽說了蔣玉菡之事,就點頭說道:「玉菡他是個溫順的性子,白白遭受這一場無妄之災……對方是王爺,我們自然不能跟他們爭競什麼,只是愚兄心想,玉菡這一次受傷頗重,倘若日後再有個逢迎傳喚,一個不慎,恐怕連性命也送了。我有心替他謀個活路,只可惜,兩位賢弟也知道,我不過是新來京城,誰也不認得,更不知門路。」說著,又看向馮紫英,說道:「賢弟你是個精明幹練的人,愚兄心底最是明白,只有來相求賢弟,給個主意。」

馮紫英聽了,略微沉吟,說道:「琪官為人甚好,我也知道,先前在忠順王爺面前,十分吃得開,不料一遭失手,竟成如此……原先他也去過北靜王府幾次,北靜王爺也還對他惦念著,最近知道他傷了,也頗有怨念。」說著就歎了口氣。

馮淵見他不說,就又說道:「愚兄雖然初來乍到,剛剛立足,但因同玉菡交往一場,不忍心他落得個萬劫不復的境地,無論如何,還請賢弟幫襯則個。」柳湘蓮在旁,見狀也說道:「哥哥你沒見,琪官這一次傷的著實嚴重,地都下不了,兩條腿差些兒廢了,他是個名角,倘若真的腿腳受損了,日後怎麼過活?」

馮紫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說道:「不是我不幫忙,要知道,琪官是樂籍,這個是需要門路去疏通才能削除的,既然哥哥開口,小弟也不同哥哥虛與委蛇,小弟在京中的確也認識幾個人,若論起此事,找些要人,送上些銀子打點打點,倒不是不可行,只不過……」

馮淵急忙問道:「銀兩之類的,自沒問題。不過如何?」柳湘蓮也停了杯子,雙雙只是看著馮紫英。馮紫英說道:「換作別人,這樣就可以,但偏偏是琪官……」他頓了一頓,說道,「琪官是個有名的,先前忠順王百般的寵愛,最離不開的,北靜王爺也喜歡他,雖則這一回子觸怒了忠順王爺,日後不知如何。但是北靜王爺那邊,還巴著琪官養好傷呢……你說,倘若我們將琪官的樂籍給疏通削除了,王爺豈不覺得不樂?」

一番話說完,馮淵同柳湘蓮的心也都涼了大半。柳湘蓮脾氣急,當下焦躁說道:「說來說去,難不成一點兒法子都沒有?這次是命大,萬一下一次,怕是要抬死屍出來了。」馮淵也是這個心思,一時悲涼。馮紫英沉思了會兒,終於又說道:「只不過,承蒙哥哥青眼,看得起我,哥哥既然提起了,我又怎能一推二脫,袖手旁觀這般乾淨,這其中,其實還有一條活路可走,然而,緊要的卻不在我身上,只在哥哥身上。」

馮淵見狀,又是疑惑,又是驚奇,急忙問道:「賢弟,這話是怎麼說,需要愚兄做什麼不成?請儘管說。」馮紫英點了點頭,說道:「哥哥請先跟我說,最近北靜王爺要蓮記替王妃做衣裳對不對?」馮淵點頭,說道:「不錯,先前是說過了的。為何提及這個?」馮紫英看著他,忽然說道:「哥哥為何不直接去求北靜王爺?」

馮淵一怔,說道:「這個……其實是有個緣故,你嫂子跟我說過,本來迫於無奈,也想去求北靜王爺的,只不過,最近王爺才叫下來裁衣裳,這個時候去求,未免叫王爺覺得咱們托大。」

馮紫英呵呵而笑,說道:「我就料到,哥哥娶得好嫂子,端的是心細如髮。」柳湘蓮不解看著,說道:「你們只在繞圈子,我怎地聽不明白?」馮紫英卻不理,只看著馮淵,說道:「哥哥,我再問你,嫂子先前進王府,可有什麼奇遇不曾?」柳湘蓮越發糊塗,也看向馮淵,馮淵想了想,知道馮紫英是個有名的耳精目明,於是說道:「別的倒也沒什麼,只不過北靜王的王妃似乎對她特別另眼相看,贈了一串什麼珠子給她。」

馮紫英聞言歎了聲,點點頭,沉思了好一會不言語。馮淵只好耐心等著,柳湘蓮卻問道:「這也沒什麼的,賜點東西下來,不是尋常麼?」馮紫英聞言才一笑,說道:「柳二弟,你只道是尋常的,那珠子,普天下卻僅此一串,再尋不出第二來的。」柳湘蓮不解,問道:「如此珍貴?什麼做成的稀罕物件?」馮淵說道:「似乎是和田美玉……」馮紫英笑道:「這材料雖然難得,滿天底下要尋,卻也不一定找不出,我所說緊要的是……咳,總之王妃肯把這玉串給嫂子,果然是對嫂子別有不同的,這就好了。」這回連馮淵也怔了,不曉得他先前所說那雲山霧罩的何意思。

馮紫英又靜靜想了一會,才又對著馮淵笑著說道:「哥哥,倘若你信我,就聽我下面這番話,其實嫂子是個聰明人,只不過有些太過謹慎,所以只想到避嫌其一,沒想到其二,如今我便同哥哥說,要解決此事,關鍵便在嫂子身上。」他手敲著桌面,酒也不喝了,便同馮淵說了一番話。

馮紫英這一番話說完了,馮淵點了點頭,想了片刻,說道:「此事果然可行?」馮紫英說道:「哥哥自回去同嫂子商議,看嫂子肯不肯就是了,也是因這做衣裳的一番奇遇。天下除了嫂子,也沒有第二個更合適的了……另外,我便在外面疏通著,只要王爺那邊鬆了口,這邊上立刻乾淨利落,給琪官脫了籍,到時候天下皆知,也沒有人敢來為難他。」

三個人酒足飯飽,馮淵相送了馮紫英同柳湘蓮離開。便匆匆地回到裡屋,也來不及換衣,卻見蓮生正在燈下,拿著毛筆寫寫畫畫,見他來到,就擱了筆,問道:「得了法子了沒有?」

馮淵進來之前已經漱了口,此刻便匆匆地換衣裳,生怕酒氣熏了她,一邊說道:「好說歹說,他終於說了個法子,不過這法子,卻還要勞動夫人。」

蓮生問道:「是什麼,你且說說看,我看可不可行就是了。倘若有萬分之一的機會,為了叔叔,也是要試試的。」

馮淵將衣裳換好了,才回過身來,望著蓮生,說道:「他對我說,倘若要救叔叔,只看在這玉珠串上。」

蓮生一怔,馮淵低頭,蓮生順著他的目光向下,也看自己手腕上那串玉玲瓏,自得了這珠子,她便一直都戴在手上,只因無論在多寒涼的天氣,這玉珠一點兒的冷意都無,反而是種都溫溫潤潤,讓人覺得十分舒服,蓮生便不捨的除下。

這日天晚,第二日早上,蓮生起身,梳妝打扮齊整了,就準備去北靜王府,正低頭撫摸手上的珠串。馮淵慢慢到她身後,低聲說道:「夫人,勞煩你了。」蓮生說道:「哪裡話,倘若我這一行,能夠讓叔叔脫了那苦海,那也是值得的。」馮淵將她緊緊一抱,說道:「夫人,我真不知要說什麼好。」蓮生伸手握了他的手,說道:「好了,你在那外人面前,也是一副堂堂丈夫氣概,不言不語不笑的時候,也一派威嚴冷靜,怎地在我跟前,就膩的如孩童一般了。沒得只叫我笑你。」馮淵將臉貼在她的脖頸間,低聲說道:「我怎知道……這大抵是如老鼠見貓,不由自主便要臣服,純屬於天性罷了。」

蓮生又是想笑,又是感動,捉了他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說道:「好了,快放手,貓兒如今該出動了,稍晚再回來……」馮淵抬頭,望著她的臉,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去,在她的唇上親了親,蓮生推開他,說道:「好好塗得胭脂,這下又該重新弄了。」馮淵說道:「夫人不用塗那些勞什子,自然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我最愛的就是你這樣。」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蓮生心頭微微一動,出神想了一會兒,馮淵見她發呆,就去親她耳垂,蓮生覺得癢,就將他推開,說道:「總是胡鬧。」馮淵才停了,問道:「你方才想什麼?」蓮生微笑看他,說道:「我在想……你真真常就能歪打正著。」馮淵不解,皺皺眉說道:「我從不歪……每次都正著……」蓮生情知他故意扭曲自己意思,羞得臉紅起來,說道:「沒正經,青天白日的就胡說。」

將馮淵推開,蓮生笑著,終於又在唇上薄薄地打了一層胭脂,轉頭看他,說道:「可還不算濃妝艷抹罷?」馮淵說道:「妙極,好的很,淡妝濃抹總相宜。」又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蓮生說道:「要出門了,別耽擱,回頭再說。」馮淵「嗯」了一聲,到底不捨的放,一直握著她的手將她送出了門,丫鬟拿了披風來,馮淵親自抖開披了,又送蓮生上了轎子,站了久久才也回來。

馮淵自家中換了衣裳出來,上馬便去鋪子,見掌櫃的在,就問起他昨日找人之事,掌櫃的便說,那人嫌年關要到,只閒在家中,不肯輕動,掌櫃的說著,就怕馮淵不悅。不料馮淵說道:「敢如此托大,定然是有幾分能耐的,豈不聞『劉玄德三顧茅廬』典故?」說著便笑起來,掌櫃的見他不惱,才也笑著說:「可不是麼,起初小人便也是他帶出來的,著實是個能幹的,人也可靠。」馮淵說道:「既然如此,自然要鄭重相待。」說著,便叫個小廝去跑腿買了點禮品回來,才叫那掌櫃帶著,親自上門去請人。

第六十四章 捨身

他們兩個小夫妻,各為其事,不辭辛勞,不說馮淵去為了鋪子東奔西走,且只說蓮生乘轎前往北靜王府,到了門頭上,家人遞了拜帖過去,守門的侍衛便進去通報,頃刻果然出來,又有個府內的下人,領了小轎進入。

照例是走了多時,到了二門上,轎子才停了,幾個丫鬟出來,其中有個便是前度見過的碧玉,忙著相幫,將蓮生從轎子裡面扶出來,口裡說道:「前日奶奶走了,我們就心底記掛著,可巧今日就又來了,快請裡面。」

蓮生一笑點頭,說道:「謝謝姑娘們掛心了。」幾個丫鬟簇擁著蓮生入內,也是一徑就向著王妃的住處而去。

未幾到了地方,碧玉就停了步子,輕聲對蓮生說道:「奶奶就此進去。我們王妃喜靜,不願多人打擾,我就送到此了,等奶奶出來了,再來迎接相陪。」蓮生說道:「謝姑娘。」前方有人搭起簾子來,細聲說道:「馮少奶奶來了。」

淡淡的檀香氣撲鼻而來,有寧神靜氣之功效,蓮生嗅了嗅,心頭略有些緊張。她來過一次,也覺得有些熟悉了,便一路進去,果然見北靜王王妃高高坐在上面,微微合著雙眸,蓮生到她跟前,欲要行禮,王妃睜開眼睛,看她一眼,說道:「同我不必這麼多禮,起來罷。」

蓮生隱約知道她的脾氣,就答應說道:「是。」便起身來,王妃說道:「你過來罷。」蓮生就上前,王妃說道:「坐在我這邊兒。」蓮生只好偏了身子,略坐了個邊兒。

王妃轉頭看著她,說道:「你來,是為了什麼呀?」蓮生抬眸,對上她的眼睛,說道:「是有一件為難的事……實在是無路可尋了,就想到王妃……」說著,想到蔣玉菡,眼圈微微發紅。

王妃伸手,將她的手握了,說道:「是什麼事,你說來聽聽。」蓮生便說道:「我因見了王妃,知道王妃是個慈善之人,又因為一心向佛,必有菩薩心腸,我們在外頭又是求告無門,我才大了膽子,冒昧來見王妃……實在是因為,我有一位性情極溫順的親人,因得罪了人,被打的遍體鱗傷,性命垂危,偏偏他的身份關著,又不能徹底地脫離那個地獄火坑……至親之人遭罪,我們在旁邊看著,也不喜樂,就彷彿也同他一般受著熬煎似的,無有法子……」

王妃聽了,略略點頭,說道:「其實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倘若今生受苦,應是前世罪孽深重,只熬過去,還了那罪業便可。」蓮生聽她這話,心頭微涼,急忙又說道:「可是我們看著,總是於心不忍的。且那位親人,又是個極和藹的脾氣,先前還同我有救命之恩,所謂『知恩圖報』,又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雖然王妃所說極是,但我們於情於理,怎可以坐視不理呢?」

王妃看著她,面色是淡淡的,說道:「倘若你無路可尋,無法可想,也算是盡了心了……只是他的孽障未完,少不得要熬著。——何況,倘若你強行插手,誤了他贖還孽障不說,反又會替自己惹了禍患……阿彌陀佛。」說著,搖搖頭,就低眉合眼,嘴裡喃喃,似乎又背誦佛經,分明是個不再理會蓮生的樣兒了。

蓮生沒想到王妃竟說這樣的冷清話來,然而她一心向佛,對於這些輪迴因果之事,自有一番見解,卻是無法。然而當真要防著蔣玉菡死活不管?蓮生想了想,便又說道:「王妃,我記得佛教上,有如此一個典故。」王妃聽了這個,手勢一停,卻問她,說道:「什麼典故?」

蓮生說道:「那便是『割肉飼鷹』,不知王妃可聽過。」王妃身子一震,看向蓮生。蓮生也望著她,便說道:「昔日佛祖釋迦牟尼佛去世行菩薩道時,遇見一隻饑瘦禿鷹,正追捕一隻溫馴善良的鴿子,那鴿子驚慌恐懼,欲逃無路,忽地見到菩薩,便慌忙投入菩薩懷中避難。禿鷹追捕不得,周旋不去,便凶神惡煞地問佛祖:『你為了要救鴿子的生命,難道就讓我飢餓而死?這又算什麼出家人的慈悲呢?』菩薩問鷹說:『你想如何?』鷹回答:『我要吃肉。』菩薩便一聲不響,立刻舉刀割自己臂上之肉來抵償……」

王妃聽到此處,輕輕一歎,說道:「你此刻說這些與我,是何意思?莫非要學佛祖之舉麼?」蓮生說道:「佛祖尚不能眼見無辜溫順的鴿鳥被生吞活剝,寧肯以身相代,何況那人曾是蓮生的救命之人?同樣,王妃一心向佛,雖然明白那些因果循環的道理,但佛祖一心慈悲,怎可不法外施恩?」

王妃想了一會,說道:「蓮生,你說出這番典故來對我,可知已經犯了口業?」蓮生一怔,說道:「口業……」王妃歎一口氣,說道:「『身口意』,乃佛門三業,口業更是禍患之門,禍累之始……我先前本想阻止你強出頭,只可惜你的心太過柔善,你一心救人,卻寧肯把自己也陷入其中麼?這『割肉飼鷹』,自你嘴裡說出,便已經有了一番因果注定,你可知曉?」

蓮生若有所悟,略微沉思,便說道:「我明白王妃對我是一片護衛疼惜的意思,只是,我那位親人,我是真心相救的,就算真的如佛祖一般,讓那業障會落在我的身上,我也自無怨無悔。」

王妃聽了這話,臉上忽然緩緩露出笑容,搖搖頭,說道:「癡兒,癡兒,怪道你們會遇到一起去……」又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已明白了,你一介紅塵中人,都願以身相度,我這向佛之人,又怎能隔岸而看?」

蓮生心頭一動,說道:「王妃……」王妃問道:「你那位親人,姓甚名誰,為何癥結不能脫離苦海?」蓮生說道:「他的名字喚作蔣玉菡,乃是個樂籍,是以一直不能脫身。」王妃說道:「你們如今在京中,也應該有些手段,卻偏偏來找我,怕是此人跟王爺有些關聯罷?」蓮生微微低頭。王妃微笑看她,說道:「你尚怕我會介意什麼不曾?癡兒,嗯……你自去罷。日後自會有人傳信於你們。」

蓮生見她送客,也不敢久留,又見她已經答應,便向王妃告辭了,轉了出來,自有碧玉翠鳴這些先前認識的,接了去。

且說蓮生出了王妃居所。王妃一人盤膝坐在踏上,腦中只想著蓮生那一番話,只是想道:「佛祖雖自願割自己臂上的肉來抵償那鷹索求。可是鷹卻相求與鴿子的肉重量相等,佛祖就不停割自己身上的肌肉,但是一直快要將身上的肉割盡了,卻仍舊不能同一隻小小鴿子的重量等同。那鷹問佛祖是否悔恨,佛祖只說:我無一念悔恨之意。為要禿鷹相信,又說:如我的話,真實不假,當令我身上肌肉,生長復原。佛祖誓願剛畢,身上之肉果然即刻恢復原狀。禿鷹感動佩服,立即回復了天帝之身,在空中向佛祖至誠恭敬,禮拜讚歎。原來這禿鷹,是天帝變化來考驗菩薩難忍能忍,難行能行的偉大事跡……」點頭一笑,忽然揚聲說道:「去請王爺。」外面丫鬟低低答應,自去請北靜王爺。

片刻北靜王果然而至。王妃才起身,兩人落座,王妃說道:「近日我總清修,越發少見王爺了。」北靜王爺說道:「王妃放心,我已習慣。王妃只靜心便可。」王妃點頭,說道:「你要我靜心,我卻不能叫你靜心了。」北靜王垂眸,問道:「聽聞方才蓮記的少奶奶來過,難道是因她?」

王妃說道:「你自己做事,我本不願干涉……何況我虧欠你良多,只是,她已對我說過要『割肉飼鷹』,我只好要讓你為難了。」北靜王說道:「是為了何事?」王妃說道:「有個叫蔣玉菡的,你恩准他脫了樂籍罷。」北靜王想了想,說道:「王妃開口,本王自然如王妃所願。」王妃看向他,說道:「多謝。」北靜王說道:「畢竟同王妃夫妻一場。」王妃說道:「我冷落你良久,你不記恨我麼?」北靜王說道:「王妃何必說這些?」

王妃緩緩起身,卻走到北靜王身邊,伸手緩緩將他的手握住,說道:「今番就讓我伺候王爺罷。」北靜王雙眉一皺,王妃微笑說道:「王爺不願麼?」北靜王目光怔忪良久,終於起身,用力將王妃抱了,說道:「本王求之不得。」王妃只笑,埋首在北靜王懷中,任憑他耳鬢廝磨,心頭仍想著:「那蒼鷹是天帝化身,來考驗釋迦摩尼的,這一場,那蔣玉菡便是鴿子,蓮生自是那被考驗的釋迦……但與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樣?——難忍能忍,難行能行……原來如此。」

蓮生出了外面,跟翠鳴碧玉兩個說了會話,便才出門,心底兀自擔憂著。一直乘著轎子回了家去。馮淵還沒有回家,只在外頭奔波,一直到了晌午已經過去,馮淵還沒有回來,蓮生便拿了畫紙,一邊翻看書一邊在紙上塗寫記錄,不時停下,回思在北靜王府同王妃的所談,提及那個「口業」,不由地眉尖微蹙。

一直到下午時候,馮淵才進門,換了衣裳,兩夫妻就交流今日的得失過程,馮淵這頭兒是得了個有力的掌櫃,只因他親自帶禮物上門,一副重視之態,終於感動了那人,答應來做分號掌櫃。蓮生見他辦事乾淨決斷,點頭微笑。

馮淵又聽蓮生說今日去北靜王府之事,蓮生將自己同王妃所談的過程都掠過,只說王妃答應相助。馮淵甚是歡喜,然而又看她並非十分開顏,便安撫說道:「夫人辛苦了。我們且等候消息便是,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說著,便將她牢牢抱住,說道:「不許擔憂著了,我要夫人開開心心的,無論如何都好……」蓮生靠在他懷中,這才微微一笑。

將近傍晚時分,馮府已經挑了燈,外面小廝卻匆忙進來,說道:「回爺,有位馮爺來見!」

馮淵心頭一緊,蓮生的手也微微發抖,馮淵急忙說道:「快快請。」又對蓮生說道:「夫人,我去去就來,想必……是有了信了。」蓮生來不及說什麼,只點頭。馮淵起身就走,蓮生站起身子,一顆心噗通亂跳,雙手握拳捏的死緊,心底只想:終究是來了,成敗只在此一舉……

第六十五章 脫籍

馮淵出了門,馮紫英正原地踱步,見馮淵出來,先笑了一聲,馮淵見他露出笑影來,心也頓時放下一半,馮紫英拱手,說道:「給哥哥恭喜了!嫂子做事便是利落,如今事已成了!」馮淵一顆心忽忽悠悠,自半天空落了地,頓時上前一步,說道:「兄弟,多虧了你!」馮紫英同他雙臂交握,說道:「那也是嫂子能幹,北靜王爺那邊一出了口,我連大動都不必,那些人就忙了起來,所以銀兩都不必疏通的,哈哈。」兩人對視片刻,哈哈大笑,馮紫英一伸手,自懷中掏了一張紙出來,上有官印,說道:「這便是琪官的樂籍記錄,如今已是被除去了,這便交給他,讓他處置。」馮淵雙手接過來,說道:「好兄弟,此一番辛苦了你,來喝口茶。」

馮紫英知道他得了信,必然是要等不得去告訴蓮生及蔣玉菡的,哪裡肯在這個節骨眼上掃興,便說道:「改日再來叨擾哥哥,目下我還有些事情要辦。」馮淵便急忙相送。馮紫英向外走,將出門之時卻又停下,轉頭看向馮淵,馮淵問道:「賢弟怎麼了?」馮紫英猶豫片刻,說道:「哥哥,今番這件事,做的雖則隱秘,但世上無不透風的牆,你也知道,琪官是忠順王爺得力的人,倘若他得知了消息……恐怕將來對哥哥不利,哥哥定要小心再小心。」

馮淵聞言點頭,說道:「多謝賢弟提醒,愚兄知道了。」馮紫英這才出門上馬而去。馮淵便轉身,飛奔向內,先見蓮生,進門就說道:「夫人,大事已成。」蓮生起身,說道:「果真成了?」馮淵說道:「果真果真,千真萬確。」便將那紙籍掏出來給蓮生看,蓮生細細看了一翻,笑道:「太好了,叔叔自此可算無事了!」馮淵說道:「事不宜遲,我們去告知玉菡這天大喜訊。」蓮生說道:「嗯,他最近幾日雖然不說,只配合著養傷,但他心底抑鬱,也自怕將來好了傷,再回到那裡去……如今他知道了,必然開懷,那傷也好的快些。」說著,兩個人手拉著手就去見蔣玉菡。

蔣玉菡在那暖閣之中養了數日,雖然錦衣玉食,終日只是補藥供著,心底卻如驚弓之鳥,總擔驚受怕著,此刻便命黃玉開了窗,看外面光景,卻見自院子裡,馮淵同蓮生兩個手拉著手向著這邊而來,蔣玉菡只是看著,心頭又是替他們歡喜,卻更顯得自家淒涼,不知是何滋味。

頃刻馮淵跟蓮生進了屋子。見蔣玉菡靠著窗邊,馮淵便去相扶,蔣玉菡已經能走動,便說道:「哥哥不須如此,我已經好了許多了。」蔣玉菡走到桌子邊兒上坐了,馮淵回身同蓮生坐了一塊,蓮生微微一笑,說道:「叔叔在此地悶得很,我們見叔叔氣悶,就準備了個小小物件兒,給叔叔。」蔣玉菡一怔,隨即說道:「嫂嫂說哪裡話,我這樣的人,有地方住便是要謝天謝地……又虧得嫂嫂跟哥哥留我,無微不至的照料,哪裡會悶?」蓮生說道:「叔叔雖然不說,但是我們也看得出,叔叔心底是有事的。而這個物件,卻正好能解開叔叔心底所想的事。」蔣玉菡不解,就看向馮淵。馮淵說道:「玉菡你看,這是什麼?」從袖子中一掏,將那樂籍的記錄給掏了出來,遞給蔣玉菡。

蔣玉菡拿在手中,細細一端量,頓時驚了,手拚命地抖,不可置信,說道:「這個,這個不是……」蓮生望著他,笑說道:「我說能解叔叔心底之事罷,叔叔如今可信了?」她笑容和煦溫暖,蔣玉菡眼中淚恍然落下,說道:「嫂嫂,哥哥……這,這是怎麼得來的?」馮淵要說,蓮生急忙捏了一下他的腿,馮淵會意,便說道:「好兄弟,你別問這些,橫豎已經得來了,日後你便是要行往哪裡都可,只別再登台了……」

蔣玉菡低頭,眼淚撲啦啦落下來。當初,他自進京以來,屢屢在忠順王爺跟前伺候著,之所以十分盡心,百般忍受,其實就是為了自己的念想,就是想把那王爺給哄得好了,他若高興,便會疏通關係,給自己將這賤籍給除掉……不料,那晚上忠順王暴怒之下,越發變本加厲的虐待他不說,又疑心他最近同北靜王關係太密,便厲聲說要永久將他留下,又說他天生下賤合該如此云云,污言穢語,數不勝數……

蔣玉菡費盡心機,百般伺候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削除賤籍得了自由,如今見這念想都被扼死,他自覺無望,身上又是疼得緊,不合就推了忠順王一把,沒想就傷了他,這才是修行千年,毀於一旦。

他自知得罪了忠順王,本是怕連累馮淵同蓮生兩個才特意避開,卻沒想到,卻正是他們兩個,費盡心機的,將自己的這一紙賤籍給取了出來。雖然不說是如何得來的,但也知道絕非容易之事,且又要冒著得罪忠順王的危險,叫蔣玉菡心底怎會不感激?

蔣玉菡淚落不停,將那紙放在燈影下細細地看,看一會笑一會,看一會又哭一會,馮淵本想勸,蓮生輕輕將他的手拉住,蔣玉菡笑笑哭哭,最終將那張薄薄泛黃的紙放在蠟燭光上,火焰跳起來,吞了一角,繼而蔓延向上,蔣玉菡癡癡看著,火光照亮了他的臉,眼中儘是惘然,嘴角卻兀自挑著一抹笑,終於見那賤籍被燒做了一團灰燼,才閉上眼睛,眼裡的淚一湧而出,沒入鬢角。

蔣玉菡站了一會,才起身來,走到蓮生同馮淵跟前,他們兩個此時已經站起來,方才見蔣玉菡那般光景,兩個連同旁邊的黃玉都跟著落了淚,此刻也只望著他,蔣玉菡走到兩人前,便一矮身,要拜下去,馮淵急忙叫道:「玉菡!」匆匆舉手,大力將他扶住,蔣玉菡便拜不下去,蓮生說道:「叔叔,你千萬別要如此。我們如此做,也只是為了你好,叔叔去了心結就好了。只別同我們見外。」

蔣玉菡聞言,本已經沒了的淚又湧上來,望著蓮生,恨不能大哭一場,便低了頭,垂淚說道:「我也不知要說什麼好,哥哥嫂子的大恩大德,玉菡沒齒難忘。就受我一拜罷。」馮淵握著他手臂不放,說道:「你的傷未曾全好,先別妄動是真。」兩夫妻雙雙勸了蔣玉菡一番,蔣玉菡才鎮定下來,頃刻黃玉又捧了藥來,蔣玉菡喝了。蓮生同馮淵叫他早些休息,便出了門來。

兩人出門,馮淵說道:「玉菡昔日總說自己將來有一番打算,就是買田置地,再娶個家室,生個一女半男,也不枉這人生一遭。如今他擺脫了那樂籍束縛,也不用再去逢迎那些人,我想不如早些替他說個合適的家小,也好讓他安定下來,夫人你覺得如何?」蓮生說道:「我也有這個想法,只不過,倉促間去哪裡找合適的人?小心欲速則不達,我們平日裡只先留心著罷了。」馮淵點頭。

當晚,兩人去了這天大的心事,精神分外爽快,馮淵乘興,抱著蓮生發了一回,蓮生也不十分抗拒他,逐漸地也有所反應,兩人如魚得水,十分契合,末了馮淵抱著蓮生細腰,難捨難分,說道:「夫人今晚對我特別好。」蓮生說道:「昔日我對你不好麼?」馮淵說道:「平日裡只有些抗拒我,今晚卻不同。」蓮生說道:「有何不同?」馮淵說道:「分外和我的意……本來可以再多一會,不料夫人一動,我便掌不住了。」蓮生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何干?」說著便轉過身去,馮淵翻身看她,說道:「夫人,我想到一個新鮮的,不如來試試看。」蓮生見他雙目爍爍,說道:「又開始胡說了,我們都訂好了的規矩,一晚上只能一次……」馮淵說道:「不過是方才才定下的,不如從明日再開始罷。」蓮生說道:「胡說,誰理你!」馮淵說道:「夫人……」手探向前去,摀住她胸前,身子只在後面不停蹭動,蓮生說道:「別來纏人……」聲音卻分外嬌媚。馮淵手上不停,引得她嚶嚀發聲,另一隻手卻向下,輕輕自後面分了她的腿,向前而入,蓮生輕輕哼聲,酥軟入骨,馮淵才又摟了她的細腰,將她越發貼近了自己,緩緩動作起來。

馮淵因前度發的快了,這次便有心慢來,一下一下的,讓蓮生難過,便想向前逃,馮淵摟著不叫她動,蓮生漸漸地亂了聲音,馮淵說道:「夫人說什麼?」蓮生說道:「你……你這麼磨人……」臉上已經汗津津的,馮淵說道:「我怕太急了,夫人不樂。」蓮生說道:「你……誰叫你……這麼慢,嗯……」馮淵貼近她耳邊,說道:「我是最聽夫人話的,夫人要我如何?」蓮生被他刺激的無法,無奈羞澀說道:「快一點……」馮淵說道:「我聽不清,夫人說什麼?」蓮生哭腔說道:「你!快一點……」馮淵低低一笑,這才加快了動作,頃刻功夫,蓮生已是潰不成軍,似哭似求發了一聲,身子軟了下去。馮淵才又將她翻了個身,兀自動作了一會,才也出了。彼時蓮生已經手足無力,任憑他為所欲為,馮淵事畢,才又親了她,將人抱入懷中,臉貼著臉,親親熱熱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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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流言

次日早上,兩口子起了。馮淵忽地想到一件事,便對蓮生說道:「昨兒我們只是商量給玉菡找一房好妻室,我卻忘了另一個人。」銀卓正在替蓮生梳理頭髮,蓮生便歪了歪頭,問道:「什麼人?」馮淵說道:「正是柳二弟啊……前幾日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他對我說起一件事,說是寶二爺給他介紹了一位絕色佳人。」

蓮生自然是知道這其中內情的,在紅樓之中,那尤三姐苦戀柳湘蓮,被寶玉唐突說親,柳湘蓮當時沒有多想,便一口答應了,高興之下還把家傳的鴛鴦劍給了當信物,結果回頭來想來想去,都覺得懊悔,認定寧國府內沒一個乾淨的人,不願娶三姐,所以上門要求退婚。不料尤三姐是個有名的烈性女子,聽了後,便親自出來見柳湘蓮,當場用寶劍自盡而死,剩下柳湘蓮後悔莫及,經過這一場挫折,心灰意懶的,便跟了個和尚出家去了。明明是一對好鴛鴦,卻落得個一死一遁的下場。

蓮生聽了,當下心一跳,問道:「那他怎麼說的?」馮淵便說道:「他見了我時候,正愁眉不展,又同我說了些怨念的話,大抵是因為那女子是寧國府的出身,柳二弟嫌棄寧國府的名聲不好,當時卻沒想到這宗,故而沒直接推辭了,事後就懊惱著呢。」

蓮生想了想,說道:「他對你說了這個?那你怎麼說的?」馮淵便說道:「我想,這男女之事,姻緣天定,既然寶二爺提起了,也許是個緣分,我就別叫他總是聽人家說什麼,最好自己去看一看是真,小心後悔莫及。」

蓮生望著馮淵,心頭讚賞,微微一笑,說道:「那麼他同意了?」馮淵說道:「柳二弟也是這般想的。如今也不知他探聽好了不曾。」蓮生問道:「那鴛鴦雌雄寶劍,沒給人家罷?」馮淵說道:「只因上次夫人說了,故而二弟不肯就拿她當信物,因此才沒有十分答應。」蓮生點了點頭,心想只要沒有給,事情倒還有轉換餘地……橫豎讓柳湘蓮自己拿主意,只別弄得不可開交,比如那人也死了,後悔來不及的下場便是。

於是蓮生說道:「其實聲名兒這回事,見人見智,活在這世上,又有誰的背後,沒個三兩人亂嚼舌頭呢?要完全乾乾淨淨的,也不可能。只要那人是好的,已經是可貴了……我也覺得你說的對,要讓柳叔叔去看上一看,才是正理。」

馮淵說道:「正是這個意思。倘若因別人的三言兩語就退卻了,萬一是兩個情投意合的,豈不是白白錯過。」蓮生說道:「你別只在這裡同我說,好歹你也跟柳叔叔好了一陣,你就去問問他,如今這事情做的如何了?」馮淵說道:「等我抽空兒就去。」

