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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野良神)我曾經不在/我曾經想死》 作者:丸蛋【完結】

《(野良神)我曾經不在/我曾經想死》 作者:丸蛋【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3597個瀏覽者
文案:

「我曾經想死……那絕壁是因為遇到了你,謝謝。」
神奈喜這麼說著,把手裡的五元硬幣狠狠砸到了眼前這個便宜神明的臉上。

<食用須知>
ヾ雖然標題是第一人稱、但正文實質是第三人稱,前期大概是個披著同人皮的靈異故事集,幾章解決一起事件……咳。
ゝ時間軸在原著正片的三年前,因為不想被打臉【捂
ゞ啊、還有男主……那個男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就是他。
々BUG、OOC或有,但也請溫柔捏蛋QWQ

內容標籤:靈異神怪 恐怖 花季雨季 靈魂轉換
搜索關鍵字:主角:神奈喜 ┃ 配角:夜鬥、雪音、小福、大黑、原創滿天飛 ┃ 其它:野良神、←廢話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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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願望

  普通。

  說實話,神奈喜很喜歡這兩個字,尤其是用來形容她自己的時候。

  一般、平凡、碌碌無為……它的一切近義詞她都喜歡,因為這就意味她的人生雖不會一帆風順,但至少不會有什麼大風大浪。

  就好像她現在手上的這張國文考試卷,完美的74分,不會受到老師的表揚,也不會被請去教職員室喝茶。

  啊,太完美了……要是試卷上沒有那個看起來黏糊糊的獨眼大蟲子,那就更完美了。

  獨眼……大蟲子?

  神奈喜抽了一下嘴角,沉默了好久,然後淡定地推了下鼻樑上的黑框眼鏡,看著試卷自言自語:「……試卷有點髒啊。」

  最後她抓起橡皮擦像瘋了一樣狂擦試卷,在拍開橡皮灰的時候更是牟足了力氣,反復幾次,直到那粘著力驚人的大蟲子被甩出幾米遠,悻悻離開。

  雖然是課間吵鬧非常的教室,但她這麼誇張的動作還是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紛紛轉頭向她看去。

  神奈喜乾咳一聲,淡定地裝作什麼事都沒有,還以非常不自然的微笑。

  所幸這麼個小插曲很快被他們略過,一個個都轉回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是的,哪怕那個被她甩開的大蟲子再次蹦蹦跳跳地跑到他們的肩頭、衣服、頭髮上,他們都可以忽略不計。

  要說原因的話,那當然是因為他們看不見。

  無論是喜歡粘附在人類身上的獨眼蟲子,還是窗外正在天空上悠悠飄過的巨大浮游生物,亦或是學校操場邊上那個永遠在樹上吊著脖子的女人……他們統統都看不見。

  神奈喜不得不承認,那些奇怪的東西大概只有她看得見,在過去的十五年裡都是這樣。

  能看見幽靈、妖怪,甚至更可怕的東西——一對金色瞳孔的眼睛,所謂的陰陽眼就是她的設定。

  可神奈喜並不喜歡,隨時隨地見個張牙舞爪的東西對自己笑實在是太驚悚了……好吧,直截了當地說,她根本就是討厭,卻偏偏無力改變,唯一能做的就是戴上一副自欺欺人的眼鏡,然後盡可能地無視。

  神奈喜曾經見過人類的亡靈被妖怪生生撕爛吞入肚中,這使得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出門都想戴墨鏡,包括上課。

  所以,無論過多久,她仍會被突然冒出的奇怪東西嚇到,哪怕裝得再淡定。

  所幸只要她不主動招惹,它們也不會輕易發現她。

  擁有與他人完全不同的眼睛,似乎從出生開始就註定了不會普通……她卻竭力想否認這一點,神奈喜的人生並不想跟非人之物扯上任何關係。

  【讓我看不見吧。】

  從小到大,神奈喜在參拜所有神社時許下的都是這麼一個願望。

  雖然至今為止,她的願望都沒有實現,也從未見過任何神明,哪怕有人跟她說——

  「神明大人是存在的。」

  她的回答只有兩個字——

  「扯淡。」


第2章 [01]這個男人自稱為神

  「喂,阿喜!」

  正當神奈喜陷入深思的時候,她的左耳邊忽然炸開一個嬉笑的女聲,她剛打算朝左邊轉去,那個聲音又從右邊繼續冒出——

  「你又發什麼呆呢?」

  神奈喜面前這個正揮著兩個過長衣袖笑嘻嘻的女生是她最好的朋友,名叫鵜野三千,蜜發碧睛、唇紅齒白、膚白貌美,是個像從蜜糖罐子裡泡出來的姑娘。

  從國中開始兩人就是同班同學,期間從未間斷,哪怕是在這個國高中一體的學校也算是難得,神奈喜稱之為孽緣。

  「嗯,我……就是在發普通的呆。」神奈喜點點頭,一本正經地回答她。

  聽了這種回答,鵜野三千的圓臉蛋鼓得更圓了,她知道這個時候跟神奈喜說什麼她都不一定聽得進去,乾脆拉起她直接奔向目的地。

  直到神奈喜看到跟前的教室門牌上「女子更衣室」這幾個字時,她才想起來下節是體育課,要是遲到的話,會被親切的體育老師叫去繞操場跑三圈。

  ……

  去操場的路上,鵜野三千上下左右地晃著胳膊:「才開學兩周,阿喜你頭腦放空得也太快了。」

  「是啊,都已經當了兩周的高中生了。」神奈喜扯著剛換好的運動服,可目光掃到鵜野三千後,又無奈地歎口輕氣,「明明跟以前沒什麼區別。」

  鵜野三千捂嘴嘿嘿嘿地笑:「是呀,阿喜和小三千還是相親相愛一家人。」

  「……」

  剛走出教學樓,神奈喜看到同班的幾個女生正拿著一件運動服朝垃圾站的方向小跑而去,她們都已經換好了衣服,手上那件顯然不是她們的。

  「那個……」神奈喜想叫名字,但嘴張合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是浦野她們啊。」鵜野三千踮著腳朝她們離開的方向望望,「小川大概又要倒楣了。」

  「小川?」神奈喜對這個名字沒有多大的印象……好吧,事實上,她根本還沒把班上同學的臉跟名字完全對上號。

  「嗯,就是坐在最後排角落的那個女生。」

  神奈喜很快明白了那些女生是要怎麼讓小川倒楣:「是不是阻止下比較好?」

  鵜野三千卻拉住她的手,繼續往操場的方向拖:「不要多管閒事了啦,現在還是凶巴巴的小松老師比較重要。」

  神奈喜回了幾次頭,雖然有些在意,但最後還是被鵜野三千拖走了。

  ……

  小川,小川麗子。

  在被提醒了那個女生的全名後,神奈喜才想起來那是誰。

  雖然沒有同班過,但有關她的事她還是知道些的。

  每個班上大概都會有這麼一個人吧,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被班上所有人討厭,哪怕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噴嚏都會令周圍人厭惡地掩鼻退開,恨不得蹬上幾腳讓他快滾。

  高中生活雖然剛開始,但班上的人基本都是從前的國中同學,所以從一開始,神奈喜班上那個被孤立的人就很明確,就是現在穿著滿是垃圾油漬的運動服在操場上跑圈的小川麗子。

  對某一個人厭惡的情緒本身就有傳染性,所以無論換幾次班都一樣,只要有幾個厭惡小川麗子的人存在,她就還是會漸漸被全班人討厭、孤立,甚至欺負。

  所以經過三年國中,同級生幾乎都知道小川麗子這個名字。

  「去幫她的話,你說不定也會碰到跟她一樣的麻煩哦。」

  被這麼警告過,所以小部分看不下去的人也從未伸出援手,更遑論大多數傢伙都是看好戲的。

  ……

  神奈喜在教室後面的窗戶邊看著樓下正在水槽邊搓著自己運動服的小川麗子,她周圍繞著很多奇怪的東西,一般它們都喜歡纏上有負面情緒的傢伙,但是這次似乎特別矜持。

  「她一直被這麼欺負的嗎?」

  鵜野三千靠在窗框上擺弄著袖口,隨口答道:「唔,聽說一直都是這樣。」

  「那不考慮轉學嗎?」神奈喜順手拿起邊上剛買的綠茶飲料,擰開蓋子往嘴裡送,咕咚咕咚就是兩口。

  「她好像是因為獎學金才來這兒上學的,家裡的經濟負擔一定很重。」

  「原來如此。」神奈喜繼續喝,可喝著喝著卻又覺得不對,低聲說道,「今天的飲料味道怎麼有些怪?」

  「反正那些傢伙欺負她的手段越來越誇張……等等,阿喜。」鵜野三千看著神奈喜忽然不說下去了,指著她手裡的飲料問道,「你在喝什麼啊?」

  「綠茶啊,怎麼了?」神奈喜說著瞧了一眼,這才發現了問題,雖然一樣是綠茶,但她喝的並不是之前買的牌子,而她真正買的那瓶仍在窗臺上,手上這瓶是誤拿了旁邊桌上的,「拿錯了,這是誰的座位?」

  班上的人多數還沒回來,鵜野三千想了很久都沒有想起來,最後是看了桌上筆記本的名字才知道了答案——

  「小川麗子。」鵜野三千念出這個名字後,臉唰得白了,伸出兩手就掐住了神奈喜的脖子,還用力搖,「快吐出來!快吐出來!阿喜!」

  神奈喜被掐得差點往西,好不容易才使勁逃出魔掌,忙拍著胸脯說道:「咳咳……三千你要殺人啊?」

  「小川的東西都不能隨便碰的,說不定已經被人動過手腳了!」

  「你太誇張了吧。」神奈喜不在意地放回飲料,隨手在錢包裡抽了張紙幣後往教室外走去,「我先去買一瓶新的還給小川。」

  「還是吐掉吧!阿喜!」

  「放心吧,哪兒有這麼巧?」

  ……

  事實上,還真有這麼巧。

  二十分鐘後,神奈喜並沒有出現在小賣部或是教室,而是痛苦地在廁所的單間裡顫抖著,承受一輪又一輪的腹痛襲擊。

  「居然下瀉藥……最近的高中生真是太可怕了……」

  神奈喜已經拉得不似人形,甚至有了脫水的現象,連臉頰都凹了進去。她想去保健室,可偏偏腳軟地多走幾步都覺得困難,只能先在原地呆著,希望發現她還沒回去的鵜野三千能快點找到她。

  「現在都已經上課了,三千不會把我忘了吧……偏偏這個時候還給我個個手機關機。」

  在神奈喜碎碎念的工夫裡,她的腹痛稍緩了些,一無聊就開始打量起四周了——

  廁所的牆壁是個塗鴉的好地方,一個個人名被畫上一個大大的愛心,雖然她永遠都無法理解那些寫名字的傢伙為什麼會在輸出體內垃圾的時候想到暗戀的人,還有那些外賣電話,蹲在馬桶上想吃的,這種事正常人是做不到的吧。

  她正默默吐槽著,可腹痛又再次開始了,或許是身體對她思想開小差感到不滿,乾脆派了只老鼠瘋狂地用尖銳的牙齒嚼碎了她的肚腸。

  她閉眼彎腰,那樣似乎能緩解下疼痛,也就是在這麼個彆扭的姿勢下,她看到了寫在最底下瓷磚上的兩行字——

  【夜Ь090-****-##3*營業中!無論什麼煩惱都能幫你解決!】

  「ya……boku還是to啊?」

  神奈喜又反復念著這句弱到爆卻又微妙感到有些了不起的廣告詞——

  真的什麼煩惱都能解決嗎?

  神奈喜拖到快垮了的身體從單間走出,靠在洗手臺上撫著肚子,緩了好一會兒後才將信將疑地摁了剛才的號碼。

  只嘟了一聲就接通了,對方就像是在全天候守著手機一樣——

  「客人!是客人!太棒了!這是多久沒有從手機裡聽過聲音了?!哈哈哈——!!!」

  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的是個男人的聲音,挺好聽的,就是哇哇的大嗓門和激動過頭的語氣令她很想按下掛斷鍵。

  「客人你好!我是快速省錢又令人安心的配送神……嘟——嘟——」

  嗯,她還是按下了掛斷鍵。

  不是女生,還在這種地方留下手機號碼,一定是個變態,更重要的是這個變態一定沒辦法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幫她。

  「啊啊……話還沒有說完就掛了,還好我動作夠快。」

  神奈喜一愣,她沒有聽錯,是剛才那個男人的聲音,但並非來自手機,確確實實是在離她很近的地方說的。

  四周沒有人,天花板上也沒有異物,可就在她以為自己出現幻聽的時候,令她此生難忘的畫面出現了——

  在廁所上方,一處空間正在扭曲,隨後一個拿著手機、身穿運動套裝、脖子系著塊方巾、深藍發色的年輕男人憑空出現。

  她沒有眼花,他是真的在瞬間蹦了出來,還穩穩當當地落地。

  那個男人在看到她後笑得格外燦爛,跟剛才通話時她所想的表情一模一樣:「就是你吧!客人!」

  神奈喜仍抓著手機,愣愣地點了下頭。

  「非常感謝你的指明!」他笑得更歡了,湛藍的眼睛都在發亮,「繼續剛才的自我介紹,我就是能幫你解決任何煩惱的超便利配送神明夜鬥!」

  「神……明……?」比起確認了那個是to,神奈喜更驚訝於這個詞。

  他飛快地點頭:「嗯嗯,就是我,就是我!」

  從小到大,神奈喜見過幽靈,見過妖怪,也見過惡鬼……卻從來沒有見過神明,那種被她以扯淡二字予以否決的傢伙真的存在嗎?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為什麼從未實現過她的願望?

  但眼前這個男人確實做到了人類無法做到的事,他既不是靈,也不是那些奇怪的妖,或許真的就如他所說的,他是神明吧。

  難以置信,神奈喜驚喜地發現她竟在有生之年真的見到了神明,那麼她的願望是不是也可以……

  ……

  「神、神明大人,請問您……您有止瀉藥嗎?」

  這就是神奈喜抓著那個神明的手,說的第一句話。


第3章 [02]全部家當

  神奈喜小時候也曾想過有朝一日會不會真的見到神明,甚至他們的形象她都腦補過很多次,無論是髮型大卷的耶穌還是小卷的如來,他們在她心裡個個都是悲天憫人、慈悲為懷的形象。

  所以當她抓住這位神明大人的手時,她忽然覺得神明其實也是個挺接地氣的職業,至少她能從他的手上感到勞動人民熟悉的手汗……呸,是芳香才對。

  神奈喜誠摯地看著這位名為夜鬥的神明大人,雖然她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但那一定是因為她孤陋寡聞。

  此刻,她正期待著他將神乎其技地從某個空間裡拿出一盒止瀉藥給她,就像剛才的帥氣現身一樣,哪怕是在女廁所。

  「哈哈哈哈哈,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就通!這樣下去,我的信徒也會越來越多的吧,哼哼哼哼……」但他似乎正沉浸於某種喜悅當中,同時還不忘沖她擠眼,這似乎是某種暗號。

  啊,她明白了,神明大人一定是在提醒她的誠心還不夠。

  於是神奈喜很嚴肅端正地跪地向他行禮,腦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再次重複她此刻的願望:「神明大人,請您賜予我止瀉藥吧。」

  可是這之後的很久她都沒有得到回復,就在她疑惑這位神明大人是不是已經跑路的時候,她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就是語氣尤為……欠扁——

  「再多叫幾次嘛!再多叫幾次嘛!」

  「……誒?」

  「神明大人!夜鬥大人!請您幫幫我,沒有您的幫助我更本無法生存!」他抱胸捏著嗓子扭來扭去,兩頰上是謎樣紅暈,眼睛的閃亮連少女漫畫都無法比擬。

  神奈喜別過臉,他真的沒有問題嗎?

  或許是發現了少女正在不聲不響地離他越來越遠,這位夜鬥大神終於收起了拙劣的演技,乾咳了兩聲後,向她伸出了右手。

  她莫名其妙地看他,他同樣也挑著眉看她,相對無言了長達兩分鐘。

  就在她以為他是被握手握上癮的時候,他終於捨得開口了——

  「給我錢啊。」

  神奈喜一驚,原來這年頭神明都是收費服務的。

  自認為對神有了新的認識後,她自然地從口袋裡拿出了唯一的一張福澤諭吉,畢恭畢敬地向他遞過去。

  但是神明大人似乎不滿意這個數,臉色大變:「喂!你給我這個幹嘛!香油錢不都是五元的嗎?!」

  「……」神奈喜開始對這個唧唧歪歪的神明大人有了莫名的煩躁,眼睛正朝死魚眼看齊,「沒有零錢,我只有這個。」

  「不行不行不行。」他似乎很苦惱,卻又異常執著地搖了搖頭,「我只收這個數,我們也是有行規的,畢竟我是個神,怎麼可以貪圖凡人的錢財……唔。」

  他似乎確定了什麼,無不惋惜地歎息:「看來你非我有緣之人。」

  但是說完他又馬上撓頭,一腦袋砸在牆上:「可是這麼久違的客人真是沒辦法就這麼放手啊啊啊啊——!!!」

  神奈喜見他快把牆磚給撞裂了,忍不住開口提醒道:「錢我可以事後再給你的,五元罷了,我不會逃……」

  「不行!先收錢再辦事!這也是神明的行規!」他忽然有很嚴肅地唰一下湊到她面前,卻在下一秒又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但是真的好難開口拒絕啊。」

  「……你可以找錢的。」

  他又瞬間跑開十幾米,還抱著一個滿是五元硬幣的空酒瓶,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個無惡不作的搶劫犯:「你做夢!我是絕對不會把我未來神社的啟動資金給你的!」

  「……你這是從哪裡掏出來的?」

  神奈喜歎了口氣,幾番折騰下來,她算是弄明白了。

  她居然會相信這傢伙是神明,看來她是差點脫水產生了幻覺,這個穿著運動服、手汗又超重的傢伙最多是個偷跑進女廁打算做些下流勾當的變態。

  絕望了,這個世界果然是不存在什麼神明的,反正她是不會相信一個連止瀉藥都變不出來的神明會有辦法讓她的眼睛恢復正常。

  她丟下了仍在掙扎的變態先生,想著還是自己爬去保健室比較靠譜,可剛轉身踏出一步,強大的失衡感向她襲來,眼前的畫面由亮轉黑,兩膝發軟就要倒下。

  長時間的腹瀉早已使得神奈喜體力不支,她能撐到現在全靠見到所謂神明後蹦出來的名為「期待」的強大生命力。

  陷入黑暗前,神奈喜只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略有著急的「喂」,然後便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似乎還是個熟悉的懷抱……真是奇怪……

  

  醒過來的時候,神奈喜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保健室的床上了,鵜野三千正摸著她的額頭,說「不聽她的話,果然吃虧了吧」,又遞了杯溫水給她。

  神奈喜的手背上插著輸液管,抬頭看了眼鐘,只昏過去了半小時,現在應該還是上課時間。

  她喝了一口水,感覺好了很多,想了想後打斷了仍在碎碎念的鵜野三千:「三千,你有看到一個穿運動服的奇怪男人嗎?」

  鵜野三千拿食指點著下巴,很快搖了搖頭:「沒有啊,我是在走廊上找到你的,還好發現得早。」

  「走廊?」不是在廁所,看來那位神明大人兼變態先生只是她夢裡的產物。

  「但是……」鵜野三千頓了一下,略帶疑惑地看向神奈喜,「男人雖然沒有看見,但奇怪的事倒是有,那個……」

  她欲言又止,然後在神奈喜不解的目光中,從床底下忽得抽出一個眼熟的大號酒瓶,裡面的硬幣在搖晃間唰唰作響:「阿喜,你為什麼會抱著這麼個東西倒在走廊上?」

  「噗——」神奈喜一口水盡數噴了出來,嘴角以極不自然的頻率瘋狂抽搐——

  看來剛才的一切都不是做夢。

  在鵜野三千被噴了一臉水的尖叫聲中,神奈喜從口袋裡摸出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從福澤諭吉變成的止瀉藥,一樣是張字寫得不怎麼好看的字條——

  【快點準備好我的香油錢,我會很快回來找你要回錢的!以及酒瓶裡的錢你不許動!否則我會對你降以天罰!——夜鬥】

  署名邊上還畫了個古怪的王冠,跟神奈喜腦海裡蹦出的那張臉組合在一起,總覺得有些……嗯,沒錯,有些愚蠢。

  她搖了搖那離裝滿還早著的一瓶子硬幣,再加上他那捉急的樣子,她不免想到——

  這……不會是他的全部家當吧?

  ……

  整整一個下午神奈喜都是在保健室度過的。

  放學的時候,她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去小賣部買了飲料打算還給小川麗子,還特地要了五元的零錢裝滿口袋,以防那個奇怪的傢伙會忽然出現。

  她現在是弄不清楚那個叫夜鬥的傢伙到底是不是神了,不過他的東西還在她這兒,再見應該只是早晚的事,到時候她就能知道答案了。

  神奈喜回教室找小川麗子的時候,她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聽到有人喊自己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但仍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沖了出去。

  別跟她比跑步,她發狠起來連田徑社的都要避讓三分。

  但可惜的是神奈喜現在身體欠佳,還抱了個沉重的酒瓶,死命跑了好久才在校門口攔截到小川麗子,並把飲料塞進她手裡——

  「我體育課後拿錯了你的飲料,這是還你的,真是不好意思。」

  小川麗子的脖子緊緊縮著,偏長的頭髮把她的臉遮擋了大半,但仍能從發間看到她正驚恐地看著她,隨後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飲料,最後手抖索著還了過來:「那、那個……我沒關係的……所、所以不用了……」

  「是我喝了你的飲料,你一定要收。我還有事,先走了。」省得她再推辭,神奈喜忙道別要走,卻又聽到身後傳來了譏諷的聲音——

  「就是啊小川,人家神奈是還給你的,又沒下藥,你在怕些什麼呀?」

  慢悠悠從後面走出的是浦野久乃為首的三個女生,也是她們把小川麗子的運動服扔到垃圾站的,下藥的估計也是她們了。

  另一邊還有幾個眼熟的男生湊了上來,像在看笑話似的站在旁邊,欺負小川麗子最狠的就是這幾個。

  面對害她差點掛掉的罪魁禍首神奈喜很淡定,本來就是她不小心喝錯了飲料,況且他們真正要害的人還在那邊一聲不響,她更是沒有興趣多說什麼。

  神奈喜打了個哈欠,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地往校門口走,身後的浦野他們顯然是對她的這種明顯應該來發表正義宣言卻拍拍屁股走了的展開期待落空,但是她們的注意力很快又投入到繼續欺負小川麗子身上去了。

  自己都不想著反抗的傢伙,神奈喜其實也不怎麼喜歡。

  她沒再多想小川麗子的事,邊走邊掄著某人的寶貝酒瓶,琢磨著他會在什麼時候再出現。

  只可惜,那之後的好幾天她都沒有等到他。

  ……

  白天、夜晚,一連就是三天過去了……那個自稱為神、名叫夜鬥的男人消失得無影無蹤,神奈喜每天都強忍著想把酒瓶裡的錢幣倒出來數清楚到底有沒有九千九百九十五的衝動,等著那傢伙出現。

  要是他真的是神,他或許能聽一下她真正的願望。

  可是到了第四天,夜鬥仍然沒有出現,而這天學校的氣氛卻變得異常古怪,空氣像是粘稠攪和在一起的血塊一樣重重裹在身上,那些平日裡活蹦亂跳的妖怪也不動了,個個瞪著大大的眼睛一直在看著某個方向。

  太不對勁了……

  神奈喜坐在座位上,聽著老師一如既往枯燥的教學,周圍的人似乎都很正常,只是看上去臉上灰濛濛的,大概也是她的心理作用。

  神奈喜有時也會碰到類似的情況,甚至還會看到比平時更為巨大的妖怪出現,但往往不到半天這種現象就會消失不見,她不清楚那是什麼,但也知道那並不是友好的現象,而這次令她尤為不舒服。

  是因為離得太近了嗎?

  不安正在擴大,她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而這種不安終於在這天的中午化為現實——

  「啊——!!!」

  午休時間,教室最後排忽然爆發出一個異常慘烈的叫聲驚擾到了所有人,包括正在聊天的神奈喜跟鵜野三千。

  隨後是桌椅被推倒在地的巨大聲響,還有邊上學生的跑動聲,等一切平息後,則是某人像被掐住喉嚨的悶哼聲。

  神奈喜和鵜野三千跟著其他人慌忙跑了過去,所有人都圍在那人身邊,但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她在其中看到了正跪坐在地上的她,下意識開口叫了她的名字——

  「小川?」

  小川麗子聽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頓了頓,但還是朝那個方向緩緩抬起了頭。

  神奈喜這才在蓬亂的黑髮下看清了她此刻的臉——

  上下嘴唇緊緊粘合在一起,似乎無法張開,越是想要說話越是使得下半張臉的皮膚皺起變形,她的手指意圖撕開嘴唇,粗暴的動作劃傷了她的臉,看上去鮮血淋漓,異常可怖。

  神奈喜在一瞬間感覺到了,這個教室裡令她不安的氣息又加重了,無數倏然睜開的眼球正在緊緊地盯著這邊發生的一切。

  蠢蠢欲動。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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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3]死亡

  「喂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才小川喝了口茶杯的水就這樣了。」

  「哈?……不會是你們誰在她杯子裡放了膠水吧?」

  「我看見千葉中午有在小川座位邊上走來走去,是她幹的吧?」

  「你別冤枉人啊混蛋!我才沒那麼無聊!」

  「那一定是江口做的,平時他玩得最狠了!」

  「我那是開玩笑!玩笑!」

  ……

  「你們都在幹什麼?!」出現在門口的男人打斷了教室的吵鬧聲,是班導芹澤一成,他被學生通知後匆忙趕來。

  他趕緊沖到小川麗子身邊,臉因為怒火而漲得通紅,拳頭緊緊攥著,厲聲對說著風涼話的學生說道:「這麼強的粘著力,怎麼看都是強力膠之類的吧!你們這還是在開玩笑嗎?!」

  「老師,真的不是我們做的。」浦野久乃提亮了聲音,卻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就算你是老師,也不能隨便誣賴學生吧?」

  「就是嘛,老師你再胡說的話,我們也會採取措施的。」

  ……

  「你們閉嘴!」平日裡一直溫溫吞吞的芹澤一成是真的生氣了,他才第一次當班導就在自己的班上發生了這樣的事,他認定這一定是他的疏忽。

  他轉頭按住小川麗子的手,輕言道:「你先別動,我叫救護車。」

  「啪——!」芹澤一成正要掏出手機的手被用力打開了。

  小川麗子推開了芹澤一成,一路往後退開,晃晃悠悠地勉強站了起來,而她的目光很快在慌亂中捕捉到了課桌上的剪刀。

  沒有猶豫,她立刻拿起來朝邊上的其他人胡亂揮舞,逼迫他們離自己更遠些。

  【為什麼都要這麼對我?】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沒有一個人可以幫我。】

  在小川麗子的剪刀下,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不敢再輕易靠近。

  小川麗子跟著停下了動作,她看著班上的同學忽然哭了,眼淚鼻涕糊了整張臉,但嘴巴仍緊緊地黏在一起,表情看上去扭曲極了,她無法說話,就只能從喉嚨發出嗚嗚的聲響。

  「喂喂,你們看,她這不是發瘋了嗎?」浦野久乃指著小川麗子直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對著她哢哢兩聲拍了照。

  在刺耳的笑聲中,小川麗子的哭聲慢慢停下了。

  她靜靜地看著浦野久乃,眼裡似是一潭死水,再無光亮,有什麼東西在眼底暗暗翻騰著。

  浦野久乃不自在地收起了手機,卻仍逞強說道:「看我幹嘛?都說不是我做的了!」

  神奈喜朝窗外看了一眼,隨即上前拉住了仍在蠻橫的浦野久乃,攔在她跟小川麗子之間:「浦野同學,你做過頭了。」

  「哈?你以為你是誰?居然還管我……」浦野忽然不說下去了,而是越過神奈喜向後看去,滿臉寫滿了驚恐,「喂,你要幹什麼?!」

  是小川麗子,她忽然抬手舉起了剪刀,這一動作嚇得浦野久乃往後退了好幾步,可小川麗子並沒有做出傷人的舉動,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做了更可怕的事。

  她面無表情,一手張開虎口打開剪刀兩邊,另一手掀起自己嘴唇的一角,將一邊刀刃抵在已經滲出血的肉上,然後用力——

  「哢擦!」

  「哢擦哢擦!」

  「哢擦哢擦哢擦!」

  血肉在一瞬間分離。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膽小的幾個女生捂臉大聲尖叫,男生也個個都面如死灰。

  神奈喜眼前的畫面被血色沖刷,被像垃圾一樣甩在地上的肉塊,沾滿鮮血的剪刀,還有小川麗子豁成大洞的嘴巴,連結著還沒有完全剪下來的肉條,隱約還能看見外露的牙齒。

  小川麗子最後做的事是抬手伸進自己的嘴裡,然後把自己粘在上齶的舌頭拽了下來,又是一片血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這次終於不再是封嘴悶聲的嗚咽,而是越發大聲的笑聲,笑得撕心裂肺。

  她丟掉了手裡的剪刀,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竟在這個時候撥通了一個號碼,滿是血污的手機被放到耳邊,她咬字不清地說道——

  「夜鬥大人,這次也可以請求您幫幫我嗎?」

  ……

  「夜鬥……?」神奈喜沒有聽錯,小川麗子確實說了這個名字,那也就是說那通電話是——

  教室的門嘭一聲被推開,穿著某速食店制服的男人大咧咧地走進來,手上還提著披薩盒,看起來是在送外賣的路上,他似有苦惱卻明顯是在暗爽地說道:「這兩天我的生意是不是太好了點?」

  「真的出現了。」神奈喜抽了下嘴角,原來一通電話就能召喚到他,之前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夜鬥扯了下帽子,對著眾人露出一個爽朗過頭的笑:「夜鬥神出勤中,有什麼事嗎,客人?」

  原本是還算帥氣的登場,可當他的目光觸及到那個正握有他身家性命的少女時,他又開始激動了:「啊!是你!」

  神奈喜舉個手:「嗯,是我。」

  夜鬥正要發作,卻忽然冷靜下來開始翻看起手機上的通訊記錄:「可剛才打電話的不是你啊。」

  「是我,夜鬥大人!」滿身是血的小川麗子撲到夜鬥身上,近乎祈求似的抱住他的腰,「你果然來了!夜鬥大人!」

  「啊啊啊!血!血!我的衣服!」夜鬥被嚇得哇哇大叫,在看到她的臉後臉色忽然冷了下來,「是你啊。」

  小川麗子熟門熟路地從口袋裡拿出一枚五元的硬幣:「我的願望,拜託你了。」

  「這次你又要做什麼?」

  「我要……我要……」小川麗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長久以來不停隱忍的東西似乎得到了宣洩口,她越來越大聲,到最後更像是單方面的嚎哭。

  在這個教室裡能看到夜鬥的只有兩個人,在其他人眼裡小川麗子是真的瘋了,失血量太大已經到了胡言亂語的程度,有不少人已經看不下去,退避到了教室外。

  夜鬥一邊聽她說話,一邊朝四周望望:「真夠誇張啊,這種程度的時化。」

  「浦野久乃、柳家晴子、千葉筱、野沢隼也、江口稔……」小川麗子一個一個念出了名字,那都是欺負她的人,一個不落地全念了出來。

  神奈喜覺得自己或許猜到了小川麗子的願望,心情就如同夜鬥的臉色一樣往下沉,「不要說出來,那是不對的」,但是卻無法阻止——

  「我要他們……我要他們統統都死!」用盡全力吼出來的小川麗子搖搖欲墜,慘白的臉上除了血色只有古怪的詭笑。

  場面凍結了兩秒鐘,然後某人回答得格外爽快——

  「哦,我拒絕。」夜鬥扯了下帽子,拿起披薩盒邁著輕鬆的步子往外走。

  神奈喜愣住了,就連小川麗子也愣住了。

  邊上的芹澤一成早已撥通了電話:「對,麻煩你們派兩輛救護車吧,我們這邊還有個學生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嗯嗯,那就拜託了。」

  已經同被視為瘋子的神奈喜哪兒顧得上解釋,一個蹬腿就跑過緊緊拽住要走的某人:「你不是神嗎?!就這麼拍拍屁股走掉嗎?!」

  「神當然有拒絕的權利啊,要是有人向我許願毀滅全世界,我也要答應嗎?!」夜鬥抓住衣服用力往回扯,臉憋得通紅,「啊啊啊,你先放手!制服壞掉是要賠錢的!……啊,還是說你想讓我答應,然後把你們的腦袋砍下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你好歹是個神,總有辦法解決那個東西的吧!」神奈喜一指窗戶外面,一個碩大的豬頭臉正在用鼻子頂窗戶,眼看就要破窗而入。

  「哇唔,好胖啊。」夜鬥停步,眼睛微眯著不知道在想什麼,然後又馬上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這個得另談,如果你要我解決的話,至少也得顯示你的誠意吧。」

  神奈喜看著那個招得正歡的手,忽然覺得腦仁有點疼,她從口袋裡拿出一枚五元塞進他手裡:「這樣總行了吧。」

  夜鬥的拇指彈起硬幣,任其在半空轉了幾個圈後一把攥住,對她展顏一笑,帥了三分:「你的願望,我確實聽到了。」

  ……

  神奈喜以為下面一定就是精彩的武打場面,也是夜鬥證明自己是神明的最佳時刻,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在收下錢後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打電話——

  「喂喂,弘音?……啊,是我,緊急工作啦緊急工作,你在哪裡?……哈?我不管你是不是要工作啦,十秒鐘之內出現!……喂!我才是你的主人!」

  神奈喜這次是徹底無語了。

  ……

  此刻的小川麗子仍沉浸在無盡的絕望中,唯一可以信賴的神明大人也將她拋棄了,她呆愣愣地看著滿是血污的地板,和遞到她面前的毛巾。

  「你先捂一下,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她看了眼那人,是那個只說過一次話的神奈,現在竟裝得像個好人一樣,那個時候給她的飲料一定也是做過手腳的,她當然沒有喝,現在也不會蠢得去相信她。

  人也好,神也好,他們都拋棄了這樣的自己……已經夠了。

  【是呢,快過來吧,來這邊的話,我們就把力量借給你。】

  ——真的嗎?

  【當然,你想殺誰都可以,砍下他的頭顱,剁下他的手腳,撕爛他的軀幹。】

  ——所有人都可以嗎?

  【只要有了力量。】

  ——連神都不幫我的話,那就由我自己將所恨之人一一解決吧。

  小川麗子站了起來,推開了遞給她毛巾的神奈喜,朝邊上晃晃蕩蕩地走去。本就是不招人喜歡的存在,現在這個樣子更沒有人會攔她,小川麗子一路走到了窗臺邊上。

  動作太快了,從跨上窗臺到一腳踏出,她連一絲遲疑都沒有,根本沒有給人緩衝的時間,身子一晃就從窗臺落下。

  教室在五樓,掉下去必死無疑。

  但是墜落感並沒有襲來,小川麗子的手腕被緊緊握住,她抬頭看到有人探出大半個身子拉住了她,還是神奈喜。

  ——到最後都要攔住我,不給我自由嗎?……真是太可惡了。

  從窗臺邊探出的豬頭伸出了異常長的脖子,左顧右盼後一口咬上了神奈喜的手臂,她在疼痛中失去了握力,抓著小川麗子的手最終還是鬆開了。

  眼睜睜地,看著她墜落……不停、不停……最後在底樓綻開一朵血色的花,扭曲的姿勢,駭人的面龐,還有在死亡瞬間仍沒有消逝的憤怒與仇恨。

  死了。

  毫無疑問。

  神奈喜怔怔看著自己滿是血色的手,那是小川麗子的,只差了那麼一點點,她沒能把她拉起來,就是那一點點——

  她死了。

  

  之後發生了什麼?

