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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陸小鳳)劍指江湖》作者:王辰予弈【完結+番外】

第八十八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九月十五,黃昏將至,暮光沉醉。

  南書房中,皇帝和宮九正在下棋,霜晴坐在一旁,似乎是在觀看棋局,卻又似乎有些微微的走神。

  皇帝用指尖拈了一枚黑色棋子落下後,並沒有看向霜晴那邊,卻是突然開口道:「霜晴,你在想什麼?」

  霜晴微微怔了一下,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無意識的瞥了棋局一眼。兩人的廝殺已至中盤,縱橫十九道,黑白兩色間,白子和黑子早已經糾纏在了一起。

  皇帝和宮九,說來也有趣,他們兩人的棋風竟然很像,從一開局,佈局便都很大,棋子看似散亂,卻又牽一髮而動全身,放眼看去,竟似每一枚棋子之間都相互牽制,複雜至極,棄子之時卻又乾脆痛快至極。

  早有棋品如人品之說,此語並非無的放矢,霜晴看著棋局,好笑之餘,卻覺得暗暗心驚。宮九此人心思多變、喜怒莫測自不必多說,沒想到皇帝在棋路上,竟然和宮九這種人同出一路……

  雖然滿腹心事,霜晴微怔之後,卻還是輕輕的回答道:「我在想今晚的事情……」

  皇帝淡淡道:「叛臣賊子,不足為慮。」稍稍停頓了一下,道:「我既已答應了你,不追究平南王府之外的其餘人等,自然會做到。」

  宮九一顆白子落下,清了棋盤山的一小片黑子之後,笑了一句道:「陛下的胸襟氣度,宮九佩服。」

  霜晴也淺淺笑了一下,漆黑如墨的眸子雖然望著棋盤,卻彷彿沒有焦點一樣,帶著些說不出的疏離和蒼茫,輕聲道:「縱使是最鋒利的一柄劍,也不過是對弈的棋盤中的一子罷了。勝負之間,只取決於對弈者,又與棋子何干?」

  黑子被屠,棋局之上,看似處於劣勢的皇帝依舊不慌不慢的落下黑子,他側過頭看了霜晴一眼,意有所指的淡淡道:「非也,棋子處在什麼位置,在對弈者眼中,自有其重不同。今一棋之出手,思九事而為防,霜晴,你該明白的。」

  宮九但笑不語,卻是彷彿連思忖一下的功夫都沒有,抬手落下,便直接又落了一顆白子。

  皇帝把視線重新放回到棋局之上,看著宮九剛剛放下的棋子微微挑了挑眉,一邊把黑子落下,一邊笑著嘆了口氣道:「和我想的一樣,感覺就像是自己和另一個自己下棋一樣,這種感覺可真奇怪!」

  霜晴沒管皇帝說什麼,單手支頤,微微側著頭,認真的看了一會兒棋局,卻是伸手指了指剛剛被皇帝清下去的白子,也輕輕的嘆了口氣,認真道:「你們這一局,已經糾纏了近兩個時辰了。互相清下去的黑子白子無數,也沒見你們把棋子捏碎了不是?縱使離了棋盤,再拿起來,也還能用。」

  皇帝聞言,想了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坦然道:「這種說法,倒是有點意思。」

  說話間,窗外的紫禁城中,暮色已濃。

   霜晴抬起頭,看向晚霞滿天的夕陽垂暮,輕聲道:「很快,便是月圓之夜了!」

  夜幕之上,一輪滿月高懸,太和門外的金水玉帶河上,波光靜影,月輝如水。

  玉帶橋上,已經站了幾個人,每個人都是江湖上難得的高手,每個人的身上,也都繫著一條會變色的絲帶,在明亮的月光下,淺紫銀灰,變幻莫測。

  陸小鳳、老實和尚、木道人還在打趣易容成了一副滿頭白髮蒼蒼的模樣,還在彎著腰咳嗽的好像肺都要咳出來的司空摘星。

  唐天容出現的時候,並不是他一個人。他完好無傷的左手裡依然還抱著霜晴塞給他的滾滾,而在唐天容的身邊,還跟了一個和他長相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看樣子許是唐家的另一位少爺了。

  陸小鳳剛想打趣又被滾滾胖乎乎的爪子糊了一臉的唐天容,看到唐家兩位少爺後面,又陸續出現的幾個人之後,臉色卻猛然間變了。

  陸小鳳手裡只有六條緞帶,而現在,出現在紫禁城中繫著緞帶的人數,卻已經遠遠超過了六個。

  已是月圓之夜,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的決戰,很快便會開始,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讓陸小鳳再去查明多出來的緞帶是怎麼一回事了。

  太和門裡,鐵青著臉的殷羨正著一身御前帶刀侍衛的裝束,靈巧的施展輕功竄了出來。

  殷羨先是沉著臉掃視了一下正站在玉帶橋上的眾人,最後又瞪了陸小鳳一眼,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他不說話,這些江湖人也都跟著一起沉默著,只有陸小鳳露出一個苦笑來。

  不過很快,陸小鳳臉上苦笑的表情,便換成了一副震驚的模樣,而其他那些人,在看到自太和門內緩緩走過來的一襲白色身影後,除了驚詫,臉上帶著些疑惑的神色。

  「紫禁城中竟然一次出現了這麼多的武林高手,此番景象,百年難得一見,縱使比起今夜那兩位百年間最負盛名的劍客之間的決戰,怕是也不遑多讓了。」那個纖細婀娜的白色身影,人未至,聲先到,清靈悅耳的嗓音中,仿若還帶著絲淡淡的嘆息。

  來人赫然便是霜晴。

  她今日頭頂並未戴著帷帽,臉上也沒有絲毫的面紗,額間暗紅色的楓葉、輪廓略有些深的眉眼在皎潔的月輝之下,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沉暗意味,美得妖冶而濃烈。

  一頭長長的白髮垂到腰際,只用一根銀色的緞帶簡簡單單的束了一下,同樣的輕紗素裙,腰上、袖上,卻點綴著大片純粹的黑色,而在黑色的帶衣之上,又垂著一些極為精緻的淡金色掛環。窄袖、短衣、長裙,肩上和手臂上更是大片裸露的肌膚,在銀色的月華之下,更是凝脂如玉。芳茗引幽香,滄海繁華,不過如是。

  陸小鳳一聲掩人耳目的「六兒」還沒出口,手裡還抱著滾滾的唐天容便直接喊了一聲:「霜晴姐!」

  陸小鳳被卡在喉嚨裡的兩個字哽了一下,終於默默的嚥下去了。見過霜晴長相的人,江湖上雖然不多,可是,在場的裡面,司空摘星、老實和尚還有唐天容卻明顯都認識霜晴。既然她今天出現在這裡並未戴著面紗,想必是也不介意暴露身份了。

  轉眼間,霜晴已經走到了玉帶橋前。佳人款款而來,她的手中並沒有武器,在這片說不出的緊張沉滯中,幽美寧靜的如同從雋永的畫卷中走出來一般。她抬眼往唐天容那邊看過去,微微頷首,應了下他剛剛那句話,便又把視線掃向了站在唐天容身邊的另一位唐門公子。

  霜晴輕輕開口問道:「唐天縱?」

  唐天縱點了點頭,簡單道:「是。」

  因為剛剛他二哥唐天容才喊了霜晴一聲姐,第一次見到霜晴的唐天縱,一時之間也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若是隨著唐天容一起喊霜晴姐的話,明顯他跟霜晴又不熟,直接稱陸姑娘的話,又好像對他二哥有點不敬……

  霜晴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了唐天縱半晌,才悠悠的開口道:「你二哥說你被葉孤城打傷,如今看來,你傷得還沒有你二哥重。」

  唐天容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唐天縱扭過頭去瞅了他二哥差點被廢的右手一眼,臉色也陰沉了下來,有些暗恨的說道:「僥倖而已!」

  霜晴點了點頭,又看向了唐天容和他左手抱著的滾滾,輕嘆了口氣道:「傷還沒好,你今天偏偏也來湊熱鬧!」

  不等唐天容回答,霜晴便繼續道:「決戰地點在紫禁城最高的太和殿頂上,紫禁之巔,你施展輕功上去的時候小心點,到時候把滾滾交給陸小鳳幫你帶上去好了,滾滾的重量畢竟不輕。」

  唐天容點點頭,瞥了眼聞言後一臉怔愣的陸小鳳,忍不住笑道:「多謝霜晴姐。」

  殷羨看向霜晴,突然開口道:「六姑娘?」

  霜晴笑了一下,笑容明豔,卻帶著絲說不出的冷厲,對於殷羨的詢問,她表現的很是客氣,輕聲道:「還是殷侍衛請吧,我只是過來看看朋友而已。」

  殷羨這才轉向玉帶橋上的一眾武林高手,冷冷道:「我知道諸位都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可是這紫禁城,也不是任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進了這道門,過了大月台,便是太和殿了!在請各位進去之前,在下免不了還是得先提醒諸位一句,太和殿頂上鋪著的都是滑不留腳的琉璃瓦,諸位腳下可得留點心,萬一出了什麼事,大家的漏子可都不小!」

  等到殷羨一通官腔說完,霜晴又微笑著加了一句道:「琉璃瓦的價錢畢竟不低,若是哪位踩了不該踩的地方,光銀子賠不夠,可就得拿命來抵了。」

  玉帶橋上的一眾武林高手,臉色俱是一變。若是殷羨剛剛的話還只是打著官腔,加上這裡是紫禁城,殷羨又是大內的帶刀侍衛,那些人總會敬他一步,可是霜晴這話說出了來,就堪稱是威脅了,加上她的手中沒有武器,人看起來也是纖細婀娜,和她剛剛那番話一點也不搭調,一時間,本就緊張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詭異莫測起來。


第八十九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圓月當空,金水玉帶河上靜影沉璧,秋夜的晚風拂過,帶起水面上一片迷人的碎影波光,卻也帶著幾分暮秋的寒意。

  霜晴輕輕的撫了下自己被夜風吹起的白髮,平靜無波的視線緩慢的掃過玉帶橋上的一眾武林高手們。她本來是站在橋下的,可是,這一瞬間,清冷漠然的視線掠過,卻帶著仿若俯視眾生般的威嚴氣勢。

  霜晴收回視線後,微微垂眸,淺淺的微笑了一下,仿若不帶任何情緒的淡淡道:「諸位今晚既是來觀戰的,除了看那兩位劍客之間的決戰,還請不要做任何會引起誤會的事情。紫禁城畢竟是皇家重地,天子威嚴,不容輕視!若是還有別的心思的,趁早離開,對誰都好。」

  說完之後,霜晴看向殷羨,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便逕自轉身離開了。

  殷羨開口道:「六姑娘的話也都放在這裡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了,諸位請吧!」

  一副上了年紀滿頭白髮老頭模樣的司空摘星挺直了背脊,也不繼續裝好像犯了癆病一樣不停咳嗽的樣子了,看向陸小鳳突然開口道:「此前霜晴在江湖上從無聲名,原來她也是大內高手?」

  陸小鳳怔了怔,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

  從霜晴剛剛那番話聽來,維護皇室之尊,守衛天子之威,的確挺像是皇城的大內之人,可是,在此之前,陸小鳳和霜晴關係也不錯,卻從來不會覺得她是聽命於皇室之人……

  對於司空摘星提出的問題,想必也是在場的其它江湖中人的疑問。畢竟,他們這些人,都是憑藉那根緞帶,才能進入守衛森嚴的紫禁城中的,而陸霜晴身上並無緞帶不說,看她剛剛離開的方向,在紫禁城中,簡直是行走自由,偏偏看她的打扮,怎麼也和宮裡的女官之類挨不著邊,由不得不讓人多想……

  殷羨瞥了這些滿腹懷疑的江湖高手一眼,突然開口又放出來一條驚人的消息,道:「那兩位大爺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巔上過手,今夜的太和殿上,除了他們兩位之外,諸位觀戰之人也不妨先上去看看,九公子也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這次沒等唐天容喊出一聲「九哥」,陸小鳳已經跳了起來,驚道:「可是宮九?」

  殷羨點點頭,道:「不錯!」

  一眾武林高手中,瞬間又是一片沉寂。

  宮九之名,此前在江湖中,也絲毫不顯,說實話,直到現在,他在江湖上也算不上什麼聲名遐邇之人,可是,在京城之中,被人稱為「九公子」的宮九之名,卻是在數日之內便已經威名赫赫!

  無他,僅憑他毫髮無損的接下白雲城主葉孤城半招「天外飛仙」,從兩人的對話中,也能知道,他與葉孤城早有過交手,此前便是不分上下,春華樓中那日的交鋒,他們兩人亦是旗鼓相當,宮九雖無其他戰績,但是憑藉著與被稱為天下第一高手的葉孤城對決,九公子可說是一戰成名的典範了!

  隨即,那些武林高手們紛紛施展輕功上了巍峨高聳的太和殿頂上,陸小鳳卻是被殷羨單獨帶走,在一處屋子裡見到了西門吹雪。

  陸小鳳不在,唐天容懷裡的滾滾,便由同樣和霜晴交情不錯的司空摘星代勞,輕輕鬆鬆的抱到了太和殿頂上,才又還給了肩膀上還帶傷的唐天容。

  太和殿頂,宮闕樓台,高聳入雲,饒是會爬樹的滾滾,在被司空摘星施展江湖上絕頂的輕功帶上去之時,也被嚇得不輕,一直到回到了唐天容懷裡,也使勁閉著眼睛像個黑白毛球一樣,動都不敢動一下。

  唐天縱有些失望的看向司空摘星,突然開口笑道:「我還以為滾滾這一路上怎麼的也得用胖爪子糊你一臉呢……」

  司空摘星挑了挑眉,和他臉上十分老態的易容面具十分不搭調,用一種極為同情的口吻說道:「小傢伙叫滾滾?個頭不大,重頭倒是不輕!爪子看起來也挺有勁的!看你二哥還有些泛紅的臉,也知道他沒少被那小傢伙用爪子糊過吧?」

  「……」唐天容覺得自己那張沒有人皮面具的臉好疼。

  司空摘星繼續笑道:「我聽說,滾滾是霜晴塞給你的,霜晴以前好像從來沒被滾滾糊過臉,你確定不是因為你總抱著它,那小東西才得寸進尺的揍你麼?」

  「……」唐天容低頭看向了滾滾,滾滾還用爪子捂著自己的眼睛,整個人縮成胖乎乎的黑白一團,明顯是被司空摘星帶上來時飛快的速度和高度嚇得不敢動彈,到現在也沒恢復過來。

  等到陸小鳳從西門吹雪休息的房間裡出來,同樣也趕到了今晚月圓之夜決戰的太和殿頂上時,看著上面站著的至少二十餘繫著變色緞帶之人,又忍不住露出滿臉苦笑的表情來。

  九月十五,月圓之夜!

  太和殿頂上的琉璃瓦光滑危險不說,在月光之下,更帶著淡淡的金色波光,月光如水,波光如水!

  除了陸小鳳、老實和尚、木道人、還有唐門兩位公子之外的人,幾乎都把帽子壓得很低,如司空摘星這般易容高手,更是直接在臉上帶了人皮面具,顯然,許多人都不願被人認出他們的本來面目。

  而在這一片黑壓壓的人影之外,宮九卻是著一襲白衣勝雪、整齊的髮髻一絲不亂,那張雋永精緻、極為俊美的臉上,更是帶著溫柔的笑容,當他站在月華之下,整個人彷彿被光華籠罩一般,一副世家公子的風流俊雅,和那些江湖人士一比,不可謂不突出!

  和殷羨同為大內高手之一的丁敖正站在宮九身邊,不同於霜晴和殷羨在一起時的相互謙讓,宮九這個人站在那裡,即使他的笑容溫柔繾綣,可是,當他平靜的踏出一步之後,卻沒有人能夠忽視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的威懾力,那雙漆黑含笑的眼睛裡,更是流露出出仿若俯視天下的近乎自負的神采!丁敖站在那裡,一身氣勢被壓下去幾乎瞬間便成了宮九身邊的跟班一樣。

  宮九負手而立,他含笑看向太和殿頂的一眾武林人士,眼神卻凌厲如冰冷的刀鋒!宮九突然走到了陸小鳳面前,輕嘆了一口氣笑道:「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還沒來,旁的人卻來了這些。」

  陸小鳳的眼睛在黑夜裡同樣明亮,他深深的凝視了宮九一眼,道:「我沒想到你也會在這裡!」

  宮九輕聲道:「金鑾殿乃是九重天子議江山社稷之地,天威難犯!今日本是兩位劍客之間的決戰,地點卻偏偏選在這紫禁之巔,又豈能不讓人多想?陛下寬厚,答應不追究,我等卻是要以手中之劍,守衛當今天子!」

  陸小鳳也放輕了聲音,道:「原來如此。」

  夜空之上,月已中天!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已經現身於太和殿頂泛著月影波光的琉璃瓦之上。兩人均是白衣如雪,纖塵不染,臉上也沒有絲毫的表情。他們手中的劍並未出鞘,周身,卻早已劍氣沖霄。

  在場的人中,同樣白衣如雪的,還有一個宮九,一個劍法足以與那兩位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劍客相提並論的九公子!

  陸小鳳表情極為複雜的轉過頭來看了宮九一眼。

  宮九手中竟然也已經握著一柄劍,一柄沒有劍鞘、卻在冷白的月華之下光華璀璨、令人炫目的長劍!

  陸小鳳脫口而出道:「好劍!」

  宮九笑了笑,而此時,眾人的視線、連同西門吹雪以及葉孤城兩人的目光,都已經轉向了宮九手中那柄仿若不容於世的神兵利器般光華盡顯的長劍。

  宮九突然朗聲開口笑道:「此劍與小六兒手中那柄放在一起,這一對劍名為『幽月˙亂花』!我手中這柄乃是幽月劍,劍長兩尺六寸,重五十二兩三錢,刃寬兩寸,兩邊鋒利,剛硬沉靜!」

  陸小鳳聞言微微一怔,宮九所說的小六兒,自然是指霜晴了。陸小鳳明白,葉孤城當然也明白。現在,霜晴和宮九這兩人手中的劍,竟然是一對?

  宮九才不管陸小鳳已經有些變了的臉色,繼續道:「『幽月˙亂花』乃是當初唐太宗李世民贈與相知山莊的一雙劍。惟有心意相通的有情人才能互相合使二劍威力發揮到極致!」

  陸小鳳此時的臉色,已經不僅僅只是變色,而是已經發綠了。

  他看向葉孤城,發現他的臉上雖然毫無血色,神情間卻未有一絲波動。

  陸小鳳忍不住皺起了眉。他心知,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劍,都是孤高絕世的劍,而這樣孤絕寂寞的劍,便早已經注定了如同遠山上從不消融的冰雪般,孤獨寂寞,與世隔絕!可是,昨日還滿心擔憂霜晴的葉孤城,今日便會變得這般清冷無情,陸小鳳卻是不肯相信的!

  更何況,葉孤城和宮九之間本就有舊怨不說,單就憑宮九剛剛說的雙劍「幽月˙亂花」只有心意相通的有情人才能發揮到極致,葉孤城這等練劍、愛劍之人,便不該還這般無動於衷!

  有人說自己的心上人和別的男人才是心意相通的有情人,這種話,是個男人就不能忍,能忍的一定不是男人!

  月夜之下,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還在互相凝視著。

  葉孤城忽然道:「一別多年,別來無恙?」

  西門吹雪道:「多蒙成全,僥倖安好。」

  陸小鳳在太和殿頂上的觀戰之人中又找了一遍,遍尋無果後,突然轉向宮九,追問道:「霜晴怎麼沒有來?」

  宮九不答反問道:「她為何要來?」

  仍在琉璃瓦上與葉孤城相對而立的西門吹雪卻還是面無表情,揚起手中劍,冷冷道:「此劍乃天下利器,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陸小鳳飛快回道:「因為葉孤城在這裡!」

  宮九低低的嗤笑了一聲,然後才輕聲道:「正是因為葉孤城,她才沒有來這裡!」

  此時,葉孤城也已經揚起了手中之劍,道:「此劍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髮,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氣氛緊張肅殺,劍氣沖霄,一觸即發!

  陸小鳳突然換了話題,轉而問道:「今夜你為何要來?」

  宮九這次沒有再回答,而是意味不明的對著陸小鳳輕笑了一下,旋即,縱身從太和殿高聳的屋脊之上縱身躍下,月華如水,白衣隨風而動,宛若御風而來!

  宮九身影微動,足下無聲便已經輕輕的落在了極為光滑的琉璃瓦上,他所在的位置,和之前便相對而立的葉孤城、西門吹雪一起,正成一個三足鼎立的局勢。

  因為這一突然的變故,站在太和殿屋脊之上觀戰的一眾武林人士不由得也起了一陣喧嘩。

  宮九漆黑如墨的眼眸靜靜的看著葉孤城,含著笑意輕聲道:「想來,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

  不等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開口,宮九竟是突然間揚手,幽月劍如驚雷掣電般向葉孤城襲去。

  不同於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手中之劍,雖劍氣四溢卻光華內斂,宮九手中幽月劍的光影,在夜晚,本就比空中的星月之輝更為耀眼明亮!

  當他刺出這一劍後,那一瞬間,本就光彩眩目的長劍,幾乎已經亮得灼人,月圓之夜的星月之華,彷彿都在瞬間變得暗淡起來。

  宮九這番舉動看在觀戰的一眾武林高手眼中,早已是驚起一片嘩然。

  西門吹雪揚劍去攔宮九 ,沒有人可以打擾這一場宛若宿命般的決戰!縱使宮九手中的劍乃是神兵利器,縱使宮九是個不弱於他的絕世劍客!

  宮九並沒有揮劍去擋西門吹雪的劍,同時面對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宮九的笑容自負而堅決,他在那一瞬間,竟然鬆開了手,幽月劍破空而出,離手之後,劍氣縱橫繚繞,竟是氣勢絲毫不見!

  無數變化,不過一瞬。

  下一瞬,宮九已經空手立於太和殿頂的另一側,俊美如雕刻的臉上,笑容溫柔繾綣。

  西門吹雪收劍對立於葉孤城身側,微微垂眸。

  而葉孤城手中之劍,卻已經無力的落下,他的臉上,還帶著不敢置信的驚詫,旋即,那道白色的身影,也已經無力的倒下。

  ——自宮九手中脫手而出的幽月劍刺穿葉孤城的胸膛後,攜著驚天的氣勢,染著嫣紅刺目的血跡,穩穩的插在太和殿頂光滑的琉璃瓦上,光華盡顯,劍氣沖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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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部分對話,摘自原著。

  幽月亂花的介紹,摘自劍網三《雙兵第二》,原文為:【外觀:幽月劍長兩尺六寸,重五十二兩三錢,刃寬兩寸,兩邊鋒利,剛硬沉靜,揮動起來殺氣逼人。亂花劍長兩尺,重二十兩九錢,刃寬一寸,纖細、柔軟、鋒利,削鐵如泥。

  來歷:當初唐太宗李世民贈與相知山莊的一雙劍。據說出自漢朝工匠張蹇之手,後被太宗所得。幽月適合男用,亂花適合女用。據說惟有心意相通的有情人才能互相合使二劍威力發揮到極致。

  下落:收藏在尋幽島的懷思崖下面的洞穴裡。相知山莊已經有兩代無法使用這雙劍了。


第九十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在場的人全部被這一變故震得啞口無言,就連剛剛的震驚和譁然,都瞬間被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

  西門吹雪抬眼看向宮九,突然冷冷的開口道:「你今日來,就是為了殺他?」

  面對西門吹雪的冷然,宮九反而笑了,笑得狂妄而又理所當然,他輕聲道:「多少武林豪傑都在此處,盡數等著這一戰的結局!在你的阻攔之下,他仍舊躲不開我的一劍,這樣一個人,他難道不該死?」

  西門吹雪冷然不語。

  宮九轉身踩著滑不留腳的琉璃瓦,平穩的走到了幽月劍所在的地方,伸手從琉璃瓦上重新將劍拔出來,劍影流光,璀璨炫目!

  太和殿的屋脊之上,卻又變故陡生。

  那十二個把帽子壓得很低、或是帶著人皮面具的夜行人竟然猛然間出手,將魏子雲、殷羨等人手下的六個侍衛挾持起來,還有一人,則是已經人頭落地,鮮血和屍體一起順著光滑的琉璃瓦向下滾落。帶頭的那個紫衣人手中雪亮的彎刀,刀尖上還在不停的滴著猩紅的血。

  殷羨震驚的回過頭來,因為手下人還在對方手裡,殷羨不敢貿然動手,見狀卻是立即開始破口大罵。沒有人想到,這個穿著一身帶刀侍衛的官服、在紫禁城中稱得上有地位的人竟然能罵得這麼難聽,而且罵得這麼迅速而流暢,簡直比街頭打架的混混還要肆無忌憚。

  宮九手中握劍,已經重新輕輕的縱身飛掠到了太和殿的屋脊之上。他的臉上竟然還帶著溫柔的笑意,輕聲開口道:「小六兒有沒有說,除了觀戰的,若是還有別的心思的人,趁早離開?」

  聽到宮九開口,罵個不停的殷羨終於停了下來,喘了口氣才回答道:「六姑娘早就說過了!」

  宮九微微搖了搖頭,輕輕的笑嘆道:「小六兒心軟,想要饒你們一命,可惜偏偏有人不珍惜。既然小六兒說過這話,諸位還明知故犯,今晚,可就怨不得別人了!」

  宮九話音未落,丁敖的劍已經從背後刺入了那個紫衣人的心口。旋即,宮九也已經欺身上去。不過片刻功夫,十三個黑衣人,已經盡數倒下。除了最初的紫衣人和一個黑衣人是被丁敖料理了,剩下的十一個黑衣人,竟是全部死在宮九手中的幽月劍下!

  那些黑衣人的身上,沒有半道傷口,他們身上唯一的傷勢,便是被宮九刺入頸側的一道細小的劍痕。宮九刺過一劍,便定取一條性命!十二個人聯手,竟是連一個還手和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已是深夜,萬籟俱靜,晚風沁涼。

  南書房中,燈火通明。層層疊疊的碧紗帳內,只有兩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對坐在軟榻兩邊,軟榻的中央,擺著的一張小桌上正放著棋盤,已至終局。

  皇帝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間還拈著一枚白子,他輕輕的把那顆棋子落在棋盤之上。霜晴單手托腮,手中的黑子拿在手中,卻是許久也沒有放下去。

  皇帝也不介意,低聲笑道:「你的棋,還是得練。」

  霜晴無奈的搖了搖頭,剛想把手中的黑子直接扔回到棋罐之中。

  碧紗帳外,太監總管王安卻突然開口道:「奴婢想請皇上去見一個人。」

  霜晴手上的動作突然頓住,看向了皇帝,眨了眨眼睛,無聲的說道:「又冒出來一個內應?」

  皇帝的臉上浮現出幾分陰沉之色,任是誰,知道從自己是太子時就跟在身邊侍候、並且深得信任被看做是心腹親信之人,竟然是個內奸,恐怕都不會高興到哪裡去。

  霜晴背對著碧紗帳外,她用指腹輕輕的摩挲了一下那枚棋子,旋即揚手,一枚黑色的棋子,便宛如最鋒利的暗器一般,攜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朝著剛剛發出聲音的方向飛掠而去。

  輕柔如霧的碧紗帳被霜晴用棋子打開,王安也被那枚黑色的棋子打在喉嚨上,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霜晴畢竟不是練暗器的,她雖然也有指力,可是,在擲飛那些小物件時,卻不像唐門弟子一樣,同樣一枚棋子,若是由唐天縱扔出去,怕是已經擊碎了王安的喉嚨。至於成名招式便是「靈犀一指」的陸小鳳這號人物,則是好另論了。

  透過被掀開一角的碧紗帳,皇帝看到了王安身後站著的另一人,一個和皇帝有著同樣的身材、同樣的容貌的年輕人,在他的身上,正穿著一身明黃色的皇帝朝服。

  皇帝輕聲嘆道:「既未奉詔,就擅離封地,已是重罪。身著龍袍、擅闖禁宮,意圖謀反,更是死罪!」

  南王世子猛地抬起頭來,他看也不看旁邊說不出話來的王安,對著只著一身雲錦龍紋常服的皇帝厲聲道:「既然知道,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縱使朕有心相護,怕是也奈不得祖宗家法!」

  霜晴背對著南王世子,微微低垂著頭,似是仍舊在認真的看著棋局。黃袍加身的南王世子只看得到她那一頭雪白的長髮和纖細的身影,雖有些意外皇宮裡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卻並未將其放在眼裡,只是盯著皇帝,眼睛裡帶著一種野心勃勃的寒芒。

  等到始終護衛在天子身邊的魚家四兄弟從四面的木珠裡閃出來,三人用雙劍、一人用單劍,飛魚七星劍七柄劍如滿天星雨,劍光閃耀,卻被葉孤城一劍破開之時,原本默然不動的霜晴也猛然間掠身而起,手中一柄泛著幽藍色光華的長劍擋在葉孤城劍下!

  不過一個瞬間,漫天劍光交錯,魚家四兄弟手中的七柄劍已經全部斷掉了,斷刃落在地上,發出幾下清脆的聲響,好在霜晴擋得及時,他們四兄弟雖然也被葉孤城的劍氣所傷,傷勢卻並不致命。

  南書房中,瞬間便再度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平靜。

  唯一剩下的還有兩個人,他們兩人的手中,兩柄劍鋒刃相交,一柄幽藍,一柄烏寒。劍光照亮了兩人的臉,一人蒼白冰冷、傲氣逼人,一人卻是紅顏白髮、清冷漠然。

  南王世子失聲叫道:「陸霜晴!」

  霜晴靜靜的望著葉孤城蒼白的臉,漆黑如墨的眼睛裡,彷彿再沒有一絲的情意。

  葉孤城的寒星一般的眼睛裡,卻飛快閃過了一絲震驚和錯愕,看到她的那一瞬間,身為一個劍客,他竟險些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劍。

  魚家四兄弟退開,站在皇帝身邊守衛之後,霜晴和葉孤城也各自收劍,同人同時退開了半步,一身劍氣凜然,卻是絲毫不散!

  皇帝終於從棋盤邊的軟榻上起身,他神色平靜的望了葉孤城一眼,輕輕嘆道:「天外飛仙,一劍破七星,果然是好劍法!」皇帝走到了霜晴身邊,方才帶著幾分感概的對著對面的葉孤城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霜晴想起了那日自己擅闖紫禁城,見到皇帝之時,他好像也說了差不多的一句。

  葉孤城卻並沒有回話,他正深深的凝視著霜晴清冷漠然的模樣。兩人俱是劍法高手,葉孤城沒有絲毫鬆懈的戒備著霜晴的劍,卻也忍不住近乎貪戀的望著她的模樣。

  他想起了那晚在城郊的破廟裡,自己問陸小鳳,霜晴好嗎?陸小鳳告訴他的,你若是看到她,就會明白了。

  此時,葉孤城的確明白了,明白了陸小鳳那晚說霜晴很不好的嘆息裡,帶了多少的隱忍和傷感。

  他握劍的手,第一次有了一種近乎顫抖的感覺。他伸出另一隻手,想要去碰霜晴頭上如雪的長髮和只有冷淡和漠然的眉眼。

  霜晴再次後退了一步,只是稍稍避開了葉孤城伸出來的手,然後平靜的抬手,揚起手中泛著清冷的幽藍色光華的長劍。剛剛,她一直微微躲閃著葉孤城的視線,然而此時,她卻抬起眼眸,專注的凝望著葉孤城溢滿了錯愕和不敢置信的眼睛,認真的輕聲道:「拔劍吧!」

  窗外,月華當空,秋風中帶著絲涼意,此時,劍氣瀰漫,風中的那絲沁涼,幾乎比冬日的寒冰更冷。

  月圓之夜的晚上,在這場驚天密謀之中,霜晴只說了三個字,而這短短的三個字,話語輕柔,卻宛若世間最為鋒利凜冽的名劍一樣,劍氣冰寒徹骨,擲地有聲!

  南王世子看了看還在微笑的皇帝,再看著一臉漠然的霜晴和滿眼震驚的葉孤城,心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極為大膽近乎瘋狂的猜測,帶著幾分驚怒,他忍不住大聲道:「葉城主!陸霜晴她本就是皇帝的人!」

  葉孤城的臉色並沒有絲毫的變化,他依然只是深深的凝望著霜晴,許久,才輕聲開口問道:「是嗎?」

  皇帝剛想冷笑斥責南王世子的異想天開,卻不想,霜晴竟是逕自點了點頭,淡淡的承認道:「是!我手中之劍,本就為了守護皇室正統,守護此間萬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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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部分話語摘自原著,卿本佳人,你們懂得!

  陸姑娘手裡的是幽藍色的【干將˙莫邪】XD~

  南王世子那句霜晴是皇帝的人,言下之意是,霜晴從遇到他們就出自計劃,霜晴從一開始就目的不純,就和霜晴懷疑城主一樣→→

  寫到這章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心裡想的,其實是天策那首詩。

  「長河落日東都城,鐵馬戎邊將軍墳。盡誅宵小天策義,長槍獨守大唐魂!」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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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皇帝深深的看了霜晴一眼,神色平靜。葉孤城沒有說話,寒星般的眼眸卻令人看不清楚。而南王世子則是恨聲道:「你早已知曉我們的謀劃,一直隱忍到現在,就是為了今日?」

  霜晴又微微揚了揚手中長劍,默然無語。

  南王世子冷聲道:「月圓之夜,紫禁之巔的一戰,縱使是魏子雲他們也免不了會動心。如今,這南書房中再不會有其他人,飛魚七星劍已斷,僅憑你陸霜晴一個人,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月滿中天,窗外風冷,周身的劍氣卻更冷。

  晚風中瀰漫著九月桂花香,冷香如故。

  霜晴手中幽藍色的長劍,冰冷的寒芒自劍鋒閃過,照亮了兩人清冷的面容。

  南王世子冷道:「事已至此,不過是成王敗寇!名揚天下的『白雲城主』,斷不會有婦人之仁!」

  葉孤城緊緊的凝視著霜晴只有漠然的漆黑眼眸,握劍的手由於太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幾乎暴露出,終於,他緩緩的揚起了手中的烏鞘長劍。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出劍。

  瞬間,劍吟悠揚,劍氣沖霄!

  兩位當世絕頂的高手,兩柄世間最為鋒利的劍,兩個曾經相識相知的情人。

  周圍幾乎只剩下一片死寂,彷彿秋夜的晚風都已經凝滯。

  淒冷的月,鋒利的劍,蒼白的臉。

  皇帝、魚家四兄弟、南王世子幾乎看不到霜晴和葉孤城的身影,他們兩人手中的劍,迅若閃電,不過剎那之間,已經變化數次,劍鋒相擦之時,驚起的劍影光痕幾乎有了一種炫目的光彩,灼得人睜不開眼。

  兩人俱是白衣,兩人手中的劍帶起的劍氣寒凜,南書房中帶著龍紋裝飾的燭台依然穩穩的擺在桌上,那一點燭火卻如同被狂風掠過般,搖曳得拉長了兩人飛快閃過的身影。

  月白風清,天外飛仙。

  美人如玉,劍若飛虹!

  不知是出於何種心思,霜晴和葉孤城兩人突然間紛紛穿窗而出,只留下皇帝和南王世子等人在南書房中。

  院中,夜風寒冷,清秋殘寒,卻遠不如曾經傾心相戀、此時劍鋒相對的兩人心中的寒冷。那一點帶著刻骨疼痛的涼意,幾乎從指尖一直蔓延至心底,痛徹心扉,透入骨髓!可是,即便如此,兩人卻都沒有絲毫的動搖和退讓!

  正在交戰的兩人周身劍氣瀰漫,整個院中幾乎都被籠罩在他們兩人的劍氣之下,那種冰冷的劍氣,幾乎能夠冷透骨髓。

  不遠處,金樓玉闕,瓊樓玉宇,亦是寂靜無聲。

  霜晴和葉孤城此前從未真正的交手過。

  她知道葉孤城的劍有多可怕,可是,只有真的面對他手中的劍的時候,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種比閃電更加迅疾的劍芒帶來的近乎可怕的巨大壓力。

  彷彿能夠凍徹骨髓的劍氣,如同狂風驟雨下暗潮洶湧的大海一般,帶著彷彿能夠席捲一切的氣勢,岸邊重逾千斤的巨石,也會被拍打過來的海浪擊碎,那種無法形容的力量,幾乎將她整個人都拉入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海水之中……

  葉孤城手中的烏鞘長劍,在皎潔的月華之下,只有深沉的寒芒,而霜晴手中幽藍色的雙劍干將莫邪在揮動之時,帶起的冷藍流光,卻彷彿能夠刺痛情人的眼睛。

  露濃花瘦,清音煮酒。

  霜晴一招繁音急節,趁著氣勁濃郁之時,緊隨著的便是滿堂勢使自身的劍舞到達滿重下,兩個人都沒有再躲閃,霜晴沒有絲毫避讓的劍招「劍破虛空」,對上葉孤城全力使出的「天外飛仙」,兩劍交鋒之間,僅這一瞬的輝煌和絢麗,便足以照耀千古!