兩個吃了早飯。甄夫人自昨日從薛家回來,蓮生就去陪她。馮淵卻去了鋪子裡,只因近日要張羅開舖的事,所以忙的很,幸虧那新鋪子的宋掌櫃是個極得力能幹的人,不用馮淵操心,就張羅了一干夥計,馮淵也看過了,那些夥計個個機靈勤快,十分出力,果然是些可用的人,比自己去尋找要好的多。馮淵便放心。

宋掌櫃帶了夥計們去馮淵選定了的鋪子地點,自行安排張羅。他是個業內熟手,這些要走的規矩行程爛熟於心,馮淵站在邊上,見他指揮若定,凡是自己擔憂著的地方,他也一一想到,真不虧是前輩,竟毫無遺漏之處。而且他又跟前鋪子的掌櫃熟絡,什麼成衣及補貨之類的,更是協商妥當。馮淵也放心,站了一會兒,就同宋掌櫃告別,出了門去。

馮淵出來之後,記掛著蓮生的話,就騎著馬,向著柳湘蓮家中而去。到了門首,依舊是個懶洋洋的小廝在彼,馮淵便報了名號,那人進去通報,正巧柳湘蓮在家,急急地出來,把馮淵請了進去。

兩人坐了,柳湘蓮說道:「昨兒馮大哥同我說,琪官的籍已經脫了?」馮淵點頭,說道:「正是如此,特意來也跟你說一聲兒。」柳湘蓮笑道:「總算跳了出來,這真是太好了,去了一樁心事。」馮淵也笑,片刻才又問道:「二弟你前日跟我說的寧國府那邊……不知覺得如何?」柳湘蓮聽了,又略覺憂愁,說道:「我托了幾個人打聽,說什麼的也都有,真不知要聽誰的好。不過多是些不好聽的,讓人煩心。」馮淵說道:「那索性不聽了。其實……真人如何,也不是別人三言兩語能左右的,今兒你嫂子對我說了一番話,我覺得很對。」柳湘蓮問道:「嫂子說什麼,哥哥也同我說一說。」馮淵說道:「你嫂子說,人生在世,誰的背後沒有三兩個嚼舌頭的?任憑你是再好的人,橫豎也有些看不慣你的,會背地裡編排你些事跡,什麼無中生有,潑紅掛綠,都是有的。」

柳湘蓮點了點頭,說道:「這倒是真,就算我,只因素日裡放浪形骸的,也有人看不慣,四處七嘴八舌的說呢,我只當他們放屁,哪裡肯去理會。」馮淵說道:「賢弟你也知道……然而有些不知內情的聽了,還以為你是怎樣糊塗的人呢,——怎比親眼見一見妥當。」柳湘蓮便說道:「我近日裡也思謀著要見那人一見,只不過到底寧國府門禁森嚴,我一個男子,怎好唐突見人。若要寶二爺他們相助,倒也容易,只不過這種事情,怎好開口?沒得叫他們取笑。」

馮淵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別辟蹊經?」柳湘蓮問道:「別闢蹊徑?哥哥的意思是?」馮淵說道:「你只想想看,雖說我們跟寧國府之人少有來往,但總有些男子是可以入內的,你只想看看,有那些人可以自由出入那寧國府。」柳湘蓮皺著眉想。馮淵見他著實苦心,忍不住笑了笑,說道:「你向來不是喜歡唱戲麼?怎麼竟把這宗給忘了?難道只管唱,就不懂得拿來通便通便?」柳湘蓮眼睛一亮,說道:「哥哥的意思是?」馮淵說道:「你只管打聽著,何時那寧國府要做戲,你便仔細跟著進去,只當戲班裡的,小心著行事,總有機會見到那人的。」

這種破格逾矩的事情,倘若是個老成人聽了,定然是不同意的。然而這兩個都是外表俊秀,內裡無法無天的,柳湘蓮一聽,立刻如黑暗見光,一拍即合。又說道:「哥哥真好主意,倘若此事成了,哥哥這杯喜酒,我要大大地敬上一番。」又說道:「改日我再去府上相會,也見一見蔣爺。」從此便把琪官的藝名給抹去了,喚他本名。

馮淵見事體了了,當下告辭,柳湘蓮殷切相送到門外,馮淵見他家丁寥落,都不甚勤快,就停了步子,拉了拉他的手,柳湘蓮明白,就跟著他到了牆根兒,兩個人站住了。馮淵才說道:「賢弟,愚兄跟你熟絡,有些話不吐不快,你若是不愛聽,就當沒這回事。」柳湘蓮望著他,說道:「哥哥要說什麼,只管說就是了,我怎敢不聽?」馮淵說道:「我看你這家宅雖大,卻頗為冷清,家中的小廝之類,也不勤快,個個偷懶,賢弟須還有些祖上產業,不如早作打算。何況如今要娶妻房,自然要盡心盡力,為了日後著想,不可再如以前一般,總是不放在心上,過一日算一日。愚兄只所以這般說,全是因為賢弟此刻,就如愚兄沒同你嫂子成親之前相似,所以不想你耽擱下去。」

柳湘蓮聽了這番掏心的話,半晌點了點頭,說道:「哥哥提醒,只是金玉良言,我記得了。」手伸出來,搭在馮淵手上,用力握了握。馮淵知道他已明白,兩個才握著手,出了門,柳湘蓮見馮淵上馬,目送他離去,才慢慢回了屋。

這廂馮淵便回家,不見蓮生,就自來甄夫人這邊尋她,不料卻只見甄夫人一人在做刺繡功夫,問了,才知道蓮生去了書房。馮淵便又奔書房而去,悄悄地推開門進去,卻見裡面靜悄悄地,地上生著爐子,在桌子邊上,蓮生握著筆,正在描畫什麼似的,大概還是覺得冷,就畫一會兒,停下來,呵呵雙手,再俯身繼續畫,委實的全神貫注,都未曾發現馮淵進門。

馮淵見她這般認真,本有心嚇她一跳,然而卻又怕真個兒嚇壞了她,便站住了腳,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蓮生聽了聲響,才抬起頭來,見他回來,忙說道:「這麼快回來了,別站著門口被風吹著。」說著,就擱了筆。

馮淵將門關了,走上前來,蓮生上前,握住馮淵的手,兩手一握,雙雙愣著,馮淵說道:「明明是我從外頭來,怎麼夫人的手反倒更冷?」蓮生說道:「我也正奇怪呢……大概是站的久了不動,就冷了。」馮淵便拉著她的手,搓了搓,兩個再爐子邊上烤火。

蓮生問道:「你這麼快回來,事情都辦妥當了?新鋪子有無問題?」馮淵說道:「那宋掌櫃是個極能幹的,全不用我插手。我又去問了,說是明後天都是好日子,選定了吉時就可以開張。」蓮生說道:「這麼順利,真好。」又問,「外面冷麼?」馮淵說道:「不冷,我的手都比你的暖。對了,你在做什麼?那樣入神?也不知道歇會兒?我去叫丫鬟送一杯熱茶來,暖暖身子。」

蓮生說道:「方纔還有些冷,這樣烤烤火,已經暖和多了,我本來也想叫人來送茶的,可是想著想著,就一心想事情去了,所以忘了。」馮淵便出外,喚了丫鬟送茶上來。才又回來,問道:「你畫的什麼?」蓮生說道:「你來看看就知道了。」說著,便引著馮淵到了那桌子邊上。馮淵低頭一看,怔了怔,說道:「這畫的是……」

只見白紙之上,畫著一個翩然端莊的美人,儀態高貴,身著貴婦們常穿的對襟大袖,只到膝下,下方卻襯著蹁躚的一抹裙擺,迤邐脫開,似被風吹動或者行動間扯開的模樣,露出了裙擺上的紋路,隱隱地並不明顯,卻見是盛開的蓮花圖樣。

這圖雖然看似簡單,但難得是尤為大氣,且因圖中之人氣質非凡,馮淵看罷,立即問道:「莫非這人就是北靜王王妃,這身衣裳……」

蓮生微微一笑,說道:「你覺得如何?」馮淵說道:「我也說不上來……第一眼看的時候,覺得並不怎樣起眼,只是尋常衣裳罷了,然而再看,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意思。」說著,又去看個不停。

蓮生說道:「你能覺得如此,已經難得了。」馮淵說道:「夫人,這真個兒是給北靜王王妃製作的生辰衣裳?」蓮生點了點頭,說道:「還只是初初的想法,其他詳細,讓我再想一想。」馮淵說道:「會不會覺得太過簡單?」蓮生說道:「她是王妃,若是弄些奇形怪狀的,更不妥當。而且她是個恬淡的性子,恐怕不喜歡太過張揚。」馮淵若有所悟,說道:「說的是,夫人你是見過王妃的,定知道她的性子。」蓮生說道:「我心底總覺得王妃並不是想要一件生辰的衣裳,……所以我想了許久,棄用了許多,才選定了這個看似最普通的。」馮淵張口稱讚,說道:「夫人想得,怎會普通?必定有常人想不到的好。」蓮生便笑,說道:「你眼裡,我什麼也是好的……只不過,要想叫王妃歡喜,不用張揚,不用奢侈,只要我們選定了一物,可她的心意,那就算是此事成了。」

第六十七章 生辰

蓮生將旁邊一本書取了過來,馮淵低頭看去,卻是本佛理,不由詫異,蓮生翻開一頁,指著上面一段,說道:「你來看。」馮淵低頭看過去,原來是個「卍」字圖形。

蓮生說道:「這是個吉祥的圖像,稱為吉祥海雲,又叫吉祥喜旋,在佛教上,也是大有來頭的。」馮淵點點頭,說道:「夫人要用這個?」蓮生說道:「正是,王妃的服裝,不能鋪張奢華,只低調處見妙用,我想用它繡在領口處,也不用大紅大綠的鮮艷絲線,只用些淺色的,繡出形狀來,若隱若現的便可。」

馮淵說道:「想必你是因著王妃向佛,所以才用它,那麼這底下的蓮花,又有何講究,我卻是從未見到有人用蓮花紋來做的。」蓮生說道:「這才是咱們的與眾不同之處,雖然這衣裳看來似平淡無奇,卻要叫它有些獨特之處,才顯心思。」說著,便同馮淵說道:「近日來,我翻了幾本佛經的書,其中,《無量壽軌》說:『是菩薩作是思維,一切有情身中,具有此覺悟蓮花,清淨世界不染煩惱。』而《大藏經圖像》第六卷,載的《白寶口抄》又云:『論凡夫心如合蓮花,聖人心似開蓮花……有問:』何故眾生心性譬蓮花乎?』說:『《秘藏記》云:蓮花部吾自身中,有淨菩提心清淨之理,此理雖經六道四生界死泥中流轉,而不染不垢,乃名蓮花部。』」

馮淵聽得目瞪口呆,忽地握了蓮生的肩膀,說道:「夫人的名字有蓮……卻未曾想到,蓮是如此清淨不凡的……」蓮生說道:「我本也不知的,只是去見王妃那日,她問我名字……」心頭想了想,到底沒有對馮淵說那一段兒,只說道:「王妃只說這個『蓮』好,又說,見蓮而生。我近日來苦思,終於悟出一兩點來。」

馮淵說道:「也是夫人的妙理心思。」蓮生說道:「幸而有這些書,我看了幾本,便記錄下來,你看這裡,《疏十二》云:『觀蓮花不觀余花耶?』意思便是獨獨取蓮花為上,想那蓮花處污泥之中,生處雖說是晦惡不已,然而那蓮花體性清淨,妙色無比,不為諸垢所染。所以回頭再看先前那幾本所說的,意思便是諸如我們凡夫也復如是,佛教上又有『花開見佛性』之說,這裡的花即指蓮花,也就是蓮的智慧和境界……所以,我想取這個,來叫王妃歡喜。」

馮淵聽她侃侃地說罷了,問道:「那夫人是打算怎樣行事,要用制緞之法,亦或者刺繡?」蓮生便說道:「我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下衣料所用,另外顏色選擇,至於這蓮花,雖則實體是粉紅色的,但卻不莊重,我想了想,必須要用金線,最好要鮮明,繡在裙擺之下,行動之間,彷彿有那蓮紋隨身,就算坐下,那金色的蓮花散開,就彷彿坐那七寶蓮台一般……你覺得如何?」

馮淵聽得甚喜,說道:「夫人妙想!果真是好的,別個也想不出夫人如此用心。」蓮生見他喜歡,就也笑道:「你不要讚我,也是多虧了你一語點醒我。」馮淵不解,說道:「我從來也不曾如此想過,怎會點醒夫人?」蓮生便說道:「你可還記的當初我進北靜王府拜見王妃,給叔叔求情之前?」馮淵皺眉深思,卻無所得,只好再問蓮生,蓮生便笑道:「你當時看著我,說了兩句詩,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馮淵這才回想起來。蓮生便說道:「我又想,周敦頤有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正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且王妃又曾對我說過那一番話,所以我才想通了的。」

馮淵笑著說道:「未曾想到,我這般愚鈍,居然也能幫上夫人。」蓮生將畫同自己所摘抄的紙張都收了起來,說道:「你切勿妄自菲薄,你比我好多著呢。」馮淵低頭,在她耳邊輕輕親了親,說道:「夫人才比我好多著。」蓮生覺得癢癢,便縮了縮,馮淵自身後將她抱了,說道:「這裡太冷了,不如回房去暖暖身子。」蓮生說道:「你留心著,找上好的絕妙的料子來,也要那顏色明淨純粹些的……」馮淵說道:「夫人放心,這些交給我來做。」蓮生才鬆了口氣。

此後三四日,經過幾番選料,試做,修改,幾番比較,統共廢了幾件衣料,終於才將要用的料子及顏色確定下來。又過七八日,衣裳上的刺繡,細節之類的,也弄得差不多,十日上整件衣裳才做的妥當。馮淵取了衣裳,鄭重地包裹了回家給蓮生過目。蓮生細細看了一番,裁剪勻稱,毫無瑕疵,處處都好,唯有領口的「卍」字繡的過於細密,減了大方,顏色上也有些……蓮生覺得不過意,便又令重做一件。

此一番眾人更加兢兢業業,越發小心。又過了七八日,才算完成,取到了府內,蓮生一看就喜愛上,兩件對比,馮淵也覺得後一件更好。此刻距離王妃生辰沒有幾日了,兩人看了無瑕,當下才才鬆一口氣,又取了特製好的衣裳盒子,將兩件衣裳疊的整整齊齊,盛了裡面。馮淵便捧了,親自送去北靜王府。

馮淵將衣裳交付了,便等候在外。頃刻間,卻見先前的那長史官親自出面來,說道:「裡面傳了話,說是王妃很中意。馮少東,大見功力呀,王妃近年來從不出口稱讚什麼,真也不虧是當今聖上御筆親題的蓮記,巧奪天工,前途無量。」

頃刻,北靜王也出來,厚重賞賜了馮淵銀兩,又特別賜了柄無瑕的玉如意給他,說道:「這一番勞煩了你了,能叫王妃稱心如意,本王也歡喜無限。」格外高興,狠狠嘉許了馮淵一番。那長史官才送了馮淵出府。

馮淵出了府,這幾日天際放晴,街頭上積雪也少了,馮淵騎馬回家,將好消息告知蓮生。卻不料進了門,小廝來告,說是柳爺等了半天,馮淵進內,卻見柳湘蓮正安然坐在廳上喝茶,見了馮淵來到,笑著起身,說道:「哥哥忙碌呀。」馮淵急忙也做了個揖,兩人重坐了,馮淵說道:「賢弟滿面春風,不知有何喜事?」柳湘蓮說道:「我瞧哥哥也是滿面春風,想必亦有喜事。」兩人異口同聲,說道:「你先說。」而後相顧哈哈大笑。

頃刻,柳湘蓮說道:「其實我這件事,正是前日為難的一件,如今特地來告知哥哥,好讓哥哥歡喜放心。」馮淵問道:「何事?」柳湘蓮說道:「正是那弟媳婦之事,如今我已經定了下來。」馮淵驚問:「訂的是……」柳湘蓮說道:「正是寧了府那一位。」

馮淵挑了挑眉,說道:「這般快?莫非賢弟你親眼看過了的?」柳湘蓮說道:「正如哥哥所說,我的確是親眼看過了的。」馮淵說道:「既然賢弟答應了,難道那果然是個好的。」柳湘蓮說道:「好不好,亦是見仁見智,不過我親眼見了,也放心的多,她雖然名頭兒的確有些……不過卻難得的,很入我的眼。我本也猶豫,回頭後思來想去,過了這四五日,終於想得通了,正如哥哥先前說的……這相遇上,也算是一場緣分,何況我也不是那種拘泥不化之人,難得她的脾氣性格合我的脾氣,長的也好,我便想著,不如做成這一番姻緣,省得錯過了,日後後悔。」

馮淵見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眉宇之間似隱約有所不足,但畢竟也是帶著歡喜神色,就點點頭,說道:「這是賢弟你的大事,橫豎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了。可想清楚了?」柳湘蓮微微一笑,說道:「這四五日之間,我為此苦惱,幾乎徹夜不眠,本是想徹底捨了的……可是終究捨不得,我便想,這恐怕就是緣了,倘若我不見她的面,就捨棄了也罷了,不料那一眼孽緣之後,總是忘不了她的樣兒……唉,沒奈何……」

馮淵見狀,笑了笑,說道:「賢弟你滿意便可。回頭我也對你嫂子說說,叫她安心。」柳湘蓮便點頭。又說道:「我今日是特地來告訴哥哥這件事的,改日我就行禮下聘,等成親那日,還要哥哥去吃杯喜酒。」馮淵說道:「那是當然的了。」兩人相讓著,便送了柳湘蓮出去了。

這邊馮淵回身入內,才趕緊換了衣裳,見了蓮生,將上面兩件事給說了。蓮生既喜且憂。馮淵問道:「夫人在想什麼?」蓮生說道:「柳叔叔雖則答應了,不過瞧你所說,他似有不足之意,怕日後會有什麼變故……」馮淵想了一想,就說道:「他如此決斷的要娶,也是個怕自己日後悔恨之意。他是個能做主的男子,日後就算有其他變故,也能一肩頭擔了,橫豎由他去罷。」蓮生點了點頭,心想總歸是柳湘蓮的造化……只叫尤三姐不死,也算是一件功德。才將這件事撩開,馮淵便將北靜王賜給的銀子命人取去存好了,才拿出那柄玉如意來把玩。蓮生也湊著看了看,她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玉如意,果然剔透好看。看了一會,馮淵就將它放起來,準備日後找人打造個架子,放在室內。

且說那邊,蔣玉菡因大好了,就來向馮淵跟蓮生兩個辭行。馮淵問道:「如今你要去何處?」蔣玉菡說道:「我之事在京中鬧得不太像,我便想著暫時離開此地,回應天府去。置買些田地,先安了身。畢竟我在那邊熟悉些。」馮淵說道:「你一個人回去,怎麼使得?」蔣玉菡說道:「無妨,我身邊存了些銀兩,且又脫了籍,無人敢欺。」馮淵同蓮生面面相覷,蓮生說道:「既然叔叔去意已決,我們也不攔阻,只是叔叔身子剛愈,卻要好生小心些,到了那邊,也記得找人傳信來報平安。」蔣玉菡一一答應了。

三日之後,蔣玉菡便啟程回應天府。馮淵同蓮生仍舊不放心,就派了兩個家丁跟隨伺候著,蔣玉菡同小兩口揮淚而別,便奔著應天府去了。

又幾日,便是北靜王王妃的生辰之日,馮淵同蓮生赫然也收到了請帖。兩口子商量了一番,這也是北靜王一片恩典,不好辜負,到了那日,只好也準備了賀禮,夫妻兩個打扮一番,服飾鮮明的便去赴宴。

到了北靜王府,分別有人將馮淵同蓮生接了進去,蓮生入內堂同王妃以及諸位官員大臣的女眷相見,馮淵便在外面跟男人們一起。且說蓮生入內,有人進去告知,北靜王妃聽了,便急忙命傳。眾位女眷都甚是驚奇,原來這王妃生性冷淡,這些人來此,也不過礙於北靜王面子,為了自家夫君著想。如今進內,見王妃坐在榻上,分外的莊嚴高貴,更是心頭畏懼,陪著王妃,只覺得不知說什麼好,有人大膽開個玩笑,也無人敢笑的。唯有那南安王妃,西寧王妃還陪著,能說上幾句話,其餘的人都噤若寒蟬狀。

如今見王妃對待蓮生態度分外不同,坐著的女眷們便打聽蓮生是何人,知道了是城中蓮記的少奶奶之後,有人便露出不屑之面容來。原來她們都自詡乃是王宮大臣之妻,素有誥命的,顏面非凡,自然是輕視蓮生這等商戶中的婦人,又有人心頭暗懷嫉妒……

不一刻丫鬟領了蓮生入內,蓮生行了禮,北靜王妃喚道:「過來罷。」蓮生便大膽上了前,見王妃今日穿著蓮記所制的衣裳,上身是墨綠色的對襟寬袖,領口卻用不染塵的銀白色鑲邊,再加上嫩黃色的「卍」字繡著,一層接一層,分外古意,襯著裡頭一層雪白的裡衣,又格外清新脫俗,叫人眼前一亮。而底下的裙子,是暗金紋金黃色的錦緞,又用縲金線繡出大朵的金色蓮在下擺上,著實的貴不可言。

王妃本身的氣質自然是清淡的,然而這樣顏色襯著,卻見了幾分親近可人。先前蓮生未來之前,幾位王妃也正在讚著。如今王妃喚了蓮生,就說道:「我這衣裳,便是他們蓮記給做的,我很是合意。」兩位王妃看向蓮生,連連誇獎。南安王妃說道:「我們家王爺前月買了件鳳裘,據說也是蓮記所出,難道就是你們家的?」為著北靜王妃面上,也對蓮生分外客氣。

蓮生便低頭,回答說道:「正是。」

西寧王妃也說道:「我們家王爺也有一件兒,聽說是在聖上面前大大露臉的,果然是不錯。今兒王妃這件衣裳也好。我心裡看著也怪喜歡的,等我生辰,也便托你們蓮記做,如何?」蓮生急忙答應了。

北靜王妃又同蓮生說了幾句,才叫她回去坐了。丫鬟領著蓮生,只坐在那些官員女眷的下手,那些女眷們先前見蓮生進來時候,只笑她的身份,頗是看低她。如今見三家王妃都對她和顏悅色,頗為高看,又打聽了正是她家出了鳳裘,今日北靜王妃這身衣裳也是他們蓮記的手筆,於是忍不住也一個個轉了風向,對蓮生分外熱情起來,又有人格外奉承,聽說西寧王妃也訂了衣裳,也便跟著訂,有些過年衣裳未曾準備好的、亦或者還想要多些的,便也紛紛說要。蓮生聽她們紛紛說來,始終面帶微笑聽著,十分耐心,且言談謙虛,接人待物十分得體,這幫人心底雖然仍舊有些介意她的身份,卻已經非最初那樣輕視了,到最後,竟也有不少人分外喜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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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拜謝

自北靜王府赴宴歸來,眼見就是年根,處處雜事忙碌。家這邊的新鋪子早就開張,如今也已經穩定下來。因招牌是御賜的,加上過年,生意極好也忙不過來,另外便是蓮生去往北靜王府赴宴那一趟,認識了好些個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因是同蓮生說了的,回家後都派了小廝來訂衣裳,又是一大筆買賣。

幸而也不用馮淵多操心,兩位掌櫃機靈識做,自將店內事務弄得妥妥當當,兩個掌櫃的雖則是經營老手,但這般的繁盛之景卻從未見過。閒暇談論起來只笑,說道:「假如這般,我們年後恐怕又要開新鋪子了。」

而蔣玉菡也早到了應天府,派人帶了書信回來報平安,說是已經安穩妥當,讓哥哥嫂嫂勿念,之類。馮淵便也回了書信回去,叫他好生保重,萬事以平安為上。

蓮生尋常便在家中看看書,同甄夫人做做刺繡,過了段清閒平淡日子。忽然一日,柳湘蓮親自上門,送了喜貼來,說是定了成親日子,請馮淵過府吃喜酒。兩口子又準備了重禮,是日馮淵打扮一新便去赴宴,見柳府裝扮一新,小廝們也很有精神,馮淵就知道先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沒有白費,又或者是因為要娶妻房的人了,所以才變得不同。總之柳湘蓮在家宅僕從上面,也算是下了功夫,將來開門過日子,想必只會更好。

且不說馮淵看的高興。那邊柳湘蓮聽聞馮淵來到,親自出迎,兩人親親熱熱握了手,柳湘蓮一身新郎官兒裝扮,意氣洋洋之態,眉目更見精神。馮淵小廝將禮給了,兩個人敘了會兒話,因柳湘蓮是新郎官,又是主事人,新婚日府內事忙,都來找他。片刻,馮淵便叫他應酬其他賓客去了。

當日柳湘蓮如願迎了尤三姐,諸位賓客觀了禮,拜了天地先祖,送新人入洞房,又熱鬧歡喜了一陣,才紛紛散去。

馮淵回了家,跟蓮生說了當日情形,蓮生也替柳湘蓮同尤三姐歡喜,心想總算不是那先前一死一遁,叫人傷懷的結局,也算是難得的因緣。

不料過了幾日,柳湘蓮竟攜了尤三姐來馮府拜會,丫鬟自接了尤三姐入內去見蓮生。柳湘蓮便同馮淵在廳上說話,兩人說了片刻,馮淵說道:「賢弟好個春風得意之象。」柳湘蓮說道:「說來怕叫哥哥見笑,我是自成了親才知道,原來我跟三姐是先前見過的。」馮淵問道:「這話怎麼說?」柳湘蓮說道:「我眼拙也記不得,是成親後三姐對我所說的……這事也要從五年前說起,昔日我興起扮作小生做戲,被她一眼看中,因此上便記了我五年,暗地裡只說非我不嫁。」說著,嘴角微微一笑。馮淵微驚,說道:「竟有這等事?弟媳真是個癡情之人。」柳湘蓮點頭說道:「此事我都不記得……她竟一直不曾忘懷,只說等著我,一日等不到就等一日,一生等不到,就剪了頭髮去做姑子。她是個爽利痛快的脾氣,看著沒什麼,實則剛烈。我也越敬她這骨氣愛她的性格。——試想當日,倘若我因那些閒言碎語而錯過了三姐,讓她孤苦終生,我也白失去這個人,卻不是掉了一樁大好姻緣?如今想想,幸虧是聽了哥哥的話,親眼見了見才好的。」說著就歎。馮淵安撫說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日後只好好地同弟媳婦過日子便是。」柳湘蓮說道:「只聽哥哥的話。」馮淵便問道:「既然已經得了妻室,不知以後想要如何?」柳湘蓮說道:「我生性疏懶,本是想要四處走動,如今有了三姐,自要安穩下來,昔日荒廢了的田園之類,也要重整。」

馮淵笑道:「說起來成親那日,我見了賢弟府中小廝們,精神許多。」柳湘蓮也笑,說道:「虧得哥哥那一番話,我將他們訓斥了一頓,又將個忤逆不聽的打了一頓,他們才知曉我不是說笑,一個個盡心起來,不敢偷懶。」馮淵說道:「賢弟用了心,愚兄便也覺安慰。」柳湘蓮說道:「如今倒也罷了,三姐的性格比我更強一些,家裡有她管束,小廝們無不聽從的。比我說話更管用。」兩人便大笑。

且說蓮生正在裡面翻書,聽到外面傳信來,說是柳湘蓮夫婦前來,蓮生心頭一動,想道:「素聞尤三姐是個絕色的人物,性格又厲害,也不知到底怎樣,沒想到竟然有緣法再見一見。」

正在想,外面已經有人說道:「柳奶奶來了。」蓮生急忙起身,卻正見到丫鬟帶著尤三姐進了門來,兩人四目相對,尤三姐便搶先行了個禮,嘴裡說道:「見過嫂子。」她的年紀比蓮生更大幾歲,卻只因為馮淵的緣故,亦要尊蓮生為嫂。

蓮生微微打量,見果然是個絕妙佳人,生的也乾淨,便說道:「弟妹快別這樣多禮,折殺我了。」尤三姐起身來,兩個落了座兒,三姐望著蓮生,眼中也略透出驚奇神色,便說道:「自我成親以來,二爺就說要來拜會哥哥嫂子,還說馮嫂子是個極難得的,叫我也跟著嫂子學些風範。我只笑他無狀,如今見了,才知道他只說的是實話。」蓮生便笑著搖頭,說道:「柳叔叔竟說這些,真是叫我無地自容。」尤三姐就說道:「嫂子別這麼說……其實,今兒我特意也跟著來了,是因為我心頭自有主意。我是想著要多謝嫂子的。」

蓮生疑惑,說道:「為何這麼說呢,我也沒有做些什麼。」尤三姐說道:「我也不知道嫂子明白不明白,然而我是個痛快性子,便有什麼說什麼……先前我在寧了府裡頭的事,一言難盡。當初寶二爺向他提親的時候,回來只說他推搪說沒帶定物,要思量思量。我就覺得不妥。」蓮生只看著她。三姐望著蓮生,說道:「後來……卻不知為何,在府內又見了他,我驚得忘了言語,嫂子不知……我當初心底有他,是因為五年前,也是在戲台上。」

蓮生「啊」了一聲,這些事她卻不知道。只看著尤三姐。尤三姐點點頭,說道:「當時他客串一個小生,著實精彩,我便留了心,一直忘不了,這些年來,心頭只想著……倘若一生能嫁了個這樣兒的人,那真真死也不枉了。不料……這會子寶二爺向他提了親,他沒應,我那心就涼了半截,只以為自己以後便會長久青燈古佛,再不可得的。不料當日在院子裡見了他,一眼認出是他,我便立時驚了。」尤三姐微微一笑,「可當時他在台上也愣了許久……」三姐說著,略略唏噓,彷彿回想當時那一幕。

蓮生聽著,只覺得如聽戲文一樣,很是神往,見狀便問道:「而後呢?」尤三姐此刻已經有了淚,便掏出帕子慢慢地擦,說道:「我們兩個,就這樣一眼……什麼話兒也沒說,我就也哭了出來,他只呆站在台上看,底下人叫也不理會……我當時也不知道他來做什麼,還以為他是無意中來到的,全不懂我的心,咬咬牙就離了。——後來他們出了府,我心想自己再難回頭的,只一顆心如槁木死灰,準備擇了日就去削髮為尼。」

蓮生情不自禁,急急說道:「怎麼生出這樣的短見來呢。」尤三姐點點頭,說道:「我是發過誓的,倘若嫁了他,一生的願就足了。倘若錯過了他,我寧可就做姑子去,只是一個痛快。」蓮生看著她決然神色,伸手按著胸口,說道:「幸虧我是知道你們兩個好了,不然的話,倒要給你嚇死了。」尤三姐這才一笑,說道:「好嫂子……那時候我也是這樣的,被嚇得顛三倒四的,不料卻得了信,說是他同意了,且送了定禮過來,我聽了這個,真真喜出望外。」蓮生看她笑面如花,便也笑著說道:「嗯,這也合該是你們的姻緣。命中有時終須有。」

尤三姐說了,便看著蓮生,說道:「嫂子,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我之所以要謝嫂子,是有緣故的。」蓮生問道:「如何了?」尤三姐說道:「我雖則嫁了二爺……但當初他遲疑那一段,我就知道必有緣故,果然這幾日我旁敲側擊的打探問了,他倒痛快,就同我說了馮哥哥教他自己去看我的法兒。」蓮生聽說起馮淵,就說道:「唉……我們家這位爺,是個無法無天的,這幸虧是好的……倘有個差錯,可怎生了得。」尤三姐伸手,輕輕地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嫂子,我倒要多謝馮大哥的這一番說話。另外,二爺也是個心快的人,他見我疑問,就也竹筒倒豆子,索性把先前的事一併說了,怎樣怎樣猜忌我,怎樣遲疑,怎樣遇到了馮大哥,馮大哥怎樣說嫂子的話點醒他……」蓮生臉微紅,說道:「其實這沒什麼的,一時無意中所說……」尤三姐說道:「雖則嫂子說沒什麼,但對我跟二爺,卻如同有再造之恩。」

三姐便謝蓮生,蓮生只挑開,說叫他們日後好好過日子便罷。兩個人便在裡頭說著些家常的話。三姐是個性烈剛強的人,有什麼說什麼,蓮生性子有些兒弱,本不是很喜歡這樣個性的人,因著他們往往容易走極端,喜歡則極喜歡,不喜則容易翻臉……就如同一柄鋒利的寶劍,會保護,可也會傷人。蓮生自己是個淡泊的性子,因此對這種人總有些又敬又怕的……不過三姐在蓮生跟前,卻只是溫聲細語,態度可親的很。蓮生並無覺得不妥異樣,兩人說到中午,便留了三姐兩口子吃飯。柳湘蓮同三姐也沒有推辭。當下蓮生同三姐跟甄夫人在內一起,廚房擺弄了合適菜色上來,娘兒三個一起吃,馮淵便同柳湘蓮在外吃酒。

一直到了下午,柳湘蓮同三姐兩個告辭了。蓮生送三姐出門,兩人的手才鬆開,尤三姐又說了些請蓮生改日去的話,才依依惜別,上了轎子,一徑出去了。

剩下蓮生就同馮淵兩個說柳湘蓮同三姐之事。諸多感歎。卻不知為何,蓮生總覺得心裡面怪不舒服的,彷彿是有事情梗著,細細思量,卻又不知何事。到了傍晚,剛剛掌燈的功夫,馮淵便同蓮生兩個要吃飯,丫鬟剛擺佈好碗筷,忽然之間外面有個小廝跑進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跪地就說道:「爺,外面不好了,鋪子裡掌櫃的叫您快去看看!出了大事了!」正未說完,卻又見一大堆人衝了進來,如虎狼之態。

第六十九章 厲斥

一大堆人衝進馮府,彷彿虎狼之態,當前一人,莽莽撞撞,高聲說道:「誰是馮淵?」馮淵回身,先叫丫鬟護著蓮生入內,蓮生站住腳只望著馮淵,馮淵說道:「無事,夫人別擔心,先進去。」蓮生想了想,才回身入了裡面。

外面的家人就擋著那些官差,馮淵這才出了外頭,說道:「我就是,你們是何人?」那人冷笑一聲,說道:「我們是京畿巡捕司衙門的,有人報你們蓮記鋪子之中存有違禁御用之物,如今查明是真,跟我們走一趟罷!」馮淵一驚,說道:「草民向來安分守己,哪裡會做這樣的事,恐怕其中是有什麼誤會。」

那巡捕官便說道:「這個你去跟大人說,我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請罷?」口雖如此,面上是個冷笑之態。馮淵見狀,便說道:「既然如此,我便知道大人跟前去說也就罷了。」

那些人一擁而上,有人便取了鎖鏈來,竟將馮淵兩手綁了。馮淵說道:「這罪名尚未落實,為何如此待我?」那官員說道:「向來對待囚犯都是如此!」不由分說,說道:「帶人走了!」

簇簇擁擁要拉著馮淵出去。

且說蓮生雖答應馮淵入內,卻只站在裡面門口,聽外面鬧得不像話,這些人擺明了不懷好意。她心念馮淵,想這些人如此粗魯莽撞,倘若聽之任之,恐怕他們越發有恃無恐,馮淵還不知要吃什麼苦。當下蓮生也顧不得避嫌之類,便急忙自裡面出來,喝道:「且慢,都給我停了!」

那些差人素來都是些欺軟怕硬,狐假虎威之輩,正要肆意凌辱馮淵之際,忽然聽了這聲,都停住腳,當頭那人就回頭過來,燈火輝煌裡見了蓮生,頓時驚得一怔,心頭想:好個標緻的人兒!