  神奈喜已經完全不在意了,不管是那個豬頭臉的妖怪以神經發作的速度迅速逃走,還是叫夜鬥的待定神明對那個疑似不認路而遲到的下屬在電話中的大聲責駡,又或是她手臂上被咬的那口傷處正以緩慢的速度侵蝕周圍的皮膚,呈現深色的印跡。

  她腦子裡只有小川麗子的死相,還有手上似乎怎麼都洗不乾淨的血跡。

  「妖怪只有誘導作用,說到底她的死亡還是由自己的意志決定,我不覺得自己沒有救她有錯,同樣的,你也沒有。」

  這是夜鬥去找他下屬前說的最後一句話,還保證一定會帶著那豬頭的腦袋再來見她,畢竟他收了錢。

  神大概都是不在乎人命的吧。

  神奈喜對神明的期待值已經近乎降到穀底,她真的很想把仍在她房間書桌上擺著的酒瓶子狠狠敲碎。

  不過那麼做的話,他絕對會拼命的……嗯,還是算了吧。

  ……

  當天晚上,神奈喜做惡夢了。

  她夢見小川麗子拖著長長的頭髮,四肢著地,以扭曲的姿勢徘徊在她的房門口,剪碎的嘴唇一張一合,每吐出一個字都有大口的血從嘴角流出。

  她在說話,離得越近,聲音就越清晰。

  神奈喜似乎聞到了血腥味,是從地獄深處帶來的味道。

  越來越近。

  ……

  「砰——!」

  神奈喜被一聲敲門聲驚醒,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心跳如鼓,額上滿是冷汗,在看到床前熟悉的擺設後才心定。

  她環視四周,房間裡沒有人,靜得出奇,只有掛鐘秒針哢擦哢擦的走動聲尤為真切,正在提醒她這才是現實。

  可是剛才外面確實有砸門的聲音,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確定一下門窗是否關好。

  而當她打開房門後,她的視界在一瞬間凝固了——

  滿地都是血手印和腳印,從陽臺一直到她的房門前停止,越是靠近,印跡越是雜亂,卻始終不得入內。

  不是夢。

  神奈喜感覺到自己的背後似乎有人站著,她不敢回頭,而後面的東西已將冰涼的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

  她聽到了,如同歎息般的說話聲,輕輕地在她耳邊響起——

  「殺了你們。」


第5章 [04]命

  神奈喜咽了一口唾沫,戰慄的雙手被緊攥成拳,短短掙扎的三秒就像過了三個世紀。

  她知道的,那是誰的聲音。

  臉微微向後側去,她轉動眼珠,撞上一對正直勾勾盯著的雙目,下半張臉更是駭人至極,豁開的嘴巴正漏出類似口水的液體,沾膚後滋一聲冒出白煙,與之前被豬頭臉妖怪咬的傷口一樣染深了表皮。

  刺痛將她從恐懼中拽出,她歪了下肩膀,立刻轉頭逃開,在回了一下頭後終於看清了那個已不能稱之為人的東西。

  比常人大上數倍的的白色身體把她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更接近於某種動物的變形體,上面還有好多創口正在噴射污濁的液體,甚至有腐蝕作用,那個碩大的腦袋有一大半是那個咬了神奈喜的豬頭,而小半張違和感嚴重的臉竟是像蠟融於這個頭部的人類面孔。

  確實是小川麗子。

  雖然已不似人形,但仍能看出她的體貌特徵,而以這樣的形象再出現就意味著她已經被那只豬頭臉妖怪吃掉了,就像是神奈喜曾見過的、亡靈被吞噬的場面一樣。

  雖然神奈喜有陰陽眼,但她從來沒有在家裡看到過髒東西,更何況像現在這樣正面對上。

  快逃……快逃……快逃……

  白色妖怪扭了下脖子,沖神奈喜逃離的方向森森地笑,嘴角的傷口因為這個笑容裂到了耳根:「好香啊,為什麼到現在才聞到這種香味……啊,一定也——」

  奔跑中的神奈喜覺得臉頰一涼,一根猩紅的舌頭和著黏黏濕濕的液體糊到了她的臉上,抬頭——

  視界一片通紅,那是近在咫尺的、小川麗子的瞳孔。

  「一定也很好吃吧。」小川麗子露出貪婪的笑容,舌頭更用力地舔舐她的臉。

  比想像中還要更快的速度,神奈喜知道自己是逃不開的。

  她側臉看到父母的房間,他們睡得很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

  至少不能讓家人受到傷害。

  神奈喜用力扯住那根舌頭往下拉,在小川麗子發出尖叫的時候,趁機快速掉頭沖出家門,走樓梯跑到街上。

  幸運的是身後的殺氣正在逼近,她的目標果然只有她一個。

  已是淩晨兩點,街上早沒人了,穿著睡衣的神奈喜迎著呼呼吹的涼風沿街奔跑,四月的晚上仍能感到寒意,此刻她就像被人塞了好幾塊冰塊,連五臟六腑都被凍結。

  快逃。

  只有這麼一個意志,但她畢竟只是個人類,哪怕能看見妖怪,也無法改變生理上的疲倦與勞累。

  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身後緊追不捨的白色影子明明可以一口氣抓到她,卻偏偏像在逗弄她一樣,忽近忽遠地留下一點距離,而正是這點距離使得神奈喜越來越絕望。

  腳下一歪,她狠狠地栽倒在地上,但這點距離已經足夠了,離家夠遠了。

  她不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而是接受了眼前的事實上,但在閉眼的瞬間,仍舊期盼著——

  對貓追耗子這種遊戲失去了興趣,白色妖怪的嘴巴張大,是下巴落到地上的程度,她咆哮地撲了上去:「那我就開動了——!」

  【有誰能夠出現。】

  「喂,不要對我重要的客人出手啊,豬頭。」爽朗的男聲在夜幕中適時響起。

  隨後,一個稍顯單薄的身形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度,對著巨型怪物就是在乾淨俐落的一踢,直踹出好幾米遠,而後安然落地。

  他雙手隨性地插著口袋,晚風吹散開他深藍的發,如同落入星塵的湛藍色眼眸微微眯起,面上是夾帶嘲諷的自信微笑,而側臉往邊上問道:「還好吧?」

  「嗯,我沒事。」神奈喜看著眼前這個真如神一般出現的男人,愣愣地點了點頭。

  完全是視覺上的衝擊,神奈喜很震撼,雖然仍是運動服跟奇怪方巾的造型,但是這恰如其縫的出場時間,和英雄救美的必要情節,再加上一句令人安心的臺詞。

  她不得不承認,夜鬥在這個晚上帥得一塌糊塗。

  只可惜,這個帥氣只維持了三秒鐘。

  夜鬥擺完造型後,迅速伸出插在口袋裡的雙手抱著剛才踹上去的腳直跳,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嘶——好疼好疼好疼……這傢伙怎麼這麼硬?……呼呼呼……」

  「……」

  神奈喜在這一秒把所有的少女心丟進了馬桶,轟隆隆沖個乾淨——

  今晚果然夜色迷人,迷得她眼都瞎了。

  ……

  白色妖怪的身體抽搐了兩下,一邊說著「好疼啊」,一邊伸直了脖子向夜鬥看去:「啊……是夜鬥大人……咦?夜鬥大人也有很香的味道啊……好想咬一口試試看……」

  神奈喜的餘光掃到了速度驚人的肉團,忙沖還在呼呼呼的某人大聲提醒道:「小心!」

  一束白光在眼前閃過,夜鬥抬頭僅看見那個豬頭臉在面前成倍放大,速度竟比剛才更快了。

  夜鬥跳到了路燈上,撫胸脯連聲喊著好險,再看下面因為速度太快而一頭砸到圍牆上的妖怪,倒塌的巨大聲響已經影響到了附近的居民,周邊房子都亮起了燈光。

  夜鬥咋舌,現在已經影響了此岸,只得速戰速決了,他打定主意,轉頭朝拐角方向喊道:「弘音!」

  「來了來了!」

  「誒?!」

  神奈喜驚嚇地看著從邊上忽然躥出來大聲報導的那個叫弘音的人,是個看著快三十的男人,穿著垮垮的休閒服,腳上踩著人字拖,半長不短的栗色頭髮在腦後隨便紮了個小辮子,下巴上鑽出的些許胡渣和眼下不淺的黑眼圈顯得不是一般的沒精神。

  「獲持諱名,止於此地,假名已稱,為吾僕眾,從此遵名,其皿以音,僅聽吾命,化為神器……」夜鬥在最後一句提聲高喊道,「過來!弘器——!!」

  回應夜鬥的呼喚,在一片盛大的白光中,那個叫弘音的男人化作一柄大太刀,與人物頹廢的造型不同,刀身長達三尺三,柄飾的雕刻華貴精美,刀刃本身更是鋒利非常,遠遠就可感到其身所散的逼人刀氣。

  神奈喜倒抽一口涼氣,看著眼前猶如三千塊特效的場面驚呆了,「人人刀刀」了好一會兒都沒連成句子。

  「噌——」太刀在空中如流星劃過,飛去夜鬥手中。

  他握刀一掃,隨即從路燈跳下,靈巧地躲避了向他噴射的腐蝕性液體,砍向地面上正張牙舞爪迎面襲去的白色妖怪,刀刃所到之處,皆有片片血色橫飛。

  一氣呵成。

  手,腳,軀幹,腦袋……一刀接著一刀,妖怪根本無法反抗,數秒間便被削皮砍骨,直到剩下一顆頭顱從空中落到地上,一路滾到神奈喜面前。

  真如夜鬥向她保證的一樣,那個豬頭的腦袋由他親手送來,她卻沒想到,真正來到她面前的還是小川麗子。

  似乎還不相信自己已經徹底結束了,小川麗子滾了下頭顱,看著神奈喜,眼裡蓄滿了紅色的血,緩緩流下——

  「神奈……同學……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只是希望有人可以喜歡我……神奈同學……你能喜歡我嗎?」

  神奈喜愣了愣,她沒有辦法回答她的問題。

  「你果然也不喜歡我!」頭顱大聲嘶吼著,正要一口咬上去。

  下一秒,長刀貫穿頭頂,由中間劈開,斬為兩半,小川麗子最後的存在化作巨大的結晶體,徹底消失在了空氣中。

  ……

  神奈喜看著眼前空蕩蕩的街頭,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只是心裡空落落的,沒有絲毫得救的喜悅。

  「我沒有辦法說謊……」神奈喜看著她消失的地方,怔怔地開口說道,「一個到最後連自己都不喜歡自己的人,我實在沒有辦法喜歡。」

  夜鬥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水裡的膠水是她自己倒的。」

  「……什麼?」

  「她特地買了個跟班上一個欺負她的女生一樣的水杯,然後在裡面倒了強力膠,再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自己的水杯跟那個女生的交換,卻沒想到動手的時候被那個女生發現了,所有她又換了回去,小川麗子是在全心全意等著對方遭殃的時候興奮地喝下了自己水杯裡的水。」夜鬥告訴了神奈喜他所知的真相,手中的太刀重新化為人形,「所以你是正確的。」

  她知道夜鬥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說假話,但也不覺得自己是正確的……那個時候她沒能抓緊小川麗子的手,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第一次向我許願就是救救一個被她從樓梯上故意推下去的女生,那個女生從來沒有動手欺負她,卻也被傷害了,可見她本性就是這樣吧。反正最後我也沒做什麼,那個女生本來就傷得不重,不過她在那之後大概是認定了我可以幫她善後吧。」

  「……」

  夜鬥盯著神奈喜看了會兒,隨後煩躁地撓了撓頭發,眼睛望向別處,口氣也變得不太好:「所以你不要再露出這種要哭的表情了。」

  「我明白。」神奈喜吐出一口氣,抬首對那個顯然是在安慰自己的神明扯了下嘴角,「我只是在想,比起真的動手,沉默也是一種共同施惡吧。」

  「……或許吧。」夜鬥愣了下,隨即收斂了表情,抬手扯住邊上正在打哈欠的男人的衣領往回拖走,「回去了,弘音。」

  「啊?結束了?」男人撓了撓頭,抬眼看到了臉色仍不太好的神奈喜,轉頭又是自家神明的後腦勺,最後決定向前者揮個手道別,「小姑娘,不要想太多嘛,人心就是那種不可以深究的東西啦。」

  算了,他說得沒錯,人心確實不可深究。

  神奈喜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也是時候回家了。

  因為不管怎麼說,這次事件已經結束了。

  ……

  「砰——」

  ……

  「誒?……咦?……奇怪啊……」仍被拖行的弘音托個腮。

  「你又怎麼了?」

  「那個小姑娘好像倒地了。」

  「……你不早說!我的錢還在她那裡啊!」


第6章 [05]悲痛欲絕

  半夜氣溫最低的時候,神奈喜被夜鬥丟進了附近一處神社的淨身池裡,哪怕事後解釋這是為了救她,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也讓她咬牙切齒了好一陣,差一點就嗆死了。

  她正要回家的時候,全身忽然泛起火燒一般的疼痛,緊接著眼一黑便不省人事,可在這水裡掙扎著醒來後,她發現自己身上的痛感已經消失了,連著與妖怪接觸後的深色印跡都不見了。

  「果然是恙。」

  被妖怪接觸後會產生「恙」,那是它自身攜帶的不淨之物,近似於接觸性的傳染病,但只有夾縫之居民才會染上這種病症。

  神奈喜有點暈,如果剛才自己身上的是恙,那夾縫之居民又是什麼?

  在提出這個問題以後的十分鐘,神奈喜表示自己的名詞庫正在得到驚人的更新,有關夾縫之居民,有關此岸與彼岸,有關神明與神器。

  神奈喜轉頭看向正在邊上當佈景的高瘦男人,神器是被神明作為器物使用而收養並賜予假名的亡靈,所以說這位先生……

  弘音聳了聳肩膀,挺無所謂的:「我已經死了哦。」

  「對不起。」神奈喜鄭重地鞠了一躬。

  「喂喂喂,別弄得好像是你殺了我似的。」弘音無奈又有些好笑地撓撓頭,又指了指在做專業解說卻忽然被放置一邊的某人,「你還是好好聽他說比較好。」

  夜鬥連連點頭,外加一個大嗓門:「沒錯沒錯!不要思想不集中啊!」

  「……哦。」神奈喜點頭,卻又忍不住一陣腹誹:這傢伙是小孩子嗎?

  夜鬥乾咳一聲,臉色稍緩,直接開口問出:「你啊,一直都看得到吧?」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忽然問這個問題,但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她看得到,一直一直都看得到。

  「除了小孩和動物,一般人根本不會看到身處死角的我們,唯一的解釋就是……」夜鬥頓了頓,而後才繼續說出他的推測,「你踏足過彼岸,但在最後生死間又被拉了回來。」

  「踏足彼岸……你的意思是……」

  夜鬥把她撈了起來,而她的右手手腕上卻多了條可怖的疤痕,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直言不諱:「你曾經想死。」

  神奈喜被這個結論整得臉色發綠,他居然說這就是她能看見的原因,這聽起來可笑極了,因為不會有人比神奈喜更瞭解自己,她是個熱愛生命,天天向上的好姑娘,自殺這種愚蠢的事她向來都無法理解,更別說自己去做了。

  「真是糟糕呢,這傢伙可是朝討厭自殺者的。」弘音露出個微妙的表情,好像在說什麼有趣地小秘密似的蹭一下湊到神奈喜耳邊,「因為自殺者無法成為神器,神器往往對生命求而不得,而他們卻自己親手捨棄了,他才會很酷地說『要死就讓他去死吧』、『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救的必要』這種話,雖然是個不正經的神,但真的非常疼惜員工呢。」

  「喂,弘音,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能閉嘴嗎?」夜鬥一腳踹上自家神器彎腰後撅起的屁股,後者瞬間趴地,伸手表示不再多說一個字了。

  神奈喜這才知道夜鬥為什麼會不在乎輕賤了別人生命、甚至是自己生命的小川麗子,原來之前她一直誤會他了。

  但同時她又表示自己一定是無辜的,她絕對沒有任何尋死的念頭。

  「我根本沒有任何割腕的經歷。」神奈喜說得很無奈,雖然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那道傷疤從何而來,「而且就算我曾經想死,那也只是曾經。」

  「說不定只是你忘了。」弘音搖搖頭,仿佛在感慨現在年輕人的記性真是不怎麼好。

  「我都說了我不會想死了!」神奈喜提聲一吼,嚇得沒絲毫沒心理準備的弘音心肝亂顫,忙往後倒退幾米。

  夜鬥看著仍在往自己身上澆神水拼命搓的少女,眼角抽了抽,忽然覺得自己的結論確實挺可笑的。

  神奈喜懊惱地歎了口氣,她確信自己不會想死,而且從有記憶開始她就能「看見」,不可能是夜鬥說的那樣,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她擁有這樣的眼睛是既定的事實,而現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改變。

  因為她已然相信了,夜鬥是真正的神明。

  但答案是殘酷的,夜鬥很確定地告訴她,他沒有辦法,弘音都是笑著說他有辦法,然後自信滿滿地比了個自插雙目的手勢。

  得了,主僕倆都是不靠譜的傢伙。

  雖然從一開始就覺得這位神明不怎麼靠譜,但要說神奈喜一點失望都沒有是假的,她一邊繼續搓著身體,一邊低頭看著淨身池中自己的倒影,一雙金色眸子在黑夜裡亮得有些詭異。

  一股涼意攀上她的背脊,神奈喜狠狠地打了個噴嚏,抱胸抖了抖,本就單薄的睡衣還徹底濕透了……等等,透?

  她抬頭看著倆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正瞪大眼珠看著她的男人,默默地舉高手中的水瓢,而後面無表情地狠狠地砸了過去。

  「——去死。」

  「——去死啊啊啊啊——!!!」一個中年女人忽然從神社裡面沖出來加入,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嚇得連帶神奈喜在內的三人都一個跳腳。

  夜鬥臉色慘白,顯然是知道來者是誰,轉頭是已經搓著手換上了笑得特別諂媚:「啊,晚上好呀!」

  「好你奶奶個腿!」女人一板磚拍在他頭上,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撿來的,然後指著一邊還沒入戲的神奈喜,大聲喝道,「我都跟你說過了不許帶女人回來亂搞!居然還敢弄髒我家的淨身池!」

  「房東太太,你先聽我說。」

  「說個屁!現在就給老娘滾!」

  「不要啊,房東太太!我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某人緊緊抱住女人的大腿。

  「現在的小年輕全部都是說一套做一套!我才不會相信呢!」

  「不是這樣的!你捨得讓我們父子倆淪落街頭嗎?!」夜鬥一指邊上比他高好些的男人,悲痛欲絕。

  「嗨,我是兒子哦。」弘音朝那邊擺擺手,笑得皮卡皮卡閃亮非常。

  神奈喜默默轉頭:「……我懶得吐槽。」

  「弘音君的話……」中年女人的臉色緩和了好多,視線飄到了完全不想加入話題的神奈喜身上,「這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子是誰?……還說不是亂搞嗎?!」

  「你好,我叫神奈喜,之前染上了恙,是夜鬥……呃,先生帶我來這兒用神水治癒的。」她完全如實交代劇情。

  「啊,原來你叫神奈喜啊。」夜鬥點點頭,恍然大悟。

  中年女人一個白眼丟過去:「你才知道嗎?」

  「算了,既然是救人的話。」她上前握住神奈喜的手,流露出關懷的目光,「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神奈喜算是發現了,只要不跟夜鬥對上視線,她就是暴虐全消,良善得像是隔壁家的鄰居媽媽一樣。

  「我家的神水可是很有效的。……對了,忘了自我介紹。」她捧起半邊臉,笑得眯起了眼睛,「我是此地的主人,你叫我迦耶子也是可以的哦。」

  「伽耶子?!」神奈喜倒抽一口涼氣,往後倒退數步,眼前笑得和藹可親的中年女人仿佛會在下一秒化身厲鬼撲過來一樣。

  「都叫你別用這麼奇怪的名字了。」夜鬥垂頭,又對邊上的還在驚悚的神奈喜解釋道,「這傢伙是宇迦耶,比較通用的名字是宇賀神,這樣應該聽過了吧?我跟弘音現在暫借她家的神社住。」

  神奈喜這才明白過來,眼前穿著普通睡衣、頭髮因睡覺而蓬亂、看起來真與普通房東太太無異的中年女人其實是正式掛牌的神明。

  「這傢伙?」宇迦耶的半張臉正在抖動,腦門上一根青筋正不停地蹦躂,「我可不想被一個連神籍都沒被高天原承認的雜牌神用『這傢伙』來代稱!你給我滾出去!」

  夜鬥顯然是被戳到了痛楚,貌似還是會心一擊,他撫著胸口,顫顫地看過去,眼神卻越發銳利:「哈?我覺得某個明明一把年紀卻還心心念念惦記一個雖然現在還不是特別出名但總有一天會位於日本頂端、擁有一億兩千信徒的偉大神明的神器的老太婆才可恥吧!」

  「弘音君就是因為跟了你這種連神社都沒有的傢伙才會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前一秒還在惡狠狠破口大駡的宇迦耶瞬間看向另一邊的高個男人,笑得那叫一個溫柔似水,「弘音君,你留下來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正好跟那個沒用的臭小子解除契約吧,到我這兒來月薪百萬不是夢哦。」

  「啊啊啊!誘拐犯!員警!這傢伙要帶走我家孩子啊——!!!」

  「……都說了別叫我『這傢伙』了!我要掐死你!」背後燃起火焰的女人一把死死掐住夜鬥的脖子,還在半空中晃了兩下。

  他根本來不及躲,臉在被掐的瞬間憋得發青,只得看向另外兩人:「……救……命……喂,你們倆……」

  ……

  神奈喜默默地看了眼正向這邊伸手的某人,拿胳膊肘捅捅隔壁正在摸頭笑、一點都不打算勸架的男人:「不救下嗎?你的主人要死了的樣子。」

  「沒關係的,房東太太總是這麼愛開玩笑的啦。」

  「不過……他原來是雜牌神啊。」

  「啊哈哈哈,那種事用眼睛看就知道了吧,不但是雜牌還是末位哦。」

  「嗯,也對。」神奈喜分外肯定地用力點頭。

  ……

  「……」快被掐死的某人表示死都不瞑目。

  

  最後還是被趕了出來,連行禮都被宇賀神的神器丟到了垃圾桶。

  夜鬥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覺得今晚真是倒楣透了,他看了看邊上已經換上宇迦耶準備的乾淨衣服的少女,又看了看被塞了一把鈔票的自家神器,他再次確定了那個老太婆絕對只看他一個人不順眼。

  還是快點去拿回自己的錢,再找下一個落腳的地方,難得這兩天掙了錢再去好好吃一頓吧。

  然而,夜鬥的計畫被眼前的事實擊打成了滿地的碎片。

  神奈喜的房間內,散落滿地的五元硬幣已被黑紫色的汁液腐蝕大半,剩下的也都是殘缺品,他撿起兩個半塊,抖抖索索拼合了半天都對不上。

  「我的錢……我的香油錢……好不容易才攢到這麼多的……」

  他的憤怒無法抑制,啊啊啊啊啊地就要衝出去,想把那個豬頭救活再戳個十七八刀,卻被個子比他高大好些的弘音及時拖住夾到了胳膊肘下。

  弘音抱歉地向神奈喜打了招呼,就夾著仍在悲痛欲絕、哇哇亂叫的神明大人從窗戶上跳了出去。

  神奈喜回了句再見,看著眼前的一地狼藉也開始悲痛了——

  啊,她該怎麼跟父母解釋爛了的傢俱和地板上的那些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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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6]謝頂大叔與極品牛郎

  五月,櫻花開盡的月份,正午的陽光剛好,天臺的風吹在身上也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

  神奈喜和鵜野三千窩在天臺的角落,雖然曬陽光有益健康,但是今天鵜野三千忘了抹防曬霜,太陽公公就無辜地變成了她的敵人。

  到了五月,人難免會情緒低落,苦惱憂傷,興趣索然,就連操場邊那棵樹上的女鬼都懶得再掛脖子,但到了這兩人的身上,這些症狀絲毫沒有體現出來。

  鵜野三千咬著吸管,腦袋轉轉悠悠地沒有停過,連牛奶盒子早掉在地上了都沒有發覺,她正全神貫注地看雜誌,要是她能把這份勁頭花一半在看教科書上,她或許就不會每天在班導芹澤一成的注目下過得水深火熱。

  神奈喜的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天臺的圍欄上,她也在全神貫注,不過是在全神貫注地發呆,並且儘量地當作這兒只有兩個人。

  「阿喜,你媽媽的手藝真是太棒了!」某人毫無自覺地甩筷,給個超贊的點評後繼續開心地扒飯,像是三天沒吃了一樣。

  神奈喜扶了下眼鏡,她告訴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就連便當她今天都沒有帶,只有這樣說她才能盡可能地保持平靜。

  「嗷嗷嗷!每一口都是豐富的肉汁!」

  ……好吧,她做不到。

  神奈喜歪頭看了眼身邊那個正捧著明明屬於她的便當盒一通豪吃的傢伙,一身常年不變的運動服和方巾,跟著咀嚼節奏上下運動的深藍色腦袋,怎麼看都讓她非常想按住他的頭狠狠地埋進飯裡。

  可神奈喜卻又不得不承認,就是這麼個蹭飯的男人就是她從前懷疑其是否真實存在的神明,雖然相當窮酸,還好財如命,臉皮也不怎麼薄。

  距離上次小川麗子的事件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他們的學習生活又恢復了平常,班上的那些人也都有了收斂,雖然氣氛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很糟糕,還再次引來了時化,但邊上這位五元神也有很好地解決。

  所以說,就憑這一點,神奈喜還是很願意尊重這位神的,可惜事與願違,現在她對他的好感值可不怎麼高,一切都歸結於那一瓶子被捲入小川麗子事件中而被徹底破壞的香油錢。

  ——「你知道那是多少忠實信徒對我的愛嗎?!那都是愛啊!你要負責!……負!責!」

  偉大的神明是哭嚎著說這句話的,那樣子基本上可以稱為生無可戀,而也就是因為這麼一句話,她被徹底纏上了。

  直到他再掙回那些被毀了的錢,她才可以重獲自由。

  雖然被神明纏上是一件聽起來特別酷炫的事情,但事實上她負上的責任就是為夜鬥神推廣業務,做下仲介,時不時再為了他的光輝形象吹上幾個響亮的牛皮……沒錯,這貨其實就是讓她當拉皮條的,而她一個月內創造的業績僅為三枚五元硬幣,但這已經足夠讓他大呼她真是可造之材了。

  想到這兒,神奈喜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

  傳說中的神明沒能解決她的陰陽眼問題,還帶來了新的疑惑,她右手手腕上的疤痕到現在也沒有消失,詢問父母後得到的答案也是「你發夢呢吧」,曾經想死什麼的果然是子虛烏有。

  事到如今,神奈喜已經無欲無求了,這日子過得還沒之前來得清閒。

  她仰望天空的時候還會覺得上面正飄著的那條八隻眼的魚都比邊上的神明大人要來得可愛。

  ……

  「柊哉真的好帥啊。」鵜野三千甩開叼著夠久的吸管,對著雜誌發出感慨,標準少女式的語氣成功吸引了仍在腦袋敲圍欄的神奈喜。

  誰都會對帥哥產生點兒興趣,神奈喜湊過去看到了在雜誌上占了整整一頁面的照片:「柊哉?新出道的藝人嗎?」

  「不是啦,柊哉是六本木現在最火的host。」

  鵜野三千抓起雜誌翻回封面,放到神奈喜面前,那上面是一張年輕男人的照片,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配在邊上——

  「夜……王?……總覺得是個很帥氣的頭銜。」神奈喜仔細打量封面上的男人,確實長得很帥——

  看起來約莫二十五歲的年紀,穿著亞光灰的休閒西裝,半敞的領子下是隱約可見的結實胸膛,棕色半長的頭髮精細地搭理過,完全不是她以為的host誇張非常的造型。攝影師捕捉的表情也特別棒,鼻樑高挺,薄唇微揚,偏歐式的臉龐,加上猶如與戀人相處中寵溺一笑的瞬間,狹長深邃的眼裡飽含的深情仿佛能透過薄薄的紙張傳遞過來。

  「帥吧?柊哉現在是六本木最大的一家host店的老闆,指名率連續三年都是第一,很多人氣女星都是他的常客,是當之無愧的no.1呢。」鵜野三千拿回雜誌,伸出手指戳了戳照片上的男人,「長得帥,這麼年輕就有了自己的店,我真想去看看真人啊。」

  「確實是挺帥的,不過host什麼的離我們還太遠了啦。」神奈喜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未成年人進入這類地方可是犯法的。

  「從現在開始攢錢,到了明年就能去一次的吧?」完全沒有聽進神奈喜話的鵜野三千開始掰著手指一二三地數著自己的那點零花錢。

  神奈喜無奈地點點頭:「然後去那兒開上一瓶七八十萬、還叫不出名字的酒。」

  「阿喜你不要潑我冷水嘛。」鵜野三千嘟起嘴,她也知道那點錢大概也就夠付個零頭。

  「你知道就好。」

  「啊!我那邊還有兩本有介紹柊哉店的雜誌,我去拿來!」鵜野三千放下雜誌,蹦跳著跑出了天臺。

  聽到錢,一直在認真吃飯的夜鬥立馬豎起了耳朵,叼著筷子就湊了過來,拿起雜誌仔細打量上面的照片:「host很賺錢嗎?」

  可只一眼,剛才還興奮著的表情耷拉了下來,一副超不爽的樣子:「什麼嘛,這個招花引蝶的笑容。」

  神奈喜見到夜鬥這樣倒是挺高興的,立刻對他皮笑肉不笑起來:「所以說人長得帥也是可以當飯吃的。」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算是贊同:「這樣的話,那憑我帥氣的臉一定可以……」

  「一定早就餓死了。」

  「喂!」

  神奈喜表示自己臨時上司的氣得跳腳的樣子看幾百遍都不會膩。

  夜鬥沒打算在這個問題多扯,又說回了原來的話題:「說真的,很賺錢嗎?」

  「這個我倒是不清楚啦,但過得去的host一個月應該有上百萬的收入吧。」

  「百、百萬?!」

  神奈喜看著瞳仁已經飛速轉換為「¥」的某人,心下有了可怕的憂慮:這傢伙終於要為錢出賣自己的*了嗎?

  不過想到他現在居無定所,飯還幾乎頓頓蹭她的窘境,她又釋然了。

  夜鬥晃了晃腦袋,徹底清空想法:「目前還不做這個考慮,身為神明的我可是很忙的。」

  「……」神奈喜默默撇開頭,這貨明明已經無所事事免費參觀了三天的校園了。

  夜鬥放下已經空了的便當盒,歎息著說道:「都是弘音那傢伙搞什麼經濟獨立,害得我從他那邊一分錢都摳不出來。」

  神奈喜聞言連連點頭:「弘音先生真是太明智了。」

  向來專注於自己事業的弘音基本上不會跟夜鬥一起成天瞎晃,只在夜鬥有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身邊就行了。

  反正夜鬥也是有組織無紀律的神明,這樣有抱負的神器雖然是頭一回遇到,但他也沒有加以管束。

  「說起來,弘音先生最近在忙什麼?」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正經事啦。」夜鬥摸摸自己的後頸,看著竟有些欣慰的意味,「那傢伙雖然看著對什麼都打不起精神,但意外是個非常稱職的神器啦。」

  雖然並不是成天黏在一起,但夜鬥跟弘音的關係確實不錯,才相處了小半年就已經是到年底能發個最佳組合獎以示鼓勵的程度了。

  據說找到弘音前,夜鬥的神器在他身邊待夠兩個月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不過這也證明了,廣大神器同志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神奈喜拿起雜誌,頗為認真地想:要是夜鬥長得跟這位似的,大概就有大把小姑娘繞著他轉了。

  「要是這麼帥氣的我去的話,肯定是no.1。」夜鬥捏著下巴微低頭,壓低了聲線,說得格外深沉。

  「……」

  神奈喜默默收起便當盒,反正也就她聽得見,聽聽……也就算了,嗯。

  

  放學時分,神奈喜難得清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鬥下午的時候忽然接到一通電話,喜上眉梢,一秒閃人,到現在還沒回來,估計是接了個大活。

  鵜野三千早早揮手回家,等神奈喜走到半路才發現自己的包裡被塞上了中午的雜誌,估計是她沒法帶回家,就隨便給她了。

  神奈喜倒也無所謂,再看雜誌封面上的男人還是那麼帥,也不知道真的跟他見上一面要多少錢。

  「……」

  神奈喜忽然停下了腳步,她身後是空蕩蕩的街道,只是剛才有一瞬間她感覺到了——

  視線。

  有人……不,是有東西在緊緊地盯著她。

  雖然能看見妖魔鬼怪,但這設定向來是單方面的,只要不刻意去接觸,那些東西理應是不會發現她能看見。

  但這種感覺絕對不會有錯。

  黃昏時分,逢魔之時,正是那些東西出現于現世的時刻。

  神奈喜側了下頭,可她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就在認為這只是錯覺,轉回頭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光禿禿的腦袋,謝頂無誤。

  是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的幽靈,此刻他擋在神奈喜面前,埋著頭,正怔怔地看著她手上的雜誌。

  神奈喜抽了抽嘴角,琢磨著這個叫柊哉的男人果然不同凡響,連中年男人都為他傾倒了。

  可現在不是跟幽靈聊帥哥的好時機,神奈喜裝作沒有看到任何東西,繼續翻著雜誌往前走,應該很快就能甩掉他。

  可是剛走一步,那個中年男人忽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甚至仰天長嘯,只差一句固定臺詞「為什麼」了。

  神奈喜被嚇了一跳,輕呼一聲後腳步往邊上移了半步,可就是這麼一個動作,被中年男人發現了——

  「你能看到我?」

  神奈喜捂住嘴巴,繼續裝作淡定地往前走,心裡瘋狂默念——

  別跟來,千萬別跟來。

  「你看得到我吧!」中年男人一把抓住神奈喜的手腕,居然真的抓牢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實感令他太過驚喜,「你果然看得到我!」

  神奈喜沒法裝了,可也來不及說些什麼,那個男人已經雙腿一曲,向她跪了下來——

  「求求你!幫幫我吧!」

  在神奈喜錯愕的目光中,中年男人伸手直指她手中的雜誌,正是帥得慘絕人寰的當紅host柊哉——

  「他把我害得好苦啊!」

  ……這是什麼展開?謝頂大叔與極品牛郎不得不說的事嗎?!