  兩聲近乎相連的清脆聲響,那聲音並不重,在那一瞬間,卻彷彿比暴雨夜轟鳴的電閃雷鳴更為震動人心。

  雙劍干將˙莫邪在月光下,閃過一道幽藍的流光,旋即自主人的手中脫落,輕輕的落在地上。

  一點嫣紅色的血花剎那間綻開。

  鋒利的烏鞘長劍刺入纖細柔軟的身體。

  纖細的白色身影,緩慢而無力的倒下。

  冰冷的劍鋒,已刺入霜晴的身體。

  葉孤城的瞳孔瞬間猛地收縮,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劍尖觸及她的肌膚時,仿若無物的穿透她的身體。

  那種奇異的刺痛,如果黑夜裡炸開的煙花一般,剎那的絢爛和美麗,遍佈他的心裡,稍縱即逝的煙花過後,便是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冷。

  那不僅是痛苦,更多的,還有恐懼,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

  因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歡樂和美好的事,都已將在一瞬間結束。

  那一瞬間,他睜大了眼睛,死死的望著她的心口處由鮮血綻開的一朵血花。

  他的心臟彷彿也隨之停止了跳動。

  葉孤城幾乎是無意識的鬆開了手中的劍。

  「啪嗒」一聲輕響,葉孤城從未離手的烏鞘長劍,也隨之落在了地上。

  他衝上前去把緩慢倒下的人攬在了懷裡,而他自己幾乎已經跪在了地上。

  葉孤城知道,因為修習冰心訣內功的緣故,霜晴的體溫本就比常人偏涼一些,此時,葉孤城卻彷彿已經失卻了所有的思維,他甚至判斷不出,霜晴的身體,是否還在漸漸變得更加冰冷。

  一個劍客,最穩的便是他握劍的手。而此刻,葉孤城抱著她的手指卻幾乎都在顫抖。

  月輝和星光,彷彿也在瞬間黯淡了下來。

  霜晴低低的咳嗽了一下,一點嫣紅的血跡順著她的唇角蔓延,她的呼吸幾乎已經輕得令人聽不到。

  本是漆黑如墨的眼眸,彷彿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那片化不開的霧氣朦朧裡,似乎只剩下了一片空茫。

  她的臉色本已蒼白如紙,卻又因為低微的咳血而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緋紅。

  南王世子的眼睛裡卻猛地迸發出一道亮光。

  陸霜晴已死,這個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擋得住白雲城主手中的劍,再沒有人能夠擋得住天外飛仙!

  可惜,還不等南王世子開口,一柄鋒利的劍,已經刺入了他的心口。

  南王世子滿臉震驚、恐懼和不敢置信,他掙扎著看向那柄劍的主人。

  皇帝的神色依然平靜,可是,表面的平靜下,卻彷彿壓抑著極為可怕的暗潮洶湧。

  皇帝抬手,已經從南王世子的胸膛裡毫不費力的迅速抽出了那柄劍。

  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輕聲道:「我練的本是天子之劍,平天下,安萬民,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以身當劍,血濺五步是為天子所不取!」微微停頓了一下,皇帝低聲道:「即便我手中之劍不及江湖絕頂的劍客,收拾一個你,總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說完,皇帝大步自南王世子身邊向南書房外的院落中走出,即將踏出門口之時,微微停頓了一下,反手將染血的長劍擲出,還在滴血的鋒利長劍,瞬間變穿透了早已經癱軟在地的太監總管王安的心臟!

  皇帝幾步間便走到了還跪在地上,抱著霜晴一動不動的葉孤城身邊,毫不猶豫的一拳頭打在葉孤城的臉上,低聲吼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少在這裡裝死!把人抱進來!」

  一道迅疾的身影突然從幾道牆外飛竄了過來,他的身法極為精妙輕快,落地無聲。

  陸小鳳才衝到南書房外,整個人便瞬間怔住。

  皇帝瞥過去一眼,低聲開口道:「陸小鳳?」

  陸小鳳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收縮的瞳孔裡,卻只看到了半躺在地上被葉孤城攬在懷裡、素白的輕紗衣裙在心口處已經被刺眼的血色所染紅。

  陸小鳳突然用一種彷彿比來時更為迅疾的速度竄了過去,他從懷中取出兩瓶補血的藥來,正是當初霜晴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送給他的。

  夜裡彷彿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迷人的桂花香裡,卻已經染上了淡淡的鮮血的氣息。

  就在剛剛才意識到這其中所有的秘密,急急忙忙的趕過來時候,陸小鳳滿心都在擔憂著皇帝,可是,當他真的趕到了南書房外,看到的場景,卻令他始料未及。

  陸小鳳打開藥瓶取出裡面紅色的藥丸的時候,手指幾乎也有些顫抖。

  九月的秋夜晚風,竟已寒如殘冬,甚至比冬天的冰雪更冷。

  陸小鳳其實是個心比豆腐還軟的人,當他看到他的朋友生命垂危,那個朋友不但可愛美麗,而且還很溫柔善良,她在做著和他一樣的事情,純粹自找麻煩一樣的管著閒事,甚至還管到了皇宮裡。

  而現在,他這個總是麻煩纏身的男人還活得好好的,那個和他一樣其實心軟得一塌糊塗的可愛的女子,卻已經倒在了情人的劍下。

  情人,本應該是最可愛的。

  可是,情人的劍,卻比遠山上的冰雪更冷。


第九十二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看著那兩個手指還在微微顫抖、到了緊急時刻半點用沒有的武林高手,皇帝從陸小鳳手中一把搶過那個藥瓶,果斷的伸手掐著霜晴的下巴,硬餵了補血的藥進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樣突然出現,宮九的手中還握著光華璀璨的幽月劍。即使剛剛才誅殺了一眾刺客,他漆黑的髮髻依然整齊,雪白的衣衫也依舊纖塵不染。看到霜晴無力的躺在葉孤城懷裡,他的眼神不由得微微動了動。

  陸小鳳抬起頭看到宮九,想起那日宮九說能夠治好唐天容的傷勢,想著他的醫術定然十分高明,急道:「九公子!霜晴受了重傷!」

  宮九朝著霜晴身邊走過去,一邊點了點頭,冷冷道:「我看得到!」

  就在宮九靠近之時,一陣肆意的殺氣彷彿是瞬間奔湧而出,鋒利而璀璨的幽月劍徑直對著葉孤城的胸膛刺過去。

  剛剛拿著藥瓶還有些手抖的陸小鳳此時出手時,他的手已經十分平穩,兩根手指的速度和指力,卻幾乎已經超出了常人的想像。

  就在那間不容髮的一刻,葉孤城單手抱著霜晴的身體,另一支手則是擊在了宮九握劍的手腕的穴道處,而幽月劍的劍鋒,赫然已經被陸小鳳的兩根手指夾住,冰冷的劍鋒,堪堪停留在了葉孤城的胸膛前面。

  宮九突然笑了,笑容自負而肆意,他沒有看用兩個手指夾住他的劍鋒的陸小鳳,卻是對著葉孤城冷笑道:「原來葉城主手上的功夫也這般精妙!宮九佩服!」

  葉孤城同樣冷冷道:「霜晴若有事,我定不會獨活,卻不煩九公子代勞了!」

  皇帝手裡還捏著紅色的藥丸,一邊費力的餵給幾乎已經沒有了本能的吞嚥動作的霜晴,一邊突然開口道:「她不死你們不甘心是嗎?朕已經讓人去叫御醫了,你們兩個要麼留下幫她治傷,要麼一起從這裡滾!要打滾出去打,別在這裡礙事!」

  陸小鳳竭力壓下對霜晴的滿心擔憂和面對葉孤城宮九兩人時幾乎沒來由的煩悶感,只是苦笑道:「霜晴的傷勢要緊。」

  宮九冷笑一聲,卻不再說話,微微斂眉收目,藉著葉孤城攬著霜晴的姿勢,已經把手輕輕的按在了她的背上,深厚而特殊的內力開始隨著穴道緩慢的輸入她的體內。

  隨著宮九的內力緩緩在身體的經脈中瀰漫開來,霜晴原本已經微微闔上的眼睛,睫羽帶著些輕輕的顫抖,緩慢的睜開。

  葉孤城寒星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緊緊的盯著霜晴,不敢錯開絲毫,他用手指極為輕柔的拭去了她嘴角的一點鮮血,嘴唇微微動了動,一時之間卻是說不出半個字。

  宮九凝神運功,看到霜晴睜開了眼睛,也顧不上說話。

  幾個人中,反倒是陸小鳳最先開口問道:「霜晴!?」

  霜晴睜開眼睛後,只是靜靜的望著夜空中的一輪滿月光華如水和漫天點點星光。

  她的眼眸裡,依然帶著些霧氣迷濛般的空茫,彷彿不會再映入任何一個人的身影。

  皇帝手裡還拿著藥瓶和補血的藥丸,並且,又倒出來幾顆送到了霜晴的唇邊。雖然不知道這些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是既然陸小鳳匆匆忙忙的拿出來之後,逕自就要餵給霜晴,估計就是他們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救急用的靈藥了。

  陸小鳳急道:「霜晴,把藥吃了!」

  霜晴卻是牙關緊扣,臉上甚至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她幾不可聞的微微搖了搖頭,聲音沙啞而低微,仿若囈語般微弱的道:「不吃……何必還要救我呢……」

  宮九緩慢而小心的往霜晴的體內輸著真氣,待到稍稍停下的片刻功夫,才長長的舒了口氣,輕聲笑道:「小六兒,你可別忘了,你還欠了我一個條件呢!」

  霜晴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就連唇上也沒有半點血色。她的笑容輕柔而恬淡,只有在這片寂靜的夜色裡,低弱的聲音才能被人聽清。

  「有什麼條件你說啊……不然……不然的話……我大概只能下輩子……才有機會去還你了……」

  宮九斷然道:「你要是不能答應我的條件,我就再去把唐天容的手廢了!」

  霜晴輕輕的彎了彎嘴角,她沒有再閉上眼睛,望向遠方的漆黑眼眸裡,卻似乎只剩下一片薄霧迷濛的空茫……

  皇帝瞥了一臉緊張擔憂的陸小鳳,還有一臉冷笑的宮九,外加一個沒有任何表情、整個人眼裡彷彿除了還倒在他懷裡的虛弱的人,再沒有其他的葉孤城,冷哼一聲,道:「都別發傻了!立刻把人抱進去,外面夜裡風冷!還嫌她傷得不夠重?」

  等到魏子雲、殷羨等人趕到南書房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稱得上是詭異的場景。

  皇帝一身白色龍紋雲錦的常服,穩穩的坐在軟榻之上,眉梢有些微微的皺起,在他旁邊的小桌上還有一盤已到終局的棋局。

  霜晴似乎已經虛弱的睡著了,葉孤城依然還在輕輕的攬著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著霜晴平靜的睡顏。他的手幾乎比她的更冷,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在她手腕的脈搏處,似乎只有那些微的脈搏跳動,才能讓滿心絕望和恐懼的他稍稍安下心來。

  那些御醫來了之後,根本連看到霜晴一眼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診脈了,就那麼被撇在了一旁。反正皇帝不開口,他們什麼都不能做,也不能走,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候著。

  宮九又給霜晴輸了些內力。他的功夫本就極為神秘而特殊,內功深厚之後,他的身體也隨之擁有了一種奇異的再生力,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消去身上的傷痕。他的特殊的內力順著經脈緩緩的輸入到霜晴的體內,即使她還在昏迷中,至少,原本帶著青灰色死氣的面容已經轉為了虛弱的蒼白,輕微得彷彿隨時都會停止的呼吸似乎也漸漸變得平緩起來……

  夜色裡,薄霧漸濃,月色淒迷,一身如雪的白衣,人在霧中。

  西門吹雪靜靜的走到院中,輕輕的拾起落在地上的一柄烏鞘長劍。

  這柄劍是葉孤城的。

  他把重傷的霜晴小心翼翼的抱到屋裡去的時候,沒忘記撿起自她手中滑落的幽藍色的雙劍干將莫邪,卻顧不得自己曾經數十載從不離身的烏鞘長劍。

  西門吹雪的眼睛裡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

  葉孤城彷彿是他命定的對手,這樣一個孤絕寂寞、追尋劍道的對手,是生死之戰的仇敵,卻也是真正的知己。他本以為,為了這一戰,他已經放下了所有的生死榮譽,即使死在葉孤城的劍下,他也已經別無所求。

  可是,葉孤城身為一個劍客,卻為了其它的事情而避戰,甚至拋棄了他手中的劍!

  陸小鳳從南書房出來後,看到的便是手中拿著葉孤城的劍,默然站在迷濛夜色中的西門吹雪。

  知道霜晴的傷勢雖重,但是至少現在已經性命無憂,加上南王世子已經伏誅,平南王府謀反一事也已經被皇帝盡數掌握,陸小鳳總算是鬆了口氣。

  更何況,由於霜晴的緣故,葉孤城已經不可能再去和西門吹雪決戰了,甚至幾年之後,葉孤城恐怕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和西門吹雪交手了。雖然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何種心思,他非但沒有追究本來和南王世子關係匪淺的葉孤城,甚至還任由他留在皇宮裡,守在霜晴身邊……

  陸小鳳走到西門吹雪身邊侍,臉上還帶著明顯的笑容。他伸手,拍了拍西門吹雪的肩膀,毫不掩飾的笑道:「雖然你可能不想聽到這個消息,但是,這場決戰,葉孤城已經注定不會再出現了!」

  西門吹雪低眸瞥了一眼手中的烏鞘長劍,冷冷道:「身為一個劍客,他卻丟下了他手中的劍。」

  陸小鳳彷彿才看到那柄烏鞘長劍一樣,他的眼神輕輕的掃過那柄由海外寒劍精英所鑄造錘煉的長劍,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意味。半晌,陸小鳳才又突然伸手,重重的拍了怕西門吹雪的肩膀,天外飛來一筆的開口道:「你不會為了你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而放下手中的劍。」

  西門吹雪淡淡道:「我不會。」

  陸小鳳突然笑了,笑得極其愉快,卻又帶著一種無言的傷感,悠然長道:「可是葉孤城會。本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為他不會,可是,真到了這種時候,他最終為了霜晴捨棄的,卻是他手中的劍!」

  ——還有一個劍客的高傲和尊嚴!

  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一場天下皆知的紫禁之巔的決戰,身為天下第一高手的葉孤城最後竟然避而不戰,不管是為何緣故,都已經注定會毀了他身為一個劍客的所有榮耀和尊嚴,更何況,事關霜晴,沒有任何一個知情人會去解釋。

  和葉孤城本就關係不和的宮九絕不會去解釋,和霜晴、葉孤城都是朋友的陸小鳳也是亦然。既然注定已經有一個人要背負這一切,陸小鳳當然希望這個人是葉孤城!

  無關朋友間的親疏遠近,只不過,霜晴已經為了葉孤城付出了太多,一個男人,是絕對不應該讓一個女孩子付出這一切的。

  陸小鳳本以為,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這場決戰。幸好,到了決戰的最後關頭,葉孤城甘願為了霜晴,作出了此前絕對不會有人敢相信的退讓。

  陸小鳳想起了霜晴的滿頭白髮,想起了葉孤城凝視著重傷的霜晴、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手;想起了剛剛皇帝對葉孤城淡淡的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若是當初有人願意這般對我,說不定我會寧願不當這個皇帝。白雲城主,做人還是惜福的好!」也想起了宮九滿懷不屑的低聲冷笑:「人未老而髮已白,豈不是注定了分離?」

  恨與愛之間的距離,不過轉身之間,卻很可能一生都再也無法觸及……


第九十三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陸小鳳回到太和殿房頂上的時候,唐天容懷裡還抱著滾滾、唐天縱跟在他哥身邊老老實實站著,木道人、司空摘星、老實和尚等人正湊在一起,偶爾低聲說兩句話。

  看到陸小又鳳來了,司空摘星直接開口道:「怎麼就你一個回來了?那個九公子呢?還有西門吹雪呢?」

  陸小鳳頗有幾分神采飛揚的意思,無所謂的揮了揮手笑道:「散了吧散了吧,今晚的決戰沒有了!」

  木道人驚道:「什麼?」

  其他人的目光也全部放在了陸小鳳的身上。

  陸小鳳悠閒笑道:「葉孤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司空摘星不信,追問道:「什麼事比和西門吹雪之間的決戰還重要?」

  陸小鳳笑道:「能讓葉孤城放下手中劍的事情!」

  再往下問,陸小鳳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說了,就連司空摘星答應給他挖十天的蚯蚓的交換條件,都沒能打動他。

  十月初六,已是初冬。

  唐天容和唐天縱兄弟兩個已經進了蜀中,距離唐門不過還有半日路程,因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便索性在城裡的客棧投宿一晚,第二日白天再回家中。

  唐天容肩上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現在還不敢隨意動用暗器,打算再修養一段時日。晚上,唐家兄弟兩人用過晚飯後,各自回了房間,唐天容進了屋子,剛想走到桌邊坐下,身子便猛地一頓,就連他左手裡的滾滾都猛地抬起頭,盯著微微敞開的窗子。

  「這都被你發現啦!」一個輕柔的女聲道,旋即,一位身形極為纖細的青衣女尼輕巧的從窗外進來,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透出些大病初癒一般的孱弱,帶著戲謔笑意的漆黑眼睛卻十分明亮。

  唐天容見狀,直接被驚得呆住了,就連左手裡抱著的滾滾都因為他直接鬆開的手臂差點順著唐天容的胳膊滾下去。好在滾滾的爪子鋒利,直接一爪子掛在了唐天容的衣服上。

  唐天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不敢置信的驚怒,道:「霜晴姐!?」

  霜晴看著唐天容明顯憤怒的表情,一時之間也有些愣住,下意識的應了聲:「啊?」旋即,霜晴反應過來,可能又是自己這身打扮引起的誤會,便立即道:「易容而已,你別誤會!」

  這回愣住的變成唐天容了。

  霜晴隨手把頭上帶著的尼姑帽取下來,一頭素白如雪的長髮宛若流泉般傾瀉而下,鬆鬆散散的垂到腰際,霜晴隨意的把披散著的長髮往耳朵後面捋了一下,輕輕笑道:「嗯……只是為了避人耳目而已!」

  唐天容雖然還有些不明白霜晴為何會這般打扮,也猜不透她是要避開誰的耳目,不過看她臉上很是輕鬆的笑容,也跟著鬆了口氣,放下心來,抱著正掛在自己衣服上的滾滾坐在了桌邊,笑著道:「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剛剛真被嚇著了!」

  霜晴眨了眨眼睛,只是微微笑了笑。

  唐天容又道:「不過,霜晴姐,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霜晴先是想了想,然後才平靜的笑道:「前些天受了點小傷,不礙事的。等到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看看日子,距離你大哥的婚事也沒幾天了,又忙著趕路到這邊,所以顯得有些累吧!」

  唐天容道:「這裡距離唐門也就剩下半日路程,明天正午之前差不多就能到了!」

  霜晴笑了笑,道:「你和唐天縱這一路上走得不慌不忙的,正好我剛剛在客棧後面聽到店裡的夥計找竹筍說是客人要,想著應該是你帶著滾滾呢,於是就直接過來看看。」

  唐天容本來還想再詢問霜晴,九月十五那日,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戰是怎麼回事,畢竟,葉孤城避而不戰一事,在之後掀起的軒然大波,幾乎要比最初剛剛傳出他們兩人要在月圓之夜決戰的消息時還要熱鬧和混亂。只是看到霜晴的白髮,還有葉孤城和霜晴之前的諸多傳言,甚至陸小鳳都對那晚紫禁城中發生的事情諱莫如深,唐天容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問出來。

  翌日,唐家兄弟連同霜晴總算是一起到了唐門。

  雖是正午,太陽正暖,風中卻依然帶著絲微微的寒意。

  蜀中唐門高聳奇巧的樓宇中,一片喜慶的紅色,可是,眾人的臉上,卻並沒有幾分喜氣洋洋的意思。

  唐天容手裡還抱著滾滾,壓低了聲音對霜晴悄悄解釋道:「我走之前,爹娘都要被大哥給氣瘋了,看樣子,這是還在氣頭上呢……」

  不管唐門現今的家主和夫人怎麼在氣頭上,面對請來的客人,總是露出了些禮貌的笑容。霜晴也是在禮數週到的拜見了唐門家主之後,才由唐天容帶領著在唐門之中隨處的走了走。

  兩個人一起沿著嘉陵江的一段水畔散步時,唐天容才有些無奈的緩緩道:「我猜在我和四弟在外之時,大哥肯定又被奶奶揍了……」

  「……」霜晴心道,雖然她很理解唐家的奶奶,可是,新婚在即,即將成親的新郎唐天儀整天被長輩揍這叫個什麼事!畢竟,唐天儀身為唐門年輕一輩的四大高手之一,又是家主的長子,他的親事,即使那些長輩們都不怎麼滿意,既然已經答應下來了,就免不了要邀請江湖上的客人,讓新郎帶傷成親,還是被長輩因為這樁親事打的,鬧出去可就成笑話了。

  不管怎樣,今天已經是十月初七,明日,便是唐天儀成親的日子了。

  晚上,因為身上的劍傷才將將癒合,身體卻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這些天又一直風塵僕僕的趕路,畢竟有些疲憊,霜晴早已經在唐門安排好的客房裡睡下了。

  夜色清寒,院中,花草凋零,枯葉輕輕落下,染上一層薄薄的冷霜。

  唐天儀的院子裡,窗上貼著大紅色的喜字,屋子裡也點著喜慶的紅燭,就連帷幔、被子,也都被換成了繡著鴛鴦圖案的紅色布料。唐奶奶雖然不滿孫子的這樁婚事,甚至這些天來沒少揍唐天儀,可是,眼瞅著成親的日子就要到了,唐天儀又始終咬死了不鬆口,唐奶奶最終也只能是一邊用枴杖揍著孫子、一邊又沒辦法的給他張羅著辦喜事的各種東西。

  紅燭搖曳,瘦盡燈花。

  唐天儀微微俯身,修長白皙、極為靈巧的手指輕輕的撫摸著妻子的臉頰。那個女子長得很美,一種極為柔弱的美麗,可是,她此時的眼睛中,卻只有一片仿若稚子的茫然和懵懂。

  唐天儀還記得,他們兩人初識時,被仇人追殺的她一臉的倉皇無措,卻咬緊牙強忍著恐懼小心躲藏時的模樣。

  最初,也許就是那個隱忍而堅強的眼神打動了他,談不上心動,可是,他卻願意出手救下了她。後來,他們又偶然遇到了幾次,不知不覺間,便是心動。

  唐天儀清楚的記得,他們兩人在壩上張家口時,相攜去草原上騎馬,坐在蜿蜒曲折的河畔欣賞長河落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兩個人漸漸的熟悉親密起來,等到兩人兩情相悅之後,唐天儀因故要回蜀中唐門之時,擔心她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就連在張家口為她置辦宅院,都是以自己妻子的名義,但是自始至終,唐天儀卻從來沒有碰過她。他一直以為,自己還欠她一場明媒正娶的婚事,一定要等到父母長輩盡數答應之後,便來迎娶,她會成為自己的妻子,成為名正言順的唐門少夫人……

  後來,霜晴突然出現在壩上張家口,又胡攪蠻纏的刁難她,唐天儀在險些和葉孤城發生衝突之後,才算明白,自己曾經以為的愛人面對自己之時,到底有多少謊言和假象。

  唐天儀還清楚的記得,她騙自己的時候,眼睛裡含淚的模樣,也記得真相被說破之時,她毫不掩飾的憎恨和詛咒,就因為自己是唐家的少爺,她竟已經恨得幾欲瘋狂……

  在得知一切真相後,唐天儀毫不猶豫的親手廢了她的功夫,他愛她,愛得小心翼翼,卻也容不得她利用他去報復唐門,那裡畢竟是自己的家,而家裡都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

  唐天儀知道她也恨他,可是,他卻早已經愛到不可自拔。

  初冬風冷,夜色已深。

  明日便是成親之日了。唐天儀靜靜的想著,用手指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頰,低聲呢喃道:「……那是上一輩的恩怨,並不是我的錯。你想要報仇是應該的,即使死在你手裡,不過是技不如人,也沒有什麼可說的,江湖,本就如此。但是,你唯一不該的就是,報仇都要用這樣的方式,你不該利用我的感情……不管如何,現在你如願了,即使唐門還在,我也已經會痛苦一生……」

  那女子似乎完全聽不懂唐天儀在低聲說些什麼,只是奇怪的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孩童般單純的笑容來,伸手抓著唐天儀撫摸在自己臉頰上的手,好奇的抓著他的手指。

  唐天儀也輕輕的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原本滿是殘酷陰翳的眼睛裡,卻忍不住流露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悲哀。

  輕輕的把人摟緊懷裡,修長靈巧的手指緩慢的梳理著她的長髮,唐天儀宛若情人在耳畔呢喃般的低語道:「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任何人,總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你是如此,我也是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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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十月初八,唐天儀成親。

  唐門雖然遠在蜀中,和中原武林的關係卻始終不淺,今日成親的又是唐門當代家主的長子,自然少不了江湖中各門各派的客人。而同在蜀地的峨嵋派本就與唐門關係不錯,這次更是峨嵋掌門獨孤一鶴親自前來道喜。

  霜晴和唐天儀一起走到唐門招待賓客的地方之時,獨孤一鶴掌門正和一個有些意想不到的人聊天,被他帶過來的兩個徒弟嚴人英和石秀雪則是老老實實的跟在旁邊。

  霜晴略有些詫異的打量了一下竟然會出現在蜀中唐門的陸小鳳,而陸小鳳也瞬間瞪大了眼睛,看著在皇宮紫禁城養好傷後,便在傳言中一直失蹤的霜晴。

  獨孤一鶴較為年長,總還控制得住自己臉上的表情,而他那兩個徒弟則是毫不掩飾的把驚訝愕然的表情掛在了臉上,尤其是之前就見過霜晴的石秀雪,看著將一頭白髮簡簡單單的在腦後紮了起來,臉上還帶著些笑容的霜晴,一時之間甚至有些驚得說不出話來。

  唐天儀也瞥了陸小鳳一眼,小聲的跟霜晴解釋道:「我總覺得他是衝著唐門的酒來的……清酒,早有冬釀接夏而成的說法……」

  陸小鳳幾步走過來,拍了拍唐天儀沒受傷的那邊肩膀,意有所指的笑道:「清酒雖美,又怎及得上喜酒?」

  霜晴笑了笑,故意輕嘆道:「原來還真是為了酒!」

  陸小鳳挑眉一笑,就連那兩撇鬍子都跟著動了動,道:「本就是接了唐門的請帖,特意來喝唐門大公子的喜酒!」

  稍稍停頓了一下,陸小鳳還是直接開口道:「霜晴,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霜晴十分誠懇的輕聲道:「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你……」

  在場的那些江湖人中,除了陸小鳳,霜晴也就還認識獨孤一鶴這邊,隨意的上前打了個招呼,霜晴和陸小鳳兩人便十分有默契的從房間裡出去,避開了人多的地方之後才隨意聊了幾句。

  陸小鳳看著霜晴還有些蒼白的面色,稍稍遲疑了下,道:「你身上的傷……」

  霜晴淡淡一笑,道「無妨。」

  陸小鳳道:「你突然不告而別,我們都很擔心你。」

  霜晴微微笑了笑,坦然道:「只是覺得,自己該離開了,正好唐天儀的親事也沒幾天時間了,等到傷勢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索性便直接來了蜀中。」

  陸小鳳道:「江湖上似乎沒有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蹤。」稍稍沉默了一下,陸小鳳沒有說葉孤城,而是提起了宮九,道:「就連宮九,都說找不到你。」

  霜晴微微皺了皺眉,有些頭疼得無奈道:「說起來,我還欠了宮九一個條件,偏偏他就是不肯說到底有什麼要求。」

  陸小鳳自然明白宮九的心思,甚至帶了幾分有些同情的說道:「也許,他只是不想讓你乾乾脆脆的還了那個人情之後,和你之間就變得彷彿再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霜晴稍稍沉默下來,良久,才輕聲說道:「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關係。」

  陸小鳳聞言苦笑道:「女孩子的心別這麼冷……」

  霜晴轉過頭去靜靜地看著他,一直盯得陸小鳳心裡都有些發毛了,霜晴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我們是朋友嗎?」

  陸小鳳點點頭,道:「當然是!」

  霜晴抿了抿嘴唇,低聲道:「若是我一直逼你娶我呢?」

  雖然知道霜晴只是打個比方,陸小鳳依然被驚得險些跳起來,不掩驚恐的說道:「我知道你只是舉例,可是,你別拿這種事情嚇我!」

  霜晴攤了攤手,淡淡道:「你看,就是這樣了,我要是對你感興趣,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宮九和我也是一樣,雖然他那個人心機很深、性格也有些古裡古怪的,而且武功還太高,讓人從心裡發寒,可是,若是做朋友,他卻是個不錯的朋友。」

  停頓了一會兒,霜晴才低聲繼續道:「可是,若是不做朋友——不對,不應該這麼說,若是他和我不想只做朋友的話,我們就真得連朋友也做不成了。至於答應他的那個條件,他什麼時候願意提出來,我什麼時候答應,他若是始終什麼都不要求,雖然在我心裡,欠他個人情這件事可能永遠也放不下,不過,也就是這樣了,細說起來,似乎還是我佔了個便宜。」

  陸小鳳突然十分認真的開口道:「不,真正撿便宜的那個是唐天容!」

  霜晴微微一怔,旋即忍不住笑出聲來,彎著嘴角輕聲道:「也對,欠人情的是我,被治好胳膊的卻是唐天容。」

  不遠處滿是大紅的喜堂,正熱熱鬧鬧的,不少賓客也在開懷大笑。

  有些寧靜的小徑上,滿是落葉秋色,帶著幾分冬日的清寒。

  霜晴和陸小鳳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意聊著,又開始往唐門招待賓客的地方走回去。

  見到霜晴後,一直沒有提起葉孤城的陸小鳳突然開口道:「葉孤城看到了花滿樓那裡留著的畫像。」

  霜晴微微愣了一下,有些不解花滿樓的畫有什麼問題。

  陸小鳳輕輕的嘆了口氣,繼續道:「我問過花滿樓,他告訴我說,那些畫像是宮九所繪,上面的人物只有你一個人。」

  霜晴聞言,只是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神色間卻依然還是淡淡的,道:「我去京城之前找你之前,的確先去尋了花滿樓,被宮九找上來,他非要留在百花樓中,沒有人給他收拾客房,想必他就是那時在下面作了一晚上的畫。」

  陸小鳳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緩慢的說道:「葉孤城見到那些畫後,便向花滿樓索要那些畫,花滿樓答應了。」

  霜晴的聲音依然還是淡淡的,道:「那又如何?畫是宮九所繪,又一直由花滿樓保管,與我何干?」

  陸小鳳一時之間竟有些啞口無言,他很想說,因為畫中人是你。旋即,卻又自己笑著搖了搖頭。

  霜晴的回答雖然冷漠了些,可是也對,就算畫像的人物是她,她終歸管不了宮九願意畫什麼。若是旁人,過去要求那人不許隨便畫,總是管用的,可是,碰到宮九、葉孤城這種人,自己主動找上門去才是如了他們的願。既然霜晴養好傷後離開,都是悄無聲息的不辭而別,這種堪稱自找麻煩的事情,她當然不會去做。

  回到唐門宴請賓客的地方,因為陸小鳳的名聲,免不了各種各樣的江湖人一波接著一波的上來跟他喝幾杯聊上幾句,霜晴的臉上雖然帶著些笑容,可是,那種不言不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勢卻也絲毫不弱。加上因為紫禁之巔的決戰,葉孤城避而不戰一事,原本只是因為和唐天儀、葉孤城之間的各種恩怨情仇而被好事者傳了些詭異所思的流言的霜晴,這次算是被牽連得整個江湖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了。

  而且,霜晴如今一頭白髮,一個年輕女子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好辨認,完全不下於陸小鳳的四條眉毛。縱使那些人不知道霜晴究竟長什麼樣子,看到那一頭白髮,怕是也立刻就能認出來了!

  更何況,霜晴在決戰之前現身於皇宮,面對諸多武林名宿語帶威脅,隨後的太和殿頂上,因為和葉孤城一戰成名的宮九又在西門吹雪的面前,一劍誅殺易容成葉孤城的那人。等到那些在江湖中數得上的高手們白等了一夜,最後被轟出皇宮的時候,依稀之間又流傳出九公子和六姑娘俱是皇帝身邊的暗衛一事,如今,誤會霜晴和宮九俱是大內高手的人,在江湖中幾乎佔了大半……

  熱鬧的喜堂裡突然靜了一下,霜晴和陸小鳳坐在一起,也只是無意識的抬起頭,卻再次看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霜晴臉上淡淡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旋即便微微錯開了視線,只是和陸小鳳低聲說話,談天談地,就是不談葉孤城。

  陸小鳳當然也看到了正和唐門家主站在一起的葉孤城,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僵了一下。

  白雲城和蜀中唐門相距甚遠,之前兩者間的關係就頗有些撲朔迷離。若說關係差吧,絕對名副其實,唐門年輕一輩的四大高手裡,有兩個都被葉孤城所傷,一個險些起了衝突,但是,每次起了這種衝突不久,雙方又莫名其妙的罷手言和。可是,若是說兩家關係不錯,白雲城和唐門總是起衝突這種事似乎還真就沒能避得了……

  不過,對於陸小鳳來說,這些都算不上什麼事情,更重要的在於,再接下來和霜晴聊天的時候,陸小鳳幾乎無時不刻的感覺到,兩道冰冷的視線在盯著他,那種芒刺在背、彷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一柄無比鋒利的劍刺過來的感覺,簡直讓陸小鳳連喝酒的心思都淡了幾分。

  等到一對新人拜過堂之後,新娘被丫鬟喜娘扶著送進了洞房,新郎唐天儀卻還要挨個的敬酒,碰上關係不錯愛玩愛鬧的朋友,更是恨不得把新郎往死裡灌,偏偏又正趕上唐天儀和唐天縱都是身上的傷勢才剛剛好,就算有心幫他們大哥解圍,也實在是沒法擋酒……

  等到唐天儀被灌得差不多了,終於被放走之後,霜晴也不管似乎已經醉得差不多了的陸小鳳和雖不飲酒卻自始至終不曾離席、一直穩穩當當的坐在那裡的葉孤城,只是自顧自的起身離開,連半句話也不願和他多說。

  等到霜晴離開之後,一身酒氣醉意朦朧的陸小鳳幾乎是瞬間眼神變得清明起來,他坐直了身子,對葉孤城笑了笑,道:「你知道霜晴會來蜀中唐門?」

  葉孤城點了點頭,淡淡道:「唐天儀派人送去的請柬。」似乎自從紫禁之巔那場有始無終的決戰之後,他身上的冰冷便比以往淡了幾分,甚至染上了幾分柔和的意味。

  陸小鳳不禁有些啞然失笑,道:「我此前竟然不知道,唐門的大公子倒是個有點意思的人!」

  葉孤城只是淡道:「唐天儀的心機城府,遠比他一貫的處事作風來得深上許多。」

  然而此時,已經回了房間的霜晴,卻是敏銳的覺察出自己身體的不對頭來。

  望著鏡中自己一片緋紅的臉頰,霜晴的眼神不由得沉暗了幾分,她用有些冰冷的手背貼在臉頰上,那片突如其來的熱度,在身體裡飛快的瀰漫開,感覺愈發明顯起來。


第九十五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門被突然得撞開,霜晴立即抬起頭,唐天儀的眼神簡直陰翳到可怕。

  還不等霜晴開口,唐天儀已經扔過來一個小瓶子,微微有些躲閃著霜晴的視線,飛快說道:「大概是解藥!不過我也不確定,這種東西,就算有解藥恐怕也……這件事回頭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唐天儀說完後,片刻也沒有停留,逕自便轉身離開了。

  霜晴手裡握著那個小藥瓶,眸色沉暗,冷如寒冰,微微低垂著眼眸,手中內力催動,藥瓶瞬間變成了幾塊零零碎碎的碎瓷片。

  霜晴拿了一丸藥吃了,身上那種詭異的熱度卻絲毫沒有下去,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有愈發熾烈的感覺。

  桌上的茶水早已經涼了,霜晴手指間還有幾分顫抖的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毫不猶豫的直接潑在了自己發熱的臉上,微微沁涼的水和淡淡的茶香讓她的心情也稍稍平復了一些。

  屋子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旋即便是敲了兩下門,一個侍女輕聲問道:「陸姑娘在嗎?」

  霜晴狠狠的抹了一把臉上的茶水,然後手裡握著雙劍,即使身體還有些說不出的虛軟,卻依然悄無聲息的走到了門前。

  等到外面那個侍女忍不住推開門之時,臉上還帶著些許志得意滿的笑意,不過,還不等她走進來把門關上,便已經對上了霜晴冰冷的劍鋒。

  那個侍女一驚,剛想開口,「陸——」霜晴卻已經毫不猶豫的一劍刺了過去。

  霜晴一劍刺穿了那個侍女的琵琶骨,廢了她的武功不說,甚至還特意補了兩劍刺在她的穴道上,讓那個人動彈不得。

  「唐門的人知道我不喜歡吵鬧,之前也從來沒有什麼不請自來的侍女。唐天儀才告訴我唐門出了事情,你就直接找上門來了?」霜晴半倚在門欄那裡,臉上染著一層明豔的緋紅,神色間卻只有一片冰冷。

  她修習的內功是冰心訣,體溫本就比常人要偏涼一點,即使在唐天儀的婚宴上不小心著了道,竟然被人下了這種亂人心神的春藥,一時之間,雖然身體有些難受和灼熱,卻也還能保持心中清明。

  霜晴本來憑藉自身的內功還能將藥性稍稍壓制下,卻不想剛剛揮劍之時動用了內力之後,這藥的藥性反而愈發明顯了幾分。霜晴的心智還十分清醒,可是,身體的疲軟和彷彿隨時都會陷入一片意亂情迷的奇怪感覺,卻讓她整個人都覺得十分難受,竟是比此前收了重傷之時還要難以忍受。

  藥性引起的火熱和內功運轉壓制帶來的冰冷,讓霜晴整個人都彷彿置身於冰火兩重天一般,緋紅的面頰幾欲滴血,握劍的手上卻彷彿凝了一層冰霜。這種簡直不吝於走火入魔的感受,也讓霜晴的臉色和心情都徹底得陰沉了下來。

  另一邊,同樣中招了的唐天儀正半敞著大紅色的衣衫靠在座椅上,他的頭上、紅色的喜袍上還在不停的滴水。已經是初冬,被一桶剛剛從井裡打上來的冷水照頭潑上來,渾身冰冷,內裡火熱,這種感覺,簡直讓人煩躁到了極點。

  被手下的人急急忙忙找過來的唐天容和唐天縱兄弟兩個過來之時,連同陸小鳳也被唐天容帶了過來,至於葉孤城,他本來貴客,自然不會有人去打擾,偏偏有陸小鳳在,發覺唐門似乎暗潮湧動之後,自然也被一併拉了過來。

  看到唐天儀衣衫不整、眼神陰翳的模樣,唐天容和唐天縱兄弟兩個還沒有開口,風流浪子陸小鳳已經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道:「新郎不去洞房,竟然在這裡一個人澆冷水?」

  唐天儀橫了陸小鳳一眼,可是,陸小鳳的性子江湖上也都知道,想讓他閉嘴不是不行,只是,除了西門吹雪那種人,就是花滿樓都會被他吵得頭痛……

  唐天容手裡還抱著滾滾,看到唐天儀陰沉得彷彿能滴出墨的臉色,也知道這絕對不是洞房花燭夜兩個新人鬧矛盾之後,新郎被從床上趕下來的情景,更何況,雖然前來賀喜的賓客們不瞭解,唐天容可是清楚的知道,他大哥喜歡的那個女子,分明是個痴兒。

  唐天縱已經走過去抓著他大哥的手診了診脈,旋即便一臉震驚的盯著唐天儀,眼睛一眨不眨。

  唐天容開口問道:「老四,怎麼了?」

  唐天縱近乎無意識的回答道:「大哥中了春藥……」

  「……」

  一片寂靜之後,陸小鳳雖然還想大笑兩聲表示促狹,可是,看唐天儀那個陰沉的臉色,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兩口子玩得情趣。

  唐天儀的聲音裡還帶著幾分低沉的沙啞,他使勁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解釋道:「這藥夠刁鑽的,我和霜晴竟然都著了道。差不多的解藥我自己都試過了,不管用!」

  「……」陸小鳳直接轉頭看向了葉孤城。

  葉孤城的神色雖然還算平靜,可是,剛剛寒星般的眼眸裡瞬間閃過的一絲驚怒,卻是十分明晰。

  若是剛剛聽說唐天儀中了春藥,眾人的反應還只是驚奇,這會兒,聽說倒霉的不只是他還有一個霜晴之後,便已經是驚悚了。

  唐天儀看向葉孤城,他的眼睛裡也帶著了幾絲勉力壓制的暗紅,依然是那種沙啞低沉的聲音,道:「有人對我唐門居心叵測,霜晴只是被連累了,不出意料的話,那人的目的就是利用我和霜晴,引得葉城主和我唐門再起衝突。」微微停頓了一下,唐天儀緩慢說道:「她應該還在自己的屋子裡,我剛剛吩咐過,不許任何人過去打擾。」

  陸小鳳挑了挑眉毛,認真的評價道:「好決的心思,好狠的手段!」

  葉孤城冷冷得瞥了陸小鳳一眼,突然間轉身離去。

  等到葉孤城白衣如雪的身影消失之後,陸小鳳才極為誠懇的對唐天儀道:「此事過後,葉孤城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你肯定要倒霉了。」

  唐天儀並沒有回答,他的臉色越來越紅,眼睛裡更是時而迷亂時而清明,也多虧了他從小接觸各式各樣的毒,對於春藥這種東西,都還能勉強保持清醒。

  唐天容和唐天縱站在一起,已經在小聲商量著,等會兒是把大哥打暈過去還是扔進外面涼颼颼的荷花池裡了。

  陸小鳳不解的開口笑道:「你一個男人,又是剛剛成親,就算中了春藥,又何必一個人在這裡忍著?」

  一個帶著幾分徹骨的冷意、聽起來卻十分低軟的聲音回答道:「因為下藥的是他老婆!」

  陸小鳳一怔,猛地轉過身去,唐家的三個兄弟更是整個人都瞬間僵住了。

  霜晴正站在門前,她的手裡還握著雙劍,幾縷髮絲和衣領處被冷水打濕,面頰紅得幾乎要滴血,神色間卻只有冷漠和惱火。

  陸小鳳驚道:「霜晴你怎麼在這裡!?」

  霜晴深吸了口氣,然後才有些懊惱的冷道:「我是不是和你們兩口子八字犯沖?每次碰到你們兩個就要倒霉?」

  「……」唐天儀頓時無話可說,半晌,才開口道:「解藥管用了?」

  霜晴扯了扯嘴角,突然開口道:「你們剛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唐天容抱著滾滾,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是剛剛唐天儀告訴葉孤城她的所在,當下,便是一臉尷尬的開口道:「霜晴姐,我大哥他——」

  霜晴沒等唐天容說完,便直接打斷他的話,繼續對唐天儀道:「解藥一點用也沒有,剛剛為了壓制那藥性,我身上有點受了內傷,現在我該走了!本來我是想臨走之前再戳你一劍洩憤的,不過,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我還是離你們兩口子遠點好!」

  等到霜晴離開了有一會兒,陸小鳳才又轉向了唐天儀,開口道:「霜晴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根本沒提霜晴的哪句話,唐天儀卻彷彿知道陸小鳳在問什麼,直接回答道:「下藥的是我妻子身邊的兩個丫鬟,我怕她身上還有別的毒,這個局,應該是她之前就設好了的……」

  即使她已經忘記了一切,變成了現在這麼單純懵懂的模樣,曾經的愛恨,卻彷彿刻在了骨髓深處。

  唐天儀有些的無力的閉了閉眼睛。那兩個丫頭,還是在壩上張家口的時候就跟在她身邊的,起初,見她現在這個模樣,本來是擔心她怕生,所以才將那幾個丫頭都留了下來,沒想到,竟然又險些鑄成大錯……

  陸小鳳見唐天儀這個模樣,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曾經聽到的那些被他認為全是謊話的江湖傳言,壩上張家口發生的事情,難不成還另有玄機?