這人見蓮生生得好,且馮淵如今又犯事,他就大膽,說道:「喲,這位是?」作出個涎皮笑臉之狀,色迷迷看著蓮生。馮淵見蓮生出來,急忙說道:「夫人!」蓮生看他一眼,說道:「夫君勿驚,我有道理。」

此刻這領頭的巡捕已經走近了一步,沒頭沒腦看著蓮生,蓮生冷笑一聲,也不畏懼,也不羞惱,只高聲說道:「各位大人說從我們鋪子裡搜出了御用禁品,如今堂還沒上,人還沒過審,案子沒斷,你們就真當我夫君是階下囚來對待了?」這人就說道:「原來是馮夫人,嘖嘖,失敬失敬,我們不過是聽命行事而已,您有什麼抱怨,只跟我們大人說去。」蓮生輕輕一笑,說道:「你們也不過是拿了雞毛當令箭的主兒,你們大人又如何?你們一個個也算是京城裡的明白人了,怎麼來之前也不打聽打聽,我們爺是什麼樣兒的人?!先前我們家的鳳裘,是當今聖上御筆親提,賜了『巧奪天工』四字,我們店內那招牌『蓮記』,也是皇上親筆所提,你們進鋪子搜查,可曾尊過拜過?給過當今天子一份顏面?我們家爺雖然不才,但承蒙北靜王爺青眼,北靜王王妃生辰之時,我們爺卻也受了邀請前去王府赴宴,同席的各位王公大臣,哪個不對我們爺高看一眼?敢問你們大人可在其中?」

這些人是有名的欺軟怕硬,聽蓮生說出這般般件件,頓時心虛起來。蓮生高了聲音,厲聲說道:「你們這些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們素來的遵紀守法,是有名的良民,怎會藏什麼違禁御用之物,此事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我們也絕對不會擔這個罪名,也但求查的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只不過,蓮記的招牌跟頭題都是聖上親筆——這件事情鬧得不好,就會傳到聖上跟前去!牽扯其中的,誰也跑不了!如今這事情還未開始過審,你們就對我們爺吆三喝四的,當他凡人對待,好,如今你們就帶了他走,只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倘若你們敢對我們爺不敬,亦或者動他一根手指頭,就算拼了一切,我也要你們一個個好看!」

這一番話說完了,頓時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那人猶豫了一會兒,雖則他來是因為有人受命,而且那人又是個極硬的靠山,所以先前並不把馮家看在眼裡,才十分囂張。但聽蓮生點明一切,便覺得心頭發虛,心想事情還沒有落定,倘若那人壓不住這馮家……怕是不好,小心陰溝裡翻了船。這都是慣常的見風使舵之輩,便立刻做出恭敬之態,說道:「奶奶請息怒,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都是聽命行事的,實在是大人有令不得不從,不然的話,這大冬天天寒地冷的,我們怎麼願意在外頭這樣跑呢……」蓮生見他服了軟兒,便又說道:「你也別拿你們大人出來說事,我現在說的這些兒話,你們自管回去一一學明白了!我也不怕!我能說得出,就做得到,你們一個個也是明白人兒,耳清目明,我們爺今兒雖然還是白身,也不是你們能橫搓豎捏的,你們要是聰明,就好好地,別吆三喝四的,給人沒臉自己也會丟了臉!」

那人聽了這個,嚇得已經出了汗,說道:「奶奶這是哪裡話,我們只是循例而已,一時魯莽了,請奶奶息怒。」說著急忙使眼神,旁邊的人上前來,替馮淵將鎖鏈解開了,急忙賠禮,說道:「馮爺,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蓮生見狀,才又一笑,冷颼颼說道:「花花轎子人人抬,眾人就都樂和,倘若牆倒眾人推,恐怕站在牆根兒下的人都要遭殃。」略微緩和,才說,「各位差大哥,我先前急了,說了重話,其實我也明白,大家討生活都也不容易,管家!」林管家當即上前來來,說道:「奶奶。」蓮生說道:「去拿五兩銀子來,給這幾位爺買個酒喝喝。」

這正是恩威並用的法子。幾個人一聽,都驚得面面相覷,那巡捕也驚呆了,急忙說道:「這個使不得,怎麼還能要奶奶的銀子?我們得了這個差使,來煩擾馮爺馮奶奶已經是不對了。」蓮生這才柔聲說道:「你們不過是聽命行事,……只不過,大家都要看清楚了究竟該怎麼做才好,我們家爺就叫各位差大哥帶去交差,也不為難大家,只不過……人好端端地給我帶了去,以後自然要好端端地回來,缺了一根頭髮絲也是不行的!——我們爺跟諸位走了,也要諸位先照料著,多多包涵才是。」

一干人等急忙諾諾,說道:「這是當然,這是當然……」那巡捕面有難色,此刻管家回來,蓮生點頭。管家將銀子交給這巡捕,巡捕看了一眼,猶豫片刻,終於接了過去。蓮生說道:「我不留各位了,大家只管先帶我們爺走,日後撥雲見日,我讓我們爺請大傢伙兒吃酒!」眾人一聽,越發喜出望外,這其中多數人都是得令而來,不知內情的。那巡捕看了蓮生一眼,舉手作揖,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先離開了,馮奶奶,多有驚擾,告辭。」蓮生點頭,又說道:「管家,你且跟著。仔細些。倘若有人不分青紅皂白濫用刑罰,就算告到聖上面前去,我也使得!」

管家答應了。蓮生出了外頭,走到馮淵跟前,握了他的手。馮淵說道:「夫人。」縱然是即將身陷官非,冬夜寒冷,眼中卻有脈脈之情,渾然不懼。夫妻們兩兩相看,蓮生眼中的淚落下來,打在馮淵手上,馮淵舉起她的手在嘴邊親了親,才緩緩放開。

一干人這才同馮淵向外而去。

出了門口,幾個人面面相覷,才鬆了口氣,其中有人便同馮淵說道:「奶奶好個厲害人!」又有人奉承馮淵,說道:「馮爺娶得好個賢內助。」馮淵只是低著頭微微地笑,眼中卻有些濕潤。心想蓮生素日都是個平靜溫柔的性子,哪裡見她如此疾言厲色過,卻正是因為他的緣故急了眼所致。

且說蓮生自官差帶了馮淵走了,裡頭甄夫人驚動了,出來詢問,蓮生耐著性子安撫,終於令甄夫人安了心回去。蓮生卻哪裡坐得住,本想派人去鋪子裡問端詳,想了想,便命喚了轎子,自己換了衣裳,乘著轎子向著蓮記而去。

不多時候到了蓮記,卻見鋪子一片慌亂,幾個小夥計在議論紛紛,掌櫃的不見蹤影。蓮生下了轎子,有人就去通報,那些夥計聽說是少奶奶來了,都驚得起身出來迎接見禮。

蓮生逕自入了內,放眼一看,果然見屋子裡被翻騰的不成樣子。蓮生忍了氣,走到廳上坐了,夥計們過來見禮,蓮生問道:「掌櫃的何在?」二夥計便說道:「回少奶奶,掌櫃的已經被官差帶走。」蓮生說道:「你們別慌,這件事自有水落石出之時,你們只把當時的情形,細細地同我說上一遍。」二夥計聽了,才說道:「回少奶奶,今兒下午生意一直很好,掌櫃的跟我們都忙得頭昏,下午時候,見天不好,掌櫃的便想要早些關門,叫大傢伙兒收拾整理東西,我們便在忙,不料卻猛地衝進一夥人來,說是官差,要搜查……掌櫃的也攔不住,那幫人虎狼似的,將我們都拘束在一塊兒,自己四處翻找,不多時候,果然就搜了一塊布料出來——也不大,說是御用之物,不由分說,就把掌櫃的拘走了。」

蓮生說道:「他們搜查的時候,你們都沒有跟隨著?」夥計說道:「回奶奶,我們哪裡敢動,他們一個個都帶著刀呢。凶神惡煞的。」蓮生說道:「那麼那塊布料,是什麼料子,果真是我們店內的?」二夥計素來是跟著掌櫃的,聞言便說道:「奶奶在上,那布料我從來未曾見過,掌櫃的卻認得,據說叫什麼錦雲緞,果然是宮內御用的。然而我們卻從哪裡弄那種官用之物?」蓮生說道:「那麼著布料就不是我們店內出的了?」夥計說道:「奶奶,我先前盯著看進貨的,委實不是!」

蓮生聞言便沉吟,想了想,說道:「我們素來進貨的賬本可都在?」夥計說道:「回奶奶,都在。」蓮生說道:「很好,如今是非常之時,掌櫃的跟爺都去了衙門,少不得,就要勞煩一番大家,剩下的眾人,將這店內收拾一番,收拾好了的話就可以回轉了,大家放心,等事情罷了,年末自有多的銀子補償大家,另——誰是昔日跟著掌櫃的記賬進貨的?」二夥計跟另外兩個夥計便出列答應。蓮生說道:「你們三位就多煩心一下,將這賬本再查上一番,看看是否有那錦雲緞的記錄。」三人就答應了。其他的夥計聽了令,就勤勤快快地把那被官差弄亂了物品歸攏查看起來,一直忙了半個時辰,其他的夥計都弄完,離開了。只那三個夥計還在查賬本。

蓮生也不離開,只坐在廳中,想了片刻,竭力按捺心頭慌亂,只想那些可助力的人,柳湘蓮如今剛新婚,他的人脈又薄,怕是不成;馮紫英的話,前度蔣玉菡之事勞煩了他,這一回……卻也不宜輕動,其他的……難道要去找賈寶玉?他只是個不通世事的紈褲子弟,應該也不可……蓮生此刻忽地有些後悔蔣玉菡不在。

蓮生想來想去,便又想到北靜王……正在默默思量,外面忽然響起了雲板似的聲音,聽來怪怪的。蓮生驚了驚,只覺得怪異,卻沒有多留心,不料過了一會兒,聽到外頭飛馬而過。有夥計就出去探聽消息,不一刻回來,說道:「不得了了,那北靜王的王妃竟沒了!」

蓮生聞言,頓時大驚,頭一陣陣的發暈,急忙說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那夥計說道:「回奶奶的話,剛才有人飛馬而過,原來是進宮內報信兒的,如今四處傳說,說是北靜王的王妃剛剛沒了!」

蓮生眼前一黑,手緊緊地握著右手腕上的那一串珠子,半晌鎮靜下來,低頭看那珠串,卻見在燈光之下,那玉珠串子顆顆晶瑩剔透,真如一顆顆的透明淚滴一般。蓮生看著看著,心頭一陣悲慼,頓時想起北靜王妃的音容笑貌,剎那又回思起她對自己說過的那些個話……才悟了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將到……蓮生低了頭,眼淚亦垂落下來。不僅僅是為了北靜王妃,更是想到:如今北靜王府出了這一回事,那王爺定然忙碌非常,那馮淵之事,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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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義勇

蓮生聽說了北靜王妃之時,一時心頭大亂。只擔憂馮淵現在如何。幸虧最初時候她搶了先機,用言語將那些人給震嚇住了,想必他們也不敢怎地小看或虐待馮淵。

少頃鋪子裡的夥計將賬本盤好了,回來說道:「奶奶,這上面記載的都無誤,一毫銀子的差錯都沒有,通上面也沒有記載什麼雲錦緞。」

蓮生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做的很好,天色已晚,就先回去罷。」眾人就也都行禮離開。蓮生坐在廳上,門口上站著幾個家人。裡頭明燭跳動,光影搖動,身後黃玉說道:「奶奶,這兒冷,炭火也都熄了,不如回家裡去。」蓮生搖搖頭,只是坐著出神。

一個時辰之後,跟去衙門的管家來鋪子裡尋人,行禮完畢,蓮生問道:「可過了堂了,究竟怎麼說的?」管家說道:「奶奶容稟,只因那緞子是從咱們鋪子裡搜出來的,又說什麼茲事體大,那老爺也不敢就放了爺,只不過也沒有怎樣難為爺,和和氣氣地,只說讓爺先在牢裡委屈一陣,等事情水落石出查明白了,自然也是無事的。」

蓮生聽了這話,稍微鬆了一口氣。然而她心底明白,這官兒之所以如此,恐怕跟自己訓斥那一干公差之事脫不了關係,所以這當官的才會投鼠忌器,唯恐會動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只不過,這件事情怎會突然發生如此蹊蹺,難道背後有人在搗鬼?

蓮生又坐了一會,已經將近子時,管家苦勸,蓮生起身,乘轎子回家中。換了衣裳,到底孤枕難眠,想平時裡恩恩愛愛,恁般情形,更是忍不住心也軟了,躺著流了幾滴淚,也不知道馮淵現在可還好不好。思來想去,怎麼會睡得著,聽外面更漏一聲聲響過,一直到平明時候,才朦朦朧朧睡了一會。

早上蓮生起了身,就又命人去探聽消息。她知道這件事情等不得,倘若當真有人從中搗鬼,擺明了便是衝著馮家來的,肯定不會輕饒了馮淵。而如今那官兒不肯判決也不動刑,無非是畏懼馮家也是有些兒靠山的,所以才選擇觀望不動。倘若過了一日兩日,馮家沒有得力的人出面,恐怕那幫見風使舵口蜜腹劍之輩,就要開始動作了,到時候馮淵便會吃苦。

是以蓮生覺得此事等不得,大不了,再去找柳湘蓮馮紫英商量一番。不料,蓮生這邊才想主意,外頭卻來了一個讓她想不到的人。

蓮生無心吃食,只坐著想辦法,卻見丫鬟來說道:「奶奶,外面薛大爺來了,要見奶奶跟爺。」蓮生一聽是薛蟠,心頭一動,垂眸想了想,自言自語說道:「我怎地竟將這人給忘記了?」薛家雖然不復當年盛況,但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而且薛姨媽的哥哥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自有根基關係,何況如今寶釵進了宮,封了貴人,也相當於是「皇親國戚」了,不管怎樣,總也能在場面上說上幾句話。當下蓮生便起身,親自出外見薛蟠。

那薛蟠站在堂中,正在等候。蓮生出了外面,說道:「有勞薛大哥久侯。」薛蟠沒有想到是蓮生出來,轉頭見了,急忙行禮。此刻他跟馮淵結交,只當蓮生是嫂子對待,才沒了昔日那種輕佻之意,說道:「怎麼是嫂嫂出來了,哥哥呢?」

蓮生聞言,便紅了眼圈。薛蟠見蓮生面有悲慼之意,便問道:「嫂嫂,發生何事?哥哥不在?還是……」蓮生坐了,說道:「薛大哥難道不曾聽說?我們家的蓮記出了事,你哥哥他被衙門捉了去了。」

薛蟠一聽這個,悚然大驚,當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怎會有此事?哪個衙門這樣大膽?」轉頭看著蓮生,說道,「我先前在外營運經商,這才回到京內,什麼事都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蓮生說道:「是昨晚上才發生的,難怪薛大哥不知……」說著便掏出帕子擦淚。薛蟠見狀,越發憤怒,說道:「嫂子可知道鋪子裡發生了何事?」蓮生說道:「有人說我們私藏皇家御用之物,然而那物卻並非是我們鋪子中的,賬簿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楚,滿屋子的人都不曉得是從哪裡來的。」薛蟠雖然莽撞,卻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當下說道:「莫不是有人從中誣賴?」

蓮生說道:「我們是初來乍到京城,腳跟不穩,蓮記又做的那樣轟動,保不住有人背地裡眼紅……做出些下流栽贓的事情來。可憐我們無權無勢的,如今你哥哥又被捉了去,家中又沒有個其他的男子出面頂事兒,我真是乾著急也沒有用的……」說著便欲言又止,只輕輕地擦淚。

薛蟠又氣又憐,腳下狠狠地跺了兩下,說道:「真真是欺人太甚,天子腳下也敢做這種事,對付別人也就罷了,敢對付哥哥嫂子,我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蓮生故意說道:「薛大哥要做什麼?」薛蟠安撫她,說道:「嫂嫂放心,我難道白叫了一聲哥哥?又不是同馮大哥認得一天兩天了,如今我怎能袖手旁觀,可巧我回來的也是個時候,可不是老天也叫我來幫嫂嫂一把?」他說著,就伸手拍拍胸口,說道,「嫂嫂你放心,有我在,保管哥哥沒事,嫂嫂你只管安安穩穩在府內,不用傷神勞心,哥哥的事,就交給我了!」

蓮生見他如此一口應承,知道他雖然是個莽人,但倒也是頗有幾分膽氣的,既然如此說了,必定不會叫自己落面子,薛家牽連的關係又廣大,也許真的能派上用場。蓮生怕薛蟠亂來,不仔細,就又說道:「這件事也不知道能牽扯到誰人,那栽贓陷害的又是何人……薛大哥倘若要相助,可要留神。」薛蟠說道:「嫂嫂放心,其他的事情我大大咧咧的也就罷了,此事關係到哥哥嫂嫂,我一定要認認真真的,弄好了,倘若弄不好,以後也沒顏面再見哥哥嫂嫂了。」

蓮生見他如此豪爽,心底才鬆了口氣。薛蟠又說了會話,叮囑了蓮生不要多想,就告辭離去,要替馮淵運動脫罪。

蓮生從天得了薛蟠相助,心底那憂愁才少了一些,於是便只等在家中待消息。

且說薛蟠離開了馮府,立刻帶了小廝,直奔京畿司衙門而去,到了門口,公差攔了,薛蟠下馬,虎著臉,說道:「進去通報,就說皇商薛家薛蟠要求見大人!」那公差怎會沒聽過薛家名頭,何況如今宮內的貴人,上頭的京營節度使也都是關聯著這邊兒的,立刻變了臉,笑呵呵進去通報。不一會兒裡面人迎了出來。薛蟠進內,彼此寒暄,說明來意,京兆府尹就說道:「原來薛公子是為了蓮記的少東家而來啊。」薛蟠說道:「正是,皆因為我素來知道我那位哥哥是正經人,從不做什麼違心枉法的事,而且那緞子並非是店舖內所有之物,恐怕其中有些個誤會,亦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也說不定。」京兆府尹就說道:「這個……本官也是知道的,所以如今也並沒有判決,只是暫時將人關押,皆因為最近聖上嚴禁鋪張,尤其痛恨宮內物品流傳在外,所以本官才嚴正以待的。」薛蟠說道:「只憑一塊緞子就押了人,這是不是有點兒……」京兆府尹說道:「然而這緞子畢竟是鋪子裡找出來的,本官也很是為難啊。這蓮記又是聖上曾經御筆親題過的……本官真是……無可奈何。」薛蟠說道:「大人總是為難也不是辦法,總要想個法子,這樣天寒地凍的,那牢裡又是那樣齷齪,倘若將人給弄壞了,就算最後水落石出,也不算是圓滿交代。」

京兆府尹聞言,卻陪笑說道:「這倒不是,雖然馮少東在牢內,但本官已經嚴令他們,不得呼喝對待,只好好地招呼,馮少東不曾吃什麼苦。」薛蟠問道:「那何時才能將事情查的清楚,將人放出?」京兆府尹肅然說道:「本官正在全力以赴,派出諸多人手,想必不日就會有消息。」

薛蟠見狀,也沒奈何,這人肯如此對他說話,已經算是給足了王子騰面子,薛蟠便說道:「既然如此,我也想看看我那哥哥。」京兆府尹見他如此說,便立刻說道:「這個好說好說,本官立刻命人帶薛公子前去就是了。」薛蟠便起了身。那京兆府尹派了個差人,帶著薛蟠去牢房。

薛蟠跟著人進了牢房,一直入內,撲鼻就覺得陰冷霉氣,他哪裡見過這個,當即皺了眉,下了裡面,有兩個獄卒正在吃酒,見狀急忙起身相應,那差役說道:「這位是皇商薛公子,要來見見昨日來的馮少東。」兩個獄卒急忙說道:「知道知道,那位爺好好地呢。」說著就帶著薛蟠向內。薛蟠提心吊膽的跟著走,過了一陣,燈光昏暗裡停在牢房跟前,略一看,見這間牢房倒也乾淨,裡面床鋪桌子都齊全,別有不同,依稀床上坐了個人,獄卒說道:「大人吩咐了的,要好生對待馮爺,是以我們不敢怠慢。」說著退後。薛蟠上前,喚道:「哥哥?」裡面的人聞聲一震,起身來向前幾步,見了薛蟠,又驚又喜,說道:「薛大爺,怎麼是你?」

薛蟠隔著柵欄看著他,見他臉色不是很好,有些兒憔悴,忍不住要流淚,旁邊獄卒已經急忙開了鎖,薛蟠就兜過身進去,兩人握了手,薛蟠說道:「我最近在外頭跑商,許多日子不回京城,沒想到第一日回來,就知道了哥哥出事的消息。」

馮淵說道:「薛大爺怎麼會來這裡?」薛蟠流淚說道:「我去府上拜會哥哥,不料嫂子出來見我……哥哥勿驚,詳細事體我已經聽嫂子說了,這件事定然是有人從中誣陷,如今我定要相救哥哥出去。」馮淵感激,說道:「好兄弟,多謝你了。」兩人握著手,說了片刻。薛蟠才垂淚出了牢內,走了出外頭,掏了點銀子出來,賞給了那兩個獄卒,說道:「那裡頭是我的哥哥,你們別不當回事,伺候的好了,日後還有賞頭,若是不好,被我知曉了……哼!」那兩個獄卒早得了府尹消息,原本就不曾為難馮淵,見薛蟠出手大方,急忙點頭哈腰,說道:「這是自然,我們都好菜好飯好茶相待,絕不敢怠慢絲毫的。」

薛蟠這才出了衙門,又怕蓮生不放心,就先去馮府,將馮淵情形同她說了一番,又轉述了那府尹的話。薛蟠雖然急公好義,但是心粗,只以為那府尹所說是真,全不想其他的。蓮生聽了薛蟠的話,心卻又是一沉:薛蟠出面,這人尚且在推辭不從,難道說那背後推手之人,尚在皇上薛家,或者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之上?

也只有這樣,那京兆府尹才會堅持不肯放人,只因不能得罪薛蟠,就同薛蟠虛與委蛇,什麼查明屬實,恐怕只是一個「拖」字訣。

蓮生想來想去,心底忍了,薛蟠說道:「嫂嫂莫怕,下午我就再去探問,總之非要他放哥哥出來不可。」蓮生見他如此,雖然知道多半無用,卻也感激,說道:「多謝薛大哥。」薛蟠說道:「嫂嫂別說見外的話,如今我先回家去,等再去探了消息,再回來給嫂嫂說。」蓮生便派人相送。

這邊上薛蟠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來報,說是柳二爺來見。蓮生略一猶豫,便命人傳,柳湘蓮進內,按例行禮,才起了身,也不敢就抬頭看蓮生,只說道:「冒昧來見嫂嫂,全因為早上在外聽說了消息,蓮記出了事,哥哥入了獄?」蓮生說道:「叔叔聽得沒錯……」柳湘蓮驚了驚,才抬了頭,愕然說道:「嫂嫂,是因為何事?」蓮生說道:「此事不可說……恐怕是有人從中作梗,同蓮記過不去。」柳湘蓮更是急脾氣,頓時雙眉倒豎,說道:「嫂嫂可知暗中是何人搗鬼?」蓮生說道:「暫時不知。」柳湘蓮皺著眉,坐立不安,過了片刻,說道:「嫂嫂,如今哥哥吃了官司在內,我也不知要如何相助,倘若嫂嫂你有什麼吩咐,就只管叫我去做,但凡能出上力的,決不推辭。」

蓮生點了點頭,說道:「叔叔放心,我也正在想法子。有勞叔叔了。」柳湘蓮望著蓮生,略也點頭,才又說道:「如今我想去衙門探望哥哥,嫂嫂有什麼事兒,派個人去我那府上說一聲就行。」蓮生答應。起身相送柳湘蓮。

第七十一章 拜祭

這幾日夜間冷寒,間或有點點細雪,趁著夜間落下,白日卻又出了大日頭,照的屋簷上的霜雪都化了,雪水順著屋簷往下流淌,而後就一點一點,做那叮咚點滴之聲。

自馮淵入獄,蓮生幾乎未曾合眼,茶飯不思,心力交瘁之極,聽得耳畔那雪融之聲,滴答不休,週身陣陣發寒。不由地便想到他昔日在時候,何等恩愛場景,會憐她冷,憐她寒,憐她憂愁……所有她想不到的好處,他替她想到,為她呵護擔憂,那樣好的人,怎麼偏偏會遭遇這些事。

蓮生想想就忍不住哭,只是微微哽咽,又不肯放聲。丫頭見了,無法,就去請甄夫人。甄夫人來到,不過一日,見蓮生的眼睛都顯得大了,下巴卻尖了起來,不由更是心疼,抱著蓮生,兒啊兒啊叫了一陣,疼惜十分。便命人去準備飯食,蓮生說道:「母親,我吃不下。先前吃過了一些,都吐了。不要再費心了。」甄夫人說道:「你這孩子,怎地這般想不開?假如給姑爺知道了,得多心疼?他如今在裡頭遭罪,你也在外面遭罪,倘若姑爺還沒出來,你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蓮生流淚,說道:「母親,如今我才明白他的心意,先前我稍微離開了,留他一個人在家裡,他就無心茶飯,我還笑他,如今我也是這樣兒了。」甄夫人掏了帕子替蓮生擦淚,說道:「你們兩個傻孩子,是一樣的,不然也不會遇到一塊兒去。姑爺是那樣的好人,老天爺有眼,絕對不會叫他有事的,好孩子,你好生養著自己的身子,倘若姑爺出來,見了會傷心的。」說話間,丫鬟捧了茶飯上來,甄夫人勸著。蓮生止了悲傷,吃了幾口,到底忍不住,「哇」地盡數吐了,臉上又漲得一陣陣紅,眼淚也出來。

甄夫人見狀,不由急了,說道:「這樣不行,怕是悶出病來了,不如叫個大夫來看看。」蓮生說道:「母親,不用,我只是心裡面不舒服,見了他就好了。」甄夫人聽了這樣傻話,頓時也淚流不停,說道:「老天呀,倘若有個什麼過錯,就放在我身上便是了,蓮兒跟姑爺天生地長的,經不起你的折騰呀。」邊說邊哭。

蓮生只好握了甄夫人的手,反勸慰她,說道:「母親,你不必著急,我雖吃不下,精神還好,你放心,我勢必是要將他救出來,在此之前,我是不會有事的。」甄夫人擁了蓮生,說道:「我的兒……本以為你跟姑爺兩個,從此上安安穩穩的,這是怎回事,又是哪個天殺的,作出這種喪天害理的事來,必定不得好報。……到底有什麼法子,我也豁出這一身去了,只要救得姑爺就可。」蓮生擦乾了淚,想了幾番,說道:「母親別哭,我已經有了法子。」

甄夫人淚眼看蓮生,蓮生替她擦了擦淚,說道:「母親,我只因心底悶得慌,才如此,母親別擔心,我同他的緣分沒完呢,我在,他就在,你也放心。」

甄夫人怔怔聽著,說道:「蓮兒,你是個好孩子,只……別苦了自己。」蓮生說道:「母親放心,我要收拾收拾,須出一趟門了。」

甄夫人只好放手。蓮生便叫黃玉銀卓兩個,替她收拾了一番,也不施脂粉,不用頭花,只簡簡單單插了一枚淡白珍珠釵子在頭頂。又換了素淨的衣裳。便帶著黃玉出了門。

轎子晃晃悠悠,沿路而行。蓮生此刻心情反而鎮靜下來,想到甄夫人的淚眼,哭的那些兒話,自己想道:「事到如今,什麼臉面也顧不得了,只要能救他出來,我又何顧惜這樣一點顏面。」

蓮生先前讀過紅樓,曾到劉姥姥那一段,知道她一個老人家,只為了女婿家貧寒,所以拼了老臉,去那榮國府裡面廝混,好討些便宜得。蓮生每每想到這一宗,都稍微覺得難堪,心頭只想:生活所迫,總有人不得不做些不情願的事。看著劉姥姥在院子裡插科打諢,眾人都樂,她卻獨獨覺得心頭冷寒。倘若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劉姥姥何必如此,但凡人,都是有一份自尊的。何況她一個老人家。

但是如今,蓮生卻又想,恐怕正是因為劉姥姥是經歷過一切的老人家,所以才肯不顧顏面去做些為生計好的事,在她眼裡,風霜冷寒都是見慣了的,恐怕也不會在乎那一點點所謂顏面,她所思所想,無非是想為了女婿家發達,只要如此,便讓她作何都行,一身算什麼。

此刻蓮生的心境,卻也跟這個異曲同工。

薛蟠出面也是無用,想必那背後弄法兒之人,更在王子騰之上,蓮生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個人。就是先前相救蔣玉菡時候,得罪下的那位王爺。不錯,當初蓮記出了鳳裘的時候,也因此事而開罪忠順王爺,倘若說是忠順王爺看不慣了,從中使壞,也是有可能的,只因是他出面,所以那京兆府尹才投鼠忌器,不敢放馮淵。

而對京兆府尹來說,他此刻觀望著的,就是馮家的舉動,詳細點來說,薛蟠馮紫英之類皆是不管用的,只能起一些旁敲側擊的作用,而促使京兆府尹不肯對馮淵動刑,不肯判決的真正理由,卻是馮家跟北靜王府的關係。

這天子腳下,京城之中,能夠跟「王」對抗的,除了當今聖上,自然也只能是「王」。其他的南安,西寧等郡王還好說,唯獨這北靜王爺,是聖上格外青眼重用的,權位更在忠順王爺之上。

本來蓮生心想,萬不得已的話,再去求北靜王妃就是了。她對自己格外另眼相看,先前為了蔣玉菡之事,尚且都答應了,此刻為了自己的夫君,王妃必然也會應承,然而……

偏偏這一刻北靜王妃沒了,北靜王府定然亂成一團。沒了王妃的相助,難道要直接去找北靜王爺?而蓮生只是個婦道人家,又哪裡可以直接去見王爺?何況北靜王爺還不一定會見她。

然而此刻除了北靜王爺,卻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蓮生乘著小轎,一路向著北靜王府而來,還未曾到,遠遠地略掀開轎簾子看過去,卻見三五里之外,兩邊街上,車水馬龍地停著無數的轎子跟馬車,另有數家的祭棚,看來無非是南安西寧東平幾家郡王,朝中的各位大臣權貴,都紛紛地前來王府祭拜,場面著實煊赫不可言說。幸而此即已經是下午偏黃昏,卻有不少人正紛紛地離開了。