第8章 [07]今天開始做牛郎

  神奈喜覺得最近在夜鬥這傢伙的強壓下耐心好了不少,至少能夠從容淡定地看著一個幽靈並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故事。

  神奈喜其實很無奈,她只想做個優秀的普通人,並已經很成功地過了十五年,但在遇到夜鬥以後,她似乎又被拉到離境界線很近的地方,那些東西發現她的幾率居然越來越大了,現在竟然還被幽靈纏著幫忙——

  「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吧!」

  她最初還以為這個自稱七海正的中年男人會向我講述了一個如何淒美且不為世俗所認同的愛情故事,但是她錯了,跟那個當紅host牽扯不清的其實是七海正的女兒七海安紀子。

  好吧,她略微有點小失望。

  故事特別簡單易懂,就七海正說,七海安紀子常常光顧柊哉的店,也是他的常客,一來二去兩人就深深相愛了。可她在店裡一直以名門千金的姿態示人,其實是外企公司一名普通的小職員,而七海正也只是一個貨車司機,根本沒有她表現出來的經濟實力,但為了維持自己的謊言和愛情,她最後開始在外面借債,現在已經下落不明。而七海正在女兒失去聯繫的第二天就向公司請假去找人了,沒想到才出門竟被樓上一架吊起的鋼琴砸死了。

  「那個該死的牛郎只是以為我女兒有錢吧,欺騙她的感情,還害得她負債失蹤。」七海正悲痛地雙手掩面,大把的鼻涕眼淚流淌下來,並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我希望神奈小姐你能幫我找回我的女兒,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神奈喜也替他感到難過,出門被鋼琴砸死真不是一般的倒楣,但是幫他找回女兒這種事對她的難度未免太大了,放高利貸的那夥人多數是黑社會背景,弄不好連她都要沉屍東京灣。

  「先生……」

  「神奈小姐不用跟我這麼客氣,叫我阿正就行了。」七海正擤了把鼻涕,他平時開慣了貨車,性子比較豪爽,不怎麼在乎年齡輩分。

  「好吧,阿正。」神奈喜痛快改口,但也同樣痛快地用雙手比了個大叉,「雖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也為你的死感到惋惜,但是我覺得這個時候找員警才是最正確的,如果你不方便,我願意替你去警局報案,他們一定會很快找到你女兒的。」

  「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我的女兒很有可能跟那個牛郎在一起。而且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報警也沒用,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兒能及時醒悟,不要再越陷越深。」

  神奈喜看著七海正閃閃發光的雙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了:「你不會是要我去六本木幫你找女兒吧?」

  「神奈小姐你真是太聰明了!……神奈小姐,你跑什麼啊?!你別跑啊!」

  神奈喜全速往家裡狂奔,身後那幽靈的聲音忽遠忽近,就是緊緊跟著甩不掉,直到離家還有兩條街的時候,她終於放棄了。

  她停下來對又從背後冒出的七海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她想要告訴他,她還是個未成年人,還不是時候去成年人的花花世界,要是被發現了,家中悍母會打斷她的腿。

  可七海正躺在地上抱住她的小腿哇哇大哭,他說自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了,太過牽掛,都無法成佛,最近還總能在大街上看到奇怪的傢伙要吃自己,現在唯一的希望全寄託在能看見他的她身上了。

  神奈喜這時想起了自己還有個皮條客的身份,但轉念想到七海正已經死了,夜鬥估計是不會接活,而且他的電話都打不通。

  「如果我不幫你,你打算怎麼辦?」

  「夜夜繞你床頭。」

  「好吧,你贏了。」

  ……

  神奈喜回家的時候,母親神奈幸已經準備好了晚飯,父親神奈和彥正在看電視,她打過招呼後第一時間溜進了父母的房間。

  神奈喜的父親在出版社工作,母親是全職的家庭主婦,非常普通的家庭標配,也沒有陰陽眼這種蛋疼的設定,所以她根本沒辦法和顏悅色地告訴他們,自己即將為了拯救一個無助的靈魂去牛郎店,絕對會把他們氣暈或者送她去看心理醫生的。

  她打開了母親的衣櫥,這今日事還是今日畢的好。

  吃晚飯的時候,神奈和彥扯著老婆女兒,高興地說著今天上班的時候說的趣事,又埋怨了兩句一個最近比較吃香的寫手,似乎是拖稿的問題。

  神奈喜看著自家老爹話說得都快顧不上的好笑樣子,又看了看母上掩嘴笑得溫婉,糾結了三分鐘還是開口了——

  「那個,我有件事要說。」

  正說到精彩處的神奈和彥看著女兒一愣,筷子夾起的餃子也掉了下來:「怎、怎麼了嗎?」

  「我、我約了三千今晚上去她家學習,可能會晚些回來。」神奈喜伸手把正在抽動的一邊臉往下扯了扯,看來她真的不太適合說謊。

  神奈和彥松了口氣,繼續夾菜:「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最近收了些稿件,都是講什麼叛逆少女的故事,還欺騙父母,唉……啊,當然了,阿喜去小三千家是沒問題的。」

  「老公你真是的,我們家阿喜怎麼會是那種女孩兒呢?!」

  「說的也是呢,啊哈哈哈——!」

  「……」

  嘖,這話聽得神奈喜直想找根繩把自己掛一掛。

  ……

  晚飯後,神奈喜就拿著包出門了,在外待機已久的七海正馬上迎了上去,與她商量到了六本木後的具體行動。

  其實真的是個很蠢的計畫,打扮成顧客的神奈喜混進牛郎店,然後跟最火爆的夜王先生打聽七海正閨女的消息,最後再勸她回頭是岸,牛郎的溫柔鄉要不得。

  ……真是怎麼聽怎麼蠢。

  且不說那個神一般的host柊哉怎麼可能會見一個初次來店裡光顧的客人,她能不能騙過他們的眼睛進店都是個問題。

  「放心吧,神奈小姐的話,隨便穿下職業套裝的話,是絕對不會被識破的。」

  神奈喜面癱臉:「你根本就是在說我長得老氣吧。」

  ……算了,現在也管不了這麼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

  神奈喜坐了好一會兒的車才到六本木,之前已經在公園的公廁裡換好了從母親衣櫥裡拿的衣服。為了盡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多金一些,她拿的還是母親去年為了參加同學會咬牙買的名牌裙子跟高跟鞋,母親平時不會穿這些,完事之後再送去乾洗,這樣應該就不會被發現了。

  「但是這鞋也太難穿了吧。」神奈喜走兩步就是一崴,在眼前燈紅酒綠中穿梭的年輕男女看到後還會偷笑兩聲。

  難道已經被識破了嗎?……真是太糟糕了。

  神奈喜看著眼前成片成片的掛著牛郎照片的看板和在馬路上搖著牌子或者發紙巾名片的年輕小哥,還有分下另半邊天地的各類風俗店……她開始心虛了,在七海正的催促下才依照雜誌說的地址找到了六本木最紅火的牛郎店——

  「love……love……love……」神奈喜對著眼前枚紅色的大燈招牌點了三次頭,「這是要多大的愛才能有三個love啊?」

  神奈喜停止吐槽的*,鼓起勇氣走進了這個愛過頭的店,至少身後有個幽靈在為她加油打氣。

  「歡迎光臨three love——!!!」

  神奈喜震驚了,一進門就有兩排髮型驚人的男人對她一聲大吼,鑽入鼻中的還有厚重男性香水的味道。

  說實話,這家店host顏的水準在她認知以上,兩排漢子隨便拉出去一個都是能在雜誌上掙個版面,而且店內的裝潢也特別考究,至少大堂上方那個大得有些誇張的水晶頂燈讓她晃了下眼,看來六本木第一家的名號並不是浪得虛名。

  可是……接下去該怎麼辦?

  正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其中一個小麥膚色、穿著整套紅色西裝的男人向她走來:「美麗的小姐似乎是第一次來,請這邊走。」

  雖然覺得膚黑穿紅色很傷眼,但神奈喜還是萬分感謝這位先生,而第二感謝的就是店內昏暗的燈光,看來她並沒有被人識破。

  她小心翼翼地跟著那個host走到靠牆的空位上,沒崴一次,她覺得自己已經征服了高跟鞋。

  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七海正恍恍惚惚說要去店裡的其他地方打探打探,飄著飄著就沒了鬼影。

  「不知道小姐怎麼稱呼?」

  那個領進門的host已經很自覺地坐到了她邊上,並不是很近的距離,讓神奈喜稍稍安了心。

  「神奈。」

  「神奈小姐嗎?」他笑了笑,大概是自覺最帥的那種笑容,還拿出了一張名片遞過來,「我是律。」

  神奈喜收下名片,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話題,只好幹幹地說句:「你好,律。」

  似乎是察覺到了神奈喜的緊張,那個叫律的host一直在找些很普通的話題,想要深入一下,但是她完全是在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眼珠子還到處亂轉,試圖找尋雜誌上的那個男人。

  但她失敗了,嚼著桌上的水果憂傷萬分——當然,她已經詢問過果盤的價錢了,是在自己承受範圍以內的。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神奈喜在磕完一個橙後,終於主動向身邊那個host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當然可以了。」這讓已經有些疲憊的律驚喜極了,做了這麼長時間的host,這還是第一次遇到他搞不定的客人。

  「你們老闆……」

  「當然了!要是你們現在做我的信徒,還有買一贈一的大福利哦——!!!」

  從隔壁桌上傳來一個囂張至極的聲響,成功打斷了神奈喜的詢問,而這種疑似傳教的熟悉嗓門讓她瞬間起了一身雞皮。

  ……不會吧。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當她轉頭親眼看到那個傢伙出現在這種地方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把掩面。

  居然還給自己燙了個洗剪吹,他的逗比氣息明明抹再多香水都掩蓋不了,還有身上那套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西裝……話說回來,他到底哪兒來的錢?

  不過這種造型也證明了他現在的職業。

  神奈喜覺得自己的心好累,消失了大半天的夜鬥竟然真的跑到這種地方來當牛郎了,她還天真地以為他是為了工作。

  「神奈小姐,你怎麼了嗎?」

  「不好意思,我想指名隔壁桌那個笨蛋。」


第9章 [08]尋人

  或許她指名要一個打臨時工的讓這位律先生感到有些難堪,當然他表面上看起來還是笑容滿面,並叫神奈喜稍候。

  她埋在沙發背後面,探出半張臉看向那個在花叢中笑得嘚瑟的男人。

  或許真的是人靠衣裝,坐在他邊上的女人竟然可以容忍他眉飛色舞地說自己的宏圖大志,換做以前大概早就一個巴掌呼過去了,雖然也在悄悄地往邊上的沙發一退再退,還嫌棄地跟同伴咬著耳朵。

  律過去把夜鬥叫走大概還是幫了她們,個個撫胸得救了的樣子。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的夜鬥以為自己魅力無邊,馬上跟個花蝴蝶似的飛了過來,可當他看到某個熟悉的面癱臉的時候,如火的熱情就如同被人澆了一盆涼了的洗腳水。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夜鬥回神後一驚一乍地跳腳,倒是與他燙得豎起的髮型特別相襯。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神奈喜翻了個白眼,「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做牛郎,更可怕的還是這家店居然收你了。」

  她現在嚴重懷疑這家店的品質,也不是說夜鬥長得對不起觀眾,他正常點的時候確實挺帥的,但一個頂級的host店錄用一個顯然沒有經驗、言行舉止還異常像傳播邪教且來歷不明的傢伙怎麼看都有問題吧。

  夜鬥也在上下打量著神奈喜,是與平時完全不同的裝扮,頭髮有好好整理過,但也只是抹了些髮膠的程度,臉上沒有化妝還夾架著平時戴的眼鏡,身上褪去了校服,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露肩連衣裙,細看就會發現有些不合身,偏大的尺寸令本不是太低的衣領敞得略開,再加上一有太大情緒就會忘記在臉上擺表情的毛病,確實有種大齡宅女的既視感,難怪能唬住人。

  夜鬥坐到她邊上,一邊挑著眉看她胸前,故作了然地說道:「原來阿喜你是個這麼不坦率的傢伙啊,明明在學校還表現得對這兒一點都沒興趣。」

  「你才是一邊說著工作很忙,一邊偷摸跑到這兒來的人吧。」

  「啊啊,我真是看錯你了,竟然還特地穿成這樣。」夜鬥搖頭,還不忘嘖嘖兩聲。

  神奈喜木著臉用雙手拎了拎胸前的衣領:「真巧,我倒是一點都沒看錯你,果然是會為了錢付出一切的優秀神明。」

  「我可是為了工作才到這兒來的。」

  「是啊,花言巧語騙女人錢的工作。」

  「才不是呢!」夜鬥堅決予以否地,而後眼神一變,還不忘捋一把額前那一撮毛,深情款款地說道,「host可是為了治癒女性而存在的。」

  神奈喜嘴角一抽,先撇開兩人微妙的聊天氛圍,他這種說話的腔調根本已經入戲了吧,臺詞還是早年朝日劇男主角的。

  「……我已經不想跟你說話了。」

  夜鬥收回了那欠揍的表情,忽然正經地說道:「說真的,你還是快點回去吧,這個地方不適合你來,而且我真的是為了工作……喂,你抓著我幹嘛?!」

  「啊啊,不好意思。」神奈喜抓著某人的手高高舉起,轉頭朝大堂側邊一直站著的一個肌肉發達、兇神惡煞的光頭老外喊道,「這位先生他剛才企圖用滿是手汗的手搭我的肩膀。」

  「誰要搭你了!明明是你……」夜鬥的話沒說完,馬上感覺到了雙腿離地的美妙感覺,就是衣領有點勒,轉頭一看就是剛才還站得挺遠的光頭,臉黑了大半,眼神還異常兇狠,「……我可以解釋的。」

  「真是抱歉,小姐。」光頭俯身向神奈喜行禮,雄厚的聲線和夾生的日語特別有外國黑幫的感覺,「夜是新來的,有失禮的地方,望多多包涵。」

  「喂!都說了我才是被非禮的那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仍在不停掙扎、企圖解釋的夜鬥就這麼被毫不客氣地像小雞仔似的拎走了,不過等時間一長,存在感消失的他逃出來應該不是問題。

  神奈喜在確定夜鬥沒了影后,便藉口去洗手間繞到了後臺,她是要去找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的七海正,雖然夜鬥不一定會接死靈的工作,但也要試試看,總比在這兒不務正業得好。

  好在所有的host都在外面起哄客人要開的什麼冬佩利的高級香檳塔,跟大合唱一樣的陣仗倒是方便了她出入後臺,她一邊輕聲叫著七海正的名字,一邊悄悄打開休息間的門,但是裡面空蕩蕩的,真的是連鬼影都沒。

  神奈喜鬱悶地掩上門,不想往後退一步竟碰到了東西,緊接著一個蒼老的女聲在她後方響起——

  「這位小姐。」

  神奈喜知道自己是被人逮到了,伸手到臉上拉下嘴角,想要做出迷路苦惱的表情。

  「真是非常抱歉。這裡是後臺,一般客人是不允許進入的。」說話人是個看起來六、七十歲的老婆婆,她朝神奈喜深深鞠躬,並抬手朝外指去,另一隻手拿著拖把,看樣子應該是在店裡負責後勤的清潔工。

  不再對自己的演技抱有任何希望,神奈喜也不好意思地俯身:「應該是我感到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灰溜溜地走回大堂的神奈喜揉著額頭,天知道那個七海正跑去哪兒了,結果她剛這麼胸悶一下,走到外面就看到了她找了半天的傢伙正在飆淚地滿大堂竄逃,繞著一堆人圍著的香檳塔一圈一圈地跑,後面是幾個長得像螃蟹一樣的妖怪舉著大鉗子隨時準備給他一口。

  「啊啊啊——!!!神奈小姐——!!!救命啊——!!!」七海正捂著自己已經被剪爛的褲襠,伸手向她求救,周圍人起哄倒酒的聲響倒是挺符合這喜感的場面的。

  神奈喜剛想採取行動,人群中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正在玩命奔跑的七海正,還一腳踹飛了那幾隻小妖怪,然後一邊撓著頭,一邊走出人群露出真容——

  「弘音先生?!」神奈喜叫出來人的名字,頓了頓又不禁問道,「你終於也被夜鬥帶壞了嗎?」

  但說出口了她又覺得不對,當牛郎的話,弘音這身t恤加拖鞋的裝扮也未免太過不羈了。

  「我們只是在工作哦。」

  「……工作?」

  又是這句臺詞。

  

  雙方終於心平氣和地坐下來了。

  神奈簡單說了身邊這個亡靈的身份和她此行的目的,而在弘音的解釋下,她也終於弄明白了,夜鬥和弘音是真的來工作,當然不是做牛郎,而是受到了委託來找一個人。

  委託人正是這三個love的老闆、那個當紅的host柊哉,而他要找的是他下落不明的戀人。

  「戀人?所以你們要找的人也是七海小姐嗎?」神奈喜沒想到繞了這麼一大圈,他們來這兒的目的竟是一樣的。

  「啊,就是那個七海小姐。」此刻的夜鬥正一臉埋怨地看著對面沙發上的她,額頭上被光頭砸的包到現在還在熱乎乎地疼,他抓了把冰桶裡的冰塊敷在痛處,「真是的,我都說了我在工作了。」

  神奈喜忽略他猶如小媳婦一般的眼神,表示自己也很無辜:「誰叫你非要裝作host打聽消息,還裝得那麼投入。」

  「我那是為了順便傳教……而且你不也在裝客人嗎?!」

  神奈喜的目光放空了,轉而看向另一邊:「那弘音先生之前去哪兒了?怎麼沒有看到?」

  「喂!不要這麼自然地無視我啊!」

  弘音正在安慰為褲子和女兒痛哭不已的七海正,聽到自己被點名後轉頭看來:「哦,我的話一直在隔壁咖啡店看附近有沒有形跡可疑的人。」

  「在隔壁咖啡店?」神奈喜不解地重複道。

  「嗯。」弘音點了點頭,伸出食指豎著比在自己眉間,「作為神器,我視界的廣度可高出一般水準很多哦。」

  「弘音先生真是厲害啊。」

  「客氣客氣。」

  「話說回來!為什麼弘音你要加先生?!我就是夜鬥夜鬥的隨便叫!我才是神啊!」夜鬥正在努力地試圖插進話題,但顯然又失敗了,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也沒見個人來撿。

  雖然沒弄清楚眼前三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但七海正至少弄明白了他們要找的都是自己的女兒,他終於從褲子爛了的悲傷中抽離,也意識到自己的女兒不在這裡的話,很有可能已經被債主逼得沒了退路,他懇求道:「拜託你們了,我的女兒就拜託你們了!」

  「放心吧,我收費了就一定會竭盡全力找回你女兒的。」夜鬥放下冰塊,沉著冷靜地朝邊上已經啃起西瓜的弘音說道,「弘音你負責把他帶去附近的神社,他再在這種*膨脹的地方瞎晃,早晚會被妖怪吃掉的。」

  「瞭解,會儘快趕回來的。」弘音敬個禮,塞進最後一口西瓜就要將掙扎說想一同尋找女兒的七海正拽出門,「大叔大叔你聽話啦。」

  在弘音和七海正離開後,神奈喜和夜鬥微妙地沉默了,雖然都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對,但沒一個願意先開口。

  沉默到了第三分鐘,兩人才開始彆扭地交換現有的情報。

  就夜鬥說,他的委託人現在正參加一場推不掉的宴會,所以不在店裡,他始終不知道自己戀人為什麼會忽然離開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兩周前的晚上,她匆忙說有緊急事件就離開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夜鬥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給了神奈喜:「柊哉說他的戀人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察覺到她有事瞞著他,現在照你的說法,應該就是偽裝成富家千金和欠債的事了。」

  神奈喜看著照片上笑容燦爛的金髮女人,單從長相說的話還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完全看不出謝頂大叔能有此等本事。

  「不在家,與男友也失去了聯繫,看來是凶多吉少了。」夜鬥右拳捶左手,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果然還是應該去附近的放債公司找人。」

  「不,我覺得還有可能在醫院。」

  「哈?」

  神奈喜伸出一個手指頭,說出自己的推論:「也有這種吧,為了躲避追債去醫院做了整容手術。」

  夜鬥嘴角一抽:「欠債的話,絕對是不會有錢去做整容手術的吧。」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神奈喜也站了起來,朝後臺的方向走去,「如果沒有被限制自由的話,七海小姐就算是躲債也會想來看柊哉先生一眼的吧。」

  「我已經套過話了,之後根本沒人見過她。」

  「如果你一直在這兒傳教的話,有個人你肯定沒問。」

  「誰啊?」

  

  比起大多時間是三分醉七分醒的host來說,還是問一直保持清醒的清潔阿婆比較明智,而且七海對這家店很熟悉,比起走前門被其他人發現告訴柊哉,還是後門更安全。

  「是的,七、七海小姐的話……其實不久前才走。」她指了下後門的方向,就繼續低頭做手下的活了。

  神奈喜一愣,本來就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才來詢問的,可眼下事情的發展未免也太順利了。

  可沒等她細想,就已經被夜鬥拽出了門,跑了沒多遠就看到了一個金髮女人的背影,她試著當街大喊一聲——

  「七海小姐!」

  金髮女人的腳步果然停了,還轉頭往後看了看,在與他們對上視線後,立刻加快腳步跑了。

  因為對方戴了口罩和墨鏡,神奈喜並沒有看清她的臉,但剛才的反應已經足夠證明她就是七海小姐了。

  她兩腳甩開了高跟鞋,丟給身後的夜鬥,然後俯身擺了個起跑的姿勢:「鞋子替我看好了,那可是幾十個酒瓶子都買不來的。」

  話音剛落,眼前是一陣勁風,夜鬥接過鞋子再抬頭就只能遠遠地看見一個白色的點了,他撓了撓臉,說得無可奈何——

  「什麼啊,這蠻牛一樣的衝勁。」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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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9]天大的誤會

  有速度,有激情。

  可惜神奈喜才感受了會兒風在耳邊咆哮,一伸手就把剛要拐進巷子的人逮到了,金髮女人驚慌失措地尖叫一聲,連帶著她也一起跌坐到地上。

  神奈喜顧不上摔痛的地方,緊緊扣住身下的女人說道:「七海小姐,不要再逃了,我是幫你父親來找你的。」

  她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爸、爸爸?」

  「是的,他在幾天前為了找你出了意外,現在人已經不在了。」

  「你開什麼玩笑?!爸爸……爸爸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甩開了神奈喜的手,在一瞬間的僵硬後憤怒地推開了她,怒喝道,「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是你父親死後找到我的,也是他告訴我你跟柊哉先生的事,我才能找到three love的。」

  「還說你不是騙我,死後什麼的……你想說是幽靈嗎?我從來沒有聽過比這個更可笑的事了!」七海搖著頭往後退了幾步,已經在準備繼續逃開。

  神奈很難解釋幽靈什麼的,正常人根本不會信她,更何況前提還是告訴她,她的父親已經去世了。

  「真的,你父親確實已經死了。」夜鬥適時地走到了巷口,他放下手機揣回兜裡,面色沉靜地對金髮女人說道,「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他很快就會過來。」

  七海震驚地看向從神奈喜身後走出的男人,可哪怕再一次被這麼告知,她還是無法相信,雖然最近不可思議的事確實太多了,但是——

  「我憑什麼相信你?!」

  夜鬥自顧自走到她面前蹲下,托著腮勾起嘴角,說得無比自然:「就憑我是神啊。」

  七海怔怔地看向跟前的男人,湛藍的眸子裡沒有絲毫地動搖,像是在向她傳遞一份不同於人類的強大。

  「……神。」她低垂下頭,緊緊地攥起拳頭,在沉默幾秒後抬頭看向他。

  夜鬥的嘴角繼續上揚,想著果然自己的魅力無窮大,然後在下一秒就被一個易開罐狠狠地砸到了頭上,落點正好還是他之前被光頭揍出的舊創上。

  「哇啊——!」他一個仰頭就倒地了。

  「竟說自己是神!明明只是個奇怪的牛郎罷了!」七海站起來拍拍手,還不忘再踹幾腳,然後看向站在一邊一臉「就知道會這樣」的神奈喜,大罵道,「你們兩個神經病!」

  七海扯了扯口罩,正準備離開,原以為是那邊派來的人才會假意這麼輕鬆地被抓到,結果卻是兩個莫名其妙的人,雖然說到爸爸的事讓她有些在意,但還是之後再確認下比較妥當。

  只是剛走兩步,她又聽到了身後的女人提亮了的聲音——

  「柊哉他也在找你。」

  

  走在回three love的路上,夜鬥聯繫了委託人,確定他在不久前已經結束宴會回到了店裡,並在知道已經找到七海小姐後表現得十分激動,而他們現在正是要帶著她去見那位柊哉先生。

  同時夜鬥也決定了,收到香油錢後速速閃人,一天被砸兩次並不是什麼好兆頭,而且他對之後延伸出來的愛恨情仇沒有一點興趣。

  「果然還是應該去買些幸運物啊。」夜鬥揉著額頭,憂傷不已,抬眼看看走在前面的七海小姐,手裡捏著的是那張柊哉給他尋人的照片,「真是搞不懂啊。」

  神奈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愛情這種東西本來就會沖昏人腦子的吧。」

  比起父親死亡的消息,還是戀人癡心等待能喚回一個人,不過也不難理解,畢竟說一個死靈在找她,確實活人要可信得多。

  「弘音先生什麼時候能到?」

  「快了吧,也就幾分鐘的事。」

  「那就好。」神奈喜看著夜鬥,又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處:「這裡……你還好嗎?」

  他愣了下,隨後大咧咧地邁步子走到了前面,嘴卻不停地嘟嚷著:「一點都不好,疼死了。」

  ……

  回店裡的時候後門開著,似乎是有人特意留了門,可以直接走到後臺的辦公室。

  路上神奈喜看到清潔阿婆,還友好地打了個招呼,她卻不知為什麼神色有些慌張,提著水桶就離開了。

  七海一直走在最前面,可走到門前,卻忽然駐足不前了,她的手似乎還在顫抖,連照片都捏皺了。

  還是怕自己的謊言被戳穿吧,神奈喜這麼想著,並沒有催促,順便拽住了有些不耐煩的夜鬥。

  七海深深吸了口氣,醞釀了好久的心情終於穩住,她伸手敲了門,扭動了門把手,然後看到了房間裡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她鬆開手,照片落到了地上,又大聲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柊哉。」

  一直在辦公室內不安等待的男人在微愣後看向門口,眼前一晃,只感覺溫熱的身體跌進了自己的懷抱,金色的長髮上是他熟悉的香味。

  「……七海?」

  「嗯,我是七海,我回來了。」

  她緊緊環抱住他的腰,近乎貪婪地聞著屬於他的味道,似乎世上已經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

  「全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那種事跟你吵架的……已經不會再離開你了。」

  他愣了愣,過了好久才回抱她。

  「好了,任務完成。」夜鬥走進門,比劃了個錢的手勢,嘚瑟的樣子已經完全忘記了傷痛,「結帳吧結帳!」

  神奈喜看著那個當紅的host,確實帥得可以,但完全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看來我們到的正是時候啊。」栗色頭髮的高個男人走進門,憑藉身高優勢,兩手分別往夜鬥和神奈喜肩膀上一搭。

  神奈喜回頭一看,是弘音帶著七海正趕來了,可後者在門外,他一直沉默著看向室內,手裡是剛才七海小姐掉落的照片。

  「夜鬥大人,這兩位是……」柊哉出聲問道,他並不認識神奈喜和七海正。

  「啊,他們是……」

  「爸、爸爸?」七海也轉過了頭,在看到七海正的一瞬間滿目的難以置信,而後便是驚慌,「你怎麼來了?!」

  神奈喜接上剛才夜鬥的話:「說過了,你父親死了,他在死後拜託我來找你,不確定你的平安,他根本無法安心成佛。」

  七海正抬頭,對自己的女兒露出個虛弱的笑容:「是啊,爸爸已經死了。」

  聞言,她放開了柊哉,急忙沖了過來,伸手試圖碰觸七海正,但手指穿透了他的身體,她這才相信自己的父親死了。

  「對不起……爸爸,柊哉……」她看著自己父親手中握著的照片,身體微微顫了顫,與其說是悲傷,倒不如說是無措,「其實……我有一件事不得不向你們坦白。」

  七海忽然當著所有人的面摘掉了墨鏡,而他們看到的是她墨鏡下發紅腫脹的眼睛和皮膚,只能隱約看出照片上的漂亮輪廓。

  「我做了整容手術……而且並不是很成功。」

  ……居然真的整容了。

  夜鬥一臉臥槽地跟神奈喜對視一眼,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消化不良。

  「這樣的我,柊哉你會嫌棄嗎?」七海轉身,低頭輕聲地向他說道,「你知道的……我這樣做,都是因為我愛你。」

  柊哉牽起嘴角,看了眼七海正後,露出溫雅的笑容:「當然了,我深愛七海,不離不棄。」

  七海正欲言又止,攥成拳的手微微顫抖:「但是……」

  「對不起!爸爸!」七海忽然很大聲地打斷他的話,並雙腿一曲,向七海正跪了下來,「一切都是我的任性!」

  「……」

  「你聽到了……哪怕是這個樣子,柊哉他也愛著我!」七海摸著自己的臉,哽咽地說道,「哪怕是這個樣子。」

  七海正的拳頭放開了,他看著自己的女兒,眼眶早已濕潤,啞了的聲線隱藏不了悲傷:「安……七海,這樣子也能感到……幸福嗎?」

  她愣了一下,抓在口罩上的手緊了緊,然後用力地點點頭:「嗯,我一定會很幸福的。」

  七海正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這樣就夠了。」

  好一會兒後,七海正睜開了眼,似乎已下定了決心,他把女兒扶了起來,原是實體的他逐漸變為半透明,全身散發潔白的光輝,正慢慢消融於空氣中。

  他最後轉頭對神奈喜說道:「謝謝你,神奈小姐,這樣的話,我的心願也算是了了。」

  話音剛落,轉瞬不見。

  神奈喜愣愣地看向前方,失聲痛哭的七海,默不作聲的柊哉,還有伸手要錢的夜鬥……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不管怎麼說,今天的工作總算結束了。」夜鬥一邊走路,一邊上下拋著硬幣,「還順便解決了晚飯,也算沒白挨兩下。」

  「而且還不用打架,真是太棒了。」弘音懶洋洋地打個哈欠,垂頭看到神奈喜神色不定,從走出three love似乎就一直這樣。

  他伸長了脖子,探到她面前:「怎麼了,阿喜?真是可怕的表情啊。」

  夜鬥的眼睛上下跟著硬幣轉,輕描淡寫地跟了句:「一定是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做了白工,後悔了。」

  「夜鬥。」神奈喜忽然正經地叫了他的名字。

  「啊?……先聲明,別想我分錢給你。」

  神奈喜懶得回嘴,而是直接對他拋出了自己的疑問:「正常情況下,一個父親會用姓氏叫自己的女兒嗎?」

  「應該不會吧。」

  神奈喜腳步一頓:「那剛才阿正……不,七海先生他確實用姓氏叫了自己的女兒吧。」

  「七海先生?」夜鬥一把握住掉下來的硬幣,面色沉了下來,「本間七海,那是我要找的人。」

  「……我要幫他找的確實也是七海,但全名叫七海安紀子。」

  「一個是姓,一個是名,所以他們要找的根本就是兩個人。」夜鬥頓了一下,隨後一個大聲的「切」,雖然他們有些草率,但這麼明顯的錯誤為什麼柊哉和七海正兩個人都沒有當面揭穿。

  「喂,你們看天上。」弘音的聲音冷了下來。

  又來了,黏膩作嘔的空氣,四周妖魔逐漸凝結,翻山倒海的血腥之氣……

  「時化。」夜鬥對這一現象再清楚不過,卻從未見過這種驚人的速度,「那個大叔根本沒有走……他到底在搞什麼啊?!」

  「他從看到照片的時候就知道了,柊哉要找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女兒。」神奈喜怔怔地看向天空,她已經猜到了他要做什麼,「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他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了。」

  一個用謊言維繫的幸福,就必須要除掉所有的潛在威脅——

  「他要殺了真正的七海。」


第11章 [10]打臉了

  真正的七海。

  可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根本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但是選擇與妖合為一體的七海或許能輕易找到他,他們的眼睛遍佈於六本木,想找到一個人可比他們要快得多。

  換句話說,其實只要跟著七海正就能找到本間七海。

  但等神奈喜他們三人趕到時化中心,也就是見到七海正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正不斷注入新妖魔與之融合的新姿態,猶如青紫色的高塔,兩側則是無數隻近似人類的手臂,而最頂端的七海正沒入大半的身體,他面色蒼白,兩眼已無瞳仁。

  而他所在之處並不是其他地方,正是three love。

  神奈喜微愣,難道是自己猜錯了嗎?

  此時正是六本木夜晚最熱鬧的時候,店門前都是出入的男男女女,他們聊天嬉笑,絲毫沒有察覺到離自己僅僅幾米的地方,有那麼個驚人的妖怪正在生成,隨時可以把他們拽入深淵。

  「切。」夜鬥的臉色糟糕透了,他手往邊上一揮,喊道,「過來,弘器!」

  「啊啊,回去又要洗澡了。」語畢,男人再次化為大太刀,呼應召喚,落入主人手中。

  此時,妖怪的融合也正好結束,他彎下巨大的身軀,纏繞式地用身上的手臂攀附在整家店上,七海正低垂下的頭顱在大門的上方,嘴中喃喃自語道——

  「在哪裡呢?」

  時化惡劣的影響開始顯現,原本融洽交談的男女開始變了臉色,不悅,厭惡,最後惡言相向,甚至動手,其中不乏取下腳下的高跟鞋當榔頭用的。

  夜鬥從旁高高跳起,輔以下落的衝力結實地給他來上一刀,卻被猶如長了眼睛的手臂兩巴掌拍開了,而這個動作根本沒有打擾到作為妖怪中心的七海正,他仍倒掛在門口,癡癡地看向每一個從店裡走出的女人。

  「本間七海在three love嗎?」神奈喜覺得現在自己的腦仁非常疼,根本搞不懂這到底算什麼劇本。

  夜鬥也覺得自己的腦仁非常疼,他握緊刀柄看向眼前的龐然大物,一滴冷汗從額頭滑下。

  現世的妖怪千型百態,有些也會以類似動物的形狀現身,但多數都已經失去理智,只知道不停進食,但這次的七海正跟上次的小川麗子一樣,並不是被窺覬已久的妖怪吞噬化為己用,相反是在融合後,以亡靈的意志主導了妖怪的身體。

  他勾起嘴角,露出苦笑:「搞什麼啊,最近的妖怪是不是進化得太過了?」

  此時,能見到妖怪的七海安紀子和柊哉沖出了店門,與七海正撞個正著——

  「啊啊啊啊——!!!」

  七海安紀子尖叫地摔到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驚恐地不停往後退。

  「……為什麼要哭呢?」七海正巨大的軀體更往前探了一點,伸出雙手似要撫慰,只是厚重的聲音像是有數十人在同時開口,還是立體音效的,聽起來非常瘮人,「不要哭了。」

  「不要碰我!」七海安紀子大力揮開快要碰到她的手,閉眼朝他大聲嚷道,「滾開!你這個怪物!」

  七海正的身體一僵,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脖子一頓一頓地以扭曲的角度轉向七海安紀子邊上的男人——

  「你讓她哭了吧。」

  柊哉根本來不及反應,七海正腹部上多長出的幾隻手臂就將他緊緊扼住,左右方向擰起,似要將他生生絞死。

  刀光一閃,幾隻手臂盡數斬落,七海正痛苦地仰起頭尖叫,退開到一邊,而攀附在店上的妖怪本體用力一扭,門窗的玻璃全部碎裂炸開。

  店旁看不見此番景象的路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忽然發狂的七海安紀子和似有騰空之術的柊哉老闆,直到類似爆炸的玻璃彈到自己臉上才個個發狂似的奔逃。

  夜鬥收刀後,落到神奈喜身前,他看向開始混亂的人群,不耐煩地撓了撓頭,再這麼下去連員警都要被叫來了,可偏偏那個龐大的身體纏住了店面,弘音又是個沒輕重的傢伙,根本沒辦法在不破壞現世的前提下把他削了。

  嘖,真不想叫她幫忙。

  夜鬥目不斜視,以防七海正突然沖過來,又對身後的神奈喜吩咐道:「等下你趁我吸引他注意的時候,把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還有這個——」

  夜鬥拋出兩個弧度,神奈喜一手一接,是他的手機和……一大瓶子水。

  「你去打電話給宇迦耶,說明這裡的情況,這種程度已經不可避免要影響此岸了,她知道該怎麼做,還有那瓶東西是神水,拿它作掩護先帶他們到安全的地方去。」

  神奈喜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

  「柊哉!柊哉!你沒事吧?!」七海安紀子依在心愛的男人身旁,眼淚就沒有停過。

  柊哉咳嗽兩聲,揉了揉自己差點被掐斷的脖子:「……沒事。」

  「這種話還是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說比較好。」神奈喜覺得或許這個時候該留給他們一番你儂我儂比較好,但眼下確實不是好時機。

  剛才已經打了電話給宇迦耶,雖然一開始以為是夜鬥,語氣超級差,但是一聽完她的話後,宇迦耶馬上沉下了聲音,並表示很快會派人來幫忙,但是還得看夜鬥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她默默轉頭,不忍再看又削掉一塊招牌的某武神:「快走吧。」

  柊哉撫著後頸抬頭看向眼前的黑髮少女,而後嘴角一彎笑道:「說的也是呢。」

  不知為何,神奈喜眼角一跳,渾身雞皮跟著冒起。

  她搓了搓手臂,捏緊手裡的瓶子,然後就當自己在澆花一樣,一邊走,一邊在那幾隻跟夜鬥對打還抽空伸過來的手臂上噴水,所幸附近的人都因為剛才的騷動跑光了,不然她又要被人當一次瘋子。

  神水的效果顯著,可眼看又是一次躲避成功,沒想一隻手臂忽然伸到她眼前,緊接著就是一擊結實的巴掌——

  「啪!」

  神奈喜的腦袋歪到一邊,臉上是火辣辣的疼,舌尖已嘗到了一絲血腥,鼻樑上一直架著的黑框眼鏡落到地上,被已繞道跟前的妖怪尾部碾個粉碎。

  逼近的妖怪本體,最後一點神水似乎也失去了功效,數隻慘白的手臂繞過神奈喜直指她身後的男人。

  她緩了半拍轉過臉,臉黑得更碳一樣,看著那幾隻手只想大喊一聲「連我爸爸都沒有打過我」,然後就抓起倒在地上用來招攬生意的木牌就是一頓亂砸。

  直到那幾隻手向她擺動手指,她才停止動作,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

  「……那個,我們重來好不好?」

  比起開口說話,那幾隻手臂更樂意用實際行動來回答她。

  神奈喜看著眼前跟千手觀音襲來的妖怪,把手中的木牌用力丟過去,在化為一片木屑前撒腿就跑。

  那妖怪的尾巴要多長有多長,一直緊追在後,可就在要與她接觸的一瞬間,忽然如觸電一般被狠狠彈開。

  是救兵!