  長夜已深,寒風嗚咽。

  黑暗的長巷前,彷彿突然間起了一層濃霧,一條迷霧般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身形朦朧,人在霧中。

  內傷未癒的霜晴倉促之間擋了一劍,她能感覺到,霧中人並沒有使出全力,可是,就是這樣一招仿若試探的交手,卻已經讓她內息不定、氣血上湧,嘴角甚至已經滲出了血來。

  霜晴手裡握著劍,以劍支撐著身體,半靠在黑巷粗糙的牆壁上。

  一道傳訊煙花突然炸開,幾乎照亮了整片夜空,一雙同樣冰冷的手握在了霜晴的胳膊上,拉了她一把,只是低聲道了句:「走!」

  因為受傷,霜晴的步伐裡甚至有了幾分踉蹌,費力的說道:「你不覺得憑那人的身手,在接到傳訊的人趕來之前,咱們兩個就已經變成屍體了嗎?」

  那個拉著霜晴手的年輕人似乎也受了內傷,氣息有些亂,一邊跑一邊同樣費力的急促道:「他現在不敢見人!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有時間殺人也來不及藏屍,屍體也是會說話的!既然現在殺不了,他根本就不會追上來!」


第九十六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霜晴和那個年輕人隨便躲在了一戶人家的院子裡,許久,都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響後,終於稍稍放下心來。

  映著冬日清冷的月光,兩個人都是一身狼狽的坐在柴草上,互相看了幾眼,因為兩個人都受了內傷,臉色都還帶著些毫無血色的蒼白,在寂靜的夜裡,似乎帶上了些許鬼魅的色彩。

  霜晴手裡還握著劍,有些無力的靠在冷硬的牆壁上。

  自蜀中唐門離開後,霜晴一路上便一直有意無意的隱匿著自己的行跡,她現在不想回去揚州瘦西湖畔,因為誰都知道她喜歡住在那裡,葉孤城和宮九自然更清楚。這裡不是大唐江湖,也沒有她熟悉的江湖門派或者是武林世家,思來想去也不知道應該去做什麼的霜晴,索性就漫無目的的在江湖上漂泊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個城市會在哪裡,一路上隨意的走走停停,在酒樓裡聽著那些傳得正熱鬧的江湖流言,聽著那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江湖人的事蹟。偶爾路遇不平,霜晴也會出手,從來不留自己的姓名,有時候碰上以為她是一個女子獨自行走江湖而好心幫助她的人,也從來不問那些江湖俠士的姓名。

  她明明身在江湖,江湖卻又彷彿離她很遠。

  紫禁城中,霜晴明明能躲過葉孤城的最後一劍,她手中的長劍,也明明能夠刺入葉孤城的身體,可是到了最後關頭,她知道平南王府再也掀不起任何的波瀾,知道皇宮中的一切已經盡在皇帝掌握之中,知道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戰注定有始無終,這一切都和她脫不開關係,可是,卻又彷彿與她無關一般,一種說不出的倦怠感席捲而來,讓霜晴最終選擇了刺偏手中的劍,直接的撞上了葉孤城手中冰冷的劍鋒。

  烏鞘長劍鋒利而冰冷,被劍尖刺入身體的時候,霜晴不覺得有多疼,甚至還不及偶爾給師妹師弟他們傳功時不小心經脈錯亂的痛楚,甚至,霜晴的心中,反而是隨著那一劍的鋒芒,真正的輕鬆了下來。

  所有的徬徨、煩惱和無奈都將隨著這一劍而結束。

  那時候,霜晴的心中,比所有人想像的更為平靜。

  這裡,本就不是她的江湖。

  千百年後,大唐不復,縱使朝代更迭,可是,看著那些安居樂業、四海昇平的景象,才會更加的明白,莫為亂世人的無奈和悲涼。願以手中劍,守護此間萬里河山,從來不是一句虛言!

  霜晴既已做到了心中所願,便也就無所謂於生死。

  當她的身體無力的倒下去時,一片迷霧般空茫的眼睛裡,透過那片懸著圓月的夜空,霜晴心中所想,不過是希望若有來世,再睜開眼睛時,還能看到青蘿山下,二十四橋旁,憶盈樓的風光。即便久經風霜,卻依舊山河秀美,歌舞昇平!

  休息了一會兒,那個面容俊秀的年輕人突然笑著開口說道:「姑娘,在下田寶,還沒請教芳名?」明明因為受了內傷,整個人都顯得極為狼狽,蒼白的臉色在月光下,更是仿若鬼魅,可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隨著嘴角彎起的弧度,那個笑容卻溫暖明媚得如同春日裡的暖陽。

  霜晴睜開眼睛,靜靜的盯著他,忍著內傷帶來的經脈氣血不穩,心下更是想念曾經認識的主修雲裳心經、或者是離經易道、補天訣的朋友,緩了一會兒,才有些悻悻的輕輕開口道:「你叫我冰魄吧!」

  霜晴此前並不認識這個年輕人,她行走江湖間,看不慣恃強凌弱,遇見不平事,當然會出手相助。可是,遇到這個年輕人的時候,看到他和三個武功不俗的老者相對,雙方明顯都是江湖人,而江湖恩怨,旁人是不會輕易插手的。

  霜晴本來就已經打算走了,偏偏那三個莫名其妙的老頭對她這個路人死抓著不放,竟頗有殺人滅口的心思,結果,迫於壓力,霜晴只得和這個年輕人聯手,避開那三個老頭。

  之後,霜晴本來以為,兩個人差不多也該就此別過了,卻不想,緊隨其後找上來的一個彷彿永遠置身於迷霧中的男人,上來一句話,就已經認定了自己是那年輕人的幫手,出手之狠辣,竟遠超過之前那三個老者。霜晴和玉天寶在那三個老者聯手之下,尚且能全身而退,碰到這個藏頭露尾周身霧氣瀰漫的男人,力拚之下,卻雙雙受了不輕的內傷。

  至於玉天寶靠傳訊煙花又把那三個老者引來,反而憑藉此從那個迷霧中的男人手裡逃生,這其中又是怎麼個緣故,一時之間,霜晴是完全看不明白了。

  又沉默了一會兒,霜晴終於開口問道:「剛剛那人是誰?」

  玉天寶想也沒想,就直接回答道:「玉羅剎!」

  「……」不認識,霜晴想了想,默默心道。以前和陸小鳳聊天的時候,霜晴多多少少還會聽到些江湖中有趣的人的名字,比如從不開店卻被稱為老闆的朱停以及他那個漂亮老婆老闆娘。

  藉著清冷的月色,看到霜晴眼睛裡閃過的一絲茫然,玉天寶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帶上了幾分詫異。霜晴的功夫不俗,即使玉羅剎沒有全力出手,能夠從他手中保住命已經是不容易了,可是,這樣一個人,竟然好似從未聽聞過玉羅剎的名號,就有些奇怪了……

  「玉羅剎是西方魔教的教主,」玉天寶也靠在冷硬的牆上,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彷彿帶著笑意般看向遠方,他輕輕說道:「江湖中,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但是,他卻是近年來武林中最為神秘而可怕的一個人。」

  霜晴不怎麼關心那些,她直接轉過頭來,帶著好不掩飾的防備和懷疑,坦然道:「那麼你是誰?能被西方魔教教主親自出手追殺?」停頓了一下,霜晴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直接開口道:「之前那三個人呢?他們也是西方魔教的人?」

  玉天寶臉上露出一個有些為難的表情,猶豫了一會兒,他才小聲說道:「那三個老頭在江湖上的名號是『歲寒三友』,也是西方魔教的護法長老。此次,玉羅剎的獨子、也是西方魔教的少教主前來中原,卻意外身故,我之前本來是跟在少教主身邊護衛的人。」

  霜晴瞥了玉天寶一眼,這個自稱田寶的傢伙,竟然是西方魔教少教主身邊的護衛,難怪年紀輕輕武功不俗。不過,少教主出了意外,他這個護衛反而偷偷跑了,被教中護法長老連同教主追殺,也就不足為奇了!

  看到霜晴臉上的表情,玉天寶無奈道:「我真的是無辜的……少教主意外身死,身為護衛,我雖然難辭其咎,可是,西方魔教組織太過龐大,裡面的人更是各種心思,少教主身為繼承人,早就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我一個小小的護衛,又能做得了什麼!」

  霜晴又漫不經心的瞥了他一眼,然後扔過去兩顆回血的藥,自己也吃了幾顆之後,雖然內傷還難以癒合,但是至少氣血上湧和身體虛弱的感覺已經淡了些。霜晴扶著冷硬的牆壁緩慢的站起身來,看著還坐在那裡,臉上流露出倉惶和無措的玉天寶,心下微微嘆了口氣,微微蹙了蹙眉,認真的輕聲道:「這些話你應該告訴你們教主玉羅剎。」

  玉天寶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心中卻在暗道,自己就是那個應該已經意外身故的少教主,把這些話去給他那個心思莫測的爹說?

  霜晴淡淡道:「我該走了。」

  玉天寶不等霜晴離開,便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了霜晴的手腕。

  下一瞬,霜晴手中的劍已經抵在了玉天寶的脖頸處。

  霜晴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隱晦的沉暗,自從葉孤城之後,霜晴對於任何突然出手靠近自己手腕脈門的動作,都變得極其防備和敏感,更何況,對於玉天寶這個初次遇見卻武功不俗的陌生人?

  玉天寶攤了攤手,做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姿態,他好像對於霜晴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劍完全視若不見一般,有些無奈的苦笑道:「我只是怕你離開,所以一時情急,我沒有惡意的,你別誤會。」

  他的眼睛真誠而明亮,映著清冷的月光下那張蒼白失血的臉頰,看上去竟似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脆弱一般,偏偏他的嘴角又帶著絲無奈的苦笑,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十分的專注而誠懇。

  霜晴緩慢的說道:「這是你們西方魔教的門內事務,不歸我管。」

  玉天寶十分懇切而又無奈的說道:「我也不想連累你,可是,孤松他們當初見到你就想要滅口了,如今,玉羅剎又認定了你是我找來的幫手,他們不可能放過你的!西方魔教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而且遍佈天下,你一個人離開,他們找上你的時候,你若是分辨不出他們是不是西方魔教的人,一時間失了防備,反而會吃虧。」

  看到霜晴的態度似乎稍稍緩和了些,玉天寶再接再勵道:「現在你我皆受了內傷,玉羅剎的身手,你也已見過了,咱們兩個加起來也不是對手。而且說實話,憑藉西方魔教的勢力,我們分不分開,他們要找人,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我若是一起行事,彼此間還能相互照顧些!」

  霜晴聞言眨了眨眼睛,玉天寶這麼說,倒也合理。霜晴收了橫在他脖頸上的劍,重新又在柴草上坐了下來,輕聲道:「還有呢?你繼續。」

  玉天寶深吸了口氣,詳細分析道:「現在只有歲寒三友追殺,也不過是因為少教主意外身死一事,還需要調查,西方魔教內部的各方勢力肯定會借此生事,所以西方魔教那邊才會一時之間放不開手,教主這次沒有得手,他肯定得回去主持大局,一時之間也脫不開身。一旦西方魔教內部安定下來,勢必會傾巢出動,到那時候,我對西方魔教知之甚詳,總比你一個人躲避他們的追殺要輕鬆些。」

  看到霜晴似乎是認同了自己的說法,玉天寶卻依然說道:「更何況,憑藉歲寒三友武功之高,出手之狠辣,你我若是沒有受傷之時,想要脫身並不困難,可是,現在我們兩個都受了內傷,萬一再單獨遇上他們,恐怕難以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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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的情節,發生在霜晴離開唐門一段時間之後。

  簡單說,霜晴撞上了歲寒三友對玉天寶出手(其實他是故意想要詐死脫身),然後歲寒三友想把霜晴一起滅口,兩人逃脫後,雙雙被玉羅剎打成重傷,玉天寶放煙花把歲寒三友引來,玉羅剎為了自己的計劃不得不隱藏行跡,兩人僥倖逃脫,《銀鉤賭坊》劇情開始~陸小雞很快上線~

  PS:冰魄,取自【寒鐵冰魄】,70治療橙武。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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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東方漆黑的天幕漸漸變淡,一輪旭日初昇,小小的村莊裡,簡單的屋舍鱗次櫛比,院前的籬笆錯落有致。

  霜晴一身簡單的藕荷色衣裙,神色間淺淡漠然,站在農家的小院裡,望著遠處深暗的山脈漸漸染上冬日裡的蒼色,伴著雞鳴報曉聲,房屋頂上也陸續升起了裊裊炊煙。

  清早,打理好自己的玉天寶從屋子裡走出來,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是隨意,手上還沾著些水,似是剛剛洗漱過,即使只是一身尋常的墨藍色衣衫,配上他臉上開朗而令人舒適的笑容,卻帶著一種冬日裡初生的太陽般的溫暖。

  玉天寶的相貌不可謂不精緻,但是,哪怕只是和他相處僅僅一刻鐘,留下的記憶,卻絕非他俊朗英挺的外表,而是他身上那種令人感覺舒適溫暖的氣質。一個人身上的氣質竟能比他的相貌更令人印象深刻,這樣的人,並不多見,尤其又是這樣令人從容舒服的感覺。

  「你每天都起得這麼早,」玉天寶輕輕的甩了甩手上的水,冬日裡的初晨總是帶著些冰霜的冷意,他卻仿若無知無覺般,輕鬆的對著霜晴笑道。

  霜晴也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淡淡道:「早。」

  自那日從玉羅剎手中逃脫後,因為兩人全都受了不輕的內傷,在那戶人家院中的柴草上靠牆坐著休息了一晚上之後,簡單商量了兩句,霜晴和玉天寶兩人索性趁著天濛濛亮的時候,便直接出了城,尋了一座城郊不遠處的村子,隨意找了戶看起來屋舍還算寬敞的農家投宿。

  兩個人雖然都受了內傷,面色間自然帶著些蒼白,一身衣物也稍顯狼狽,可是,周身的氣質總是掩不了的,加上霜晴手中握著的長劍,即使玉天寶言語溫和,卻也讓那戶人家有些訥訥不敢言語。

  猜測著這對男女恐怕是江湖中人,那戶從沒見過什麼世面的農家哪敢怠慢,加之霜晴給出的銀子又那般豐厚,雖然心中免不了閃過幾絲對那些不拘小節的江湖中人的防備,那戶農家卻也是淳樸的笑著給霜晴和玉天寶騰出了兩間屋舍居住,每日的飯食也都用心打理。

  一個村子就那麼大,哪家來了客人,不過半天功夫就整個村落裡都知道了。霜晴和玉天寶都還有內傷在身,加上被西方魔教追殺的麻煩還在,每日裡除了運轉內功療傷,哪裡還有心思去顧忌那些尋常農戶間的家長裡短。

  玉羅剎的武功雖然高深莫測,可是,他和霜晴、玉天寶交手之時,卻免不了對他們兩個年輕人稍稍有些輕視,沒有一見面就全力下殺手的結果就是,霜晴和玉天寶雖然在玉羅剎手下雙雙受了重傷,但是因為身體底子好內功也算深厚,心無旁騖專心致志的運轉內功恢復了幾日後,內傷好轉,身手也總算恢復了全盛時的七八成。

  用過農婦端過來的只有水煮白菜和小米粥的極為清淡粗簡的早飯後,玉天寶對霜晴坦然道:「我想回城中打探下如今的情況。」

  霜晴眨了眨眼睛,淡淡道:「按照你所說,少教主意外身死,西方魔教內部此時定然暗潮洶湧,誰也不知道,歲寒三友是否還在城中守株待兔,以望將功折罪。」

  玉天寶隨意而爽朗的笑了笑,用一種極為令人信服的語氣認真道:「正因為西方魔教勢力龐大,為了爭權奪利而內鬥不休,我們才更不能退避,不然,等到他們內部鬥出了結果,勝出者即使只是為了做樣子給別人看,也定要誓死追殺和當初少教主意外身死相關的人。到了那時候,我們只會更加被動。」

  霜晴對此本是一派不置可否的態度,可是,玉天寶停頓了一下後,說出的話語,卻讓霜晴第一次不由得真正的正視這個身為不幸身死的西方魔教少教主護衛的年輕人。

  「更何況,這裡的農戶人家本性淳樸,我們棲身於此,此時西方魔教內亂,自然顧不上分派人手四處追查,可是,一旦教中事宜塵埃落定,我們兩人若是依舊下落不明,西方魔教遲早會找到這個小村落,若到那時,於這個尋常的小村子而言,稍有不慎,恐怕便是滅頂之禍。」玉天寶用修長白皙、一看便是從來養尊處優的手指輕輕的按著農家做工粗糙、花色有些脫落的粗瓷茶杯,十分認真而專注的將自己的擔憂和打算對著霜晴娓娓道來。

  霜晴輕輕的喝了一小口杯中的白水,對於農家味道苦澀的劣質粗茶,玉天寶完全喝不慣,這幾日,茶壺中乾脆就只盛放著燒開的白水,放下杯口厚薄不均的粗瓷茶杯後,霜晴才緩緩的輕聲說道:「所以我們在打探西方魔教現如今的情況之時,還要適時現身,將魔教中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以免他們之後追殺我們兩個的時候,大肆搜查之下,連累到這些尋常百姓。」

  玉天寶含笑望著霜晴漆黑明亮的眼眸,滿是讚許的認真點了點頭,溫聲說道:「此事本就是我連累到你,到時候,你並不需要冒險,只是讓孤松,青竹等護法長老察覺到我的蹤跡便可。」

  霜晴的眼睛裡,似乎有些微微的動容,若在此前,霜晴還只是把玉天寶當做萍水相逢、然後一起倒霉逃難的路人,此時,聽到他剛剛那些話,她卻願意把他當做朋友。

  他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西方魔教少教主意外身故後,身為侍衛,他為了保命,立時便將忠心拋擲一邊,二話不說的出逃,遇到霜晴這個被牽連的路人之後,見她武功不俗,更是費盡心機將兩人綁到了一根繩子上。可是,即使隨時可能會被西方魔教的人追殺,他在逃命之時,卻依然還會注意到那些被他們打擾到的尋常百姓。

  他不是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也沒有捨己為人的情懷,可是,對於很可能因為他們這幾日的棲身而罹難的尋常百姓,他卻願意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稍稍以身犯險,至少,不去打擾那些從來不在江湖中的農戶人家平淡生活。

  若說花滿樓是個熱愛鮮花、熱愛生命、心性再過溫柔善良不過的人,他永遠不吝於幫助任何人,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會感受到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那麼,一身散不掉的人間煙火氣息,做任何事情的時候,心機謀劃層出不窮、彷彿是本能的玉天寶,卻是讓人心安。玉天寶就像是一個為人處事有他自己的原則的人,他眼睛裡的笑容率真而坦然,給人一種明知道他會算計你,卻也相信,他不會去害你的極其微妙的信任感。

  霜晴突然莞爾笑了一下,雖是冬日,她唇邊的笑容卻宛如三月陽春般溫暖明媚,令人心生暖意。

  玉天寶見狀,微微怔了一下,從第一次見到她起,他在她的臉上,看到得最多的表情便是一種仿若事不關己的清淡漠然,雖然也偶有笑意,那些笑容,卻只是稍縱即逝,從來不曾到達眼底。

  霜晴眨了眨眼睛,之前總是清冷漠然的臉上,瞬間變得生動起來,彷彿有了些調皮的意味,她語帶笑意的說道:「除了最初在江湖上歷練之時,已經好久沒有做過這種有趣的事情了,想起來,還真有幾分懷念。」

  玉天寶見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搖搖頭笑著說道:「無論如何,還是萬事小心,安全為上。」

  霜晴點點頭,道:「這個自然!」

  正值晌午,冬日的陽光並不灼烈,照在身上,卻讓人覺得舒適而溫暖。

  霜晴和玉天寶兩人走進城中最大、也最熱鬧的五福客棧裡,在店裡夥計熱情的招呼下,尋了一個稍微顯得僻靜些的座位,玉天寶一口氣點了店裡所有的招牌菜。

  在小村落裡養傷的這幾天裡,平日的生活中本來就只有粗茶淡飯的農婦即使再怎麼用心烹煮,那些寡淡的飯菜也完全入不得在西方魔教中從小養尊處優的玉天寶的眼。

  霜晴也要專心養傷,自然不會有心思去折騰什麼飯菜。而霜晴以往就算在山野露宿,憑著一柄庖丁小刀,也沒這麼委屈過自己的舌頭。以至於,住在農戶家中的這幾日,他們兩人都是除了果腹,絕不多吃一口,幾天下來,兩人竟似都有瘦了一圈的感覺……

  大堂正中的幾桌客人那邊,氣氛顯得極為熱絡,那些江湖人正在一邊喝酒、一邊大聲的談論著今早時在五福客棧發生的事情。

  先是帶著十幾個衙門裡官差的楊捕頭帶著人證物證、口口聲聲說陸小鳳昨夜犯了八宗大案,要將他緝拿歸案,隨即又有三個穿著花紋圖案詭異的墨綠繡花長袍、一副老學究樣卻武功高深的怪異老頭,帶著用墨綠色的菊花掩蓋的屍體,指認陸小鳳就是害死了西方魔教少教主的兇手!

  當然,府衙裡的楊捕頭先被三個身為西方魔教護法長老的怪異老頭嚇跑了,然後,三個魔教護法長老卻又被身手不俗、輕功卓絕的陸小鳳給巧妙的跳窗逃脫了。

  從那些江湖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喧鬧話語中,霜晴和玉天寶已經差不多拼湊出了今天早上在這間客棧裡發生的完整的事情。

  霜晴和玉天寶不由得面面相覷。

  良久,霜晴開口道:「三個武功高深、墨綠繡花長袍的老者,應該就是被稱為『歲寒三友』的魔教護法長老吧?」

  玉天寶心情略有些複雜、也有些奇妙的點了點頭。他堪稱是釜底抽薪的來了一招詐死脫身,沒想到,不過才躲開幾天養養傷的功夫,這件事的後續發展竟然已經變成這般匪夷所思的樣子了?

  玉天寶即使心中諸多想法,面色卻如常,只是稍有些好奇的對霜晴開口道:「我聽說過四條眉毛陸小鳳這個名字,據說他稱得上是中原武林中的傳奇人物了!」

  霜晴特別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才肯定的點了點頭,語帶笑意的篤定道:「嗯,他那人可有意思了!絕對稱得上是招惹麻煩數一數二的傳奇人物了……」


第九十八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冬日的天色很早便開始暗下來了,晚風中帶著冷意,已是黃昏。

  銀鉤賭坊的賭局,隨著外面越發漆黑的天色,終於慢慢的開始了。然而今日,從來一片喧囂熱鬧的賭坊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氣氛,而這片壓抑,正是來自於賭坊中站著的三個老者。

  今天早上還在五福客棧裡想要逮捕陸小鳳的楊捕頭正陪著笑好聲低語討好道:「你老人家要喝酒,要賭錢,都算我的!」

  而在銀鉤賭坊的門口,就當著那兩個身形粗獷、凶神惡煞的打手面前,霜晴和玉天寶正一邊看著銀鉤賭坊裡面熱鬧的景象,一邊隨意的聊著。

  霜晴輕聲說道:「那三個人都在這裡了,看樣子,似乎是在等人?」

  玉天寶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笑著說道:「你在外面等我一會兒?我進去轉一圈露個面就撤!」

  門口的兩個打手見霜晴和玉天寶的衣著精緻華美,一看便知,非富即貴,加上兩人的樣貌也十分出色,這才比平時多了幾分耐心,即使他們兩個已經堵在銀鉤賭坊的門口有一會兒了,打手也沒有直接趕人,只是嚷嚷了一句道:「兩位到底進不進去?來了我們這銀鉤賭坊,光在門口看著有什麼意思,進去玩幾把贏了銀子回去才高興呢!」

  玉天寶笑了笑,自言自語般的輕聲呢喃了一句:「幾日前才扔進去五十多萬兩……還附送了一張羅剎牌……」

  霜晴則是直接往裡走了一小步,然後又回過頭來對著玉天寶笑了笑,認真道:「你我二人身上的傷勢都還沒有完全恢復,遇上那三個人,萬一他們對你依然緊抓著不放的話,還是我們兩人聯手比較穩妥一些!」

  對於霜晴的提議,玉天寶只是淡淡一笑,卻已經走了上去,站在了霜晴身邊,正面對上了歲寒三友!

  此時,還在銀鉤賭坊下面的密道裡,剛剛和銀鉤賭坊的老闆藍鬍子等人不歡而散的陸小鳳,正站在密道的門後,聽見歲寒三友中的一個老者用極為生硬尖刻、高高在上的語氣毫不客氣的對一臉諂媚的楊捕頭冷冷道:「算你的?你算什麼東西?」

  聽見聲音,陸小鳳就已經知道了那人是誰,無奈的嘆了口氣,剛要關上密道重新折返回到藍鬍子等人那邊去,一個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霜晴用帶著些笑意的聲音輕輕說道:「他不就是想討好你老人家麼?老人家年紀大了,眼界閱歷也應該更廣闊些才是,怎麼連這些事情都看不明白?」

  霜晴和玉天寶大大方方的走到了歲寒三友面前,兩個人本就氣質脫俗,長相又好,並肩站在一起的時候,看上去就如同一幅畫般令人賞心悅目。

  霜晴話音才落下,玉天寶便笑著嘆了口氣,跟著接上了一句:「許是三位老人家整日蹲在崑崙絕頂『大光明境』小天龍洞裡勤勉練功,二十多年都不肯出入紅塵世間,功力大進之時,也忘記了常人的生活吧!」

  剛剛霜晴的話語本就帶了些挑釁的意味,而玉天寶後面這句,直接當眾就差指名道姓的點出歲寒三友的身份不說,言語間的調侃和嘆息,更是讓人憤怒惱火。

  隨著霜晴和玉天寶的出現,那三個俱是身著墨綠繡花長袍,頭戴白玉黃金高冠的老人臉色已經變了又變,尤其是聽玉天寶說他們二十多年勤勉練功,想到之前,他們三人同心協力的聯手之下,竟然還沒有留下霜晴和玉天寶這兩個年紀輕輕卻武功高強的小輩,頓時更覺玉天寶言語刺耳,自己臉上無光!

  孤松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正一派坦然自若的站在那裡的霜晴和玉天寶身上,他們的眼睛亮得可怕,稍微有點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歲寒三友的內功都已深不可測,反倒是霜晴和玉天寶,年紀輕輕不說,兩人竟然也都空著手,錦衣華服,衣袂飄飄,怎麼看怎麼像是出來玩的少爺小姐。

  看似實力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兩方人就這麼在銀鉤賭坊奢華的大堂裡對上了,一時之間,就連那些剛剛還望著賭局眼睛發光的賭客和莊家,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有些不自覺的看向場中的幾個人。

  青竹用陰翳的視線死死的盯著霜晴和玉天寶,冷冷道:「小輩猖狂!」

  這回,霜晴和玉天寶還沒有開口回話,剛剛本來打算避開的陸小鳳卻突然從暗門裡冒了出來,他的輕功本就精妙,在江湖上堪稱數一數二,眾人不覺之間,他已經一溜煙的躥到了霜晴和玉天寶身邊,伸手摸了摸嘴唇上那兩撇和眉毛一模一樣的鬍子,朗聲笑道:「一邊三個人,這下才對了!」

  霜晴也有些意外會在這裡見到陸小鳳,忍不住笑道:「你怎麼會突然從後面冒出來?」

  陸小鳳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可不是從後面冒出來的!」

  玉天寶也插了一句,跟著一起笑道:「看剛剛那個暗門的位置,應該是在從下面冒出來的?」

  陸小鳳哈哈大笑道:「好眼力!」

  他們三人聊得愉快,歲寒三友那邊卻是臉色愈發陰沉,孤松死死的盯著玉天寶和陸小鳳,冷冷道:「一個是殺害我少教主的兇手,殺人就該償命!一個身為少教主身邊親衛,卻護衛不周,害得少教主不幸遇害,本就該回總壇領死!」

  陸小鳳突然扭過頭來,睜大眼睛看向玉天寶,道:「原來你是那少教主的親衛?」

  玉天寶苦笑著無奈道:「我是無辜的!」

  在陸小鳳和玉天寶交頭接耳之時,孤松的視線已經盯在了霜晴身上,冷冷道:「這本是我教內事物,姑娘本來與這些江湖恩怨無關,非要插一手不成?」

  霜晴無奈道:「前幾日晚上第一次碰見的時候,你要是也這般開明而不是見到我就喊打喊殺的,我今天也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孤松冷冷道:「今天的事情,你這是管定了?」

  霜晴也冷笑了一下,淡淡道:「我身上的內傷可是拜你們所賜,你過來也被我打成重傷,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寒梅終於忍不住,一巴掌拍碎了手邊一張賭桌,冷聲道:「好大的口氣!」

  下一瞬,歲寒三友已經以手呈爪狀,周身真氣激盪,悍然飛撲上來!

  霜晴瞬間拔劍,直接對上寒梅,而孤松和青竹,則是也立刻被陸小鳳和玉天寶一人一個攔了下來。

  六個人均是當世高手,這一動起手來,鷹爪陰狠,掌風陣陣,劍氣沖霄!銀鉤賭坊的客人們大多是不懂武功的尋常人,哪裡見過這般陣勢,更遑論對陣之人個個內功深厚不說,就連招式也奇妙詭譎,變化繁複莫測!

  早上在五福客棧中,陸小鳳憑藉西方魔教中的獨門秘技,左手刀右手劍,一心兩用,以一敵三,雖不能久戰卻也憑藉飛出的四柄斷刀折劍,以絕頂輕功順利脫身。而霜晴和玉天寶那日晚上和歲寒三友交手之時,以二敵三,也並未用盡全力,只是尋了時機順利脫身而去。

  此時,歲寒三友被霜晴、陸小鳳和玉天寶三人分開,雙方勢均力敵,彼此間纏鬥不休,一時之間,竟也分不出勝負,只看到刀光劍影下,人影閃動,銀鉤賭坊的客人們若說最初還有些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心思,等到這幾人真的打起來,附近的賭桌、座椅全都被掌風或是劍氣劈成碎片後,那些普通人早就被嚇破了膽,連賭桌上堆著的賭銀也顧不上了,一個個驚叫著死命往門外跑去。

  歲寒三友幾十年來都在一起,對彼此的武功招式自然熟悉,霜晴、陸小鳳、玉天寶三人均是年輕一輩的頂尖高手,一對一的情況下,孤松青竹等人竟是沒有一個能擊敗自己面前的對手!

  久攻不下之後,有意無意的,歲寒三友便將各自的戰局往同一方向引導,且戰且退,等到那三人差不多湊到一起之時,寒梅突然放棄攻擊正面的霜晴,右手曲成鷹爪形狀,一眼便能看出帶有劇毒的寸長墨綠色指甲猛地往玉天寶後背心口處插去!

  同樣想要撇開陸小鳳轉而去攻擊玉天寶的孤松也是身形一閃,掌心催動內力,帶著駭人的氣勢攻向玉天寶的身前。

  沒有人看得清陸小鳳出手的速度,不過是剎那的功夫,陸小鳳已經衝到了玉天寶身邊,用兩根手指飛快的夾住了寒梅的鷹爪不說,另一隻手則是擊向孤松的手腕,若被他那靈犀一指碰到,孤松的腕骨怕是會徹底粉碎!

  ——陸小鳳在掙扎求生時能所發揮的潛力,已經是超乎尋常,而當他想要救自己的朋友的時候,所能發揮的極限,更是令人難以想像!

  寒梅為了偷襲玉天寶稍一退開,逮到空隙的霜晴竟也瞬間後退了一小步,立時穩住身形,趁著歲寒三友身形靠近之時,抓住時機,手中雙劍飛快的揮動,冰冷的劍鋒宛如一道殘影般,帶起一片極為凌厲寒凜的劍氣!

  繁音急節氣勁之中,霜晴的一招劍靈寰宇赫然同時擊中寒梅、青竹和孤松三人,耀眼的劍光閃過,下一瞬,玉天寶和陸小鳳也已經抽身而退,歲寒三友肺腑劍氣激盪,內臟受損,一時之間,竟然噴出一口鮮血來!


第九十九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陸小鳳早就見過霜晴這一劍的凜冽和鋒芒,當下,見歲寒三友同時被霜晴的劍氣擊傷,也只是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玉天寶的眼睛裡則是閃過了一絲驚詫的神色,他知道霜晴功夫不弱,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費盡心機的把霜晴扯進自己的事情中來,可是,此前,他卻完全沒有料到,沒有手中名劍之威,霜晴僅僅以劍氣傷人之時,竟然也能同時令歲寒三友受傷嘔血。

  「幾位還請住手!」一個強壓著驚怒之情的聲音突然響起。

  此時,歲寒三友因為被霜晴所傷,已經遠遠的暫且避開了霜晴、陸小鳳和玉天寶三人,剛剛他們沒有受傷的時候,雙方尚且是勢均力敵,如今,三人同時氣血不穩,再行纏鬥下去,吃虧的恐怕就是他們自己了!聽到有人上來阻止,歲寒三友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陸小鳳聽出了那是藍鬍子的聲音,見歲寒三友都退開了,也就沒有追著不放,站在原地笑著挑了挑眉梢,瞥過去一眼,方家兄妹也正跟在藍鬍子身後。

  而霜晴和玉天寶卻是完全不管藍鬍子的話,依然是欺身上前,想要趁這個機會徹底將歲寒三友解決掉。

  方玉飛看似毫無章法的一把抓起身邊賭桌上的桌布,連著上面的骰子和竹筒一起往霜晴和玉天寶身上擲過去,大聲喊道:「兩位還請住手!」幾乎是同時,方玉飛的妹妹方玉香也轉向陸小鳳喊道:「陸大俠!」

  陸小鳳只是微微有些苦笑,他的眼睛似乎帶著笑意,看起來十分明亮,卻毫無上前阻擋霜晴和玉天寶的意思,依然只是無動於衷的站在那裡。

  不過,那些劈頭蓋臉砸過去的賭具還是起了些阻攔的作用,玉天寶伸手一把攔下那塊賭桌上的桌布,稍稍錯開身形,霜晴則是當即反手一劍,一陣耀眼的寒芒過後,劍光閃過之處,那些骰子已經全部變成了細小的碎片落在地上!