蓮生這一頂小轎到了北靜王府門口,家人上前拜了名帖,遲疑了片刻,便進去通報。蓮生忐忑等著,王妃如今沒了,她也不曉得北靜王爺會不會還記得昔日的蓮記之人……

幸而過了一會,裡面的人急急跑出來,說道:「王爺傳呢,快請快請。」蓮生轎內停了,一顆心才放下來。

轎子入了內,到了二門處,幾個帶著孝的丫鬟出來,扶了蓮生,其中便有一個是碧玉,見了蓮生,說道:「馮奶奶是來拜祭王妃的麼?」蓮生點點頭,碧玉紅著眼,說道:「馮奶奶有心,真不枉費王妃疼了奶奶一番。」將蓮生接了進去。蓮生說道:「我來的匆忙,勞煩姐姐給我一塊孝帶。」碧玉微微詫異,卻也沒說什麼,只去吩咐了。頃刻間,有丫鬟捧了一塊孝帶,白花上來,一應俱全。蓮生看著,也紅了眼,碧玉伺候蓮生綁在腰間,又替她戴了白色絹花,說道:「奶奶是要去拜王妃麼?」

蓮生點了點頭,碧玉便帶著蓮生,來到靈堂之上。刺目的「奠」之下,平放著一具雕花瘺鳳的棺木,蓮生眼睛望著那棺木,一剎那眼中再無別人,想到雖然同王妃只是萍水相逢見了兩面,卻彷彿一見如故般,她對自己又是那樣親熱……又想到馮淵之事,也不知何時能開解,頓時之間那淚忍也忍不住,還未曾到棺木邊上,已經是淚眼婆娑,那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落了一地。

蓮生上前幾步,望著那棺木,低聲說道:「還記得前幾日,高朋滿座,慶賀王妃生辰,笑語喧嘩,王妃執著我的手,殷切說話,笑容宛然在前,誰成想,再見已是、殊途……」淚流不休,微微合眼,又說道,「日後再見,卻已經不可得,王妃,自古天意高難問……然而造化卻又怎能如此弄人,叫我等生生陰陽相隔……」說著便跪地下去,哭的眼前模糊。

旁邊親友們也是一片哀哀之聲,丫鬟上前,將蓮生扶起來,蓮生自昨日到如今都不曾好生吃過東西,如今見了王妃,心底的委屈,都在眼淚之中,不由地傷神之極,跪地哭了一會,頭暈眼花,丫鬟前來扶住她,蓮生只覺得腳站不住,晃了兩晃,眼前陣陣發黑,竟然昏厥了過去。

耳畔靜靜,悄無聲息,鼻端嗅到淡淡的香氣。蓮生緩緩地醒了過來,卻見眼前佈置裝飾,都是陌生,身子一動,已經有丫鬟上前來,卻是翠鳴,將蓮生扶起來,說道:「馮奶奶,你總算是醒了。」又說,「快去告知王爺,說馮奶奶醒了。」有個丫鬟便領命而去。

蓮生望著翠鳴,說道:「我……我怎麼了?」翠鳴說道:「馮奶奶你前去拜祭王妃,在王妃的靈前哭的昏厥過去了。」蓮生想了想,終究想起來,說道:「我……我怎會如此,唉。」說著就歎了口氣,要爬起來。翠鳴急忙按著她,說道:「奶奶別急,王爺吩咐,讓奶奶在此好好休息。」蓮生說道:「王爺……?」翠鳴說道:「正是。馮奶奶前頭哭王妃的時候,王爺也在後頭,哭的厲害呢,見馮奶奶暈了,是王爺出面,抱了奶奶進來的。」蓮生聞言一驚,說道:「是王爺麼?這……是我失禮了。」翠鳴說道:「奶奶是為了王妃而哭的暈了,足見厚情,哪裡有什麼失禮之說,奶奶且先安心,王爺說了,好生照料著,等醒了就去說一聲,一會兒或許還會來見奶奶呢。」蓮生聽了這個,心頭一動,說道:「可是……」翠鳴說道:「王妃當日同奶奶那般好,奶奶又為王妃哭的暈了,王爺也是一番感念。」

正說著,卻聽得外面有人說道:「王爺到了。」蓮生聽了,便急急地要下床,然而頭還是暈著的,便說道:「勞煩姐姐扶著我。」翠鳴便扶了蓮生,剛下了地,就見一人白衣白袍,邁步走了進來,蓮生慌忙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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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心志

北靜王進了門來,翠鳴急忙扶著蓮生行禮,蓮生徐徐下拜,因起身太快,不由地一時又覺頭暈,身子稍微一晃,那邊北靜王急走一步,伸手向她腕上扶了一扶。

靜王手略觸過去,只覺如玉生溫,低眉一看,不由地心頭大慟,卻見蓮生腕上戴著的,正是北靜王妃所賜那一串玉玲瓏。頓時之間王爺眼睛就又紅了起來。

翠鳴扶著蓮生站住,蓮生收回手來,袖子略一斂,便將串子蓋住了。靜王將目光收回,這才說道:「馮夫人的身體不好,快些坐了,不必同本王客套。」蓮生低著頭,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靜王一眼,只低眉說道:「王爺面前,哪裡有民婦坐的地方。」

靜王自去坐了,說道:「不必如此,一切從簡便可,翠鳴,扶馮夫人坐。」丫鬟答應一聲,將蓮生扶了去坐,蓮生只好忐忑在下方坐了。靜王才說道:「王妃生前……」略微一頓,說道,「從來也沒幾個交好之人,你也算是其中一個。王妃濱天之後,本王本想去請你……只不過……」他歎了口氣,說道:「本王實沒想到,你竟會前來,果然也不枉王妃對你另眼相看,你果真是個有心的。」

蓮生垂眉低眼,說道:「民婦本是寒門小戶,自鄙身份,不敢前來的……然而王妃昔日待民婦一番情意,民婦心底難以忘懷,故而冒昧前來祭拜,還請王爺莫要怪民婦唐突無知才是。」

靜王說道:「本王欣慰還來不及,何來唐突之說。」蓮生說道:「王爺也便同王妃一樣,儘是寬宏大量之人。可惜王妃那樣的好人,竟然說去便去了,真是可惜。」說著又垂淚。

北靜王見她如此,也自感懷,兩人各自傷心了一陣。靜王說道:「你是一個人前來的?身子偏又不好,怎地馮淵他沒有相陪你?」蓮生見問,心頭砰地一跳,便說道:「回王爺,我夫君他……若是能來,早就來了……只不過他如今是有心而無力,不能前來。」說著又淚流。

北靜王聽她話裡有話,便問道:「這是何意?莫非他出了事不曾?」蓮生便說道:「王妃不幸歿了,民婦聞之消息,悲痛欲絕,本是會早些來拜祭的,只是……如王爺所說,鋪子裡果真是出了事,也不知是誰,在京兆府尹那邊告了我們,說是有藏違禁的御用之品,不由分說,將夫君押了入獄了。」

北靜王一驚,說道:「什麼,竟有此事?」雙眉一皺,說道,「本王因王妃之事,一直無暇顧及其他,竟沒有聽聞。如今事情如何了?」蓮生說道:「如今人還在牢裡,不曾放,京兆府尹遲遲不肯定罪,也不肯放人,不知是何緣故。只不過……王爺您是知曉我們的,從來都是遵紀守法……哪裡會有什麼私藏御用之品那樣膽大包天,何況他們搜出的那雲錦緞,鋪子上下,都無人見過,賬目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楚,實在不知這樣彌天大罪,是從何而來。」

北靜王想了想,說道:「你別著急,本王派人去京兆尹那邊問一問便知詳細。」蓮生急忙起身下拜,說道:「如此民婦先謝過王爺。」北靜王說道:「無妨。舉手之勞。」便又說:「你身子不好,外面天寒地凍,路又滑不好走,就先歇一歇。」蓮生本要推辭,靜王卻又說:「本王即刻派人去一趟京畿司衙門,問清楚了便回來,也好告知你。」蓮生聽了這個,便只行了個禮,答應了下來。

北靜王這才又起身出外去了。

這邊兒翠鳴等丫鬟便送了熱的湯飯上來,給蓮生吃。蓮生身子著實虛了,就也喝了幾口湯,吃了兩口菜,便也停了,好歹沒有吐。丫鬟們見她不願再吃,就也將東西撤了下去。又奉茶上來。不料蓮生聞了茶香,只覺得不舒服,便急忙掩了口,翠鳴仔細,急忙命人將茶撤了下去,才問道:「馮奶奶可是不舒服?」

蓮生嗅不到味道,才說道:「想必是這幾天太過傷神……無事的,歇一歇就好了。」翠鳴說道:「馮奶奶臉色的確是不太好,唉。」便取了暖爐來,給蓮生熱手。屋內本來暖融融的,蓮生身子虛,就覺得冷,有了暖爐才覺得好多了。

外面隱隱地有哀樂聲聲傳來,蓮生靠在床邊上,聽著外頭的響動,忍不住迷糊了過去。茫茫然之間,卻做了一夢。只見週遭隱隱地一團迷霧,自己走在其中,分辨不清南北東西,正在不知所措,卻見有個人自重重霧裡走了出來,蓮生一驚,看清楚那人面貌,卻是北靜王妃。

蓮生大喜,心頭想道:「原來王妃並沒有死,這樣好了,馮淵有救了。」便快走幾步,要到王妃跟前去。不料無論她走多少步,王妃總在她咫尺之外,蓮生急了,便叫道:「王妃,王妃,是我!」北靜王妃微微笑著,神態宛然,看著蓮生,卻不上前,只說道:「你叫我做什麼?」蓮生流淚,說道:「王妃,我夫君有難,求王妃相救。」王妃說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早就說過了的,如今來求,又有何用?」蓮生怔了怔,說道:「王妃,我夫君是無辜,被人陷害,只求王妃施加援手。」王妃說道:「先前我勸過你,你只不聽,如今禍事上門,又有何辦法?」蓮生說道:「求王妃你替我在王爺面前求情,只消得王爺開口,我夫君就無事了。」王妃淡淡地說道:「你夫君無事了,然而你呢?」蓮生不解,說道:「王妃?」王妃說道:「癡兒,當日所說割肉飼鷹,如今已經忘記了麼?——報應都在眼前。」蓮生猛地一驚,心驚肉跳不已。

卻聽得冥冥中有人說道:「是時候了……」王妃轉過身,說道:「如今我的債已經償盡,是時候該走了。」蓮生嚇了一跳,急忙撲上前去,叫道:「王妃!」眼前飄飄渺渺,一陣樂聲悠揚,隱隱地王妃念道:「死生情由已看破,離落身世皆忘卻,清淨更在三界外,輪迴生處轉蓮台。」王妃的影子隨風而起,逐漸消失不見。蓮生又急又怕,嚇得大叫一聲:「王妃莫去!」猛地驚醒過來。

卻見翠鳴急急到床邊上,說道:「馮奶奶怎麼了?怎麼叫起王妃來?」忽地見蓮生額上見汗,忍不住嚇了一跳。蓮生驚魂未定,想了想,說道:「我方纔,睡著了?」翠鳴說道:「方纔看奶奶靠在這裡,合著雙眼,如睡著的樣子。」蓮生將方纔的夢境回想了一下,仍覺得心驚肉跳,十分不安。便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該回家去了。」翠鳴說道:「已經將近子時了,外頭天寒地凍的呢。」

蓮生起了身,便想回家去。正在此時,外面人來,說道:「王爺派人來看馮奶奶睡了不曾,說是衙門裡回信兒了。」蓮生一聽,急忙說道:「衙門回了什麼信兒?」丫鬟說道:「奴婢也不知,只是王爺派人來傳的。奶奶既然沒睡,我回去說說。」說著就出了門。

蓮生心急如焚。又想到夢境中王妃說的那一句話,不知為何,又心跳的十分厲害。

過了片刻,果然聽到外頭腳步聲響,有人低低說道:「王爺來了。」蓮生正站著,急忙低頭行禮。外面北靜王走了進來,說道:「一直沒睡?」翠鳴說道:「馮奶奶方才靠在床邊上瞇了一會,只好似做了噩夢。」北靜王問道:「做了什麼夢?」蓮生有口難言,便說道:「只是尋常的……並無什麼特殊,不堪王爺下問。」北靜王說道:「想必是牽掛著馮淵,所以不安?」蓮生不語,只當默認便是了。

北靜王上面坐了,便說道:「本王派去那京畿司的人回來了。」蓮生肩頭微震,想聽他說什麼,卻不料北靜王遲遲不做聲,蓮生就抬頭看他在做什麼,卻沒想到北靜王正看著她。四目相對,蓮生一怔,急忙又低下頭去。

北靜王這才說道:「那京兆尹果然糊塗,案子也沒查清楚,那雲錦緞也沒查清楚來自哪裡,就先把人給拘押了。可偏又固執,說最近聖上尤為煩惱官器私用之事……迂腐的很,竟連本王的面子也不賣。」蓮生聽了這話,心頭發涼,便抬頭看向北靜王,問道:「王爺……也沒有辦法麼?」

北靜王看著她,說道:「倒也不是這麼說。」蓮生的手微微發抖,說道:「懇請王爺出手相助。」北靜王沉吟,說道:「本王自然會全力以赴。」蓮生想了想,說道:「民婦本不敢叨擾王爺,尤其是王妃新去……民婦知道王爺也憂思不已,只不過,王妃昔日對民婦極關愛,又因為蓮記的名聲,也是全托王爺提攜,才有現在這般,王爺是草民夫婦的恩人,民婦也是無計可施了。全賴王爺做主。」

北靜王聽了蓮生的話,卻說道:「說起來,王妃相待你,確是很不同,那串珠子,可還在?」蓮生聽問,便說道:「在。」北靜王說道:「可否讓本王一看?」蓮生怔了怔,說道:「王爺稍等。」便低頭去解腕上那一串珠子。

這一串玉珠,蓮生自得了,就不曾離身過,著實喜愛,當初怕滑落下來,密密地纏了幾圈,如今想拿下來,卻有點難,且蓮生如今心慌,更是不得其法,頃刻間鼻尖冒汗,臉頰微紅。北靜王看了,說道:「不消著急。」竟起了身,到了蓮生跟前。

蓮生一怔,抬頭看了靜王一眼,靜王望著她,自上次驚鴻一瞥見的,更清瘦了許多,下巴都尖尖了起來,卻更透靈氣,雙眉間一點鮮紅的胭脂記,襯得一張臉越發白淨,又有些憔悴,兩隻眼睛卻還清亮,見了自己便垂了眸子下去,睫毛抖動,楚楚可憐。

北靜王看了一眼,便又去看她腕上那串珠子,蓮生手腕瘦削,那珠子緊緊地繞在上面,敷貼著肌膚。北靜王睹物思人,緩緩地竟伸手握著蓮生的腕子,抬了起來。

蓮生一驚,感覺他手指冰涼,握著自己的手腕,彷彿有刺痛之感到了心底,蓮生本能想掙脫,微微縮了縮,靜王察覺,卻並不放手。

靜王握著蓮生腕子,打量那串珠子,目光微動,見珠串下,那手腕如皓玉一般,手指細嫩幼小,更似玉雕,大約是怕,微微地抖著,那玉串子也跟著顫,簡直如玉玲瓏套著玉玲瓏,錯目生輝,靜王凝視良久,片刻說道:「倒是比先前養的更好了些。」蓮生的手抖了抖,靜王這才緩緩地放開了手,說道:「本王唐突。」卻看著蓮生的臉。

蓮生慘白著臉,說道:「這……也算是王妃的遺物,想必也是王爺心愛之物,倘若王爺……不捨,民婦就將他交還給王爺,也做一點念想。」

北靜王轉身,重新回坐上,才說道:「王妃既然將他給了你,便自有意思,本王怎會再收回來。說起來,這串子,也是當初本王好不容易得來,給了王妃的,她向來愛惜有加,從不離身,沒成想只見你一面,就給了你,也算是你們之間的緣分。」

蓮生心頭驚顫非凡,想到:不好,不好,倘若早知如此,無論如何,這串子是不能要的。

想了想,就說道:「民婦何德何能?卻是王妃的仁慈,錯愛了一番,這珠子珍貴,民婦實在是受之有愧,不如就此交還給了王爺。」北靜王說道:「珠子是王妃親手給了你的,除非她親自要回,何況,本王覺得,這珠子同你很合。」蓮生垂著眉,說道:「民婦到底是小戶寒微,怕是配不上這樣的珍貴物件,生恐折福。」北靜王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必考慮諸多?」蓮生臉更白,便說道:「話雖然如此說……民婦卻只是存著心願,想,能躲得過去,自然最好。」北靜王說道:「上天若是注定的,又怎能躲得過?」

蓮生抬頭看向北靜王,說道:「上天雖有注定,但豈能就如此認命?民婦雖然是無知婦孺,卻也知道……螻蟻尚且貪生,人為萬物之長,自然要有所堅持,有所選擇,不可輕易低頭才是,要試過之後,才知成敗,這樣,才不枉費這一生。——就算真的是敗,也敗得甘心。」她語聲溫柔,神態卻隱隱帶著堅決之意。

北靜王雙眼看她,蓮生卻略低了頭,端然穩坐,兩人各都不語,靜王靜靜地看了蓮生有一刻鐘。才重新開口,說道:「子時已過,外面天寒地凍的,馮夫人今晚上就歇在王府內罷。」說著便起了身。

蓮生也起身,說道:「王爺,使不得。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我還是回去。」

北靜王站住腳,說道:「王妃也只有你一個看得進眼的人,——你留下,也就當給她守守靈。」

蓮生聽了這個,卻無話反駁,只好答應了。北靜王又說:「好好地照顧馮夫人。」轉頭看了蓮生一眼,略略笑了笑,便自去了。

一直到眼看著北靜王出了房門,蓮生的身子才晃了晃,急忙伸手撐著桌子,旁邊翠鳴上前,將蓮生扶住了,回到床邊。慢慢坐了,才問道:「馮奶奶,方纔你同王爺說什麼……怎地奴婢全都聽不明白?」蓮生苦苦一笑,從袖子裡中摸了摸,掏出帕子來,輕輕擦拭臉上的汗,此一刻,手還在微微發抖。

第七十三章 解圍

蓮生有口不能言,翠鳴伺候她坐了之後,蓮生擦了汗,便叫她退下,自己坐在床邊,靠著床柱,怎能夠睡?癡癡發怔。

先前北靜王在座,同她的那一番話,表面聽來,毫無差錯古怪之處。只是一場閒談,若說是在談起馮淵之事,也還使得,譬如靜王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蓮生說「務必要盡力而為,才不算辜負」,這一對一答。

然而實際上,又怎是那樣簡單?這一番話,是從北靜王妃送給蓮生的那一串玉珠子而起。自然是從她開始。這珠子先前,是北靜王送給王妃之物,王妃愛惜不捨,後給了蓮生,便等同靜王的一片心意亦到了蓮生手上。如今靜王同蓮生便也都在想這個。

蓮生想通了,便想將這珠子推掉——表面是推掉珠子,實則是說推靜王之心,然而靜王堅持不收回,這其中便有著對蓮生的意思。兩人對答之中,表面談珠子,說的渺茫玄虛,實則是靜王在試探蓮生,也是蓮生表白心志。

蓮生細細思量靜王的意思,竟果然是對自己有幾分牽念的。大抵是因為昔日見了,留了心,如今又加上王妃沒了,馮淵遇難,靜王心底,便有了那份念想。

靜王話語中的意思,是叫蓮生順天知命,從了「天意」,實則是從他之意,蓮生回答的那字字句句,卻是一片的婉拒之意了。別人不知,靜王自然是聽得出的。

蓮生想了一會,只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福是禍,倘若得罪了靜王,不但自己不保,連馮淵也是難救了的。這其中的拿捏分寸,卻是極其微妙。對靜王這種權高位重之人,直接將事說破,未免會叫他惱羞成怒,然而不敢回話,卻又等同默許。蓮生同靜王對答了那一番,如今只覺得後怕,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覺得怎樣。

蓮生忽地想到先前為了蔣玉菡來向王妃求情之時,所說的「割肉飼鷹」,另就是昨晚上夢見北靜王妃的那個夢,如今同靜王見了這一面,互探了虛實之後,才明白,原來這所謂的「報應就在眼前」,卻是說的自己!只沒想到,先前相救蔣玉菡,竟會引出這宗大麻煩。然而蓮生心想,倘若再度回頭,叫自己選擇,她卻還是會選擇做相同之事。就算到如今,她也並沒什麼悔恨,倘若要他們夫妻兩個自保,卻看蔣玉菡受罪,他們卻是絕對不會安心,也不是馮淵同蓮生的性子。

正如王妃所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蓮生想一會,乏一會,卻總是睡不安穩,一刻想到馮淵不知如何,夫妻們分隔兩處,自然不免各自淒惶,一會想到北靜王,自己同他不過見了三面,只覺得這人個性深沉,不可捉摸,恐怕還有什麼後著會出,實在叫人擔心。一會又想北靜王妃,為何她當初會給自己這串珠子,難道早知道日後會有這麼一場?只是,她是個慈祥寧靜的人,總不會害自己的,是否是有別的用意?……蓮生想來想去,半夢半醒,不知不覺一夜已過。

第二日蓮生早早醒了,只覺得渾身疲乏不已,卻只因知道這是在北靜王府,只好盡力爬了起來,丫鬟們便進來伺候,洗手的時候,翠鳴忽地驚叫一聲,說道:「馮奶奶,你這手怎地腫了?」蓮生一驚,低頭去看,果然見自己的手忽然腫了許多,連同手腕都是,那玉串子更是緊緊地纏在上面,弄得腕子上隱隱地發紅,好似枷鎖相似。

蓮生看了一會,也不知道為何,便說道:「想是昨夜睡得不慎,無妨,歇一陣子就好了。」

過了片刻,蓮生又問道:「今日王爺想必更為忙碌罷?」翠鳴說道:「是了,今日依舊有許多人來,王爺一大早便起身了。」蓮生說道:「翠鳴姐姐,我現在想回家去,可使得跟王爺說一聲麼?」翠鳴說道:「馮奶奶急什麼,橫豎吃了早飯再去。外頭人多著呢。這個功夫出去,走也走不動的。」

當下出外,傳了早飯進來,蓮生雖然不愛吃,到底是許久沒有進食,身子受不了,她也知道這樣不對頭,生怕出事,就忍著,勉強吃了幾口白粥,就已夠了。翠鳴從旁伺候著,見狀說道:「馮奶奶怎地吃這麼點兒?」蓮生說道:「最近吃什麼都吃不下,胸口悶悶的。」翠鳴便命人將東西都撤下去,又奉了茶上來,蓮生小喝了一口,差點就忍不住要吐,急忙又叫人拿下去了,只是頭暈,忍了一會,到底又吐了。

蓮生捂著胸口,靠在床邊上,還逞強想回家去。不料方才試著起身走了一步,只覺得天暈地轉,幸虧被丫鬟們及時扶住。便又坐在床上定神。過了片刻,只聽得外面腳步聲響,靜靜悄悄,周圍也沒別的聲兒,蓮生只以為是哪個丫鬟來去,便也未曾睜眼,不料過了片刻,卻覺得那人到了自己身邊,卻不做聲,蓮生覺得古怪,便略睜開眼睛,一看之下,頓時慌了,急忙起身,不料眼前一花,更是站不住,那人伸手,便將蓮生半抱著扶住。

蓮生一驚之下,便想將他推開,怎奈手上絲毫力氣都沒,胸口又難受,只小聲叫道:「王爺!」

原來這來人,果然是北靜王!且說北靜王將蓮生抱住,本是無意相助。不料抱住人之後,便有一種不想放手之意。懷中之人嬌小柔軟,身上隱隱帶一股淡淡香氣,似曾相識。北靜王略一閉眸,回想起當日在走廊中同她相見,那時雪花點點,當空飄落,他仰頭看雪,略微低眉之時,便看到她。

迎風楚楚,被素雪一襯,人淡如菊,十分出塵,那眉間一抹胭脂記卻格外醒目,朦朧之中,給他一種錯覺,這人似是翩然從九天而落,這胭脂記,便是上天懲罰,只有如此,才能將她定在人世間,不叫她飄然離去。

他這一生,只對一個女子動過心意。這一遭為別人動心,卻是首次。

蓮生叫道:「王爺。」心怦怦亂跳,北靜王低頭,嗅著她身上寧靜香氣,說道:「別出聲。」蓮生慌得很,不知如何是好,幸虧他只是抱著,不曾有其他舉動。北靜王低頭埋首在蓮生懷中,一手抱著她,一手便摸上她的手腕,握住了那串珠子,輕輕撫摸。

蓮生動也不敢動,北靜王轉身坐在床邊上,便將蓮生抱上他的雙膝,這才略放開她,打量她的面容。蓮生垂著眸子,不敢同他正視,然而想動,卻也不能夠。北靜王看了許久,終於說道:「如今你要如何躲避?」蓮生睫毛一抖,終於說道:「王爺……王爺是尊貴之人,何必如此。」北靜王說道:「尊貴又如何,本王也不過是凡塵之人。」蓮生說道:「民婦也是,民婦同夫君兩個,也是區區凡俗中人,只想過些平淡無波的日子,王爺雖然是凡塵中人,卻也能左右民婦夫婦的生死。」

北靜王眼眸一動,說道:「本王明白,……你說馮淵,倘若本王不救他,他就必死無疑。然而你又能如何?你是個聰明的,知道該怎樣才是最好。」蓮生閉了閉雙眼,此刻反而鎮定下來,慢慢抬起眼睛,望著北靜王,說道:「民婦並無王爺想像中聰明,卻只是個一心的人罷了,倘若他有個三長兩短,那麼,民婦勢必要追隨他而去。」北靜王望著她,說道:「何必如此?本王並不想要叫你們夫妻分開,只要你……」蓮生忽地說道:「王爺為何要對我如此?」

北靜王怔了怔,說道:「本王心愛你。」蓮生說道:「王爺怕不是。王爺只是因為王妃一時離世,傷心過度所致,然而王爺,民婦……永遠也不能替代王妃。」北靜王說道:「誰說是如此的,我只是愛你一時,你就從我一時,如何?」蓮生說道:「王爺愛我一時,卻會毀我一世。」北靜王手上用力,握的蓮生的手腕一陣劇痛。北靜王說道:「本王不管那麼許多。」

蓮生垂淚,說道:「王爺,你可知當初王妃送我這串珠子,是何意?」北靜王沉默片刻,說道:「這珠子,是本王當初所送,她向來心愛,她那個人性情冷淡,對誰也不肯假以顏色,卻獨對你鍾情,她之所愛,便也是本王所愛,本王這串珠子如今在你手上,這豈不正是你我的緣分。」

蓮生說道:「王爺若是如此想,便將王妃當作何人?」北靜王說道:「你這話何意?」蓮生說道:「王爺心愛王妃,這世間最懂王爺心意的,也莫過於王妃……當初王妃初見我便送我珠子,並非無意,卻也並非是王爺所想一般。」北靜王問道:「你想說什麼?」蓮生說道:「這珠子是王爺所送,王妃愛如體己,片刻不離身,是以這珠子就如同王妃一般,如今王妃離世,這珠子卻還在我手上,王爺你尚不明白王妃送珠子給我的用意麼?」北靜王望著蓮生,一時不語。蓮生說道:「王爺,你手握著這珠子,此刻宛如王妃在側,歷歷看著一般,——王爺你何忍對我如此?」

北靜王妃常年修佛,自有一番常人不及的了悟,也早知道蓮生會有此劫,贈珠子給她,卻是表一番護佑之心。這一場心意,蓮生也是方才才知。如今說給北靜王聽,只盼北靜王念在同王妃昔日一場恩愛,將這一場錯事揭了過去。

北靜王聽完蓮生所說,久久無語,卻也不放她。蓮生生恐有人進來,便說道:「王爺……王爺外間,應還有諸多雜事要忙。」北靜王歎了一聲,說道:「人都已經去了,忙這些,又有何用?」說著便淡淡地一聲冷笑。

蓮生聽他口吻已變,微微地鬆一口氣,說道:「王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王爺節哀。」北靜王眼看著那珠子,說道:「如你所說,本王見這珠串,便宛如見人,但到底人不能再得,叫本王情何以堪?」蓮生說道:「逝者雖去,生者時時記掛在心,也不枉費一場因緣。」北靜王望著蓮生,冷哼一聲,說道:「那倘若馮淵死了,你便時時記掛著他,如何?」

蓮生說道:「王爺,王爺並不知曉我同馮淵之間……就如我先前所說,倘若他死,我絕對不會獨生。」北靜王看了她一會,便將她抱到床上,蓮生欲起身,北靜王卻將她肩頭壓住,說道:「你可知,王妃原先是何人?」蓮生不解,北靜王說道:「王妃原先也有婚約,是本王壞她原先姻緣,將她硬得到手的。」蓮生身子一震,北靜王望著她,說道:「可惜她早早地便去了,終究不如我願。」

靜王說著,手輕輕地摸過蓮生的臉,蓮生說道:「王爺,我不是王妃,倘若王爺逼我,我只有一死。」便欲起身,北靜王將人一壓,說道:「是麼?不如讓本王試試看。」便低頭靠近蓮生,蓮生看他越來越近,不知為何,胸口翻湧不迭,忍了幾忍,終於忍不住,將人一推,倒在床邊上哇哇大吐。

北靜王見狀,略微一怔,上前扶著她,蓮生吐了一會兒,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早上吃了那一點,早吐光了,只是乾嘔。

北靜王默默看了一會兒,忽地說道:「你……」欲言又止,便想抱她起身。蓮生只以為他又要輕薄,便用力伸手一推,北靜王手捉著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只聽得「嘩啦啦」一聲響,那一串玉玲瓏,不知怎地,竟斷了線,顆顆跌落地上,頓時之間,彷彿滿地清亮水珠,絲絲滾動。

剎那間,兩個人都看呆了。

蓮生在北靜王府呆到下午時分,身子才好了些。在此之前,北靜王派了個太醫去給她診脈,結果竟診出喜脈。蓮生聞訊,又驚又喜,又有些怕。對於自己腹中這不期而至的小小生命,半喜半憂,他竟然選在這個時候來到!只不知他的到來,是好事還是……

不過北靜王聽聞,倒是一派平常,只命太醫熬補藥來喝,蓮生哪裡喝的進去,看在腹中小生命份兒上,勉強喝了兩口,倒是吐了大半。

下午時候,蓮生說要出府,北靜王也沒有再提借口阻攔。蓮生本想再求馮淵之事,然而想了想,到底一聲長歎,事已至此,再開口的話,只是自取其辱,要說的話都已說了,倘若想救,北靜王自會出手,倘若不想,她再求,也是無用。

是以蓮生反而淡淡地,告別了翠鳴碧玉等,乘著轎子出了府。一直到蓮生的小轎子出到外面。裡頭那閣樓上,那俊秀之人低頭,望著手心那一顆顆的珠子,才低聲說道:「果真是你……不願本王如此麼?……那樣護著她?」輕歎一聲,眼底皆是一片落寞。

蓮生在轎子中昏昏欲睡,死死地捂著胸口,忍著乾嘔的感覺。回到家中,甄夫人前來,蓮生便同她說了自己有喜之事,甄夫人自是大喜,大喜之餘,又念馮淵,忍不住又垂淚,只因守著蓮生,便強忍著。蓮生先前在北靜王府沒好好地休息,如今又在轎子裡困了半晌,實在支撐不住,便入了內,倒頭就睡。

一直到了晚上時候,蓮生睡得迷迷糊糊,聽到耳邊有人叫道:「夫人,夫人。」蓮生尚以為是夢境,模模糊糊想道:「咦,是誰在喚我……莫非我已經死了麼?」臉上輕輕地被親了一下,有人說道:「夫人累了,先不要擾她,讓她多睡些時候。」蓮生忽地反應過來,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是誰叫我?」那人站住腳,回頭看她,慢慢地在床邊上坐下,說道:「夫人,是我。」聲音溫柔,那手伸出來,輕輕地撫摸蓮生的臉。

蓮生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看著眼前之人,眼中的淚迅速湧出來,顫聲說道:「我……我可是做夢麼?」眼前人說道:「夫人,你只管掐一下我,看是不是做夢。」說著,便伸出手臂,將蓮生輕輕地抱起來,這懷抱卻是久違的,一絲溫熱,十分可靠,正是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想念已久,無比熟悉的懷抱。

蓮生偎在馮淵懷中,胸口的憋悶一時蕩然無存,說道:「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忍了忍,終於沒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說道:「你真的回來了麼,你可知道,這幾日裡,我好生擔憂你。」淚流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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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同心

夫妻兩個,久別重逢,恍然如夢,緊緊地抱了一會,訴說衷腸,難捨難分。許久之後,心情緩緩平復了,馮淵望著蓮生,見她果然較以前更清瘦憔悴了,蓮生看著馮淵,也覺得他清減了許多,兩個一般為了對方的擔憂體恤心思,各自垂淚。

半晌,馮淵才說道:「我聽說夫人……有孕了麼?」說話間,神情頗為忐忑。蓮生看著他的樣子,頗為奇怪,便說道:「你已經知道了?怎麼了?」馮淵看她一眼,低頭鬱鬱說道:「先前夫人因此不樂……」

蓮生見他的樣子本正疑惑,聽了他的話,才知道他是怕自己因為有身孕而責怪他,剎那間,這幾日來的委屈擔憂,抑鬱不安,盡數不翼而飛,果然是見了這個人,就全然神清氣爽,便笑著推了他一把,說道:「你這癡子,在想什麼?」