  傳說中的救兵終於上線了!

  神奈喜看著從天而降的二人長長地籲了口氣,總算是活著拖住了時間。

  站在她右邊的是個穿紅色和服的漂亮姑娘:「已經沒關係了,神奈小姐。」

  站在她左邊的是個穿藍色和服的漂亮姑娘:「我們是宇賀神大人的神器。」

  神奈喜左左右右看了好幾個來回,要不是衣服顏色不一樣,她還以為是一個姑娘在對面擱了個鏡子。

  雙生子神器看著神奈喜同時開口說道:「在我們的結界內,此岸的一切都可以靜止。」

  正如她們所說,以three love為中心,直徑過百的區域被強大的結界包圍著,除卻七海正和夜鬥,無論是之前不斷被損壞的建築還是此內流動的空氣全部靜止了。

  「夜鬥神可以毫無顧忌地斬殺。」

  ……

  說實話,神奈喜覺得眼前的場面還挺淒厲的,放開手的夜鬥每刀都很恨,妖怪的手臂再多都不夠他砍。

  七海正在妖怪的中心,痛得渾身都在抽搐,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天際。

  神奈喜閉上眼,明明之前的一切都好好的,七海正本來只是個尋找女兒的普通父親,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她睜開眼,朝身邊的男女看去——

  七海安紀子仍在哭哭啼啼,還一直想往柊哉的身上靠,但後者始終沒有主動給予安慰,甚至還一副興致昂揚地看著夜鬥那邊的打鬥。

  根本不是對待戀人該有的態度,這個男人其實知道身邊的「七海」不是本間七海。

  「你早知道了……」神奈喜終是按耐不住,向邊上的男人開口問道,「我們帶來的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

  「當然了,聲音、頭髮、長相,無論再怎麼相像,她們依舊是兩個人。」柊哉回頭對神奈喜笑了笑,他說得輕描淡寫,絲毫沒有顧忌七海安紀子就在身邊。

  七海安紀子的哭聲驟停,不敢置信地說道:「柊、柊哉……你都知道?」

  「我可是為了七海先生可以安心成佛才沒有揭穿七海小姐你那拙劣的謊言的,而且你一定知道的吧——」柊哉仍舊帶笑,只是微微眯起的眼中散著疏離的薄光,「我的七海在哪裡?」

  「我、我……」七海安紀子嚇得「我」了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這個男人絕對不是什麼善茬,神奈喜有了此等認識後,默默撇開了頭,看回夜鬥那兒。

  可那邊的狀況不容樂觀,夜鬥砍得越快,七海正的手臂就長得越快,本來六本木這種地方就最適合滋養以負面能量為食糧的妖物,他非但沒有受到較重的創傷,力量反而越來越大了。

  夜鬥此刻也是一腦門的汗,稍一不注意就被幾隻手臂抓住了握刀的手,緊接著就是其他三肢,然後幾個三百六十度的大旋轉後就被狠狠地丟了出去,砸到宇賀神的結界上,還呈個「大」字滑下,落點更是糗到剛好在神奈喜他們跟前。

  眼看夜鬥跟張餅似的被拍了過來,神奈喜也急了:「喂,你沒事吧?!」

  夜鬥揉著快摔成兩半的腰,憋著氣逞強說道:「當然沒事了!」

  「可你的臉都黑一半了,那是恙吧?!」

  「不是!那就是一般的灰!」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一樣,夜鬥抹了把臉,提著刀又沖了上去。

  神奈喜在原地琢磨了一下,按照一般套路來,像到了這種不能完全用武力解決問題的時候,就該用那個最強殺招了。

  於是神奈喜鄭重地對七海安紀子說道:「七海小姐,你的父親還沒有盡失理智,你或許可以勸回他。」

  是的,名為嘴炮的最強殺招。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配合——

  七海安紀子一怔,然後大聲對她嚷道:「你開什麼玩笑?!那才不是我的爸爸!他、他剛才連柊哉先生都要殺!根本已經是個怪物了吧!」

  一瞬間,神奈喜聽見了自己額角青筋崩斷的聲響——

  怎麼辦?……好想揍她怎麼辦?


第12章 [11]時間小偷

  神奈喜忍了再忍,最後一拳頭砸到牆壁上,唰唰唰就是幾塊石灰似得牆面落到了地上。

  在七海安紀子驚懼的目光中,神奈喜扯過她的手就往前一推:「你自己仔細聽聽看,你口中的怪物他在說什麼!」

  七海安紀子摔到在地上,哪怕有結界的保護,她都覺得這個距離對自己而言也已經是極限了,她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掙扎著要轉身爬回去。

  只是爬到一半,她聽到了,身後那個最熟悉不過的聲音在不停地重複道——

  「讓安紀子流淚了……不能原諒……讓安紀子傷心了……不能原諒……安紀子的幸福……由我來守護……」

  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

  她停止了動作,指甲用力地摳在瓷磚上,嘴唇抖動著說道:「爸爸……」

  七海安紀子的腦海裡忽然閃現了很多片段,母親的早逝,父女的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父親都沒有再娶,一手把她養大,雖然是個粗魯的貨車司機,但對待她卻是格外的小心翼翼,甚至為了找她死於非命,在死後仍舊幫她圓這麼愚蠢的謊話,而現在也為了她才變成這個樣子。

  或許正是因為父親這樣一貫的付出,才會讓她覺得一切都理所應當吧。

  「……對不起。」七海安紀子的眼淚從臉頰滑下,淚漬印在口罩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七海安紀子終於在這個時候真真正正地感到後悔,她為了追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幸福,而把真正重要的東西丟掉了。

  「爸爸!夠了!都是我的錯!」七海安紀子站了起來,用力地拍打著結界,「快停手吧!」

  七海正聽到了女兒的聲音,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錯漏,身軀出於本能地一頓,近乎所有的手臂都在這一刻靜止不動了,而這瞬間的停頓足夠夜鬥揮刀刺入他的本體,刀刃穿透*發出的粘稠聲尤為刺耳,就連下刀的夜鬥也跟著一愣。

  「爸爸——!」

  結界在一瞬間消失,七海安紀子因為慣性跌落在地上,她看著自己父親砸落到地面的身體,急忙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跑過去。

  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她只能一味地說著「對不起」,但是她看到了,父親的身軀逐漸消融於夜空。

  「對不起,安紀子……爸爸不能再保護你了。」或許是融為一體的妖怪力量漸失,七海正的眼睛已變得清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爸爸,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七海安紀子泣不成聲,豆大的淚珠落入地面,「我一直以為哪怕成為了另一個人,只要能夠擁有柊哉先生的愛情,就一定可以幸福,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我太天真了……」

  「安紀子……」七海正低下了頭,伸出手想要碰觸女兒的,但終究還是收了回來,「臉……臉……」

  「沒事的,爸爸。之前手術不成功的話也是怕爸爸戳穿我的謊言胡亂編造的,我其實是去照本間七海的臉整容了,現在還在恢復期。只是我恐怕……要一輩子都要頂著這張臉了。」七海安紀子苦笑了一聲,柊哉知道了她不是本間七海,她的臉也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她伸手取下了一直帶在臉上的口罩,相當嚴重的浮腫,有些部位甚至還沒有拆線,「很難看吧?」

  七海正因為抑制處在暴走的身體,臉上的肌肉已經開始崩壞,但他仍逞強地勾起嘴角,露出由衷的笑容:「說什麼呢,在爸爸眼裡,安紀子永遠都是最漂亮的。」

  七海安紀子怔了怔,想要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卻被一把刀攔了下來——

  「這種狀態下,你最好不要碰他。」

  夜鬥眼中雖有不忍,但出刀依舊果斷,將七海安紀子同七海正截在兩邊。

  「沒關係的,安紀子。」七海正緩緩別過臉看向夜鬥,他知道自己也快到極限了,「拜託了,用你的刀結束我這副殘軀吧。」

  夜鬥看了一眼手中輕微一震的弘器,隨後捏緊了刀柄:「……你的願望,我確實聽到了。」

  他目光一轉,太刀高舉落下,乾淨俐落,唯一能為七海正做的也只有盡可能快的結束這一切。

  「嚓——!」

  夜幕下,妖怪巨大的身軀被快刀一截為二,六本木地區的時化伴隨七海安紀子痛徹心扉的喊聲畫上了句號。

  七海正在一片光白中向夜鬥他們深彎下腰表達謝意,而後與妖怪的身體一同在空中變為一瞬的巨型結晶體,徹底消失不見,唯有對女兒的最後一句話飄散在空氣中,卻又隨風而逝——

  「安紀子,爸爸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神奈喜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好久都沒有回過神,她見夜鬥收刀,弘音再次化為人形,只是面色異常不佳。

  夜鬥沉默不語地走到她面前,一手摁在了她的頭頂,聲線低沉沙啞:「已經結束了。」

  「……嗯。」

  但是疑問仍舊存在——

  「本間七海到底在哪裡?」

  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一個人知道答案,能有自信去冒充本間七海,甚至可以與柊哉對上只有本間七海知道的事,能做到這一切只可能是因為本間七海在背後幫助。

  七海安紀子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回答,現在確實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但真相還是由本間七海本人說比較好:「本間七海在——」

  「在這裡。」

  接上七海安紀子的女聲從身後出現,這令眾人皆是一愣。

  他們轉頭看去,只見從three love店門走出的人穿著最為普通的後勤著裝,雙手因為不安而扯著衣角,她頭埋得很低,也因為這樣,半數已是白髮的發頂看得尤為清楚。

  「……婆婆?!」夜鬥的臉色想吃了個蒼蠅一樣難看。

  連神奈喜也傻眼了,來人竟是three love店內的、跟她打過幾次照面的清潔阿婆。

  似乎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老人在短暫的沉默後抬首繼續說道——

  「沒錯,我、我就是本間七海。」

  七海安紀子走到本間七海身邊,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吐出,她抬首說道:「我證明,她確實就是本間七海。」

  柊哉打量眼前這個他幾乎沒有正眼看過的員工,蒼老到陌生的面孔,但細瞧下確實是他最熟悉不過的臉——

  「七海?」

  

  下面似乎到了說故事的時候,而這個故事其實沒有想像中的複雜,主人公是兩個都叫七海的女人,一個叫本間七海,一個叫七海安紀子。

  之前已經說了,七海安紀子只是個普通的小職員,與柊哉接觸不過幾次就已經深愛上他,借債去夜店也完全是事實,但向父親七海正所說的與他成為戀人的話全部都是自己妄想後的產物,與柊哉本身並沒有多大交集。

  而本間七海與之相反,是名副其實的名門千金,父母早亡後留給她巨額的財產和名下的公司,後來偶與友人來到three love,與柊哉意外地志趣相投,很快發展成為戀人,但于此期間,有一件事一直令她愈發不安——

  「我、我其實比柊哉大了足足九歲。」原本無論如何都沒法開口的本間七海在這一刻倒是放下了負擔,她側眼看了身邊的戀人後,摸上自己的臉繼續說道,「或許現在還可以依賴美容和化妝品保持自己的美貌,但九年並不是可以輕鬆抹掉的距離,我越是沉溺于這段感情,越是沒有辦法忽略掉這九年的時間,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瞞不住。」

  弘音不適時地抬個手,兩眼都變豆地問道:「那個啊……這個怎麼看都不止九年吧,是九的奶奶吧……啊!好疼……阿喜你擰我腰幹嘛?」

  神奈喜乾咳一聲:「不好意思,請繼續。」

  本間七海調整了下情緒,繼續用沙啞的嗓音敘述自己的遭遇:「後來……一直在為自己年齡感到憂傷的我遇到了一個人,一個或許可以完全解決我煩惱的人。」

  「誰?」

  「時間小偷。」

  「……」神奈喜覺得自己腦袋裡的一根弦斷掉了,腦袋晃了一下,問道,「你說……啥?」

  「時間小偷。」本間七海用沉重的語調肯定剛才的話,「一個喜歡用偷來的時間跟別人賭博的人。」

  神奈喜面癱臉看向夜鬥,自認為奇怪的事問奇怪的人一定能得到答案,結果看到的是對方同樣面癱地回看過來,標準的震驚臉。

  「因為聽說他的賭運特別爛,所以我才鼓足了勇氣去找他,但沒想到我輸個精光,足足四十年的時間被我在短短一小時裡輸掉了。」本間七海雙手捂臉,似乎直到現在仍不想相信這件事,忍不住開始抽泣起來。

  可哪怕再不願相信,本間七海確實在一夜間老去,而這一瞬間的變化恰恰被七海安紀子看到了。

  七海安紀子迷戀柊哉,自然也察覺到了本間七海是柊哉戀人這件事,她瘋狂地嫉妒這個擁有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的女人,從很早開始,她就一直默默跟蹤觀察本間七海,不自覺模仿她的衣著打扮、一言一行,而正是因為,她恰巧見證了本間七海的不幸。

  七海安紀子以為,這是老天爺給了她一個機會。

  之後,她用各種各樣的藉口要脅本間七海,妄想由自己去代替她的存在,用另一種方式擁有柊哉。

  可這麼可笑又悲哀的計畫偏偏被本間七海接受了,或許只是單純地想要保留「柊哉愛本間七海」的這份感情。

  而後得到對方默許的七海安紀子用了本間七海的錢去做了整容手術,而本間七海又因為放不下柊哉去了他的店當清潔工。

  最後就演變成了現在的局面。

  ……

  神奈喜不得不承認兩個為愛癡狂的女人確實有毀滅世界的力量,但事到如今,她沒辦法說一句重話,畢竟惡果自食,她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無窮盡的後悔。

  交代完前因後果,七海安紀子補交了七海正的五元香油錢,之後所有的千言萬語都化作了深深的一鞠躬和一聲重複了千百次的「對不起」。

  離開前,七海安紀子對神奈喜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用一張不屬於自己的臉度過一生,這其實是對我最大的懲罰吧。」

  ……

  另一邊,本間七海仍無法坦然地面對自己的戀人,她一直在焦灼地扯著衣角,然後抬首對夜鬥問道:「您是神明大人吧?」

  夜鬥眉頭微皺,但嘴皮子仍是利索:「如假包換。」

  「那麼……拜託了,我的願望——請找回被我輸掉的四十年。」

  本間七海手中的五元硬幣在夜色裡閃閃發亮。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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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2]這廝神煩

  就這麼接了新活,夜鬥說照這個速度,他在三年內就可擁有自己的神社,再配上十七八個繞著他轉的漂亮姑娘,每天大魚大肉還要人喂,出入更是不用自己的腳沾地,有事沒事就砸酒瓶子玩,反正他有的是錢。

  看著他背景圖片有點花哨過了頭,神奈喜和弘音都自覺把夜鬥放置play了,繼續詢問本間七海對於那個時間小偷的細節,總的來說有這幾點——

  「看起來是個十五六歲的男高中生。」

  「沒人知道他住在哪兒,但每隔三周的週二他都會去一家叫橄欖屋的和食店吃飯。」

  「說是賭博,他選擇的方式卻有很多,有時候是電動,有時候是撲克,有時候甚至是猜拳,賭注大小也全憑他當時的心情。」

  「但他的賭運確實很差,所以每次都會有一兩個人去找他,他很喜歡賭博,所以幾乎來者不拒。」

  神奈喜正拿著紙筆記筆記,聽到這兒接上一句話:「幾乎?」

  本間七海點點頭:「嗯,我聽說他是來者不拒,但上次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女高中生,她似乎因為自己的戀人年紀偏大而苦惱著,我就跟她一起去找了時間小偷,但是他卻沒有同意跟她賭。」

  「這樣啊。」神奈喜隨手記下「疑似不喜女高中生」的字樣,「那還有其他的資訊嗎?」

  本間七海仔細回憶了一下後搖了搖頭:「沒有了……總之拜託你們了,請務必幫我找回我的時間。」

  「是啊,拜託你們了。」柊哉伸手自然地摟住本間七海的肩膀,對神奈喜輕笑道,「神明大人一定有辦法的吧。」

  本間七海的肩膀抖了一下,她從剛才開始便沒有直視過自己的戀人,畢竟她為他帶來了這麼多麻煩,還一直在年齡上欺騙他,現在又成了這個樣子。

  但柊哉本人似乎對這些毫不在意,他當然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對她深情款款地說道:「那些事都過去了,我喜歡的是本間七海,這點永遠都不會變。」

  專業的就是不一樣,這話小姑娘聽了基本都扛不住,更不用說精神上被折磨了這麼久的本間七海了,她倒在柊哉懷裡哭得要死要活,悔不當初。

  但世上絕沒有後悔藥賣,好在還有個神明致力於服務大眾。

  簡單地道別後,柊哉就帶著本間七海走了,以後再電話聯繫,因為畢竟上次見到時間小偷是兩周前的事,現在關於他的情報又少得可憐,只能先等上一周再說。

  眼看他們要走了,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夜鬥忽然叫住了本間七海:「你還記得那個跟你一起去的女高中生長什麼樣子嗎?」

  本間七海想得夠久,但還是輕搖了頭:「好奇怪……我有些記不清了,只知道應該是個挺漂亮的女孩子。」

  神奈喜看著夜鬥忽然垂下的腦袋,總覺得他臉上寫滿了「果然如此」,難道說那個漂亮到讓人記不住的女高中生是關鍵人物嗎?

  對於此夜鬥也沒有多解釋,見他們走了,轉而對身後兩位宇賀神的神器說道:「幫我跟宇迦耶說聲謝謝,改天我會親自登門拜訪。」

  紅衣姑娘嘴角稍彎了些,笑容很客氣:「我會轉達的,但登門拜訪就不必了。」

  藍衣姑娘接話,繼續說道:「我家大人說了,只要不再在來電時看到夜鬥神的名字,那就是對她的最大感謝。」

  夜鬥被這麼直接地嫌棄整得一口老血卡喉嚨,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在原地捂著胸咳嗽。

  她們沒再搭理他,而是走到神奈喜面前,向她點頭致意。

  紅衣姑娘:「還未自我介紹,我名叫大助。」

  藍衣姑娘:「我叫小助。」

  神奈喜嘴角一抽,心下琢磨著這取名到底是得多不走心,然後回禮道:「兩位好,剛才多謝你們的幫忙,勞宇賀神費心了。」

  「不必客氣,倒是不知神奈小姐願不願意聽我二人一勸。」小助性子清冷,面上沒有多的表情,說這話的樣子顯得特別嚴肅。

  「什麼?」

  「此岸之人理當惜命,莫要再與夜鬥神有太多牽扯,下一次壞的可不一定就是一副眼鏡了。」

  大助說著從身後拖出一桶水,這讓神奈喜再次確定了不管是神還是神器絕對有什麼隨身空間的,天知道是從哪兒拿出來的。

  「這是我家大人吩咐我們帶來的,請儘快洗去身上的恙。」

  「我們的任務也完成了,那麼失禮了。」

  話音剛落,大助和小助轉瞬便沒了蹤影。

  神奈喜看著那桶水,又抬頭看著不知什麼時候停下咳嗽的夜鬥。

  他很久都沒再作聲,只是抓了兩下頭髮,然後徑直走到了水桶邊上,拿起盛滿水的木勺到她面前,指指她染上恙的臉頰——

  「先洗洗吧。」

  「……嗯。」

  

  神奈喜蹲在地上撥弄自己那副被碾得粉碎的眼鏡,本來也只是平光鏡,初衷是想遮掩自己能見到奇怪東西的目光,現在弄壞了其實也沒多大關係,可是……

  「她們說的有道理,跟著那傢伙,難免還會發生這種事。」弘音靠著牆,一手按在她的腦袋上,「可能真的會賠上自己的命的。」

  「我知道,只是……」神奈喜說著拍開了他的手,抬頭看了眼弘音後瞬間忘了自己下句話要說什麼了,「弘、弘音先生,你怎麼了?!」

  剛才注意力都在別的地方她才沒發現,弘音現在的臉綠得都跟個西蘭花似的,卻還硬是裝出一副知心哥哥的樣子。

  弘音擺了擺手,他說自己只是在死前死後都沒有做過剛才這麼讓人惡寒的活,他又比較脆弱,難免心理承受能力低些,打算一個人去明媚憂傷一會兒。

  他這麼說完就去街邊打了車,臨走前還不忘沖她比個拇指:「要自己好好想清楚哦。」

  神奈喜雖然看不出他這麼大個的大老爺們兒居然會比較脆弱,但仔細想想還是挺理解弘音的,他剛才用身子砍的畢竟是人手,又不是雞翅膀,確實有些噁心。

  可見他拉門上車這麼利索,神奈喜忽然想起他好像忘了一個人——

  「喂,弘音——!別丟下我啊——!」

  神奈喜看著夜鬥揉著個老腰苦兮兮追了兩步車的背影嘴角抽抽,真是太淒涼了,她都想配個二胡烘托下氣氛。

  她見他回頭,也跟著道別:「那我也先回去了,再聯繫。」

  時間不早了,神奈喜不方便多留,而且她此刻的心裡有些亂,也不怎麼想跟夜鬥說些什麼。

  嗯,一點都不想。

  ……

  神奈喜也忘了自己是在哪個旮旯裡找到了自己的高跟鞋,反正看到它平安無事的時候,她只差沒有閃著淚花感慨價格貴的就是品質好,但是她似乎不太適合繼續穿了——

  「嘶——」

  神奈喜疼得倒抽一口涼氣,她從腳底板上挑出一顆玻璃渣子,刺眼的血色跟著流了出來,疼痛中還夾雜輕微的刺癢,簡直比一板磚直接拍上去跟讓她難受。

  剛才還強忍著走得那麼瀟灑,她都覺得自己是實力派的了。

  靠一隻腳蹦噠到附近的洗手間換了衣服和鞋,結果一出單間就看到某個仍穿著騷包西服的男人靠在洗手台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嘖,這貨進出女廁果然是就跟回家一樣輕鬆自如。

  雖然不清楚夜鬥為什麼又跟了過來,但神奈喜仍止不住嘴角抽抽,眼裡泛著鄙夷:「排隊上廁所?」

  夜鬥兩手一攤,笑得非常自然卻也無比欠揍:「神明是不用上廁所的哦。」

  ……居然還不要臉地回答了。

  「你的腳怎麼樣了?」夜鬥蹲了下來,兩手搭在膝蓋上,算是關切。

  神奈喜愣了愣,倒沒想到被他發現了,看來她離演技派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流了點血,傷口不是很深,過幾天就會好了。」

  「來吧。」夜鬥一拍手,身子往後轉了,雙手放在背後沖她招招,「你這樣也沒辦法回去吧。」

  「不用了,我跳著走幾步就……喂!」神奈喜一驚,眼前畫面晃了晃便雙腳離地,被背了起來。

  夜鬥微側個臉,嘴角上揚:「感恩吧,這可是夜鬥神的親切回饋活動。」

  神奈喜完全傻眼了,夜鬥忽然這麼爺們兒的舉動嚇得她夠嗆,聯手裡的包跟高跟鞋也掉到了地上。

  她沉默了三秒鐘,小心翼翼地從夜鬥肩膀上探出個腦袋:「那個……收費嗎?」

  夜鬥腳下一滑,差點栽倒,好不容易才扶住牆,忙回頭一個吼:「我在你眼裡就這麼糟糕嗎?!」

  「……嗯。」

  「……」

  

  當然,這麼少女的場面沒有持續很久,夜鬥其實只是把神奈喜送到了街邊打車,要是真這麼背著走回去,先別說夜鬥有沒有那個體力,光六本木到她家的那個時間都夠吃三回宵夜了。

  一路上,神奈喜以為夜鬥對就剛才大小助的話說些什麼,又或者她先開口,但是奇怪的是由始至終他們都沒有開口。

  她聽夜鬥胡吹了半天,偶爾木著臉說兩句讓他跳腳的風涼話,跟之前的相處沒什麼兩樣。

  等她上了車,夜鬥把兩端掛著高跟鞋的領帶從脖子上扯下來還給她,說了句回見就閃人了。

  神奈喜回了家,時間不算太晚,父母在客廳看電視,她打了個招呼就咬著牙忍痛匆匆回了房間,身上雖然染了些煙酒味,但所幸沒被發現。

  大概是累癱了,神奈喜收拾完那些衣服和鞋就倒在了床上,臉深埋進枕頭裡,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直到母親神奈幸來敲門叫她去洗澡才醒過來。

  她隨口應了一聲,起來揉了揉蓬亂的短髮,拿了換洗的衣服就去了浴室。

  剛睡醒,她的腦袋還昏昏沉沉的,一邊打哈欠,一邊磨蹭著脫衣服,可脫著脫著忽然被浴室里間的拉窗戶的聲音驚到了。

  不會又來鬼了吧?……不對,也有可能是賊。

  她隨手抓了個大瓶裝的洗髮水當武器就上了,可等門一拉開,眼前的場景瞬間就讓她臉黑了大半——

  某個剛才跟她說回見的傢伙正麻利地脫衣服,速度還挺快,沒幾秒就剩個褲衩了。

  他聽見了動靜也回頭往門那兒看,瞧見是神奈喜還不忘停下脫褲子的動作向她招個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喲!阿喜!又見面了!」

  神奈喜手指不由得一使勁,捏得門框哢哢作響,真是恨不得將這廝拍死了事——

  「……您老人家到底打算一晚上嚇我幾回?」


第14章 [13]你我緣止於此

  神奈喜很痛苦,她在前幾小時才偷拿了母親的衣物,這會兒又溜進去拿了父親的一套睡衣,她在前幾小時才去了趟不該闖入的六本木成人世界,這會兒又疑似帶了個野男人回家……野男人?

  「……」

  神奈喜搖了搖頭,把這個奇怪的代稱從腦袋裡用力甩了出去,里間是某人正唱著的古怪又不著調的兒歌和嘩嘩洗得正歡的水聲。

  啊,她的頭似乎更疼。

  對於自己的突然出現,夜鬥做了個悲傷的表情,然後沉重地告訴她,其實是因為自己的這身打扮和煙酒味不太適合回神社,那兒的主人是個古板的老傢伙,絕對會被劃到禁止往來用戶上的,所以他今晚是專門來投奔的,望她收留。

  「那請你直接跟我說嗎?」

  「你不覺得這樣比較驚喜嗎?」

  「……」

  好吧,夜鬥現在是標準的沒錢沒房沒衣服,獻血獻汗獻殷勤,神奈喜雖然很想鐵石心腸地表示您打哪兒來回哪兒去,但看到他抱著胳膊瑟瑟發抖還眼淚汪汪沒人疼的樣子,她還是低下了高貴的頭。

  然後下一秒這廝就血槽滿格地往浴缸裡跳了,還濺了她一身的水,直到現在頭髮還是濕漉漉的。

  神奈喜歎了口氣,她想自己上輩子絕對是欠他的,再一想也不對,她這輩子也欠著呢——那一瓶子被毀壞的五元錢。

  不過,那大概就是唯一在此刻聯繫著她跟夜鬥的東西了。

  ……

  神奈喜的家境一般,房子也不大,最普通不過的三居室,雖然很想把夜鬥發配去書房,但哪兒又沒被子又沒床,她想了想還是把夜鬥帶進了自己的房間。

  在看到洗得香噴噴的某人很自覺地要往床上撲的時候,神奈喜一被單把他抽到了地板上——

  「雖然沒有床軟和,但地毯挺厚實的,你就湊活下吧。」

  「阿喜真是過分啊。」夜鬥不滿地在地上滾了兩下,但很快就接受了現實,蹭地兒住的人沒有選擇的餘地。

  神奈喜上了床,分了一床被子丟給夜鬥,然後鄭重地提醒道:「先聲明,睡得老實點,敢摸上床的話,我就把你的頭摁到馬桶裡。」

  「嘖嘖,女孩子可不能這麼粗魯,而且我可是神明呢,怎麼可能會做出趁機欺負女孩子的事情。」夜鬥長籲短歎,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痛心模樣。

  神奈喜眉毛往上一挑:「不,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你對我的床有很大企圖。」

  夜鬥臉一僵,但馬上又笑了起來,可在神奈喜眼裡他基本就跟認了沒什麼區別:「啊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啦……哈哈哈……」

  神奈喜無奈地翻了翻眼,抬手關了頂燈,房間隨即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淡淡的月光透光窗戶掃入。

  神奈喜是第一次跟男人睡同一間房,但不知道為什麼,她一點都沒有不適或是排斥,聽著他在身邊輕微的呼吸聲,反倒有些莫名的安心。

  「臉,很疼吧?」在黑暗裡,夜鬥忽然這麼問了一聲,語氣正經得有些陌生。

  神奈喜愣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確實很疼,雖然洗淨了恙,但在被打一瞬間的痛楚她記得清清楚楚。

  夜鬥自己接了話:「肯定很疼啦,那種感覺我最清楚不過了。」

  神奈喜在黑夜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在看著她,可她卻沒有應聲,只是沉默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宇迦耶的神器說得對,你再這麼跟在我身邊早晚會遭殃的。」夜鬥歎了口氣,也像是在責怪自己,「我也真是瘋了,居然讓個人類一直留在身邊。」

  「……」

  「那個啊,今晚的住宿費剛好抵掉了你欠我的那些錢,所以——」夜鬥翻了個身,只留了個後腦勺給神奈喜,他拿被子捂著半張臉,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你我互不相欠,緣止於此。」

  神奈喜微愣一下,她躺在床上,依舊沒有接上半句話。

  她在不久前還在想該怎麼儘快還清債務,自由飛翔,但現在這話真從夜鬥嘴裡說出後,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夜鬥的最後一句話是——

  「晚安。」

  雖然很想說你我相識一場,都已經留了彼此的通訊方式,以後有個閒暇時光也能約出來喝個茶什麼的,但是神奈喜發覺了,夜鬥的這句「晚安」看似隨性實則是鄭重地道別,仿佛明天再醒過來,兩人便會徹底成了陌路,此生不見。

  ……為什麼呢?

  神奈喜抱著疑問,就這麼看著他背過去的後腦勺,借著月光勉強能看清他的輪廓,還有些濕意的頭髮上應該是與她相同的香精味。

  可這樣不是很好嗎?

  仔細想想的話,雖然一直有陰陽眼,但真正奇怪的事情都是在認識這個五元神明以後發生的,而他也沒能實現她的願望,幫她恢復正常人的眼睛。

  沒錯,如他所說,欠下的債務已經還清了,而她想要的只是平凡普通的生活罷了。

  「嗯……晚安。」神奈喜這麼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明明很累的,可她卻始終無法安然入睡,她想自己或許只是……

  嗯,只是有一點點的不舍了。

  

  大概是淩晨三四點的時候,神奈喜是被風帶起的關窗聲驚醒的,她坐了起來,下意識先轉頭看向床下——

  空蕩蕩地毯上只有一床被疊好的被子。

  他走了,連一個好好的道別都沒有。

  神奈喜抓了下頭髮,喉嚨有些毛毛的,大概是因為分了被子受涼了。她磨蹭著起身打算去把窗戶關好,卻在剛走近的時候看到眼前晃過一個白影。

  她往後退一步,倒也沒以前那麼驚嚇了,大概是已經被嚇習慣了。

  神奈喜抬頭往上看去,那個白影站在窗臺上,竟是個帶著天冠穿著和服的女孩子,精緻的容貌就像個瓷娃娃一樣,但比起這些,剛讓人在意的是她袒露在振袖下的手臂,上面竟遍佈了各種不同的小篆漢字。

  ……紋身嗎?

  神奈喜雖然不清楚她是什麼人,但很確定她絕非人類,她頓了頓,還是決定開口問道:「你是誰?」

  那個女孩並沒有回答她,而是輕巧地跳到了她的書桌上,對她歪了下腦袋,勾起嘴角淡淡地笑著——

  「你真的回來了呢。」

  「……誒?」

  

  「你誰啊——!」

  神奈喜一聲驚叫拍著桌子就站了起來,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又慢慢恢復清晰,那是寬敞整潔的教室,窗明几淨,陽光正好,還有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同學們轉向她的震驚面龐,和講臺上正在抖動肩膀的數學老師。

  啊……又做夢了。

  神奈喜拍了下腦袋,習慣性地想扶下眼鏡,卻摸空了,她才想起來自己的眼鏡已經被打爛了。

  她愣了下,然後對捏爛了粉筆的老師深深一鞠躬:「非常抱歉,我睡著了。」

  「……你給我出去——!!!」

  隔著這麼遠都感覺被噴了一臉唾沫,神奈喜只得再老師過來親手把她揪出教室前跑路,正好她這兩天的感冒還不輕,乾脆跑一趟保健室好了。

  「那小姑娘到底跟我說什麼了?」神奈喜在走道上揉了揉額頭,明明知道做了那樣的一個夢,卻偏偏在醒來的時候記不清,甚至連那到底是不是夢都不能保證,「啊……頭好暈。」

  神奈喜眼前黑一陣白一陣,忙伸手扶住牆壁才不至於讓自己倒下。

  離跟夜鬥說拜拜的那晚已經過了兩天,她也得了兩天的重感冒,喝了藥也沒見好,還越來越嚴重。

  不過,腳底板的傷倒是已經好透了。

  「……已經兩天了啊。」神奈喜靠著牆,怔怔地看向眼前的走道。

  兩天的時間……從鵜野三千那兒聽說three love那晚的意外似乎被歸於人為破壞,現在正閉店裝修。時間小偷的事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解決的辦法,不過還有這麼多天做準備應該沒問題的。本間七海和柊哉兩人之間又總覺得少了什麼……還有夜鬥,那傢伙是真的不告而別了,那晚之後便徹底不見了蹤影,這兩天自然也沒再來蹭飯,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神奈喜想著想著忽然一愣,然後用力甩了下頭,抬手捂住臉:「……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夜鬥也好,弘音也好,神明也好,神器也好,他們正在慢慢退出神奈喜的世界,唯一留下的痕跡大概就是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手機號碼,它仍在神奈喜的通訊錄裡。

  她放下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著螢幕上夜鬥二字沉默了很久,再一次地、在摁下通話鍵前合上了手機。

  沉默片刻,神奈喜吸了下鼻子,搓著手繼續走向保健室——

  「說起來,這兩天家裡還越來越冷……錯覺嗎?」

  

  又在保健室混了一天,神奈喜仍是昏昏沉沉的。

  此刻,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正琢磨著是不是該去整點藥來吃,結果一沒看道就發現自己走到了家裡後面的那幢樓,真是昏了頭。

  神奈喜裹緊外套,脖子也跟著縮了縮,正準備繞道回去,她忍不住嘀咕道:「……凍死了。」

  這都五月份了,到了晚上竟然還那麼冷颼颼的,真是不科學。

  明明在學校還沒那麼冷的,看來離家越近,氣溫越低並不是她的錯覺。

  「好冷。」像是應和一樣,邊上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

  神奈喜剛想親切友好地說兩句「是啊」,她就意識到哪裡不太對。

  四周很靜,只有橘色的路燈幽幽地散著光,神奈喜看著自己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聽著自己腳下嗒嗒的腳步聲和路邊風吹響樹梢的聲音。

  「好冷。」

  她停下了腳步,剛才沒有聽錯,確實有個男生在說話,但環視周圍,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可這聲音偏偏近得就像是在她耳旁說的。

  嗯,這個節奏看來是錯不了了。

  神奈喜是在拐角的一個路燈下找到說話的男生的,看著是個半大不小、十來歲的國中生,金色的頭髮和單薄的身體,在這個季節穿了件冬季的休閒服,正坐在地上抱著腿瑟瑟發抖。

  ……果然,又見鬼了。

  神奈喜默默地貼著牆壁縮回了脖子,她很確定,離他的這點距離,氣溫至少低了十度,看來她已經找到最近這麼冷的原因了。

  「好冷。」

  神奈喜僵了僵,認真嚴肅地告訴自己少管閒事,然後依著原路繞回了家,反正不是什麼地縛靈,過幾天應該就會走了。

  ……應該。

  「好冷。」

  「好冷。」

  「好冷。」

  「好冷。」

  ……

  神奈喜暴躁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又是一陣猛烈地咳嗽:「啊……讓『應該』見鬼去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整她,已經兩天了,自從發現他後,那句「好冷」就跟魔音灌耳一樣,再也沒能甩開,哪怕在學校都像是能千里傳音似的在她耳邊響起,冰天動地的感覺更是如影隨形。

  對於一個重感冒的人而言持續被凍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她覺得自己正在向肺炎邁進。

  這天晚上,當神奈喜發現自己正在泡澡的水都已經開始不熱了以後,她終於不可遏制地斷掉了理智,裹上衣服就在父母困惑的目光中殺了出去。

  那個男生仍在路燈下,抱著腿凍得發抖,臉埋在膝蓋處看不真切。

  神奈喜其實真的很想咆哮式地搖著他的肩膀讓他閉嘴,但一看到他仰起頭看她時的迷茫卻又清澈的紅眸,她的話在一瞬間全擱在了喉嚨裡。

  神奈喜認命似的歎一口氣,而後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家不大,但有熱湯熱飯,你要不要跟我走?」


第15章 [14]小天使

  一段緣分的結束,也意味著另一段緣分的開始。

  無人的街道,昏黃的燈光,阿喜少女向那個無助的少年伸出了自己的手——這似乎是個很美妙的開始,然而接下去的劇本總有些不對勁——

  金髮少年的目光從面前的手移到對方的臉上,然後一個白眼丟過去:「我幹嘛跟你走?」

  「……」神奈喜的表情瞬間凝結,伸出的手緊接著收了回來拍回自己的臉上,這整的她像是個奇怪的阿姨一樣。

  金髮少年斜睨了她一眼:「你竟然看得到我。」

  「何止看得到。」神奈喜無奈地低垂下頭,膝蓋一曲,蹲下來與他平視,聲音因為重感冒而變得粗重,但嘴一張開就沒輕易停下,「說白了吧,這位弟弟,你在這裡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帶休地放冷氣,一般人還好,但對我這種體質簡直就是摧殘,現在我每次出場都跟自帶冰箱似的,我已經在崩潰的邊緣走上十七八個彎了。」

  少年愣了愣,太久沒有跟人類,尤其是話這麼多的人類交流過了,他很不自在地偏開了視線:「管我什麼事?……而且誰知道你是不是那些奇怪東西的夥伴,都這麼神神叨叨的。」

  神奈喜知道他說的奇怪東西一定是那些黏糊糊的妖魔鬼怪。現在多說無益,她把自己的手擱在了他的手背上,雖然感受到他一瞬間的微頓,但掌心的溫度已經很好地傳遞給了他。

  「感覺到了吧?」她抬頭對他說,「暖的。」

  「……嗯,真的很——」少年身上入骨的寒冷似乎正在被這份溫暖驅逐,他本能地翻過手,掌心相對握住了她的手,「暖和,非常非常的暖和。」

  神奈喜欣慰地點點頭,說出這美好一幕的真相:「當然了,其實我覺得自己還有點發燒。」

  「……」少年一秒撒手,木著臉往邊上挪了再挪,還不忘在地上蹭了蹭,像是手上沾染了什麼髒東西。

  神奈喜死魚眼:「你什麼意思啊喂?」

  「嫌棄。」他說得果斷,臉還往邊上轉,連個正眼都沒有。

  「……」神奈喜嘴角一抽,捂住口鼻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內臟都快震碎了。

  說起來,要不是這小子在背後無私奉獻寒氣,她也不會被個感冒擊敗,現在居然還敢嫌棄她,而且她又不是病毒性感冒……算了,這也不是重點。

  神奈喜好不容易緩過氣,看著那少年,一邊的眉毛是越挑越高,她算是看出來了,他的脾氣絕對是跟好看的臉蛋成反比的。

  看這樣子算是交流失敗了,她撐著膝蓋站了起來,覺得還是回家多貼兩個暖寶寶比較實在。

  只是她剛想對他說句「祝君好運」,他竟也已經跟著站起來了,還比她快了一步——

  「走吧。」

  「誒?」神奈喜傻眼,不是說嫌棄她嗎?