  不管怎樣,霜晴和玉天寶也總算是穩住了身形,沒有繼續攻向歲寒三友。

  玉天寶輕蔑而不屑的冷笑了一聲,隨手將那塊桌布往方玉飛腳下扔過去,淡淡道:「還給你!」

  霜晴隨即也轉過身來,冷冷道:「江湖恩怨,這位公子突然插手橫加阻攔是什麼意思?」

  藍鬍子強壓著怒氣,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才站出來一步,力持平穩的對霜晴和玉天寶開口道:「不才正是這銀鉤賭坊的老闆,這位姑娘和公子要解決江湖恩怨,在下照理是不該管的,只不過,幾位在我這銀鉤賭坊內大打出手,毀壞了桌椅牆壁也就罷了,驚擾了那些客人卻要在下如何交代?更何況,諸位起了衝突的緣由,在下也略知一二,這其中說不得還有些誤會,大家何不坐下來好好談談?」

  霜晴微微低頭垂眸,視線只是輕輕的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長劍上,一副對藍鬍子的任何言語都不理不睬的漠然態度。

  玉天寶倒是笑了,淡淡道:「我倒是不知道,這件事裡面還有什麼隱情!」稍稍停頓了一下,對著藍鬍子愈發難看的臉色,玉天寶反而又突然笑道:「不過既然這位大老闆都開了口,我倒是不介意聽大老闆談談這裡面的誤會!」

  霜晴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笑容平靜的玉天寶,再看看笑容十分輕鬆的陸小鳳,這才漫不經心的彎了彎嘴角,微微頷首,算是答應了藍鬍子的提議。

  藍鬍子幾人在前面帶路,這次沒有直接走暗門,卻是從正門七拐八拐的重新回到了賭坊下面的密室裡。至於銀鉤賭坊的大堂,自然有下面的人收拾。

  密室裡已經擺好了酒菜,陸小鳳是其中最不客氣的一個,大搖大擺的走過去之後,直接就端起杯子,一連喝了十三杯才作罷。

  霜晴坐在了陸小鳳身邊的座位上,玉天寶緊跟著也坐在了霜晴的身邊,卻是好奇的看著喝酒又急又快的陸小鳳。

  陸小鳳見狀,只是笑笑,舉杯向玉天寶示意了一下,然後又是一口喝掉。

  玉天寶忍不住道:「酒能傷身,也能亂性,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喝酒喝得最多最快、武功身手卻還處在巔峰的人!」

  陸小鳳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看向神色淡然的霜晴。他的話是對玉天寶說的,可是,視線卻一直膠著在霜晴的身上,稍稍猶豫了一會兒,才忍不住笑道:「在你之前,也有一個人這樣說過!」

  玉天寶好奇道:「哦?那人是誰,願聞其詳!」

  陸小鳳依然看著表情絲毫不動的霜晴,微微嘆了一聲,才說出一個名字:「葉孤城!」

  霜晴的手指也按在了酒杯上,似乎在打量酒杯上精緻的花紋。可是,重新聽到那個人的名字時,卻依然還是心中微微一動。

  陸小鳳小心翼翼的瞧著霜晴的表情,見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的漠然,不由得,也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歲寒三友因為剛剛被霜晴打傷,此時正陰沉著臉坐在了桌子的對面,三個人誰也不說話。

  因為陸小鳳一進來就又是喝酒又是聊天的,藍鬍子等人一開始也沒有找到機會開口,等到這會兒陸小鳳沉默下來了,密室裡的氣氛一時間竟然顯得沉悶冷肅了起來。

  同是冬日,江南等地的風中雖然也帶上了幾絲涼意,水邊的蘆花雖有些凋零之意卻並未完全落敗。江岸邊的紅葉依舊,湖畔的野草雖有些乾枯,跟邊卻依然帶著些許綠意。初冬的江南在溫暖的陽光下,依舊還有著青天碧落的神彩。

  百花樓中,依然花香襲人,草木蔥榮,鮮花盛開。

  花滿樓正在給一盆花澆水,他臉上的笑容,也依然溫柔平靜,充滿了對生命的感激和喜愛。

  葉孤城站在百花樓前,久久的佇立。

  花滿樓適時的轉過身去,彷彿能夠看到面前的那個身影一般,溫柔的微笑道:「葉城主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葉孤城自己尋了椅子,從容落座之後,只是道了聲:「多謝。」沉吟許久,卻再無他言。

  花滿樓也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窗前的夕陽給樓上的花草、窗前的人影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帶著黃昏特有的暮風輕柔。

  葉孤城不開口,花滿樓自然也不會催他。

  彷彿過了許久,葉孤城才終於抬起頭,望著花滿樓道:「聽聞閣下極為擅長找人。」

  聽出了葉孤城的言外之意,花滿樓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溫柔,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柔聲笑道:「可是陸小鳳告訴你的?」

  葉孤城道:「不錯!半月前,我在蜀中唐門見到了霜晴……也見到了陸小鳳。」雖然言語間十分平靜,可是,卻只有葉孤城自己知道,在念及她的名字的時候,他的心中,會有怎樣的動容。

  花滿樓道:「葉城主可是想要找霜晴?」

  葉孤城微微頷首,道:「正是,自蜀中唐門一別,霜晴她就再無絲毫音訊……」

  花滿樓先是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才一語中的道:「若是葉城主和九公子的人手不要總是守著揚州瘦西湖畔,霜晴在外面累了,大概也就會回去揚州城了。」

  葉孤城沉默片刻之後,淡淡道:「我很擔心她……」

  花滿樓言語依然溫和,態度卻是意外的堅決,道:「依陸小鳳所言,花某雖擅長找人,可是,霜晴的蹤跡,我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

  葉孤城微微蹙眉,道:「為何?」

  花滿樓只是淡淡道:「因為霜晴她此時,想必不願被任何人找到。」

  銀鉤賭坊下面的密室中,僅就陸小鳳自己一個人,已經幾乎把桌上的美酒全部喝完。自從陸小鳳提起葉孤城之後,霜晴的態度就只是冷冷淡淡的平靜,看起來似乎有些無聊倦怠之意。

  而藍鬍子等人先是向身為護法長老的歲寒三友解釋了陸小鳳並非殺害西方魔教少教主的兇手,然後又向陸小鳳請求,幫助找回被盜走的羅剎牌。

  在藍鬍子、方玉香兩人先是幫他證明了清白之後,又放下身份的請求之下,陸小鳳根本就是推拒不得的苦笑著點了頭。畢竟,陸小鳳是個極其好奇的人,還有著一副比豆腐還要軟的心腸。

  等到他們談妥之後,始終一語不發的玉天寶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開口道:「聽起來,似乎沒有我和冰魄兩個人的事情了?」

  意識到玉天寶口中的冰魄是指霜晴,陸小鳳的眉梢有著微微的上挑,霜晴瞪了他一眼,不說話,也不解釋。陸小鳳摸了摸自己那兩撇和眉毛一樣修剪得十分整齊的鬍子,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來。

  枯松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聲音陰冷狠戾的道:「羅剎牌失竊,身為少教主護衛,你自應當尋回羅剎牌,將功折罪!」

  玉天寶忍不住笑道:「少教主剛一出事。幾位想要殺我的時候,三位護法長老可不是這番說辭呀!」

  霜晴終於冷冷淡淡的開口道:「這三位老人家的善變,你是今天才知道的?」

  玉天寶立刻搖頭笑道:「不是,都怪我,竟然還問這種問題!」

  在霜晴和玉天寶的擠兌之下,枯松的臉色已經變得快要和他的名字、身上的袍子一樣的墨綠色了,偏偏打也打不過,而且一時半會兒之間,還得靠他們和陸小鳳找回羅剎牌,這種情況下,玉天寶和霜晴句句挑釁,他們三人還不得不聽著,心中頓時更為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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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夜色漸深,密室外面,已經是滿天星光。

  雙方言語交鋒之下,到了最後,玉天寶也沒有答應歲寒三友一星半點兒的要求,看得總是心軟的陸小鳳是自嘆弗如。

  自始至終,除了擠兌歲寒三友的時候,一直顯得寡言少語的霜晴和玉天寶、陸小鳳兩人從密室裡出來後,三個人站在石階之上,互相看了幾眼,轉身一起又去了一家酒樓。

  初冬的晚風已經滿是寒意了。

  陸小鳳想起了冰上的拉哈蘇,想起了千里冰封的松花江,被冷風吹得突然打了個寒顫,只覺得周身似乎更冷了。

  進了酒樓之後,陸小鳳坐下就開始繼續喝酒,霜晴單手托腮,不動聲色,玉天寶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有些赧然的開口解釋道:「冰魄,還有陸大俠,我先前的名字是胡說的,其實我叫包天。」

  陸小鳳笑了笑,也不在意。

  霜晴同樣毫不在意的模樣,只是稍稍側過頭來,用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的看了玉天寶一會兒,才十分認真的開口道:「沒關係,冰魄這個名字也是我隨便說的,剛剛遇到的時候,誰也不信任誰,有所保留也是自然!其實,我之前騙了你,我的名字應該叫做輕離。」

  「噗……咳、咳……」正往嘴裡倒酒的陸小鳳聽到霜晴這麼說,直接就被嗆了一下,一邊咳嗽一邊努力克制著自己臉上的表情。

  霜晴一派坦然的轉過身去,露出一個有些關心的表情,還拍了拍陸小鳳的後背幫他順氣,認真的關心道:「怎麼不小心嗆著了,你沒事吧?」

  陸小鳳一邊捂著自己的嘴劇烈的咳嗽,一邊使勁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心中暗暗苦笑道,還不是被你這名字給嗆得。

  等到陸小鳳終於緩過勁來了,便抬起頭,看向霜晴,有些似笑非笑的說道:「那個,輕離,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霜晴搖了搖頭,淡淡道:「不知道啊,隨便走走吧!反正天下這麼大,總也走不到盡頭的。」

  聽出霜晴言語間的倦怠和那種漫不經心的無所謂,陸小鳳也只能是在心裡深深的嘆了口氣。

  陸小鳳道:「我答應了藍鬍子去拉哈蘇幫他找回羅剎牌,霜晴你若是無事可走,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北方的松花江瞧瞧?」

  霜晴聞言,微微怔了一下,她先是想了想,然後才緩慢的開口,言語間似乎還有幾分猶豫,道:「你讓我再考慮考慮……我從來沒去過那麼北的地方。」

  陸小鳳笑道:「正是因為沒見過才要你去看看的!你是在揚州長大的吧?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北方的冬天?等到最寒冷的冬日,外面的大雪就像鵝毛一樣飄飄揚揚,落在地上的厚度,能讓人把整個長長的毛皮靴子都陷進去。」

  陸小鳳極盡所能的說著北方冬日的美景,雖然寒冷,但是,那種千里冰封、雪花漫天一片銀裝素裹的景象,卻是極其的廣闊而美妙。

  更何況,陸小鳳免不了還有別的心思——自從蜀中唐門一別,霜晴就始終行蹤不明,她和葉孤城之間的糾葛,他們這些朋友、尤其是陸小鳳可謂是深深的看在眼裡,雖然表面上不好說些什麼,但是心裡,總還是希望他們兩人能夠好好的……

  流浪也是一種疾病,而陸小鳳這個風流浪子早已經病入骨髓。

  十七歲那年的傷心事,讓陸小鳳從一個和西門吹雪、葉孤城一樣冷冰冰的少年劍客,變成了如今這般風流不羈、四海漂泊的風流浪子。

  四海為家的陸小鳳,比誰都明白,身為一個浪子的灑脫和隨意,卻也比誰都清楚,一個沒有家的浪子的漂泊和寂寞,畢竟,對於一個浪子而言,世上唯一能夠照顧他們的人,就只剩下他們自己了。

  陸小鳳不想霜晴也染上和他一樣的流浪這種病,因為她不僅是他的朋友,她還是一個女孩子。一個像她那麼可愛的女孩子,總還是要有個家、在家裡,總要有個能照顧她的人。

  曾經,十七歲的陸小鳳一夜之間變成浪子,丟掉手中的劍,反而以無雙絕技「靈犀一指」名動江湖,從此便居無定所、四海為家。這條路的風流和瀟灑,孤獨和落寞,只有親身體會過的人,才會懂得。

  沒有人知道陸小鳳的心事,他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見霜晴還有些猶豫,陸小鳳灑脫的笑了笑,直接看向了旁邊的玉天寶,挑了挑眉稍,笑道:「包天,你呢?歲寒三友畢竟是個麻煩,要不要一起去拉哈蘇?」

  玉天寶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他倒是極其爽快的點了點頭,道:「羅剎牌畢竟是教中聖物,此行若是能順利尋回羅剎牌,倒也值了!」

  陸小鳳笑著伸手使勁拍了拍玉天寶的肩膀,他似乎染上了一絲醉意,明亮的眼睛裡帶了些朦朧的色彩,轉頭看向霜晴,輕笑道:「我打算明早就出發,到時候,告訴我你的打算?」

  霜晴這次沒再多加考慮,當即便笑著點了點頭,認真道:「好。」

  天福客棧中,「天」字號的幾間上房正好還有剩下,霜晴、玉天寶、陸小鳳一人一間各自休息了,可惜,卻偏偏有人不想讓他們好好休息。

  霜晴和玉天寶的功夫雖然已經恢復了近七八成,可是,被玉羅剎留下的內傷畢竟還沒有徹底痊癒,是以,兩個人各自回房間之後,早早的就熄了燈休息了。

  而陸小鳳卻是躺在床上,扭頭看向桌上的燭台,想著這幾天的事情,尤其是銀鉤賭坊裡那些謎團,再想想彷彿突然出現的西方魔教少教主的護衛,尤其還有葉孤城和霜晴的事情就這麼懸著,一時間更覺千頭萬緒,偏偏這種事情,卻是容不得旁人插手的,就是陸小鳳,也忍不住在心裡輕輕的嘆了口氣。

  至於等到半夜的時候,店小二躡手躡腳的跑來敲陸小鳳的門,把一個眼睛如同陽光下的清泉般嫵媚撩人的女人請進來之後,滿腹愁腸的陸小鳳就更加睡不著了。

  陸小鳳依然還穩穩的躺在床上,只是稍稍側過臉來看著這個女人,想要看看她究竟能弄出來什麼花樣——

  陸小鳳很快就看見了,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想看到。

  尤其當丁香姨把身上僅僅披著的一件外衫的衣帶解開後,燈下美人,衣衫半裸,月影朦朧,本是美到極致的景象。

  對於醉枕溫柔鄉的風流浪子陸小鳳來說,不穿衣服的漂亮女人他見過很多,照理說,丁香姨就這麼一副自薦枕席的模樣湊上來,陸小鳳本不該有這麼大的反應的。

  可是偏偏,當丁香姨的衣衫落下的剎那,陸小鳳房間的門,又被另一個人直接的推開了——

  意識到站在門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丁香姨發出一聲尖叫,猛地蹲下身把自己剛剛丟下的衣衫撿了起來半遮在身上,卻手忙腳亂的無論如何也掩不住自己的身體。

  陸小鳳也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就好像是被扔進了沸水中脫毛的大公雞一樣。

  玉天寶一襲墨藍色衣衫,雙臂抱於胸前,微微倚在門欄上,長身玉立,衣冠楚楚,眉眼帶笑,漆黑的髮上,只有一支極其古雅清雋的白玉髮簪。

  玉天寶朝著陸小鳳曖昧不明的笑了笑,他只是淡淡的瞥了衣衫不整的丁香姨一眼,然後便是對著陸小鳳,挑眉笑笑,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意味深長的眼神。

  望著玉天寶那個「大家都懂」的曖昧眼神,陸小鳳反而更頭痛了。

  「咳咳,」玉天寶低低的清了清嗓子,然後才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隨意的說道:「剛剛那位店小二說話的聲音有些大,半夜醒來,我正好聽到了幾句,有些擔心,就過來看看。」

  陸小鳳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說什麼,只是摸著那兩撇眉毛一樣的鬍子哭笑不得,好心的又扔給了滿臉羞窘不敢露臉的丁香姨一件外衫。

  玉天寶又笑著開口,壓低了聲音,輕道:「我們換換房間吧!輕離畢竟是個女孩子,你們也不方便——」

  後面的話,玉天寶不用再多說,陸小鳳也已經明白了,在他明白過來的瞬間,陸小鳳的臉色,已經罕見的變綠了。

  ——在天福客棧投宿時,他們三人的房間正好挨著,幾個人都沒有什麼避諱,也就隨便選了間住下了,從左到右,正好依次是玉天寶,陸小鳳,霜晴。

  玉天寶說要和陸小鳳換房間的意思,不言而喻。

  房間最後也沒有換成。

  因為丁香姨在完全不把她看在眼裡的玉天寶面前,衣衫不整的忍了半天,卻發現玉天寶就那麼穩穩的站在門口,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後,終於忍不住捂著臉淚眼婆娑的跑了。

  翌日一早,霜晴推開房間的門走出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些詭異的表情,神色間尚有幾分微妙的瞧了瞧陸小鳳,再瞅瞅玉天寶。

  玉天寶一派坦然自若,陸小鳳也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從容得很。

  霜晴眨了眨眼睛,望著陸小鳳,輕聲道:「我想了一夜,覺得照你說的,去北方看看雪景也不錯。」

  陸小鳳笑道:「那再好不過了!」

  霜晴稍稍猶豫了一會兒,左右瞧瞧陸小鳳和玉天寶,許久,最終還是認真的開口,好心提醒了道:「其實,你們做什麼,我都不怎麼介意的,就是晚上休息的時候,記得把門關好。」

  ——起初霜晴還沒怎麼注意到,只是等到玉天寶推開陸小鳳房間的門,丁香姨那一聲尖叫之後,霜晴被吵醒不說,後面他們開著門說的話,霜晴基本上都聽到了。

  昨天晚上一副衣冠楚楚的翩翩貴公子模樣,神態坦然的杵在陸小鳳門口的玉天寶臉色終於也變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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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離】是80治療橙武。內傷未癒的陸姑娘依舊想念雲裳同門XD~~

  關於陸小鳳,在《鳳舞九天》裡有提到,十七歲之前的陸小鳳完全是另一個畫風,也不知道十七歲那天陸小雞受了什麼刺激才搖身一變成浪子的……


第一百零一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百花樓中,依舊鮮花滿樓。

  花滿樓也依舊神情溫柔而平靜,即使樓下還坐著兩個不請自來、衣衫如雪的白衣人。

  兩個客人誰也不肯開口,花滿樓等了一會兒,才笑道:「葉城主,九公子,今日兩位同時前來,倒是巧了。」

  葉孤城的神色間冷冷的,宮九的臉上卻滿帶著笑容。

  又沉默了一會兒,宮九終於肯開口道:「我聽說,崑崙絕頂『大光明境』小天龍洞裡的歲寒三友前幾日在銀鉤賭坊和陸小鳳發生衝突,當時,陸小鳳身邊還有另外兩個武功高深的年輕男女,那個女子也是用雙劍的。」

  花滿樓笑著搖了搖頭,無奈的嘆息道:「看樣子,陸小鳳又惹上什麼麻煩了。」

  一臉冷漠的葉孤城也淡淡道:「據傳,那兩個年輕男女,最初用的化名田寶和冰魄,後來才互相承認,真正的名字是包天和輕離。」

  「……」花滿樓聞言只是笑笑,說起雙劍,他想到的第一個人當然會是霜晴,只是,冰魄和輕離這兩個名字,卻似乎和霜晴一點關係也沒有。當下,花滿樓也柔聲道:「霜晴一向不喜歡用化名,就連前些日在京城之時,她最多也就是把自己的姓氏當作名字隨便應付了幾日。」

  花滿樓所說的,葉孤城和宮九自然也明白,正因為那個使雙劍的女子行事風格似乎和霜晴相差甚遠,他們才會這般的不確定。尤其是在得知了那日在銀鉤賭坊之中,是那兩個年輕男女先找上了歲寒三友,然後陸小鳳才跳出來的,這麼一來,他們之間起衝突的緣故,就更顯得撲朔迷離了。

  江南等地還帶著些生機,然而,此時的北國,葉子早已枯透,灰濛蒙的天空中,也已經在撲簌簌的落著雪花。

  霜晴、陸小鳳、玉天寶三人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裡,陸小鳳正有些懶散的靠在車廂上,霜晴則是掀開了馬車的窗簾,安靜的望著逐漸被白雪覆蓋的地面和光禿禿的枝椏。

  玉天寶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只是下雪天而已,你為什麼會看這麼久?」

  霜晴還沒回答,陸小鳳已經睜開了眼睛,有些懶散的隨意笑道:「霜晴是在江南等地長大的,以前可能沒見過北方的雪吧?」

  玉天寶挑了挑眉,道:「崑崙望不見盡頭的冰原、還有四季從不消融的冰雪,我覺得比這裡更美。」

  陸小鳳突然來了興致,坐直了身子,笑道:「對了,歲寒三友之前一直隱居在崑崙絕頂,西方魔教的總壇也在崑崙附近?」

  玉天寶但笑不語,不肯定,卻也並不否認陸小鳳的猜測。

  霜晴輕輕的放下馬車車窗上厚厚的簾子,轉過身來看了看聊得正熱鬧的陸小鳳和玉天寶,平靜的解釋道:「其實,我去過崑崙啊!」

  陸小鳳和玉天寶同時轉過頭來,震驚的望著霜晴。

  霜晴平靜的和他們兩個人對視,眨了眨眼睛,先是忍不住笑了笑,然後才認真的解釋道:「當初,為了看極光,我和師父在冰天雪地的崑崙雪原上凍了好幾天呢!」

  稍稍停頓了下,霜晴想著那些動不動就在崑崙等地大打出手的浩氣盟和惡人谷,還有每天看著浩氣盟惡人谷互毆卻從上至下總是一派平靜的崑崙派,一時之間更是忍俊不禁,笑道:「嗯,崑崙冰層下面的冰魚很好吃,還有那裡的燒酒,配在一起最是美味不過了!」

  陸小鳳笑道:「冰水中的魚和燒酒,想想就讓人口水都下來了!」

  玉天寶則是好奇道:「那你一直在看什麼?」

  霜晴道:「我在看人呢!後面那幾輛馬車,已經跟了好幾天了,我只認得歲寒三友,至於其他的那些人,陸小鳳,你知道他們的來頭嗎?」

  陸小鳳卻是搖了搖頭,無奈道:「我就算能辨認出他們的門派來路,也不知道他們跟上來是為了什麼,更何況,如果那些人存心偽裝成江湖上有名的人,一時半會兒,也分辨不出來!」

  霜晴點點頭,道:「也對!」

  頂著飄飄揚揚的風雪,傍晚時分,馬車終於停在了一個小鎮上。

  這是一個多少有些清冷的小鎮,臨近黃昏,本就有些冷落的小鎮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了行人,就連客棧,也只有一家還開著門,掌櫃的在不經意的扒拉著算盤,不言不語,店裡的夥計正趴在靠近火爐的一張桌子上,迷迷糊糊的似乎已經睡著了。

  陸小鳳身上還披著他那件大紅色的披風。霜晴身上則是裹著一件毛絨絨的純白色披風,衣領和帽子上長長的絨毛幾乎遮住了她小半張臉,唯獨漆黑如墨的眼睛顯得十分明亮。至於玉天寶,似乎因為從小生活在冰天雪地的崑崙冰原的緣故,他彷彿感受不到雪天的寒冷,身上的衣服在冬日裡也多少顯得有些單薄,卻愈發襯得整個人挺拔俊朗。

  陸小鳳走到了客棧門前,先是拍了拍門口的一張桌子,這陣聲響直接把正趴在桌上犯睏的小夥計給驚得跳了起來,陸小鳳這才笑著大聲道:「掌櫃的,生意來了,快醒醒!」

  店裡的夥計還有些睡眼惺忪,呆愣愣的盯著客棧的門口好半響,他使勁抹了把臉,這才反應過來,露出一副討好熱切的笑容來,跑上前來招呼著霜晴三人進去。

  依舊還是三間「天」字號的上房,兩間緊挨著,一間在對面,這次,霜晴先是瞥了陸小鳳和玉天寶一眼,然後果斷的選了那間對面的,上樓前還特意又提醒了那兩個男人一句,晚上記得關好門窗……

  陸小鳳和玉天寶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默然無語。

  霜晴直接回房間去休息了,陸小鳳和玉天寶兩人卻在樓下的大堂裡找了張靠近火爐的桌子坐下,吩咐店裡的夥計上了些熱菜熱飯,當然,絕對少不了溫好的美酒!

  幾天的相處下來,陸小鳳也算是瞭解了玉天寶這個人,雖然只是西方魔教少教主的護衛,但是看他的生活習慣也知道,這人在教中的地位怕是並不輕。

  不過這些並不重要,陸小鳳交朋友,何曾在意過對方的身份背景?重要的事情在於,玉天寶這人雖然在霜晴面前彬彬有禮、表現良好,可是,當只剩下他和陸小鳳這兩個男人的時候,玉天寶展現出來的豐富多彩的另一面,卻讓風流浪子陸小鳳都忍不住有些驚嘆了。

  丁香姨找到陸小鳳自薦枕席那晚,玉天寶從容淡定、大家都懂的眼神自不必多說,就是他對美酒的熱衷、對豪賭的興趣、甚至是對美人的欣賞,可謂是在和陸小鳳漫無邊際的調侃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陸小鳳此前的朋友裡,還從來沒有像是玉天寶這樣和他興趣相投到了這個地步的人!

  陸小鳳和玉天寶桌上的酒還沒有喝完,客棧的門上掛著的厚厚的簾子已經再一次被掀開了,歲寒三友依然還是三個老學究的打扮,冷著臉走了進來,在旁邊的桌子上坐下,好像完全無視了陸小鳳和玉天寶一般,兩個人喝茶,一個人喝酒,只有眼睛裡全都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之意。

  玉天寶也完全無視了歲寒三友,只是頗感興趣的纏著陸小鳳給他講南方等地的美人、美食和美酒,對於自己從來沒有踏足過的地方,人們心裡總是免不了會好奇的。

  沒過多久,客棧外面,又來了一個人,這次來得,是一個女人。

  玉天寶單手托腮,修長的手指掩在臉上,稍稍側過頭去瞥了眼那個看起來十分眼熟的女人,忍不住笑笑,帶著些戲謔的眼神望向陸小鳳,舉了舉酒杯,笑道:「陸兄這一路上還真是豔福不淺吶!」

  陸小鳳卻是一臉無福消受的頭疼表情。

  丁香姨臉上的笑容,也在她看到了和陸小鳳坐在一起喝酒的玉天寶,認出他就是那天晚上突然闖進陸小鳳房間然後守著門口不走的那個男人後,瞬間僵硬了起來。

  玉天寶才不管陸小鳳臉上糾結的表情,反而笑著對丁香姨招了招手,曖昧不明的笑道:「你不是來找陸小鳳的麼?快過來坐呀!」

  丁香姨還僵著身子站在那裡,忽然間,數枚暗器卻伴著一陣「噗、噗、噗」的輕響,從窗外飛穿而入,烏黑髮亮的毒針、帶著毒刺的袖箭,全都朝著陸小鳳等人襲來,來勢凶險而迅疾。

  玉天寶穩穩的坐在桌邊,手上還端著一杯酒,笑意盎然,卻是動也不動。而陸小鳳唯一的動作,就是用自己的披風把丁香姨捲到了身前,同時,被灌注了內力的披風,竟然硬生生的將附近的暗器,全部掃落於地!

  至於隨著偷襲的暗器一起衝進來的幾個揮舞著刀劍的殺手,卻是在錯眼之間,便被另一邊的歲寒三友悉數解決。

  自始至終無動於衷的玉天寶隨意的扔下手裡的酒杯,輕輕的拍了兩下掌,用一種極其真誠的語氣輕笑道:「三位護法長老功夫高深莫測,果真名不虛傳,幾日前才被打得嘔血,此時竟已恢復如初了!」

  歲寒三友幫陸小鳳解決麻煩的本意,其實不乏譏誚,可是,還沒等他們居高臨下的開口,卻又被玉天寶逮住機會明褒實貶的嘲諷了一通,頓時心中大怒,卻偏偏礙於種種原因,現在並不能直接和他們對上,枯松一邊把已經氣得要拍桌子的寒梅按回到座位上,一邊冷冷道:「教主已經仙逝,教中護法長老和執事弟子們已定下將於明年正月初七『人日』那一天,教眾聚會於崑崙山的大光明境,屆時,持羅剎牌者,即為新任教主!少教主身死、羅剎牌丟失均和你脫不了干係,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第一百零二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本來一派坦然自若的玉天寶,隨著孤松的話語,突然變了臉色。

  玉天寶站起身來,定定的看向孤松,眼睛裡滿是沉暗,再沒有一絲笑意波瀾,冷冷道:「你剛剛說什麼?」

  從來沒見過玉天寶這幅模樣的孤松一時間也有些驚住,陸小鳳也一把推開了還想往他身邊湊的丁香姨,雖然還有些不解,卻伸手重重的拍了拍玉天寶的肩膀,示意他冷靜。

  玉天寶長舒了一口氣,看向歲寒三友的視線,就彷彿寒冰裡燃燒的火焰一般,冷漠中還帶著些詭異的火熱,玉天寶緩緩道:「教主出了什麼事?」

  孤松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少教主出事之前,教主哀慟過度,練功時走火入魔,突然就暴斃了……」稍稍停頓了一下,孤松的視線緩慢的移向了丁香姨,眼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冷冷道:「此事乃是教眾機密!」

  孤松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滅口了。陸小鳳還要幫忙去找羅剎牌,玉天寶本來就是西方魔教眾人,在場的人裡,唯一不必忌諱的,就是丁香姨了。

  聞言,丁香姨的臉色突然間白了。她有些倉惶的看向陸小鳳,嘴唇被咬得泛白,那雙宛如清泉的眼睛裡也滿是恐懼和懇求。歲寒三友的武功之深,她也是見過的,若是陸小鳳不肯救她,恐怕,歲寒三友真的會對她下殺手!

  「知道是機密你還說,生怕知道的人不夠多?而且,說都說完了,機密不機密的,還有什麼用麼?」一個十分清泠的聲音突然從樓上傳來,歲寒三友猛地抬起頭來,看向正站在樓梯上,似笑非笑的霜晴。

  她穿著一件十分單薄的粉色輕容紗衣裙,這件衣服的料子十分輕薄,在夏天穿都剛好,可是,此時卻是在北國的冬天。

  當霜晴的手扶在欄杆上的時候,輕飄飄的水袖沿著手臂滑下來,剛好露出手腕上面那一段纖細的手臂,宛若流泉的漆黑長髮鬆鬆散散的垂了下來,頭上沒有任何髮簪,整個人都顯得懶洋洋的,很顯然,霜晴是在歇下之後,又從床上起來的,她出來的時候,沒有穿冬天裡厚厚的衣服,頭髮也完全沒有梳。

  玉天寶抬起頭,看向霜晴,十分關切的開口道:「你那邊出了什麼事?」

  霜晴淺淺的扯了扯嘴角,有些懶散的說道:「抓著了一個活口!」

  ——陸小鳳等人這才意識到,霜晴並不是自己一個人走下來的。在她的手裡,還緊緊的扣著一個身材十分矮小的人。那個人半跪在樓梯上,周身的大穴都被封了,右側的琵琶骨上,一道深深的劍痕還在不停的流血。

  那個人不僅只是矮小,還長得十分恐怖。他淡淡左手是個鐵鉤子,左腳也是木頭的,他左邊的身子,幾乎都已經沒了,就像是一個縮了水的布娃娃,又被人殘忍的撕下了一般,連帶著原本完好的右半邊臉頰也變得扭曲起來。

  霜晴沿著樓梯向下走了幾步,估摸著高度差不多了,這才把人輕飄飄的扔在了客棧一樓大堂桌椅中間的空地上。

  霜晴依舊慢條斯理的沿著樓梯走了下來,坐在了陸小鳳和玉天寶那張桌旁之後,才淡淡的道:「我不認識他,我只知道,他上來就對我下了殺手,所以我廢了他的武功。」

  陸小鳳的眼睛裡罕見的流露出了憎惡之色,開口道:「陰陽童子。」

  霜晴點了點頭,淡淡道:「還是不認識……」

  玉天寶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了一道有些古怪的神色,比起剛剛聽到玉羅剎死訊之時,他已經明顯的冷靜了下來,有些不屑的直接開口道:「應該也是衝著陸小鳳和羅剎牌來的!不過,也無關緊要就是了!」

  不等陸小鳳和歲寒三友開口,玉天寶便已經走到了霜晴身邊,認真道:「我有些事想要單獨和你說!」

  霜晴的眼睛裡稍稍流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似是沒有想到玉天寶對自己有什麼事是需要單獨去說的,不過,霜晴也不怎麼在意就是了,當下,也只是點了點頭,道:「樓上房間?還是外面房頂?」

  玉天寶看著霜晴十分淡薄、甚至還微微有些露肩露胳膊的衣裙,想想她剛剛下馬車時,裹著厚厚的毛絨披風時雪糰子樣看著就特別暖和的一團,嘴角有些不自覺的扯了扯,低聲道:「還是在屋裡吧……」

  霜晴無所謂的點了點頭,跟陸小鳳打了個招呼,逕自就又轉身上樓了,玉天寶也跟在了後面。

  陸小鳳目瞪口呆的看著就這麼來了又走了、扔下來一個陰陽童子不說,還帶走了玉天寶的霜晴,再看看還躲在自己身後,一臉驚懼的丁香姨,以及對面那三個臉色陰沉的歲寒三友,怔了良久,最後也只能是露出一臉無奈的苦笑。

  霜晴上樓後,直接就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玉天寶稍稍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床幔被放了下來,看不到裡面的情景,霜晴隨意的坐在桌邊,先是挑了挑燈芯,把燈火弄得亮了一點,然後才抬起頭看向玉天寶,問道:「剛剛在下面看你臉色有些不太對,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玉天寶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道:「歲寒三友剛剛說,玉羅剎已經暴斃身死……」

  霜晴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把那根精緻的素銀簪子輕輕的放在桌上,想了想,才輕聲問道:「那天晚上打傷咱們兩個的人,就是玉羅剎吧?不會是旁人?」

  玉天寶點點頭,肯定道:「是,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是,我知道他的武功,說起來,我的功夫,還有些是他教的……」

  霜晴繼續問道:「玉羅剎既然身為西方魔教的教主,他為什麼要躲著歲寒三友?」

  玉天寶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可惜,霜晴正低垂著頭考慮事情,並沒有看到。

  略微沉吟了一會兒,玉天寶才繼續輕聲道:「少教主雖然地位崇高,在西方魔教中更是萬人之上,但是,將少教主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人,卻也從來不少。」

  霜晴想了想,疑問道:「為了爭權?」

  玉天寶有些無奈的笑著點了點頭,輕輕嘆息道:「是啊!教主早就說過,羅剎牌是教眾聖物,持有者,便是下一任教主。而羅剎牌,早在少教主年幼之時,就被教主送到了手裡。在教中,少教主其實一直就像是一個靶子一樣,這次他才一入關,就出了意外,被人害死,我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霜晴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些許困惑的神色,道:「可是,這和玉羅剎躲著歲寒三友有什麼關係?我確信,歲寒三友遠不是玉羅剎的身手。」

  玉天寶似乎有些走神,他怔怔的望著燭影搖曳的一點燈火,許久,才露出一個淡淡的苦笑來,雖然唇角是笑,眼睛裡空茫無措的哀戚,卻彷彿是在哭。他的聲音很輕,很細微,許久,才有些喃喃般的低語道:「我猜,他在佈一個局。而少教主,不過是這個局中必死的一個棋子……」

  雖然玉天寶說得語焉不詳,霜晴卻是一點就透,有些震驚的睜大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玉羅剎在利用少教主的死,算計西方魔教內的人?少教主遇害後,他分明也出現在了關內,甚至於,少教主死的時候,玉羅剎明明知道卻坐視不管?所以他才需要躲避歲寒三友,不讓人發現他的行蹤?那可是他的親兒子!」

  沉默了一下,霜晴繼續道:「難怪你知道少教主意外身死的事情,寧肯被西方魔教追殺,也不去向玉羅剎解釋清楚。」

  玉天寶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輕輕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親兒子什麼的,誰知道呢……」

  霜晴仔細想了想,突然定定的看向玉天寶,沉吟片刻,才緩慢的開口道:「我剛剛聽到了歲寒三友的話,他們說玉羅剎是因為少教主身死,哀慟過度才會暴斃的——」說到這裡,霜晴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譏諷的冷笑,繼續道:「可是,在少教主死後,那位哀痛過度的教主玉羅剎分明還有工夫追殺你我兩人呢!」

  玉天寶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道:「聽到歲寒三友說教主身死,我就是因為不確定他們所說的教主暴斃而亡的時間,才會突然間變了臉色的,等到問清楚是在少教主出事後,玉羅剎就再也沒現身過,我就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了……」

  霜晴微微挑眉,驚奇道:「若是玉羅剎暴斃之事是真的,你還很傷心不成?」

  玉天寶怔了一怔,然後對著霜晴緩慢的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似乎有些自言自語一般的苦笑道:「他……他畢竟還教過我武功什麼的,而且,他以前對少教主、還有對我其實都挺不錯的……」