馮淵見她笑影微微,遲疑說道:「夫人,你不怪我麼?」仍舊有些兒忐忑意思。蓮生搖了搖頭,不捨的離開他的懷抱,輕聲說道:「生兒育女,本是人間之事,我先前任性,你倒一點也不怪我,反而由著我任性,你這人……」長歎一聲,不知說什麼好。

蓮生她雖然是現代人,不喜歡這麼早便生兒育女不說,而且她起初還十分懼怕這些……所以第一次以為有孕的時候才反應劇烈,十分抗拒。如今經過馮淵入獄,她在外奔波之事,反將這件事看的淡了,只覺得倘若兩個人是在一塊兒的,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可去的,何況腹中的,是他的骨血,正是兩人和美甘甜的見證。因此此時蓮生靠在馮淵懷中,反而想即刻便生個孩兒出來,雖不知是什麼模樣的,總歸是極可愛的,必定如珠如寶的愛著……

馮淵見蓮生全不在意,他自己當然是極為高興的。只是擔憂著她不開心,所以便也生壓了那份開心。如今見蓮生很是歡喜,他也高興,將蓮生緊緊抱了,心頭一塊大石落地,語無倫次,只叫著道:「夫人,夫人,你真好。」低頭在她臉頰鬢角亂親。

兩個耳鬢廝磨了片刻,馮淵忽地說道:「啊……我怎地竟忘記了。」蓮生忙問:「怎麼?」馮淵說道:「外頭有個人來了,我只顧同夫人歡喜,卻忘了他。」蓮生問道:「是誰呢?」

馮淵說道:「你猜。」蓮生微笑著搖頭,想了想,卻忽然說道:「總不會是蔣叔叔罷?」馮淵笑道:「我就知道什麼也瞞不過夫人。」

蓮生問道:「叔叔不是在應天府,怎麼會來,莫非……」馮淵便說道:「他是聽過去的商客說起來,說我們蓮記出了事,他便一徑的快馬加鞭上京來探,沒想到正巧我回家裡來。」蓮生點頭,說道:「叔叔真是有心人。」

馮淵卻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夫人,我在裡面,雖不知外頭是什麼情形,但也隱約猜到,此事非同一般……那雲錦緞子,不是我們店內的,這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但倘若是閒雜人等,有心眼紅我們,卻又上哪裡去找那宮內的御用之物來栽贓嫁禍?」

蓮生聽他說的頭頭是道,便說道:「你想的很對。」馮淵說道:「只是,明明那京兆府尹拖了兩天懸而未決,為何最後卻忽然痛快地說此事有誤而放人了呢?」

蓮生想到北靜王府之事,便不言。馮淵說道:「我聽母親說你去了王府……可是,北靜王妃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實在是突兀的很……夫人你卻又怎麼求了恩典來?」

蓮生這才說道:「你也不要多問了。總之,是我去求了北靜王爺,可是他也未曾給我准信兒,我也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誰從中出的力……罷了,總歸你出來了就好。」

馮淵對蓮生自是百分的信賴,見狀便也不問。兩個說了一會兒,蓮生說道:「對了,你不是說叔叔回來了麼,我出去見一見他罷。」馮淵急忙說道:「不急不急,我且讓他在這裡住上些日子不妨事,只是你身子弱,卻不能四處亂走動,我聽聞你前兩日都沒怎麼吃東西,怪道瘦了這許多。」蓮生說道:「你不是也瘦了許多?」馮淵說道:「我不同,夫人如今是兩個人了。」說著,手輕輕地捂在蓮生的腹部,蓮生害羞,說道:「別打趣我,才剛幾日呢。」雖然見了馮淵,精神上好,但到底身子有些弱,便說道:「你同叔叔說,我再歇一會就出去。」馮淵說道:「你放心,他心底敬你愛你還來不及,哪裡會在意這些小事情。」蓮生說道:「總不能慢待了人,他不在意是一回事,我做不做,又是我的禮了,所謂,禮多人不怪。」

馮淵笑著點頭,說道:「好好好,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只是……我去吩咐廚房熬些湯藥過來,夫人可要忍著喝。」蓮生先前聽到「湯藥」兩字,都會反胃,如今卻不覺得什麼,便也點了點頭,說道:「你去罷,只不過,你也要留心身體。」

馮淵在她臉上親了親,才出去了。

蓮生喝了小碗藥,又睡了個下午,到了傍晚時分才起身來,外頭又飄起雪來。馮淵來扶著蓮生外出,密密地給她加了件厚披風。兩人同蔣玉菡相見了,蔣玉菡一見蓮生,便行大禮,說道:「嫂嫂,見過嫂嫂。」蓮生急忙說道:「叔叔免禮。」蔣玉菡起身抬頭,見蓮生瘦了許多,下巴尖尖,便說道:「嫂嫂吃苦了,哥哥先前出了那樣大事,我竟然是個聾子,並不知情,後來得了消息,才忙忙地趕來,卻已經是遲了,沒出上力氣,真是該死!」說著,兩眼泛紅。

蓮生急忙說道:「俗話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叔叔的心意,我們都知道了,何況現在他也是沒事的,叔叔何須自責,既然來了,就好生地住上幾日,過兩天就是年關了,大家一起樂樂呵呵,過個年,可不正好?」

蔣玉菡是個精明伶俐的人,來的路上將馮淵的事情來來回回打聽了一遍,就跟蓮生想得有些不謀而合。本想著就算潑出這條命去,無論是求忠順王爺,還是北靜王爺,也要換馮淵出來的,不料人剛到了馮府門口,就跟馮淵撞了個對面。

蔣玉菡聽聞蓮生去了北靜王府,雖不知她做了什麼,卻也知道並非容易,尤其是北靜王妃如今仙逝……然而這些,卻又是不好問的。只是望著蓮生,越帶三分敬重愛慕。

當天,薛蟠,柳湘蓮聽聞馮淵回家,便都來探望,幾個人重新聚首了,便少不得又喝了一會子,晚上散了席,馮淵先去沐浴了一番,將酒氣盡數洗去,才回到裡屋,見蓮生正在燈影下打瞌睡,桌上的書翻了一半,他便命丫鬟將書拿了去,自己輕輕抱了蓮生,蓮生若有所覺,半睜眼睛看了他一眼,模糊問道:「人都走了麼?」馮淵說道:「都走了,我們也睡罷。」蓮生答應一聲。馮淵便將她抱到床上,不消的她自己動手,便替她將衣裳等物盡數除了,到手腕上,發現沒了那串珠子,不由一怔,問道:「夫人那串珠子怎地沒戴了?」

蓮生見問,才清醒了幾分,便說道:「唔,上次在北靜王府的時候,忽地斷了線,就沒有收拾回來。想必北靜王府的人收拾了去了。」

馮淵聽了這個,微微一笑,說道:「這樣也好。」

蓮生問道:「什麼也好?」馮淵說道:「那珠子來歷非常,恐怕不是我們能夠常帶著的,若是又歸了北靜王爺,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蓮生聽他隨口說來,倒也有些意思,便笑了笑。馮淵扶著她倒身,問道:「夫人的手足可還覺得腫脹?」蓮生說道:「倒還好,只是剛剛在下面坐了這一回,覺得腳有些涼。」

馮淵聽聞,便拉被子將蓮生身子蓋了,卻握著她的腿,慢慢地手上用力,替她揉捏,催血活動。

蓮生說道:「這是做什麼呢?」又是笑,又怕癢癢。馮淵握著她的腿不放,說道:「夫人別動,我聽人家說,這樣揉一揉,是會好些的。」

蓮生見他認真,便也不再攔他,到底有些困了,又被他輕輕揉捏的很是舒服,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連馮淵什麼時候睡得,也都不知。

當下蔣玉菡便歇在了馮家裡,一同過年。次日,蓮記也重新開張,又忙碌了小几日,眼看是年關將近,又加上蓮生有孕,馮淵的心思多在家裡頭,出來一刻倒要往家裡跑一趟,何況……頭上還有一宗隱憂。於是馮淵便索性將鋪子提前歇業,只是給兩位掌櫃的並夥計們封了厚厚的紅包,大家和和美美過個新年。夥計們並掌櫃吃了酒席,大傢伙兒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比同店舖的少說也多休個三五天,真正又輕閒,銀兩又豐厚,上上下下,無一不讚不樂的。

當下馮淵便一直都歇在家中,以照顧蓮生為己任,間或讀讀書之類。蓮生的身體也將養過來,漸漸地能吃東西,不再嘔吐,因此面色也豐潤起來。

這日子平平地過了幾日,榮國府裡頭,忽然又來了人,馮淵出外迎接,一看,不是外人,卻正是榮國府賈寶玉。

賈寶玉進門,馮淵相讓,寒暄著到了廳上,寶玉說道:「哥哥一向可好,怎地我聽說前些日子鋪子裡出了點事?」馮淵說道:「不過是小事,寶二爺不必掛心,如今已經是平息了。」寶玉說道:「我只因也犯了一點事,被父親拘住了,哪裡也不能去,所以竟然世事不聞了,如今要過年,父親才放了我,我得了信,就來瞧瞧哥哥還好不好。」

馮淵說道:「有勞二爺記掛了。」寶玉便又問道:「小嫂子呢?」馮淵聽聞這個,喜形於色,說道:「說來有個喜訊。」寶玉忙問道:「是什麼喜訊?哥哥快說。」馮淵便說道:「你嫂嫂,有喜了。」寶玉聞言,急忙起身,拱手說道:「恭喜哥哥!真是天大的喜事!」

馮淵也樂不可支,急忙還禮。兩人又再說話,寶玉才說道:「其實我今次來,也還有一件事,不過如今嫂子身懷有孕,也不知可行不可行。」馮淵問道:「是何事呢?」寶玉說道:「是這樣兒的,上次嫂子去,跟我林妹妹一見如故,如今隔了這許久,林妹妹十分牽掛,老想著嫂子呢。所以見我得了空,就催促我出來,看看嫂子有沒有時間,去院子裡坐坐,說說話兒,另外我們老祖宗也常對我提起:怎麼不見那日裡來的那個小媳婦,怪疼人的模樣,什麼時候再見見也是好的。」寶玉說著,便笑,說道,「是以我就來了。」

馮淵也笑了一會,說道:「她最近精神倒好,不如我去問一問,如何?」寶玉大喜,說道:「勞煩哥哥了,尤其最近林妹妹總是不甚開懷,也不跟我說心事,我也很擔心她,生怕她悶出病來……只因嫂子跟她頗為投契,我便也想……」馮淵說道:「放心放心,我即刻去問。」

當下馮淵進內,同蓮生講了這事。蓮生本不願意再去那榮國府,橫豎那裡跟她,也沒什麼緊要關係的。然而林黛玉卻是叫她頗為牽掛的一個人。再加上這幾日她的身子調養得當,好了許多,便說道:「你說,不然我去看一看?」

馮淵最知道她心意,便說道:「你去看看也好,省得不知發生什麼,掛在心上。」蓮生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覺得,我去坐一坐,也很快就回來了。」

馮淵說道:「你去坐一坐卻是無妨,心底別總是記掛著我。」蓮生望著他笑道:「不羞,怎知道我會記掛你。」馮淵抱了她,說道:「只因為我總是會記掛著你,所以知道你的心同我是一樣的。」

蓮生聞言,眼底微微潮濕。只因前日她因為馮淵不在,所以茶飯不思,才了悟昔日馮淵的一片心思。如今卻被他三言兩語,說的明明白白,可見這個人對自己的用心,更在她之上。

蓮生便說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你明白就好了,你好生照顧自己,我也好生照顧自己,卻比兩個人都吊著心更強。」馮淵鄭重點頭,說道:「我知曉夫人意思了。」

當下,馮淵便命人準備手爐披風,一應俱全之物,相送蓮生去榮國府。

蓮生只是一片牽掛林黛玉之意,故而才往榮國府去著一趟。卻沒有想到,這一趟無意之間的榮國府之行,卻是救了一個人、也成全了一雙人。

欲知蓮生所救何人,且看下回。

第七十五章 鴛鴦

蓮生一頂轎子進了榮國府,先去見了黛玉,見她比之以前越發出挑了些,只是形容大有憂愁之態,又好像瘦弱了許多,然而見了她,精神卻是還好,兩個見了,很是親熱。

彼此坐了,紫鵑便捧了茶上來,說道:「自上次馮奶奶走後,我們姑娘總是念著,只可惜自己不能出去,每日就盼著奶奶來呢,如今可算是來了。」

蓮生說道:「我也想著進來多看看姑娘,只是最近事情多了點,未免就耽擱了。」林黛玉伸手握了蓮生的手,說道:「我看嫂子你的氣色倒是好了些。」蓮生說道:「這幾日將近年關了,家裡鋪子也都提前歇了……左右沒別的事情,倒是養了起來。」

蓮生看了看黛玉,便說道:「姑娘看來卻又是清瘦了些,不會是又有什麼心事罷?」林黛玉見問,便說道:「總也沒什麼心事,只不過前些日子也發生了件事,我回了老家一趟。」說著,眼圈兒便微紅。

蓮生聽了這個,心底一想,便明白——恐怕是那林如海去世之事……見黛玉傷心,她也不提起,只說道:「無論怎樣,姑娘還要好好地留心自己身子才是。過去的便過去了……再想也是無濟於事的。」

林黛玉點了點頭,說道:「嫂子說話,總是很貼我的心,我近來思想自己孤零零的,未免淒惶,也不愛同寶玉多話說,他便對我說,倘若是蓮嫂子在,或許我會好些,果然我跟嫂子是有緣分的,見了嫂子來到,心裡就覺得歡喜,也好過了些。」蓮生說道:「姑娘別想太多事,只須把身子養好了,好日子還在後頭。」

林黛玉說道:「也只有嫂子知曉我的心,雖則我住在這裡,衣食無憂,外人見了,也覺得羨慕,但怎樣,也還是一個寄人籬下,其中種種微妙之處,也只有自己知道,從不能對人說,寶玉也是。」

蓮生點點頭,明白她諸多苦楚,說道:「寶二爺雖然對姑娘上心,但到底是個男子……姑娘的心意我是明白的,這樣的大家子,未免人多口雜的,有些事,姑娘只別去理會,人生一世,倘若什麼都掛在心上,那是鐵人也受不了。何況也沒有用呢。」林黛玉說道:「我也知道沒有用,但是仍舊免不了會想多了。這不是……偶爾拿出佛經來讀一讀,指望著修身養性呢。」

蓮生同她兩個起身,到了書桌邊上,果然見了兩本佛書,旁邊另有抄的小字佛經,蓮生看了,誇獎說道:「姑娘好毅力,叫我是萬不能的。」林黛玉說道:「蓮嫂子你有人疼著,自是不用操心的。」蓮生聽了這個,心頭一動,便說道:「其實,尋常過日子也有過日子的驚險、難處,比如我們最近,也就出了件驚險的事,倘若這件事沒有解決,我到現在也是不能進來見姑娘的。」

林黛玉一驚,急忙問道:「嫂子快說說,竟是何事?」蓮生便將蓮記出事的來龍去脈,同林黛玉說了一遍,只隱去了一些細節。果然林黛玉聽得目不轉睛,怔怔出神,最後蓮生說馮淵無事了,她才也鬆一口氣,半晌歎道:「我果然是個坐井觀天之人,平素裡只覺得自己身邊有諸多難處,竟沒有空閒想那些……蓮嫂子,這一番果然是驚險非常,幸喜馮家哥哥無事,也幸喜你無事,竟還喜得貴子……也算是因禍得福。」

蓮生見她全然不再糾纏於自身,只關心起她來,她正是要如此的,這叫做「隔山打牛」,又有「借力打力」的意思,只化解了黛玉目前之狀便好。於是蓮生便也笑著說道:「誰說不是呢,我也時常想,這個小傢伙,是不是知道爹娘有難,所以才特意來化解的。」

林黛玉聽了,也便笑,說道:「還真是如此的。」

一直到此,林黛玉才露出笑容。蓮生見狀,便又同她說了些外頭的風物之類,逐漸地將林黛玉引得豁然開朗,一直到賈寶玉來之時,兩個人正在有說有笑。

寶玉進門,聽了歡笑之聲,便也歡喜滿面,說道:「我說罷,蓮嫂子來了,妹妹也就沒事了。」說著便進門來,將披風除了,紫鵑自帶了去,林黛玉望著寶玉,說道:「你少自誇了,也不臊得慌。」寶玉說道:「神天菩薩在上,妹妹笑了,可見我說的沒錯。」說話間,又向著蓮生大大地做了個揖,蓮生急忙起身,說道:「寶二爺這是何意。」

林黛玉嗔道:「嫂子別理會他,想必是又瘋發了。」寶玉說道:「我這個揖做的卻是有道理的。」黛玉說道:「哦,那你說說看。」寶玉便侃侃說道:「妹妹這幾日茶飯不思,憂思漸甚,我點點滴滴看著,怎會不跟著憂心,只恨自己嘴笨心拙,開解不了妹妹,如今蓮嫂子來了,妹妹立刻跟變了個人兒似的,我只感激蓮嫂子,嫂子卻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林黛玉帕子掩著嘴,說道:「蓮嫂子你看,還說他嘴笨心拙,竟這麼會說的。寶玉你過來……」賈寶玉上前一步,問道:「妹妹叫我有何吩咐?」林黛玉打量他,說道:「讓我看看,你從哪裡來,這嘴上可是抹了蜜調了油不曾?」說著,便前仰後合笑起來。只因她心結漸消,性兒才轉過來。

蓮生也抿著嘴笑,賈寶玉怔了怔,說道:「早知如此會逗得妹妹開心,我就日日去抹蜜調油便是了。」林黛玉聽了,便更笑個不停。蓮生看他兩個如此,也覺得心底欣慰。

蓮生在瀟湘館坐了會子。寶玉說道:「蓮嫂子,可要去見見老祖宗?昔日她老人家著實記掛了你一番。」蓮生說道:「我不過是外頭進來的……就不用去打擾老太太了罷。」寶玉說道:「不去也成,看這個時候,老祖宗怕是還在睡午覺,去的話怕也撲空。」

林黛玉說道:「我們自好好地說著話,你卻來打岔。」寶玉說道:「我哪裡敢,原是隨口一說,不去也沒什麼。」林黛玉起身,說道:「嫂子,我們不理會他,出去走走。」寶玉說道:「那外頭風大,小心別著了涼。」趕緊叫紫鵑多拿件兒衣裳去跟著。

蓮生跟林黛玉兩個出了瀟湘館,慢慢地在院子裡走動,一邊說著話,看著景,倒也閒散。兩人走了一會兒,忽地見有個人伏在假山石頭上,一動不動,不知在做什麼,看樣兒是個丫鬟,只不知是誰。

蓮生跟林黛玉兩個面面相覷,林黛玉低聲說道:「我看這個人,倒好像是寶玉房內的襲人……只不知道她這是在做什麼呢?我們去看看?」蓮生便點了點頭。

林黛玉同蓮生慢慢地走近了,襲人卻仍舊趴在那裡不動,一直到黛玉到了襲人跟前,襲人才察覺,驚得一怔,看清楚了,才說道:「林姑娘?」卻是刻意壓低了聲響,又看向蓮生,因上次蓮生被請參與賈府的家宴——為了寶釵被封之事,襲人也是認得的,當下也又叫道:「馮奶奶也來了?」

林黛玉便點了點頭,蓮生也微笑。這邊林黛玉說道:「冷冷的,你只管站在這裡做什麼呢?有什麼好看的?」襲人便說道:「姑娘不知,我正在看平兒跟鴛鴦兩個呢。」

林黛玉張望了一下,果然見前面那亭子裡,是兩個丫鬟坐著,似正在說話。林黛玉便說道:「你看他們做什麼?怎麼不過去一起說話呢?」襲人說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是想嚇她們兩個的……」正在說話,那邊卻發現了這裡有人,一個起身,揚聲說道:「誰在哪裡?」

襲人聞聲,笑道:「不能躲了,被發覺了。」林黛玉說道:「我不知你想嚇她們,倒壞了你的事了。」襲人說道:「姑娘說哪裡話,其實我也是為了聽她們說……」正在說著,那邊人起身,已經看清楚了襲人樣子,便罵道:「襲人你這蹄子,躲在哪裡做什麼?琢磨著嚇我們不成?還不快快出來?」

襲人笑著說道:「鴛鴦姐姐不高興了,只不過她不知道林姑娘也在此,知道了的話,怕要羞了……」

林黛玉說道:「索性我們去看看。」又看向蓮生,蓮生也點了點頭。三個人便出了假山,那邊鴛鴦同平兒本以為山後面只有襲人一個,卻沒有想到出來三個,頓時慌得站起來。

襲人先走過去,說道:「起先是我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想嚇你們兩個一跳,卻被林姑娘發現了,白饒了你們了。」鴛鴦同平兒便行禮,說道:「林姑娘,馮奶奶。」

這幾個人都是有頭臉的大丫頭,蓮生卻都是經過一面之緣的。林黛玉說道:「你們兩個再這裡,是說什麼體己話不成?」她同蓮生都是細心之人,一看之下,卻見鴛鴦的眼中似有淚水未乾,就知道事由蹊蹺。

鴛鴦跟平兒面面相覷,卻不敢說什麼,正在遲疑,忽地有個婦人從遠處急匆匆走了過來,起初見這裡人多,就停了腳步,後來站著腳想了一會兒,就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平兒先看見了,就拉了一下鴛鴦,鴛鴦一見,頓時不悅,雙眉也皺起來,襲人站在邊上,說道:「那不是鴛鴦姐姐的嫂子麼?她怎麼來了?」

林黛玉跟蓮生站著,知道有事,只看稀罕。鴛鴦冷笑,說道:「那女人是有名的六了販駱駝的……是個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性子,一張嘴什麼都能說。這會子來,我也知道是為什麼,你們都只裝不知道的,橫豎看她怎麼開那個口。」又同林黛玉和蓮生說道:「要叫林姑娘見笑話了。」林黛玉說道:「我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而蓮生自見了鴛鴦,平兒,襲人三個一處,又見鴛鴦的嫂子前來,心頭便隱隱地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由地看向鴛鴦,見她面容秀美白皙,卻又有一股凜然的風骨,蓮生是知曉鴛鴦的來去的……不由地暗暗在心頭惋惜。

說話間,那鴛鴦的嫂子已經到了跟前,見了林黛玉跟蓮生在,她不認得蓮生,卻認得黛玉,便急忙行了個禮,說道:「給姑娘請安。」黛玉也想看看她們究竟在做什麼,便說道:「免了。」就到邊上去,裝作看水的樣子。

那婦人見人多,終究不好就開口,便說道:「姑娘,我有些事來找你。」鴛鴦跟平兒兩個,只管坐在一邊上,見狀鴛鴦轉頭,問道:「何事?」

那婦人說道:「這裡人多,姑娘你跟我來一會兒,橫豎是好事罷了。」說著,就上前來,伸手拉住鴛鴦的手,想要將她拉走。不料這婦人的手剛碰著鴛鴦的手腕,鴛鴦用力一甩,將她的手甩開一邊去,說道:「青天白日,有什麼要躲著人的,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別鬼鬼祟祟的,我不愛看這樣兒!」

婦人被鴛鴦這樣一說,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但為著心底那件事,少不得還得忍著,就說道:「喲,姑娘怎麼發起怒來了,我可是一片好意,一件大好事要來給姑娘說呢,姑娘這是做什麼?」

鴛鴦冷笑,說道:「什麼樣的大好事,你倒是明明白白說來聽聽!」

她們在一邊漸漸地劍拔弩張,那邊黛玉拉了拉蓮生的袖子,低聲說道:「這是怎麼了,我怎地還看不明白呢。」蓮生心底明鏡似的,卻不能說,只說道:「稍等,只看片刻怕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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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恩典

且說黛玉跟蓮生站在亭子邊上,冷眼看戲。見鴛鴦盯著那她那嫂子,眼裡儘是怒意,只可惜鴛鴦那嫂子此刻財迷心竅,哪裡會在意這些,看了看旁邊的襲人平兒,到底猶豫,就說道:「姑娘別急赤白眼的,這事不能隨便張羅,橫豎你跟我來就是了。」

鴛鴦見狀,便說道:「你也不用藏著掖著的,我問你,是不是太太跟你說的那件事?」鴛鴦這嫂子見她說破,便也笑著說:「姑娘既然知道,那就好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麼?」

不料她剛說完,鴛鴦起身,變了臉色,只罵道:「你趕緊給我閉嘴,少讓我說些不好聽的出來,什麼喜事?喜從何來?——不過是想叫我去做個小老婆罷了,你就高興成那樣?一家子都是眼熱人家當小老婆的,索性自己去當了就是了,如今推我入火坑,你倒是興頭起來了?你當我跟你們一樣,巴不得當人家小老婆的!」一邊罵著,一邊又說,「你那心裡存著什麼主意,當我不知道呢?無非是看人家有巴結了的,在外面作威作福,你們也眼紅,這會子就花言巧語,哄騙我進那火坑裡去!將來倘若我不得勢,你們又如何?一個個就當沒我這個人了,躲在一邊該說該笑,任憑我是死是活呢!我若是個心蠢面軟的,現在聽了你的話,將來我卻向誰哭去?你別當我是三歲小兒,好隨意糊弄的!」

林黛玉這回才明白了是什麼事,就低低同蓮生說道:「她說是太太跟她說的,不知是哪個太太……難道是舅媽不成?」蓮生說道:「怕不是……」林黛玉想了想,點頭說道:「我知道了……我聽說大太太素日裡最是討好大老爺的,恐怕是她……」

兩個低聲說著。那邊鴛鴦的嫂子聽了鴛鴦的話,面子上掛不住,又看平兒跟襲人,便說道:「姑娘何必這樣?不願意也就罷了……難道我會綁了你?只別口口聲聲『小老婆』的,好歹也看看別人臉上過去過不去。」

平兒跟襲人對視一眼,平兒說道:「這倒是奇怪了,你指著我們說什麼,你聽誰封我們是小老婆大老婆的了,何況我們也沒有這樣的好嫂子……巴巴地跑到我們跟前來叫我們做人家小老婆,你還別指桑罵槐的,我們犯不著心疑什麼的!」

鴛鴦聽了,便哭道:「你們也聽見了,她竟還想著挑唆你們兩個,人家有哥嫂的,對妹子百般疼愛,我有哥嫂,卻心心唸唸記掛著要從我身上討些好處,但凡是跳火坑對他們有些利的,就恨不得一把推我下去,世間怎有這樣狠心的人!」

鴛鴦嫂子聽了,就說道:「這原來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何況夫人也已經說了,倘若你過去了,能生個一子半女的,將來便能跟她比肩,這是何等榮耀的事?別人想要還要不著呢!」

襲人跟平兒自心裡生氣。鴛鴦瞪著她,罵道:「你就是那想要要不著的,我已說過了,誰要當讓誰當去,誰要討那榮耀,也自討去,只是要讓我如此,你做的好青天白日夢!」

鴛鴦嫂子聽了,說道:「姑娘,你何必把話說的這麼絕呢……」她們幾個,便在一起糾纏。

林黛玉握著蓮生胳膊,說道:「真沒想到,這鴛鴦竟有如此的心志。以她的人物,做人家的小老婆什麼的……也的確是可惜了。」蓮生也點了點頭,聞言心頭一動,說道:「姑娘,要為難你幫我一個忙。」林黛玉說道:「何事,嫂子說?」蓮生說道:「姑娘一會兒就知道了。」

那邊鴛鴦還在同她嫂子口角。這邊蓮生便同林黛玉上前,那嫂子見林黛玉過來了,倒不敢造次了,急忙停了嘴,訕訕地,便想要告退。

鴛鴦也不語了,只擦淚。林黛玉只看著蓮生,蓮生說道:「怎麼我在旁邊聽著,一頭霧水,這是誰要去做小老婆?」

平兒是從鳳姐嘴裡聽說過蓮生的,此刻見蓮生開口,她便察言觀色的,說道:「是這嫂子要鴛鴦去做大老爺的小老婆,鴛鴦不願意呢。」

蓮生聞言,便笑著,說道:「這自然是不能願意的,怎麼現放著正兒八經、風風光光的正室不當,卻要巴巴地去做小老婆呢?」

這話一說,在場的平兒襲人,鴛鴦跟她嫂子,連同林黛玉都驚了一下,林黛玉看著蓮生,眼睛裡透出驚奇觀望神色,卻不說話。

鴛鴦也是一片疑惑茫然,平兒跟襲人面面相覷,兩個人又看向鴛鴦。那鴛鴦的嫂子本是要走的,聽了這話,急急忙忙停下腳步,便問道:「奶奶這是何意?什麼風風光光的正室?」

蓮生便笑道:「也是嫂子你不問清楚了,便冒冒失失的,怪道鴛鴦姑娘不高興,只不過鴛鴦姑娘也是有錯兒……她沒有同嫂子你說明白。」

鴛鴦呆呆看著臉上,不知她要說什麼,那嫂子也問,說道:「這……奶奶的意思是?」

蓮生說道:「頭前我才跟鴛鴦姑娘說的……想必是她臉皮兒薄,所以不好意思開口,嫂子又這樣沒頭沒腦的,就把好好地姑娘給惹惱了。其實是這樣的,我有個兄弟,容貌人品都是一流的,絕無挑剔,家境也是上佳,家裡頭什麼也都齊全,只少個賢惠的妻室,我便同鴛鴦姑娘說了這宗,她只說要跟哥嫂商議,還要問明老太太,是以先不對人說……」

蓮生說完,便看著鴛鴦,鴛鴦聞言怔了怔,也看著蓮生,似要說話,兩個人四隻眼睛對上,鴛鴦沉思著,又慢慢地轉過頭去。

她嫂子便驚,說道:「這……是什麼人家?可靠得住?」蓮生說道:「雖然比不得榮國府寧國府的……但也算是家境殷實,難得的是我那兄弟,性格溫柔,生的又好,又想要正妻,倘若有朝一日娶了過去,定然是如珠如寶的對待……嫂子若是不信,只叫人去打聽,這京城裡的蓮記,是什麼樣兒的鋪子,就知道我說話是不是真。」

平兒見狀,便說道:「蓮嫂子說話哪能不真,要知道,這蓮記可是當今皇上御筆親提過匾額的,那榮耀卻是別家無法比,也算是京城內的成衣魁首了。」襲人也說道:「聽聞那鳳裘做的委實巧奪天工,寶二爺也讚賞不已呢,當時一出,多少王公大臣搶著要,都還有要不到的。」

鴛鴦那嫂子聽得癡癡的,林黛玉見狀,就說道:「你不信麼?我蓮嫂子,是從來不會騙人的。」

連林黛玉都發了話,這鴛鴦嫂子自然不敢懷疑什麼。然而面上仍然帶三分遲疑之色。

蓮生見狀,知道她心動,然而卻因貪圖富貴,仍舊捨不得賈赦那一邊就是了,便說道:「嫂子你細細想想,當人家的小老婆,跟當人家的正妻,哪個更好?何況就跟姑娘所說的,倘若真個兒不得寵,你們也是討不了什麼好的,倘若是嫁給了正經人家……衣食無憂不說,就算是對外說起來,也有三分體面。日後你們要有個什麼來往,我那兄弟家裡,是個殷實寬厚的……最不缺的就是銀兩。這樣——對鴛鴦姑娘好,對你們也好。豈不是一舉兩得?」

鴛鴦她嫂子一直聽了這個,才也慢慢地笑起來,臊眉打眼兒地說道:「果然是這樣兒的,那才算是天大的喜事呢,只不過我先前不知,早知道如此,我也就不來討這個嫌了。」說著就笑,又看鴛鴦,說道,「既然有這樣的大好事,姑娘怎麼也不跟我們說上一聲兒?」

鴛鴦只看著蓮生,若有所思,也不說話。蓮生便說道:「想必因姑娘是老太太身邊兒的人,姑娘便想著先跟老太太說,求老太太準了,再同你們說……這不是,我跟林姑娘正要一起去老太太那邊,就是想從邊上也跟著說說呢。倘若嫂子不是這番的攔擋,恐怕此刻鴛鴦姑娘已經求下來了。」

林黛玉見狀,說道:「就是呢,你真是的,也不問問清楚,平白的在這裡聒噪了一頓,耽擱我們的時間。」那嫂子就說道:「果然是我的不對了,好姑娘,你別氣,真個你有這樣好的前程,大太太那邊,我也去回絕了就是了。」

鴛鴦見狀,才說道:「你趁早去回絕了才好……我自己不大好說,大太太就總拿捏你們,倘若你們有志向的,替我一口回了,卻才免除後患,日後好兒多著呢。」

她嫂子聽了,笑道:「這是自然的,我們也要替姑娘著想,倘若姑娘找了那個好人家,我們也還不落人家閒話,難道我們不樂意麼?」說著,就行禮說道,「林姑娘,馮奶奶,我這就去了。」說著,便顛顛地走了。

一直到鴛鴦嫂子走了,林黛玉才看向蓮生,不說林黛玉,平兒襲人跟鴛鴦三個,也都看著她。蓮生笑了笑,說道:「只因我見事情不好,心想要打發了她……才這樣說,姑娘別怪。」

鴛鴦怔了怔,說道:「我……倒是要謝謝馮奶奶的。」林黛玉說道:「蓮嫂子,莫非你只是信口說說的,我還以為你真的有那樣的一個好兄弟呢,那也是鴛鴦姐姐的福氣了。」

鴛鴦的面上也略見黯然。蓮生見狀,心頭一動,便說道:「其實我的確是有那樣一個兄弟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上,家裡也的確是殷實的很,也正缺乏一個賢惠的妻室……」