  「……好冷。」金髮少年抱著胸抖索著,見身後人沒有動靜,還有些不耐煩地回瞥他一眼:「不是你說讓我去你家的嗎?還愣著幹嘛?」

  「……」

  神奈喜發誓,這一秒她真的很想糊他一熊臉。

  

  神奈喜就這麼又帶著一個陌生的少年回了家,在客廳用些胡話搪塞了父母對於剛才沖出家的詢問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幾天一過,她覺得自己扯謊的本事倒是見長不少。

  神奈喜把房間的燈開得大亮,讓少年隨便找個地方先坐著,她在剛才的路上已經發現了,他只挑有路燈的一邊走,而且在照不到的地方步子會特別快。

  看來這小子不但怕冷,還怕黑,不過從剛才開始,他就沒再製冷了,或許是這邊的環境令他安心。

  她原本是打算繼續剛才沒洗完的澡的,但看到在自己房間顯得有些無措還逞強的少年,她還是決定讓洗澡水就這麼晾著吧。

  熊歸熊,他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孩子,去世的時候比她還要小幾歲,她之前燒得腦袋有些昏,說的確實有些過了。

  「先自我介紹下吧,我叫神奈喜。」她開口緩解下有些尷尬的氣氛,對少年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滯留在世間的原因,但你要是願意告訴我的話,我一定會盡可能地幫你。」

  「原因?」他有些迷茫,片刻後,神色有些恍惚,看著自己展開的雙手喃喃道,「……原因……我到底是為什麼還留在這兒?……話說回來,我又為什麼會死呢?」

  神奈喜微皺起眉頭,看樣子他的記憶並不完整,對於靈而言,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都會存在,有像七海正生前對女兒的執念,也有在死後因為某些原因的遺忘。

  「雖然現在這麼問有些不合適,但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比如,名字什麼的?」

  「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他收回了雙手,低垂下的腦袋猛地抬起,對她說道,「我不知道,所以可以不要再問了嗎?!」

  「抱歉。」神奈喜覺得自己確實問得不夠委婉,刺激到人了。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我確實死了,還忘記了自己是誰。」他說著盤腿坐到了地板上,手撐下巴說得似乎很無所謂,但話語間露出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

  神奈喜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或許這個時候就不該再多說什麼,她還是先去找一床被子比較實在,今晚可受不住再分一床被子給人了。

  等她從屋外捧回來被子時,少年很是吃驚,伸手指著她,話遠沒有剛才說得利索:「你、你要幹嘛?」

  神奈喜莫名其妙地看他:「很顯然,我在拿被子。」

  「拿被子幹嘛?!」

  「給你睡啊。」

  「我睡在這兒?!」他瞠目結舌地指著床,臉漲得通紅。

  神奈喜眼角一跳,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前一個後一個都是一個樣,自覺非常地以為自己可以睡床,她像是這麼無私的人嗎?

  她面無表情地走到仍在震驚中的少年面前,爽快地兩手一松,被子落到地板的毛毯上:「你睡這兒。」

  「……」

  「……我說,你剛才微妙地露出失望的表情了吧?」

  「才沒有!」他嗓門大了一倍,而後又弱了下去,目光瞥到別處,「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你還要幫我嗎?……攤上一個死靈又不是什麼好事。」

  神奈喜揉揉額角,順手抽張紙巾蹭蹭鼻子,放下手拍上他的肩膀:「確實,我是個很怕麻煩的人。」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就像在說「果然如此」。

  「但是我主動叫你跟我走的,這個責任我會負到底的。」她丟了紙巾,沖他咧嘴笑了笑,雖然知道自己笑得不會太好看,但也只是想傳達一份心意。

  聞言,少年的身體僵了僵,但很快又放軟了,他側臉看了眼似乎說了很帥臺詞的神奈喜,小聲嘀咕了句:「……笑得真難看。」

  「……」神奈喜的笑容瞬間碎成一地的玻璃渣——

  真是奇怪,為什麼她有種完全不是對手的感覺?

  ……

  哪怕睡覺也為少年留了盞檯燈,神奈喜在確定床下的少年好好地睡下後才躺了下來,她很快就昏昏沉沉地入眠,可是就在離夢境差一步的時候,耳邊一股涼風掃過——

  「喂,喂,喂……」

  神奈喜強打起精神,半醒半睡地應聲:「……幹嘛?」

  「睡不著。」

  「數羊。」

  「數不來。」

  「撞牆。」

  「我已經死了。」

  「……」

  「好冷。」

  一聽到這兩個字,神奈喜的眼睛蹭一下就睜大了,她覺得自己都快神經衰弱了。

  神奈喜都能想到少年說這話時的樣子,她歎了口氣,從暖和的被子裡挪出一隻手臂,摸著床單探到床下:「我說,不嫌棄的話,你就握著吧。」

  「……」

  長時間的沉默,就在神奈喜覺得自己有些自討沒趣,打算收回手時,她的手上多了一個冰涼的觸感和輕微的握力。

  他沒有出聲,這個年紀還真是彆扭。

  神奈喜拽了下被子,閉上眼睛:「好了,睡吧。」

  好一會兒後,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其實我一直想問,為什麼這個地毯上有怪怪的味道?」

  神奈喜一愣,又睜開了眼睛:「……因為之前有人也跟你一樣,在這兒借宿了一晚。」

  「在這兒?……誰啊?」

  「……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奇怪的神明。」神奈喜頓了頓,腦中浮現的都是那人的身影,雖然多數都是很遜的鏡頭,但偶爾也會閃過幾個帥氣的畫面,「但是——」

  「哈?」

  「我……想他了。」

  

  一晚上算是睡得安穩。

  至少在這幾天了,神奈喜是第一次覺得醒過來沒有那種想死的難受勁兒,製冷少年的問題解決後,感冒藥也開始發揮作用了。

  床下的人不見了蹤影,胡亂擺放在地上的被子還真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會整出的風格。

  身體好些了,又是周日可以休息,神奈喜的心情自然也跟著不錯,她收拾完後就出了房間走向客廳,聽那兒的聲音應該是父親神奈和彥在看晨間新聞。

  「早上好,爸爸。」人還沒到,她的聲音先至。

  「早啊,阿喜。」

  「早啊,阿喜。」

  「早……」

  ……等等,為什麼會有兩個人回應?

  神奈喜腳步一頓,然後立刻跑到了客廳,果不其然看到一早不見了的傢伙正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到她還揮了揮手打個招呼,而他邊上正是按著遙控器的自家老爹,此刻正奇怪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嗎?」

  神奈喜收回看少年的目光,一邊的嘴角抽抽:「沒、沒事。」

  ……

  母親神奈幸一早出門了,但已經留了早餐。

  神奈喜正跟神奈和彥一起吃著,但就是渾身不自在,主要是因為邊上有個沒法享受美食的靈在幽怨地瞪著。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無能為力。

  或許真的是眼神殺傷力太強,神奈喜又是一陣咳嗽。

  神奈和彥放下報紙,對女兒說道:「阿喜,你還是去醫院檢查下吧,都咳這麼多天了。」

  「沒關係的,過幾天就好了,不用去醫院。」神奈喜拍了拍胸口,平息咳嗽,只要病有了好轉,醫院這種撞鬼幾率百分百的地方她能不去就不去,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你自己當心些……對了,這兩天怎麼都不見你戴眼鏡了?」

  神奈喜摸著空蕩蕩的鼻樑,回道:「已經沒有必要了。」

  「叮鈴鈴——」神奈和彥正要說什麼,卻被電話鈴聲打斷,忙起身去接了電話。

  神奈喜邊吃早飯邊看著他,雖然不清楚具體在談什麼,只知道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嗯嗯」、「是是」了幾聲後說了個「但是」,但後面的話還是沒有說下去,話頭一轉說了句「我知道了」。

  神奈喜看著自己父親一臉憂色地回來,咽下嘴裡的麵包問道:「怎麼了?」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們出版社之前有簽到一位人氣寫手,雖然整天神神秘秘,還愛用各種奇怪的藉口拖稿,但寫的小說無論是銷售量還是口碑都好得驚人。」

  「所以呢?他又拖稿了嗎?」

  「不是,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他剛才來電話說是要交稿,本來發個郵件就能解決的事,他卻偏偏喜歡用手稿。」神奈和彥推了下眼鏡,無奈地歎了口氣,「又選在今天交,文學大賞的賽委會那邊又有個重要的會要開,兩邊還剛好是反方向。」

  神奈喜隱約記得似乎是有這件事,對神奈和彥還挺重要,想了想後開口提議道:「要不然我幫你跑一趟去拿手稿吧。」

  神奈和彥一喜,但看著自家女兒還有些蒼白的臉色:「可是,阿喜你的感冒……」

  「真的沒關係啦,已經好很多了,而且出去走走也對身體好。」神奈喜打斷了父親的顧慮,說道,「而且賽委會那邊的事你準備很久了吧。」

  神奈和彥想了想還是點頭了:「好吧,那爸爸就拜託阿喜了!」

  「沒問題。」

  

  「筆名叫小喵罐,寫的是純愛類小說。」剛從地鐵上下來的神奈喜左手拿著手機看維琪百科上對那位寫手的介紹,右手拿著神奈和彥給她的位址,「總覺得是位20+的年輕女性呢。」

  「應該是個漂亮的大姐姐吧。」身後的人默默地跟上了一句。

  神奈喜無奈地往後一瞥:「別管人家漂不漂亮,我說你怎麼也跟著來了?」

  「一直在你家呆著也沒事做啊。」金髮少年手插在上衣口袋裡,說得理所應當。

  「……隨你。」神奈喜轉回頭,剛才已經有兩個路人莫名其妙地看她了,她在人多的地方還是少跟他說話比較好。

  神奈喜一路上問了好些人才找到了地址上說的公寓,聽說還是出版社給專門配的工作室,這位寫手的待遇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走到門前,神奈喜按響了門鈴——

  「叮咚——」

  「來了來了。」很快的,從門內傳來了男聲,還伴隨著嗒嗒的腳步聲。

  「……」神奈喜一愣,先不說為什麼會是個男人這個問題,單說這個男人的聲音,她是不是在哪兒聽過?

  耳熟?……不對,應該是相當耳熟。

  門開了,裡屋的男人先是露出了蓬亂的栗色長髮,而後抬首對來人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啊,讓你特地……誒?」

  神奈喜也跟著那個「誒」愣住了:「……弘、弘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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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5]我沒有生氣

  神奈喜看著坐在沙發上、哈欠就沒停過的男人,覺得這個世界越發玄幻,她低頭看了眼手裡的稿件,也就是她這次特地來拿的東西。

  「你與我的初戀。」神奈喜念出那上頭的幾個大字,邊上還有個第五卷初稿的樣子,她抬頭再看他,抽著嘴角問道,「小喵罐?」

  弘音點點頭,露出個自豪的笑容:「嗯,很可愛吧?」

  神奈喜放下文稿,一把掩面:「……總覺得某些酸酸甜甜的東西餿掉了。」

  「誒?」弘音茫然地眨眨眼。

  「……算了。」神奈喜懶得解釋,轉而問道,「弘音先生你怎麼會在寫小說?……還是這種類型的?」

  「興趣啦興趣,反正夜鬥他多數時間都是在發閑,與其跟著他一起挨餓受凍,還不如自己去搞搞副業,不過我是沒想到阿喜就是神奈先生的女兒啦,世界真是小啊。」弘音說得理所應當,末了目光又朝神奈喜邊上飄了飄,他總覺得那個跟著她一起來的金髮少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個變態,還好他臉皮夠厚,「阿喜,不介紹下嗎?」

  神奈喜張了張嘴,但又不知道說什麼,事實上他們倆也才認識了一天,不過至少有一件事能確定——

  「我撿回家的。」

  少年顯然很不喜歡這個說法,看變態的眼神移到了神奈喜身上,雖然不清楚眼前這個怎麼看都與愛情小說違和感超重的男人是誰,但他能看到身為靈的自己,一定也不簡單……當然,這並不妨礙他覺得他變態。

  少年沉默了片刻,還是對男人說出了實情:「我忘記了,生前的事全部都忘記了,所以也沒有名字什麼的。」

  「這樣啊。」

  男人並沒有表現得驚訝,這種事對他似乎稀鬆平常,這也讓少年更確定了自己猜測。

  神奈喜向弘音問道:「你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回記憶嗎?像他這樣一直留在現世也不是辦法吧。」

  「我可不知道。」弘音兩手一攤,搖了搖頭,「根據我死了這麼多年的經驗,他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像我也不記得自己生前的事。」

  「你死了?!」少年震驚于弘音說的話,甚至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當然死了啊,現在最多是個有了實體的死人……吧?」

  神奈喜對上某人投來的目光,眼角一跳:「……你看我幹嘛?」

  ……

  神奈喜感覺到了,少年的名詞庫正在飛速地更新,就好像她那晚上聽夜鬥說這些話時一樣,但是與近乎在聽奇幻故事的她心態完全不同,少年的心情就跟坐雲霄飛車一樣——

  「神器……成為神器,是神明讓亡靈復活了嗎?所以才會有實體?」

  弘音的臉色冷了下來,平時沒正經慣了,反倒顯得現在尤為嚴肅,他清楚明白地回答他:「你已經死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

  少年的心也隨著弘音的話沉到最底——是啊,自己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神奈喜有些不忍心看到他這樣,但她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無論是什麼樣的安慰都是多餘的,還是讓他一個人靜靜比較好。

  神奈喜再看向弘音,他正巧也在看她,然後一看就看了三分鐘,伴隨著邊上少年沉重心情,總覺得場面有些讓人喘不上氣。

  好吧,其實神奈喜有個問題已經在腦內飛繞了好幾圈就是沒問出口,這股憋著的氣讓她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這臉色活像他用手機編輯了半天郵件最後又刪掉的蠢樣子。」弘音眼睛往邊上斜,一臉的不忍直視。

  「他……夜鬥嗎?」神奈喜其實知道自己這句話也是多問的,但就是這麼問了出來。

  「阿喜,其實——」弘音沒有接話,反而露出個高深莫測的表情,但就是不說下去。

  神奈喜的耐性不見得多好,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其實?」

  「唔……沒什麼。」弘音收了表情,又搖了搖頭,絲毫沒有話說一半的罪惡感,而話題又一次跳躍到別處,笑得略蠢,「不過說起來……阿喜你居然這麼多天了還記得我,啊哈哈哈哈。」

  神奈喜見到了弘音眼裡的些許深究,表示無法理解:「……我看著像記性很差的那種人嗎?」

  「不是,只不過是位於死角的我們在與人類無接觸後理應很快被遺忘,可沒想到你一見我就認出了我。」弘音又想起了某人,忽然覺得他有些作孽,「看來他忍那麼久都是白搭了。」

  結果話題又繞了回來,不過這下神奈喜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夜鬥會在那晚把緣分已盡說得那麼乾脆果斷,之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

  神奈喜莫名地有些惱,她手伸進口袋,捏得裡面的手機哢哢響,就像要透過通訊錄把那傢伙抓過來似的。

  她最後深吸一口氣,把文稿往包裡一裝,拉著還沒從巨大信息量中緩過勁的少年要離開:「我先走了,稿子我會交給爸爸的。」

  「阿喜,你生氣了嗎?」弘音起身跟著他們到門口,在後面一直企圖把脖子伸到神奈喜面前,他總喜歡用自己的身高優勢對她這麼說話,「生氣了嗎?生氣了嗎?生氣了嗎?」

  神奈喜伸手把那張趕稿後越發滄桑的臉往邊上推:「我沒有生氣。」

  「果然生氣了啊。」

  「……」

  神奈喜認真想了幾秒鐘,確定是沒辦法證明自己沒有生氣了,只得轉身對弘音說道:「那麼再見了,弘音先生。」

  「哦,拜拜。」弘音揮了揮手,在眼看著兩人的背影要消失在樓道盡頭的時候忽然抬手在嘴邊做個話筒狀喊道,「對了,阿喜,感冒了的話還是吃熱騰騰的飯菜比較好哦,偶爾去下學校食堂啦。」

  神奈喜腳步一頓,莫名其妙地回頭應聲:「……好的,謝謝關心。」

  她看著弘音仍笑著揮手,心下卻越發覺得弘音奇怪——他什麼時候跟個老媽子似的注意這些事了?

  

  從弘音家回來以後,神奈喜就在房間裡盯著自己的手機在看,她試著撥通了夜鬥的電話,嘟嘟嘟聲一直在想,像能鑽進她的耳朵抓撓她的心臟,可嘟了很久,對方都沒有接電話。

  就在神奈喜要放棄的時候,電話換接通了,她在一瞬間聽到了另一頭的聲音,是街頭車輛駛過的聲響。

  「夜……」

  「啪——嘟、嘟、嘟……」

  很好,連名字都沒讓她叫完。

  神奈喜木著臉把手機放回書桌上,默默地那起邊上的筆記本,打開後,手無意識地動作著,嚓嚓嚓聲隨之在房間裡響起,一張一張被撕下來的白紙到處亂飛。

  坐在地上看雜誌的金髮少年有些煩躁地抬頭看正在沉默中爆發的某人,跟雪花似的廢紙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心情了:「生氣的話就出去跑兩圈。」

  「我沒有生氣。」

  「……」少年無奈地扯了扯嘴,只得換個姿勢背過身繼續看自己的雜誌,再伸個手指牢牢堵住耳朵。

  ……

  就這樣過了很久。

  久到少年看完了整本雜誌,甚至覺得舉起的胳膊有些酸。

  他放下手,身後已經沒了撕紙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回頭瞟一眼,可不回還好,一回就嚇了一跳——剛還在幾步之外的神奈喜此刻就離他一個拳頭的距離,兩隻又大又亮的金色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哇啊!」他尖叫一聲往邊上跳了起來,指著神奈喜大叫道,「你要幹嘛?!」

  「那個啊。」神奈喜歪了下脖子,朝少年走近一步,「我忽然想起來,總不能一直用『喂』來稱呼你吧,乾脆取個好聽的新名字吧。」

  少年眉頭一皺,居然為了這樣的理由嚇他……不對,他是個亡靈,為什麼反而會被個人類嚇到?

  多少有些惆悵,少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撇開目光到了別處:「這種事無所謂啦……反正我已經死了。」

  「那叫阿花好不好呢?」神奈喜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本字典,捧著臉翻得勤快。

  「別取得這麼隨便啊!」

  「你不是說無所謂嗎?」

  「……」

  都這樣了還說自己沒有生氣,根本……無法交流。

  

  結果當然是沒有取出什麼好名字。

  神奈喜覺得昨晚的自己確實腦筋不清楚,反而拖著別人一塊兒受累,還讓他們個個都以為自己生氣了。

  她才不會生氣,絕對不會。

  ……

  又到了該上學的日子,少年被獨自留在了家裡,除了這樣,神奈喜也暫時想不到其他辦法,而她一早也去了學校。

  感冒的勁頭有了緩解,但她還是沒有大意。

  到了午飯的時間,她忽然想起來弘音說去食堂的事,雖然不是很習慣,但畢竟是人家的好意,再加上好友鵜野三千今天忘了帶便當,兩人就決定午飯在學校食堂解決。

  可一到那兒,人山人海的場面還是嚇了她一跳……好吧,其實人擠人的感覺還是挺新奇的。

  神奈喜跟鵜野三千口味比較接近,兩人選的都是咖喱豬扒飯,但鵜野三千的手腳可比病懨懨的她快上很多,沒一會兒就拿了飯菜找到位子做了。

  「這是你的點餐。」

  這句話對於掙扎中的神奈喜真是格外動聽,尤其說的物件還是自己。

  不過這個有些刻意吊高的聲音怎麼那麼像一個人?

  她接過餐盤,抬頭只看到一個口罩方巾包裹嚴實的傢伙晃到了廚房裡面,她剛想再細看兩眼就已經被後面的人擠到了後面。

  神奈喜端著餐盤到了鵜野三千對面的空位上坐好,仍有些困惑:「難道是我想太多,產生幻覺了?」

  「我也覺得我產生了幻覺。」鵜野三千的聲音似乎在顫抖。

  「啊?」神奈喜一愣,看著自家好友面上的驚懼之色,「你也看到了?」

  「是啊……好大啊……真的好大啊……」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看著的方向似乎是在神奈喜胸部那兒。

  神奈喜一愣,當然不會覺得鵜野三千是在誇自己發育得好,她順著她的目光一低頭,立刻條件反射似的說了句:「好大。」

  指的是神奈喜餐盤裡的豬扒,實在是太大了……無論是長度還是厚度都是鵜野三千碗裡的三四倍,已經把整個餐盤都覆蓋了。

  「你跟食堂大媽關係很好?」鵜野三千看著神奈喜,問得深沉。

  「不……我想應該不是大媽。」

  話音剛落,神奈喜刷一下抬頭望廚房的方向掃去,犀利的眼神瞬間就盯住了目標——那個探出了大半個身子趴在廚房牆角的傢伙真以為拿個碗就能遮住自己了嗎?

  神奈喜面無表情地拿著筷子正不停戳動自己盤子裡的那塊巨大無比的豬扒——

  「啊,我沒有生氣……才怪。」


第17章 [16]讓我做那個例外吧

  如果可以的話,神奈喜真正想用力深戳的當然是那個仍愚蠢地以為碗有他臉大,並時不時探出對眼睛又在下一秒縮回去的傢伙。

  很可惜,她不可以。

  在這種到處都是人的用餐時間,神奈喜能做的只有坐在原地,一邊叉起豬扒大口大口咀嚼,一邊試圖用眼神殺死他。

  鵜野三千咬著筷子,歪頭看著神奈喜的眼神越發不解,吃個飯都能這麼殺氣騰騰,要是換作她有這麼大塊肉早就高興得蕩起來了。

  「阿喜,你怎麼了啊?」

  「……沒事了。」神奈喜移開了目光,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鵜野三千一聽,忙扒完最後一口飯:「唔……我也好了,咳咳。」

  直到見到那兩人前後腳離開食堂,拿碗的某人才鬆懈下來,連連拍胸鬆口氣。

  這一幕被從窗戶那兒探出腦袋的神奈喜看到,她一準猜到這傢伙說不定還在為自己的機智感到驕傲。

  好吧,神奈喜承認了,自己是真的生氣了,還有些暴躁。

  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些什麼,明明一切都跟說好的一樣——夜鬥繼續做他的五元神為人民服務,她繼續致力於過上平凡普通的生活。

  可是……她現在的心情似乎已經發生了變化。

  ……

  此刻,神奈喜站在食堂門前,以感冒為藉口再次翹掉了下午第一節課,好在班導芹澤是個好說話的主。

  午餐時間過後,學生還要繼續下午的學習,食堂當然也要收拾桌椅碗筷,她感肯定那傢伙絕對還在裡面忙活著。

  事實也正如神奈喜所料,她找到夜鬥的時候,他正在獨自一人在廚房的水槽邊上跟口鍋作鬥爭。

  她定神看了他好一會兒,最後在他身後一把拍上他的肩膀,手下那人的身體立刻僵住了,四周也隨之靜了下來,只有從水管刷刷奔流而出的清水在怒刷自己的存在感。

  那人肩膀一震,她更大力往下一摁,聲音跟加了特效似的,陰嗖嗖得嚇人:「這兒只有一口鍋,有本事你就往裡面躲。」

  夜鬥知道自己是沒地兒鑽了,只得揮著手轉過身對神奈喜露出個笑容,就是笑得跟面部抽筋似的難看:「啊,這不是阿喜嗎?真是巧……巧遇……啊……」

  夜鬥的聲音有些斷檔,脖子跟著拉得老長,只因為他看到少女正面無表情地從邊上抄起一把菜刀,他可不認為她是要為久違的見面做到菜來慶祝。

  他吞了口唾沫,乾笑地擺擺手:「阿、阿喜……有話好好說,對,好好說。」

  「嗯,好好說。」神奈喜捏緊了刀柄,「那你說,昨天為什麼掛我電話?」

  「……忘記繳費了!」

  「你覺得這是個好理由嗎?」

  「……不是。」

  「重說。」

  「……」

  夜鬥一下找不到像樣的理由,著急地撓了半天頭才忽然想起來:「等等,我們不是說好緣分已盡了嗎?!」

  話音剛落,那把菜刀已經蹭著他的臉飛了過去,嚓一聲插進了料理臺上剩下的食材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慶倖它還是連著的。

  「我說阿喜,我的命可是很金貴的!你下手夜未免太……」夜鬥的話說到一半卡住了,他看到少女一聲不吭地緊攥著拳頭,腦袋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他也能感覺到她的心情似乎不止是生氣那麼簡單。

  「阿喜?」

  「……」

  「那個……阿喜?」

  「……」

  「阿喜阿喜阿喜阿喜……」

  「……」

  長時間得不到回應,夜鬥只得攥著滴水的抹布繞著一動不動的神奈喜晃晃悠悠,時不時駐足上下左右的來回看,最後索性伸出個指頭戳她的肩膀,裝作自己再按門鈴:「叮咚——叮咚——有人在嗎——?」

  「……你好煩。」神奈喜終於忍無可忍地拍開他的爪子,又吸了吸鼻子,「我沒事了。」

  夜鬥企圖在她臉上看出什麼,湊得略近:「你確定?」

  「嗯。」

  神奈喜確實沒事了,她不過是在沉默的時間里弄清楚了一件事——她知道了自己到底在生什麼氣,其實由始至終她氣得都是自己,那個時候為什麼會默認了夜鬥緣盡的話?

  「我會記得你的。」

  夜鬥聞言一愣,好半天才近乎傻了地發出一個音節,似乎想確定自己剛才是不是聽差了:「……啊?」

  「我說我會好好記住你,不會忘記你,哪怕不在了,我也會想你。」沒有深思也沒有熟慮,神奈喜只是說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也沒有想過這話在他人聽來意味著什麼。

  「……想我?」

  神奈喜在確定剛才自己的發音沒錯後,用力地點點頭:「嗯。」

  「……真是奇怪啊。」夜鬥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女,手裡的抹布在不知不覺間已被他抓得很緊,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的水,他有些自嘲地扯起嘴角,「被個人類說想什麼的。」

  神奈喜扯了下自己的臉皮,確認厚度後,又對夜鬥比個拇指:「這幾天我都有好好地想你來著,我記性可比一般人都好。」

  「……是不是弘音跟你說什麼了?」

  「嗯。」神奈喜點點頭。

  夜鬥就知道是弘音,也就他人閒話多,還成天不見蹤影,明明都叫他別去找她了。

  「啊啊,其實你不用特地來跟我說這些的。我會被忘掉的,人類不都是那樣的嗎?」夜鬥轉身靠在水槽臺上,一臉的無所謂,就像在說今天的晚飯吃面一樣隨便,「對我這種神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想起才會祈禱,我沒有神籍也沒有神社,他們一轉頭就會忘得乾乾淨淨,這麼多年了都是這樣,我習慣了啦。」

  神奈喜看著夜鬥,他越是想表現得無所謂,就越是顯得自己在意到不行,這幅落寞又強打起精神的樣子比剛才竄上竄下的樣子還蠢。

  她走到夜鬥邊上,也靠在料理臺上,見夜鬥沒再說話,身子歪了歪用肩膀碰碰他:「喂。」

  「……幹嘛?」

  「我可不可以申請做個例外?」

  「……」夜鬥一愣,側頭看向身邊的少女,他似乎又聽到了不得了的話。

  「確實,你沒有神籍也沒有神社,作為神明又那麼貪財還愛計較,每天做白日夢的時間比干正經事的長,落魄的時候可以衣不蔽體過來蹭吃蹭喝,連洗澡水都可以跟人搶……」神奈喜說得越來越溜,根本沒有看到邊上的人臉越來越黑,直到快說完了才將目光投過去,「你說你形象那麼生動鮮明的,我怎麼可能會忘?」

  「……你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夜鬥抽抽嘴角。

  「總之呢。」神奈喜略過了夜鬥的問題,搭上他的肩頭,仰頭朝他勾起嘴角,「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記住你的。」

  「……」

  夜鬥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機體沉默像是要輪流來似的,微微低下的頭,蓋過眼睛的劉海,投下的陰影下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但還是能看到他上揚的嘴角,聽到他幾近染上哭腔的聲音——

  「……謝謝。」

  ……

  氣氛其實不錯,但可惜的是被下課鈴打斷了,神奈喜還打算趕回去上第二節課,匆忙打個招呼後她就往門外走去。

  眼看就要踏出食堂,她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夜鬥——他此刻正背對著她,手掌時不時蹭著脖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夜鬥。」她叫了他的名字。

  「啊?」

  「明天中午我還能來食堂吃午飯嗎?」

  他摸脖子的動作頓了頓,頭也沒回地說道:「……隨便你。」

  所以說,緣分從來不是那麼容易切斷的東西。

  ……

  對,真的太難切斷了——

  當天晚上十點,神奈喜在自己房裡,臨時房客正在蹭著她的電腦玩耍,而她正在跟數學書互看兩相厭。

  手機的震動聲倒是非常及時,又一次把她從煩惱中拉了出來,她打開短信一看,果然又是他——

  「阿喜!是不是很想我呀?!」

  「……」

  神奈喜手指幾下一摁就把郵件甩進了垃圾桶,然後一把掩面,懊惱不已。她甚至在後悔自己是不是用詞不當,或者根本不該這麼深情流露,倒也不是不想他,但正常人怎麼都忍受不了一晚上連著收到這麼多封郵件,還只問一句「想不想我」吧?!

  一開始還能嗯嗯兩聲,到了最後根本就想關機或者把手機從窗外丟出去,但她猶豫了下,還是把手機放了下來,告訴自己要深呼吸放輕鬆。

  可等到數學書上的幾個幾何圖形都拼湊出某人笑得格外燦爛的臉部圖像後,神奈喜終於對今晚的學習徹底放棄了。

  「我們還是繼續來研究下名字吧。」神奈喜再次拽出了字典,半死不活地挪到了霸佔她電腦的少年邊上。

  「我才不要,總覺得你是在這件事上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少年看著電腦螢幕,頭都不回一個,「而且你的手機又響了。」

  神奈喜歎了口氣,再次摸出了手機,打開郵箱,還是熟悉的寄件者,不過內容有了變化——

  「阿喜!開窗送大禮哦!」

  ……絕對不能開窗,還得鎖!

  但是她還是晚了一步,房間的窗戶唰得敞開,某人鑽窗戶的動作熟練極了,簡直就是行雲流水,完了還不忘擺個姿勢,閉眼捏著下巴深沉地說道——

  「我知道你想我,我乾脆就自己來了。」

  可等睜開眼,夜鬥看到的是兩個望著自己木了臉的人……

  ……兩個。

  ……兩個?

  ……兩個?!!

  「……這小子是誰啊?!!!」夜鬥指著金髮少年一跳三尺高,面部表情因為太過激動變得有些扭曲,還好邊上沒刀,不然准提著沖上去了。

  可跟上次面對弘音的詢問一樣,神奈喜想了半天依舊沒想到合適的話語來形容這位房客少年。

  但這份沉默在夜鬥眼裡就是她在心虛,他的表情瞬間僵硬,立刻雙目含淚,變臉的速度就跟唱大戲似的快。

  他咬著手指,滿目怨懟的看向神奈喜:「還說想我!才分開幾天就找了這麼個小鬼回家!」

  神奈喜有些不耐煩地堵住耳朵:「……好吵。」

  莫名被牽扯進他人對話的少年也不悅地蹙起了眉,同樣不耐煩地指著窗外來客轉頭問神奈喜:「這個白癡是誰啊?」


第18章 [17]名

  神奈喜家在五樓,對於懶散不好動的弘音來說爬起來真是太累人了。

  自家那位神明放著電梯不坐,非要從樓外面爬進來,還說這樣比較帥氣,但他怎麼看都覺得這是非法入侵,偏偏他還樂在其中。

  所以當弘音再次踩著一家一戶的窗臺往上跳到神奈喜的房間時,他看著裡面莫名劍拔弩張的場面先是一愣,然後淡定地回頭要往下跳:「我先去買個煙。」

  「弘音!你來得正好!」夜鬥一見是自己人來了,忙要拉他下來給自己撐撐場面,增加點兒氣勢,「你快過來說說阿喜!她實在太過分了!」

  「那個,我去買煙……」

  「少來!你又不抽煙!買來玩啊?!」

  弘音也知道自己找了個不靠譜的藉口,逃脫失敗後只得苦惱地抓了兩下頭髮,一覺穩當地踏在了房間的地板上:「打攪了。」

  金髮少年一眼便認出了眼前這個栗色頭髮的男人是之前有見過的那個叫什麼罐子的寫手,等兩人一對上視線,他就先點了點頭打了招呼:「你好。」

  弘音也朝他點點頭:「啊,你好。」

  「……誒?」夜鬥眼角一跳,在自家神器跟陌生小鬼間左左右右看了好幾個來回,最後不得不痛心地認清一個事實:「……你們早認識?!」

  「啊……算吧?」弘音眼睛飄飄忽忽轉到了神奈喜身上。

  神奈喜雖然在納悶為什麼又看她,但還是依弘音的拜託,打算瞞過他寫小說的事,便接話道:「嗯,之前在街上碰到的。」

  夜鬥的心好痛,她的話無疑是在他流血的心口上又補了一刀,他晃蕩著往後退個幾步,落寞地蹲在牆角摳牆紙:「原來一直只有我一個人被排除在外嗎?」

  神奈喜嘴角一抽:「我說,你別拆我房子啊。」

  「大家都瞞著我開心地在一起什麼的……啊,真好啊……」夜鬥不停地碎碎念,手指快要在牆上戳出個洞了。

  神奈喜揉著額頭,走到正在從腳趾頭開始失去色彩的某人身後,伸手揉著他的發頂:「乖,乖,下次一定帶你一起哦。」

  「真的嗎?」某人幽怨地往後一瞥。

  神奈喜把自己想成一個聖母呢,然後再回以笑容:「當然了。」

  「嗷嗷嗷!阿喜最好了——!!!」他說著就站起來展開雙臂,給少女一個結實地熊抱,臉頰上還飄著兩朵紅。

  神奈喜在他懷裡不停抽著嘴角,把世道人心感慨個邊……話說明明是這傢伙掛了電話,為什麼現在反而是她在哄他?