  霜晴輕輕的嘆了口氣,伸出手來拍了拍玉天寶的肩膀,無奈道:「我明白了,玉羅剎雖然無情,你卻不能無義是吧?」

  玉天寶似有幾分失神的望著燭火搖曳,靜默無語。

  霜晴見狀,也不再多問什麼,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輕聲道:「反正,人若死了,總是會唸著那人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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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夜裡,撲簌簌的雪花便已經停了。到了早上,冬日的陽光映著地面上的銀白,愈發顯得亮燦燦的。

  霜晴走下樓的時候,發現陸小鳳已經在下面的桌子旁邊坐著了,丁香姨正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而坐在陸小鳳另一側的一個女人,竟然是方玉香。至於想要滅口的歲寒三友,則是已經不見了。

  ——風流浪子陸小鳳終究還是心軟的,以他憐香惜玉的性子,讓他看著丁香姨死在歲寒三友手裡,未免也太為難他了些。

  霜晴走過去,也隨意的坐在了桌邊,然後直接招呼著夥計上些飯菜,吩咐好了之後,才看向陸小鳳,問道:「昨晚那個陰陽童子,有說出什麼嗎?」

  陸小鳳端著手裡空著的茶杯,晃了晃,然後說道:「我想到了青衣樓、紅鞋子、白襪子,還有昨天出現的那個黑帶子!」那些曾經驚心動魄的往事,此番想來,卻已經在記憶中慢慢沉澱,變得平靜了下來。

  霜晴怔了怔,有些困惑不解,便直接疑問道:「青衣樓和紅鞋子我知道,白襪子和黑帶子是什麼回事?」

  陸小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頭看向了方玉香。

  丁香姨咬了咬嘴唇,氣惱的別過臉去,方玉香則是對著霜晴點了點頭,然後才解釋道:「白襪子和這件事無關,而黑虎堂裡面的香主舵主們,身上全都繫著一條黑色的腰帶。」

  霜晴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陰陽童子、還有歲寒三友解決了的那幾個殺手身上,的確都繫著黑色的腰帶。

  「黑虎堂?和玉羅剎並稱西北雙玉的那個飛天玉虎?」玉天寶略帶詫異的聲音突然從樓上傳過來。

  霜晴聞聲抬起頭,笑道:「你知道他?」

  玉天寶沿著樓梯走下來,微微頷首,隨意道:「略有耳聞。」

  看到桌子旁邊已經坐了四個人,玉天寶站在那裡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從善如流的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桌子旁邊,對著霜晴招了招手笑道:「那邊沒位置了,來坐這邊!」

  霜晴見狀,旋即也起身坐了過去,把這邊的這張桌子留給了氣氛古怪的陸小鳳和丁香姨、方玉香三個人。

  陸小鳳有些眼巴巴的望著笑意盎然的玉天寶,無奈的嘆了口氣。

  玉天寶一邊隨意的擺著桌上的碗筷等店裡的夥計上早飯,一邊不怎麼在意的解釋道:「玉羅剎和飛天玉虎並稱西北雙玉,甚至在江湖上素來有著『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見雙玉,大勢已去』的說辭,不過說來也巧,偏偏這兩個人的長相和樣貌,竟然從來不為人所知。」

  霜晴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飛天玉虎的武功呢?也和玉羅剎一樣厲害?」

  玉天寶古怪的笑了笑,輕聲道:「我猜他比不過玉羅剎。」

  還沒等方玉香反駁說飛天玉虎的強大和可怕,陸小鳳已經回過味來了,一臉震驚的看向霜晴,脫口而出道:「你遇見過玉羅剎?你知道他的武功深淺?」

  霜晴十分誠實的點了點頭,雙手交握輕輕的放在桌上,嘆了口氣,尚有些心有餘悸的說道:「玉羅剎很厲害……上次若不是碰巧,差點就死在他手裡了……」

  聽到霜晴這麼說,陸小鳳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當下就忍不住勸道:「還是中原武林平靜點……」停頓了一會兒,陸小鳳繼續道:「這次從拉哈蘇回來,我送你回揚州吧?」

  霜晴聞言,有些忍俊不禁的莞爾一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

  陸小鳳依舊還是愁眉苦臉的樣子,道:「一個人行走江湖,免不了會遇到危險啊!」

  霜晴單手托腮,眨了眨眼睛衝著他笑道:「說得好像那個四海為家的風流浪子不是你陸小鳳似的!」

  陸小鳳還要強調,直接道:「那不一樣!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和男人比?」

  玉天寶突然插了一句道:「那個,陸兄,我說句實話,你別介意,碰見玉羅剎那種高手,他不會因為你是個男人就對你手下留情的……」

  陸小鳳呆了一呆,旋即還想要繼續分辯,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玉香突然咳嗽了兩聲,打斷了陸小鳳的話語,意有所指的柔聲道:「說起來,玉羅剎都已經死了,再提起他也沒什麼意思了。」

  霜晴笑著微微挑眉,似乎頗感興趣的問道:「那提起誰來比較有意思?還活得好好的飛天玉虎?」

  方玉香笑道:「說起飛天玉虎來,丁香姨知道的,說不定更清楚呢!」

  丁香姨的臉色變了變,若不是因為正當著陸小鳳、霜晴和玉天寶這三個高手的面,她說不定已經站起來和方玉香大打出手了。當下,卻依然忍不住譏諷道:「介紹我和飛天玉虎認識的人,可是你方玉香呢!我的好表姐,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對他認識得更久、更熟悉!」

  玉天寶和霜晴擺明了是看戲的態度,發現丁香姨和方玉香竟然是表姐妹之後,霜晴頗為好笑的眨了眨眼睛,只覺得這齣戲更有意思了。

  方玉香也笑了,她的笑容看起來很溫柔,眼睛裡卻帶著好不掩飾的怨毒,甜笑道:「我和他的確早就認識了,可是,我就算和他認識得再久,又怎麼比得上小表妹你這個飛天玉虎的枕邊人呢?」

  正巧這時,客棧的夥計已經端著盤子把早飯送上來了,玉天寶一邊把盤子放在桌上順手的位置,一邊忍不住用誰都聽得到的聲音自言自語了一句:「為了一個飛天玉虎爭風吃醋呢這是?陸兄可真可憐!」

  方玉香和丁香姨同時被哽得說不出話來,就連陸小鳳的臉色都有些發綠了,偏偏玉天寶連眼神也沒有瞥過去一個,只是專心致志的開始低頭吃飯。

  霜晴手裡拿著瓷勺一邊輕輕的攪了攪碗裡的粳米粥,一邊忍不住低頭悶笑。

  此時,霜晴和玉天寶坐在一張桌子旁,兩個人都微微低著頭,好像十分認真的吃著早飯,臉上也都帶著些忍不住的悶笑,旁邊的另一張桌子上,陸小鳳一個人坐在那裡,另外兩個女人笑得很甜,柔聲細語裡卻滿是怨毒和刀光劍影。

  陸小鳳突然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丁香姨和方玉香都被他嚇了一跳,陸小鳳卻是不管不顧的衝到了霜晴和玉天寶身邊。他直接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然後十分自然的端著碗自己盛了一碗粥,就著桌上醃漬得十分味美的小菜把粳米粥一口喝下去之後,先是長長的舒了口氣,這才說道:「還是這邊桌上的飯菜味道更好些!」

  玉天寶手裡還拿著筷子,意有所指的對著陸小鳳笑道:「畢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吶!陸兄以為如何?」

  陸小鳳聞言,立刻苦著一張臉,霜晴看著他們兩個打趣的模樣,只是笑卻不說話。

  下一個瞬間,被玉天寶三番兩次拿話語嗆聲的方玉香和丁香姨,精巧的暗器幾乎是同時出手,對著彼此,直接就是致命的殺手,彷彿想要直接置對方於死地一般。她們兩個的仇怨雖然好像從一開始就擺在了檯面上,可是,就是陸小鳳,也沒有料到,她們兩個出手時竟然會這麼得不顧一切、這麼得狠毒!

  霜晴和玉天寶都沒有出手,陸小鳳也彷彿一時怔住。

  丁香姨和方玉香的交手,剎那間便已經有了結果。丁香姨的身影已經竄得老遠,很快便消失在了客站外面萬里無垠的皚皚白雪中,方玉香卻因為中了暗器,隨著一聲驚呼躺在了地上。

  陸小鳳剛要走過去,卻被玉天寶攔了下來。玉天寶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冷笑,他似乎對丁香姨和方玉香都十分反感,懶洋洋的笑道:「不過是裝死而已,她若是不嫌地上涼,躺著就是了!陸兄你總是這麼憐香惜玉的,小心有什麼爛桃花一朵一朵的都上趕著纏上你!」

  霜晴瞥了躺在地上的方玉香一眼,又瞅瞅陸小鳳,忍不住對玉天寶開玩笑道:「你幹嘛擋著人家的姻緣?」

  玉天寶繼續懶散的笑著嘆道:「難得碰上陸兄這麼志同道合的朋友,我是真不忍心見他招惹那些爛桃花!」

  霜晴放下了手裡的筷子,眨了眨眼睛,認真道:「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管他那麼多呢?」

  玉天寶也有些無奈的感嘆道:「我這不是想著,馬車裡就那麼大的地方,再帶上一位陸兄的紅顏知己,就有些坐不開了!」

  被霜晴和玉天寶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著,饒是以陸小鳳的厚臉皮都有些吃不消了,一臉苦笑的對他們兩個道:「我說你們行了,再說我可就真火了!」

  玉天寶反手向後指了指臉色慘白的方玉香,不以為意道:「就是想要惱羞成怒也輪不到你!」

  方玉香恨恨的從地上起來,看著陸小鳳恨聲道:「別不識好人心!丁香姨和飛天玉虎的書僮私奔不說,還偷走了黑虎堂的三十萬兩黃金,她找上你,也不過是想要利用你對付飛天玉虎罷了!」

  不等陸小鳳表態,霜晴已經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饒有興趣的盯著方玉香笑道:「那你呢?你找上陸小鳳的目的是什麼,利用他幫你對付藍鬍子不成?」


第一百零四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方玉香不想利用陸小鳳去幫她對付藍鬍子,卻想要趕在藍鬍子之前,從陸小鳳手中拿走那張羅剎牌。

  那天在客棧裡,面對著霜晴和玉天寶的雙重擠兌,以及陸小鳳不管不顧的態度,方玉香最終還是不得不老老實實的把目的說出來了,並許以重金。

  黃塵滾滾的道路望不見盡頭,前幾日一片銀白的落雪,已經在路上車馬的碾壓下,融進了黃色的塵土裡,因為夜裡反覆的冰凍,路上的泥濘尤其顯得凹凸不平,再平穩的馬車,在這樣的路上,也會變得有些顛簸的。

  寬敞、舒適的馬車裡,鋪著比平時更加柔軟厚實的坐墊,陸小鳳舒服的捧著一杯熱茶,懶散的靠坐在馬車的車廂上,和玉天寶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霜晴則是專心致志的擺弄著六個骰子。

  第一次見到霜晴拿出這種東西的時候,陸小鳳和玉天寶都震驚了。

  不過,驚訝過後,陸小鳳就笑開了,道:「想要擲骰子?我教你?」

  霜晴用一種懷疑的目光上下審視了陸小鳳一番,然後隨意的把手裡的六個骰子全都扔給了陸小鳳,笑道:「這東西叫做『五木明瓊』,你要是能擲出三十六點來,我就學!」

  陸小鳳摸了摸手裡拿六個骰子,發現其質地竟然十分不錯,拿在手中涼颼颼的,頗有質感,當下更為感興趣,擅長「賭」的人,都對「手感」這種東西極為推崇,陸小鳳當然也是如此,而這「五木明瓊」,就給他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陸小鳳搖了搖手裡的「五木明瓊」,卻依舊不以為意的笑道:「小意思!」

  可惜,等到陸小鳳信心十足的把骰子扔出去了,發現落下的骰子並沒有如他所料的那般出現三十六點之後,才猛然間意識到,這幅骰子恐怕有古怪!

  霜晴看著陸小鳳古怪的表情,十分認真的說道:「若是憑藉內力就能控制這六個骰子的點數,我也就不會折騰這麼久了。」

  玉天寶見狀也起了興趣,直接伸手要骰子,笑道:「拿來我試試!」

  結果,當然和陸小鳳一模一樣,甚至於,骰子只要一出手,他們兩個就完全無法判斷出這「五木明瓊」最後的點數是多少。

  反反覆覆試了半天,賭場高手陸小鳳和玉天寶紛紛放棄了,只剩下霜晴還在孜孜不倦的扔著玩。

  陸小鳳收手的時候,還在嘖嘖稱奇道:「我是真沒見過這麼詭異的骰子!」

  霜晴笑了,誠懇道:「這東西需要的只是運氣,你偏偏要試自己的手藝!」

  玉天寶聞言卻是挑了挑眉,一針見血的說道:「我覺得吧,你還是不要再繼續試了。你看,咱們三個裡面有運氣好的人嗎?」

  霜晴抬起頭看看平白惹了一身麻煩外加一身爛桃花的陸小鳳,再瞧瞧同樣麻煩纏身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被西方魔教追殺的玉天寶,最後還要加上一個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一邊無奈的笑著把五木明瓊收起來,一邊隨意道:「這麼一想,運氣好的人簡直比賭桌上的高手、千手和莊家都討厭!」

  三個運氣糟糕、倒霉透頂的人互相看看,不禁苦笑,不覺間,平白的對身邊同樣倒霉的朋友升起了一種極其微妙的、感同身受的同情和親近。

  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生物。當自己倒霉的時候,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並且,和自己一起倒霉的那個人還是自己的好朋友時,可以和朋友共同解開這些謎團的興奮,幾乎立時便頂掉了滿是失落和沮喪的心情,整個人彷彿都瞬間變得輕鬆下來,就連已經冰封的松花江南畔,冰雪覆蓋的拉哈蘇,彷彿也變得不是那麼的冷了。

  拉哈蘇是當地的語言,意思其實就是老屋,一個平凡而又令人感到親切的名字。老屋的冬天,荒僻而寒冷,然而這座冰上的小鎮,卻也有著奇妙而瑰麗的景象。

  這是一座冰上的城鎮,名副其實。江面被冰層覆蓋,在陽光下,厚厚的冰層也不會融化,反而發出耀眼明亮的光芒。老屋的人們把大大小小的房子直接建在結實的冰層上,房屋之間留出的冰雪的街道近乎透明,從屋子裡推開窗子,潑出一盆水來,幾乎是片刻功夫,便又結成了一層亮晶晶的冰,而地面就是冰層的屋子裡面,火爐上還坐著壺水,卻烤的整個屋子都暖融融的。

  霜晴和陸小鳳雖說久居江南等地,但是走過的地方,卻也絕對不少,但是此前,他們絕不對想到,寒冷的北國之地,竟然會有這樣一座美妙而神奇的冰雪堆砌而成的小鎮。反倒是玉天寶,雖然這還是他第一次入關前來中原,但是因為西方魔教的總壇就在崑崙絕頂,這番冰雪盛景,他看得自然也就多些。

  馬車在小鎮中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暮色時分。

  太陽已經從天邊落下了,在這片深暗蒼茫的夜色裡,冰上的屋舍中卻有一盞又一盞的燈光亮起,溫暖的燈火映在地面的冰層上,光影搖曳,如同漫天繁星落在了人間。白天的時候,老屋是一座冰上的城鎮,美妙而神奇,到了晚上,這座小鎮彷彿瞬間變搖身一變,成了一座光華璀璨的水晶宮,如夢似幻,令人幾乎捨不得的眨一下眼睛。

  陸小鳳站在一家酒家門前,回頭望著這座瑰麗而神奇的小鎮,彷彿想要把它所有令人目眩神迷的美妙都記在心裡,忍不住笑著嘆道:「我突然覺得,這一路上的辛苦很值,我們似乎並不是那麼倒霉!」

  玉天寶也笑道:「能夠看到這樣的景緻,再多的麻煩,也值得了!」

  霜晴沒有和他們兩個一起去感慨,而是一邊跟酒家裡的掌櫃說話,要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同時也在詢問,像他們這些外來的遊人,應該去哪裡投宿。

  老屋這裡太過偏僻而寒冷,很少會有路過的客人,所以,這裡自然也就沒有任何一家的客棧。不過好在,酒家的掌櫃的除了賣酒菜,還願意租房子。

  於是,幾句話下來,那掌櫃的樂呵呵的收了霜晴的銀子,生意也不做了,直接走到門外把酒家的招牌摘了下來,一邊吩咐著店裡的廚子和夥計這些天照顧好客人,一邊拿著銀子,笑呵呵的回了自己家。

  陸小鳳和玉天寶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霜晴就這麼和酒家的老闆談妥了,一直等到店裡的夥計端著熱騰騰的飯菜送到桌子上,這兩個人還有些回不過味來。

  霜晴先是喝了一碗熱湯,感覺身上都暖和過來了,這才有閒心和陸小鳳先聊道:「這座小鎮就這麼大,也就這麼些人,估計久住在這裡的人互相都認識。你要找那個李霞,應該並不費力。」

  陸小鳳點點頭,卻笑道:「可是,丁香姨之前跟我說,老屋這裡的人,除了陳靜靜和老山羊,再沒有一個可信。」

  霜晴有些奇怪,問道:「這裡大多數都只是些普通人,他們為什麼要騙你?」

  這次回答的是玉天寶,他身上的衣物依舊有些單薄,整個人卻顯得極為英挺瀟灑,解釋道:「有時候,僅僅只是因為你是個外人,這裡的人們,便會不遺餘力的去騙你。雖然顯得很沒有道理,可是,總有那麼一些氣量狹小的人,毫無緣由的對陌生的外來客懷有敵意。」

  霜晴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有些遲疑的說道:「其實,我覺得他們對我們懷有敵意也不錯……」

  陸小鳳挑起了眉毛,笑道:「怎麼說?」

  霜晴微微低下頭,就連聲音都有些壓低了,這才輕輕的說道:「這樣逼供的時候比較不會有負罪感……」

  「……」從來行事光明磊落的陸小鳳第一次有些跟不上霜晴的思路了,他絕不是個迂腐的人,但是一貫的行事中,總體還是偏向於江湖中的白道,這種綠林黑道做派,他在他的朋友身上肯定遇見過,但是陸小鳳真的沒想到霜晴竟然也是這麼的「不拘小節」。

  「……」頂著西方魔教少教主的身份、從來過著尋常富貴人家紈褲子弟的日常生活的玉天寶卻是眼睛一亮,相處久了,不難發現霜晴這人雖然表面看上去安靜溫和,但是骨子裡卻有著不下於任何人的狷狂磊落,不拘禮法,只是,玉天寶也沒料到,霜晴連逼供這種事都這麼得駕輕就熟!

  夜深了,外面的寒風還在呼嘯,除了風聲和爐子上坐著的壺裡的熱水聲,卻是再沒有旁的聲響了,燈火點點襯得冰層一邊晶瑩,天地間卻驀地一片靜寂。

  陸小鳳正躺在酒家後面房間裡的床上,夜很深了,他也本來已經睡著了,此時,他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個穿著黑衣勁裝、用黑巾蒙面的人,正提著一盞青銅燈,如同遊魂野鬼一般的立在陸小鳳的床頭前面。

  陸小鳳沒有想到來到老屋的第一天晚上,就有人摸進他的屋子裡,那個人也沒有想到,陸小鳳三更半夜會突然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驚醒後,陸小鳳的眼睛,竟然會那般得清醒和明亮。

  兩個人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覷。

  與此同時,另一間屋子裡,霜晴手中冰冷鋒利的長劍,正被一個人用手指輕飄飄的夾住劍鋒,剛好住在霜晴隔壁,同樣被驚醒的玉天寶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悄無聲息的走到霜晴房間的門前,看到裡面的場景後,身形陡然間僵住。


第一百零五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霜晴似乎也是剛剛從睡夢中驚醒,她的頭髮還略有些凌亂的披散著,漆黑如墨的眼睛卻很沉靜。

  她並沒有動,意識到站在屋子裡的那個人是玉羅剎的時候,自知不敵的霜晴索性便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她在剛剛醒來時,猛然意識到屋子裡出現另一個人的時候,霜晴幾乎是本能的刺過去一劍,她出手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可是,手中長劍的劍鋒卻穩穩的落在了那人的手裡,而被反手錯了一下位置的劍鋒,更是直接割破了主人的手臂。

  霜晴手中的一柄劍正指著玉羅剎,劍鋒卻在他的手間,劍身的尾端,嫣紅的血跡正順著劍鋒向劍柄處滴落。

  血是霜晴的。

  她的手臂被自己的劍鋒劃了長長的一道傷口,嫣紅的鮮血還在慢慢的滴落。傷口並不算太深,也沒有傷及筋骨和經脈,只是因為握劍的手臂還要用力,所以,傷口還在不停的往外滲血。

  玉羅剎剛剛並沒有下狠手,否則的話,霜晴絕對會傷得更重,甚至於那條手臂都會廢掉。

  即使離得這麼近,玉羅剎的身影依然淡淡的,彷彿置身於虛幻的迷霧中一般。霜晴定定的望著他的眼睛,彷彿手臂上那條清晰可見的傷口不存在一般。

  玉羅剎也靜靜的看著她,那雙難以形容眼睛裡,似乎還浮現出了一點令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的笑意。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可怕氣勢,淡淡的血腥味更是讓人的理智隨時都會在這種恐怖的威壓下瀕臨失控。

  玉天寶還僵硬的站在門前,他只是隨便披了件外袍就跑了過來,此時衣領處尚有些凌亂。玉天寶想到了可能會有人想要阻撓陸小鳳找尋羅剎牌,卻完全沒有意識到,玉羅剎竟然會突然現身於此!甚至於,玉羅剎來到拉哈蘇後,沒有直接找上他,反而先盯上了霜晴……

  玉羅剎不慌不慢的轉過身去,霜晴的劍鋒依然還被他夾在手中,霜晴沒有想要掙脫的打算,鮮血已經染紅了她白色裡衣的袖子,她卻彷彿無知無覺一般,只是由於疼痛,身體有些不自覺的顫抖。

  玉羅剎似乎也沒有直接下殺手的意思。清冷的月色下,他彷彿籠罩著一片濃霧的面容依然讓人看不清晰。

  看到玉天寶站在那裡僵了許久,玉羅剎終於宛如嘆息般的緩緩開口笑道:「你來得倒是挺快,為了她,嗯?」

  玉天寶抿了抿嘴唇,神色間似乎有些微微的波動,卻並沒有開口說話。

  面對玉天寶的沉默,玉羅剎似乎不以為意,只是似笑非笑的輕聲道:「乖孩子,出來說話吧!」話音落下,玉羅剎也終於放開了霜晴的劍鋒,身影一閃,已經躍出了窗外長長的一段距離,穩穩的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待著屋中的兩個人跟上去,飄渺虛無的身影在迷離的夜色中若隱若現。

  「啪」的一聲輕響,那柄還染著霜晴的血的劍落在地上,霜晴的手也有些無力的垂了下來。

  玉天寶瞬間撲過來,擔憂道:「你的手臂怎麼樣?」

  霜晴微微搖了搖頭,抬起頭看向玉天寶,低低的說道:「沒有傷到經脈,只是皮外傷而已。」

  望著霜晴微微閃動了一下的眼眸,玉天寶神色間有些怔了怔,兩個人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眼色:別把陸小鳳也扯進來!

  玉羅剎悄無聲息的進來,霜晴的手臂被劃傷,這些都可以說是無聲無息,可是,玉天寶急急忙忙的趕過來的時候,發出的聲響雖然不大,卻也足夠引起陸小鳳的警覺。而此時,陸小鳳並沒有過來這裡,玉天寶和霜晴在心裡幾乎已經肯定了,陸小鳳那邊定然也出了什麼變故!

  不過,不管是什麼變故,總比他也過來,三個人一起對上玉羅剎要好。當初,霜晴和玉天寶聯手之下,玉羅剎卻依然穩佔上風,對方的深不可測,自那時,他們便已經心知肚明了,自然也就明白,即使陸小鳳過來,恐怕局面也依然還是這樣。

  所有的這一切只是發生在一瞬間,玉天寶和霜晴都明白,玉羅剎雖然看似站得很遠,但是,屋子裡兩個人之間任何細微的動作,恐怕都別想能逃過他的眼睛。

  玉天寶輕輕的握著霜晴的手腕,緩慢的垂下眼眸,裝似不經意的掃過霜晴背後的床榻上,先是彎下腰幫她撿起落在地上的劍,然後又拿起另一柄放在被子上的長劍,藉著把雙劍還給她,又扶著霜晴起身的動作,幾不可見的掩了掩床上的被子。

  玉羅剎還在外面等著,雖然看似不慌不忙的,連半句催促也無,霜晴和玉天寶卻絲毫沒有在屋子裡拖延的意思。霜晴沒有管還在流血的手臂,直接把那件十分暖和的毛皮披風裹在了身上,隨便拿出來兩顆補血的藥吃了之後,兩個人便看似無比乖巧聽話的出了屋子,跟在玉羅剎身後不遠處。

  夜已經很深了,萬籟俱靜。

  冰上小鎮的人家裡早已經熄了燈,這座晶瑩剔透的小鎮沒有了星光點點的璀璨明亮,只有天空上的一輪冷月投在冰雪上,映出幽幽的雪光。

  三個人的輕功都很高明,在朦朧的夜色中前行,踏雪無聲。

  玉羅剎淡淡的身影停在了一片密林裡,冬日裡,樹葉早已經落光了,夜間的冷風吹過的時候,只有樹枝還會發出嗚咽的聲響。

  密林中透著一種幽深的感覺,夜色深沉,星月無光。

  玉羅剎轉過身來,他的面容在夜色中愈發朦朧,只有一雙眼睛裡有著沉暗複雜令人難以捉摸的光。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似乎在細細的打量著站在一起的霜晴和玉天寶,許久,卻不發出任何聲響。

  霜晴和玉天寶也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玉羅剎的心思,從來沒有人能夠琢磨得透,就連玉天寶也不能。

  三個人站在這片幽深的密林中,毫無預兆的,玉羅剎突然之間出手,掌風狠戾,竟是要讓霜晴立時斃命一般。

  霜晴並沒有躲,玉羅剎的動作太過迅疾,加上之前有過交手,霜晴知道如今的自己決計無法躲開這一掌。所以,霜晴的應對反而是揚劍刺向玉羅剎。

  玉羅剎的武功實在太過可怕,在絕對的壓制之下,任何應對都顯得那般蒼白無力。既然如此,霜晴根本就是置自身的安危於不管不顧的姿態,只想拼盡全力也要傷到玉羅剎。

  比起霜晴,玉天寶更清楚玉羅剎的深不可測,他也明白,自己攔不下玉羅剎十成功力的這一擊,他似乎在瞬間便橫下心來,閃身擋在了玉羅剎的掌前,卻任由霜晴的劍以驚雷掣電般冷冽森寒的氣勢,毫不留情的刺向玉羅剎的心臟。

  霜晴拼盡全力的一劍,劍鋒宛若一道寒芒流光,劍氣如虹,勢如破竹!

  饒是玉羅剎,一時之間也有幾分心驚。

  他當然能在這樣森寒凜冽的劍氣之下殺死霜晴,順帶把礙事的玉天寶也弄個半死,但是自己怕是也免不了會受傷。霜晴從一開始就存了兩敗俱傷的心思,可是,明顯佔據優勢的玉羅剎卻不願意因此受傷。

  所以,玉羅剎毫不猶豫的退了。他的身影稍一停頓,十成功力的一掌也瞬間散去,遊刃有餘的和霜晴、玉天寶兩人纏鬥了片刻之後,這才抓住空檔凝聚內力,以一個巧妙的身法,先略過了霜晴氣勢駭人的一劍,然後又猛然間出手,一掌將玉天寶打飛狠狠的摔在密林的樹幹上。

  玉天寶先是撞在樹幹上,立刻又摔落到地上,身上沾了不少枯萎腐爛的落葉和冰雪,整個人顯得極其狼狽,他的左臂因為剛剛接連兩下的撞擊,骨頭都發出了兩聲清脆的碎裂聲,幾乎已經不能動彈,然而,玉天寶看到玉羅剎已經抓住了霜晴的一個破綻時,瞳孔猛地收縮,直接喊道:「別碰她!她什麼都不知道!」

  玉羅剎的手上的動作似乎有了一個微微的停頓,他在錯過霜晴剛剛那個破綻之後,沒有將其立斃於掌下,卻是以力破巧,正面交鋒,擊開了霜晴的劍鋒,旋即以七分內勁,將其重傷。

  玉天寶剛剛被打飛,雖然看似狼狽,但是畢竟是沒有傷到內腑的外傷,而霜晴被玉羅剎擊中這一掌,玉羅剎的內力順著奇穴湧入霜晴的經脈,霎時間,丹田便是一陣如同經脈錯落、走火入魔般的鈍痛,身形穩不住的摔在地上,忍不住便是一口鮮血。

  玉羅剎看著面前這兩個武學造詣本來很是不俗的年輕人,此時卻一個比一個狼狽的模樣,反而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輕,如同他的人一樣詭異飄渺,不可捉摸,可是,他的笑聲聽起來卻似乎很是愉快。

  微微笑著搖了搖頭,玉羅剎的言語間頗為玩味,他靜靜的看向玉天寶,似笑非笑的輕聲道:「好孩子,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還是個情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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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霜晴單手按著劍撐在地上,另一隻手有些虛浮的握著劍,手臂上那道劍傷流出的鮮血已經染紅了整片雪白的衣袖。她有些費力的擦了一下嘴角的鮮血,忍著因為玉羅剎剛剛的一掌而在經脈中肆意蔓延的陰寒內力,只感覺整個人如墜冰窟一般。從體內一直到指尖的徹骨殘寒,幾乎讓她的身體有些不自覺的顫抖。霜晴緩慢的抬起頭,唯獨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映著烈火一般的明亮。

  玉羅剎看也沒看霜晴一眼,逕自走到了玉天寶身邊,微微彎下腰來,輕輕的摸了摸玉天寶的頭,他的手指修長、冷白如玉,明明是很溫柔的動作,卻無端的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玉天寶的身體完全僵硬住了,感受到玉羅剎帶著涼意的手指劃過自己的頭頂,緩慢得停留在自己的面頰上,玉天寶頓時只覺得背脊生寒。

  玉羅剎的手指在清冷的月光下,彷彿帶著淡淡的月華般,他的手指溫柔的擦過玉天寶的臉頰,玉天寶卻是連動不都不敢動一下,整個人好像變成了一座石頭雕像一般。

  霜晴強自忍著嚴重的內傷,微微垂下頭,忍不住又低低的咳出一口鮮血來。

  玉羅剎突然用一種極為溫柔清幽的聲音含笑說道:「他從出現在你面前,什麼都是假的,你還願意陪他一起死?」

  霜晴聞聲,緩慢的抬起頭,定定的看向玉羅剎和玉天寶那邊。

  玉羅剎的面容依然讓人看不真切,可是,他話語裡意味不明的笑意卻是極為明顯。

  動彈不能的玉天寶只有眼睛裡閃過幾道極為複雜無奈的神色。

  玉羅剎的手正輕輕的貼在他的臉上,手指間只是極其輕微的動了一下,便緩緩的從玉天寶的臉上撕下來一張極為輕薄精緻的人皮面具。

  霜晴霍得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玉羅剎手上的動作。

  玉天寶卻是近乎絕望的閉上了眼眸。

  很快,那張人皮面具被完整的取下,玉羅剎隨手將其丟在一邊,然後用手指掐著玉天寶的下巴尖,稍稍用力,強迫他轉過頭去面對著霜晴。

  那是一張極為蒼白而精緻的臉。戴著人皮面具的玉天寶面容俊朗,笑起來的時候,溫暖明媚得如同陽春三月,而他真正的面容,卻是清雋精緻到了極點,許是因為一直戴著人皮面具,他的面色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蒼白,在月光映雪之下,愈發顯得清冷透明。

  霜晴已經斂去了剛剛的詫異,漆黑的眼眸中只剩下一片漠然。

  沉默了許久,霜晴靜靜的望著死死得閉上眼睛的玉天寶,又低低的咳了兩下,才有些暗啞的開口道:「我不想死,可是,難道現在還有別的辦法不成?」說到這句話時,她的聲音竟然還很平靜,甚至帶著些漫不經心的笑意。

  玉天寶猛地睜開眼睛,盯著霜晴。

  霜晴一手按著劍,一手撐在地面上,因為身體的疼痛、白皙如玉的手指幾乎死死的扣進了地面厚實冷硬的冰雪裡,因為太過用力,就連指尖也瀰漫開一絲淡淡的鮮紅。

  玉天寶正在玉羅剎手裡,只要玉羅剎手中稍稍催動內力,玉天寶隨手都會有殞命的危險,可是,半跪在不遠處的霜晴,半身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衣衫,直接落在地上的鮮血在冰雪中氤氳綻放開豔麗的血花,綺麗妖豔的花團錦簇間,卻是愈發襯得霜晴的身體虛弱不堪。

  霜晴染血的嘴角微微淺淺的彎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雖然緩慢卻極為清晰的說道:「你之前沒有告訴我你真正的的名字和身份,或者瞞著的其他事情,我不介意。」

  玉天寶那張蒼白精緻的臉上,也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他原本一直僵硬著的身體好像隨著這個淡淡的笑容而舒緩開來,就連玉羅剎如同冰冷的毒蛇一樣沁涼細膩、還掐在他下巴上的手指,也被瞬間忽略了一般。

  玉羅剎的眼眸微微沉暗下來,他稍稍動了一下手指,卻是從挑著玉天寶的下頜,轉而輕輕的把手指按在了他的脖頸上。玉羅剎只要稍稍收緊手指,玉天寶的喉骨,就會被他捏得粉碎。

  玉羅剎淡淡的開口,依然是那種似笑非笑飄忽不定的語氣,道:「你布這一局用了多久?所有人竟然都被你騙過去了。」

  玉天寶緩緩得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他此時顯得很冷靜,即使玉羅剎的手還掐在他的脖子上,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

  「七年,」玉天寶微微垂下眼眸,掩去所有的情緒,十分平靜的說道:「為了這個局,我用了整整七年的時間。」

  玉羅剎輕笑,好奇道:「哦?」

  玉天寶平靜的解釋道:「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好像才八九歲吧!我去你的房間裡找你,你當時並不在,我就在你的書架上隨便翻書玩,然後意外的發現了不止一張羅剎牌。」

  玉羅剎沒有開口,霜晴也只是靜靜的聽著玉天寶的故事。

  「……羅剎牌是以千年的古玉雕刻而成的玉牌,正面刻著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反面則是刻著一部長達千字的梵經。」玉天寶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道:「我清楚得記得,你之前就已經當著教中所有護法長老和執事弟子的面,將羅剎牌交給了我,而在你書房裡的那幾塊羅剎牌,卻是同樣的巧奪天工、真假難辨。」

  玉羅剎悠悠輕嘆一聲,輕笑道:「你八九歲的時候,距離現在,可是已經十多年了……」

  玉天寶輕輕的舒了口氣,繼續平靜道:「當時年紀畢竟還小,也想不到那麼多,我當時只是隱隱約約的覺得驚訝和奇怪,不過,這個秘密,我卻誰也不曾告訴過,始終一個人緊緊的藏在心裡。你絕不會想到,一個當時才八九歲的小孩子,從小備受你寵愛的那個傻孩子,會把這樣一個秘密一瞞就是十幾年吧!」

  玉羅剎微微頷首,沁涼白皙的手指按在玉天寶的脖頸上,忍不住輕笑道:「的確,就是現在,我依然有些驚奇。」

  玉天寶不管玉羅剎的反應,繼續道:「一直等到我十五歲的時候,因為我一直以來的不成器再加上囂張肆意的性子,教中諸多勢力愈發暗潮洶湧,你在壓下教中對我繼承人身份不滿的那些人後,又一次強調說,魔教弟子看見這面玉牌,就如同看到教主親臨,以及待你百年之後,羅剎牌傳給誰,誰就是本教的繼任教主,我才恍然間明白——」

  「價值連城羅剎牌,在玉羅剎手中是西方魔教的聖物,而在其他人的手中,則是徹頭徹尾的催命符!」玉天寶一字一頓的冷冷道。

  玉羅剎道:「後來的紈褲,都是你故意裝出來的?」

  玉天寶回答道:「是真的!你對我的態度太奇怪了,誰家的兒子長成了一副不成器的紈褲子弟模樣,做父親的還那般不在意的繼續縱容溺愛著?在大概猜到你的心思後,我最初的確很害怕,可是,與其惶惶不可終日,不如隨心所欲、縱情聲色!這樣,至少還有一批打著等我繼任教主之位後,想要我為他們充當傀儡的人願意保我!」

  玉羅剎點點頭,輕笑道:「繼續!」

  玉天寶平靜道:「在魔教總壇中,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我不敢在你面前玩什麼手段,只要一個不小心被拆穿,我就必然會送命。這次入關到中原,只有三位護法長老歲寒三友隨行,因為你並不在場,我覺得,想要騙過歲寒三友並不難。於是,我在銀鉤賭坊中偶然間發現藍鬍子竟然認出了羅剎牌之後,便裝作對方玉香起了心思,然後故意在幾天內輸了五十多萬兩給那個叫做方玉香的女人,藉機將羅剎牌以五十萬兩押在銀鉤賭坊。」

  「我本來也被你騙過去了!」玉羅剎聽完,笑道: 「你那個護衛和你身形差不多,練的功夫也相近,臉上的易容也故意弄成了屍體般的青灰色,可是,檢查那具屍體的時候,我卻發現,我精心養在身邊二十幾年的好孩子,手指側竟然有兩道細小的傷痕。」稍稍停頓了一下,玉羅剎微微含笑道:「想想你從小到大用過的靈藥,你的手上,就連練功時會留下的一絲薄繭也無,又怎麼會有那樣明顯的傷痕?」

  玉天寶微微垂眸,意識到讓自己功敗垂成的唯一疏漏後,只是平靜道:「原來如此。」

  玉羅剎依然含笑,望著玉天寶低垂的眼眸,看著他眼角眉梢的精緻和蒼白,突然道:「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有些後悔了!若是把我的兒子從小養在身邊、毫不顧忌的從小溺愛著,還能養出你這般的心機手段,我不該把我的兒子送走的,以至骨肉分離二十餘載。」