鴛鴦聞言,便只看向蓮生,可畢竟是女兒家,這些事情不好開口。就只垂眸不語。

林黛玉說道:「那樣……豈不是正正好兒?」

蓮生卻歎了一聲,說道:「只因……這其中有個緣故,我怕鴛鴦姑娘不喜歡。」

其實,鴛鴦先前本並沒有要擇偶的心意,只不過是想回絕太太那邊。然而她沒有想要擇偶,卻並不是一心不想,卻只因她自來是在榮國府長大,放眼過去,全找不到一個可心合適之人,她又心性剛烈,決計不肯做小妾之類。

蓮生也是知道的。倘若今兒她不出面,那鴛鴦勢必跟她嫂子兩個一拍兩散,事後她嫂子在大太太面前學了這番話,那大太太跟賈赦就會擺弄鴛鴦嫂子跟哥哥,他們合計起來,一直逼得鴛鴦無路可走,才選擇在賈母跟前斷髮明志,說出那一番誓不婚娶的話來……倘若如此,那最後鴛鴦的路,只有一條,那便是在賈母死後,也跟著自縊而死。

所以蓮生靈機一動,便挺身解了鴛鴦的這個圍,也打發了鴛鴦的嫂子。她嫂子雖然是個混人,但是聽聞蓮生說的那女婿是個難得的,最緊要的是——家境好。將來對他們自然也有好處,她這才肯捨棄了賈赦那方面的好處……另外,當人家的小老婆,也的確沒有正室來的好聽,就算他們說出去,也有三分顏面的。所以她那嫂子才高高興興去了。這樣就算賈赦那方面再威逼,鴛鴦的哥嫂也不會跟賈赦一起來逼鴛鴦了。

其實蓮生先前還只是隨口說說,到最後,卻想到了一個人,那便是蔣玉菡。只不過……她心底還有一點憂慮。是以欲言又止。

平兒跟襲人兩個是有名的精靈,當下便互相扯了扯衣裳,先告辭離去。

剩下鴛鴦跟林黛玉,蓮生三個。鴛鴦才說道:「馮奶奶方才說的……又沒有說完,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也算是個薄命之人,從小在大觀園內,正經兒男人沒有見過多少,聽蓮生說「性格溫柔,長相又好」,鴛鴦便一時有些上心起來。

蓮生便說道:「林姑娘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了……姑娘,我那兄弟,的確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人,性格是極其溫柔,待人更是好……樣貌也好,家裡也好,只不過他……」停了停,便說道,「他原先是樂籍出身,最近才脫了籍。所以我……擔心姑娘會不喜。」

林黛玉只看著兩個人,也不說話,靜靜聽著。沒想到鴛鴦聽了這個,卻一笑,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原來是這樣,其實這又有什麼?我也是個下人而已,身份又能好到哪裡去?怎麼還能挑剔別人呢。」

蓮生聽了這話,說道:「姑娘的意思是?」鴛鴦便說道:「方纔我被那女人一頓亂嚼,本來存著了心思,打算今生今世不嫁人也就完了……誰想到馮奶奶說了這番話……倘若真是個性格好,人品好的……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別的念想了。」

蓮生喜道:「如此說來,姑娘是願意的?」鴛鴦到底紅了臉,緩緩地點了點頭。蓮生說道:「這真是意外之喜。我不同姑娘弄虛頭,姑娘只放心,我那兄弟是個挑不出一點錯的人……姑娘若是不信,只去問寶二爺,他也是見過的。」

鴛鴦說道:「我信馮奶奶所說,倘若……真的……有緣,那我日後,就當馮奶奶是我救命恩人,給奶奶立了長生牌位,日日來拜。」說著,便掉了幾滴淚。

蓮生說道:「姑娘快別如此,如今我們只想,該怎樣向老太太說下這個情。」林黛玉說道:「鴛鴦姐姐是老太太第一個能用的,怕是不會輕易許了她。」鴛鴦說道:「老太太疼我是真,不過眼下果然是放不了我的。」不由略覺得憂愁。

蓮生說道:「這並不急,只要先將事情定下來,最多等老太太千秋了……再行圖謀。」總之免除了賈赦方面的威脅,再叫鴛鴦心中存著希望,別輕易尋死,那便一切可圖。

三個人便說了一番。鴛鴦想了想,便說道:「馮奶奶你且等一等。」

蓮生便跟林黛玉等著原地,鴛鴦匆匆而去,不多時候回來,將手中一物遞給蓮生,說道:「這是我尋常時候繡的,馮奶奶你帶了去,做個見證。」蓮生低頭看了看,卻似是個繡囊,當下便細細地先放了起來。

三個便一起去見賈母,正巧賈母午睡起來,叫鴛鴦呢。鴛鴦便進去伺候。賈母雖然年老,卻仍精明,見鴛鴦雙眼發紅,不免問起來,鴛鴦見問,當下順勢跪倒在地,將大太太如何逼婚,自己如何拒絕之事說了,最後哭道:「先前蓮嫂子給我說了一門,是個極好的人家,我因念著老太太,還不肯去呢。只想好好伺候老太太便是。」賈母聽得先是大怒,後卻傷心,說道:「快起來,原是我忽略了,你也這樣大了……我竟沒注意。」

鴛鴦起了,賈母傷懷了一會兒,須臾停了,才又問蓮生,說道:「你給鴛鴦說的是哪一門人家啊?」蓮生才又說道:「老太太,鴛鴦姐姐這樣的人品,我倒是想到有個人,是我家的兄弟,人品性格都是一等的。」便說了一番。

賈母聽了,點頭歎道:「素日裡我最靠的就是鴛鴦了,難為她伺候的伶伶俐俐,一點兒差錯都沒有,只是我的左膀右臂,實在沒想到她暗地裡受了這些委屈,她也的確是要找個好人家的,」搖頭歎了會,又看蓮生,沉思說道:「……你倒是有心了,還替她想著,只不過現在我是缺不了她的……」

鴛鴦聽了,便立刻說道:「我現在也是不嫁人的。只先伺候老太太是正經。」卻不哭了,略微帶些羞澀。林黛玉說道:「鴛鴦姐姐到底是府內的人,要出去的話,也難……」老太太聽了,看了看鴛鴦,點點頭,就說道:「林丫頭說的對……你從小就伺候著我,為了我本是耽誤了,原也該給你找個好人家的,幸而是蓮生說了。」沉吟片刻,說道偶啊,「好,既然如此……我也做主,就找個好日子,先把事情定下來,省得那些人盯著。……以後等我去了,你就脫了籍,嫁過去罷,也不辜負你伺候我一場這番辛苦。」

鴛鴦聽了這話,畢生的著落便在此了,歡喜之下,又掉了幾滴淚,趕緊謝賈母恩典。蓮生同林黛玉在一邊相識而笑,都也鬆了口氣。

幾個人說了會兒話,蓮生便覺得身子倦怠了,就起身告辭了賈母,鴛鴦出來送了,蓮生說道:「既然老太太發話了,那改日商量個好日子,讓我那兄弟送了聘禮過來,把事情定下。」鴛鴦臉頰緋紅,說道:「有勞奶奶上心。」蓮生握了握她的手,說道:「姑娘等喜信便是。」又跟黛玉依依不捨別了,才乘坐轎子回家去,一路上也不管轎子顛簸,只是滿心歡喜地想快些家去,要把這個好消息說給蔣玉菡知道。

第七十七章 喜樂

蓮生回到家中,正巧馮淵站在院子裡指揮下人將外頭買進來的年貨之類的搬運放置起來。見蓮生回來了,也不理剩下的,就急急忙忙將人迎了裡面去。蓮生問道:「叔叔呢,怎不見人?」

馮淵說道:「他上午出去了,好似是去柳二弟家裡。」又問道,「問他做什麼?你去榮國府還好?這次回來的倒是快。」便握了蓮生的手,憐她冷,就在手心裡輕輕揉搓。

蓮生說道:「我卻是無意中做成了一件事,這件事跟叔叔有關的,是以問他。」馮淵好奇,問道:「是什麼事?」蓮生便將鴛鴦之事,來來往往跟馮淵說了,馮淵聽罷了,喜得拍了拍手,說道:「這事做得極好!玉菡他雖然現在不比往日了,但他心心唸唸想要個妻室想成個家,才像樣的,我瞧他最近雖然表面歡喜,實則有些不開心,想必就是為了這件事……倘若他知道了,還不知會樂成什麼樣子。」

蓮生說道:「我只怕我自作主張,叔叔會不喜。」馮淵說道:「你別多心,他心底怎樣敬慕你,難道你不知道?只當你是嫂娘來看待了,你說的話,難道比不上外頭那些媒妁之言?更是可靠的,何況你的眼光,又能差到哪裡去?既然那鴛鴦姑娘是你看中說好的,定然是個極好的了。」

兩口子說著,可巧外面有人說道:「蔣爺回來了。」說話間,簾子一搭,蔣玉菡走了進來,見蓮生在,急忙行禮,說道:「嫂嫂回來了。」

蓮生微笑說道:「叔叔也回來了,快坐。」馮淵急忙起身,說道:「你去柳二弟家做什麼了?這會子才回來?」

蔣玉菡落了座,便說道:「只是為著沒事,所以四處走動走動,不料這一去,卻是聽了個新聞。」馮淵便說道:「是什麼,你且說來聽聽。」蔣玉菡說道:「嫂子上午是去榮國府的,這新聞卻跟榮國府有些關係。」蓮生也覺得驚奇,便問道:「到底是什麼,叔叔且說。」

蔣玉菡便說道:「這件事本跟柳家沒什麼關係,只不過……這事卻跟柳嫂嫂有些關聯的。」蓮生聽了心頭一動,蔣玉菡便說道:「原來那柳嫂嫂還有個姐姐,名喚二姐,竟給了那榮國府的璉二爺為妾了,本是在外頭的,不知怎地風聲走漏,竟進了榮國府內。柳嫂嫂本以為無事,不料前日去探望了一番,見被欺負的不成樣子,柳嫂嫂就怒了,不由分說地將人給接了回家。」

蓮生心想:果然就是尤二姐同王熙鳳那一宗的事情了……馮淵卻全然不知,只說道:「竟然這樣,以後呢?」蔣玉菡說道:「叫人診了脈,發現是有了身孕呢,現在正在柳家養著。」蓮生點了點頭,蔣玉菡說道:「實沒想到,那柳嫂嫂竟是那樣厲害性格的人物。」說著就嘖嘖搖頭。

馮淵聽了最後這句,便同蓮生對視一眼,笑著說道:「那不知玉菡你心底想要個怎樣的妻房?」

蔣玉菡聽問,便苦笑說道:「哥哥說笑了,我這樣的……又能想什麼?」馮淵起身,走到蔣玉菡身邊,輕輕按了按他的肩頭,說道:「玉菡,倘若我說,你嫂嫂給你物色了一個好人物,你會怎樣?」

蔣玉菡一聽,唬的呆住,半晌才說道:「哥哥這是在玩笑哄我呢?還是說真的?」馮淵說道:「倘若是真的,那你……要還是不要?你嫂子先前跟我說,怕你嫌她多管閒事呢。」

馮淵是知道蔣玉菡心意的,所以故意這樣兒說。果然,他一說完,蔣玉菡即刻起身,便衝著蓮生行禮,說道:「嫂子,哥哥說的可是真的?」

蓮生見他滿臉惶恐,眼中卻閃爍驚喜之色,知道他是開心的,便也放了心,說道:「的確是真的。」蔣玉菡聞言眼睛發紅,急忙說道:「嫂子,這,這……這實在是天大的好事,……我……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激動難耐,眼中的淚刷地便湧出來,急忙回頭擦拭眼睛。

蓮生放心,便說道:「那是個極好性格的人,又能幹,我今日去了榮國府,在大觀園內遇到她……當時,她府內的大老爺要討她做小妾,派人來說,被她好一頓的罵,可是個很有志氣的姑娘,我憐惜她一番心智,便出面接了圍,只哄騙那來人,說是她早有了婚約……將那人給騙走,沒想到她就上了心,我便將叔叔同她說了。」

蔣玉菡遲疑片刻,說道:「可是,我原先……」蓮生說道:「叔叔,我也沒有瞞她,然而她說:原本她也不過是奴才出身,高貴不到哪裡去,所以叫叔叔放了這顆心。」

蔣玉菡聽得怔了怔,說道:「她竟能這樣說,真真是個明白之人……」一時感念,憑空思量起來。

蓮生見他如此,便從旁邊將那鴛鴦送的物件拿出來,說道:「叔叔,好叫你知道,我不是信口騙你歡喜呢,這是那鴛鴦姑娘送的,以為信物。她伺候的那老太太如今也首肯了,叔叔若是願意,就定個日子,咱們下個聘給人家姑娘,也好讓那些虎視眈眈的死了心……她是榮國府老太太的左膀右臂,老太太一時半會都缺不了她,著實能幹伶俐的,只要叔叔耐心等些日子,老太太千秋了,她也脫了奴籍,你們成了親,日後和和美美地日子,有的是好呢。」

蔣玉菡聽得臉上發紅,將那信物接了過去,打開來看,卻見是個紅色的繡囊,上面活靈活現地繡著一對兒鴛鴦,靠在一起,著實妙不可言。馮淵從旁看了一眼,說道:「真是好意頭!繡的也好,果然是慧質巧手,」又說道,「好兄弟,如今你一顆心卻放進肚子裡罷?」

蔣玉菡望著那大紅色錦繡囊的一對鴛鴦,眼淚撲啦啦亂掉,只是因為歡喜的……雖然不曾親自見那鴛鴦的面兒,然而聽了蓮生的轉述,評語,又見了這親手刺繡之物,卻如同相識了許久一樣,歡喜無限,敬慕無限,心頭滋味,無法言說。握著鴛鴦繡,只向著蓮生一下子跪了下去,蓮生嚇得趕緊起身,馮淵也急忙將蔣玉菡扶起來,說道:「好兄弟,你做什麼?」

蔣玉菡擦淚說道:「哥哥你別攔著我,非如此不足以表明我心頭一片感激之意……哥哥嫂嫂,真正待我如再生父母,倘若將來跟鴛鴦姑娘成了親,哥哥嫂嫂就如同我們的親生父母一般了。」

蓮生說道:「叔叔你起身了,這樣大禮,我受不起。我原先說過,叔叔是個好人,將來必定有一門美滿姻緣的,如今叔叔的大事定下來,我也去了一宗心事。叔叔同我們,原也不分彼此的,叔叔如此,卻是生分了。」

馮淵便將蔣玉菡扶了起來。蔣玉菡將那鴛鴦繡收了起來,馮淵說道:「好了好了,如今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我們趕緊去找個明白人查查,哪一天是好日子,咱們風風光光給那鴛鴦姑娘下了定禮,以後到了日子,兄弟你跟鴛鴦姑娘成了親,好好地把日子過起來!」蔣玉菡這才停了淚,歡喜無限。

當下馮淵便同蔣玉菡一起,去查好日子,本是在置辦年貨的,如今順便將聘禮之物也準備齊全,因蔣玉菡的產業都在應天府,馮淵自從中相助,出了無限東西。因蓮生也知道鴛鴦的哥嫂是有名的勢利眼,就也特意讓馮淵多出了些好東西,又帶上十幾個僕人——也好把那兩個給鎮住。

六天後,果然同金家下了定禮,鴛鴦的哥嫂見了那許許多多僕人,又加蔣玉菡打扮的貴氣,再又見了那許多隆隆重重的東西,已經歡喜的眉開眼笑,先前因為拒絕了大老爺,被好一頓狗血淋頭的罵,當時還灰溜溜的,此刻卻覺得就算是被大老爺打了一頓,也還是值得了的。周圍一同行走的人問起來,只說鴛鴦蒙老太太恩寵,許給了一個大大財主為正妻,一干當差的看著滿院子聘禮,也都嘖嘖讚歎,讓鴛鴦哥嫂得意無限。

下定禮那一日,院子裡鴛鴦也特意回去了一趟,躲在簾子後面,見果然送了好些東西過來,雖然她經管老太太的東西,見慣了的,本不在意。

不過這卻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隆重的對待自己的……又可見那個人是鄭重相待……她偷眼看了那蔣玉菡,——今日蔣玉菡是刻意打扮了一番,他本就是好人才,這樣裝扮起來,真個是風流溫潤,貴不可言的,人人都稱讚好人物,看的轉不開眼。

鴛鴦的哥嫂起初見了,簡直是歡天喜地地將人迎了進來,此刻鴛鴦見了蔣玉菡的樣貌,聽他談吐溫柔,也看的不由癡了。隔著簾子聽了一會,心底歡喜,眼中卻掉出淚來,自思自己從小在榮國府內長大,雖然衣食無憂,然而前途未卜……更加上大老爺一事,本逼得她無處可逃,如今卻是柳暗花明,絕處逢生,真如同天上送了這樣一個絕好的夫君來,讓鴛鴦怎會不感歎?這淚,卻是歡喜之淚。

鴛鴦的哥嫂忙了一陣,便又去看送來的禮物,看一陣,贊一陣,馮淵是跟著來的,當下便給他們介紹種種禮品之物。蔣玉菡只在堂上,察覺那簾子後面似有人,他是個聰明機靈的,當下略一留心,就看到一個蜂腰削肩,容顏嬌俏的美人,隔著簾子看他,雙眼之中還水汪汪的,彷彿帶著淚,四目相對,蔣玉菡看她如此情態,便知道那定然就是鴛鴦姑娘了,頓時看的呆了。

鴛鴦察覺,便又看了他一眼,放下簾子,匆匆紅著臉進內去了。蔣玉菡站在原地,回想方纔那遙遙一望,雖非絕世美人,然而白皙出挑,一眼難忘。

蔣玉菡原本也沒想過要什麼絕世美人,只見鴛鴦生的乾淨,又有利落的氣質,那一眼,含情帶怯,卻也是個性情中的人。果然是個不多得的,他也心頭意滿的。

如此一來,鴛鴦同蔣玉菡的事情便定了下來。兩個癡心苦命之人,各自找到了彼此一半,便將癡心都寄托到對方身上。從此心滿意足,鴛鴦自越發的盡心伺候老太太,蔣玉菡在外頭,也心滿意足,不再抑鬱如初。越見春風得意。

轉眼之間,到了年關,馮家便準備了好些鞭炮,年貨之物,熱鬧起來,守歲那晚上,蓮生,馮淵,蔣玉菡並甄夫人團團圍了,只當一家子吃團圓飯,委實熱鬧。

吃過飯之後,馮淵便同蓮生回房內去,只聽得外頭鞭炮聲轟響,劈里啪啦,又有不知道哪裡放煙花,馮淵便擁著蓮生,到了那窗戶邊上,將窗戶打開,看向外頭,果然見黑漆漆的夜空之中,不時有煙花閃現綻放,著實妙不可言。

馮淵抱著蓮生,蓮生也不覺得冷,說道:「果然是好美。」馮淵說道:「夫人可喜歡?我們也準備了一些,只是看天晚了……不如我出去給夫人放著看?」蓮生說道:「天黑黑的,你別去,小心燒著。」馮淵哈哈笑了兩聲,說道:「哪裡就那樣毛手毛腳的,如今我是快要當爹的人了……自會多加小心……」蓮生也抿嘴一笑,轉過身,雙手抱住他腰間,馮淵低頭,在臉上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道:「好夫人,以後我們每一年都這樣過,平平安安,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

蓮生將頭靠在他胸前,說道:「嗯,我也想這樣兒。」兩個看了一會子煙花,便將窗戶關了,馮淵抱了蓮生上床休息,放了帳子,將人抱了,手慢慢地撫摸她小小的身子,又在她腹部摸來摸去,說道:「怎地也不見大起來?」蓮生噗嗤一笑,說道:「怎麼就那麼快了?」馮淵說道:「大概是夫人吃的不夠,明兒再多燉點兒補品,給夫人補補身子。」蓮生笑,說道:「再吃可就要變成豬了。」馮淵說道:「就算是變成豬,我也是最愛的。」說著就低頭去親蓮生。

自蓮生有孕,兩個就一直沒有親熱過,如今乘興,馮淵只在她身上各處亂親。不料有孕之後,身子越發敏感,被馮淵親了一會兒,蓮生忍不住便輕輕呻吟,身子隱隱發癢,似想著要,可又不好意思說,馮淵聽她的聲音,便忍不住。卻又不敢造次,只輕輕地在她身上蹭,唇齒相交,纏著她的舌尖兒戲耍。片刻兩人微微分開,蓮生終於顫著聲音,說道:「從旁邊來,慢慢地,不妨事的……」

馮淵本沒想到會有這等「皇恩浩蕩」,本正在忍得好生辛苦,聽了蓮生發話,身子猛地抖了一抖,不可置信問說道:「夫人……真的可以麼?」蓮生難耐,聞言已經蜷縮了身子,羞得小聲說道:「你……再問就不要了。」

馮淵哪裡會放過?如蒙大赦般,當下趕緊將兩人衣裳輕輕地除了,當真就從側邊上,輕輕地抬了蓮生的腿,微微一挺滑進去了,肌膚相親之時,當下兩人都覺得身子火熱,微微發顫。馮淵耐著性子,緩緩地動了一會兒,耳畔只聽得喘息聲聲,水聲潺潺,馮淵手在蓮生身上輕輕按揉片刻,嘴唇也貼在她頸間,不停親吻,如此還不到一刻鐘,蓮生先忍不住,身子一陣陣顫動,馮淵情知她已到了,便加快了動作,略微用力撞了幾下,蓮生嗯了聲,身子軟軟不動。馮淵只覺得她身上火熱,絞著自己,著實銷魂,便也順勢用力向內一撞,喉嚨裡哼了出來,也便出了。馮淵將蓮生擁在懷中,兩個緊緊地靠在一塊兒,柔情蜜意,旖旎無邊。

第七十八章 東風

過年這幾天,清閒之餘,馮淵便同柳湘蓮、薛蟠、蔣玉菡、馮紫英,寶玉這一干人等混在一起,今日你請我,明日我請你,大家來來往往,不亦樂呼,一直鬧了十多天才消停了。而蓮生這邊,又是榮國府的黛玉寶玉相請,別的也便辭了,獨因為是黛玉,少不得又去赴宴,回來之後,薛姨媽那邊也又請了她母女一回,黛玉倒是罷了不能出來,蓮生跟甄夫人便又在家裡相請了薛姨媽一番,三個女人圍著桌子坐著,閒話家常,其樂融融,著實有趣,薛姨媽也解了不少煩悶,一直在馮家住了幾日才回去。如此,轉眼之間又到了元宵,少不得又是一番樂。

蓮生因為有身孕的緣故,便只靜靜養在家中。馮淵怕她悶著,就特意去買了許多形形色色的花燈跟煙花回家來,十五這一天,就早早地叫家丁們將花燈都張羅著掛好了,滿院子花團錦簇的,佈置的簡直如月宮一般。

到了夜晚,燈都點上了,更是滿院子生光,只見什麼蓮花燈,走馬燈,龍鳳燈,燈花燈,蘑菇燈,龍燈,宮燈,一應俱全,琳琅滿目,光輝燦爛,馮淵便請了蓮生出來觀燈,蓮生事先不知馮淵做什麼,出來一看,大驚之下大喜,看的目不轉睛都呆了。半晌才回身靠在馮淵懷中。兩人站在花燈之中,馮淵將她擁著,外頭小廝們便開始放煙花,煙火呼嘯聲中,兩個影子靜靜靠在一起,相擁看歲月安穩,現世靜好,著實甜美繾綣無限。

這天晚上,蔣玉菡被鴛鴦的哥嫂請去吃酒。早在元宵來之前,蔣玉菡便準備了各色禮物送去,那鴛鴦哥嫂兩個,見了自然是萬般歡喜的,又是十分的巴結奉承蔣玉菡,在鴛鴦面前也不知說了多少好話,待鴛鴦也比平日好了許多。

十五一過,蔣玉菡又在馮家過了十六,便回應天去了,應天那邊,他也自有鋪子要照料的,馮淵也不留他。這邊過了十七,鋪子重新開張。馮淵便只將鋪子交給掌櫃去打理,只開業之時去了一趟,以後便安靜在家中自管看書,準備過幾個月的應考。

如此靜靜地過了三個月,蓮生的肚子才顯出來,馮淵越發照顧的盡心。

忽地一日卻是薛蟠而來,寒暄著坐了,說道:「好教哥哥知道,最近草長鶯飛,母親恐怕我閒著無事,又胡作非為,就又派我出去跑商,三日後便離京了,特地來跟哥哥說一聲。」馮淵說道:「這是正經事情,只不過一路可要多加小心。」薛蟠呵呵地笑,忽然又說道:「這是自然的了,另外還有一件事,有人給我說了一門親事,現下雖然還沒應下,不過……想必不日就有哥哥喜酒吃了。」馮淵驚喜問道:「兄弟也要成親了?」薛蟠說道:「還未定下,只不過母親正張羅著去說和下聘。」馮淵說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薛蟠說道:「她家裡也是世代皇商,倒是跟我家相似,是數一數二的……外頭有個名號,只喚作桂花夏家。」馮淵聽了,便不言語。

薛蟠見狀,不免問道:「哥哥怎地了?」馮淵看他一眼,猶豫說道:「這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樁事。」薛蟠問道:「何事,哥哥快快說來。」馮淵想了想,說道:「這我卻是聽來的,做不得數,還是不說。」

薛蟠的性子哪裡容得這個,當下求道:「哥哥,是什麼事,你快說來我聽,不說的話,兄弟可要急死了。」馮淵見他如此,才說道:「這……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先前偶然有個下人,他有個親戚,曾經正是在這桂花夏家做過僕從的,後來被買了出來,曾說過……」

薛蟠問道:「說過什麼?」馮淵面有難色,看看左右無人,就小聲說道:「我只聽他們說……說那夏小姐,是個有名的潑辣性情……」

薛蟠一驚,說道:「潑辣?哥哥,這話是真的?」馮淵就認真說道:「我也不知真假,只是聽是這麼說的,我當時也沒在意,偶爾聽到了,便喝罵一聲,不許他們再亂說了,倘若是真的那也罷了,倘若是假的,那卻不是害了人家的好好小姐?」

薛蟠雖然粗莽,到底是關乎自己的終身之事,便說道:「空穴不來風。我只聽說那夏家是有名的大家,心想這家裡頭教出來的小姐恐怕也壞不到哪裡去。因此倒是很同意的……總不成真的是個不好的……所謂娶妻當取賢,難道我要娶個母老虎回家不成?哥哥可還聽了什麼不曾?此事關乎兄弟的終身,不可馬虎啊。」

馮淵聽問,才說道:「其實……我只聽那兩個說,這位小姐性情很是厲害,動輒便打罵下人,性情霸道……咳咳,兄弟你聽聽就算了,今日也算是我多嘴了,你且不可只聽我一面之詞,何況我也是聽來的。」馮淵是個謹慎的。所以才如此說。

薛蟠聽了,便說道:「哥哥放心,我只再細心打聽便是,倘若她真個不好,總不成一點兒信兒都探聽不出來。」說著,也無心再坐,便起身告辭離去。

馮淵便踱步進入內堂,不免又跟蓮生說了。蓮生一聽,問道:「薛大爺要跟桂花夏家結親?」心想自己竟然忘記了還有這一件事……

馮淵有些不大歡喜,只說道:「正是。只是我不合多說了兩句那小姐的壞話,恐怕他會有心結。」蓮生掩嘴而笑,說道:「你今日倒是嘴快,怎地你會知道這些?」

馮淵說道:「說來也是巧了,先前在應天時候,我有兩個家僕,極是愛嚼舌頭的,那日接了一個從桂花夏家出來的人,幾個人就偷偷吃酒,吃的興起就說起這些來,我無意中經過,聽他們把那夏小姐說的不堪,聽了兩句,就呵斥了他們幾句。今日聽他這麼說,就又想起,唉,夫人,你說我是不是多嘴了?先前還勸柳二弟不要輕信人言,如今自己倒也是亂說起來了,如今甚是後悔呢。」說著就皺眉,鬱鬱寡歡。

蓮生見他果然後悔,便笑著,說道:「你放心,你並無錯處,你不過只是起個點撥的用處罷了,想昔日,假如柳叔叔不親自去探聽,恐怕你說也是白說,如今,就只看薛大爺如何處置便是了。」

蓮生表面這麼說著,心頭卻想:那桂花夏家的夏金桂小姐,是個有名的生性彪悍,霸道任性,是紅樓裡典型的「河東獅吼」,她嫁給薛蟠之後,簡直把薛家鬧得是一塌糊塗,不僅僅是薛蟠,連薛姨媽都吃了不少委屈,寶釵那麼能幹的人,都還被她折騰了一頓……委屈的流淚呢。而且這人異常粗暴善妒,倘若自己不是陰差陽錯嫁給了馮淵,如今便落在薛蟠手裡,將來少不得要給夏金桂折磨至死……想來真是捏了一把汗。

本來蓮生並沒有想到薛蟠之事,倒是沒有想到,馮淵竟能從下人口裡聽說夏金桂的本性,從而對薛蟠講了。倘若薛蟠因此意動,不去娶那夏金桂,還算是活出來了……

轉念又想,倘若馮淵當初被薛蟠打死,他聽來的這番話,自是不會對薛蟠說,那薛蟠卻是娶定了夏金桂的,將來被夏金桂糟踐折騰……卻不是一報還一報?

因此蓮生不惱,反而覺的此事很是奇妙有趣。於是便安撫了馮淵一番。馮淵被蓮生說了幾句,才也開脫了,就又去看書。

到下午時候,蓮生想到一件事,趁著吃過了晚飯,便同馮淵說道:「倘若薛大爺再來的話……你便同他叮囑,叫他出去跑商的時候不要吃酒,萬萬不能吃酒,想要都不能的。否則容易誤事。」

因蓮生知道薛蟠有一宗人命官司,就是在跑商吃酒的時候生的,念在薛蟠先前出力相救馮淵面上,才叮囑馮淵,只要盡心到了……薛蟠要應了還好,不應的話,也是他的命數如此。

馮淵雖然不知蓮生為何這般說,倒也答應了。

如此兩日之後,薛蟠果然急匆匆地來到。兩人見了,馮淵說道:「兄弟為何一臉驚慌?」薛蟠坐了,唉聲歎氣,說道:「哥哥,我這裡是捏了一把汗啊。」馮淵奇道:「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薛蟠傾身看向馮淵,眼睛瞪得大大的,說道:「哥哥,你還記得我前日同你說的那桂花夏家的小姐?」

馮淵點點頭,說道:「正是,如何?」薛蟠聽了,急忙搖頭,滿面驚嚇,說道:「不得了,哥哥,我聽了你的話,便命人去明裡暗裡查探,得來的消息,竟全是那夏小姐凶悍異常,不僅經常動手打罵丫鬟不說,……還有丫鬟被她生生逼死……我本不信,一個閨閣小姐,哪裡是離譜如此?我便親自去那被逼死的丫鬟家裡詢問,果然是真,哥哥,你說,我這是不是捏了一把汗?