  全程圍觀的金髮少年再次蹙起了眉,這次的表情還多了點兒嫌棄,他指著仍在蕩漾的某人向第二次打算趁亂從窗戶落跑的高個男人問道:「所以,這個白癡到底是誰?」

  弘音看著少年呼出口氣,只得乖乖把腳縮回來:「那個啊……就是之前有說過的神明哦。」

  少年聞言後瞬間放空了雙目,機械式地轉頭再次看向那個又哭又笑,像是巴不得抱著懷裡的神奈喜跳個舞來抒發下好心情的運動服男人——

  「……神……明?」

  是的,他的三觀已碎。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四個人圍坐在神奈喜房間的地毯上,個個都不打算開口的樣子,其實又個個沒有消停過。

  夜鬥看著坐他對面的金髮少年,臉上的表情就跟防賊似的,一邊還挪著腿要往右手側的神奈喜那邊靠,但在後者的一個眼神後又挪回了原地。

  金髮少年同樣也看著夜鬥,但他的表情就客氣多了,因為根本就沒有表情,只是隱約能感覺到他正透過夜鬥對這個世界絕望。

  神奈喜左右看著兩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差點就想提議正好四個人不如來個麻將撲克的,不來錢也能增加些情誼。

  但等她再一看兩人看對方的那個眼神,別說增加情誼了,沒在她屋裡打起來已經是給她面子了。

  這兩人不是才見面嗎?怎麼莫名其妙就互看兩生厭了?

  神奈喜不解地向弘音尋求幫助,可後者托個腮一個哈欠,以表示他現在只想回家睡覺。

  ……算了,她還是自己上吧。

  「咳咳。」神奈喜乾咳兩聲,率先打破了這個快凍住的局面,「那個,還是先介紹下吧。」

  她指了指左手邊的夜鬥:「這是夜鬥,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他真的是神明。」

  她又指了指右手邊的金髮少年:「我在家附近遇到的亡靈,帶回家後正想辦法讓他安心成佛,但無奈他忘了生前的事,所以名字也……未定。」

  「哦,這樣啊……」夜鬥點點頭,至少弄清楚了少年似乎跟自己理解的有些偏差,但細琢磨了下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帶回家……帶回家……果然還是同居吧?!」

  他在一看單獨放在一邊的被褥,牙齒都跟著打顫:「難道……難道還是一間房?」

  他一說完,一個抱枕就沖他迎面飛去,砸得他後腦勺往後栽,沒想砸到了椅子的邊緣,痛得他掙扎了好幾下才坐起來,看著罪魁禍首不滿地說道:「很疼啊,阿喜。」

  「活該。」少年一撇頭,再留下個冷哼。

  夜鬥的腦門暴起個青筋:「喂!臭小子!你有本事再說遍!」

  可對方這次連個哼都不給了,夜鬥挽起袖管就要發作,忽然又頓了一下,然後開始麻利地低頭拉拉鍊脫外套:「嗯,決定了,我今晚住這兒。」

  可他衣服才脫了一般,就又被砸得栽倒在地,這次的兇器是本字典。

  神奈喜拍拍手上的灰:「你要是有空整這種有的沒的,還不如幫我一起給他想個名字。」

  「名字?」夜鬥停下揉腦袋的動作,扯起嘴角把快被神奈喜翻爛的字典丟到一邊,指腹蹭著下巴擠到了少年跟前,」早說嘛,取名我最拿手了啊!」

  「喂,你幹嘛?!」少年被湊近的大臉嚇到了。

  夜鬥湛藍色的眼睛在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微微睜大,深色的瞳孔緊縮成一線,他緊緊地盯著少年,此刻的視界已不單只是眼前之景。

  少年本是想躲開的,他一點都不稀罕眼前這個所謂的神給他取名字,可現在他根本無法動彈,在那對眼睛的注目下他似乎無所遁形。

  ……神明……他的眼睛到底看到了什麼?

  「……雪。」夜鬥吐出兩個音節,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沒了壓迫感,對著少年一比拇指,「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少年默默撇開眼,他居然在剛才有那麼一瞬覺得他確實有神明的氣場,他真是想太多了。

  「雪。」神奈喜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確實比她取的那些好聽太多了,她轉頭對少年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少年別過臉沉默了一會兒,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嗯。」

  雪。

  說實話,他不討厭這個名字,甚至還可以說句滿意,哪怕是那個奇怪的神明取的。當然了,也有可能是之前神奈喜給他取的名字太過可怕,有了對比他才覺得雪這個字尤為好聽。

  「我可是只給自家神器取名字的。」夜鬥一手勾過仍在放空的弘音,一邊不忘抱緊地上的被子,「感恩就不必了,但這床被子你想都不要想!」

  少年,不對,現在該稱為雪了,他故作無奈地閉眼提高了聲音:「那我今晚只好勉為其難地跟阿喜睡床了。」

  本來就是故意刺激夜鬥的話,沒想到他還真聽進去了,立刻把被子往雪音那兒塞:「哦,我忽然覺得你睡地板正合適,床還是由我來……啊——!」

  狠狠一拳頭砸在他頭上,腦袋磕地往邊上一看,那個小鬼跟他挨揍後的姿勢倒是挺像。

  「真是不好意思,昨天我已經收拾好書房那邊了,要睡就去那裡睡。」

  神奈喜甩了甩手,非要給兩人一人一拳頭才能安靜下來,捂著腦袋半跪在地上直哼哼也比剛才自說自話商量誰睡她的床好,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就在夜鬥打算好好跟神奈喜聊聊「一晚上砸他三次是否太過暴力」這一深刻話題的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嗡嗡嗡地震,他爬起來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就知道又到了這幾天的例行項目。

  他接通電話,又是「好的好的,放心放心」地說了好一陣,但電話那頭的顯然是囑咐的話太多,他這通電話打了好久都沒結束。

  神奈喜看向邊上的弘音,他已經無聊地開始翻起了神奈喜的數學課本,就問了聲:「最近有難纏的客人嗎?」

  弘音捏著下巴,另一隻手拿起筆開始在紙上刷刷寫著,又一邊回答她的問題:「難纏的客人也就那一個,你認識的。」

  神奈喜想了想,已經猜到是誰了:「那個輸掉自己時間的本間七海?」

  「就是她啦,都說那個什麼時間小偷的只有在特定的時間會出現,現在只能先等著,她卻像怕我們忽然撒腿走人似的天天打電話確定。」

  「下週二應該就是那個時間小偷去和食店的日子了吧。」

  「是啊,再過兩天就能解決了。」弘音說得特別無所謂,不是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充滿了信心,他也看出了神奈喜的疑惑,對她眨了下眼,「不用擔心,我們有秘密武器啦。」

  「秘密武器?」

  弘音到頭來還是沒有說出那個秘密武器是什麼,倒是挺會賣關子。

  他當作沒有看見被自己整得渾身難受的神奈喜,放下手裡的筆,看向仍有些悶悶不樂的金髮少年。

  「好歹有個名字了,開心點嘛。」他拿沒寫過的紙做了個紙飛機投過去,剛好戳到雪的腦袋,「夜鬥給我取完名字的時候,我可傻樂了半天呢。」

  知道了眼前作為神器的男人侍奉的是那樣一個神明後,雪對弘音從一開始還有些敬畏,到現在被他主人連帶著一起刷下來的好感,對他也沒了好氣:「難怪你會做他的神器了。」

  弘音沒有生氣,沖他搖了搖手指:「我只是很單純地為有了一個名字感到高興,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名字這種東西就是一個人存在過的證明,所以呢,我很享受每次被人叫名字的感覺。」

  「……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雪埋頭嘟囔了一句,視線轉到了別處。

  弘音並不在意少年的反應,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這麼小就已經死了,有太多的事想得還不夠透徹,他靠在書桌前,打著哈哈:「說起來,夜鬥這傢伙取名的本事還是不錯的,而且你還不用跟我們似的在身上戳個章。」

  「戳……個章?」

  神奈喜和雪同時不解地看向弘音。

  「沒跟你們說過嗎?」弘音有些懵地朝他們眨了眨眼,「我們神器的名字是由侍奉的神明取的,為了更像一個家族,每個神器名字的尾字一般都是一樣的,就像夜鬥的神器尾字是音,宇賀神的神器尾字是助一樣,所以我們真正的名字其實是第一個字,而這個字就會刻在我們身體上。」

  「身體上刻字。」神奈喜說著開始上下打量眼前的高個男人,「所以弘音先生也有嗎?」

  「當然了,我也是神器嘛,只不過不在顯眼的位置上。」弘音點點頭。

  「不顯眼的位置?」

  「嗯。」弘音身子側側,兩條大長腿搭起來,再朝兩人一抬自己的屁股,「要看嗎?」

  神奈喜和雪同時嘴角一抽,但還來不及說話,一個皮靴已經先一步踩上了弘音的屁股,使勁兒一蹬就讓他在地上幾個圈滾到了牆角——是打完電話的夜鬥回來了。

  他黑著臉收腳,陰嗖嗖地說了句:「不用了。」

  神奈喜看著自由滾動的弘音,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做過的夢,那個渾身都刻滿了字的女孩,難道也是神器?

  她抱著疑惑向夜鬥問道:「夜鬥,神器的身上就只有一個字嗎?」

  「當然了,除非是……」夜鬥話語間一頓,沉下臉看向神奈喜,「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之前好像有看到一個女孩來了我家,可她身上有好多字。」神奈喜看著夜鬥如實交代,但後者的臉色越發得難看起來,她忽然有些不安,「怎麼了嗎?」

  「沒有,我只是忽然想起還有事要辦。」夜鬥緊蹙起眉頭,直直走向牆邊拽起弘音要走,「我們先走了……以及這個小鬼要是打什麼歪腦筋的話,記得給我打電話啊。」

  在給雪留下一個有些愚蠢的警告表情後,夜鬥就拽著弘音從窗臺跳了下去,於半空中消失不見,可到最後他都沒有跟她說那個女孩子是怎麼回事。

  吵鬧的房間安靜了下來,神奈喜跟雪兩兩相對無言,好半天後者才扯個嘴角問道——

  「……不會真要我睡書房吧?」

  下一秒,雪提著檯燈走出了神奈喜的房間,心裡默默再在那個神明的臉上畫個大叉。

  對於神奈喜來說這會兒倒是久違了的在房裡獨處的好時間,她正打算繼續與數學奮鬥,卻剛好看到了弘音之前塗塗畫畫的那幾張紙,上面正是她糾結了很久的題目答案,過程思路還寫得非常詳細。

  神奈喜震驚了,捏著紙的手也跟著哆嗦了一下——

  「……學霸嗎?」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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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8]再也不可能了

  神奈喜其實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對那個滿身楷字、疑似神器的小姑娘有些在意,對一個人睡在書房的雪也不放心,又加上弘音做的數學題解析實在酷炫,她一晚上根本停不下來。

  期間又碰上雪那傢伙真的睡不著飄進她房裡說習慣睡地板了,雖說那確實對腰背好,但神奈喜想了想還是把他打了出去。

  嗯,孩子是不能慣的。

  這樣折騰了大半夜,等到了第二天上學,神奈喜累得趴在課桌上就沒起來,她覺得自己快死掉了,好不容易好了些的感冒也全給拉回原樣了,這病每次看都像快好了似的,但總覺得還差了一點點。

  神奈喜腦袋發昏,眼睛也跟著花了,明明才從弘音那兒弄懂的數學題,此刻又成了鬼畫符,在眼前繞個不停。

  正在上著數學課,神奈喜的數學老師戶田是個可怕的老頭,上次就是在他的課上被逮到了睡覺,要是再來一次,他的臉絕對得綠。

  所以在神奈喜萬分痛苦,強忍著不讓自己睡過去的過程中,她眼睛一閉一睜就看到個精神奕奕的臭小子盤腿坐在講臺上的時候,她的瞌睡蟲全被嚇死了。

  「……阿雪?!」

  於是,又一次地讓戶田捏爛了手裡的粉筆,面部更是抽搐得厲害,明明他在轉頭板書前還特地看了眼神奈喜,確定她是醒著的。

  「神奈同學,你醒著也能說夢話嗎?!」

  再次受到了全班注目的神奈喜僵住了,她的愚蠢行徑連自己都無法直視,想要解釋卻無從開口,最可恨的還是那個仍坐在講臺上的罪魁禍首正托著腮跟戶田目光一致地向她看過來。

  結果就是……她又罰站了,戶田還很貼心地讓她拿著教科書,課後估摸著還有新的「驚喜」。

  神奈喜胸悶不已,隔著窗戶往裡面看著正光明正大在教室裡面晃悠的雪,他最後還氣定神閑地坐在她的座位上翻她的作業和筆記——他難道都沒有發現無風而動的書本已經嚇傻她的後桌了嗎?!

  她在窗戶外面對雪比手畫腳,還呲牙咧嘴,讓他快點出來,可沒被他看到也就算了,又再次嚇到了神遊掃到窗戶的其他學生,個個以為她被打擊瘋了,只有鵜野三千還對著她晃著袖子傻笑,還以為神奈喜在跟她打招呼。

  等到雪慢悠悠邁步子走出教室,神奈喜都覺得自己是真的瘋了,掩著面覺得自己的形象一定又下了一個檔。

  「你老師真凶啊。」雪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裡走到她面前,真是一點自覺都沒有。

  「……還不都是因為你。」神奈喜伸手壓住蹦起的青筋,話說得儘量小聲,「你怎麼來我學校了?」

  「跟著你來的啊。」

  「……」好吧,她頭昏腦脹,居然都沒有意識到被個靈跟著。

  神奈喜揉了下額角,也跟著心平氣和了,讓雪在家裡呆著確實挺難受的,而且學校裡還有兼職食堂大媽的夜鬥在,不用擔心會被什麼奇怪的妖怪纏上。

  「戶田老師確實凶凶巴巴的,但真的是個不錯的老師啦,我對數學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偷偷放下課本掩下裙子坐到了走道上,「三千說只要認真聽聽就都會了,我是怎麼聽怎麼不會。」

  「看起來是教得不錯,但我沒聽過高一的課,也不是很懂。」雪也跟著蹲下來靠在牆壁上,仰頭看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我大概也沒有機會了。」

  他的生命止於14歲,已經永遠都不可能在高中的課堂上好好地上一節課了。

  「……」

  神奈喜沉默了,她想要安慰不刻意但仍露出悲傷表情的雪,但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無論什麼樣的話對於已死的他而言都是些成堆的空話。

  他已經死了,只有這點無法改變。

  神奈喜伸手摸過雪金色的腦袋,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在他難過的時候給他些許溫暖,讓他知道——至少她還在他身邊。

  不過話又說回來——

  雪不願意成佛的原因會不會就是這個?

  

  午間。

  神奈喜跟夜鬥提出有沒有可能了卻雪的心願,讓他再上以一次課的時候,他正在端著鍋子炒飯,聽完她的話差點就把鍋裡的飯給顛沒了。

  之前他叫弘音那傢伙去洗個盤子,洗著洗著人就不見了,盤子倒洗碎了幾個,整得他連個乾淨盤子都得現找。

  「你在開什麼玩笑?!」成功弄來盤子的夜鬥大咧咧地把盛好的炒飯放到神奈喜的桌前,幾顆金燦燦的米粒因為他動作的粗暴跳了好幾下。

  「不行嗎?可電視劇或者小說裡不是都有什麼憑依的情節嗎?如果讓雪上了我的身體,不就……唔唔。」神奈喜的話沒再繼續,因為她已經被跳坐在桌上的夜鬥拿勺子喂了滿滿當當一大口飯,徹底堵上她的嘴。

  「憑依這種事確實有,但是你要知道,一個身體只能裝一個靈魂,你要讓那臭小子上你的身,有沒有想過自己的靈魂怎麼辦?」夜鬥說著又狠狠戳了下神奈喜的腦袋。

  「……唔唔唔!」神奈喜一口飯沒下去,只能瞪著眼看他。

  「萬一你的靈魂因為這件事斷開了與身體的聯繫,你有沒有想過後果?……而且你手腕上的舊傷到現在還沒有頭緒吧。」

  「……」神奈喜沉默了,嘴裡的飯已經下肚,額頭仍有些疼,「我只是想幫幫他。」

  神奈喜知道,或許真的是自己太異想天開了,所幸來食堂詢問夜鬥前支走了雪,不然給了希望再一棍子打破的感覺真的太讓人難受了。

  「之後再想別的辦法吧,要不然直接跟地獄那邊打個招呼也行,而且——」夜鬥抬手托個腮,望向前方,表情有些淺淡,「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這不是他真正滯留此岸的原因怎麼辦?讓本不該再擁有的他再次得到,或許會有一時的快樂,但到最後還是得毫不留情地收回,跟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相比,這樣才更殘忍吧,對他而言。」

  「嗯……你說得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神奈喜垂下了眸子,勺子撥弄著盤裡的炒飯,沒有了一點胃口。

  夜鬥拍了下她的後腦勺:「喂,給我大口大口地吃啊,難得我能在你學校開個小灶的。」

  「知道了。」神奈喜舀了一勺繼續遞進嘴裡,朝夜鬥抬眼說道,「不過你居然會炒飯做菜,更可怕的是味道還不錯。」

  夜鬥聽了立馬下巴揚得老高,還自帶背景笑得閃亮:「那當然了!你以為我做了多久的神明了!」

  「……你可真是多功能的神明。」

  「謝謝誇獎!」

  「……這不是誇獎。」= =

  兩人又再次你來我往的杠上了,只是他們都沒有發現剛才話題中的主人公其實早就回來了,還恰好在廚房門口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隨後又沉默地轉身離開。

  

  到底是為什麼還留在此岸?

  雪也想過很多種可能,只是記憶的丟失讓他無法確定,雖然他確實很想坐在亮堂的教室裡,跟同齡人在一起好好地上一次課。

  但那樣就真的能了卻他對此岸的執念嗎?……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倒是夜鬥說的「憑依」兩字像是被把刀刻在了他的腦袋裡一樣,怎麼都擦不掉了。

  雪歎了口,繼續慢騰騰地走在走道上,他一時半會兒不想回去,身邊不時走過午間休息的學生,嬉笑打鬧的有,勾肩搭背的有,湊堆聊天的有,話題無非是那些,聽說誰誰誰誰喜歡誰誰誰誰,哪個和哪個的牌子似乎很棒的樣子,下午還有什麼課某某老師真是煩死了,要不然乾脆蹺課好了……最日常不過的話題,一次又一次地從他的耳邊掠過。

  ——好吵……為什麼非要在我身邊說……

  雪停下了腳步,他看著眼前的走道像是無止境的長,怎麼也走不完,而那些學生的背影也漸漸地變得模糊,直至不見。

  他知道的,不是非要在他身邊說,而是他突兀地闖進了早已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為什麼……只有我死了呢……

  如果還活著的話,他大概也是這樣吧,跟他們穿一樣的校服,每天都會早早起床上學,偶爾跑來抄抄作業,跟同學抱怨兩句家裡的瑣事,再說一說最近新入手的遊戲……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

  明明是一樣的年紀,命運卻完全不一樣。

  他微微低下頭,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又回到了那個無人的街頭,渾身冷得冰寒刺骨。

  ——……如果還活著就好了。

  「啊啊啊——煩死了!為什麼戶田那個混蛋就只針對我一個人啊!」一個尖銳刺耳的女聲從走道邊的傳來,而她口中的混蛋正是她的數學老師。

  雪收斂了表情,朝傳來聲音的方向看去,是神奈喜班上的幾個女生,說話人是浦野久乃,他之前在教室的時候還覺得她長得漂亮,多看了兩眼,但此刻因為生氣而扭曲的表情難看極了,臉上精緻的妝容反倒顯得她更加可笑,遠不如神奈喜看著順眼。

  「久乃,算了啦,而且你作業確實抄得太明顯了……」柳家晴子好心地勸慰自己的朋友,但對後者而言刺耳極了。

  「你給我閉嘴!還不是你做的錯!要是你都做全對的話,不就不會被發現了嗎?!」浦野久乃把被退回重做的作業本揉爛狠狠砸到柳家晴子身上。

  「……」

  柳家晴子在浦野久乃面前唯唯諾諾,在女生的小團隊裡也處在底層,她向來不敢反抗,只得低頭拼命忍耐著浦野久乃的言語攻擊,可最後在浦野久乃轉身要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輕聲說了句:「……明明是自己笨得連作業都抄不來。」

  「你說什麼?!」浦野久乃的火氣更大了,不敢對班導說什麼,鑽進她耳朵裡的這句話無異是徹底點燃了她所有的怒火,她狠狠地推了一把柳家晴子,用力拉扯她的頭髮,「你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

  「久乃你冷靜點!」

  「是啊,這裡是走道,別人都看著呢!」

  「……你難道忘記小川的事了嗎?」

  浦野久乃的臉色在一瞬間刷白,瞪著開口勸說的女生說道:「閉嘴!不許提那個名字!」

  長時間的沉默,雪雖然不知道她們口中的小川是誰,但也看出來那個名字對她們的打擊似乎很大。

  雪掃了眼腳下,不遠處躺著一部手機,是剛才在推搡間從浦野久乃口袋裡滑落的,另一邊是那團揉爛的作業本,那上面是昨晚上折磨了神奈喜很久的數學題,神奈喜的本子上雖然有很多塗改過的痕跡,但能看出她是真的用心在寫作業,而這本不同,雖然答案大多是正確的,但字跡相當潦草,部分紙張上還沾染了類似化妝品的顏色。

  雪的臉色晦暗不明,紅眸沉澱了某些情緒,緊緊地凝結在一起。

  ——為什麼不懂得珍惜呢?……明明擁有著我所渴求的一切。

  雪冷眼看著仍在對同伴罵罵咧咧的浦野久乃,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機已經掉到了地上。他上前兩步,低頭看著貼得滿是水鑽的手機,就跟它的主人光鮮奪目,刺眼非常。

  他面無表情,臉上僅覆了層陰影,他不緊不慢地抬起腳,然後對準手機狠狠地——

  「啊啊,找到了找到了。」

  說話的男人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身體上忽然的承重感讓雪抬起的腳僵在了半空中,他側眼看去,是弘音。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對雪說道:「真巧啊,我洗個盤子都能遇到你。」

  「……」雪沒有說話,眼底仍是一片清冷。

  弘音的嘴角揚得更高:「回去吧,不要讓阿喜擔心嘛。」

  雪僵持在半空的腳終於收了回來,對弘音的回答也只是個輕輕的「嗯」,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食堂,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弘音看著他走遠的背影,身後的那些女生仍在嘰嘰喳喳吵鬧不休,他的嘴角漸漸撫平,隨手抓下雜亂的頭髮,輕「嘖」一聲跟了上去——

  「阿雪,等等我嘛。」


第20章 [19]神器

  隻字不提。

  雪回去以後沒多說什麼,一個下午都安安靜靜地在教室的最後排蹲坐著,神奈喜當然也沒有提過憑依的事。

  夜鬥和弘音下午被個電話叫走了,好像是哪家的廁所堵住了,急需幫助。

  一轉眼到了放學的時候,神奈喜跟雪一起走出教學樓,因為會時不時說上幾句話,再次讓周圍路過的學生離她幾米遠。

  今天似乎異常的熱鬧,神奈喜遠遠地就看到了校門口圍了很多人,多數還是女生,可惜堵得太嚴實,她根本看不清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真的超帥啊。」

  「簡直像在雜誌上走出來的誒。」

  「是啊!不知道能不能問到電話!」

  越靠近就越能聽到類似這樣的對話,等神奈喜滿懷疑惑地撥開人群走出校門後,她才看到了造成混亂的中心地帶——是一個穿著入時的高個男人,棕色的頭髮在夕陽下像鍍了層金,臉上架了副足以遮住小半張臉的墨鏡,或許是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在神奈喜看來他要想達到目的的話,應該先把身邊那輛拉風的跑車開回去再來,更何況一副墨鏡根本擋不了什麼,露出的下半張臉反而更讓人遐想他的全貌。

  啊,難怪會被人圍觀了,說不定還是藝人。

  神奈喜抱著不看白不看、說不定還能要到簽名的態度看了一會兒,可她怎麼越看那人越覺得眼熟?

  那個人是……柊哉?等等,他怎麼會來她的學校?

  「呵,原來你喜歡的是那種類型啊。」雪站在邊上手插著口袋,見到神奈喜一副傻了的樣子也跟著抬眼打量起那個男人了,但很快又因為周圍女生時不時的推搡有了些煩躁,「……可以快點回去嗎?」

  與之相反,高個男人對被圍觀這種事沒有感到絲毫不適,哪怕面對部分女生舉起的手機鏡頭都可以保持微笑,但他的目光一直留意著校門方向,顯然是在等什麼人。

  神奈喜仍在奇怪柊哉的出現,直到與他投來的目光相交,她才意識到不妙,因為他竟兩腿一邁忽然朝自己走過來了。

  ……誒?

  「神奈小姐這邊。」柊哉徑直走到她面前,抬手將她拉出了人群,身後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和尖叫聲。

  神奈喜震驚了,其實這種場景很適合來一發少女心,但她在此刻想的只有自己完蛋了,被牛郎店老闆發現自己是未成年人,這是去警局找監護人喝茶的節奏啊。

  根本來不及跑路,神奈喜被柊哉帶上了那輛時髦跑車的副駕駛座,雪沒搞清楚眼前到底是什麼狀況,但看到神奈喜猶如天塌一般的表情,也忙跟上了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等車開遠了學校,臉色慘白的神奈喜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對不起,柊哉先生!我知道錯了!」神奈喜連聲對駕駛座上的男人道歉,要是真被父母知道她說謊去了牛郎店,她根本不敢想像後果,「請原諒我這次吧!」

  柊哉輕笑一聲,打了個方向盤說道:「說什麼呢,神奈小姐,你只是單純地來接個朋友罷了。」

  神奈喜愣了下,下一秒已經一口氣松了下來,這話她聽得明白,柊哉根本不是後知後覺來找她麻煩的,只要不是那樣,一切都好說。

  「那來找我的是為了……?」

  「其實我只是想讓神奈小姐幫我個忙。」柊哉說出了此行的目的,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所以說後面那位小弟弟,你不用再那樣看我了,我並沒有惡意。」

  一直在等著男人停車後一拳掄暈他的雪愣住了,指著自己問道:「你能看到我?」

  「勉強啦,因為夜鬥神的關係,我們都暫且能看到那些…唔,是叫死角之物嗎?」柊哉有些困惑,但很快付之一笑,「總之,我能看見你啦。」

  「……」

  神奈喜也轉頭對雪解釋道:「沒關係的,阿雪,柊哉先生其實是夜鬥的一個客人。」

  「……好吧。」雪莫名有些不自在地坐回到了後排座位上。

  柊哉才繼續說道:「最近七海的狀況很不好,你也知道,後天就是時間小偷出現的日子了,所以她這兩天越來越焦躁,連我都不願意見,雖然夜鬥神有試著安慰,但他畢竟不是人類,又是個神經大條的傢伙,所以我才來找你,希望你能替我陪在七海身邊,直到事情結束。」

  「……就這樣?」

  「是的,就這樣。」

  神奈喜徹底放鬆了,原來就是這樣的小事,她當然答應得比誰都快。

  在後排的雪從中間探出身子,他又聽到了個奇怪的稱呼:「時間小偷又是什麼東西?」

  於是乎,在接下去的十幾分鐘裡,神奈喜對雪大概講了下柊哉和本間七海的事,然後雪還給她的就是一個簡單的「哦」,以表達自己有聽懂。

  用自己的時間賭博,不管是為了什麼,勝算又有多大,在雪看來,這都是件愚蠢透了的事,換做是他的話,根本不會去幫那種不作不會死的女人。

  「柊哉先生,我先打個電話回家跟父母說一聲晚些回家。」神奈喜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這是應該的……哦,對了,神奈小姐。」

  「……?」神奈喜疑惑地抬頭看他。

  「這裡不是六本木,私下裡可以不用叫我柊哉的,那只是做host時的用名,我本名叫栗林潤,神奈小姐叫我栗林或者潤都可以。」

  「好的,栗林先生。」神奈喜不由自主地在稱呼後面加了先生,而後又跟漲了見識似的多說了句,「原來做host還有化名啊。」

  「是啊,說起來……」

  男人踩了刹車,在紅燈前穩穩停住,然後側頭對副駕駛座的神奈喜笑得意味不明——

  「我可是有很多名字呢。」

  「……哦。」

  神奈喜點點頭,也沒有多想,只是單純地覺得做host果真不易,名字起得多也不怕把自己弄昏。

  

  搭著栗林潤的車,沒用多久他們就到達了市區的某處高檔住區。

  神奈喜仰頭看著跟前的獨棟豪宅,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把剛才栗林潤說他們是朋友的話拿錄音筆錄下來,這輩子也算認識了個土豪。

  可進門後,神奈喜發現裡面的裝潢擺設跟她所想的沒有多大區別,但總覺得有些違和,偏偏一下子又說不出來。

  栗林潤把神奈喜帶到二樓的一處房門前:「七海就在裡面,拜託了。」

  「嗯。」

  為了防止刺激到本間七海,只有神奈喜進了房間,栗林潤帶著雪先在客廳等著。

  神奈喜再見到本間七海,她正背對著門口站在穿衣鏡前,聽到她的呼喊聲才轉過頭。

  神奈喜看著眼前的女人一驚,她幾乎都認不出本間七海了,不是外形發生了變化,而是因為她現在的打扮。

  雖然仍舊是六七十歲的樣子,但本間七海卻不再是清潔工的打扮,而是穿著格外光鮮亮麗的露肩禮服,腳下踩著高跟鞋,臉上還畫著濃妝。

  如果她是個年輕的女孩,這個裝扮無可挑剔,可在如今的本間七海身上簡直可以稱為可怕。

  「啊,是神奈小姐來了啊,之前就聽柊哉說你要來呢。」

  本間七海對神奈喜淺淺地笑著,單說笑容的話,應該是個大小姐似的標準式吧,但配上那妝容,簡直無法直視。

  本間七海說著朝神奈喜緩緩走來,神奈喜也看到剛才被本間七海身體擋著的穿衣鏡的全貌——只有一個華麗的鏡架,上面的鏡子不知所蹤,透過它只能看到後面的牆壁。

  神奈喜終於知道了,這個房子的違和感是什麼——這兒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反光的物件。

  神奈喜吞了口唾沫,起了一身雞皮:不太妙啊……這個女人根本已經瘋了吧。

  ……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雪打量著這個華貴得有些過分的房子,同神奈喜是一樣的反應。

  栗林潤徑直走向廚房,側頭看了一眼少年後,伸手打開了面前的冰箱,裡面擺了各式各樣的果汁飲料。

  他隨手拿出其中幾瓶看看上面的瓶身的標牌,提聲對雪說道:「你要喝什麼嗎?可樂還是橙汁?」

  「……」

  他拿著飲料走回客廳,在看到少年瞬間變得非常難看的臉色後才露出抱歉的表情:「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記你……」

  雪沒好氣地撇開臉,不再接話。

  見他這樣的反應,栗林潤的臉上又浮現了最自然的微笑,或許只是多年的習慣,他坐到雪邊上的沙發上:「說起來,雪君是什麼時候跟著神奈小姐的呢?之前都沒有見過。」

  「我幹嘛要告訴你?」雪連頭都沒有回,冷冰冰地說道。

  栗林潤沒有在意雪的惡劣態度,轉而繼續說道:「啊,我記得夜鬥神身邊的弘音先生是……神器吧?他倒是挺喜歡我家那兩瓶lafite的。神器還真是神奇呢,明明也是亡靈,卻跟活人差不多,能吃能喝的。」

  「……」雪有些厭煩地皺起眉,眼前這個男人跟他以為的完全不一樣,看外形以為走的是高冷路線,沒想到話意外得多。

  「所以我才一直在想啊,要是像弘音先生那樣的亡靈去跟時間小偷賭博時間贏了的話,會不會就能復活了呢,畢竟時間小偷可是用自己的能力生生死死好多回了。」

  「復活?!」雪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激動地說道,「你是說真的嗎?!」

  「啊,是七海告訴我的,聽說之前有輸掉自己時間的富翁派人成功暗殺了時間小偷,結果隔了三周時間,他又出現在了和食屋,能操控生物時間的傢伙大概也就相當於操控了生命吧。」栗林潤一直淺笑著,說到此處還頓了下,看向邊上變得沉默的少年嘴角的笑意加深,「當然了,這些也就是我隨便說說,雪君不用放在心上。」

  「……」

  ……神器……時間小偷……復活?

  雪愣神地一屁股坐回沙發上,他沉默地看著茶几,很久很久都沒再出聲,只有拳頭不自覺地越攥越緊。

  栗林潤笑著起身,他該去酒櫃那兒為自己倒上一杯紅酒,然後只需要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等待。

  因為他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已經動了心思,那樣就足夠了。

  

  神奈喜覺得自己快死了,話說她到底是為什麼非得陪個花枝招展的婆婆聊自己的戀愛史……話說她哪兒來的戀愛史?……真是瘋了。

  「是的,然後我拒絕了a,拯救了b,接受了c,但心裡還對d念念不忘,後來在家人的安排下又跟e訂婚了。」

  「神奈小姐果然還是愛著d的吧。」

  「呵呵。」

  神奈喜抹了把汗,都忍不住為自己會聊天的技能點個贊,反正怎麼扯怎麼說,本間七海就跟什麼都能消化似的,還能順著她的繼續聊。

  趁本間七海為神奈喜的戀情總結陳詞,神奈喜忙拿手對自己扇扇風,順便假裝自己在看風景,結果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

  就在她右邊、原本是落地窗戶的位置上,有個穿運動服的傢伙就跟個蝙蝠似的倒掛在那邊,緊貼著牆壁,耳朵還不停不停地探過來。

  神奈喜心下一個臥槽就拿起椅子上的靠枕丟過去,成功把他從半空打落,等在從底樓爬上來的時候,他還裝得什麼都沒做似的,沖她咧嘴一笑——

  「阿喜,我剛來就被你發現了,好眼力!我還特地給你拿來了冰飲料,是客人給的禮物哦!」

  神奈喜接過飲料:「……你都捂熱了。」

  「……是、是嗎?那一定是我太熱情了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吧,我來很久了。」

  神奈喜歎口氣,伸手拉夜鬥上來:「看在飲料的份上,算了啦。」

  「我就知道阿喜心眼沒那麼小!」夜鬥兩手張開對著神奈喜就是一個熊抱,臉頰蹭著蹭著又說道,「所以肯定也會告訴我abcde到底是誰的吧!」

  「……滾。」= =

  本間七海放下茶杯,笑得溫婉:「兩位感情真好呢。」

  弘音蹲在陽臺欄杆上泛著對死魚眼:「為什麼沒人看到我?」

  ……

  不管怎麼說,神奈喜總算是安撫了本間七海,讓她盡可能放輕鬆地等待兩天后他們與時間小偷的……對決?