  玉天寶的眼睫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是在玉羅剎身邊長大的,在此之前,不管玉羅剎究竟是何種心思,這二十餘年的寵溺和關愛,卻是做不得假的。

  二十幾年的父子之情,二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和悉心教導,換來的,不過是玉羅剎漫不經心、不以為意的一句,他有些後悔和他的親生骨肉分離這些年。

  二十餘載的撫育之情、不過是九千多個日夜的虛情假意。

  玉羅剎的心性,涼薄如斯……

  玉天寶閉了閉眼睛,玉羅剎冰冷的手指,還毫不留情的掐在他的脖子上。

  再睜開眼睛時,玉天寶只是對著霜晴笑了一下,眼睛深邃而明亮,如載漫天星辰,玉天寶用他平生最為真摯的聲音笑道:「丫頭,其實我叫玉天寶,不過我更想做大街上一個招牌掉下來少說也能砸到兩個、平平常常到沒有人會去注意的王大寶!」

  霜晴聞言,即使體內真氣紊亂,五臟六腑如墜寒冰、手臂劍傷、指尖滲血,渾身疼得幾乎無法動彈,卻依然不由得微微莞爾。

  看著霜晴和玉天寶臉上的笑容和同樣明亮的眼眸,玉羅剎掐在玉天寶脖子上的手指似乎微微鬆開了一點,柔聲道:「傻孩子,人家也一直騙你呢!就你在這裡跟人掏心掏肺。」

  霜晴根本不理玉羅剎說什麼,才微微一張開口,又忍不住咳出一口鮮血來,對上玉天寶擔憂的深邃眼眸,用有些沙啞難聽卻無比真誠的聲音輕笑著認真道:「我是陸霜晴,不過我現在更希望我是紫煙沉……」

  對於紫煙沉這個名字,玉羅剎和玉天寶都有些不解其意,不過看霜晴半身衣衫被鮮血浸紅、還在強忍著咳血的模樣,玉天寶滿心擔憂,自然無暇多問,玉羅剎有心詢問,卻也明白,此時的霜晴只剩下半條命,根本懶得搭理他。

  密林的外層,突然傳來了一陣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玉羅剎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自言自語般的輕輕道:「除了陸小鳳竟然還有其他人……」言語間若有所思。

  玉羅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掐著玉天寶的脖子,直接把人往霜晴身邊一扔,淡淡道:「今天先饒你們一命!」

  玉天寶狠狠地摔在地上,已經骨折的手臂也因為撞擊再一次發生錯位,不由得發出一聲壓抑著的低低的悶哼。

  玉羅剎站在不遠處的迷霧中輕輕笑了一下,不過一瞬,那道迷霧般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漫天冰雪的寂寂長夜中……

  陸小鳳施展輕功的靈巧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霜晴和玉天寶面前,看到他們兩個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的模樣,陸小鳳的神情猛地一變,就好像被扔進了沸水裡褪毛的大公雞一樣,臉色也一瞬間就變綠了。

  玉天寶卻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忍著身上劇烈的傷痛,故作輕佻的調侃道:「恩人吶,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你看成不成?」

  玉羅剎已經離開,陸小鳳也已經到了,看到玉天寶還有心思調侃,霜晴也微微莞爾一笑,終於稍稍放鬆了心神,直接就暈了過去。

  玉天寶剛剛還有心打趣的臉色頓時冷住,當下也顧不得解釋其它,便急促道:「我沒事,先救霜晴,她的內傷怕是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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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煙沉】是雲裳90治療橙武,你們懂得……


第一百零七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陸小鳳自然也見到了霜晴倒下,身影一閃,已經攬住了霜晴的身體,她的手臂上滿是血跡,夜色沉暗,陸小鳳一時之間也看不清霜晴手臂上的傷口到底在哪裡,只能一手托著她的後背,生怕再碰到她身上的傷口。

  幾乎和陸小鳳同時出現的司空摘星先是看到了被扔在地上的那張人皮面具,微微低下頭仔細打量了兩眼,面具並沒有過手,他的心裡就已經大概有了譜,然後抬起頭看向了面色蒼白精緻的玉天寶。

  玉天寶一側的手臂骨頭被折斷了,姿勢還有些詭異僵硬,然而此時,他卻顧不得自己的傷勢,看到陸小鳳有些不敢碰渾身是血的霜晴,便飛快的對陸小鳳說道:「霜晴的劍傷在右手小臂一側!你小心些避開那裡的傷口就行了,她身上更重的應該是內傷!」

  陸小鳳點了點頭,他剛剛已經探了一下霜晴手腕處的脈搏,只感覺到一股極為陰寒的真氣在她全身的經脈中肆意亂衝,霜晴的體溫更是冷的嚇人,她現在的情況,怕是真的不比經脈錯亂、走火入魔好到哪裡去。

  司空摘星走到玉天寶身邊,伸手扶了他一把,輕輕鬆鬆的將人從地上拎了起來,隨意說了一句:「那易容面具做得倒是精緻!」

  玉天寶骨頭折斷的胳膊明明已經疼得他連冷汗都要冒出來了,他蒼白的臉上卻依然露出了一個灑脫隨意的笑容,無奈苦笑道:「多謝誇獎!」

  陸小鳳小心翼翼的一把將還在昏迷、身上冷得如同一塊僵硬的寒冰般的霜晴抱起來,然後才抬起頭看了玉天寶一眼。他現在的面容和之前一路上的模樣當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可是,陸小鳳僅憑聲音和身形,卻也能認出他來。

  玉天寶一手扶著自己骨折的胳膊,忍痛苦笑道:「霜晴的傷勢要緊,我的問題,回頭再和你解釋?」

  陸小鳳聞言,果斷的點了點頭,霜晴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糕,知道玉羅剎武功深不可測的玉天寶清楚,抱著霜晴時幾乎能夠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肆意亂衝的陰寒真氣的陸小鳳同樣清楚。她的身體已經極為冰冷,陸小鳳剛剛試圖給霜晴輸入些自己的內力,可是,她身體裡兩股同樣寒凜的真氣互相衝撞,卻讓陸小鳳無計可施。

  陸小鳳心知,若是再在這麼冷的夜裡留在寒風呼嘯的冰雪上耽誤時間,霜晴的狀況只會更加糟糕。當下,他抱著霜晴直接輕巧的施展輕功向他們租住的那個院子裡飛去,眨眼之間,身影已經飛竄到了三十丈外。

  一直等到陸小鳳抱著霜晴的身影從夜色中消失了,剛剛夜探陸小鳳的屋子、然後又突然反水殺死賈樂山的楚楚和另外三個人才趕了過來。

  楚楚看著冰雪上那片暈染開來的嫣紅血跡,還有和司空摘星站在一起、手臂似乎受了傷的面色極為蒼白、卻也極為精緻英俊的年輕人,卻看不到陸小鳳的蹤跡,不由得微微一怔。

  一身紫衣、嬌俏美麗的楚楚看向司空摘星,柔聲開口問道:「司空大俠,陸大俠呢?」

  司空摘星雖然也擔心霜晴,但是有陸小鳳在,他總是放心的,便隨口道:「他已經又回去了!」然後看向玉天寶。

  玉天寶不等司空摘星開口,已經微微苦笑著說道:「我自己走回去吧,再用輕功,我怕我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司空摘星見狀,忍不住笑著搖搖頭。

  楚楚已經意識到了,這個蒼白精緻的年輕人和司空摘星並不熟悉,然而,從他剛剛的言語中,卻似乎是和陸小鳳更為熟識。

  楚楚嫣然一笑,聲音清脆如黃鶯出谷,好奇的問道:「還未請教這位公子,可是陸大俠的好友?」

  玉天寶瞥了一眼楚楚,不答反問道:「剛剛在陸小鳳房裡的,就是你們幾個人?」

  楚楚含笑點頭。

  玉天寶微微沉吟,不難猜出,剛剛的情況,分明是陸小鳳被這些人纏住,玉羅剎則是趁機找上了霜晴。

  不過這些碰巧了的事情,也沒必要深究了,玉天寶在心中暗道,逕自轉身往回走。

  就這樣被忽略了的楚楚站在那裡呆了一呆,趕忙跟上去。

  等到玉天寶扶著自己折斷了的胳膊回到那家租下來的酒家裡,院中正燈火通明。陸小鳳在回來的路上,便直接強行拎回來了一個郎中,眼下那郎中正眼觀鼻、鼻觀心、滿頭大汗小心翼翼的幫霜晴包紮手臂上的傷口。

  屋子裡的爐火燒得正熱,整個房間裡都是暖融融的,陸小鳳早把自己的紅披風掛在了架上,唯獨躺在床上的霜晴,身上卻依然冷如冰雪,面色蒼白冰冷,不見絲毫暖意。

  玉天寶有些疲憊的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靜靜的望著依然昏迷不醒的霜晴。

  陸小鳳站在床邊,盯著玉天寶同樣受傷的胳膊,視線最終落在了玉天寶脖頸上那個漸漸浮現出來的青紫色手印,皺了皺眉,關心道:「傷得嚴重嗎?」

  玉天寶順著陸小鳳的視線,自然猜測到了他的心思,直接搖了搖頭,淡淡道:「剛剛差點被人掐死,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手臂傷到了骨頭,傷好之前怕是不能隨便動了,不過這些都是不打緊的皮外傷!」

  陸小鳳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輕輕的舒了口氣,指著那個緊張得滿頭大汗的郎中道:「拉哈蘇本地的居民,好多都是獵人,上山下山捕獵的時候,免不了總有些磕磕碰碰,這位郎中對那些跌打損傷,倒是正好擅長。」

  那個郎中聞言,有些訕訕的點了點頭。

  玉天寶輕鬆的笑了笑,道:「那等下就麻煩了!」

  那個郎中剛剛把霜晴手臂上的劍上包紮好,正好去幫她包紮一下因為太過用力的按在冰雪上而微微有些細微傷痕、還在緩慢流血的手指,趁著中間這會兒功夫轉過身來,使勁搖頭道:「不麻煩,不麻煩!」

  玉天寶微微一笑,原本蒼白而精緻的面容,在溫暖橙紅的燈火光影下,彷彿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暖色,這個笑容清澈純粹,極盡溫柔,竟似有一種令人目眩神迷般的光彩。

  他雖然跟陸小鳳說過,回頭再解釋自己臉上的易容和其它事情,但是,此時司空摘星和楚楚,以及另外三個人都在,玉天寶和陸小鳳自然默契十足的略過了這一話題,轉而說起了霜晴和玉天寶兩人不在時,陸小鳳這邊的事情。

  「……我這邊直接跟人大打出手了,鬧出的動靜並不小,你和霜晴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當時我只想著你們兩個那邊也出了什麼變故,許是有人故意纏上了你們!」陸小鳳冷冷的瞥了只會給他找麻煩的司空摘星一眼。

  司空摘星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

  陸小鳳把賈樂山被楚楚等人背叛殺死的事情含糊過去,然後繼續道:「等我過去之後,發現霜晴房間的門窗都開著,你們兩個不見蹤影不說,地上還有血跡——憑你們兩個的身手,我本來以為那些血跡是偷襲者的,可是,司空摘星掀開了被子,看到了床上那幾個字之後,我才意識道,今晚這件事的棘手程度,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

  玉天寶瞥了司空摘星、楚楚還有另外三個人一眼,搖了搖頭,無奈笑道:「我和霜晴這邊的麻煩,和這幾位無關,能把我們兩個逼到這種地步的人……話說回來,霜晴到底寫了什麼字?我只知道她在右手臂受傷後,屋子裡瀰漫著微微的血腥味的時候,故意又弄傷了自己的左手手指,用身體遮掩著留下了那幾個字跡。」

  陸小鳳轉過頭去,看著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霜晴,輕輕的嘆了口氣。

  司空摘星卻是突然開口,替陸小鳳說道:「其實只有兩個歪歪斜斜、有些模糊的字跡,『勿尋』。」

  玉天寶深深的看了陸小鳳一眼,道:「我們怕把你也連累進去,是自己主動和那人離開的,結果你還是找過去了。」

  陸小鳳道:「能讓霜晴情急之下留下血字示警的人,其危險程度,我能想像得到!」他的話語很是平靜,卻是不容拒絕的堅定,「既然如此,我自然更不可能坐視我的朋友遇險而不顧!」

  玉天寶微微點頭,有些調侃的對著陸小鳳輕笑道:「嗯,救命恩人!」

  陸小鳳聞聲只得苦笑,他一定也不想當自己朋友的救命恩人。這種危險,太過令人驚駭,一個不小心,他和這些朋友,恐怕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陸小鳳、霜晴和玉天寶三人來到拉哈蘇這個冰上的城鎮已經數日了,本來打算第二日就去尋找丁香姨口中的陳靜靜和老山羊詢問情況,偏偏,在到達拉哈蘇的第一個夜晚,就接連出事。

  陸小鳳被司空摘星帶來了和賈樂山相關的一堆麻煩,霜晴和玉天寶更慘,一個手臂骨折,到現在還不能動,另一個甚至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唯一一點尚能讓陸小鳳有些許安慰的,大概就是司空摘星見陸小鳳身邊守著兩個重傷之人,加上其中還有一個和他關係不錯的霜晴,而楚楚等人雖然表面心懷感激但是畢竟敵友不明,一向行蹤飄忽不定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竟然也停留在了拉哈蘇這座小鎮上,總不至於在出現什麼意外後,讓陸小鳳隻身對敵。

  守著兩個受了傷的朋友,陸小鳳自然無心去調查李霞和羅剎牌的事情了,歲寒三友雖然面有不虞,但是對上難得態度極為強硬的陸小鳳,見他真就是認了死理一般,每天守在租住的那個酒家裡閉門不出,再加上兩日後,彷彿突然出現在小院中的一身寒凜劍氣、比遠山上的冰雪更冷的葉孤城,就是歲寒三友,也只能是無可奈何的做出避讓。

  窗外數九寒天、滿天冰雪封江,屋中卻是溫暖如春,桌上有些粗淺的花瓶裡,還折了幾隻新鮮的寒梅,散發出清沁的幽香。

  葉孤城依舊是一襲白衣勝雪,漆黑的髮上一頂檀香木座的珠冠,不帶一絲笑意的眼眸冷若寒星。他將霜晴攬在懷裡,小心翼翼的輸些內力給她,暫且穩住在她體內那兩股沿著經脈橫衝直撞的陰寒真氣。

  玉天寶的一條胳膊還被那個據說極為擅長處理跌打損傷的郎中用木板固定著,動也不能動,他就這麼靜靜的站在窗邊,如同一座蒼白精緻的雕像,看著葉孤城將依然昏迷不醒的霜晴攬在懷裡悉心照顧的模樣,狹長的眼眸低垂,斂去所有思緒,只剩下如水般的清澈和平靜。


第一百零八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霜晴睜開眼睛的時候,葉孤城正攬著她的身子,掌心貼在她的後背上,順著穴道用內力小心翼翼的幫她壓制經脈中陰寒的真氣。

  看到霜晴醒來,葉孤城的眼神微微閃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卻溫柔謹慎,沒有絲毫的停頓。

  霜晴看著他清冷的面容,微微怔了怔,旋即,卻是什麼話也沒有說,便又直接閉上了眼睛。

  葉孤城的眸色不由得暗了暗,無聲的嘆了口氣,卻是繼續以深厚的內力小心的幫她緩解內傷。

  陸小鳳過來時,看到玉天寶又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站在窗前,大步走過去,連屋子都沒進,直接從後面使勁拍在他沒受傷的胳膊那側的肩膀上。

  玉天寶回過頭來淺淺的微笑了一下,眼睛裡流露著平靜無波的溫柔,壓低聲音輕道:「霜晴剛剛終於醒了。」

  陸小鳳聞言,精神頓時也是一震,拉開半敞的窗戶,從空隙裡縱身一躍,無聲無息間便直接輕巧的跳進了屋子裡,急切的走到床邊,看到葉孤城依然將霜晴抱在懷裡,她的臉色雖然依舊有些蒼白,但是至少看起來比前兩日已經好了些,此時正微微閉著眼睛,呼吸也十分的輕柔平緩,似乎是又睡著了。

  陸小鳳見狀,也總算是稍稍放下心來,剛要開口關心詢問兩句,葉孤城冰冷的視線卻已經掃了過來。

  葉孤城並未開口說話,陸小鳳卻已經十分識趣的果斷把自己剛剛想要說的話嚥了回去,做了一個「我閉嘴」的手勢,一臉笑意的轉身輕手輕腳的走到了桌邊坐下,打算等霜晴睡醒了之後再說話。

  陸小鳳剛剛坐下,葉孤城便收回了視線,神色淡漠卻又極其專注的望著霜晴睡著時的模樣,動作極為輕緩的幫她將滑落的一縷髮絲捋到耳側。

  玉天寶依舊不言不語,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面色沉靜如水。

  屋子裡再次安靜下來,陸小鳳多少有些無聊的待了一會兒之後,有意無意的開始打量葉孤城和玉天寶兩個人。

  看著他們兩個凝聚在同一方向的視線,初時還猶自覺得有些好笑,看得時間長了,望著葉孤城寒星般的眼眸中深藏的牽掛和繾綣;再看看玉天寶的平靜之下,望著霜晴略微失神時流露的茫然無措,想起玉天寶對著他調侃「救命之恩願以身相許」時卻忍不住瞄向霜晴的眼神……

  陸小鳳是個天下皆知的風流浪子,雖說他從來紅顏知己無數,瀟灑肆意的遊戲人間,但是對於這些細微的情愫,卻又極其敏銳。相通了之後,陸小鳳猛地轉過頭去,難掩震驚的望著玉天寶。

  也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直白和熱烈,不消片刻,原本一直望著霜晴那邊的玉天寶已經稍稍轉過頭來,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還一眼不眨的看著自己的陸小鳳,挑了挑眉稍,雖無言語,卻是乾脆的示意著:「你那什麼眼神?」

  陸小鳳噌的一下從椅子上起身跳起來,卻依然小心翼翼的沒有發出聲響,然後走過去,對著玉天寶使勁揮了揮手,示意他跟他出去說話。

  玉天寶尚有些不明所以,不過看陸小鳳一臉的不吐不快,又深深的望了霜晴一眼之後,便也從善如流的跟了出去。

  陸小鳳腳下無聲,步子卻走得飛快,玉天寶一臉莫名的跟了上去,距離霜晴的房間有一段距離了,陸小鳳才停下腳步,轉身望著玉天寶,臉上的表情甚至多了幾分凝重。

  完全不知道陸小鳳臉上表情變來變去這是怎麼了的玉天寶道:「……」

  遲疑了良久,陸小鳳才用一種一點也不像他的語氣,有些遲疑的開口道:「你是不是喜歡霜晴?」

  「……」玉天寶愣了一下,然後又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你喜歡她?」

  才一句話就差點把滿腹心事的玉天寶砸懵了的陸小鳳,緊跟著直接就被語出驚人的的玉天寶口中那四個字給嚇得險些跳起來,脫口而出道:「怎麼可能!」

  玉天寶聞言,臉上的表情稍稍變得平和了些,眨了眨眼睛,依舊是有些緩慢的開口道:「那你在意這個做什麼?」

  陸小鳳呆了呆,耐心解釋道:「葉孤城和霜晴——」

  可惜,他的話才開了個頭,便直接被玉天寶所打斷,玉天寶伸出沒有受傷的胳膊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微微低垂著眼眸,蒼白精緻的臉上,逐漸浮現出略有些無奈的表情,低聲輕笑道:「別說了,我看得出來……」

  陸小鳳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剛剛在房間裡,葉孤城小心翼翼的抱著霜晴,而玉天寶一直安安靜靜站在窗邊的景象,他也看得到。心下微微一嘆,陸小鳳也只能是重重的拍了拍玉天寶的肩膀,再也不言其它。

  葉孤城沒有任何預兆的就不聲不響的突然出現在拉哈蘇的時候,陸小鳳也有些被驚到了。而等到葉孤城見到受了重傷的霜晴的時候,冷冷的瞥過來的那一眼,飽含凌厲殺氣,令人背脊生寒。陸小鳳直接想到了第一次在江畔碰到時,葉孤城對著他的那一劍的天外飛仙,而這次,可沒有一個霜晴願意伸手攔著了……

  被葉孤城渾身的寒凜殺氣驚得險些直接跳窗而逃的陸小鳳,眼睜睜的看著葉孤城走到了還在昏迷不醒的霜晴的床邊後,瞬間收斂了一身的氣勢,雖然神色間還有幾分清冷的漠然,那雙寒星般的眼睛裡從來都是情緒內斂,可是,葉孤城隱忍的擔憂、不捨和心疼,陸小鳳卻也全都看在眼中。

  而這兩人之間說不清的愛恨恩怨,身為為數不多的幾個知情者之一的陸小鳳,唏噓之後,也只能是一聲嘆息。

  在葉孤城出現之前,照顧霜晴的事情都是由楚楚來做的。雖說在場的所有人中,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是和霜晴認識最久、交情最深的,而楚楚和陸小鳳,也不過是才剛剛見過一面,可是,在場的所有人裡,卻只有楚楚一個女人,也是不爭的事實……

  玉天寶倒是願意去照顧,可是,且不說他自己的一條手臂還動彈不得,就是他的身份尚未說清楚、又是直接導致霜晴受傷的罪魁禍首,就是陸小鳳不開口,玉天寶也是暗自咬牙的主動避嫌。

  前幾日,霜晴始終在沉睡,楚楚就在屋子裡、和霜晴保持一段距離,安安靜靜的坐著,也不知道想什麼心事,玉天寶則是每天早晚和陸小鳳一起去看看霜晴的情況,也不好多留。

  等到葉孤城突然出現了,沒等葉孤城動手趕人,自持美貌動人的楚楚還有些怔楞的看著葉孤城直接無視她的存在,就看到葉孤城當著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卻又理所當然的把霜晴抱在懷裡,動作極為習慣親暱,而在昏睡中也有些本能的拒絕其他人靠近的霜晴,對於葉孤城的親近,竟也是沒有絲毫排斥的模樣,眉宇間甚至有了些微微的舒展。

  楚楚不但是個楚楚動人的女人,更是個聰明的女人。雖然葉孤城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哪怕半個字,可是,見到他和霜晴之間那些習慣般的親暱的小動作,本來還有些思緒複雜的楚楚瞬間恍然大悟,自己不聲不響的就直接從房間裡徹底消失了……

  與之相反的則是玉天寶,原本出於種種考慮,並不太過靠近霜晴的玉天寶,在葉孤城突然出現、理所當然的佔據了霜晴身邊的位置後,玉天寶也就開始了每天都站在霜晴屋子的窗前,哪怕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的望著她……

  霜晴再次醒來,是在傍晚時分。

  黃昏的餘暉落在這座冰上的小鎮上,閃爍著淡金色的柔光。從遠處的冰雪間吹來的風依然很冷,幾枝寒梅冷香清幽的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

  霜晴躺在床上,先是定定的看了葉孤城一會兒。葉孤城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是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最終,兩個人卻只是相顧無言。

  半晌,霜晴緩慢的抬起手來,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被包成了饅頭的手,緩慢的眨了眨眼睛,直到陸小鳳火急火燎的衝過來,一臉興高采烈的看著醒來的霜晴,霜晴才無奈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

  葉孤城突然伸手,抱起霜晴,然後將枕頭墊在後面方便她靠著,又默不作聲的低頭幫霜晴掖了掖被角。

  霜晴一時間怔住,加上經脈間真氣紊亂,一直到葉孤城輕輕的握著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也放進被子裡,順帶著將她幾縷散亂的髮絲捋順然後隨到耳後,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陸小鳳看著葉孤城沉默不語卻小心翼翼的動作,還有徹底怔住的霜晴,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臉上笑意盎然的表情都跟著變得十分扭曲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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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霜晴半靠在床上,身上雖然蓋著被子,卻因為內傷的緣故,身體的溫度始終很冷。葉孤城在握著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替她掖被角的時候,手指間自然也有過微微的碰觸。

  葉孤城是個性情極為冷漠的人,可是,他的手指卻很溫暖。碰到霜晴指尖的冰涼後,葉孤城寒星般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沉暗,但面上的神色卻依然很平靜,只是輕輕的握住了她冰冷手指。

  霜晴微微一怔,卻並沒有掙脫開。

  陸小鳳努力繃住了自己臉上不斷詭異變換的表情後,終於笑著開口道:「霜晴,你可算是醒過來了!」

  霜晴淺淺的笑了笑,輕輕開口問道:「看來,我之前昏迷了很久?」說著話時,霜晴的嗓子裡還有些微微的沙啞,她稍稍側過頭去,靜靜的看向窗外深沉的暮色。

  在拉哈蘇這樣的極北苦寒之地,夜色總是來得這般快,剛剛窗外還是一片淡金色的夕陽餘暉,不過轉瞬間,便已經被無邊的暮色所籠罩了。

  玉天寶正站在窗邊靜靜的望著霜晴,看到她醒來後,他本來也想立刻湊到床邊去的,可是,葉孤城和霜晴之間,那些理所當然一般的親暱動作,卻讓他生生的停下了急切的腳步。看到霜晴瞥過來的視線,玉天寶先是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移開兩步,以免擋著霜晴看向窗外的視線。

  之前,玉天寶久居西域,雖然這還是他第一次入關來到中原,但是,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名號,他就算是在西方魔教之中,卻也是聽說過的。

  玉天寶並不清楚霜晴和葉孤城之間究竟有怎樣的過去,可是,看到突然出現在拉哈蘇的葉孤城,對方身上亙古不化的冰雪般森寒凜冽的劍氣,卻讓他不由得心中一震。而等到葉孤城見到了重傷昏迷的霜晴後,陸小鳳臉都綠了的表情,卻讓玉天寶瞬間明白,這人和霜晴之間的關係必然匪淺。

  而等到葉孤城毫不避諱的守在昏迷的霜晴身邊,一直照顧霜晴的楚楚也悄無聲息的退了出來,玉天寶在最初的震驚、接下來的防備之後,卻只能是無言以對的默默避開,雖面上不顯,卻心下黯然。

  看到霜晴的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羸弱,但是總算是醒過來了,精神也還算可以,陸小鳳那顆始終懸著的心總算是徹底放了下來,眼睛瞧著彷彿連周身的寒氣都融化了些的葉孤城,忍不住沖霜晴眨了眨眼睛,開口笑道:「葉城主來了之後,就一直守著你,我連問一句他怎麼會突然來這裡的機會都沒有!」

  霜晴唇角的笑容有些微微凝住了,她收回視線,微微垂眸,似乎只是靜靜的望著溫暖柔軟的被面。

  她的手指本能的動了動,想要從他溫暖的掌心移開,葉孤城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手中卻絲毫不放,用一種極為溫柔的力道拉住她冰冷的手指,兩個人的手轉而變成了十指交握,彷彿這一生都再不會分開。

  葉孤城深深的凝望著她,終於主動開口道:「自蜀中唐門一別,你就始終杳無音訊……我聽說了歲寒三友和陸小鳳三人在銀鉤賭坊發生衝突的傳聞,我猜,那個拿著雙劍的女子可能會是你,便先去銀鉤賭坊詢問了藍鬍子,聽了他的描述後,我便直接趕來了拉哈蘇。」

  見霜晴低垂著頭不言不語,陸小鳳為了緩和這種詭異的氣氛,便插了進來笑道:「葉城主一路趕來,竟然只比我們晚了不到兩天的時間,這一路的奔波,想必是很辛苦吧!」陸小鳳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特意加上了一句道:「葉城主來到拉哈蘇之後,又一直守在霜晴身邊悉心照顧,如今霜晴醒了,你也總算是可以稍稍放心了,讓夥計重新收拾個房間,你好好休息休息?」

  ——葉孤城從突然出現在這座冰上的小鎮、見到昏迷不醒的霜晴後,便一直守在她的床邊徹夜不離,之前因為大家都在擔心著霜晴的傷勢,陸小鳳見葉孤城守在霜晴身邊,當時還只想著這樣也好,既能幫霜晴壓制經脈中那股陰寒的真氣,就是他也能稍稍放下心。

  對於霜晴,葉孤城肯定要比楚楚值得信任得多,至少,陸小鳳心裡是這麼認為的。以至於,葉孤城來到這裡這麼久,始終陪在霜晴身邊,竟然連自己的屋子都沒有一個。霜晴昏迷的時候,這都不是事,可是等霜晴醒了,這裡面的不對勁,陸小鳳和玉天寶反正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霜晴聞言,終於抬起頭看向葉孤城,良久,終於有些無奈的淡淡道:「何必呢……」

  葉孤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也無法回答。

  紫禁城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經成為了他們兩人心中的一根刺。

  葉孤城從未想到過,霜晴為了維護皇室正統,竟然會這般的毅然決然,不顧一切!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霜晴在毫不猶豫的和他刀劍相向之後,卻又故意刺偏對準他的一劍,甚至不躲開自己手中的烏鞘長劍……

  葉孤城也並不是一個擅長處理這種問題的人。他本就是個遠山上的冰雪般孤絕寂寞而又獨斷專行的人,可是,在看到霜晴倒在他的劍下後,他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悔不當初!

  霜晴在紫禁城中養傷的時候,葉孤城始終寸步不離,儘管宮九永遠在冷嘲熱諷,儘管皇帝總是一臉的意味深長,而霜晴卻是自始至終對他置之不理、一臉與世隔絕般的平靜漠然。

  後來,霜晴悄悄的離開了紫禁城。也許,一臉高深莫測的皇帝知道她的行蹤,但是顯然,臉色反覆變幻的宮九卻和他一樣,對於霜晴離開的事情,一無所知。

  遍尋不到的霜晴,最終出現在了蜀中唐門,葉孤城收到唐天儀的來信後,沒有絲毫猶豫的便直接前往蜀中,參加唐天儀的婚事只是順帶,想要看到霜晴,卻是放不下的心事。

  結果,唐天儀的婚事雖然按部就班的完成了,事後的混亂卻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而霜晴,就這樣,再次消失不見。這一次,再沒有人知道霜晴的行蹤,還在每天抱著滾滾餵牠竹筍的唐天容對此都是一頭霧水。

  而等到聽說陸小鳳身邊出現了一對神秘男女,其中有一個用雙劍的女子時,葉孤城甚至等不及更多詳細的消息,便一路匆匆的尋了過來。

  霜晴的心思太過決然,就算是他,也不敢再錯過絲毫。

  葉孤城的手指有些無意識的微微收緊,她的手指依然冰冷,卻讓他此生都不願再放開絲毫……

  陸小鳳又隨意聊了一句,見霜晴因為內傷未癒,身體畢竟虛弱,時間久了多少有些懨懨的模樣,便果斷的轉身離開,只留下依然穩穩不動的葉孤城一人。

  玉天寶望著守在霜晴床邊的葉孤城,幾次欲言又止,看著那兩人之間,彷彿再也沒有其他人的位置,最終,卻只是溫柔的笑著,轉身默然離開。

  等到屋子裡只剩下葉孤城和霜晴兩人,再度安靜下來,葉孤城終於肯鬆開和霜晴十指交握的手,小心的扶著霜晴躺下,然後蹲下身來,視線和正側躺著望著他的霜晴齊平。

  兩個人默默的對視了許久,誰也不說話。

  在霜晴似乎有些累了,想要轉過頭去閉上眼睛的時候,葉孤城終於低低的柔聲開口道:「我能請你去飛仙島上玩嗎?北方的臘月很冷,白雲城現在的天氣還很溫暖,也適合你養傷。」

  霜晴眨了眨眼睛,她也明白,葉孤城說的是實話。她現在雖然已經醒過來了,可是自己身上玉羅剎留下的內傷卻依然嚴重。

  對於這種類似走火入魔般、經脈中幾股真氣橫衝直撞的症狀,本來有一個內功高於霜晴的人幫她把那幾股真氣化解掉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只可惜,除了玉羅剎這個打傷人的之外,就是陸小鳳、葉孤城,也不敢確保自己就能勝過霜晴,無奈之下,葉孤城也只能是每次都小心的幫霜晴稍稍壓制那股陰寒的真氣。

  宮九的內功心法極為特殊,若是他在,或許還有別的方法,偏偏他此時離得太遠。這種情況下,霜晴也只能是自己慢慢壓制化解玉羅剎留下的陰寒的真氣。

  而對於葉孤城的邀請,忍不住想著上次去海外飛仙島散心,結果情況急轉而下,無比鬧心的經歷,霜晴沉默了許久,漆黑如墨的眼眸平靜的望著葉孤城染上了幾絲熱切的目光,緩緩開口道:「我暈船。」

  「……」葉孤城被霜晴這個思忖再三後才給出的回答哽了一下,旋即卻又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來,彷彿剎那間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般。

  這是他自離開白雲城後,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這段時間並不漫長,發生的事情,卻太多,也太讓人無奈和傷感。

  葉孤城專注的望著霜晴,他的眸色並不是漆黑,卻極為明亮,帶著一種在他身上極為罕見的溫柔。

  葉孤城輕聲道:「我想起了我們在去白雲城的時候,你在船上也是現在這般模樣。」

  霜晴躺在床上微微點頭,淡淡道:「嗯,不堪回首。」

  「……」又被哽了一下的葉孤城依然無比專注的望著霜晴,明亮的眼睛裡卻漸漸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的眼神太過灼熱,霜晴冷著臉,面無表情的瞅了他一會兒,終於有些忍不住的別過了視線。


第一百一十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霜晴已經醒過來了,又有葉孤城一直在身邊陪著,陸小鳳也總算是能夠騰出手來去和拉哈蘇這裡的人打聽李霞的行蹤,繼續調查羅剎牌的下落,而司空摘星也是在霜晴醒來的第二天,便和他以前的習慣一樣,直接消失無蹤了。

  賈樂山北上的目的,本就是為了羅剎牌,也是他早就和李霞約好了,以二十萬兩金子購買羅剎牌。只可惜,他卻不知道,楚楚等人早就想要了他的命。

  賈樂山雖然已經死了,可是,他之前對拉哈蘇這裡的調查信息卻十分的充分,楚楚對此同樣清楚,並且,人雖然已經死了,可是,只要那二十萬兩黃金還在,和李霞之間的交易就還在,楚楚等人更是求著陸小鳳假扮成賈樂山的模樣,前去見李霞。

  拉哈蘇這座冰上的小鎮,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竟然也有一座賭坊,名字,剛好也叫做銀鉤賭坊,而這家小賭坊的老闆,正是陳靜靜。陸小鳳在賭坊的門前站了一會兒,終於頂著賈樂山的名號,帶著楚楚走了進去……

  而在此時,之前他們租住的那個酒家後面的院子裡,氣氛卻是十足的詭異。

  正值拉哈蘇冬季最為寒冷的時候,在外面,彷彿只要輕輕的呼一口氣,都會瞬間凝成冰霧一般。然而,在這麼冷的天裡,霜晴和玉天寶卻坐在了院子裡,吹著冰冷刺骨的寒風,眼前一片銀裝素裹的景象,只有在他們兩人的面前,一個炭火燒著的爐子上,坐著一個樸素小巧的水壺上,熱水煮開了之後,還在不停的咕嚕咕嚕冒著熱氣,彷彿是堆積著冰雪的院中唯一的暖意。

  霜晴和玉天寶的衣服,看起來都有些單薄,玉天寶是仗著內功深厚,又在一年四季都是冰天雪地的崑崙絕頂上凍習慣了,霜晴則是體溫本就偏寒,現在經脈裡又流竄著一股玉羅剎陰寒的真氣,身體就更加總是冷冰冰的了,就連穿在身上的衣物,都不帶著絲毫的暖意。反正她的內傷,也不是身上穿得多一點都能有所緩解的,霜晴索性就什麼衣物輕便穿什麼,至少感覺上舒服一點,不會太過臃腫。

  其實說起來,玉天寶沒受什麼內傷,頂多是被玉羅剎打飛出去磕磕碰碰的,身上有點青紫一片,對於習武之人來說,那些傷都不算什麼,只是他一隻手臂骨折,卻需要小心休養,以免將來留下什麼隱患。

  而霜晴身上,最嚴重的是內傷,現在也只能是慢慢化解,至於她的手臂上長長的劍傷和指尖那些細微的傷口,雖然還沒有完全好起來,但是傷口已經結痂,至少已經不太影響她活動了。

  霜晴手裡正捧著一杯熱茶,卻一口也沒有動,只是平靜的看著還在冒著熱氣、茶香裊裊的茶水在杯中漸漸的涼下去。

  一連昏迷了好幾天,醒來之後,由於身體發虛,霜晴每天用來睡覺的時間依然不短,似乎整個人都染上了一絲懶洋洋的氣息,隨意的開口問道:「你的胳膊要多久才能動?」

  玉天寶的臉上也浮現出了幾絲糾結,不太確定的說道:「大概一個月?半個月的?那個郎中也說不準,只是反覆跟我說,千萬要小心著別原來的骨頭沒好,就再傷到,那樣就麻煩了。」

  霜晴點點頭,稍稍正色道:「反正現在也沒有什麼事,羅剎牌的事情,自然有陸小鳳在追查,你就先好好養傷吧!」

  之前一直沒有打擾霜晴和玉天寶的葉孤城突然走了過來,他的手裡還拿著一件厚厚的雪狐披風,雪白的皮毛十分的柔軟溫暖。葉孤城旁若無人般的將厚厚的披風披在霜晴的身上,然後又十分自然的從她手裡拿過那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茶,重新換了一杯熱的,輕輕的放進她的手裡。

  霜晴早就擺出了一副反正她內傷不癒,冷熱也就那樣,對她基本沒什麼影響的態度,葉孤城卻是始終放心不下,每次碰到她的臉頰或是手指,都好像是觸碰到了寒冷的冰雪一樣,這種並不正常的身體狀態,葉孤城看在眼裡,豈能不在意?