馮淵也聽得悚然而驚,說道:「這……不至於罷?」薛蟠手拍著桌子,說道:「就是如此的……哥哥你想,倘若我娶了這樣的人進門,家宅定然不寧,我聽了這些,心想……這門親事是萬萬不能要的,幸喜母親那邊還沒有派人去提,也不曾下聘……好險,真是好險,多虧了我來哥哥這裡這一趟,不然的話,娶了這樣的人進門,簡直活不出了,如今我已經跟母親說了,這門親事萬萬不能要,母親也大吃一驚,已經派人辭了,幸好幸好。」說著,還連連慶幸。

馮淵雖然吃驚,然而心卻緩緩定了,說道:「我也沒料到如此,只是隨口一說……」薛蟠起身,向著馮淵,大大地彎腰行禮,說道:「哥哥真是我的一語救命之人。」馮淵急忙扶他而起。薛蟠額頭上都出了汗,起身之後就抬袖子擦了擦,說道:「哥哥,明日我便要啟程去跑商了,今日來,就也算是向哥哥辭別罷。」

馮淵見狀,便想起昨日蓮生說的話來,便急忙說道:「兄弟,你要去,我卻有一件事要說。」薛蟠急忙問道:「何事,哥哥快說。」馮淵說道:「卻是我的多心了,我只想,出去跑商,定要仔細,打起精神,而兄弟你性喜飲酒,然而酒這種東西,喝了容易誤事,倘若我們閒來無事,倒可以助興,你如今是去做正經事情,這酒,就暫時不要喝了罷。」

薛蟠聽了這個,連連點頭,說道:「哥哥是我救命之人,這話我怎能不聽?我這一路,滴酒不沾!想也不去想的!」馮淵本以為他會為難,見他答應的如此痛快,他才也高興,說道:「那好,等你好好地回來,我們再一起喝個痛快就是了。」薛蟠說道:「正是如此,不急於一時,哈哈!」說著,馮淵便相送他出去,薛蟠翻身上馬,拱手辭別,飛馬離去。

如此又過了兩月,到了七月份,蓮生只覺得身子越發沉重了起來,每日就只在庭院裡慢慢地走著作為運動。

未幾日,柳湘蓮府內忽地有事,派了小廝來請,馮淵便跟著去了。忙了半天回來。蓮生不知何事,馮淵便說道:「夫人,不是我不說,說來怕嚇到了你。」蓮生說道:「你說就是了,我哪裡有那樣不經嚇的。」馮淵便說道:「你倒是如何,先前玉菡在的時候,說起的那個二弟弟媳的姐姐,叫做尤二姐的?」蓮生心頭一震,問道:「怎地?」

馮淵皺眉說道:「那二姐前日子臨盆……生了個男嬰下來,她自己卻……死了。」蓮生果然嚇了一跳,說道:「怎會如此?」馮淵說道:「聽大夫說她身子弱,又神思過度之類的……才如此的。另外,弟媳也說她這姐姐,自到了府內,終日不見笑臉兒……想必是思著那榮國府的璉二爺罷了。」

蓮生沒想到二姐竟還是躲不過這一死,只是卻仍留下了個孩子……倒也算是完成她一件心願。蓮生就歎了一聲,說道:「真是個可憐的人。」馮淵卻從後抱了蓮生,說道:「夫人,我聽得著實可怕。」蓮生好奇說道:「你怕什麼?」

馮淵遲疑了片刻,說道:「夫人,這生產之事,實在可怕,很是驚險。」說著,便用力抱住蓮生的肩,說道,「我聽柳二弟說著,就想到你,夫人……」說著說著,聲音就微微發顫。

蓮生怔了怔,說道:「你……咳,你在胡思亂想什麼?」馮淵說道:「總之我是怕的,早知道就不要這……」蓮生聽了這話,急忙回頭,伸手摀住他的嘴,說道:「不許亂說了!」

馮淵這才停下。蓮生伸手撫摸了一下肚子,說道:「寶寶都在聽著呢,你這呆子……就亂說。」就白了馮淵一眼。馮淵伸手握了她的手,說道:「可是我擔憂你……」蓮生笑了笑,說道:「我自好端端的,不會有事的,你怕什麼?」馮淵眼巴巴看著她,滿目憂心。

蓮生起初沒孕之前,心驚膽戰的,有了孕之後,有些時候未免也有些害怕……畢竟這身子還小,又不算十分的康健,古代的醫術又……但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肚子裡的孩子也慢慢地大起來,便逐漸地有一種「母子連心」的感覺,先前的擔憂憂慮之類的,早就不翼而飛,只想要好好地保護這個孩子。

是以如今,竟是馮淵更擔心她多一些,蓮生見狀,又是好笑,又是感動,便只好安慰他,馮淵想來想去,沒有辦法,只好先去探聽京城內有名的產婆,準備多請兩個,總之事先先準備足了再說,總之不能叫蓮生出一點兒事。

且說馮淵在這頭準備著。那邊上跑商回來的薛蟠,一日來到府上,眉飛色舞地便向馮淵說了個消息,原來前日在宮裡頭傳了消息出來,說的是寶釵有了身孕,且已經封了嬪,薛家上下如今樂著呢,寶釵又賜了些東西出來,還有蓮生的一份,薛蟠也帶了來。兩人說了片刻,薛蟠又說了些自己跑商的趣事,約定了同馮淵擇日喝酒,才告辭了。

馮淵知曉了這個,便少不得又進去跟蓮生說了,又把宮內賜的東西給蓮生,無非是些羅扇宮花,精巧之物。蓮生得了這信兒,並不覺得怎樣驚訝,只是心想:如今寶釵懷了身孕,就如乘了東風一樣,當真要應了她那一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詩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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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雙玉

此後過了兩月,漸漸地快將近產期。卻在這時候,外頭又發生了一件事,聽聞那賈府的元妃娘娘在宮內染了惡疾,不知為何竟很是嚴重。不幾日,竟然不治歸天了。一剎那,榮寧兩府,一片悲聲。

馮淵自外頭聽了這消息,就回來說給蓮生,蓮生聽了,就覺得不好……便說道:「居然是如此,別的倒也罷了,唉……我只惦記著榮國府內的黛玉姑娘,只是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也不好就進去看看她怎樣了。」馮淵說道:「他們家的貴妃娘娘沒了,跟她卻沒什麼關係的。你只放寬心。」

馮淵此刻眼裡心底都是蓮生,最近又新買了兩個能幹的丫頭,出入都要陪著,丁點兒的馬虎都不能有。見蓮生擔憂,便急忙又安撫了一頓。

蓮生聽了馮淵安慰,才勉強地將心放下。卻仍說道:「我們終究是小戶人家,他們家的事,也實在管不了,只先看著就罷了……嗯,倘若你又聽了什麼,可要跟我說。」馮淵只答應著。

又過了些時日,忽然間柳湘蓮來到,說話之間,便說道:「哥哥你可聽說了,最近寶二爺竟有些呆了。聽聞是因丟了那塊通靈玉的緣故呢。」

馮淵這兩日沒怎地出門,只隱隱地聽聞街面上有人找「寶玉」,卻只是不以為意。如今一聽,才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把通靈玉給丟了?」

柳湘蓮說道:「原本我也不知道,後來去找他,門上只說他病著不見人,你說這不是十分了?然後街頭上有人拿寶玉去榮國府哄騙,被識破了推出來,倘若那真的寶玉沒有丟,又怎會出了假的去哄騙?」

馮淵皺眉說道:「那寶二爺果真是因為丟了寶玉而有些不妥了?」柳湘蓮說道:「傳說是這樣的,那人變得木木登登的,哥哥你說奇怪麼,難道他真跟那玉有些什麼關聯?」

兩個人正在說著,那薛蟠卻又到了,三個人說了一會,就不免閒談到寶玉,薛蟠是個知情人,又是大嘴巴,便說:「說起來我也正想要說,這件事卻是真的,只不過……如今賈府內,為了這件事,卻要用一件喜事來沖呢。」

馮淵正關心這些呢,便急忙問道:「這是何意?什麼喜事?」薛蟠就說道:「就是那個在大觀園裡頭的……林姑娘,我母親前日裡進去了一趟,聽說裡頭老太太主張要林姑娘嫁給寶玉,用這樣的喜事沖一衝,也許寶二爺的癡病就好了。」

馮淵聽了這個,就搖頭,只是說道:「病了不找醫生,卻做這個,這也是能沖好了的?」

薛蟠就說道:「可說不準,哥哥你想,寶玉跟那林姑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了的,兩個平常也最為投契,自然跟別人不同的……且我還是有件事要說,你們只猜,這件事定了下來後,有丫鬟跟寶玉說了,你猜他怎麼回答的?」

馮淵同柳湘蓮面面相覷,都搖頭。

薛蟠得意,才說道:「這件事你們問別人,也是不知道的,只問我才明白。當日有丫鬟問:寶玉,你這樣呆呆的,恐怕林妹妹不喜歡嫁過來。寶玉說:別看我現在是呆呆的,就等著林妹妹嫁過來呢,倘若林妹妹嫁過來了,我自然也就好好的了。」

薛蟠說著,就笑的前仰後合,說道:「寶兄弟真是呆了。不過這話說的可一點不呆呢。」

馮淵驚奇,說道:「真有此事?莫非是兄弟你編出來哄我們的罷?」柳湘蓮也笑。

薛蟠見兩人不信,賭咒發誓,又說道:「倘若我編排,就讓我當真娶一個母老虎回家……這件事實在是老太太親自說的,我母親回來才也跟我說了。只因老太太心疼寶玉,想叫他早些好,如今又聽了這明白話,就喜不自禁,跟我母親說了,我也才知道的,我自己又哪裡編的出來呢。」

柳湘蓮沉思片刻,便說道:「既然如此,或許是因為寶二爺跟這位林姑娘之間有些淵源,所以才如此的……倘若因為丟了一塊通靈寶玉,而把向來的心願給如願以償了,倒不失為一樁美事。」

馮淵一瞬間也想通,當下也點頭,說道:「二弟說的對,我也是這般想的。寶兄弟既然能說出那樣的明白話來,恐怕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吧,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玉對寶兄弟來說是重要的物件,但那林姑娘卻更是寶兄弟最親近的人……想來這玉丟掉了,也不是件壞事。倘若因此而做成一門佳偶天成,豈不是美事一樁?」

薛蟠聽了兩人的話,看看馮淵,又看看柳湘蓮,說道:「什麼一飲一啄……我只是不明白,然而你們兩個說的話我卻是明白了的,你們的意思是,丟掉了一塊玉,必定又有另外一塊玉來補上?可巧了……我就知道,那位林姑娘,名字裡也是有一個『玉』的,這不是正應了你們兩個所說?」

馮淵跟柳湘蓮見薛蟠這樣明白,忍不住也都哈哈大笑。

薛蟠便說道:「只不知寶兄弟成親那天,會不會請我等。萬一他仍舊是呆呆的,我們這喜酒,卻是吃也氣悶。」馮淵說道:「不必著急,寶兄弟既然說了那樣明白的話,這親事一成,恐怕他也就清醒了,到時候我們再去叫他請一頓,不是更好?」柳湘蓮說道:「真是如此。」

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薛蟠因為有事,就先行離去。等薛蟠辭了。柳湘蓮說道:「這薛大爺最近倒是改邪歸正了。」馮淵說道:「這卻是好事。」

柳湘蓮便不欲。

馮淵打量他神色,才又問道:「二弟,先前我沒有說,我看你始終雙眉我微蹙,似乎心中有事?」

柳湘蓮見被馮淵看穿,才說道:「哥哥,我這心底……唉,此事不太好說啊。」

馮淵便問:「究竟如何?」

柳湘蓮遲疑說道:「不瞞哥哥說,自打娶了三姐,當真是事事都好,無一挑剔的……只可惜,有一件事……」說著就皺眉。

馮淵問道:「莫非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

柳湘蓮便皺眉,歎了口氣,才低聲說道:「這件事本不好跟哥哥說的……只是……唉,前些日子,三姐小月了……」

馮淵嚇了一跳,說道:「怎麼這麼不仔細的?」

柳湘蓮說道:「也不知如何,本是好好地,忽然就……請了太醫來看了,又說……」愁眉不展,欲言又止。

馮淵情知這是他的私事,見柳湘蓮不說,自己也不問。柳湘蓮猶豫半晌,才說道:「那太醫只說,三姐以後恐怕要懷上也是難的。」

馮淵驚了一跳,說道:「當真?這可如何是好?……又或許是那太醫是個庸醫,不好的,不用相信,多請兩個名醫是真的。」

柳湘蓮便說道:「名醫請了幾個,都看過了,……卻都是相同說法。」馮淵聽了這個,也覺得目瞪口呆,不知要說什麼好。

柳湘蓮說道:「我也不知怎樣是好。三姐倒是想得開,便勸我納妾……然而別人我又看不到眼裡去,唉,只跟哥哥吐吐苦水也就罷了。」

馮淵說道:「別急……你們兩個年少,大夫說的話也未可全信,只再看看。」柳湘蓮情知他安慰,便也答應。

馮淵雖然怕蓮生多想,到底不能瞞著她,就將這些事情跟蓮生說了。蓮生聽了,不免要去榮國府看望黛玉,馮淵只是攔著,又怎能攔得住?馮淵無法,只好派了幾個利落仔細的丫鬟跟著,自己親自騎馬送到了榮國府,送了蓮生進去,自己又等在門上。

蓮生進了內,早有丫鬟報了黛玉,黛玉歡喜出來,蓮生看了,見她極有精神的,容貌更是妍麗非凡,笑著將蓮生的手握了,說道:「嫂子,你做什麼又特意跑來,我雖然心底是想著你的,卻到底不敢就勞你過來。」

蓮生說道:「姑娘的大喜,我怎能不來看看呢?」黛玉紅著臉,將頭轉了過去,嬌羞之態,畢露無疑。蓮生見她一派天真喜悅,才放了心,兩個人入內,蓮生便問道:「我只聽聞,最近寶二爺似乎丟了那塊玉,身上便有些不利落。」

黛玉聽了,便說道:「嫂子也聽說了?其實我先前也是不信……只以為他裝癡賣傻的,後來見了,才知道原是真的,正沒著落處……就聽了老太太做主……」說著,臉又紅,便扭開臉不說。

這功夫紫鵑倒茶上來,見狀,說道:「姑娘,如今你的心事也了了罷。」黛玉聽了,便啐道:「又輪到你說什麼了?沒得讓嫂子笑話!」

蓮生見黛玉言語嬌俏,神情靈動,跟前度相見時候的略見憔悴大為不動,便也心底寬慰,知道她是極樂意這門親事的。只說道:「阿米托佛,我怎會笑話,我這心底,也替姑娘高興著呢。」

黛玉這才看蓮生,只說道:「嫂子也跟她一樣,取笑我呢!」蓮生說道:「這並非是取笑,而是恭喜姑娘。」說著便收了笑,只正色來說。

黛玉見狀,也略略斂了笑容,才說道:「其實我這心事,嫂子也知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本也沒想到會這樣快……真好似做夢一般。」說著就羞紅了臉,掏出帕子來捂著臉,停了一會兒,說道:「他們本來還瞞著我的……只那日我經過院子裡頭,見了個老太太屋裡的丫鬟在那裡嘀嘀咕咕的,我便問,她望著我,就說道,原來是林姑娘,不對,我是該叫你林姑娘呢,還是……咳……寶二奶奶……她傻傻的,我自然不明白,便細問了,那傻丫頭就將老太太跟舅舅的商量話兒給我說了。」

說完了這番話,黛玉的臉上已經是紅撲撲的,宛如飛霞。又說道:「果然第二日,鳳姐姐就來說了……真是……」說完之後,又拿帕子遮了臉,雖然害羞,卻一派喜悅。

蓮生情知她心底高興,……先前紅樓中所說,是因為寶玉丟了玉,所以賈母才思量叫寶釵嫁給寶玉,如今寶釵不在了……同寶玉向來親厚的是黛玉,自然她是不二人選。然而如今蓮生所關心的卻不是這個……

黛玉說完了,見蓮生沉思不語,才問道:「嫂子怎麼了?為何……好似不高興?」

蓮生這才說道:「姑娘,我聽聞寶二爺他最近因沒了玉,有些……」便欲言又止,看著黛玉。

黛玉卻不以為意,只說道:「是有些呆呆的。」蓮生說道:「那姑娘你……倘若姑娘嫁了,寶二爺仍舊呆呆的,那姑娘該怎樣?」

黛玉聽了這話,略想了想,說道:「這個……我倒是沒想過的,我心底想的,只是……我那心事。我眼裡心裡橫豎都只一個他……倘若他真是呆的,我自然也要守著他的。」

蓮生聽了這「呆」話,便歎一口氣,點點頭,說道:「姑娘可有想過……有朝一日會離開這院子……或許,離了寶二爺?」

黛玉聽了這個,便驚得看向蓮生,說道:「嫂子怎地忽然說起這個來?離開這院子,我又能去哪裡?何況我這一輩子,想的都是……我怎能離了他呢?」

蓮生便微微笑了笑,說道:「姑娘別急,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黛玉這才鬆了口氣,看著蓮生,想了一會,就說道:「其實……我知道嫂子你也並非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罷。」

蓮生情知她聰明,聞言心頭一震,說道:「何以見得?」黛玉說道:「我雖然跟嫂子只見過幾面,然而卻如同認識了許久一般。我知道嫂子是個心地良善的好人,見我一個人在這院子裡頭,想必心底是憐惜我的。如今又看寶玉因掉了那玉有些呆了,他們卻又要我嫁給寶玉……嫂子心裡定會替我覺得有些屈的,是麼?」

蓮生見被黛玉說破了,便也點了點頭。黛玉微笑,緩緩地起身,帕子掩在胸口,緩緩走到窗戶邊上,望著外頭,緩緩地說道:「然而我這一顆心,始終是在他身上的,自見了他,便只一個他,別的人我也是看不到眼裡的。縱然他是呆了又如何?他仍舊是寶玉罷了。」

黛玉說完之後,就轉過身來看向蓮生,說道:「嫂子可明白?」

四目相對,望著那雙水汪汪的含情妙眸,蓮生怎會不懂?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過了幾日,果然傳說那榮國府內大辦起喜事來。也有帖子送來,相請蓮生同馮淵。當晚上兩夫妻歸來。蓮生想到這一場糾葛紅樓始終的木石姻緣,忽然就成了……心頭感歎萬千。

然而這究竟是黛玉的選擇,無論怎樣,寶玉在她眼中始終是最好的,無論是呆的、傻得、瘋的寶玉,她都是喜歡的,這便是情有獨鍾,前生注定,而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怕是最好的選擇了罷。

而蓮生,再怎樣通曉過去未來,也不過是個看客而已,所有的不過是微末之力,更不能強行左右黛玉,只遂了她的心願便好。

後三日,蓮生這邊始終提心吊膽,坐立不安的,馮淵知道她的心事,就飛著出去打聽消息,不多時候果然回來了,到了裡頭,果然見蓮生還在悶悶地,馮淵春風得意,只說道:「夫人,如今你可放心了。」蓮生抬頭,問道:「沒頭沒腦的,你說什麼?」馮淵哈哈笑道:「我怎會不知道夫人的心事,夫人心裡,不就是惦記著榮國府的那兩塊玉麼?」

蓮生一怔,說道:「你又知道……讓我放什麼心呢?」馮淵笑著坐下,說道:「我知道夫人是擔心的……如今我出去打聽了詳細之人,那寶二爺自成親以來,一日比一日清醒,好的不得了,夫人這不是白擔心了麼?」

蓮生聽了這個,一驚之下大喜,心想倘若如此,黛玉可算是好了……不由激動的雙眼發紅,說道:「當真是這樣的?」馮淵說道:「可不是……聽人家說,寶二爺竟比先前更賢孝懂事,眾人都在說,這喜沖的著實是好,果然是禍兮福之所倚不是?」

蓮生手掩著嘴,微微而笑,說道:「果然是如此的,如此就好。只希望他們兩個一直都這樣……好好地就成……」心頭又想:倘若是如此的話,黛玉可算是寶玉的救命之人了,這榮國府的人對她也是無可挑剔的。

第八十章 于飛

元春的事消停,難得寶玉因成親之事而恢復神智,看那言談舉止,更勝從前,且少了一份糊塗氣,滿榮國府上下,甚為欣喜,那賈母王太太之類,都拿寶玉如珠如寶不說,對個黛玉也是疼的非常,連賈政見寶玉神智清明,連那待人接物,對待世情的見識上,都大勝從前,賈政也覺欣慰。卻正在這闔府其樂融融之時,重又變生不測。

忽然之間有人在御前告了一狀,說了榮寧兩府的若干罪名,便有錦衣衛的人衝到兩府之內,不由分說查抄家產,事後,又說了若干寧國府賈珍糾結世家弟子賭博,榮國府內強佔民女且逼人之死,以及賈赦包攬詞訟之類,數罪並罰,著實地將兩個府給徹查抄了一遍。把個賈政嚇得魂不附體,府上女眷亦擔驚受怕。

馮淵聽了這個,就少不得又讓人去細細打聽,那邊薛蟠也時常前來,又說了好些消息,只說雖然有驚但是無險,又加西平郡王跟北靜王從中安排開脫,雖然這一番著實驚險,但到底經過去了。

蓮生心頭記掛黛玉,便想進去看看,然而馮淵怎麼肯放,只讓她好生養在家裡。這一刻,蔣玉菡也聽說了榮寧兩府出了事,心頭記掛鴛鴦,就也跟著趕了回來。果然,蔣玉菡回來之後不幾日,榮國府內又傳出消息,那賈母經過先前一番驚擾,又加上親眼看了孫子成親,也算是去了心頭大石,因此竟含笑歸天。那賈府就如雪上加霜一樣,然而少不得又是一番忙碌。

蓮生得知這個消息,心頭滋味難明,既然如此,少不得要進府一趟了。也算是跟賈母一場相識緣分,且又記掛著黛玉鴛鴦……馮淵見攔阻不能,就只好派了四個丫鬟跟著,事先千叮嚀萬囑咐,務必不能出一點錯,馮淵又親自騎了馬,一直護送到了榮國府門口,相送了蓮生進去,馮淵便遞了名帖,只說要相見賈寶玉,不說馮淵見了賈寶玉,果然如眾人所說,清明更勝從前,馮淵心頭也一塊大石落地,寶玉見了馮淵,也是欣慰,兩人見面相談,不說。

如今只說蓮生,蓮生乘轎子入了內,果然黛玉知道她來的消息,早早地出了瀟湘館,蓮生剛下轎,黛玉兩眼帶淚,已經過來,將身子略伏在蓮生肩頭,微微地哭了一會。蓮生急忙安慰,握了黛玉的手同她入內,見黛玉一身縞素,雙眼通紅,然而精神倒還好的,便略微放心,只說道:「二奶奶切莫過分哀痛,倘若哭傷了自己的身子,老太太在天之靈,也是不安的。」如今黛玉嫁了寶玉,也不能相稱姑娘了,只叫寶二奶奶。

黛玉聞言便點了點頭,又擦淚,只說道:「這裡除了寶玉,統共就老太太是真心疼我的。如今老太太去了,想起來,著實哀痛。」

蓮生說道:「二奶奶莫怕,只要好好地保重了自己的身子,一切都好說,何況,還有寶二爺,也還有我呢。」

黛玉點頭,又落淚,說道:「嫂子,我實不知,你這時侯還能來看我……自從出了事之後,這府內來往的親眷也少了很多,世情冷暖,我都看在眼裡,往日那風光的時候,多少人爭著上門巴結……現在卻是門可羅雀了。嫂子卻仍念著舊日情分,著實難得,我心裡也感激的。……嫂子如今別二奶奶二奶奶的叫,平白生分了,嫂子不嫌棄,只叫我一聲妹妹便是了。」

蓮生見她如此說,點點頭,便才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肆了,……妹妹。」黛玉聽了這聲,眼淚又落,卻是歡喜之意,說道:「好嫂子。」

蓮生說道:「我同妹妹一場相識,也同老太太見了幾次,也是要來拜拜的。本來前幾日就要來,只是身子不方便,我那夫君,便不許我動,如今好歹也是要送老太太一程的。」

黛玉說道:「嫂子有心。我跟嫂子一同過去。」說著,就款款地起身,親自扶了蓮生,兩個就慢慢向著靈堂而去。

蓮生同賈母不過見了兩次,印象原不是很深刻的,只不過上次賈母應承了放鴛鴦走,蓮生承她的情,來到靈前,不免哭了兩聲。眾女眷見蓮生如此不便,都還來拜祭賈母,果然危難時候才見真情的,都暗暗感懷。

蓮生哭了一會,自有人上來扶她,黛玉也垂著淚上前,蓮生擦了擦淚,卻見左手邊一人,竟是鴛鴦。當下三人便離了靈堂,緩緩地入內。

蓮生自身子沉重之後,雖然經常在自家庭院裡走動,可也不似如今這樣,行動了這一會,已經累了,便在鴛鴦同黛玉的扶懈之下入了裡頭,蓮生緩緩地坐下了,這才鬆一口氣,鴛鴦急忙去給蓮生倒了杯茶,蓮生點點頭,喝了一口,才定下來。

鴛鴦這才說道:「馮奶奶,你身子這樣了,怎麼還出來走動?老太太這邊,橫豎我替你多上一柱香就好了,她在天之靈知曉,也是明白你的心的。」蓮生說道:「本來前幾日就該來的,如今又出了這回事,我自是親自來看看才放心。」

她也記得,當初紅樓裡寫賈母逝世之後,鴛鴦一時想不開就自盡了。雖然現在大局已定,不過多跑一趟,還是心裡踏實。鴛鴦聽了這話,便望著她,說道:「馮奶奶放心,老太太歸去之前,早就交代了下人,如今……那身契已經在我手裡了,老太太恩典,又賜了些東西下來。」說著垂淚,抬眼之際,雖然悲痛,但目光之中也略微露出感激欣慰之色。

蓮生聽了這個,也替她欣慰,便說道:「這也是姑娘的福分,常年伺候老太太,也只有姑娘同老太太最親,老太太這樣,也算是一番心意……說來也好叫姑娘放心,前幾日,我那兄弟聽說榮國府出了事,他心中擔憂,就回來了。」

鴛鴦聽了,情知說的是蔣玉菡,她心頭也很是感念惦記,也歡喜蔣玉菡有心,但到底沒有出閣,老太太又新喪,就含羞點點頭罷了。

說了一會兒,旁邊黛玉也說道:「如今這府上出了事,弄得人仰馬翻的,我看連鳳姐姐的身子也有些不好了……日後還不知怎樣呢。」鴛鴦聽黛玉這麼說,也小聲說道:「我看璉二奶奶最近實在不是很好,這家裡頭沒有個主事的,的確難為。不過……」

蓮生看著她,說道:「寶二爺可還好麼?」鴛鴦說道:「二爺最近倒是比先前好很多,叫我看,竟有些『精明強幹』的意思了,昨兒老太太歸天,眾人悲痛,連老爺也哭的站不住腳,獨二爺站出來說道:『老太太疼我一場,如今她去了,自要好好地辦一場風光大葬,一來算是有頭有尾,二來,也叫外面的人看看,我們賈府還沒怎樣呢。』那副慷慨凜然的樣子,著實叫人又驚又喜。連老爺也給鎮住了。」

黛玉聽了誇獎,微微臉紅,說道:「那算什麼,他也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

鴛鴦說道:「可並不是這樣的,自打二奶奶嫁了之後,二爺可是一日清醒似一日,先前那些話,以前跟姐姐妹妹們廝混的時候哪裡能說得出?如今竟將先前的事情都改了,渾然是一個男子漢的氣概。老太太雖去了,可未嘗不是看二爺成家立業,像樣子了才放心歸天的,另外,老爺看二爺現在這樣的好,心裡也是寬慰著呢。」

黛玉微羞,說道:「鴛鴦姐姐,你小心誇壞了他。」

鴛鴦說道:「我說句自得的話,我慣常跟著老太太,這雙眼睛還是有幾分的……看人是最準的,如今這府裡頭雖然事情多,只要過了這個坎兒,跟了二爺,二奶奶日後,好著呢。」

黛玉羞得掩面,又同蓮生說:「嫂子,你看鴛鴦姐姐,越發說的沒邊兒了。」蓮生笑著說道:「鴛鴦姑娘也是實話實說。」黛玉說道:「蓮嫂子也來羞我了……」話這樣說,卻又看著鴛鴦,說道,「既然你的眼睛是厲害的,那麼你來說說,你看中的那個鴛鴦姐夫,是不是也是好的?你跟了他,日後是不是也好著呢?」

這話帶幾分促狹,卻是捉弄之意。鴛鴦聽黛玉不饒地又說回來,也紅了臉,便垂頭不語。黛玉見狀,怕說的狠了叫她真掛不住,才罷休了。

老太太這場喪事,辦的倒也體面,獨聽聞王熙鳳不頂用了,卻是賈璉同賈寶玉兩個男人在主事,那賈璉最近將二姐留下的孩兒求著三姐跟湘蓮,終於抱了回來,王熙鳳力拙心竭,看了孩子,想到昔日所為,稍有些悔改之意,著實也疼那孩兒,就如自己親出的一般,從此也不再過問家事,倒把賈璉給推了出去。

賈璉剛主事,最初還有些不順,慢慢地也就上手了,何況還有個寶玉,寶玉當真是不做則已,一鳴驚人,辦事利落果斷之態,前所未見,一絲兒以往的孩兒氣都無,見者都刮目相看。

未多時,皇恩浩蕩,下了赦令,叫賈政襲了賈赦的爵,賈政是個太過忠厚之人,雖然襲了哥哥的爵位有些不安,但見寶玉如此,心想將來倘若自己千秋,對寶玉卻是好的,當下賈政也坦然應了。

如此賈府又有重起之勢頭,先前貴妃死,被抄家,弄得人仰馬翻,所有親戚見狀,都懼不上門,又怕被牽扯惹禍,又有那些落井下石的,恨不得離賈府遠些,如今見皇恩浩蕩,賈政又襲爵,寶玉又爭氣,都才又察覺風向,便來奉承。那賈政老實,自一一好生相待,寶玉冷眼看著,心底卻都有數。

且不說榮國府內的事,只暫說外頭。老太太的事情辦理妥當了之後,鴛鴦便出了賈府。留在金家,那邊蔣玉菡即刻來提親,定了初八好日子,——本來因老太太之事,鴛鴦覺得太過倉促,怎奈那邊蔣玉菡已經等了許久,再加上鴛鴦的哥嫂大包大攬,不停在鴛鴦耳畔攛掇。鴛鴦心頭也想著蔣玉菡……因此也含羞答應了。於是金家這邊就準備著一場喜事。鴛鴦也自哪裡也不去,只備待嫁。

因蔣玉菡的產業都不在京城裡,所以只當馮家是他的所在,一概迎娶歸宿,都在馮府。這邊馮淵便同他兩個,熱熱鬧鬧地張羅這一場親事。蔣玉菡先前還覺不安,後來便想通,馮淵同蓮生兩個是真心相待他,他便也實心誠意,其他不提。

到了初八好日子,一頂花轎,幾十個人,熱熱鬧鬧,隆隆重重去了金家,將大好鴛鴦接了出來,蔣玉菡歡歡喜喜同鴛鴦回到馮家,馮淵同蓮生早先給他們整理了一間新房出來,兩個人拜了天地,只當馮淵同蓮生兩個,兄嫂為父母,也鄭重地行了大禮,夫妻對拜了,才送入洞房。

馮淵叫丫鬟護送蓮生入內,自己便在外頭替蔣玉菡招呼客人。

次日,小兩口子羞答答喜滋滋地出來,又拜見了馮淵跟蓮生,蓮生見他們兩個站在一處,男的宛如美玉生溫,女的卻又爽利嬌俏,當真是天上地下難找的一對,真正是好姻緣,心頭自然是歡喜非常的。

鴛鴦同蔣玉菡兩個在馮家住了三日,兩個便同馮淵商議,要回應天府。馮淵知道他們兩個心意,就同蓮生商量,蓮生說道:「既然如此,就叫他們去罷,本來,我這心裡,也想著還是回舊地去……」馮淵驚奇說道:「夫人也想著回去?」

蓮生便說道:「只因有個道理,這京城雖好,花花之地,但……臥虎藏龍的,權門貴人又多,倘若不小心,就容易觸怒哪個,比如這榮國府之事,若非有人相助,偌大的的兩府,也就這樣嘩啦啦的去了。何況我們這樣無權無勢的小門小戶?倒還不如去我們舊地方比較容易些。且如今叔叔也回了去,又隔了這一年多光景,原來的舊事,怕也是消散了罷。」

馮淵說道:「夫人說的詳細,很是這個道理。不過夫人如今身子沉重……不能隨意就動。」

蓮生說道:「看你急的,我也知道這個,只等我誕下孩兒後,再細細地做打算便是了。」馮淵這才放心。

當下,馮淵便設宴相送蔣玉菡同鴛鴦,在席上,蔣玉菡卻也說出一番話來,馮淵聽著,倒跟蓮生說的那些,不謀而合,亦是一個旁敲側擊,相勸馮淵回去的話……

蔣玉菡又說:「如今我先回了去,已經查探清楚,昔日的府尹大人也不在位了,而那些當年裡給哥哥惹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成家的成家……都也不在了,哥哥盡可放心。」

馮淵聽了,這才將蓮生勸他的話也都說了一遍,蔣玉菡聞言大喜,他是知道蓮生的,當下說道:「既然如此就更好了,我心雖然想著回去,但是只惦記著哥哥嫂嫂,鴛鴦也是這個意思……何況她在應天無親無故的……倘若哥哥嫂子回去,卻又是不同。」

馮淵點頭,蔣玉菡又說道:「既然哥哥定下,卻是好極,我如今回去,只當是個先行探馬,鋪墊準備好了一切,等哥哥同嫂子返回。」馮淵說道:「如此甚好,有勞兄弟。」兩個說通了這一宗,放寬心神,暢飲了一會。

那邊鴛鴦便同蓮生依依惜別,也說了長久的話,兩對兒小夫妻,夜深了才各自歸房了,鴛鴦于飛,和樂自不必說。

第八十一章 榮歸

後幾日,鴛鴦同蔣玉菡兩個,便啟程回了應天府。這遭兒已經是秋八月,眼看著就是秋試要到了,馮淵便日日閉門不出,除了照顧蓮生,就只在書房內苦讀。

期間,榮國府的賈寶玉卻也來訪過幾次,問起馮淵,聽聞他準備秋試,寶玉大喜,說自己也正備著,兩個備考之人,便將彼此所得說了一番,探討了些學問之類,說的入巷,頗有進益。

頃刻停了,僕人換了熱茶上來,寶玉同馮淵說的口渴,都也喝了口茶。馮淵略一沉吟,他心底是知道蓮生記掛黛玉的,便只問寶玉:「近來府上一切可好?」寶玉明白其意,便說道:「都還好,另要哥哥知道……其實我來,也正是有這個意思,內子向來很是記掛著蓮嫂子,知道嫂子身子不便,特意叫我來說一聲,說是一切都好,叫她勿要掛念著,只好好地將養身體是正經。」