  好吧,夜鬥和弘音到現在還沒有告訴神奈喜他們的神秘武器是什麼,不過到那天她也就知道了。

  天色已經不早了,夜鬥和弘音送神奈喜和雪回家,一路上夜鬥纏著神奈喜非要把abcde的生辰八字都問出來,她不堪其擾,可解釋再多遍那是胡謅的都沒有,夜鬥居然認定胡謅都一定是有原型的,那他們又姓甚名誰。

  弘音走在後面,他真怕走快了會被殃及到,而另一邊是同樣步速較慢的雪,但從本間七海那裡出來後就沒開口說過話。

  「阿雪,你怎麼了嗎?」弘音不放心地問道。

  雪停下了腳步,一直微低著的頭忽然抬了起來,對前面的人大聲喊道:「……夜鬥!」

  夜鬥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亦駐足回望少年,順手把啤酒罐子遞到自己嘴邊,喝上一口:「什麼?」

  雪直視夜鬥,拳頭鬆開又攥緊,但目光似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夜鬥……神,讓我成為你的神器吧!」

  「噗——」

  夜鬥一口啤酒噴了出來,撫著胸口直咳嗽,好不容易才緩下來直起身子,再看雪就像在看個外星人——

  「你……剛剛說什麼?」


第21章 [20]小翅膀沒了

  不單是夜鬥被嚇得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就連神奈喜和弘音都不敢置信地看著少年,後者更是連連搖頭——

  「居然會有人主動提出當夜鬥的神器,奇跡啊奇跡。」

  神奈喜白了弘音一眼:「這個是重點嗎?」

  雪捏了下拳頭,沉默了片刻後再次對夜鬥大聲說道:「我是說,我希望能成為你的神器!」

  這次夜鬥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這個小鬼可是對他嫌棄得不得了,說抱有略微的敵意也不為過。

  他抓下頭,轉身向少年問道:「理由呢?為什麼會忽然想做我的神器?」

  「成為神器的話就能和神明一起並肩作戰了吧!哪怕死了,我還是想要有自己可以做的事!」雪脫口而出,這是他早已想好的答案。

  夜鬥湊過去盯著雪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確定了什麼後揉著後頸直起腰板,然後毫不遲疑地說道:「我拒絕。」

  「……誒?」雪訝異於夜鬥這麼直接的拒絕,他有些急迫地提亮了聲音,「為什麼?!我不可以做神器嗎?!」

  「不是的,你剛才說的都是騙人的吧。」夜鬥沉下臉色,與表現得越來越激動的雪截然不同,「你想成為神器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麼呢?」

  「……」雪無言以對,只能沉默地低下頭。

  夜鬥又伸手一把勾住邊上高個男人的脖子,用力往下壓:「更何況我已經有弘音了,暫時不需要第二把神器啦,養家可是很辛苦的。」

  弘音看著埋頭不語的雪,只得扯個笑臉緩解尷尬:「是啊,阿雪,這傢伙其實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跟著他是絕對沒有未來的。」

  「嗯,還是再想想清楚比較好。」神奈喜也搞不清楚為什麼雪會忽然有這種想法,但無論如何,對於亡靈而言,成為神器並不是一件小事。

  少年抿緊了嘴唇,一言不發地穿過三人跑開了,經過夜鬥的時候還不忘狠狠一腳地踩在他的腳背上。

  「啊——!」

  伴隨夜鬥痛苦的哀嚎聲,弘音上前叫住了想要跟上去的神奈喜,他面色有些沉重地說道:「阿喜,有些話我想跟你說。」

  

  比雪晚回了十來分鐘,神奈喜到了書房前看到裡面的些許燈光就知道雪在裡面,但一晚上他再也沒有走出房間或者說過話。

  洗完澡的神奈喜又走到書房門口,她放下搓頭髮的毛巾,想了想後輕手敲了敲房門:「阿雪,我進來咯。」

  門後,橘色柔和的光亮照亮床頭一角,沙發上的被子隆起,少年背對門口,整個人像個蠶蛹似的靠牆縮著,只看見個露在外面的金色腦袋。

  神奈喜開口輕聲說道:「阿雪,你喜歡的電視節目快開始了,要不要一起去看?」

  「……」

  一如所料地沒有回應。

  神奈喜等了一小會兒,最後只得道了聲「晚安」退到門外,但她沒有看見轉身瞬間從她發梢落下的水珠在半空中漸漸凝結成了一顆冰晶。

  神奈喜靠在牆壁上繼續搓頭髮,耳邊則是臨走前弘音對她說的話——

  「阿喜,現在還來得及,拉他一把。」

  為什麼弘音先生要對她說這樣的話?……難道……

  

  神奈喜原本以為經過昨晚的事,雪會鬧好久的彆扭,可沒想到僅過了個周日,他好像就恢復了,週一的早晨還是照例跟著神奈喜去了學校。

  在神奈喜困惑不解的目光中,他也只是扭頭沒好氣地說——

  「我那個時候是瘋了才會說想做那個窮酸雜牌神的神器。」

  ……還真是簡單粗暴的解釋。

  神奈喜抹個汗也跟著鬆口氣,本書由書快電子書為您整理製作忽然想做神器也確實可能只是因為他的小孩心性,弘音說的話大概跟她以為的有所出入。

  平靜安穩的週一,與逮時間小偷前的一天……神奈喜真心希望今天能夠順順利利過去,所幸老天也算給她面子,就連上午數學老師戶田的突發小測都沒擊倒神奈喜。

  小測是對前一階段學習的檢測,還都是弘音那晚上有好好書面指導地那類提醒,神奈喜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下筆如有神助。

  而等到下午,當向來以改卷速度兇殘著稱的戶田拿著批改好的試卷走進教室的時候,神奈喜才驚覺今天或許還是她的幸運日,因為一向對她沒好臉色的戶田剛才居然沖她了,還是笑得春暖花開的那種。

  這點而言,神奈喜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在放學後去買個彩票試試運氣。

  「上午小測的試卷已經改好了,總的來說大家考得都還不錯,雖然還是有人沒及格,但也有人進步很大。」戶田說著說著目光又投到了神奈喜身上,這次笑得連眼睛都快不見了,「神奈,這次考得不錯,看來之前對你嚴厲些還是很有好處的。」

  神奈喜上去拿到了自己的試卷,看著上面鮮紅鮮紅的滿分字樣,連她自己都忍不住輕聲問邊上的雪:「這……真的是我的試卷?」

  原以為會換來雪看白癡似的注目,結果他只是淡淡掃了眼,然後就一直看向講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浦野……浦野……浦野!!!」戶田的一聲大吼,終於把從上課開始就沒有放下手機的少女的注意力從推特拉回到他身上,他清了下嗓子,臉色很難看,「浦野你看自己的試卷,還敢說之前的作業不是抄別人的嗎?考不好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態度,只要端正了態度成績就一定會上去,你看看神奈是怎麼樣的,好好向她學學。」

  浦野久乃不耐煩地接過自己的試卷,上面的成績很難看,但她並不在意,倒是戶田的話讓她越聽越煩,本就因為畫了眼線變得犀利的眼睛狠狠地向神奈喜瞪過去。

  浦野久乃還是第一次被老師當眾說,還拿她跟向來看不慣的神奈喜比,簡直是奇恥大辱——她又一次習慣性地將自己犯的錯歸咎到別人身上。

  被這麼強烈的視線一遍一遍地掃射,神奈喜就算是個木頭也能感覺到了,她伸手遮住半張臉,然後決定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

  但她也清楚,之後的幾天她不得不多長個心眼。自從小川那次事件後,浦野久乃雖然收斂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也已經把她劃到了黑名單裡,看不順眼很久了。

  神奈喜背過臉呼了口氣,可沒想她竟看到從自己嘴裡出了團白色霧氣——

  很冷……嗎?

  ……

  神奈喜知道依照浦野久乃的脾氣,她肯定會來找麻煩,但她沒想到狂風暴雨會來得那麼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就在數學課下課、即將迎來化學課的美好課間,神奈喜上完廁所發現跟前的門怎麼推都推不開,就在她以為鎖壞了的時候,她就聽見了外面發出了咯咯咯如同得意母雞似的笑聲時,她知道自己中招了,中的還是最老土的那種。

  她大概猜到後面會發生什麼了,

  神奈喜仰起頭,果不其然看到一根橡膠水管正在跟她打招呼。

  ……說起來,為什麼她最近倒楣的事都發生在廁所?

  神奈喜深歎口氣,在拿水管子噴湧的前一秒跳到了馬桶蓋上,伸手抓住了水管出口然後手腕一轉掉頭伸到了門外。

  外面立刻傳來了驚叫的女聲,伴著水流的稀裡嘩啦聽起來尤為驚心動魄。

  浦野久乃被淋得徹底,她跌跌撞撞跑去關上了水咀,一身的狼狽已經沒法讓她氣得頭腦發脹,卻又偏偏沒法再做什麼,只得扯著尖銳的嗓子喊了句——

  「神奈喜!你給我等著!」

  然後奪門而去。

  神奈喜在馬桶蓋上愣了三秒,然後忙把門拍得砰砰作響:「你先別走,至少先把門開開啊!」

  當然不會有人來給她開門,上課鈴響,整間廁所也就留下水聲陪著神奈喜,她鬱悶地絞了下衣服,然後抬頭比劃了下門的高度,最後覺得等人來解救才是明智的選擇。

  偏偏還沒帶手機,神奈喜只得無聊地坐下來開始打發時間,但腳踩回地面一瞬間的奇異觸感讓她一頓,低頭往下看才發現是外面的水從門底的縫隙間流了進來,只是——

  「……結冰了?」

  神奈喜俯身戳戳水面上結上的一層,真的是冰,但她卻完全感覺不到寒意。

  這一秒,神奈喜的腦內閃過無數片段,在不斷排列組合後得出的畫面是少年沉默不語的臉。

  她不自覺地捂住了嘴,吐出兩個字:「……糟了。」

  神奈喜忙站起來,繼續用力拍打單間的門:「阿雪!阿雪!我知道你在!你先放我出來再說好嗎?!」

  是的,少年一直都在。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地上的橡膠水管,由出水口到水咀的長長距離在瞬間凍結,在聽到神奈喜的呼喊後,他做的只有一件事——伸手關上了廁所的門,把她的聲音阻絕在其中。

  「啪——!」

  聽到了關門上,這更證明了事態的發展或許真如她想的那麼糟糕。

  神奈喜的手更加大力地拍打起來,眼眶都不由地有些濕潤:「夜鬥!弘音!夜鬥……夜鬥!夜鬥!夜鬥——!」

  拜託了,快去阻止他。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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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1]熊天使不揍不行

  「啊啊啊!!!氣死我了!!!」

  浦野久乃狠狠地用「砸」的方式打開了自己的儲物櫃,從裡面拿出毛巾和可以替換的運動服。

  本來就是上課的時間,整間更衣室也只有浦野久乃一個人,越想越氣不過的她又一連踹了公用的凳子好幾腳。

  她翻開櫃門背後的鏡子,看著自己臉上的妝容在過水後變花,不防水的眼線更是染黑了眼圈,醜極了。

  浦野久乃氣惱地用力砸了下鏡子,再一次咒駡了無數遍之後,她開始處理身上濕了的衣服,但只顧著自己的她完全沒有發現此刻周圍發生的變化——

  燈管下細微的電流,門縫下飄進的寒氣,無風而輕顫的窗戶,牆壁上持續走低的溫度計,在鏡中忽然出現的模糊身影……

  浦野久乃脫下校服外套,身上僅留了一件單薄的背心,她在擦拭身體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再轉頭看向窗外,明明是太陽高照的天氣,室內卻冷得不可思議。

  「著涼了嗎?」浦野久乃加快了手下的動作,卻已經冷得渾身打起了哆嗦,偏偏嘴上仍罵道,「都是神奈那個賤人,看我明天怎麼對付她!」

  「哢嚓——」

  浦野久乃的話音剛落,櫃門背後的鏡子迸裂開了一個口子,豁開的裂紋向四周蔓延,又因為她自己之前砸了下鏡子,本就有些松垮的鏡面脫離了塑膠框架落了半截掉到地板上,玻璃在與實地接觸的瞬間粉碎,星星點點的玻璃渣向四周飛射。

  「呀!」

  浦野久乃驚叫一聲忙往後躲,但彈起的碎片濺到了她的小腿上,鋒利的口子割了好多道細長的傷口,雖然不是很嚴重,但視覺上鮮血淋漓,很嚇人。

  她吃痛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驚嚇地看著一地染上自己血的鏡子碎片,四周的冷氣似乎更強烈了。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可每一口呼出的氣都伴隨在冬天才有的白色霧氣,這足以證明四周的低溫並不是她的錯覺。

  浦野久乃瑟瑟發抖,不單是因為感受到了寒冷,更是眼前這詭異的現象。她的心情就像身體一樣慢慢失溫,因為她終於意識到自己或許是遇到了非科學領域可以解釋的事。

  她的牙齒不住地打顫,眼前閃過的竟是小川麗子死前憤恨的眼神,她正死死地盯著自己,下半張臉是永遠無法閉合流著血的嘴……

  沒錯,只有她,只可能是她。

  「不、不會的……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那種東西的存在?!」

  浦野久乃自欺欺人地搖著頭,依靠手掌的撐力不停往後,一直退到牆角,手扶著牆壁才止住發軟的雙腿站了起來,強撐著向門口逃去。但是當手握住門把手的一瞬間,刺骨的寒意又將她的手掌及閘牢牢地黏在一起,就好像舌頭舔過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冰棒一樣,這個時候要是硬扯的話一定會連皮帶肉的撕開。

  不、完全做不到,一定會很疼的,她沒有這個勇氣。

  浦野久乃戰慄地回頭看去,後面什麼都沒有,但她知道有什麼東西正在看著她,而且還一步一步地靠近。

  她用另一隻可以動的手擋住臉,眼淚早已經嚇得流了出來:「對不起,小川……我不是故意的……求你了,不要傷害我……求求你、求求你……而且你根本就是自殺的吧,也不能全怪我啊……」

  浦野久乃自以為是的求饒卻是在為自己再添上一筆黑歷史,完全沒有效果不說,還更大面積地凝結了四周的空氣。

  少年的身影從已經跟冷庫沒有什麼區別的更衣室中顯現,臉上是漠然的表情,眼中是如死海般的沉寂。

  是的,寒氣的中心就是他,巨大的情緒波動使得溫度急劇下降,卻也是他無法主觀控制的事。

  少年的步子停在了正失聲痛哭的浦野久乃面前,她的呼救聲在此地也完全沒有作用,就如同四周的一切一樣,全被凍結了。

  ——不能原諒,絕對不能原諒。

  他緩緩地伸出手,向她一點一點靠近……

  可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飛速跑來的腳步聲,他的手一頓,緊接著的就是更衣室大門被猛烈的踹開——

  「砰——!」

  一聲巨響過後,他看到了浦野久乃被門狠狠地門拍到牆上,和同時出現在眼前的少女,他的手完全僵在了半空中。

  「……阿喜。」

  他叫出了少女的名字,她卻一身狼狽——黑色的短髮散亂,手臂和膝蓋上有淤青擦傷,衣服也濕了大半,他甚至可以想像她拼命爬上單間的門跳到地上滑倒的樣子。

  果然,一扇門是不夠的,她還是不顧一切地來阻止他了。

  他或許是有一絲愧意的,但很快又被更大的負面情緒吞噬乾淨,表情再次歸於平靜。

  神奈喜喘著粗氣,猛咳嗽了兩聲才緩過來,眼下房間裡似乎只有雪在沉默地看著自己,沒有見著浦野久乃的身影,直到她發現雪的目光有往邊上稍側後才發現她正在門口面,已經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兩腿還都是血。

  她愣愣地指著自己:「那個……我幹的?」

  「……」雪頓了下,點點頭。

  神奈喜拍了把腦門,忙蹲下來檢查浦野久乃,確定她安好後才松了口氣,而腿上的傷也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她轉而把注意力投回到雪身上,看著他的目光近乎無解,又向不遠處的一地染血碎渣——

  「你幹的?」

  「算是吧。」雪悶悶地說道,雖然那鏡子的品質本來就不好又被浦野久乃自己砸了下,但也是因為他出現的緣故裂開的。

  神奈喜掐了把自己,想去相信雪這麼做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解釋,你的解釋是什麼?」

  「她不是什麼好人,有什麼關係。」

  很好,十分簡單易懂的解釋。

  神奈喜再一次提醒自己要忍耐,雖然完全可以歸結為任性妄為,但這好歹都是個可以稱之為理由的理由,她還是可以平心靜氣地……好吧,她做不到——

  「阿雪,你這幾天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雪沒再移開視線,他看著神奈喜倒覺得她現在拼命壓制自己怒火的樣子有些可笑,「你為什麼生氣?我明明是在幫你啊。」

  「……你這是幫我嗎?!」神奈喜的聲線壓得很低,沉著臉對他說道,「那真是不好意思,這樣的説明我不需要。」

  「阿喜真是奇怪。」雪仍舊無法理解神奈喜到底在氣什麼,在他看來自己唯一不對的只有把她關在廁所罷了。

  神奈喜深呼吸一下,她忽然覺得自己再多說話都是白搭,乾脆先蹲下身把暈過去的浦野久乃拉起來半扛到肩上,最後一瞪仍杵著不動的雪說:」還看著幹嘛,過來搭把手。「

  雪看著神奈喜吃力的動作無動於衷,甚至越看越生氣,忍不住沖上去一把拉開神奈喜,讓浦野久乃再次落到了地上:「你到底為什麼要幫這樣的人啊?!她之前那麼對你,你都忘了嗎?!」

  「一碼歸一碼。」

  「……」雪咬了下嘴唇,卻還是攔在神奈喜面前,「像她這樣的人根本沒有幫的必要,像她這樣的人根本連活著的資格都沒有!」

  最後的話他幾乎是用了吼的姿態。

  神奈喜不再作答,又一次蹲下身把浦野久乃的手拉了起來,這次也沒有再說出要少年幫忙的話。

  雪也跟著神奈喜一起沉默了,他看著神奈喜的背影,忽然扯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我知道了……阿喜根本就是習慣性地帶上偽善的面具吧,來阻止我也不過是因為我是亡靈,萬一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最後都會算到你的頭上。」

  神奈喜微低下頭,繼續扛著一個人的重量向門外拖動,並沒有對少年的話反駁或者給予反應。

  「果然是這樣啊,所以之前要幫我的話也是掛著善良的面孔說的吧,根本就一直嫌我麻煩,所以才會那麼希望我快點成佛離開吧!」

  雪的話越說越過分,明明知道自己說的不是真相,但嘴巴卻像是管不住一樣,一刻不停。

  「就跟那個窮酸的神明一樣莫名其妙,整天打著奇怪的廣告,做些連雜工都不屑去做的工作。」

  不否認的,雪今天的作為是前期對浦野久乃的厭惡和幾天前被他看不慣的神明拒絕後積壓下的情緒,而今天浦野久乃對神奈喜所做的事不過是個導火索,但已經足夠將他徹底點燃。

  「神明也好,人類也好,全部都是靠不住的吧,永遠就只會說些漂亮話,到頭來什麼都做不……」

  「嘭——」

  雪的臉偏到了一邊,他的話沒能說完,一拳挨得結結實實。

  原來亡靈也是能知道疼的。

  他伸手撫著挨揍的部位,緩緩轉回臉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神奈喜——她已經把浦野久乃放到了地上,揍他的拳頭還沒收回去:「阿喜你竟然打我?……為了這個女人嗎?!」

  「其中一個原因。」神奈喜對雪的忍耐度意外得低,換作是其他人的冷嘲熱諷她或許都可以當做沒有聽見,但是只有雪不可以。

  雪放下手,蹭紅了一邊的臉頰,他的怒火變得不可遏制,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其他的我有哪裡說錯嗎?!」

  「除了那傢伙窮酸以外其他通通都錯!」神奈喜捂著自己背到身後的手,有些發熱,只有用力握著才可以止住發抖,「最錯的就是你!」

  雪一怔,不服氣地扭過頭,雙拳攥得緊緊的,片刻後才出聲道:「……已經夠了,反正阿喜也沒法幫我,甚至連我真正的願望是什麼都不知道。」

  「……」

  神奈喜噎住了,她確實不知道——雪的願望到底是什麼?他是為了什麼還留在此岸不肯離去?……要是她早知道答案的話,眼下或許就不是這樣的情況了。

  剛才的那拳或許真的出手太重,但她沒有後悔,因為她發現了,雪已經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向另一個不知名的方向越走越遠了——

  「……阿雪。」

  只可惜,這聲呼喚已經遲了。

  「我的願望由我自己實現。」

  雪看著躺在地上的浦野久乃,他已經下了決心,神奈喜的那一拳大概已經打消了他最後一點猶豫——他向倒在地上的浦野久乃伸出了手,身體在與之接觸時開始消融,僅僅是一晃眼的時間裡,他在神奈喜的注目下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見了?


第23章

  神奈喜看到眼前這一幕整個人都不好了。

  因為幾乎在雪消失的同時,倒在地上的浦野久乃輕輕地動了下指尖,緊接著就緩緩抬起來頭看向神奈喜,原本棕色的雙眸變為一對赤紅,那神情姿態已經不是浦野久乃,更似神奈喜所熟悉的那個少年——

  「阿雪?」

  嗯,不用加問號,絕對就是他。

  神奈喜瞬間想到的就是夜鬥曾說過的憑依,可如果真是這樣,那雪就一定有聽到那時他們的對話。

  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了,因為不管怎麼說,眼下的事實也無可爭辯,她看見的就是所謂的憑依。

  雪強行進入了浦野久乃的身體,雖然神奈喜沒有看見她的靈魂被擠出來,但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兩個靈魂正在使用一個身體,而以人類的身體強度根本沒有辦法長時間負荷,後果可以說不堪設想。

  眼看雪以浦野久乃的姿態從地上站起來,神奈喜雖然不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但現在必須要阻止他——

  「阿雪,你先出來好嗎?」

  此刻的雪完全沒有聽進神奈喜的話,他沉浸在重新獲得肉身的衝擊中,在活生生的身體裡再一次感受到了溫度,哪怕是以這種方式。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又慢慢握緊。

  ——……是活著的,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他快步走到窗臺邊上,大力地呼吸著外面新鮮空氣,就是這麼簡單的事都能讓他感動得想要落淚。

  ——真的是活著的。

  可是望著藍天白雲,他的笑容又凝固了。

  他很清楚,這個生命的鮮度並不屬於自己,但他還有機會,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神奈喜看到這種神情的雪,哪怕是用浦野久乃的臉,她都不忍心開口打斷,直到他轉過身靠著窗臺看向自己,然後將浦野久乃嘰嘰喳喳的音色壓得低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對她說道——

  「已經夠了,以後我的事不用你管了。」

  「啪嘰。」

  神奈喜感覺到了,自己額角青筋絕對已經因為這句話氣爆了。

  類似於那種感覺吧,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在青春期的時候因為一件小事頂撞了更年期的母親,然後甩門回房,比誰都大聲地說「不用你管了」這種話。

  「……你說什麼?」

  雪當然沒有再說一遍,乾脆用實際行動複述了剛才的話——他兩手一撐從身後的窗口跳了出去,憑依後的「浦野久乃」似乎有了非同一般的身手,竟然猶如特工一般抓著窗臺外沿就蕩進了下一層樓的教室,然後頭也不回地一路跑下樓。

  神奈喜跟著跑到視窗,差了幾步就只能看著雪離開,她是個人類,也沒有天賦異能,再急也沒有辦法做出像他那樣的高難度動作,只得老實地轉身從樓梯跑下,可等她到了校門口人早就沒了蹤影。

  「我的事不用你管了。」神奈喜看著眼前光禿禿的街頭,面無表情地重複了遍他對她的最後那句話,無比的心酸夾雜憤怒化作對鐵制校門的奮力一踢,「我才是再也不要管你了!反正浦野久乃也不是好人!」

  把話全部說還給了雪,但神奈喜沒覺得心裡有任何好受,發洩的憤怒全部倒回了身體裡,外加不小心摔在廁所整出大大小小的青紫,身心俱疲的她忍不住抱腿靠著牆蹲了下來。

  「什麼嘛……說我偽善,我雖然不算什麼大好人,但是真的想幫你啊……」

  神奈喜的頭越埋越低,只留下一對眼睛留在外面盯著地上,有些酸澀難耐,倒是耳朵捕捉到了離自己越走越近的腳步聲,等視界裡面多出雙眼熟的工作用皮靴時,她就知道是誰來了。

  夜鬥沒有說話,知道自己來晚了一步,在看到更衣室的狼藉和雪用人類姿態消失在街頭的背影後大概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他挪著步子走到她邊上,然後靠上一樣的牆壁慢慢蹲下來,見她連個頭都不抬,也知道她這次內傷絕對不輕,只得先拿手指試著戳兩下,卻沒有得到回應。

  又是老樣子。

  夜鬥咂舌一聲,只能改變方位蹲到了她眼皮底下,倒著腦袋從上往下看她:「阿——喜——?」

  神奈喜的視界裡多了個腦袋,還綁著大媽式的頭巾,一看就知道他是急著跑出來的。

  偏偏在這個關頭看到他,神奈喜一直拼命、拼命、拼命忍耐的情緒終於無法遏制,鼻子已經開始發酸。

  她一連抽了好幾下,他也沒忍住跟著節奏往後仰脖子,等到她的腦袋整個抬了起來,眼淚也已經跟著掉了,可以說是哇一聲就哭了出來,絕對是她長這麼大哭得最慘烈的一次。

  夜鬥被嚇到了,徹徹底底的那種,從來沒見過哪個女人的眼睛會跟水閘一樣,一見他就哭成這樣。

  「夜鬥,怎麼辦啊?阿雪他學壞了啊。」神奈喜拿袖子管蹭著眼睛,可就是蹭不完,「還跟我說什麼再也別管他。」

  夜鬥手忙腳亂,還好身上還有個圍兜,忙拿它當帕子用,也跟著蹭她眼淚:「我就說那個年紀的小鬼不好整嘛!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啊,弘音先生明明告訴我了,可我還是沒能拉住阿雪!」神奈喜看著夜鬥,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糾結得更緊了,眼淚也流得更盛,「我還沒忍住揍了他。」

  「揍……揍得好!不揍不聽話!」夜鬥雖然想到了神奈喜的蠻勁,但還是把它甩出腦袋,眼下還是讓她別哭更重要。

  但順著神奈喜說顯然也不是個好主意——

  「一點都不好!然後他就叫我別再管他了!」

  「啊啊啊!!!別哭了別哭了!!!看得我都想哭了!!!」夜鬥眼看著神奈喜哭崩了,也一起崩潰地撓頭,最後伸手把她帶進了自己的懷抱,

  神奈喜愣住了,她的腦袋被有些強硬地按在眼前人的頸脖處,眼中流出的生理鹽水沾濕了他的衣服,但也真的如同所願,止住了哭聲。

  ……被抱住了。

  其實這並不算一個美好的擁抱,因為在廚房工作,夜鬥身上的油煙味很重,頸脖的皮膚上也有汗濕,但對於此刻的神奈喜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的懷抱很溫暖,尤其是撫在她腦後的掌心,像是有安神定心的功效一樣,讓她的情緒慢慢平復,就像是在告訴她「別哭了,有我在」一樣。

  夜鬥的身體有些僵硬,另一隻手開始固執地拍著神奈喜的背,或許是以為這樣的動作能讓她更好受些:「放心吧,他跑不遠的,弘音早追上去了。」

  神奈喜聽後點了點頭,抓著他衣服的手指微微用力:「……嗯。」

  ……

  一會兒後,神奈喜覺得好些了,以為某人應該自覺放開手,但是等了好半天都沒個響動,她往上抬個眼皮,就看到他兩頰飄著兩朵紅雲,一臉舒爽地蹭著她腦袋,時不時咧開嘴,也不知道在傻笑些什麼。

  神奈喜木著臉朝他下巴彈了個手指,他才收手捂著痛處哇哇叫了好幾聲,她瞧他跳腳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夜鬥揉著自己的下巴,跳腳的時候微低頭看到了少女望著自己露出的笑容,這才算真的安了心。

  之後兩個人都有些沉默,這種莫名的氣場讓神奈喜覺得有些怪怪的,而眼下她也恢復了平靜,在雪的問題上,她絕對沒有辦法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對他不管,就在她剛想跟夜鬥說下關於雪的事時,邊上忽然傳來一個女聲——

  「那個……」從不遠處的大樹後面探出個蜜色的腦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說道,「我可以出來了嗎?」

  神奈喜一愣,驚訝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三千?你怎麼在這兒?!」

  夜鬥蹭了下鼻尖:「就是她告訴我你不見的。」

  鵜野三千從大樹後面走出來,晃了晃自己略長的袖管,朝神奈喜笑道:「剛才阿喜去上廁所後手機就一直響個不停,我剛接通夜鬥先生就唰得出現了,又找不到你人,最後是沿著水跡才過來的,但夜鬥先生跑太快……等我趕到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出來了……」

  她說完還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頭。

  夜鬥躲在神奈喜後面,趁她看不見立刻給鵜野三千一個大拇指,也不知道是覺得她的哪兒贊了。

  鵜野三千也朝夜鬥眨了眨眼,又對神奈喜真摯地說道:「不過阿喜還真是厲害呐,還認識食堂小工兼職魔術師的人物。」

  夜鬥的大拇指開始抽得很有節奏,臉跟著扭曲了下:「都說了八百次了,我是神明啊。」

  「哈哈哈哈哈,夜鬥先生還那麼會說笑話,真是太厲害了。」

  「……」

  神奈喜聽著他們雞同鴨講忽然覺得心好累,不過這樣也好,與其讓鵜野三千去接受眼前這個男人是神明,還不如直接說是魔術師來得省事,反正看樣子夜鬥是很難向她證明了,也沒個證件和防偽標誌啥的。

  身旁的人仍在糾結于神明與魔術師的統一性,神奈喜望著仍是無人的街頭,沉默了很久——

  阿雪。

  ……

  可最後還是沒能找到他。

  弘音回來了,他無奈地告訴神奈喜,雪實在太能跑了,可他到底是為什麼要帶走浦野久乃的身體?

  沒人知道答案。

  憑依並不是真的能奪走一個人的身體,何況就算雪有那種打算,浦野久乃也絕對不是他會選擇的對象,各種層面上都不是。

  而浦野久乃的突然離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重視,因為這也不是她初犯。

  神奈喜在放學後第一時間沖出校門去找雪,但等她真的站在四處都是人的街頭,望著無數的岔道小巷,她才知道自己對雪的認識真的少之又少,連他可能會去哪裡都不知道。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神奈喜和同樣在找雪的夜鬥和弘音碰了頭,但一樣一無所獲。

  回去的路上,神奈喜沉默了很久,直到家門口才開口問夜鬥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其實阿雪說的一點都沒錯,我說要幫他,卻連他的願望是什麼都不知道。」

  夜鬥雙手插在褲袋裡,望著夜幕盡頭,好半天才接話,滿是無奈卻也決絕——

  「我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麼……但那也是個永遠永遠無法實現的願望。」

  

  神奈喜失眠了,她一直坐在書房,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卻還是沒等到少年回來,而今天已經是週二了。

  距離上次本間七海在橄欖屋見到時間小偷剛好過了三周,今天是夜鬥該使出秘密武器的時候,而雪也已經失蹤了二十四小時。

  原本神奈喜還是想繼續找雪的,但她之前已經答應過栗林潤要陪在本間七海身邊,這是她今天的任務。

  栗林潤已經在好些天前就訂好了橄欖屋對面咖啡廳的位置,發生任何事都能第一時間趕到,而到時候夜鬥也會全程開著手機,保持即時通訊。

  但現在時間還早,據說時間小偷一般是在晚上七點到八點間去那兒吃晚飯,神奈喜則在四點放學後先跟著夜鬥和弘音向和食店出發。

  夜鬥看著心神不寧的神奈喜,湊到她邊上說道:「別擔心了,等解決完這件事,我們就繼續找那小子,帶著個人類的身體,他也躲不久的。」

  「……我明白。」

  神奈喜的金眸閃爍了一下,抬頭望向頭頂的天空,臨近傍晚的雲朵染了些橘色,仍在閒適地飄著,明明是與平時無異的景色,卻讓她隱約感到不安。

  ……

  等神奈喜真走到店前,她才發現橄欖屋離自己的學校其實並不遠,走路也不過花了二十來分鐘。

  這家和食店就開在鬧區的街邊,看著有些小但還算溫馨,門旁的看板上寫著今日特供是雞排漢堡。

  「秘密武器就在裡面。」夜鬥在店門前對神奈喜說得深沉。

  神奈喜的目光從未離開過眼前的拉門,那個傳說中的秘密武器就在裡面。

  她吞了口唾沫伸手準備去開門迎接,想著夜鬥再怎麼說都是個神明,他準備的定是非常高端洋氣上檔次的稀罕貨。

  可就在要拉開的那一刹那,神奈喜似乎聽到了店裡面傳來了什麼奇怪的動靜,類似於鍋碗瓢盆砸地上的聲音,而且還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呀——!」

  來不及反應,剛還有一步遠的大門蹭一下來到神奈喜跟前,然後伴隨一個重物下壓,成功讓她屁股著地後與門板做了親密接觸……不,準確地說是與從和式門板中戳出的一個活物親密接觸了,還是個毛茸茸的。

  神奈喜驚嚇過後定神一看,離她不過幾釐米的地方,一對機敏的小黑圓眼睛正溜溜地轉——

  「……雞?」

  「大力果然會飛呀,誒嘿嘿~☆」一個軟軟的妹子萌音伴隨一個可怕的門紙碎裂的聲音出現在那只雞的背後,一起出現的還有一隻沾滿雞毛的擀麵杖,差一點就可以打爆她的頭。

  粉撲撲、香噴噴、還軟綿綿……

  撇開她手裡的兇器不談,這些大概就是神奈喜對惠比壽小福的初印象。

  

  此刻,神奈喜一行人正圍坐在和食店中間由兩個桌子拼成的位置上,她跟夜鬥弘音一排三人做一邊,對面坐的是剛才那個粉毛姑娘,手裡正抱著個咯咯叫的雞。

  據說這位就是夜鬥的秘密武器。

  ……完全無法理解。

  就剛才雙方的對話而言,神奈喜最多算是弄清楚了眼前這個女高中生打扮、外面套了個員工制服外套的粉毛姑娘似乎是夜鬥的同行,名叫惠比壽小福,聽名字還是那個有名的七福神之一。

  可神奈喜就是很難將名字跟人物對上號,她怎麼看都覺得怪怪的。

  另一邊,神奈喜一直覺得背後有著強烈的殺氣,那是門口位置,有個兇神惡煞的壯漢叼著煙在那邊裝剛被小福弄塌了的店門。

  據說他就是小福唯一的神器,名叫大黑。

  可跟主人完全相反,他的眼神太過兇惡,還時不時轉幾次頭惡狠狠地瞪著夜鬥,似乎比起裝門,他更想要拆了夜鬥。

  被盯著的傢伙倒是跟個沒事人似的,此刻正在研究手上的餐單,還一邊流著哈喇子,一邊再次向粉毛姑娘確認這頓是不是真的她請客。

  「當然啦,夜鬥鬥就放開肚皮吃吧。」小福捧著臉,一直笑眯眯的,轉而又對另一邊的兩人說道,「小弘音跟阿喜喜也可以隨便點哦。」

  ……阿喜喜?

  神奈喜嘴角抽了下,見識過幾個神明後,她越發覺得這個職業其實相當平易近人。

  弘音環視了店內一圈,果斷推開了面前的餐單,對小福撓頭笑笑:「我就看看,不吃。」

  神奈喜側頭看了眼剛莫名其妙偷掐了自己一把的弘音,也跟著說道:「我也不用了,出門前才吃完。」

  小福嘟起嘴抱緊手裡的雞搖了兩下:「真是可惜呀,今天的特供還是我親手做的呢,那夜鬥鬥要負責全吃完哦。」

  神奈喜想起門口看板上的字樣似乎是雞排漢堡,再看少女懷裡的雞一眼,默默往後挪了下。

  弘音明顯是松了口氣,那樣子仿佛是在暗歎自己如何機智。

  只有夜鬥特別認真地向小福用力點了點頭:「放心吧,就算是垃圾我也能全部吃進去。」

  「嘭——」

  從門口飛來的一把錘子狠狠砸上了夜鬥的後腦勺。

  「啊,手滑了。」仍在裝門的大黑抱拳捏響了幾聲手骨,明明是在抱歉解釋的話在他口裡說出來就像是討債似的兇狠。

  神奈喜抹個汗,這明明是標準的行兇吧。

  有些不忍直視,神奈喜乾脆轉開目光打量起這家店,其實一早進店就發現了,這兒除了小福和大黑沒有其他人在,更別說客人了。

  看樣子這店一早就被包場了,但到底要怎麼對付時間小偷呢?