  說起來,霜晴自從醒來之後,又從陸小鳳那裡得知,葉孤城一直守在她身邊,徹夜不離,心中的複雜難言,實在是無法用言語來表述。加上葉孤城就這麼不言不語、卻關心備至的守在霜晴身邊,霜晴就算是鐵石心腸,想要一點也不受到他的影響,卻也幾乎是不可能了。

  若是之前,霜晴可能就又一次乾乾脆脆的一走了之了。想不通的事情,乾脆就不去想,反正天底下沒了誰,日子不是照樣能過。偏偏這次,霜晴身上的內傷,保不齊得拖多久才能痊癒,拉哈蘇這地方雖然氣候寒冷,放眼望去儘是一片冰天雪地,加上江上的冰屋,卻也別有一番景緻,這種情況下,住在這裡安安靜靜的休養,反而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而對於賴著不走的葉孤城,完全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處理的霜晴,每天看他無微不至小心翼翼的樣子,索性也不把他的事情當做一回事,葉孤城湊上來,霜晴就那麼漫不經心的應著,而葉孤城走遠了,霜晴就理所當然的當他不存在。

  一來二去的,面對霜晴不以為意之下這種堪比刁難的場景,葉孤城非但沒有負氣離開,反而是把身邊一貫是丫鬟侍女的活計做得愈發熟練,神態更是從容自若,看得他手下那些個白衣童子和白衣侍女目瞪口呆……

  畢竟,他和霜晴之間,即使是在白雲城中最為親密的那段時間裡,也不曾真正的言及愛之一字。他們兩人之間,本就是機緣巧合的相識,似是而非的中曲,以及一個不可預測的將來。在那段朝夕相處的時間裡,他們或許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存在,兩個人之間,卻從來不曾有過半句承諾……

  玉天寶見到這幅場景,臉上的表情不自覺的僵了一下,卻只能心中黯然的苦笑,依然平靜的說道:「我自然信得過陸小鳳,只要沒有玉羅剎突然出現攪局,陸小鳳定然能夠把這件事解決。歲寒三友也都還等著他找出羅剎牌的下落,不但不會妨礙、甚至還在主動的幫他。」

  聽玉天寶提起了玉羅剎,霜晴也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不解道:「玉羅剎一開始就找上你,非要置你於死地,到底是圖個什麼?反正他也只是把你當做一個擋箭牌,現在你都詐死脫身離開了,歲寒三友都被蒙在鼓裡,也正好方便玉羅剎藉機清理西方魔教中對他不忠的人,你對西方魔教明明已經沒有任何影響了,他卻偏偏要陰魂不散的找上門來,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玉天寶輕輕嘆了口氣,無奈的笑道:「我那個『爹』喲……我覺得吧,他可能就是嚥不下這口氣!西方魔教從來就被玉羅剎玩弄於鼓掌之中,在魔教總壇、他的眼皮子底下的時候,我真的是一點手段都不敢用。可能這次入關後,就連他最初也被我擺了一道,所以,發現真相後,就更看我不順眼了。玉羅剎那種人,對於別人的性命,何曾在意過?他對我想要除之而後快什麼的,哪裡還需要什麼理由?」

  葉孤城的眸色微微變了變,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平靜,彷彿他的眼中,只有披著雪白的披風、坐在冬日的寒風中,一派坦然自若的霜晴。

  聽玉天寶這麼說,霜晴也只能是跟著無奈的嘆了口氣,江湖險惡,處處險阻,自古便是如此。若說玉天寶還是因為牽扯太深而被玉羅剎追殺,自己被玉天寶牽連,碰到玉羅剎要對她下殺手的時候,可是還一頭霧水,更是差點死得不明不白……

  又是黃昏,暮色四合。

  這座晶瑩剔透的冰上小鎮裡,輝煌的燈火漸漸亮了,冰面上映著星星點點璀璨的燈火,彷彿驅散了慢慢長夜中,寒冷黑暗籠罩下來時的深沉寥落。

  更冷的風從冰河上吹過來,呼嘯聲中,彷彿遠處的密林中狼群的呼號,一股深深的令人恐懼的寒意,彷彿瞬間從心中蔓延到指尖。

  院中的門被突然的撞開,陸小鳳攜著一股冷風,硬邦邦的走了進來。

  玉天寶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把手裡的茶杯扔在桌上,伸出手來指著臉色陰沉、像個冰坨子一樣的陸小鳳,忍不住道:「陸小鳳你這是怎麼了?」

  陸小鳳其實還好好的,他撞門的動作生龍活虎,走進來的時候也顯得氣勢洶洶,應該沒有受什麼傷,唯一一點不好的,大概就是,他現在不但一身冷意像個冰坨子,他那身結冰了的衣服,更是成了貨真價實的冰塊了。

  陸小鳳幾步走到霜晴和玉天寶身邊,就那麼硬邦邦的坐在另一張空著的椅子上,抄起桌上的茶壺直接把溫熱的茶水咕嚕咕嚕的喝個乾淨。

  玉天寶睜大眼睛,一臉忍俊不住的笑意,嘖嘖稱奇道:「好濃的酒氣和脂粉味!」

  脂粉味,自然是從喜歡打扮的女人身上沾來的,而那一身的酒氣,就是陸小鳳被美酒潑了一身後,寒風凜冽冰天雪地中凍在衣服上的……

  霜晴也好奇的伸出手來,從陸小鳳結冰的衣袖上,用兩根手指輕飄飄的敲下來一塊滿是酒氣的小冰柱,微微莞爾一笑,問道:「是誰潑了你一身的酒?」

  陸小鳳一臉的往事如風,不堪回首。


第一百十一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難得見陸小鳳木著一張臉,就是霜晴,也忍不住跟他開玩笑道:「你不是說去找陳靜靜和老山羊嗎?怎麼變成一塊冰坨子回來了?」

  衣服被凍得硬邦邦的陸小鳳突然又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使勁抖了抖身子,把衣服上的冰塊全都弄下去,然後又「噗通」一下坐回到椅子上,深深嘆了口氣,沒頭沒腦的說道:「拉哈蘇這個地方真奇怪!」

  霜晴和玉天寶聞言,都不明所以,不解的看向陸小鳳。葉孤城則是眼裡只有霜晴,對於這些事情漠不關心。

  陸小鳳又深深的嘆了口氣,解釋道:「藍鬍子在方玉香之前的四位夫人全都在這座小鎮裡!李霞和陳靜靜就在拉哈蘇的銀鉤賭坊,唐可卿開了一家叫做『太白遺風』的小酒譜,冷紅兒是草藥店的老闆,那位前兩天招來的、擅長處理跌打損傷的郎中,就是她店裡的掌櫃!」

  玉天寶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李霞就是藍鬍子口中,偷走了羅剎牌的那個女人?」

  陸小鳳點點頭,道:「不錯!」

  不等玉天寶開口,陸小鳳也有些忍不住的笑著感慨道:「沒想到我居然會跟西方魔教少教主身邊的人一起商量,教中聖物羅剎牌的下落!羅剎牌從少教主手中到了藍鬍子手裡,然後藍鬍子的妻子李霞又偷走了羅剎牌,結果我們跟被發配充軍一樣,喝了一路的西北風到了拉哈蘇,卻發現這裡不但有一個李霞,還有藍鬍子的另外三個女人……」

  玉天寶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古怪。

  霜晴看看一臉古怪的玉天寶,再看看正滿懷感慨的陸小鳳,突然忍不住「撲哧」一笑。

  陸小鳳直接被霜晴給笑懵了,不解的望過來,問道:「我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霜晴坐在椅子裡,笑得彎下了腰,就連身上毛絨絨的雪狐披風都皺成了一團。葉孤城先是瞥了陸小鳳一眼,然後伸手輕輕的扶住霜晴的肩膀,幫她理了理披風。

  玉天寶突然低低的咳了一下,多少有些拘謹的開口道:「……陸小鳳,我是不是還欠你一個解釋?」

  陸小鳳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他抬起頭盯著玉天寶那張蒼白中又極為精緻的面孔,挑了挑眉稍,道:「關於你之前一直易容的事情?司空摘星那個猴精告訴我,你用的易容面具做工極為精細,怕是和他手裡的那些有得一拼了!」

  玉天寶極為誠懇的望著陸小鳳,道:「你不覺得,易容什麼的,那些都只是無關緊要的假像嗎?」

  陸小鳳坦然道:「我也這麼覺得,所以之前霜晴昏迷不醒,你的胳膊也還不能動,我也就沒特意去追問你!」

  玉天寶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之前說過,要給你解釋的,是我的身份問題,易容不易容倒是其次。」

  陸小鳳道:「英雄莫問出處!你是我的朋友,你的身份,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當然不會去追問我的朋友!」

  玉天寶的眼睛裡,流露出了幾絲暢快的笑意和感激。

  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五官卻很是精緻,笑起來的時候,神態從容恬靜,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和溫柔。

  霜晴笑著插了一句道:「難言之隱他還真有,不過這一次,就算他是你的朋友,你也早就該追根究底的!」

  陸小鳳的臉上,依然還滿是困惑不解。

  霜晴忍不住笑道:「他就是那個給你惹了這麼一堆麻煩的罪魁禍首!」

  聽霜晴評價他為「罪魁禍首」,玉天寶卻是並不在意的樣子,隨意的笑了笑,然後便定定的望著陸小鳳,認真道:「其實我姓玉,玉天寶。」

  陸小鳳愣了一下,玉天寶說他自己姓玉的時候,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然而,玉天寶這個名字一出來,陸小鳳立刻便想到了自己之前聽到這個名字,還是遇到霜晴之前,他自己在藍鬍子的密室裡的時候!

  霜晴和陸小鳳對上歲寒三友,然後陸小鳳又跳了進去,之後,霜晴和玉天寶兩個人頂著的名字,都是假的,什麼冰魄、輕離,或者是田寶、包天,這些名號很假,假得任是誰都能夠發現他們在胡謅。而陸小鳳自然能夠猜到,只不過,正如他剛剛所言,英雄莫問出處,朋友因故不能透露真實身份,陸小鳳當然不會介意,更不會隨意追問和探查,讓自己的朋友為難!

  反應過來之後,陸小鳳再一次「噌」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蹦得老高,就像是尾巴上的羽毛全被火燎著了大公雞一樣,撲扇著翅膀,掀起一陣塵土飛揚,雞飛狗跳!

  陸小鳳的眼睛幾乎已經瞪圓了,不敢置信的盯著玉天寶驚叫道:「你是玉天寶?你是西方魔教少教主?」

  面對一臉驚詫不敢置信的陸小鳳,玉天寶蒼白精緻的臉上也浮現出了幾絲淡淡的羞澀赧然,微微低頭輕聲道:「……我是玉天寶不假,不過,我現在可不是什麼西方魔教的少教主了!」

  陸小鳳不管玉天寶怎麼說,直接追問道:「是你在銀鉤賭坊輸了五十多萬輛銀子,然後把羅剎牌押給了藍鬍子?」

  玉天寶點頭承認道:「是我!」

  陸小鳳又問道:「那日在客棧裡,歲寒三友讓人抬過去的那具『玉天寶』的屍體是誰?」

  玉天寶道:「就是我之前易容的那張臉的主人,我沒弄錯的話,他倒不是歲寒三友手下的人,而是西方魔教中另一夥勢力。」

  陸小鳳聽完,當即道:「歲寒三友也被你騙過去了?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不對,歲寒三友雖然打著為你報仇的名號找上我,但是,他們的真實目的卻是羅剎牌!歲寒三友對玉天寶並無忠心?」陸小鳳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驚道:「在銀鉤賭坊的時候,歲寒三友就想要殺你和霜晴,還有前幾日你們兩個受傷,莫非也是西方魔教的殺手?」

  玉天寶絲毫不以為意的道:「可能他們對玉羅剎也並不怎麼忠心!」

  陸小鳳詫異的睜大眼睛,道:「你對西方魔教教主就這麼直呼其名?玉羅剎不應該是你的父親——」話說到一半,陸小鳳自己就把自己哽回去了,玉天寶剛剛說他叫玉天寶,卻否認了他自己就是西方魔教少教主的事情,這裡面另有隱情,簡直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玉天寶蒼白著臉,黯然一笑道:「我只不過是那位真正的少教主的擋箭牌而已。歲寒三友起初想要殺人滅口,只是見對付不了我和霜晴,加上又出現了一個你,所以他們才會暫且收手。而之後我和霜晴受傷,卻皆是因為玉羅剎!」

  縱使是陸小鳳,聽到這樣一個消息,也是悚然一驚,見到玉天寶略帶迷惘黯然的表情,陸小鳳的心裡,也有些為自己的朋友難過起來。

  這個世上,還有多少事情能比從出生就活在謊言裡、曾經以為最為重要的親人,卻只把自己看做一個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更為可悲?

  陸小鳳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然後道:「歲寒三友說,玉羅剎暴斃身亡,也是假的?」

  這次回答他的是霜晴,霜晴靠在椅背上,不自覺的緊了緊身上純白色的雪狐披風,想起行蹤飄忽、宛如迷霧般的玉羅剎,還有他深不可測、令人駭然的武功,霜晴微微皺了皺眉,輕聲說道:「玉羅剎非但沒死,而且前幾日還出現在拉哈蘇,來到這座小鎮的第一個晚上,我和玉天寶之所以會去密林裡,就是因為玉羅剎找了上來。」

  葉孤城見到她微微蹙眉的模樣,雖然沒有說些什麼,卻是小心翼翼的握住她冰冷的手。

  陸小鳳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些許動容的神色,畢竟,霜晴和玉天寶的身手,他都十分瞭解,當下,還是又確認了一遍,問道:「玉羅剎孤身一個人?」

  霜晴點點頭,道:「是,玉羅剎的武功深不可測,我和玉天寶加起來,也不是對手!」

  陸小鳳又道:「既然玉羅剎也已經出現在拉哈蘇,可是為了羅剎牌一事?」

  聽到這裡,玉天寶卻是略帶諷刺的笑了笑,淡淡道:「羅剎牌?你知道羅剎牌有多少張嗎?」

  陸小鳳道:「既然羅剎牌乃是西方魔教聖物,持有羅剎牌者,即為下一任教主,自然應該——」

  「只有一張」四個字還沒有說出來,陸小鳳已經明白了玉天寶的言外之意,玉羅剎沒有死,那麼,關於羅剎牌的這一切,所有的機緣巧合,都不過是人為設計之下的騙局!

  一直在旁邊聽他們說話的葉孤城突然開口淡淡道:「羅剎牌是死的,玉羅剎的人卻是活的!不管這個世上有多少張羅剎牌,到了最後,都只有玉羅剎手中的那張,才會是唯一的信物!」

  陸小鳳點點頭,道:「不錯,既然玉羅剎並未身死,羅剎牌出自他手,真真假假,自然由他說了算!」

  玉天寶扯了扯嘴角,突然微微哂笑道:「我剛剛又忘記說了一句,我小時候,在玉羅剎的房間裡,見到過好多張一模一樣的羅剎牌……」

  「……」為了一張不知真假的羅剎牌風塵僕僕的千里奔波到極北之地拉哈蘇、就在剛剛還被人潑了一身酒衣服都凍成了冰塊的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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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玉天寶瞧著陸小鳳那張彷彿吞了一缸冰塊般無端變幻的表情,突然又笑了一下,忍不住揶揄道:「玉羅剎的親生兒子、那位真正的少教主到底是誰,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說起來,不久前我還曾經懷疑過你!」

  陸小鳳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圓,就連由於震驚過度而張大得嘴,都能塞進去一個雞蛋,驚悚道:「哈?」

  就連霜晴和葉孤城,都有些詫異的瞥了一眼玉天寶,然後忍不住去打量陸小鳳。

  霜晴不由得好奇道:「你為什麼會懷疑是陸小鳳?」

  這個時候,陸小鳳也終於反應了過來,他再一次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跳得比之前哪一次都要高。

  「你懷疑是我?開什麼玩笑!」陸小鳳驚道。

  玉天寶認真道:「我說的都是認真的,一點也沒有開玩笑。」

  陸小鳳用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同樣認真的說道:「我是個孤兒!」

  玉天寶憐憫的望著他,淡淡道:「我本來以為我不是個孤兒,可是,我那個親爹卻是假的!」不等陸小鳳說些什麼,玉天寶已經繼續道:「魔教總壇中,護法長老、各個壇主,皆非易與之輩!而那些人,皆以為我就是玉羅剎的親生兒子,玉羅剎拿我當擋箭牌,他的兒子,自然會在別處。否則的話,若是有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少不得會引人懷疑。」

  玉天寶看了眼瞠目結舌的陸小鳳,笑道:「你若是父母雙全,我還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

  陸小鳳喃喃道:「世上孤兒那麼多……」

  霜晴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了一絲亮光,斟酌著開口道:「我倒是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這麼說起來,也難怪你會懷疑陸小鳳的身份。」

  玉天寶笑著點點頭。

  陸小鳳的那根手指都快要戳到他自己的鼻子上了,見玉天寶一副但笑不語的模樣,便直接湊到了霜晴那邊,追問道:「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我之前連見都沒見過玉羅剎!」

  霜晴笑意吟吟的望著陸小鳳,眨了眨眼睛,道:「來到拉哈蘇的當天晚上,我給你留書『勿尋』兩字,玉羅剎本來是要殺我和玉天寶,可是,因為聽到了你出現的聲音,玉羅剎就說了一句,陸小鳳來了,於是暫時先放我們兩個一馬!」

  玉天寶也笑著接口道:「你以為那天晚上,我為什麼叫你『救命恩人』?」玉天寶故意深深嘆了口氣,伸出完好無損的那條胳膊,輕輕的拍了拍已經呆若木雞的陸小鳳的肩膀,意有所指的揶揄道:「你在玉羅剎那裡的面子可真大!」

  被李霞、陳靜靜那幾個難纏的女人潑了一身的酒,凍成冰坨子回來後,又知曉了玉天寶的真實身份,也知道了玉羅剎假死的驚天密謀,最後又被玉天寶那個說起來匪夷所思細想起來竟然稱得上合理的猜測給驚呆了的陸小鳳像個失了魂的遊魂一樣,腳步飄忽的回了自己的房間,脫掉身上滿是濃重的脂粉味和酒氣的衣服,在溫暖的屋子裡舒舒服服的洗了一個熱水澡,換好衣物躺在床上,陸小鳳的腦子裡,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夜色已經降臨,天邊漸漸升起一輪皎潔的月亮,星月同輝。冬日的夜風寒冷刺骨,這座冰上的小鎮,在深沉而濃重的夜色裡,卻星光閃爍,美如夢境。

  陸小鳳被玉天寶唬得腦子裡都變成一鍋漿糊了,等到他獨自回了房間,霜晴、玉天寶還有葉孤城卻仍舊坐在院子裡吹著冷風。

  葉孤城奇怪的看了玉天寶一眼,突然開口道:「你剛剛是在騙他的?」

  玉天寶一臉古怪的點了點頭,開口道:「也不全是,那天晚上,我真的是這麼想的,不過後來仔細一想,就知道這並不可能了。」

  葉孤城微微頷首,淡淡道:「難怪……」

  玉天寶瞥了葉孤城一眼,仍舊有些糾結的說道:「我只是開個玩笑,卻沒想到,陸小鳳真的會被我給繞進去,不過等到明天,他應該就會想通了……反倒是葉城主,你怎麼會覺得,我剛剛的話,並不可信?」

  葉孤城淡淡道:「據你所說,不難猜測出,玉羅剎對他真正的繼承人很是滿意。」

  玉天寶自嘲的一笑道:「不然的話,我那個爹對我這個擋箭牌也不會如棄子一般,毫不在意的說棄就棄了!」

  對於玉天寶話語中的傷感和無奈,葉孤城仿若無覺一般,只是繼續淡道:「陸小鳳的心智武功,均屬上乘!他是個難得的聰明人,更難能可貴的是心性舒朗正直,可是,以他這樣的性格,卻絕對不適合作為西方魔教這樣的組織的繼承人的身份!」

  玉天寶輕輕嘆了口氣,笑道:「不錯!陸小鳳這樣的性格,可以是最值得交也最靠得住的朋友,他本就是翱翔九天、跳脫自由的性子,卻絕不是會老老實實的擔任西方魔教教主的人!」

  霜晴聽他們兩個說完,神色間也有些木然了,瞅著玉天寶搖搖頭道:「陸小鳳已經夠鬧心的了,你還故意騙他,我看他要是想不明白,今天一晚上都睡不著了!」

  玉天寶哭笑不得的說道:「我真的只是想要和他開個玩笑,能把陸小鳳繞進去,我也始料未及啊……」

  霜晴站起身來,淺淺的彎了彎嘴角,換了個話題隨意笑道:「在屋子裡躺了好幾天了,我想隨便出去走走,也不知道潑了陸小鳳一身酒的人,會是什麼樣子!說起來,我還沒仔細瞧過,拉哈蘇的晚上到底是什麼模樣!」

  玉天寶幾乎是立即的道:「我——」可惜,剛剛說出來一個「我」字,後面的「陪你一起去」便只能被藏在了心裡。

  「我陪你一起,你身上的內傷還沒有恢復,拉哈蘇這裡的人又龍蛇混雜!」幾乎是同時,葉孤城那邊已經說出了同樣的話語。

  玉天寶心下黯然的把想要說的話語嚥下去,拉哈蘇這個偏僻的冰上小鎮,此時的確稱得上勢力複雜、暗潮洶湧,他身上的傷雖然不嚴重,卻也沒有完全恢復,更何況還有歲寒三友、玉羅剎等人虎視眈眈,相比之下,霜晴在葉孤城身邊的確更為安全。

  心中瞬間閃過諸多思緒,玉天寶轉而微笑著繼續道:「——我先回屋了,在小鎮上散步的時候別待太久,早點回來,你的內傷還沒有恢復,小心別太累!」

  霜晴微微莞爾一笑,十分坦然的點點頭。

  夜色籠罩著滿是冰雪的大地,大大小小錯落有致的屋子裡已經點起了一盞又一盞溫暖而明亮的燈,晶瑩剔透的冰面映著星星點點的燈火,如同漫天星光閃爍。

  冰封的江面如同白玉水晶,行人走在上面,腳下若是不慢一點、穩一點,稍不留神,可能就會滑倒。

  霜晴穩穩的踩在冰面上,望著無邊夜色中遠處影影綽綽的冰雪山巒,回頭看看小鎮中燈火輝煌的夜市,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同樣在冰原漫天冰雪的崑崙,走在冰封的江上,更是忍不住想起了隱居在長樂坊中,總是願意給那些出來歷練、行走江湖的年輕人做熱騰騰的美食的貓婆婆。

  霜晴突然停下腳步,蹲下身子,用手指輕輕的敲了敲結實堅硬的冰面。

  一直跟在她身邊的葉孤城自然也停下了腳步,陪著她一起蹲下身來,看著霜晴手上的動作,有些不解道:「你想做什麼?」

  霜晴一邊敲著自己周圍的冰面,根據聲音估摸著附近冰層的厚度,隨口回答道:「我想抓魚,冰層下面的魚肉質很嫩!」

  「……」飛仙島白雲城地處南方,氣候溫暖,一年四季從無冰雪。從小生活在海外,沒少見過各種海裡的魚蝦貝類,卻從來沒有機會在冬天鑿冰抓魚的葉孤城。

  葉孤城雖然也能夠根據聲音大致判斷出哪裡的冰層薄一點、厚一點,卻完全不清楚在這種已經冰封的江上抓魚的方法。看著霜晴一時興起,就那麼這裡瞧瞧,那裡看看的敲著冰層,葉孤城緊緊的跟在她的旁邊,一時之間,竟然多少有些手足無措。

  夜風吹過,嚴冬浸透的江面上,更是冷肅。

  霜晴卻玩得興起,終於找到一塊似乎凍得比較薄的冰層,從身上摸出一柄鋒利的長劍來,手上稍稍用力,就直接往冰層裡戳了進去。霜晴雖然內傷頗重,可是,仗著手中長劍之利,切這些才凍上不久的冰層,卻如同切豆腐一樣,很是輕鬆。

  霜晴才刺了一劍,葉孤城便伸手輕輕的攔住她,輕聲道:「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我來吧!要切開一個多大的冰洞?」

  對於葉孤城的主動幫忙,霜晴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在無邊的夜色裡,他的眼睛裡彷彿還含著些微微的笑意,如同星辰般明亮。

  霜晴面色平靜如常的眨了眨眼睛,比劃了一個大致的範圍,點點頭道:「這麼大就差不多了!」微微低頭,瞥見葉孤城似乎是想要接過她手中劍的動作,霜晴微微怔了一下,剛想鬆手把自己的長劍讓給他,旋即又立刻反應了過來,果斷的縮回了手把自己的長劍收了起來,前車之鑑歷歷在目,霜晴盯著葉孤城,極其認真的說道:「別搶我的劍!」

  「……」想起自己手裡還拿著霜晴一對驪歌雙劍的葉孤城,沉默了一下,旋即也果斷的抽出了自己的烏鞘長劍,帶上稍許內力,十分輕鬆的切入一小塊冰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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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婆婆的廚房】是崑崙長樂坊的一個藍色任務,拿在崑崙打到的食材過去,貓婆婆會幫忙做成可以吃的東西,都是加屬性的~以前升級的時候,多多少少有點助益~

  其實陸小雞很容易上當,不過他上過當之後,也很快就會想清楚XD~~


第一百十三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很快,葉孤城便用手中的烏鞘長劍挖開了一個冰洞的形狀。

  霜晴一直蹲在旁邊看著他挖,正好身邊附近的冰上,還有一段枯枝露在河面上,似乎是天剛剛冷起來了、開始封江的時候被凍在裡面的。

  不知為何,那根枯樹枝竟然還被誰特意削平了,霜晴一時興起,便直接拿著自己的長劍戳在了那根枯樹枝附近,三下兩下的挖了些碎冰塊出來。

  葉孤城看著挖開的冰洞下層的水面,仍有些不知所措,他抿了抿嘴唇,略微遲疑了一會兒,才轉過去望著霜晴,輕聲問道:「然後怎麼辦?是不是需要漁網?」

  霜晴微微搖了搖頭,認真道:「冬天冰層下面的魚游得很慢的!等下直接拿劍串起來就好了!」

  「……」從來沒有用烏鞘長劍幹過這種事的葉孤城。

  隨便解釋了一句之後,葉孤城是什麼反應,霜晴也不在意,她自己直接就拎著劍柄守在冰洞旁邊,突然摸出來幾個魚餌往冰洞裡面扔了進去,等了不一會兒,便已經有魚循著魚餌游了過來,霜晴當即便興致勃勃的冰洞下面沁涼的冷水中戳了一下,十分熟練的把一條魚弄了出來然後隨手甩在旁邊結實的冰面上。

  「……」看到霜晴竟然還隨身帶著魚餌,葉孤城也不得不驚愕的睜大了眼睛,驚奇道:「你怎麼還會帶著那些東西?」

  霜晴不以為意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沒事的時候可以釣魚啊……」

  說話間,葉孤城終於用手中的烏鞘長劍也從冰洞裡弄出來一條魚,同樣穩穩的甩在了霜晴剛剛扔過去的那條魚旁邊。

  葉孤城道:「你想要幾條?」

  霜晴微微考慮了一下,又回過頭去重新瞅了眼已經弄上來的兩條魚的個頭大小,眨了眨眼睛,然後才說道:「大概四五條?應該夠吃了吧!」

  葉孤城點了點頭,輕聲對霜晴道:「找些樹枝的枝條把那些魚串起來拿回去?」

  霜晴用劍尖指了指她剛剛隨意挖了幾下的那根凍在了冰層裡的枯枝,然後又十分自然、興致勃勃的用長劍擊碎了枯枝附近的冰層,這才道:「我看這根樹枝就不錯!」

  對於霜晴的決定,葉孤城當然不會拒絕,於是,霜晴在那裡繼續從厚厚的冰層裡挖凍上的樹枝,葉孤城則是從冰洞裡繼續幫她抓魚,一直等到她說的五條之後,才終於收手。

  畢竟是夜晚,雖然月色清朗、星光滿天,晶瑩的冰面上還有些微微的反光,但是,那根枯樹枝下面連著的樹幹,卻是一直到霜晴和葉孤城兩人將枯枝旁邊的冰層全部弄碎之後,才清楚的注意到。

  霜晴也有些詫異,還隨手拿劍鋒劃了兩下冰層下面這根粗實的樹幹,隨意道:「想必是剛剛結冰的時候,拉哈蘇的居民在江岸邊砍伐樹木,然後把這棵不小心倒進了江水裡吧!」

  葉孤城初時也沒有多想,只是打算從樹幹上削下來幾條比較柔韌些的樹枝樹皮,幫霜晴把剛剛抓到的五條魚帶回去。

  可是,當他的烏鞘長劍刺入樹幹的時候,並沒有劍鋒削木頭時悶悶的聲響,反而是極為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葉孤城微微訝然,當即斷定道:「這根樹幹裡面有東西!」

  霜晴也微微怔了一怔,回過頭去,這段凍在冰層裡的樹幹,竟然恰好正對著遠處冰雪覆蓋的山巒和岸上一座早已荒廢了的廟宇。

  霜晴也不太確定的說道:「挖出來?」

  葉孤城輕輕的應了一聲,手腕微微一動,冰冷鋒利的烏鞘長劍上閃過一道凌冽的月華光影,那根粗壯的樹幹,幾乎是瞬間,已經被他用長劍切碎,露出樹幹裡面藏著的一個圓筒狀的東西。

  烏鞘長劍的劍鋒稍稍抵在精鋼打成的圓筒一側,隨著一聲極為清脆的聲響,那個圓筒已經從樹幹裡飛了起來。

  葉孤城一把接住圓筒,徑直便遞給了身邊的霜晴,輕輕道:「給你。」

  霜晴也沒客氣,拿在手裡後先是輕輕的晃動了兩下,感覺沒有什麼異常之後,才掀開圓筒的蓋子,順著筒口滑出來的,赫然便是一張晶瑩剔透的玉牌!

  葉孤城低聲道:「羅剎牌?」旋即又立刻道:「——假的?」

  霜晴一手拿著玉牌,另一手又把那個圓筒倒過來晃了晃,確認裡面什麼東西都沒有了,便直接又把蓋子扣上,扔回了冰水裡……

  霜晴把羅剎牌隨意的拿在手裡,藉著清幽的月光,看了看正面刻著的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又反過來隨意的瞧了瞧那部千餘字的梵經,點點頭輕聲道:「這一塊肯定是假的。雖然天魔地煞看起來醜了點,但是平心而論,這雕工還算不錯。可是,這玉牌的質地,別說是堪比秦王不惜以燕雲十八城去換的和氏璧,就是現在上等一點的玉質也不如。」

  葉孤城頓時瞭然,畢竟,羅剎牌乃是西方魔教的聖物,更是以千年的古玉雕琢而成。

  霜晴低頭看著自己手裡拿著的這張羅剎牌,忍不住輕笑道:「這回,倒是真稱得上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能費工夫了!等下回去拿給陸小鳳看!」

  葉孤城十分自然的幫霜晴把她要的那幾條魚用樹枝條穿好拎起來,又簡單的將周圍的碎冰塊大致的扔回了冰洞裡之後,才在北國寒冷冬日的星光月色之中,回到了租住的酒家後面的小院裡。

  院中掛著一盞燈,應該是玉天寶給霜晴和葉孤城留下的,而各自屋子裡的燈光卻是暗的,陸小鳳和玉天寶兩人,應該都已經各自回房休息了。

  霜晴想了想,認真道:「今天已經很晚了,不把他們兩個再吵起來了!」說著,霜晴隨手將羅剎牌塞給了葉孤城,然後在葉孤城微微睜大的眼眸中,從他手中拿過了那五條冰魚。

  五條魚說多不算多,說少也不算少,尤其用枝條穿起來,被打了一個結的樹枝就那麼一小段可以拎著的地方,把魚換手的時候,兩個人的手指免不了有些微微的觸碰。

  他的手指十分溫暖,她的指尖纖細,卻依然還是一片冰冷。

  「我去廚房裡,把這幾條魚拿鹽醃一下!」霜晴似乎完全不以為意,微微抬起頭,望著葉孤城說道:「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完,霜晴轉身離開,葉孤城一手拿著羅剎牌,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夜色裡如同寒星一般的眼眸,依然還在沉默而專注的凝望著她的身影,剛剛提著那五條魚的手指間,卻依然還殘留著她指尖沁涼的溫度……

  他的身姿英挺卻久久沉默,即使是在漫天冰雪的極北之地,依舊是從來不變的一襲白衣勝雪,身上的氣質清冷更勝遠山上亙古不化的冰雪,蒼茫的夜色裡,這份專注凝望的眼神,似乎已經融於了萬千星光之中……

  嚴冬清晨的風很冷,冰天雪地之間,更是一片寂靜。

  昨天晚上被玉天寶給繞進去而暈頭暈腦連做夢都沒個清靜的陸小鳳,一大早從床上起來之後,總算是想明白了,頂著一臉糾結的表情瞅著玉天寶,無奈苦笑道:「我已經夠頭疼的了,還被你騙得差點睡不著!」

  玉天寶眨了眨眼睛,扶著自己還不能動的那條胳膊,望著陸小鳳,十分認真的笑著解釋道:「所以我說的是,我在不久前曾經懷疑過你,後來,我自己就想明白了,玉羅剎的親生兒子,肯定和你無關呀!」

  此時方才意識到玉天寶昨天那句話的意思,陸小鳳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感概,自己的朋友,總是喜歡故意為難他……

  陸小鳳剛要開口繼續說些什麼,卻突然動了動鼻子,嗅到了廚房那邊傳來的一陣奇異的酒香!