馮淵這才放心,也笑著說道:「她雖然不方便動,卻只是心思多,如今我把二爺這話給她說了,她定會安心歡喜。」寶玉也跟著笑道:「我這邊也是這個道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寶玉又想到一件事,心頭幾轉,才開口說道:「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情……只不過,這些話我只跟哥哥閒話說說,哥哥聽了也就罷了,只別跟嫂子說,免得她聽了擔憂。」馮淵微微驚奇,便問道:「何事?」

寶玉沉思,就說道:「自老太太去後,我那府內一切倒也平安,只不過昔日我是不管家裡頭事情的,所以對那些人也不甚瞭解,——沒想到偏偏出了兩個刁奴,竟然膽大妄為,勾結著外頭的人……竟然試圖搶劫,幸好及時被發覺,家丁們攔住了,避免了一場天大禍事,雖然府內的人略受了些驚恐,但到底是大幸,事後查點了一番……卻發覺少了個昔日在家中養著的尼僧。」

馮淵大驚,便說道:「竟然有這等事,實在膽大包天之極,不知如今可處理了,那尼僧下落,可也有了?」

寶玉說道:「哥哥放心,那些賊人一一落馬,如今卻還有個在逃的,已經交付京畿司嚴密查辦,想必不日也會落案。」說著便搖搖頭,歎道,「只可惜了那尼僧了,如今落入賊人之手,怕是不能保全。昔日,卻是個極清淨的人,真不知……這其中竟是什麼造化。」

馮淵也感歎了一陣,最後說道:「雖然如此,不過,想必這也是命數如此,她的命也該如此,二爺不必憂慮自責。」

寶玉點頭,又說了一會兒,彼此約定了改日再探討學問,就告辭了。

這邊馮淵且安心在家中讀書,外面也無大事。

只過了幾日,忽然之間柳湘蓮來到,進門之後,彼此落了座,柳湘蓮便說道:「愚弟今次前來,是特請哥哥去喝一杯水酒的。」

馮淵不解,看了看他面色,卻見是春風得意的,便問道:「兄弟可是有什麼喜事不成?」

柳湘蓮才說道:「其實也不算得什麼喜事。大概也算是一樁功德……哥哥不知,只因我前幾日出門,途徑一座破廟,忽地聽到裡面有威逼之聲,又有女子求救聲音,我心知不好,就闖入進去,果然見一個大漢正在威逼一名女子,那女子哀哀地哭,已經衣衫不整,見了我便叫救命……那大漢便衝上來,同我搏鬥,卻終究不能敵得過我,被我制服之後,我便將此人押送到了衙門。」

馮淵聽聞這個,拍案稱奇,說道:「兄弟竟能如此見義勇為,拔刀相助,果然是大大功德,只不知這水酒又是從何而來?」

柳湘蓮說道:「哥哥切莫著急,是如此的,我將那賊人押解到衙門,大人審問一番,那賊人只說自己是半路擄的這女子,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大人也無法,便將人收押,又去問那女子,那女子卻只是哭泣,不說自己是誰家之人。大人見狀,便打發她出去。」

馮淵點了點頭。

柳湘蓮又說:「我也自要回家去,不料那女子出了衙門,卻只跟著我,我見她可憐,又怕她這樣的女子孤身一人,又要生事,索性好人做到底,便只好暫時將她帶回家中。」

馮淵含笑點頭,心頭略微瞭然。

柳湘蓮便又說道:「不料回到家中,三姐見了人,便問我人從何來,我只跟她實話實說,三姐也不語,自帶那女子去沐浴更衣,誰知道出來之後,一看,竟然是個極其美貌絕色的,著實嚇了我一跳。」

馮淵哈哈大笑,問道:「那接下來如何呢?想必是賢弟得意了?」

柳湘蓮臉頰泛紅,說道:「哥哥休要取笑我。」卻又說道:「當時三姐便同我說,方才在內,已經問了這女子,這女子只說自己出身已經忘了……三姐見她談吐大方高雅,情知是好人家女兒,又因為我救了她,所以問她何去何從,那女子便說自己名叫小玉,已無去處,說話間,竟有留下之意,三姐見狀,索性就說要替我納妾之事,不料那女子聽了只是含羞不語,竟是默許了……」柳湘蓮說完,微微一歎。

馮淵拍掌笑道:「妙啊妙啊,卻不知柳二弟你竟有如此姻緣。」柳湘蓮正色說道:「其實,我本不願如此,只因那女子落難,我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大不了只養她在家裡,當多一個人便是了,不料,她似乎對我頗為有意……而,不瞞哥哥說,那人生的著實是好,氣度又高雅,真是個絕世之人。我也真的愛她……三姐又催我,且說倘若我不願意,就要將小玉另嫁……小玉聽了,便同我說,倘若另嫁,不如一死,我……我無法之下,就只好應了……」

馮淵微笑說道:「應得好,應得好,所謂郎情妾意,正是佳話,何況這女子是賢弟所救,想必她心中也有個『以身相許』的意思了,哈……這口水酒倒是一定要叨擾了的。」

柳湘蓮望著馮淵,便說道:「只因我看哥哥跟嫂嫂兩個恩愛異常,我也想要尋個能白頭的,只可惜三姐不能生育……實在……以為憾事。」

馮淵說道:「兄弟切莫如此,這也是個人的緣法,如今這宗事,想必也是你的緣法到了,試想,倘若你不經過那破廟,怎能相救那女子?又或者是遇上別個人,沒有兄弟你的熱絡心腸,亦沒有你的高強武功,卻是想救也救不成的,為何偏偏是你……所以合該這女子是你的。而我同你嫂嫂……我這一輩子得她一個,也已經夠了。當初娶妻的時候也發過誓的,這也是我跟她的緣法了。——所謂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不正是如此的?何必多想。」

何況在馮淵心目之中,有沒有子嗣,卻更是不重要的。因此就算真個兒蓮生也無所出,馮淵也不會另去納妾,只愛蓮生一個也愛不及的。

果然這就是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不是?

柳湘蓮去後,馮淵便又把這消息跟蓮生講,蓮生這幾日也好生產了,身子越發沉重,那心裡是七上八下,有喜有憂,正惶恐間,聽了這趣聞,覺得好笑,倒才露出歡顏。

先前柳湘蓮同意娶三姐,雖然救了三姐一命,但他當時那一番猶豫,便大有來歷了……當時蓮生心底就覺得有些兒古怪,不料卻主了日後柳湘蓮又納小星。

蓮生雖然是現代之人,主張的是一夫一妻,但是如今三姐不能生育,何況柳湘蓮這一番際遇也是難得,怕是上天注定,要彌補他的不足。

是以蓮生也釋然。

然而釋然之餘,便少不得又問馮淵,說道:「如今柳叔叔要納妾,你心裡,是不是也會有覺得不足呢?」

馮淵本沒明白,細細一想,急忙說道:「夫人這是何話?」

蓮生淺笑說道:「難道你心裡不想有個絕世佳人的……」

馮淵漲得臉紅,說道:「夫人這是要逼我死呢!」

蓮生沒想到他態度如此激烈,不由一怔。說道:「這是怎麼了,我不過說說。」

馮淵說道:「我平生也只夫人一個就夠,怎麼還能再納什麼妾,夫人你說這話……真是要逼我無地自容了。」

蓮生只因這月餘來小心,不曾同馮淵歡好,情知他強忍著,又見了柳湘蓮這事,所以故意來逗引他,試他的意思,如今見他黑了臉,才說道:「傻子,我只是玩笑話,你就當了真?」

馮淵聞言,這才回頭過來,伸手握了蓮生的手,說道:「我的誓也發了,今生絕無其他意思。夫人縱然是開玩笑,我也是受不起的。我待夫人是全心的,夫人雖說是一點玩笑話,卻不免因為柳二弟的事,就也有疑我的心了,夫人叫我情何以堪。」那眼中便泛出淚光來。

蓮生見他如此,自家也後悔,便說道:「是我錯了,你別如此,以後我再不說了。」

馮淵將手抱了蓮生,說道:「今生今世,我只你一人。再容不下什麼,你也知道的,別再說些其他的。」

蓮生靠在他胸口,說道:「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說。」馮淵低頭,輕輕親吻她的臉頰,蓮生說道:「只是這段日子,苦了你了。」馮淵一呆,旋即明白,便說道:「倘若我能替了夫人懷胎十月的辛苦,那才是叫苦。這些算什麼,難道夫人當我是禽獸麼?」

蓮生面紅,馮淵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肚子,又低頭輕輕親吻她的嘴角,低低說道:「何況,夫人生產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呢。」兩個細細呢喃,柔情萬種。

馮淵怕蓮生多心,就只報喜不報憂,只說了柳湘蓮這事,以及黛玉安好無恙之事,至於榮國府丟失了什麼尼僧,他自然是不會給蓮生說的。

此後柳湘蓮便納了那美人小玉為妾。馮淵也帶了禮去恭賀了一番。

本以為事情就如此了結了,不料又過了幾日,忽然那被關押在衙門的劫賊,暴出說那美人小玉乃是從榮國府上劫出來的!

那大人大驚,情知榮國府是名門望族,便急急忙忙一邊尋找那美人,一邊去報知榮國府上。頃刻賈寶玉得了信,匆匆騎馬而來,這邊上也查明白了那美人原來嫁給了柳湘蓮為妾。賈寶玉聽了大驚,急急而去,見了柳湘蓮,又見了那美人,三人相見,柳湘蓮同那美人各自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獨賈寶玉看了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才哈哈大笑,說道:「不知二哥竟有如此造化,我以為哪裡來了個絕色的小妾,原來是如此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

原來這美人小玉,卻正是榮國府上被劫走的那尼僧,名喚妙玉的。賈寶玉本以為妙玉被賊人劫走了,以妙玉的姿色,恐怕不免要被玷污。

卻不料妙玉卻被柳湘蓮所救,繼而看上了柳湘蓮,成全了一段佳話眷屬,賈寶玉見狀,都是認得的,便好生說退了差役,只說一場誤會,回頭自會去同府尹說知。寶玉當下將一對妙人兒恭喜了,也不追究其他,回家之後,又派人送了些禮物過來,做恭賀之用。

柳湘蓮因禍得福,同三姐,妙玉三個面面相覷,鬆一口氣,喜樂無限。

此後,柳湘蓮便同三姐,妙玉兩個和和美美,後來柳湘蓮便在武舉考試之中勝出,得了個二等,也在京內尋了個武官的差使安穩度日,家業也漸漸好起來。此後幾個月,妙玉……如今已經改名小玉,便有了身孕,又一年,替柳湘蓮生了一子,也算是補了三姐不能出的遺憾,三姐自愛如己出,以後小玉又生一女,柳湘蓮都喜愛的如珠如寶,這卻是柳湘蓮的姻緣,後話不說。

只說蓮生這幾日,時常肚痛,然而卻又羊水不破,不能生產,馮淵急得團團轉,日夜都睡不安穩,幾日夜沒有合眼,只是守著蓮生。他又生怕蓮生隨時生產,現請穩婆自然來不及的,所以就事先用重金,請了三個穩婆好手,居住家中,是那個隨傳隨到的意思。

蓮生也心中忐忑,只因這個孩子如此奇怪,說出不出的,似乎是有些異樣,而且她又自知自己身子嬌小,怕有些難為,因此很是緊張……幸而馮淵總在身旁安慰,又有甄夫人照顧著,蓮生也並不怎地怕。

不料,正當蓮生待產這幾日,與此同時,外頭竟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馮淵這幾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照顧蓮生,事發至己身了才知。原來是北靜王爺參了那忠順王爺一本,說他生性暴戾,鞭撻下人至死,又捏造物證,誣陷平民入獄。還勾結匪賊,入榮國府內為禍。幾件兒的罪名。

這前一樁,卻是因為最近又死了個戲子,查明是被忠順王親手鞭撻而死的,偏那戲子有幾分薄名,京城內人盡皆知,因此眾人都不平,物證人證齊全。

這後一件麼,卻是馮淵在年前入獄之事,原來馮淵店舖內那御用雲錦緞乃是宮內之物,北靜王暗地派人密查,卻發現乃是宮內一位貴妃的近身太監所為。偏那貴妃跟忠順王爺過從甚密,因此北靜王爺將兩件事一起舉發。

最後一件,卻正是從那劫走妙玉的賊人口中撬知,原來這人竟跟忠順王府的長史有些關聯……見榮國府有些落敗,便想落井下石,攪亂一通。

當今聖上是最恨宮闈中勾結外臣的,雖然後面這件跟忠順王關聯淺些,但有了先前那兩件事,前那一件證明屬實,後面這件,便又傳了馮淵來問,馮淵不知何事,急急地被從家中傳了出去。當下入了宮,在萬歲爺面前,便將昔日忠順王爺來買鳳裘,自己只售一件,得罪了王爺之事一一說了。果然龍顏大怒,當下便削了忠順王的爵,下旨叫北靜王到忠順王府抄家,待罪重罰。

自此,忠順王一脈,算是倒了。果然如風捲殘雲一般……偌大勢力的王爺,說倒就倒了,當真是風水輪流轉,算不到下一步是萬丈深淵亦或者平步青雲。

馮淵出了午門外,望著天邊流雲,想到蓮生昔日所說的話,感慨萬千。雖然忠順王這件事,來的意外,但此時此刻,更應該說一聲痛快,畢竟也替蔣玉菡出了口氣,馮淵邁步外出,心頭隱隱地也覺得不安,不停回想蓮生昔日的話:這京城果然是險要之地……

正在感慨,忽然見一個家中的人匆匆而來,說道:「爺快回去看看,夫人似要生了!」馮淵大驚,趕緊才飛身上馬,趕著回家。

馮淵回家之後匆匆入內堂,那三個穩婆好手已經在內,眾人只攔著馮淵,不肯叫他進內,馮淵在外等候,心如刀絞,聽著蓮生在裡頭嘶喊慘叫,他恨得將頭往牆上撞,嚇得下人們急忙一擁而上,只攔著這位傻爺。

蓮生叫了一會,氣息奄奄,又拚命問道:「爺回來了沒?」馮淵在外頭聽了這話,終於忍不住,將眾人推開,踢開門便衝了進去,慌得穩婆們一聲喊,甄夫人也急忙攔擋。

卻哪裡擋得住?馮淵拚命衝到床邊,跪倒在地,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夫人,我好端端回來了,不干我們的事,原來是北靜王告倒了忠順王,你放心,我就在此陪你。」

蓮生轉頭看了馮淵一眼,臉色煞白,臉上皆是汗,聞言才笑了笑,淚珠盈盈,說道:「這樣我才放心了……」穩婆叫道:「奶奶用力,要出來了。」

馮淵緊緊地握著蓮生的手,叫道:「夫人,夫人,你要好好地。」淚嘩嘩地滴落下來。

蓮生聽著他的聲,死死地握著他的手,咬著牙,用力一掙。馮淵的淚撲啦啦地只是落,心如刀絞。

耳畔只聽得穩婆一聲喜叫,將小東西扯了出來,倒過來用力一拍,耳畔忽地響起清亮一聲叫。

穩婆們這才笑說道:「好了好了,這下好了!」

馮淵身子一抖,看也不看那孩子,只是望著蓮生,見她大口大口喘息,心疼非常,急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汗,哭道:「夫人,已經好了。」恨不得就撲過去抱了她。

倒是三個穩婆跟甄夫人,一起團團地圍住那小東西,紛紛地笑道:「這叫聲好清亮,果然是個好孩子。」又有個看了看,恭喜說道:「恭喜奶奶,爺,是個少爺呢。」

甄夫人歡喜非凡,蓮生微微高興,轉頭看看馮淵,馮淵卻始終只盯著她,見她滿臉汗,自己流淚不停,說道:「夫人辛苦了,我的魂兒也飛了,夫人,以後我們再不要生了。」忍不住,一邊牢牢握著蓮生的手,埋頭在蓮生懷裡,嗚嗚哭起來。

蓮生心頭暖暖地,說道:「傻瓜。」卻聽得穩婆們說道:「我們從未見過這樣的爺,自己的孩兒看也不看一眼,倒是疼惜自己夫人的。」甄夫人點頭讚歎,說道:「我這姑爺,是天底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大家都嘖嘖地說。

蓮生伸手,輕輕地撫摸馮淵的頭,一瞬間,心滿意足,只覺得就算死在此刻,也是毫無遺憾的。

蓮生同馮淵得了這孩兒,喜訊傳出去,一時間,薛蟠,柳湘蓮,馮紫英,賈寶玉……一干人等連著不斷上門慶賀,送了若干的禮物,宮內寶釵知曉了,也賜了東西出來,熱鬧非凡,馮府張燈結綵的鬧了幾日。

當下,蓮生便在家裡坐月子,半月之後,便是秋試,蓮生已經能下地慢慢走動,孩兒也養得白白胖胖,漸漸地見出爹娘的好模樣來。

馮淵便去參加秋試,因賈寶玉是同科的,便一起去了。

一連考了幾日,才返回家中。馮淵精神還好,蓮生早早準備了湯飯,替他補身,馮淵只抱著她親,又去看孩子。那孩子大名未定,小名卻是有了,請甄夫人給起的,喚作:善佑。

當下小兩口便只在家中,馮淵偶爾去看鋪子,又過了月餘,終於放榜,蓮生同馮淵正大量著去瞧,外頭鞭炮鼓樂的響動,家人急忙去看,卻聽有人報喜,說道:「馮爺中了第九名舉人!」一時之間,闔府大喜。

不多時候,馮淵同蓮生也得了信,原來寶玉也中了第六名,而且又有一件喜事,卻是黛玉也有了身孕了,賈府一時之間雙喜臨門,更是人人歡悅。

外頭,馮淵,寶玉,大家同喜之下,又相請了一干朋友,喝了一場。馮淵喝酒之際,便將自己要回應天的打算說了,當下,薛蟠第一個流下淚來,叫一聲哥哥,起身死死地拉住馮淵,不肯撒手,柳湘蓮也起身挽留,掉了幾滴淚。

獨寶玉同馮紫英兩個不語,馮紫英微微點頭,卻不言語。

既然馮淵去意已決,眾人再怎麼盛情,也是挽留不了的。當下薛蟠跟柳湘蓮兩個喝的大醉,寶玉又叮囑了馮淵幾句,才罷休了。

此後,馮淵便同蓮生兩個打理行裝,將宅子先放在此,因不差幾個錢,也不用賣掉,薛蟠一力答應,日後會來照料。至於那兩個鋪子,便仍舊交給那兩個可靠掌櫃的打理,只每月派人送銀子去應天府上就是了。

當下,馮淵便同蓮生兩個,並甄夫人,一干家人一起,押送著家什物事之類,回應天府去了。此一回回去,跟先前離開又是不同,賺了數倍傢俬不說。馮淵這樣舉人的身份,卻正應了那個「衣錦還鄉」之意了。

馮淵同蓮生回到應天府,蔣玉菡設宴接風,大家相見了說起來,正巧鴛鴦也有喜了,同蓮生兩個見面,高興非凡。兩家子便約定了,倘若鴛鴦生的是男孩兒,便結為兄弟,倘若是女孩兒,便結為親家。

當下馮淵便在應天府安居樂業,又重新置田買地,把「蓮記」又開了兩間,也不再去考科舉,只自在做起自己的鄉紳老爺,在家裡守著嬌妻,愛子,和和美美的過活。

隔幾月,薛蟠命人快馬加鞭送來消息,說是寶釵得了一子,如今已經被封嫻妃。馮淵同蓮生便寫了書信恭賀。蓮生心知,忠順王爺忽然倒台之事,恐怕並非只是北靜王爺一個人從中行事那樣兒簡單……那雲錦緞子的事情,細細探來,大有可為……

然而這一切,卻跟他們再沒有關係。而這一段命定孤鸞變作錦鴛鴦的佳話,也在應天府傳播開來,人人讚頌。

至此,本書也已經是落幕之時。敝作者曾說:所謂風月寶鑒,鑒的不僅僅是風月,亦有諸樣人情在內……至於本書,總得說來便是馮淵,柳湘蓮,賈寶玉,蔣玉菡這四個人物的姻緣之事,借曹公的路子,以姻緣的名號,詮釋這一個過程,最後得以成全眾人。

想,先前在紅樓之中,馮淵出場便因英蓮而死,柳湘蓮因三姐自刎而死,故而潦倒出家,寶玉丟棄紅塵遠遁,蔣玉菡雖得襲人,看官們卻到底意未平……明明是幾個絕妙的人物,除了玉菡,卻沒一個好下場的,如今在本書裡,這幾人於姻緣之上雖然各有造化,曲折,最終卻都得了圓滿,曹公所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何其無奈,如今且做這一段小小團圓話,不求流芳百世,只求博君一笑,言罷擱筆,希望各位看的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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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與子偕老

春去春來,屋簷下燕子呢喃,卻是一窩兒小燕,張著嫩黃的嘴兒仰頭向上,不停在鼓噪。

廊間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說道:「娘,他們在叫什麼?」旁邊一個面帶微笑的女子,抬頭看了看,說道:「他們是餓了呢。」小孩兒問道:「那他們怎麼不吃東西?」女子說道:「乖寶寶,因為他們爹娘還沒有帶東西回來呀。」

這女子身著一件淡青色的錦衣,下擺影影綽綽,似是山水的紋路,卻是那名滿天下的「蓮記」在春日最新推出的一款衣裳,女子淺笑嫣然,面孔尚有些稚嫩,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卻已經是一個孩兒的娘,只見她唇色嫣紅,雙眸流光,眉間一枚胭脂記,出塵脫俗,不是蓮生,又是哪個?

那小孩兒梳著雙髻,玉雪可愛,不過四五歲,正是蓮生同馮淵之子,小善佑。

善佑見狀便問道:「他們的爹娘為何還不回來?」蓮生說道:「寶寶乖,他們的爹娘在外忙碌,很快便會回來的。」善佑想了想,說道:「他們的爹娘定然很辛苦,他們該耐心些才是。」

蓮生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善佑的頭,善佑伸出粉嫩小手,要牽蓮生的手,蓮生伸手將他的手握住,卻在此時,外頭一聲呢喃,兩隻大燕從外面剪剪飛回,一直進了廊下,頓時之間,那些小燕叫的更歡。

善佑見狀,樂得跳起來,說道:「娘,他們的爹娘真個兒回來了。」蓮生也仰頭看。正在此時,卻聽到有個聲音說道:「你們在看什麼呢?」

蓮生同善佑一起回頭,卻見身後一人,大步前來,模樣俊朗非凡,只行動間沉穩凝重,卻不是馮淵是誰?

善佑見狀,笑道:「爹回來了!」掙脫了蓮生的手便撲過去,馮淵舉手將小東西抱起來,在空中舉了兩下,惹得善佑大聲歡笑。蓮生說道:「小心,剛回來便鬧。」馮淵才將善佑抱了,看向她,說道:「我回來晚了,夫人吃了午飯了麼?」

蓮生說道:「這功夫,當然是吃過了,你呢?」馮淵說道:「因事情辦得晚,那邊老闆緊留著我,我心想留下不免還要吃酒,怕夫人擔憂,是以辭了就先回來了。」

蓮生搖頭,說道:「你這戀家的脾氣幾時能改一改。」雖然是責備言語,面上卻仍帶笑。馮淵不以為然,一邊逗弄善佑,一邊說道:「橫豎如今外頭都知道我戀家,是有名的懼內,哈……我何必再改。」

尋常男子都極怕擔了一個「懼內」名聲,馮淵說來卻雲淡風輕,絲毫不以為意,蓮生微微一笑,不理他,回頭叫僕人準備飯菜。

頃刻飯菜備好,蓮生便催促馮淵去吃飯。馮淵把善佑放在地上,善佑抱著他的腿,說道:「還要爹抱。」蓮生急忙說道:「善佑,小燕的爹娘照料小燕很累,該如何做?」善佑想了想,說道:「讓小燕來照料他們。」蓮生見他竟然聰明至此,捂嘴笑了笑,說道:「還不放開你爹,餓壞了你爹,怎麼照料你呢?」善佑這才急忙鬆手,又乖乖說道:「爹快去吃飯。」

馮淵笑著看向蓮生,說道:「夫人打什麼啞謎呢?」蓮生說道:「你別管,快去吃飯。」

馮淵一笑,才去了。

下午時候,善佑便交由嬤嬤帶著去哄著睡午覺。蓮生才得空回房,馮淵正換了衣裳,說道:「夫人,睡一會養養神。」蓮生答應了,便歪在床上,問道:「你今日出去,事情做得可順利?」馮淵說道:「極好,夫人別擔心。」蓮生點了點頭,又問道:「再過幾日,是你的生辰了。」馮淵回頭看她,說道:「夫人要替我慶賀麼?」說著便過來,坐在床邊,低頭看蓮生。

蓮生仰頭看他,說道:「我是想同你商量,前幾年你都沒有辦,這一回……善佑也大了些,要請人回來熱鬧熱鬧才是。」

馮淵說道:「夫人既然要辦,那就辦好了,頭一個要請的自然是玉菡他們兩口子,還有咱們的小媳婦。」蓮生也抿嘴笑,忽然有些惆悵,說道:「鴛鴦雖給咱們生了個媳婦兒,不過人家又添了個男孩兒,一男一女,倒也是好的。」

馮淵正在握著她的手把玩,聞言心頭一動,說道:「夫人……莫非也想再要個孩兒?」蓮生低了頭,說道:「你說呢?……連柳叔叔那裡,也是兩個孩兒了。」馮淵說道:「然而賈家那裡,也只一個男孩兒,我上次上京,同寶二爺見過,他也說那位林妹妹身子不好,就只一個孩兒安安穩穩就好。」蓮生就看馮淵,馮淵低頭,在她的嘴唇上輕輕親了親,說道:「夫人,我不是不想要孩兒,我只是怕。」

蓮生不解,問道:「你怕什麼?」馮淵說道:「上次夫人分娩,嚇得我魂兒都飛了,這幾年從不做噩夢,一做惡夢就是當時的情形,心有餘悸,我今生原也沒奢望有子嗣,如今竟得了善佑,已經心滿意足,絕對不要讓夫人再度涉險。」

說著,便將蓮生抱入懷中,說道:「倘若我能生孩兒就好了,不叫夫人吃苦才是。」蓮生本正感動著,聽他忽然又說出糊塗話來,忍不住便笑,說道:「真是胡說。」

馮淵嗅著她身上清香,便問道:「夫人今兒身上特別好聞,熏得是什麼香呢?」蓮生還當他問正經話,就說道:「也沒什麼……」話沒說完,就覺得脖子上濕漉漉的,卻是馮淵又親了兩口

蓮生急忙說道:「做什麼,白日裡頭的。」馮淵說道:「橫豎無人……夫人……」說著,手便輕輕地將蓮生的衣帶給解了,這幾年來,他練這個倒是練得手法純熟。

蓮生無法,這人這幾年來性情頗有改觀,人也沉穩不少,只在這方面卻依舊如故,狂浪上來就不管了……當下,也只由得他去為所欲為,馮淵抱了蓮生,弄了一會子,正在盡興,忽地聽到外頭有人說道:「我要找娘抱。」卻正是善佑的聲音。

馮淵同蓮生一驚,急忙壓住了聲音,那外面的聲已經進來,馮淵眼疾手快,將簾子拉下來,擋著兩人,卻聽外面善佑說道:「娘,娘呢?」

蓮生只好說道:「善佑,做什麼,娘午睡著呢,你……怎麼不回去睡?」伸手就推了推馮淵,馮淵苦笑一聲,卻不放蓮生,身下尚未出,只仍抱著。

善佑向著這邊兩步,說道:「娘,要娘抱了睡。」馮淵輕輕動了兩下,蓮生大氣不敢出,善佑叫道:「娘怎麼不說話?」蓮生剛要開口,馮淵用力急動,蓮生身不由己哼了兩聲,一時也無力,只低低喘。

善佑還要說話,馮淵卻沉聲說道:「張嬤嬤,把善佑帶回房去。」外頭嬤嬤這才匆匆進來,抱著善佑去了,善佑大吵。

蓮生說道:「你這是做什麼?」馮淵說道:「從小不教他,將來只纏著你如何是好?」蓮生說道:「你……胡說什麼,我聽善佑好似哭了。」馮淵說道:「別理會他,已經不小了。」說著便抱了蓮生,一陣折騰,蓮生也無力反抗,只也承受著,著實難耐,頃刻馮淵好了,蓮生也渾身無力,馮淵喚丫頭送水進來,自己下了床,擰乾了熱手巾進來替蓮生擦洗。

又五日後,是馮淵生辰,便請了些素日裡交往的親戚友朋,那邊蔣玉菡兩口子也來到。著實熱鬧,宴席還未開,外面報有客人到,馮淵急忙出迎,一見,卻是大大驚喜,原來是柳湘蓮同薛蟠兩個!急忙迎了進來。

薛蟠此刻也已經娶妻,卻是京中尋常人家的女兒,並非什麼望族,也不如薛家富庶,但是那女子性格溫柔似水,薛蟠極其喜歡寵愛,前年得了一女,如今也又有了身孕。

三人久別重逢,十分歡喜。外面宴席開了,眾賓客其樂融融聚在一起。馮淵應付了一陣,挨個桌子敬了酒,才回轉來。

傍晚時候,馮淵又特意相請薛蟠柳湘蓮跟蔣玉菡三人,鴛鴦先前只在內和一干女眷相陪蓮生,鴛鴦只帶了大姐兒來,大姐兒小善佑一歲,同善佑在一塊兒,宛如金童玉女,玩的極為開心。蓮生便同鴛鴦說些家常,一時說到京城裡頭,不免談到寶釵,黛玉,三春等。

原來寶釵後來又生了個小公主,如今好端端地在宮內,人人讚歎貴妃娘娘賢良,也曾回薛家省親過,十分風光……但內裡究竟如何,卻只有當事人才知。

黛玉不必說,先是相救了寶玉,又得了男,賈府上下,十分愛護。至於三春,聽聞迎春嫁的不好,每每只受欺凌……幸虧寶玉聽聞了,便替她出頭,找了那孫家說了一番,她夫家才收斂了,不敢盡情欺負,也只湊合過著便是了,聽聞近來有了身孕,她夫君孫紹祖因此又收斂了不少,蓮生同鴛鴦閒談,都希望迎春得男,只要得了男,必也是熬出頭來了。

至於探春,到底遠嫁……不過據說對方顯赫的很,倒也是不錯歸宿,而惜春,也於去年許了一戶好人家,想必今年就出嫁了。

兩個女人唧唧喳喳說了一會閒話,就又說自己,也無非是家中長短,以及男人們外頭應付之類。一直到了傍晚,蔣玉菡同鴛鴦才帶著大姐兒回家去,柳湘蓮跟薛蟠卻留下來,只等明日天亮再啟程回京。

馮淵安置好了兩人,才回了房來,見蓮生正哄好了善佑睡著,他才悄悄地過來,說道:「夫人!」蓮生回頭,說道:「小聲些,省得驚醒了他。」

馮淵伸手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夫人,跟我來。」蓮生不解,問道:「何事?」

馮淵見她不動,便不由分說,伸手將她抱入懷中,蓮生欲驚叫,卻又忍住,馮淵將她抱著,出了房內,站在廊下。旁邊還有丫鬟們守著,不遠處也有小廝站著,蓮生才低低問道:「你又做什麼呢?又叫人看見。怪害羞的。」

馮淵說道:「也時候了。」便點頭,遠處一個小廝見狀便伸手拍了拍,聲音傳出去,不遠處又有個小廝也拍了拍手,聲音一直傳出去。

蓮生見狀,疑惑問道:「你究竟在什麼?」話剛說完,只見眼前一陣光輝燦爛,五顏六色的照過來,蓮生嚇了一跳,來不及問,急忙轉頭去看,卻見眼前,從那牆外頭的天空上,綻放一大片絢爛煙花。

蓮生看得窒息,瞪大眼睛只管看,馮淵起初抱著,後來便慢慢放她下地,蓮生兀自看得目不轉睛,煙火不停竄上天空,因是在外頭放的,所以這邊的聲響倒也弱,不至於驚醒了裡面的人。蓮生看了一會兒,才回頭,卻見馮淵只看著自己。

蓮生看了會,才低低問道:「這是你命人準備的?」馮淵看著她,點了點頭。蓮生看看外頭,又看看馮淵,見他始終不看煙花,只看自己,便說道:「你這傻子……」馮淵說道:「那日在京中,除夕那夜,夫人看煙火看的入迷,我特意命人製作了這些,好討你歡喜……」

蓮生垂眸,兩滴淚卻落下來。

馮淵急忙將她抱住,說道:「夫人怎麼了?」

蓮生抬起頭望著馮淵,說道:「你知道什麼?我哪裡是喜歡看煙火,我喜歡的……只是因為看那煙火的時候,有你……在我身邊。」

馮淵身子一震,而後微微一笑,將蓮生緊緊抱住,低頭,輕輕地吻上她的雙唇,蓮生亦抱了他,第一次放縱所有,同他相吻,兩人一時之間纏綿一處,全不管今夕何夕,身畔何人,旁邊的丫鬟僕人見狀,悄悄地都退了。

外頭,絢爛的煙花直衝上天,五彩繽紛,絢麗非凡,雖然美好,但卻是稍縱即逝的,但人間卻更有一種癡情,就算歷經滄桑,也自不會轉變分毫。

這便是——現世安穩,歲月靜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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