  陸小鳳驚奇道:「大清早的,誰在廚房裡溫酒?」

  等到他們兩人走到廚房那邊,才驚愕的發現,霜晴身上正披著毛絨絨的雪狐披風,認真得盯著鍋灶上的魚,而那陣奇異的酒香,竟然是從魚鍋裡傳出來的。

  葉孤城站在一個距離霜晴身邊不遠不近的地方,既可以隨時上前一步和她站在一起,又不會妨礙到她手上的動作。而租下這個小酒家時留下的廚子,正被葉孤城身上的寒氣凍得戰戰兢兢的站在廚房的角落裡,是不是的幫忙切個食材打個下手。

  陸小鳳大步走進來,笑道:「好香的酒!」

  霜晴回過頭來笑了一下,挑了挑眉道:「難道魚不香嗎?」

  陸小鳳直接湊到了鍋邊上,好奇的笑道:「我還沒見過這麼做魚的,你在裡面放了多少美酒?」

  霜晴眨了眨眼睛,道:「你猜?」

  玉天寶也已經走了過來,開口道:「酒香這麼濃,應該不少吧!」

  陸小鳳則是又盯了一會兒,才說道:「兩杯?」

  霜晴莞爾一笑,看了陸小鳳一眼,道:「你猜得倒是八九不離十了!」稍稍停頓了一下,霜晴繼續道:「昨天晚上出去在江面上隨便走走,一時興起就挖了個冰洞抓了幾條魚回來,抓魚的時候,我們還挖到了一個特別有趣的東西!」

  陸小鳳挑眉,道:「願聞其詳?」

  葉孤城一直沒說話,這個時候,卻是直接把那張假的羅剎牌朝著陸小鳳扔了過去。

  陸小鳳頭也沒回,飛快的伸出兩根手指,便十分輕鬆的接到了那張羅剎牌,本來還抱著開玩笑的心思,可是,等他低頭,一眼瞥到手裡那張玉牌,卻是驚得險些直接鬆手把羅剎牌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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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人小劇場:

  烏鞘長劍:以前喜歡我的時候,每天都抱著人家在海上看月亮,還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新人勝舊人了,就拿人家去挖冰、插魚、切樹幹QAQ


第一百十四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霜晴扭過頭來衝著陸小鳳眨了眨眼睛,笑道:「意外吧?」

  陸小鳳連連點頭,同時將手裡的羅剎牌反過來倒過去的仔細查看,過了一會兒之後,一邊把羅剎牌遞給玉天寶,一邊遲疑著開口道:「這張羅剎牌是假的?」

  站在他身邊的玉天寶根本就沒伸手接,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下了論斷般的篤定道:「比起我之前見過的那些真假難辨的羅剎牌,這張玉牌的質地絕對是最差的一個!」

  陸小鳳又把羅剎牌在手裡來回擺弄了兩下,然後才抬起頭望著霜晴和葉孤城,徑直問道:「這張玉牌你們是從哪裡找到的?」

  霜晴一邊示意那個廚子幫忙把鍋裡酒香四溢的魚盛出來,一邊轉身往廚房外面走去,葉孤城自然是一步不差的跟在了霜晴身邊,陸小鳳隨即也拉著玉天寶跟了出去。

  依然還是院中那張小桌,四個人坐在了清晨冬日凜冽的寒風裡,只有彷彿與遠山上的冰雪和雲朵融成一片的橙色太陽,帶來些許的暖意。

  霜晴坐下之後,才笑著對陸小鳳道:「從江面鑿開的冰洞裡抓魚的時候,碰巧找到的這張羅剎牌,你說是從哪裡?」

  玉天寶驚詫道:「水下?還是冰層裡?」

  陸小鳳突然又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就連手裡的羅剎牌都險些被他碰到地上。

  玉天寶被他嚇了一跳,驚道:「又怎麼了這是?」

  陸小鳳沒有回答玉天寶的疑問,而是緊緊的盯著霜晴,急切的追問道:「羅剎牌是在冰層裡找到的?」

  霜晴也有些不解陸小鳳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眨了眨眼睛,然後才點了點頭說道:「是,也不是!羅剎牌被放在一個精鋼製成的圓筒裡,而這個圓筒被藏進了一棵倒下的大樹的樹幹中,最巧的是,那棵樹的樹幹卻是被冰凍在了冰層裡。」

  陸小鳳一臉複雜的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喃喃道:「果然是被人有意藏在了冰層裡面,好巧妙的心思!」

  霜晴想了想,又道:「你一說我才想起來,那根樹幹上,剛巧有一根樹枝露出了冰層外面,而且被人削去了一半,想來便是把羅剎牌藏在那裡的人,特意做出的記號了!」

  玉天寶稍稍側著身子挑眉道:「你還沒說,剛剛一副火燒了尾巴的樣子,是因為什麼呢!」

  陸小鳳怔了一怔,旋即苦笑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冷紅兒,怕是已經遇害了……」

  陸小鳳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空曠的望著東邊日出的方向。

  晨光熹微,朝霞滿天,裊裊炊煙中,似乎就連拉哈蘇這個冰雪覆蓋的小鎮,也被染上了一層溫暖明亮的金紅色。

  他想起了冷紅兒擦乾眼淚之後,一邊忙忙碌碌的往桌上擺著酒菜,一邊輕聲對他說的,每天晚上,她都要一個人喝一點酒,只有喝醉了,她才能睡著,有時候,她連醉夢一場都辦不到,便只能孤身一人在淒迷的夜色裡,坐在冰河上,一坐,便孤零零的等到天亮。她還說起了,又一次她曾經在冰封的河面上看到了一頭黑熊。

  剛剛玉天寶猜測,羅剎牌是被藏在了冰層裡的時候,陸小鳳瞬間想到了很多似是而非、卻又一環扣一環緊緊相連的事情。

  這張假的羅剎牌當然就是李霞藏起來的,拉哈蘇是她的家鄉,她知道這裡到了冬天就會搬到冰上建房子,她在從藍鬍子手中偷走羅剎牌之後,便直接回到了拉哈蘇,而那個時間,剛好天氣開始冷了,她便趁著剛剛封江的時候,將羅剎牌巧妙的藏在了裡面。

  陳靜靜和李霞是一起回到拉哈蘇的,而陳靜靜的屋子裡,有一張極其完好、又大又厚的黑熊皮,被妥帖的鋪在了椅子上。

  在寒冷和孤獨中坐在冰面上等待天亮的冷紅兒,不久前還在冰面上看到過那頭黑熊的身影,即使在冬季,熊本來是應該藏在它們的洞穴裡冬眠的。

  冷紅兒把這些她覺得新奇的事情講給陸小鳳聽的時候,陸小鳳只是笑了笑,卻並不以為意,然而此時,他才恍然間驚覺,冷紅兒在冰上看到的那頭那頭熊,恐怕,另有隱情……

  霜晴微微皺了皺眉,道:「冷紅兒?你上次說的那個,藍鬍子的夫人、草藥店的老闆?她的掌櫃的便是前幾日過來忙幫看傷的那位郎中?」

  陸小鳳點了點頭。

  玉天寶見狀,也有些皺起了眉頭,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等到陸小鳳將自己的推測全部講完之後,霜晴沉默了一會兒,才看向陸小鳳,指了指被扔在桌上的那張假的羅剎牌,認真的問道:「你接下來打算如何?今天楚楚他們似乎已經準備把金子送去李霞那邊換回羅剎牌?」

  陸小鳳淡淡道:「可是,羅剎牌卻已經在這裡了!不管如何,這件事,我總要查個水落石出才是!」

  玉天寶突然拿過桌上那張羅剎牌,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過上面雕刻的梵經,微微蹙了蹙眉,開口道:「我想,你們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玉天寶道:「假的羅剎牌絕對不止一張兩張,我在玉羅剎那裡見過的都不止這個數。還有就是,這張羅剎牌,並不是我以五十萬兩銀子押在銀鉤賭坊、到了藍鬍子手裡的那張!」

  陸小鳳驚道:「不是這張羅剎牌!?」

  玉天寶肯定的點了點頭,微微嘆了口氣,解釋道:「絕對不是!我原來手裡那張羅剎牌,就是西方魔教內部,恐怕都沒有幾個人知道真假,而且,就算是假的,也是用極其名貴的千年古玉仿製而成,縱使它不值那五十萬兩,卻也絕非現在這塊——」

  玉天寶說著,直接把手裡的羅剎牌扔回到了桌上,玉牌和石桌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繼續道:「——雕工還算認真,但是比起玉羅剎弄出來的真假難辨的羅剎牌,說它一句粗製濫造、玉質低劣,一點也不為過!」

  聽完玉天寶所言,陸小鳳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猛地蹦了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走,匆匆忙忙留下一句:「我去找楚楚!」

  玉天寶立刻也跟了上去,他現在也很好奇,從他手裡到了藍鬍子手中的那張羅剎牌,究竟下落如何。

  霜晴隨即想要起身,一句「我也去瞧瞧」還沒有說出口,便被葉孤城輕輕的按住了肩膀,繼續穩穩的坐在椅子上,葉孤城專注的凝望著她略微有些睜大的眼眸,輕聲道:「他們兩個就算了,你身體還沒有恢復,先吃早飯。昨天那麼晚去抓魚,今天一大早又是你自己親自到廚房裡盯著才做好的,再不吃,就該放涼了。」

  「……」霜晴一時啞口無言,抬起頭才發現,廚房的門口,那個廚子正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看到霜晴和葉孤城的視線同時望著他,那個廚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毫無緣由的嚇出了一身冷汗。

  鍋裡的魚並沒有涼,那個廚子也是個心思活絡的伶俐人,本來是要把魚從鍋裡撈出來的,可是,看著霜晴他們幾個人也不嫌冷的就坐在院子裡吹著冷風聊天,看樣子一時半會兒的也沒工夫吃飯了,那個廚子便把魚留在了鍋裡一直用小火溫著。

  等到看到四條眉毛的那個和衣著單薄折了一條胳膊的那個連飯也不吃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剩下一個總是一身白衣如雪帶著一柄烏鞘長劍的那個和唯一的姑娘家要吃飯了,這才急忙把酒香濃郁的魚給盛了出來。

  陸小鳳和玉天寶雖然走得匆匆忙忙,可是,他們兩人都是內功深厚、耳聰目明之人,葉孤城也並沒有特意壓低聲音說話,是以,他對霜晴的柔聲勸阻,什麼「他們兩個無所謂,霜晴得先吃早飯」那些,這兩人全都聽見了……

  才一院子,玉天寶和陸小鳳並肩走在一起,便有些自言自語般的喃喃道:「我有點後悔了,不該出來的這麼急,連早飯都顧不上吃的……」

  陸小鳳嘲笑了他一句,道:「尤其是今天早上的魚還是霜晴昨晚抓回來的冰魚,更是霜晴一大早親自烹好的,錯過這次,說不定可就沒機會吃霜晴親手做的菜了!」

  玉天寶微微笑了一下,卻是一點也不客氣的反唇相譏道:「霜晴今天還特意用美酒做了魚,從廚房裡傳出來的酒香四溢,剛剛出了屋就聞著了!錯過這次,說不定可就沒機會常常用美酒燉出來的新鮮冰魚是什麼滋味了!」

  陸小鳳知道,玉天寶喜歡霜晴,而玉天寶卻也瞭解,陸小鳳喜愛美食、更愛美酒。

  陸小鳳突然停住了腳步,一臉糾結的瞅著玉天寶,提議道:「要不咱們先回去把飯吃了再出來?」

  玉天寶絲毫不為所動的冷笑道:「想得罪葉孤城你就回去!」

  陸小鳳苦笑道:「那還是算了吧!我們還是去找楚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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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

  陸小鳳和玉天寶趕到楚楚他們租住的那間院子裡的時候,正巧看到一口箱子翻倒在地上,箱子的蓋子也摔在地上撞開了,裡面跌落出來、並非金銀,而是大塊的石頭。

  陸小鳳一時間怔住,玉天寶卻笑道:「二十萬兩黃金?」

  楚楚卻面不改色的繼續吩咐那些手下的人把石頭重新裝進箱子裡抬走。

  又被騙了的陸小鳳不掩驚怒的盯著楚楚,可惜,還不等他開口,玉天寶已經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戲謔道:「不愧是昔年橫行四海的賈樂山,這無本的買賣做得可真是漂亮!」

  陸小鳳看到了楚楚他們幾個人殺死賈樂山,甚至還答應了他們,以賈樂山的名義從李霞的手中購買羅剎牌,可是如今,楚楚他們準備的二十萬兩黃金,卻是石頭!

  聽到玉天寶含笑的話語,楚楚嬌媚的瞥了他一眼,對上他那張蒼白精緻的面孔,還有依然不能動彈的一隻胳膊,也笑了笑,柔聲道:「公子可真是說笑了!這箱子裡雖然都是石頭,可是這些箱子本身,可以用足夠重量的二十萬兩黃金打成的!」

  陸小鳳頓時又怔住。

  玉天寶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讚嘆道:「楚楚姑娘好巧妙的心思!」說這話時,他還特意衝著陸小鳳眨了眨眼睛。

  陸小鳳的臉上忍不住又露出了苦笑。早上的時候,他自己才說過李霞把羅剎牌藏進冰層裡是好巧妙的心思,結果,霜晴和葉孤城閒著沒事出去走走抓魚的時候,就把那張羅剎牌給撿了回來,最可笑的是,李霞藏這張羅剎牌的時候,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手裡的羅剎牌是假的!而現在,玉天寶又用同樣的話語來讚美楚楚,真是讓人想想就頭疼……

  楚楚柔聲笑道:「公子謬讚了!」

  玉天寶但笑不語,只是在心中暗暗想著,的確是謬讚,真當別人分辨不出箱子是用黃金還是用鐵打的不成?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們兩個誇來誇去的,就我一個人成了呆子!」

  楚楚走上前來,十分輕柔而溫順的幫陸小鳳理了理衣領,然後整個人都靠在了他的懷裡,雙手摟著他的腰,用一種極其曖昧的姿勢抬起頭悄聲耳語般的笑道:「在我心裡,你怎麼會是呆子?」

  玉天寶瞥了那兩個抱在一起的人一眼,沒意思的扯了扯嘴角,轉身就走了出去。

  才走到門外,玉天寶就聽見院中楚楚發出了一聲尖叫,陸小鳳則是哈哈大笑著從院子裡竄了出來,站在玉天寶身邊隨口埋怨了一句:「你居然說走就走!可真不夠朋友!」

  玉天寶眼神頗為曖昧的瞅了瞅陸小鳳,然後嘆了口氣,笑道:「天色還早,外面又這麼冷,怎比得過芙蓉帳內春光暖?我以為你一時半會兒估計是出不來了,不比你這個紅顏知己遍天下的風流浪子,我一個孤家寡人,若是再不自己多照顧照顧自己,趕緊尋個地方找點吃的,就是真餓著了可也沒人心疼!」

  陸小鳳被玉天寶擠兌得一臉無奈,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得含混過去的嘲笑道:「看把你自己給可憐的!」

  玉天寶絲毫不以為意的順著陸小鳳的話繼續感嘆道:「沒人疼沒人愛的,可不就是可憐麼?」

  他們兩人,一邊互相調侃著,一邊繼續往李霞的銀鉤賭坊走去。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陸小鳳也算是摸透了玉天寶的性子,霜晴在的時候,溫和內斂、優雅從容、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怕是和花滿樓比起來也不遑多讓了,可是,一旦不在霜晴身邊了,玉天寶絕對是個什麼話都敢說、什麼葷話都敢笑意曖昧不明得講的人!

  這是趕巧了玉天寶和霜晴紛紛受傷,尤其玉天寶又暫時殘了一條胳膊,加上拉哈蘇這個地方本就偏僻荒涼,所以看不出什麼來,可是,陸小鳳卻依然覺得,若是換成了繁華熱鬧的京城,玉天寶絕對是個不下於他的夜夜醉枕溫柔鄉的風流公子!

  ——若是認真說起來,從他在藍鬍子的銀鉤賭坊中,一擲千金的和方玉香玩曖昧,玉天寶這人的性子,陸小鳳也就能猜出一二了,興趣相投、愛好相同到了這個份上的朋友,真得是遇見了全憑運氣,也是因為霜晴一直在身邊,所以陸小鳳才好心的沒拿那些事打趣他而已……

  還是清早,雖說一天之計在於晨,可是,銀鉤賭坊卻是理所當然的並沒有開賭局,即使從關內搬到了極北之地的拉哈蘇,銀鉤賭坊到了晚上才開始賭的習慣,卻是半點沒改,就連門口掛著的燈籠都沒有點著,只有那道銀鉤還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晃不停。

  陸小鳳和玉天寶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銀鉤賭坊裡面,不顧那兩個阻攔的打手,逕自闖進了寫著「賬房重地,閒人免進」的密室裡面,把臉色十分難看、笑容極為勉強的陳靜靜和李霞的弟弟李神童兩個人一起堵在了裡面。

  陳靜靜勉強笑道:「賈大爺來得可真早。」

  陸小鳳也笑道:「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李神童的臉色變了變,他沒有問早起的蟲兒會怎麼樣,因為大家都知道,答案是只能被吃掉。

  陳靜靜轉向還有一條胳膊不能動的玉天寶,嫣然笑道:「這位公子是?」

  玉天寶微笑著回答道:「自然是賈大爺的朋友了,我姓王。」

  陸小鳳回過頭來瞥了他一眼,玉天寶輕輕的笑了笑。

  陳靜靜笑道:「原來是王公子,失禮了。」

  說完,陳靜靜又看向了陸小鳳,輕輕咳嗽了兩聲,勉力解釋道:「我們正想去請賈大爺今天晚上過了吃頓飯,到時候,李大姐也好把東西拿過來,大家做完生意,正好也交個朋友。」

  玉天寶忍不住笑道:「李大姐?可是李霞?」

  陳靜靜道:「正是。」而在她旁邊,李霞的親弟弟李神童,卻是始終一語不發。

  陸小鳳道:「我已經很餓了,一點也不想繼續再餓到晚上,你去轉告你的那李大姐,二十萬兩黃金已經備好了,我現在就在這裡等她!」

  陳靜靜勉強笑道:「可是我們也不知道李大姐她現在在哪裡呀?」

  玉天寶突然輕笑道:「既然不知道你們李大姐的行蹤,那你們知不知道真的羅剎牌在什麼地方?」

  驚懼之下,陳靜靜和李神童的臉色同時變了一下。

  玉天寶見狀,微微後退了兩步,站在了陸小鳳背後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這才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一句話就被人詐了出來,這麼不經逗的人千萬別玩什麼陰謀詭計!」

  陸小鳳忍不住衝著玉天寶嚷嚷道:「你一個勁的往後躲什麼?」

  玉天寶一臉的善良無辜,認真道:「我怕他們氣不過直接跟我動手打起來,我身上的傷還沒有好,那個郎中告訴我,手臂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隨便再傷著!」

  「……」陸小鳳心道,憑玉天寶的武功,就算廢了兩條胳膊也能收拾得了陳靜靜和李神童,當下便忍不住的嘲諷道:「那你何苦要跟出來?」

  「……」玉天寶只是微微哂笑,卻不肯直截了當的回答,難不成還真的告訴陸小鳳,自己看不慣葉孤城一直跟在霜晴身邊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不成?

  霜晴和葉孤城這邊,才剛剛吃完早飯。用美酒燉出來的冰魚,鮮嫩的魚肉裡也滿是香醇的酒味,吃完之後,彷彿渾身都暖融融的。

  一個白衣童子突然上前,稟告道:「陸大俠他們兩人先去尋了楚楚,一個箱子被掉在地上摔開,結果裡面的金子,全都是石頭。從楚楚那裡離開後,陸大俠他們便直接去了銀鉤賭坊。」

  霜晴單手托腮,忍不住笑道:「玉牌是假的,二十萬兩金子也是假的,這個生意,他們做得倒是不虧!」

  葉孤城靜靜的望著她,輕聲說道:「我們現在去銀鉤賭坊嗎?你剛剛不是還說想去瞧瞧。」

  霜晴稍稍遲疑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說道:「突然又不想去了……反正都是假的,無非就是那些人騙來騙去,看誰上當而已……」

  葉孤城微微彎了彎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剎那間如同冰雪消融般,他完全順著霜晴的意思,只是輕聲道:「那就不去了。」

  那個白衣童子見狀,一聲不吭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霜晴則是微微點了點頭,隨意的「嗯」了一聲。

  葉孤城走到霜晴身邊,對她輕聲道:「等下你想去做什麼?」

  霜晴搖了搖頭,略微想了想,還是淡淡道:「不知道啊,好像也沒什麼事情可做的……」

  葉孤城沉默了一下,拉住了她一片冰冷的手,十分和緩的給她輸了些內力,幫助她壓制身體裡那股依然洶湧危險的陰寒真氣,柔聲道:「那就好好休息吧,早點把傷勢養好。」

  陸小鳳和玉天寶白天一整天都沒有回來,葉孤城似乎依舊眼裡只有霜晴,霜晴決定不去銀鉤賭坊之後,就連那白衣童子都不再出現回稟陸小鳳和玉天寶的事情,對他們兩個人完全是不管不顧的態度。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拉哈蘇的夜色總是來得很快。天邊的星辰若隱若現,冰上小鎮的燈火也一盞盞的明亮起來。

  傍晚時分,剛剛睡醒的霜晴從屋子裡出來,迎面便碰上了葉孤城,他的手裡,還提著一盞十分精緻小巧的冰燈。

  半透明的冰塊被雕刻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熊貓形狀,裡面正點著一支紅色的蠟燭,燭影搖曳,透過冰燈,折射出溫暖的橙紅色光。

  霜晴眨了眨眼睛,看著那盞冰燈,稍稍愣了一下。

  葉孤城已經把那盞冰燈遞了過來,輕聲道:「下午你睡著的時候,閒來無事,幫你雕的。」

  霜晴下意識的伸手接過了那盞冰燈,微微低垂著頭,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葉孤城又道:「我記得你一直很喜歡滾滾,就照著它的樣子雕刻了。拉哈蘇太荒僻了,尤其是到了冬日,這裡除了冰雪,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有趣的東西了。」

  霜晴靜靜望著冰燈裡的一點燭火,許久,才輕輕的回了一句:「多謝,我很喜歡……」


第一百十六章 山水有相逢

  夜色已經很深了。

  陸小鳳和玉天寶陰沉著臉、迎著風雪往他們租住的那方酒家的小院方向走去。

  即使陸小鳳表現出來的態度足夠強硬,他們卻依然沒有見到李霞,因為李霞已經死了,他們能夠見到的,只剩下她的屍體。

  李霞是和老山羊一起,半裸著身體死在巨大的水缸裡的,水缸裡充滿了冰,而那兩個人的屍體正被凍在厚厚的冰層裡。

  陸小鳳深深的吸了口冷氣,他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皮裘,只感覺冬日的寒風凜冽、幾乎要刺進骨頭裡。

  丁香姨告訴他,拉哈蘇這裡,唯有老山羊和陳靜靜值得信任,可是,他之前只見過一次、甚至還沒有搭上話的老山羊已經死了,而陳靜靜和李霞是一路人,李霞卻也這樣無緣無故的死在了水缸裡。

  月色中,陸小鳳和玉天寶暗淡的身影被拉得很長,陸小鳳輕輕嘆了口氣,道:「李霞竟然已經死了……如今,殺她的人,卻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玉天寶只是靜靜的沉默著,半晌,才緩慢的安慰了一句:「只是暫時陷入了僵局而已,從我手中出去的那張羅剎牌不出現,拉哈蘇這裡的事情就不會結束,總會有機會找出真相的!」

  陸小鳳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這些,從銀鉤賭坊和藍鬍子,西方魔教和歲寒三友,自己被人故意設計扯進來了,隨著事情的進展,不難看出,這是一個局,而所有的真相,隨著局面的發展,自然會漸漸的暴露出來。

  霜晴和玉天寶顯然是這個局中的意外,至於突然現身拉哈蘇的白雲城主葉孤城,就更是意外中的意外了。那些佈局的人,對於霜晴、玉天寶這個三個人的出現,顯然是始料未及……

  無論如何,圍繞著羅剎牌發生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終究會有一個結果的,最遲也不過是在明年正月初七「人日」那一天,等到西方魔教所有重要弟子聚集於崑崙山的大光明境時,選出最終的西方魔教教主人選,也即是出現一個最終的勝利者罷了!

  這些事情本來與陸小鳳無關,可是,於陸小鳳自己,他卻只是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人死在這個有心人故意佈置的局裡罷了。

  深夜的寒風嗚咽,星月交輝的蒼穹浩瀚而神秘,還在紛紛揚揚的雪花撲簌簌的落下,染白了兩個人的頭髮和肩膀。

  風雪夜歸人。

  他們兩個的步伐似乎有了些急迫,畢竟已經很晚了,外面這麼冷,歸人的腳步,總是會顯得急切些的。

  遠處隱約傳來雪狼在月下的嗥聲,密林裡,風影搖動,卻望不見絲毫的人影。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一個人在縱馬飛奔,孤月獨行的身影。

  夜色已經很深了,陸小鳳和玉天寶回到小院中時,院門上還掌著一盞燈,而屋子裡,卻是暗沉沉的一片,沒有半點燭光燈影。

  兩個人輕手輕腳的進了門,玉天寶對陸小鳳輕聲道:「霜晴應該已經睡下了,今天的事情,明早再和她說吧!」

  至於葉孤城現在正在哪裡,是不是也已經歇下了這種事情,玉天寶從來是視若不見的。

  陸小鳳自然點頭,兩個人各自回房休息。

  推開房門,陸小鳳便聞到了一股熟悉而又別緻的酒香,清晰的混在鮮嫩的魚香裡。陸小鳳頓時眼前一亮,早上霜晴做的冰魚,陸小鳳和玉天寶都沒有機會嘗到,沒想到霜晴竟然還特意留了些給他。

  陸小鳳先是點亮了屋中的一盞燈,而在桌子的正中央,正穩穩當當的擺著一個瓷碗,碗裡的冰魚早就已經涼了,碗裡的魚凍凝著酒香,有些微微的半透明。

  霜晴既然給他留了這魚,想必也會給玉天寶留下一份,陸小鳳正尋思著要不要先去找玉天寶,然後兩個人把這魚端到廚房裡去,一碗在鍋灶上熱一熱,另一碗就這麼嘗嘗魚凍的味道,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喝酒,也熱鬧些!

  可惜,還沒等陸小鳳打定主意,走到桌邊的他,卻旋即又注意到壓在那一碗魚下面的一張字條。

  那張字條不大,又被十分平整的壓在碗下面,是以陸小鳳在第一眼掃過桌面時,都沒有太過注意到。

  陸小鳳心中微微一動,挪開那碗魚肉,輕輕的拿起了那張紙條。

  上面的字跡清雋而灑脫,像是女子的字跡,卻又帶有幾分狷狂肆意的磊落。陸小鳳此前並沒有見過霜晴的字跡,可是,沒來由的,他卻覺得,這簡簡單單的十幾個字,就應該是霜晴的筆墨。

  不大的紙條上就只有區區兩行字,可是,一眼掃完上面的內容,陸小鳳卻是猛地一震,瞬間感覺自己的心都涼下來了。

  「傷勢已無礙,就此別過,勿念。

   山水有相逢,各自珍重。」

  而在紙條的末尾,則是「霜晴」二字的留名。

  此時的陸小鳳,腦海裡還是轟隆隆的被炸成一片的混亂,他的第一反應是霜晴走了葉孤城知不知道,旋即想到的便是這張字條是專門留給他的,還是每個人各有留書,同時也忍不住的在想,明明說好了等拉哈蘇一行結束之後,霜晴再回揚州的,可是,按照今天這個字條上簡單的語句,卻怎麼看霜晴也不像是會自己回去揚州的意思……

  陸小鳳的腦子裡飛快閃過無數個念頭,從霜晴自己留書離開,一直聯想到會不會是又出了意外,霜晴可能身上的內傷未癒然後被人綁走了,這封留書則是混淆視聽的東西……

  正在這時,玉天寶也端著一碗魚肉走了過來,站在陸小鳳門口小聲的招呼道:「陸小鳳,要不要一起去廚房裡喝酒?」

  陸小鳳微微一怔,瞬間便想到了,玉天寶還有心思去喝酒,那麼就必然不知道霜晴留書這件事,更不知道霜晴已經離開了……

  低頭看看那張字條,陸小鳳頓時覺得這張輕飄飄的紙條就像是在火裡烤熟的山芋一樣燙手起來。

  陸小鳳大步走到門前,一把推開房門,盯著手裡還端著同樣的一碗魚的玉天寶,開口問道:「葉城主在不在房裡?」

  一個葉孤城手下的暗衛輕飄飄的從房頂上出現,有些奇怪的望著陸小鳳,說道:「城主他已經休息了。」

  陸小鳳又是一怔,然後有些無奈的苦笑道:「他馬上就不用休息了!」

  那個暗衛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凝重的神色來,不解道:「可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們打探到到的那些消息裡,當然也包括了李霞意外身死一事,可是,似乎沒有什麼會影響到他們城主的呀……

  玉天寶已經眼尖的瞥到了陸小鳳手裡小心翼翼的用兩根手指捏著的字條,上前一步,把手裡盛著魚的碗塞到陸小鳳手裡,然後一把奪過那張紙條來。

  許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葉孤城已經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神色清冷漠然,一身白衣如雪、烏髮上頂著檀香木珠冠,身姿清雋,宛若謫仙。

  葉孤城寒星般的眼眸望著陸小鳳,淡淡道:「發生了何事?」

  陸小鳳的嘴微微張了張,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能無奈的伸手一指玉天寶正拿著的那張紙條。

  藉著清冷的月光,玉天寶的視線正反反覆覆的掃過上面的「就此別過,勿念」幾個字,手指幾乎還有些微微的顫抖。

  良久,玉天寶方才抬起頭,望著葉孤城清冷的面容,一時之間,反而有些想笑。

  霜晴就這麼毫無預兆的飄然而去,才和霜晴認識不久的他不知道,早就和霜晴相識、這些天總是理所當然的待在霜晴身邊、時有親暱動作的葉孤城卻同樣也不知道這個消息。甚至於,就連臨別留書,都是放在了陸小鳳的屋子裡。這是不是說明,在霜晴看來,他和葉孤城在她心中的地位,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思及此處,原本由於這場離別來得太過突然而有些反應不過來般的震驚和錯愕,感覺渾身都有些發冷的玉天寶反倒突然輕鬆起來,他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將那張字條遞給了葉孤城。

  葉孤城沉默著接過了那張字條,在場的幾個人中,他是唯一一個見過霜晴字跡的人,自然一眼就辨別出,這份簡短的留書,正是出自霜晴筆下。字跡灑脫而流暢,沒有一星半點的猶疑,想來寫這封留書時,霜晴的心情很平靜、很輕鬆,甚至還很暢快。

  她就這麼走了,從他身邊走得輕鬆而灑脫,坦然而磊落,毅然決然不帶有一絲的猶豫和遲疑。

  葉孤城還記得,就在傍晚時分,霜晴站在最後一點溫柔的暮色裡,靜靜的望著他送給她的冰燈,微微低垂著頭,輕輕的告訴他,她很喜歡。

  她承認,她喜歡他的禮物,卻在片刻之後,孤身一人在夜色中悄然離開,走得隨意而瀟灑。

  強自壓下心間的一點說不出的茫然和苦澀,良久,葉孤城終於看似平靜的開口道:「是她的字跡……」

  說完,葉孤城那雙並不是漆黑、卻極為明亮的寒星一般的眼眸,緩慢得盯在了陸小鳳的臉上。

  陸小鳳望著葉孤城面無表情卻難掩黯然的臉色,還有一直都盯著他,神色複雜的玉天寶,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彷彿豁出去了一般,大聲道:「霜晴說了她傷勢已經無礙,你們兩位勿念!」

  「……」葉孤城手下的暗衛見狀,悄無聲息的撤了,只留下那三個人,於庭中對立,氣氛一片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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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葉孤城&玉天寶:她為什麼把字條留給你?

  陸小鳳:一臉血淚……

  陸姑娘之前傷勢一直很重,所以才老老實實的養傷→→

  等到傷好得差不多了,陸姑娘毫無壓力的自己出去玩了……


第一百十七章 山水有相逢

  任是誰,也沒有想到,霜晴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悄悄的離開。

  畢竟,羅剎牌至今下落不明,玉羅剎藏身暗處虎視眈眈,拉哈蘇謎團遍佈,那些相關的知情人又紛紛遇害,饒是陸小鳳,也沒有想到,霜晴會在這種情況下,毫無緣由的突然孤身離開。

  ——或許,也不能說是毫無緣由。

  陸小鳳心情複雜的望了葉孤城一眼,他之前並沒有想到,葉孤城會突然出現在拉哈蘇這裡,而霜晴自然也不會想到。說起來,葉孤城剛剛出現的時候,因為霜晴受了傷,有人可以照顧好她,陸小鳳對這個局面本來還是喜聞樂見的。

  結果現在可好,霜晴再一次走得乾乾脆脆,留下的唯一一張字條還放在了他的屋子裡……

  霜晴的離開太過突然,雖然有些不捨,但是念及葉孤城也和自己一樣,對於霜晴的行蹤並不瞭解,玉天寶本來是還能帶著些許笑意的,然而,對上葉孤城冷厲漠然的眼睛,玉天寶卻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

  玉天寶失聲叫道:「玉羅剎!」

  陸小鳳和葉孤城尚有些不明所以,玉天寶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變了,充滿了焦急和恐懼,擔憂道:「霜晴離開這裡之後,會不會再碰到玉羅剎……」

  雖然玉羅剎莫名其妙的因為陸小鳳放過了玉天寶和霜晴一次,可是,若是霜晴孤身一人碰到他,玉羅剎會不會直接對她下殺手?玉羅剎的心思向來詭譎莫測,就是從小在西方魔教總壇長大的玉天寶,也不敢確定自己猜到的就是對的。

  一時之間,三個人也顧不上互相之間的暗潮洶湧,忍不住的開始擔憂起霜晴來……

  而在此時,霜晴正騎著踏炎烏騅,沿著滿是冰雪的小路,和對面一隻白色的小雪狼面面相覷。

  「嗷——嗷嗚!」那個白色的小不點正瞪大眼睛衝著踏炎烏騅吼叫。不過且不說這隻小雪狼的聲音都細細軟軟的,單說它那小個頭,也實在是忒弱小了些。

  踏炎烏騅也嘶鳴了一聲,抬起前蹄就想把那個雪白的小圓球一腳踩進地面的雪堆裡。

  「嗷嗚!」小雪狼被驚得跳開,別看長得圓滾滾的,動作倒是稱得上靈敏,雖然它在躲開的時候,還是一頭栽進了旁邊的雪堆裡……

  「……」霜晴從馬上下來,輕輕的拍了拍正不滿的還想要再踢剛剛那個擋路的小白球一腳的踏炎烏騅,然後彎下身子,拎著小雪狼的脖子,把它從雪堆裡提了起來。

  「嗷嗚——」白色的小狼崽張牙舞爪的,偏偏被人捏著脖子後面的小軟皮,短短的四肢完全搆不著人,只能扭過頭來使勁的叫喚。

  霜晴微微挑了挑眉,彈了這個小傢伙的腦門一下,趁著小傢伙暈頭轉向的時候,扒開它的嘴,看了看裡面的牙齒,又仔細的掂了掂重量,然後就拎著它徑直往前面走了走,仔細看了看周圍的情況。

  霜晴知道,狼是群居動物,像是這種也就一兩個月的小傢伙,應該還在父母身邊照顧著,就算是母狼被獵人所傷,狼群中的其它狼也會收養照顧小狼崽。牙都沒長齊就自己跑出來在雪地裡蹦跶的 ,還真沒見過……

  潔白的雪花還在紛紛揚揚的落著,就連霜晴和踏炎烏騅來時的腳步,都被遮掩了大半。而這隻小雪狼似乎在這裡待了有一會兒了,踩出來的小梅花印大多都被落雪覆蓋,偶爾留下的些許蹤跡,也只有它自己。

  把附近都大致的探查過一遍之後,實在找不出更多的線索,霜晴把小雪狼拎到了自己面前,一人一狼默默對視,小雪狼藍色的眼睛圓碌碌的,彷彿含著一汪水,唯獨嗥叫起來的時候,張牙舞爪顯得精神十足。

  霜晴和小雪狼默默對視,還在嚼著馬草的踏炎烏騅的鼻孔裡卻是噴出了熱氣,溜溜躂達的走上前來,就想要用腦袋把那個小雪狼從霜晴的手裡撞飛出去。

  小傢伙震驚得瞪大眼睛,更加使勁的張牙舞爪。

  霜晴稍稍側身,拎著小雪狼躲過踏炎烏騅的腦袋,然後又摸了摸踏炎烏騅的鬃毛,稍作安撫,這才提著這個找不到家的小雪狼上了馬。

  ——霜晴養過比翼鳥、熊貓滾滾、老虎,不過還是第一次碰到雪狼。小狼崽胖乎乎的,渾身皮毛雪白,再加上藍汪汪的眼睛,看著就極其可愛。

  反正也是路上撿的,而且會自己跑出來,多半母狼可能已經不在了,想要把它送回狼群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確切的方向,索性就這麼養在身邊倒也不錯……

  拉哈蘇本就是苦寒之地,到了冬日的夜晚,寒風呼嘯,更是刺骨的寒冷。

  霜晴的內傷本來還很重,偏巧收拾包裹的時候,發現裡面還堆著些增強修為的納元丹,隨便吃了幾顆,霜晴有些驚奇的發現,納元丹對於自己的內傷,效果竟然是非常不錯。

  原本還打算停留在拉哈蘇慢慢養傷的霜晴,在內傷已經痊癒的情況下,自然就改變了主意,廚房裡還有剩下的魚,便送給了陸小鳳和玉天寶兩人。

  而那張臨別留書,對葉孤城,是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對玉天寶,則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說。霜晴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陸小鳳這個浪跡天涯的風流浪子,應該能夠理解她這種漫無目的、在江湖上四處漂泊的心情,想到這些,霜晴當然就只給陸小鳳簡單的留下了一張字條,告訴他們是自己主動離開的就夠了……

  身體無恙、內功深厚的霜晴本就不懼寒暑,剛剛撿到的小雪狼個頭雖然小,一身毛皮卻是毛絨絨、暖洋洋的,顯然也是個不怕凍的,唯一有點委屈了的,就是踏炎烏騅了。

  藉著清幽的月光行進了大半夜,霜晴即使下午的時候睡了一覺,到了後半夜,多多少少也有些疲憊了,正巧踏炎烏騅走到了一個山洞前面,霜晴便抱著早已經閉上眼睛窩在自己懷裡的小雪狼崽,把它放在踏炎烏騅身邊看著。

  等到霜晴自己又撿了些樹枝,回到山洞裡想要生一堆火的時候,才發現,被不太高興的踏炎烏騅給扒拉醒的小雪狼,也不知道它是怎麼辦到的,竟然從踏炎烏騅那裡搶到了些糖,頓時把踏炎烏騅給弄得更不高興了……

  「……」霜晴無言以對的看著剛剛還睡得迷迷糊糊、此時卻精神抖擻的小雪狼,只得又用皇竹草耐心的安撫了踏炎烏騅許久,山洞裡才算安靜下來。

  霜晴在地上鋪了兩張巨獸毛皮,當她想要把又有些犯睏似乎已經快要睡著了的小狼崽抱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葉孤城送給她的那盞冰燈,也不知道被踏炎烏騅還是小雪狼誰給撞翻了,正歪斜著倒在地上。

  霜晴把小雪狼扔到十分溫暖厚實的巨獸毛皮上,看著小傢伙懵懵懂懂的閉上了濕漉漉的藍色圓眼睛,這才輕輕的走過去,把冰燈從地上撿起來,然後小心翼翼的把上面沾染的泥土弄乾淨。

  點燃了裡面的紅燭,靜靜的望著這盞冰燈,燭影搖紅,紅燭的光影透過晶瑩的冰燈,連著溫暖明亮的火光一起映在霜晴微微有些蒼白的臉頰上。

  沉默了許久,霜晴才輕輕的嘆了口氣,擔心冰燈在有火堆的山洞中會融化,便又起身,悄無聲息的走到外面,將冰燈放在了山洞外面的雪地上。

  霜晴重新走進來的時候,赫然發現,剛剛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雪狼,耳朵動了動,竟然察覺到了自己的動作,正迷迷瞪瞪的睜開藍色的眼睛望著自己。

  霜晴忍不住微微一笑,畢竟是生活在雪山冰原的狼,即使還是個小不點,猛獸所具有的警覺性,卻是分毫不差。霜晴一把攬起小雪狼,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摸了摸它的頭,靠著山洞的石壁閉上眼睛,低聲安撫道:「小傢伙,快睡吧……」

  雪落無聲。

  飄飄搖搖的雪花之中,一個霧氣濛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預兆的出現在那間酒家後面的小院中。

  那道不可捉摸的身影很淡,彷彿融進了漫天的雪花中,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玉天寶失聲驚道:「玉羅剎!」

  玉羅剎正遠遠的望著玉天寶,而葉孤城、陸小鳳等人,卻也在望著他。

  葉孤城、陸小鳳和玉天寶三個人原本都在擔心霜晴,看到了突然出現在這裡、依舊令人看不真切的玉羅剎,卻又突然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知道,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玉羅剎根本來不及去找霜晴的麻煩。

  玉羅剎忽然開口道: 「葉孤城,陸小鳳,天寶。」

  若是玉天寶細聽,不難聽出玉羅剎的聲音裡,彷彿還帶著些微的怪異。偏偏葉孤城和陸小鳳此前均沒有見過玉羅剎,而玉天寶看到養育了自己二十多年、卻只是一個騙局的父親,滿心的悲傷無奈還有恐懼,卻讓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去注意這些細節。

  陸小鳳道:「玉教主?羅剎牌一局還未結束,明年正月初七、崑崙絕頂大光明境教眾雲集的日子還沒有到,玉教主怎會突然現身於此?」

  玉羅剎道:「我的死本就只是一個手段,羅剎牌一局,後面的諸多發展,卻是與我無關。」

  陸小鳳、玉天寶兩人一時間竟然也有些語塞。的確,霜晴是被玉天寶扯進來的,藍鬍子見獵心喜也是從玉天寶在銀鉤賭坊輸進去的五十萬兩開始,而後李霞等人攜羅剎牌逃離,陸小鳳受藍鬍子之托追蹤羅剎牌,一環扣一環,不乏巧合,可是,這些巧合來自於那些人的貪念,卻並非詐死的玉羅剎一手推動。

  玉羅剎又道:「陸姑娘可是獨自離開了?」

  葉孤城寒星一般的眼眸,如同堅冰一樣,冷凝在玉羅剎身上。

  玉天寶道:「你又要怎樣?」

  玉羅剎輕輕笑著嘆息道:「我再不會去為難陸姑娘,幾位還請放心。」

  葉孤城的手依然緊緊得握在烏鞘長劍上,玉天寶卻鬆了口氣,他畢竟還算瞭解玉羅剎的性格,他既然肯這麼說,霜晴那邊倒是無虞了,只是不知道,玉羅剎突然改了主意,又是何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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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帶一提,《陸小鳳傳奇》原著裡,《銀鉤賭坊》後面應該是《幽靈山莊》《鳳舞九天》《劍神一笑》,宮九前面已經出場了,於是《鳳舞九天》全篇幾乎被蝴蝶掉,宮九的劇情會再次神展開,和《劍神一笑》的劇情會被攪在一起,葉孤城那邊的劇情則是和《幽靈山莊》合併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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