  神奈喜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很簡單啊。」小福抓著雞翅膀做出一個飛翔的姿勢,咧嘴笑得很天然,「夜鬥說了,只要我在那個小偷面前露下大腿就可以啦!」

  神奈喜一口老血還沒來得及噴出來,後面已經有人先沖了上來——

  「你個混蛋!到底把我的老婆當做什麼了啊?!」大黑把自己剛裝上的門又拆了下來,上下大力地掄抽著夜鬥,那畫面太有衝擊力了。

  神奈喜一口比剛才更重的老血又要噴出來了,她目瞪口呆地看向長得比自己還年輕的神明:「……原來你們都結婚了?!」

  「是啊,孩子都八歲了。」小福相當順溜地介面,笑得也很是燦爛。

  大黑聞言停下輪抽的動作看著自家女神,臉似乎更黑了,但言語中滿是無奈:「……不要總是說一些會讓人誤解的話啊。」

  「嘿嘿嘿,有什麼關係嘛~」

  神奈喜揉了下額角,她算是發現了,這話題決計是不能展開的,只會讓自己越聽越昏,更難以理解。

  看著時間不早了,她所幸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我先到對面去陪著本間小姐,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被抽得倒在地上的夜鬥就跟灘爛泥似的直不起腰,只得顫悠悠伸個手叫道:「……阿、阿喜。」

  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阿喜喜。」

  聽到小福叫了自己的名字,神奈喜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去:「還有什麼事嗎?」

  「阿喜喜,我們以前見過嗎?」小福看著神奈喜,似是不經意地一問。

  神奈喜愣了下,在確定少女的臉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後,對她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吧。」

  「唔。」小福歪了下頭,食指輕點著下巴,笑眼又彎了起來,「那大概是我記錯了吧。」

  

  入夜,當月亮剛露出個輪廓的時候,神奈喜已經陪著本間七海和栗林潤坐了近兩個小時了,咖啡果汁冰淇淋輪換著都已經喝完了第三杯,腦袋上都快長草了。

  「來了!」用絲巾將自己捂得嚴實的本間七海忽然站了起來,激動地指向大街的一頭,「他來了!」

  神奈喜的神經也一下子緊繃了起來,她順著本間七海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個高中生打扮的少年,個子挺高,一頭帶卷兒的黑髮,脖子上掛著個頭戴式耳機,背上是個雙肩包,嘴裡叼著根棒棒糖,走在路上漫不經心,就像是那種會一不小心踩進沒上蓋的下水道的那種類型。

  神奈喜完全看不出他是什麼時間小偷,更像是個能在學校隨時碰見的同級生。雖然本間七海之前已經說過時間小偷是個高中生,但真的看到了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栗林潤看了那少年一眼,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他撥通了夜鬥的電話,帶著微笑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他來了哦。」

  同一時間,已經換上服務員制服的夜鬥簡短地「嗯」了一聲,在把仍顯示通話中的手機放到料理台後的下一秒就聽到了店門被拉開的聲音,走入其中的正是方才在街上的黑髮少年。

  他立刻揚起最大的笑臉,同一邊的弘音一齊大聲說道:「歡迎光臨——!」

  黑髮少年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愣了下,往後連退三步,確定眼前的招牌上寫著「橄欖屋」三字後才又走進去,向其中一人問道:「阿姨不在了嗎?」

  夜鬥一邊很老道地擦著桌子,一邊答道:「是啊,今天不怎麼舒服就休息了。」

  「這樣啊。」少年並沒有多在意,徑直走到店裡比較角落的位置上,又一邊說道,「那麻煩你替我向阿姨問聲好。」

  「沒有問題!」夜鬥繼續賣力地擦著桌子,眼睛卻開始向邊上拼命使眼色,嘴上還不忘問道,「請問要吃什麼呢?」

  「唔,就今天的特供吧。」

  少年放下背包,忽然聞到股大麥茶的香味,再一看桌上,剛還空著的水杯已經倒滿了水,還在不停地往外溢出來。他再往邊上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早有服務生打扮的粉發女生正在給自己倒茶,卻還沒有收手的意思,桌上的茶水都快澆濕他的衣服了。

  他抬手拉住了那個女生的手,說道:「夠了。」

  「對、對不起!」像是受到了小小的驚嚇,少女的手在與他接觸的瞬間微微地顫抖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在看到他有些濕了的褲子後,拿起擦桌子的抹布慌忙地要替他擦褲子,但一看自己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後又慌忙地收手,連連鞠躬致歉,聲音都帶上了哭腔,「真、真的的對不起,我總是這麼笨手笨腳,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從嘴裡拿下棒棒糖,另一隻手在她又要彎腰的時候攔在了她的額頭前:「沒關係。」

  少女一愣,藍紫色的眸子起了層薄霧:「謝謝,能原諒這麼沒用的我……那個,我叫小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東澤遼。」

  少年朝少女的頭上稍稍望了一眼,心下總覺得不是第一次見到她,卻偏偏什麼都想不起來。他只得轉回目光,同時又將手中的棒棒糖塞回嘴裡

  ……

  總覺得這種初相識的橋段有些近似少女漫的莫名熟悉感。

  夜鬥捏著手中一打卷起來的厚紙,在原地埋頭隱笑著,最後忍不住激動地啪啪拍響了料理台,側頭偷笑得蕩漾非常。

  那卷厚紙的封面角落上寫的正是「腳本:夜鬥」的字樣。

  優秀的劇本,更為優秀的演員,這顯然是某人一先排好的大戲,而現在正如他所想的那樣上演著。

  只苦了弘音,他正在廚房裡面費力地用兩手架住隨時準備沖過來的大黑,為了不讓自家神明被一拳頭抽飛。

  ……

  此時的神奈喜他們正通過手機聽著對面橄欖屋的實況,由於手機放置的位置離夜鬥比較近,她很清楚地聽到了夜鬥欠抽的笑聲,她甚至都可以腦補出那一張臉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連哪邊的嘴角上揚得更高些都清清楚楚。

  ……自己是不是清楚過頭了?

  神奈喜愣了下,又瘋狂甩頭把這個不適時的疑問丟出腦袋。

  但是話又說回來,她始終想不明白夜鬥他到底要搞什麼,聽那邊的動靜似乎是要讓身為神明的小福去對時間小偷實施美人計。雖然小福長得確實很可愛,但這個方法顯然稱不上是萬無一失,他們到底哪兒來的自信?

  神奈喜越想越想不明白,但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在這邊等著了。

  一直看著少女表情變化的男人斂了下眸子,撐著下巴的手從左手換到右手,微勾的嘴角下仍舊是不明所以的笑容,卻從頭至尾都沒有看自己那正焦灼無比的戀人一眼。

  ……

  緣是很奇妙的東西,它的開始或許只需要一句「你好」。

  只要耐心等待,當纏繞在兩人間的細線到了足夠數量的時候,他就可以行動了——而現在就是那個時候。

  夜鬥端起早先準備好的、一份黑到不能再黑的雞排料理走向黑髮少年的位置那兒,他放下盤子,側頭對他揚起自信的微笑:「少年,聽說在你這裡可以玩一種很高級的遊戲?」

  東澤遼對這種搭訕早已見怪不怪了,只是將聊天的物件從粉發少女轉到自己邊上的男人身上:「是啊,只要有資本,誰都可以來我這裡玩。」

  「那就好。」夜鬥扯下自己的制服,兩手一撐坐到了他的對面,「我來跟你玩。」

  小福擠在兩人中間,左看看右看看:「什麼遊戲?我也可以玩嘛~」

  東澤遼面色不變,靜得毫無波瀾的眼稍稍眨了一下,然後對擺出賭王造型的夜鬥說道:「我拒絕。」

  「……誒?」夜鬥顯然一下沒能接受他的回答。

  「我不跟兩種人玩遊戲。」東澤遼向夜鬥伸出兩根指頭,「一是時間已逝,二是時間無盡。」

  東澤遼的眼中發出淡淡的藍光,他的視界裡唯一與常人有別的就是能看到每個人頭頂上所刻的生命剩餘的時間。

  他可以隨意將上面的數位進行塗抹並加注到自己身上,但只有這兩種人,他沒有辦法看到他們的時間。

  東澤遼再次看了眼夜鬥和小福的頭頂,上面的數字是一串無止境的9,那是他無法涉及的非人領域。

  「雖然不清楚你們到底是什麼,但我是不會陪你們用無盡的時間來玩的。」東澤遼半趴在桌上拿叉子撥弄著夜鬥端上來的黑色物體,有些猶豫著要不要往嘴裡送,「我說的那個『誰』先決條件必須得是個人。」

  「……」

  出乎意料的答案。

  夜鬥面色不佳,被時間小偷拒絕倒是意料之外的發展,但眼下,包括在裡面的弘音和大黑,確實沒有人能符合那個先決條件。

  東澤遼最後還是張嘴把那口雞排塞進了嘴裡,舉起叉子說道:「所以說,我拒絕。」

  ……

  橄欖屋對面的咖啡店內。

  「那該怎麼辦?!」本間七海強忍著聽完時間小偷的話,最後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滿面的絕望之色,「他們不行的話,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栗林潤也站了起來,伸手撫慰本間七海道:「你先不要急……要不然我去吧。」

  他正做勢要走,卻被本間七海死死拽住——

  「不可以!柊哉你不可以去……我都已經變成這樣了,你絕對不可以去!」

  本間七海像瘋了一樣,只是不停地說著不可以,手還越抓越緊,指印已經深深地留在栗林潤的手臂上,完全聽不進他的話。

  說著說著,她忽然跟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一轉頭,看向邊上的神奈喜,仿佛再次看到了希望之光。

  她轉而一把抓住她,僵硬地扯起嘴角對她說道:「神奈小姐,你一定可以的吧,你是神明的朋友,一定跟我們這種普通人不一樣,你去的話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神奈喜看著眼前的兩人,又往橄欖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後推開本間七海的手站了起來:「我知道了,我去。」

  本間七海立刻露出了笑容,跟剛才的完全不一樣:「太棒了,我就知道神奈小姐你是那麼得善良,那麼得勇敢。」

  「不是的。」神奈喜停下了走向店門的腳步。

  「誒?」本間七海一怔。

  她回頭望著本間七海,說得理所當然:「我只是相信夜鬥罷了。」

  ……

  當神奈喜推開橄欖屋的店門走去的那一刻,立刻感受到了無數視線的注目,就連時間小偷東澤遼都在盯著自己看。

  她的表情又不由自主地有些僵,抬起一個手說道:「那個……我是來找時間小偷先生的。」

  夜鬥立刻明白了神奈喜是來救場的,剛想上去接個話就發現邊上那個少年已經快步走了上去。

  神奈喜看看左看看右,確定時間小偷真的是沖著自己來的後,忽然有了點兒心虛,畢竟對方可是個能隨便給自己的生命抹個零的角色。

  但沒等她有個反應,手已經被來人緊緊握住了。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不過先不說這個。」東澤遼拉著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帶了一步,一直沒什麼精神頭的眼睛現在看起來閃閃發亮,「這位同學,不介意的話,可以交換下郵箱嗎?」

  「哢嚓——!」

  神奈喜似乎聽到了,某個方向有桌角被捏爛的聲響。


第24章

  「我叫東澤遼,同學怎麼稱呼?」成功交換了郵箱的東澤遼仍舊用亮得猶如黑夜星空的眼睛看著神奈喜——這已經是她想得最好聽的比喻了。

  說真的,神奈喜長這麼大都沒有遇到過這麼熱情的初見面,也不知道是茫然還是害羞又或是緊張,反正此刻的臉是繃得緊緊的:「……神奈喜。」

  「那我就叫你阿喜吧。」東澤遼再次自來熟地抓起神奈喜的手,跟著湊近了些,「雖然這麼問有些失禮……阿喜有男朋友嗎?」

  神奈喜一嚇,立刻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下意識向剛才發出桌角碎裂聲的方向看去,但原本呆在那兒的人已經不見了。

  「阿喜?」

  神奈喜回了神,自覺往後退一步:「沒有男朋友,暫時也不想有。」

  「真是可惜啊。」東澤遼歎口氣,鬱悶之餘把自己的棒棒糖哢哢用牙嚼碎,但仍沒有熄滅眼中的希望之光,叼著棒子揚起個大笑臉,「但也可以先從朋友做起嘛。」

  「啊?……嗯……吧。」神奈喜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隨便敷衍下,畢竟現在還摸不清楚他的脾氣,連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也不知道。

  與神奈喜的狀況外完全不同,東澤遼是真的好心情,而所謂一見鍾情大概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東西。

  他對夜鬥給他安排的女主角顯然是沒什麼太大的興趣,倒是突然闖進來的神奈喜戳中了他,具體是哪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東澤遼是時間小偷,他可以任意將別人的時間占為己有,因此也活得已經夠久了。上次心中生出這種異樣的感覺大概是百年前的事,真是久到讓他以為自己的少年心再也不會復蘇了。

  東澤遼想到這裡,笑意更盛了,非常想就今晚的美麗邂逅跟眼前的少女好好聊一聊雙方的興趣愛好專業特長,但他也知道今晚的事還遠沒有結束。

  廚房那邊再次傳來了器皿打爛的聲音,惹人心驚。

  某人終於一度掙脫開剛才忽然沖過來抓著自己衣領硬拖到廚房的神器,殺氣騰騰抓起邊上放著的菜刀就要衝出來,可沒能走兩步,又被人架著胳膊拖了回去。

  「弘音你放手!我要去宰了那個臭小子!」夜鬥一邊大聲嚷嚷,一邊大力掙扎。

  「你先冷靜點!」

  弘音覺得今天晚上自己真是倒楣透頂,從剛才開始就沒有消停過,唯一的慶倖就是手下這傢伙沒有發癲起來喚他真名,不過也有可能是他氣得根本來不及思考。

  「啊啊啊!你們一個個的就能不能讓我省省心啊!」弘音越想越覺得自己是該崩潰一下了,立刻仰著頭一陣吼,以防夜鬥把菜刀甩出去。

  大黑站在一邊悠閒地吐口眼圈,對弘音抬個眼說道:「能不把我跟這傢伙放在一起說嗎?」

  大黑目測是現在最淡定的人,原本就為了夜鬥找小福來做這種事惱得恨不得去拆了他,但眼下的展開顯然已經跟自家女神無關了。

  小福一直笑眯眯的,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抓回了那只雞,捧著臉說道:「啊∼啊∼果然是到了戀愛的季節呀∼」

  「啊啊啊啊——!弘音你給我放手啊——!!!」

  東澤遼收回望向廚房的目光,轉頭看到的是少女一臉不忍直視的掩面,他心裡大概是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但也不介意:「看來阿喜跟朋友們的關係很好呢。」

  原本還想當個路人向時間小偷發起挑戰的,但現在看來都是白搭了,神奈喜點點頭,也不繞著彎子說話了:「我是人類,這樣就可以跟你玩遊戲了吧?」

  東澤遼抬頭看著神奈喜的頭頂,眼睛不由得微眯起來,但很快又低頭朝神奈喜展顏笑道:「好啊,不過就算是阿喜,也絕對沒有不可以違反規則。」

  「……」

  「賭上了自己時間、甚至是生命的遊戲,絕對沒有反悔的餘地。」東澤遼靜靜地看著神奈喜,只要她有一絲的動搖,今天的事也可以到此為止了。

  「反悔什麼的只有輸家才會考慮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掙脫開弘音的夜鬥走了過來,他單手往後一甩,那把菜刀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穩當地插進了刀架上。

  他略過東澤遼徑直走到神奈喜身邊,然後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帶了帶,對東澤遼笑道:「我們一定會贏的。」

  東澤遼愣了下,眼前人彷如強者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他的目光下移看到神奈喜沒再急著掙開的手,抬頭露出了然的微笑:「還真是自信呢,這位非人先生。」

  「不是非人!我是神明!」牽扯到敏感話題,夜鬥再次沒了正經,激動地向東澤遼自我介紹去了。

  「是嗎?」

  「啊,勉強給你一張名片吧。」夜鬥放開神奈喜的手在自己的衣兜裡翻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自製名片拿給了他。

  東澤遼接過那張名片迷惘地眨眨眼,其實他對於自己不感興趣的事向來提不起精神,但此刻非常樂於看到兩人的手分開,笑得越發燦爛:「那還真是失禮了,神明大人。」

  然後當著神明的面一撒手,那張名片飄飄悠悠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啊啊啊啊——!我果然還是想宰了你——!!!」

  「怎麼又來了啊?!」

  「誒嘿,小弘音加油啊~~~!」

  又吵鬧開了。

  只有神奈喜沉默地站在原地,她低頭看著剛才被夜鬥握住的手,跟與雪相握時的心情似乎完全不同,總覺得多了點什麼……但到底是什麼呢?

  「唔……」

  神奈喜陷入了深思,三秒後兩腳一踮抽了張桌上的面巾紙,她有些焦灼地擦了擦手,然後這麼告訴自己——

  「應該是手汗吧,嗯。」

  

  等鬧夠了,他們才終於想起了辦正事。

  每一場賭局的遊戲項目都是由東澤遼說了算的。今天也巧,他剛好拿來個新東西。

  東澤遼打開自己的背包套了好半天,最後拿出個方盒子擺到桌上:「今天我們就玩這個吧。」

  其他人個個都圍了上去,那盒子上畫著些個小飛機形狀的圖案,然後你看我,我看你,都沒能在對方那裡得到答案,只得又把目光投向東澤遼,後者扯起一個笑容解釋道——

  「飛行棋。」

  對於他們而言是完全沒有聽過的棋種,但經過東澤遼還算耐心的講述規則後就明白了大致的規則,其實十分簡單,還容易上手。

  紅黃藍綠,玩家最多可以有四人,每人四顆棋子,代表四架飛機,擲骰子移步,飛機逢六才能起飛,等四架都飛到終點就算贏,全域可以吃子。

  神奈喜拿了藍子,東澤遼拿了黃子,然後硬吵著要加入一起玩的小福拿了紅子,當然她只是參與,真正要論輸贏的只有神奈喜和東澤遼。

  「一共四個子,一顆就是一年。」東澤遼捏起一顆藍子舉到神奈喜眼前,「現在說不玩還來得及。」

  神奈喜看了夜鬥一眼,後者向她偷比了個拇指。

  雖然仍不知道他到底想怎麼做,但她心中也沒了顧慮,伸手拿下東澤遼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盤上的藍色一角——

  「來吧。」

  ……

  分針啪嗒啪嗒不過走了鐘面的四分之一圈,但棋盤上的廝殺已經到了最後……不要問為什麼這麼快,其實這已經算慢的了,因為——

  「啊,我贏了!」小福撿起最後一個紅色飛機噠噠噠從棋盤跳回自己的紅色方陣,那邊已經有了三個反過來表明已達終點的棋子。

  「哈哈哈哈!我真的贏啦~~~!」小福笑著抱緊懷裡的雞站起來原地轉圈,臉上的笑容皮卡皮卡放著光。

  神奈喜默默往上抬個眼皮,一直在圍觀的幾人都是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一點詫異都沒,面色沉重的大概只有自己跟東澤遼了。

  她有很多問題,但現在顯然不是個提問的好時間,只能默默拿起骰子往上一丟,那個小正方體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落下,咕嘟咕嘟在桌面上轉了幾下後停了下來——

  「五。」神奈喜嘴角一抽,拿起自己的小飛機走了五步,「那個……我也贏了。」

  五步一走,剛好終點,她的四架飛機也全部到達終點。

  「哇唔!阿喜喜也好棒!」小福蹦跳著張開手,一下抱上了神奈喜的腰,臉還蹭上了她的胸。

  神奈喜的手舉著不知道該怎麼放,直到現在她才相信了,為什麼夜鬥會將此刻正在埋她胸的粉發少女視為秘密武器,只因為——

  她看向東澤遼的黃色一角,四架飛機始終到十分安全地呆在裡面……換句話說,直到遊戲結束,他都沒有擲出過六,就她跟小福一路暢通地走到終點,擲出的數字還不是六就是五。

  雖然有聽說時間小偷的手氣欠佳,但也不至於慘到這份上吧。

  「哈哈哈哈!!!我就說我們會贏吧!!!」夜鬥各種蕩漾地晃到東澤遼跟前,孩子氣地比出各種各樣的鬼臉想要狠狠地鄙視他,但可惜被後者通通無視了。

  東澤遼不吭氣地拿起骰子,也看不出在想什麼,最後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抬首對神奈喜和小福說道:「再來一局。」

  「好哇好哇!」小福第一個舉手贊同。

  「那就再來吧。」神奈喜也點了下頭,贏一局才四年,根本拿不回本間七海的時間。

  ……

  可是事實證明,賭運這種東西真的很邪門,一場輸就是場場輸。

  等到二三十局後,當東澤遼發現自己附在棋子上的時間已經增加不了的時候,他才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時間小偷……已經傾家蕩產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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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居然真的輸光了。」

  東澤遼倒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捂了把臉後從雙肩包裡拿出本子和筆,用嘴拔下筆蓋,在本子上再多添一筆黑歷史。

  「……輸光了真的不要緊嗎?」神奈喜對於東澤遼現在淡定非常的表現有些錯愕,她記得自己贏了三十盤了,怎麼算都已經贏過頭了。

  「哦,沒關係。」東澤遼把本子和筆塞回包裡,抬頭又對神奈喜眨了眨眼,「這種事我習慣了。」

  「……」神奈喜嘴角一抽,自己的擔心果然是多餘的。

  「就是之後又得上街去忙活一陣了,好麻煩啊。」東澤遼抓了兩下自己蓬鬆的頭髮,終於有了些不耐的神色。

  夜鬥環手站在一邊,對少年不屑地咋舌一聲:「無非就是又去對此岸的人出手吧,偷走他們的時間。」

  「我也有原則的。」東澤遼沒有抬頭,信手拿了個棋子在手裡把玩,「現世總有不惜命的人,我不過是把他們丟掉的東西撿了回來。」

  「……」

  「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東澤遼說得理所當然,表情淡淡地回看夜鬥一眼,「不是嗎?」

  「……雖然我怎麼看都覺得你不順眼。」夜鬥斂了下眸子,放下手走到他面前,一直不爽他的表情終於換上了笑意,「不過在這方面意外地跟你想法一樣。」

  「麻煩你。」東澤遼捂著口鼻往後退了兩步,手還做了個「扇」的動作,「能不能離我遠點?去去去——」

  「吧嗒」一聲,夜鬥腦門一個十字又開始活蹦亂跳,眼看著又要發飆。

  神奈喜嘴角再抽,下意識轉頭朝弘音那裡看了一眼,他蹲在牆角仿佛已對人生無望,看樣子是沒法再勸架。

  嘖,只得她自己上了。

  其實做法也很簡單,照著夜鬥的腦門來一拳後,他就徹底消停了。

  「阿喜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每次都這樣!這麼暴力絕對會嫁不掉的!」夜鬥捂著挨揍的腦袋,憤憤地看向正在揉手的神奈喜,眼裡還飄著兩朵淚花。

  「不用擔心,只要阿喜願意,我們完全可以等你畢業就結婚的。」東澤遼一個閃就瞬步到了神奈喜面前,說得要多誠懇有多誠懇。

  「你給我滾!哪兒輪得到你!」

  「反正阿喜可以多活一百二十年,當然跟我最般配了。最重要的我還是個人類。你說是吧,這位……神明大人?」東澤遼對夜鬥笑彎了一對眼。

  「……」

  「啊……」被這麼一提醒,神奈喜忽然想起來了,之前亂七八糟整了一通,他們卻偏偏忘了談好最關鍵的一件事。

  「阿喜你好歹說句話啊?!」鬥嘴完全不是東澤遼對手的夜鬥只得來尋求當事人的支持,只可惜對方完全沒在狀態。

  神奈喜伸手拍開忽然湊過來呈大臉模式的夜鬥,一本正經地對東澤遼說道:「小偷先生,我可以把自己贏來的時間換給別人嗎?」

  「小偷先生……這算什麼見外又奇怪的稱呼啊?」東澤遼一滴汗掛腦門上,小心臟顯然是被搓揉了一番。

  「小偷先生,你的重點錯了。」神奈喜善意地提醒。

  「哦,換時間啊……」東澤遼單手托起腮,看著神奈喜回答得毫不猶豫,「當然是不可能的。」

  「……」

  

  最糟糕不過的展開。

  如果時間小偷本人不鬆口,那也就是意味著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費了。

  神奈喜試圖對東澤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只差說個如何悲慘絕倫的愛情故事去感動他。

  夜鬥對他是完全沉不住性子,也忘了自己剛對神奈喜說暴力不好,掄起袖管就表示把他揍到點頭是最簡單可行的方法。

  小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東澤遼的雙肩包翻了個底朝天,此刻正把他的時間帳本當做笑話書看得笑得在地上打滾,剛想拍下來在推特上發佈下就被大黑抓回了椅子上。

  但無論他們怎麼努力,東澤遼始終都沒有鬆口。他其實早就猜到了,躲在他們身後的一定另有他人,他不但知道自己的行蹤和情報,還為了這次的賭局準備了很多,甚至找來了神明幫忙。

  很顯然,那個人在不久前找過他,而且一定輸得很慘。

  不巧的是,這樣的一個人,東澤遼往往三年遇不到一個,所以記得也就特別牢。

  「你贏來的時間只屬於你,這就是我的術,是絕對不可能再轉給本間七海的。」東澤遼說得很堅決,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在東澤遼看來,輸了的人用別人的時間為籌碼想贏回自己的時間,要是這種事在他這裡都行得通的話,那這種賭局本身也就失去了意義。

  「她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句話後,神奈喜就明白了,時間小偷什麼都知道,而說動他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雖然感到可惜,但是通過這種方式拿回本間七海的時間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本間小姐現在一定快瘋了吧。

  神奈喜透過窗戶朝對面的咖啡店看去,她一想到本間七海現在糟糕的精神狀態就覺得頭疼,她都能想像通過手機聽實況的她會是怎麼樣的一種神情。

  但現在也只能希望在她身邊陪伴的栗林先生能好好安慰她了。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東澤遼掏出手機看了眼,上面已經將過午夜十二點了,「我差不多也該走了,非常感謝今晚的招待,雞排的味道其實還不錯。」

  「那當然啦~」小福聽到這話可樂了,直到自己手裡的本子被正主拿走,立刻鬱悶地鼓起了兩頰。

  「對了,如果本間七海想要贏回自己的時間可以自己再來找我。」東澤遼把從小福手裡搶回的包往背上一甩,轉頭對神奈喜笑了下,「反正我也知道自己不擅長跟人玩這種東西。」

  神奈喜一愣,聽懂了東澤遼的言下之意,立刻對他深鞠一躬道:「我會轉告給她,真的很感謝!」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嘛,算是給阿喜一個面子。」

  「嗯!」

  或許是覺得太礙眼了,夜鬥自覺地蹲到了兩人之間,左看看右看看,在萌生出自己才是最礙事的這種念頭前對一邊的少年大力地揮手:「哦,你要走了嗎?再見啊再見——」

  東澤遼看著所謂的神明大人做出這麼孩子氣的動作後只得無奈地聳聳肩,隔著他對神奈喜道了句「電話聯繫」後就推門離開了。

  ……

  等到東澤遼沒了影,夜鬥才耐不住情緒地死命撓頭大叫:「真是個讓人火大的傢伙!」

  「不過意外是個好人啊。」神奈喜眨了下眼睛,確定地點點頭,「這樣一來,也不算是什麼收穫都沒有吧。」

  「啊——!」夜鬥沖過去抓住神奈喜的肩膀拼命地搖,「阿喜你不會真看上他了吧!」

  神奈喜的腦袋前後擺著,一陣一陣的暈,想說個「你想多了」都難。

  小福再次抱起那只雞,仍沉浸在剛才沒有把本子看完的惆悵中,她嘟著嘴對神奈喜說道:「不過阿喜喜,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夜鬥和神奈喜同時一頓,又異口同聲——

  「什麼?」

  神奈喜往邊上橫一眼:「沒問你。」

  小福揪著尾巴上的毛,說道:「那個啊,多了一百二十年的壽命。」

  「……」

  「……」

  下一秒,神奈喜奪門而出——

  「小偷先生,我的時間可以……」

  當神奈喜跑到門外,遠遠看見東澤遼背影的時候,卻一下收了聲,只因為她看到了在東澤遼的身邊多了一個人的身影——

  「……阿雪?」

  準確地說,是仍憑依在浦野久乃身上的雪,此刻他正抓著東澤遼的手在早已無人的街頭狂奔。

  「他到底要幹什麼?!」神奈喜立刻跟著追了上去,而看著他們的背影,她忽然想到了雪出現在這裡的用意——

  難道……難道這就是你的願望嗎?

  比神奈喜更驚嚇的還有東澤遼,他才走出橄欖屋沒幾步就看到個躲在暗處的女生向自己飛撲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拽著在街上跑起來了。

  東澤遼邊跑邊打量跑在前頭的女生,身上的校服跟神奈喜的一樣,但是頭髮有些散亂,跑步的姿勢還特別狂放,本來就改得很短的裙子現在完全失去了遮擋的作用,他都可以看到裡面是蕾絲的。

  東澤遼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這個女生是誰,如果只是單純來找自己賭博完全沒有必要躲在外面等他。

  想到這兒,他只有無比遺憾地對他說:「這位同學,你來晚了,我剛才已經心有所屬了。」

  「……閉嘴!」

  「……」東澤遼有些煩躁,他非常討厭流汗的運動,尤其是這樣漫無目的奔跑。

  「你是時間小偷吧?!」

  「雖然這個名字很沒品,但我確實就是你說的時間小偷。」

  「那就跟我走!」

  好吧,看來又是找他來玩遊戲的,不過今天他算是來晚了。

  「阿雪——!」

  身後傳來了熟悉的叫聲,東澤遼往後回了一眼,果然是神奈喜跑了過來,看來其中還有他完全沒有瞭解的故事。

  東澤遼感覺得到抓著的女生微微加大了手勁,卻偏偏連頭都沒有回一下,他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時候停下來說話比較好……嗯,最重要的是先停下來。

  「那個,阿雪小姐……」

  可就在東澤遼準備強制停下的時候,前方拐角處忽然傳來了汽車引擎的咆哮聲——

  速度太快了,一輛跑車在一個急轉彎後朝他們飛速駛來,他們的位置又離得太近,根本來不及躲開。

  眼前的少女來不及收住腳步,又或許只是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完全僵在了當下。

  「喂!小心啊——」

  東澤遼急忙上前將她大力推開,眼前畫面瞬間更改,那是刺目的車頭燈,此刻已經近在咫尺——

  「砰——!」

  然後……

  然後……

  然後東澤遼的世界就只有一片血紅了……

  ……

  被撞到在車輪下的東澤遼朝著星空愣愣地看了好半天,在一口鮮血從嘴裡湧出後,忍不住扯了下嘴角:「糟糕了……我居然忘記剛剛已經把時間輸光了……」

  脖子的斷裂處血不停地外流,大動脈斷裂後的失血量很大,全身都動不了,他呼出的氣比吐出的還多,唯一能感到的就是散了架似的疼痛。

  東澤遼終於知道了,原來這就是——

  「快死了的感覺啊。」


第26章

  鮮紅色的……血。

  神奈喜的腳步停了下來,她不可置信地捂著嘴,睜大了眼睛,突如其來的車禍同樣撞散了她的理智。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動少年身邊,她手足無措,只能脫下自己的線衫捂住他脖子上的出血口,明明前幾分鐘還在跟自己說笑,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對、對不起……對不起……」雪倒在地上往後退,眼前的血紅刺傷了他的眼睛。

  神奈喜此刻根本無法顧及雪,腦內一片空白,忙拿出手機要叫救護車,只是手掌滿是血的滑膩,她顫抖著手發現自己根本連按鍵都做不好。

  眼前的一切又跟記憶裡的血色重疊了,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悲傷和無力,直到她止不住發抖的手被人握住,她聽到了,他在自己耳邊輕聲地說道——

  「沒關係的,交給我。」

  「弘音叫好救護車了嗎?!」

  「叫好了。」同樣已經趕到的弘音放下手機,「十分鐘內會趕到。」

  「好。」

  夜鬥點了下頭,接過神奈喜用來堵住東澤遼出血口的線衫,將他稍許往邊上翻了下聲,以防口鼻的血倒流造成窒息,又用向小福借來的領帶紮緊他靠近心臟端處,防止失血過量。在確定東澤遼還有意識後,在他耳邊大聲喊道——

  「喂!還能聽見吧?!」

  東澤遼眉頭微皺了下:「好吵。」

  「啊,覺得吵就對了。」夜鬥抓過他的手遞到神奈喜身邊,轉而對她說道,「握住,一直跟他說話。」

  神奈喜立刻握了上去,但他掌心的溫度已經在漸漸地消退,她的手更緊了緊,湊到他耳邊連聲說道:「小偷先生,你再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再堅持一下!」

  「救護車來了也沒用。」東澤遼又咳出了一口血,哪怕到了這個時候還對神奈喜露出個笑容,「今天實在是太背了……時間剛好用完,我是救不回來的。」

  東澤遼看得到的,自己頭上的數字僅僅還剩幾分鐘,只要再等一下下就會歸零,他漫長的生命也會得到終結。

  「不是的……」神奈喜忽然想起了什麼,忙抓起東澤遼的手放到自己的頸脖處,著急地道,「我這邊還有你的一百二十年!你快拿回去!拿回去就又有時間了!」

  東澤遼知道這或許是救自己唯一的方法,可當他抬頭再次確認神奈喜所剩的時間後搖了搖頭,他其實一早就發現了,他根本——

  「拿不走你的時間。」

  「誒?」神奈喜怔住了,時間小偷竟說拿不走自己的時間。

  嗯,東澤遼確實拿不走神奈喜的時間,與常人完全不一樣,神奈喜的時間根本就是一串亂碼,只能往上加,卻很難減去,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但這也就意味著,東澤遼已經失去了最後活下去的機會。

  東澤遼微微側轉腦袋,他看著身邊的少女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忽然覺得這輩子也就夠了,仔細想想自己已經活了多久了?……已經久到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也稍微有些累了。

  東澤遼抬起手撫過她的臉頰,手指蹭掉她快要從眼角落下的眼淚:「就是有些可惜了,明明才認識阿喜的。」

  「……小偷先生。」神奈喜哽咽在喉,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呐……下輩子我一定會比這個便宜神明先遇到你的。」

  那是少年說的的最後一句話,他的手在失力後落了下來,臉上仍是一個燦爛到惹人心酸的笑容,那對在每次看著神奈喜時就會變得閃閃發亮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時間小偷死了。

  夜鬥鬆開了捂住出血口的線衫,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微低下頭,斂了湛藍的眸子——

  神明並不是萬能的,他能做的實在太少太少了……

  

  死了。

  始終沒有從駕駛座上離開的女人終於露出了笑容,她終於敢打開車門,晃晃蕩蕩地走下來,慢慢走向他們。

  她看到了,那個該死的小偷已經冰冷的軀體——由她親手殺死的。

  就算她耗盡了心力找來神明贏了他都無法拿回自己的時間,還說她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開什麼玩笑,明明就是個小偷,是個垃圾,卻還義正言辭地說她不對。

  既然沒有辦法恢復青春了,那她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一定要比她死得更早……更難看……

  她站在他們身後,用最冰冷無情地目光看向少年的屍體,極為不屑地評價道——

  「活該。」

  「……」

  神奈喜知道身後的人是誰,早先就發現了,肇事車輛很眼熟,是當初栗林潤來學校接她時開的那輛拉風的跑車。

  根本不是意外,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的行兇。

  「本間小姐……」神奈喜放下了少年已經冰涼了的手,她起身站了起來,微低下的頭使得劉海遮住了半張臉,投下大片陰影,「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本間七海歪了下頭,扯起自己滿是褶子的臉笑得滿目猙獰:「這還需要問嗎?」

  「小偷先生明明……明明都已經答應了,只要你再去找他,完全堂堂正正地贏回自己的時間。」

  「開什麼玩笑!」在聽到這句話後,本間七海握拳大聲地反駁回去,「我怎麼知道自己會不會再輸?!我現在還剩多少時間可以再去跟他賭!他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我只知道,我的時間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神奈喜已經想不出可以再對這個完全瘋了的女人說什麼了,在她眼裡,本間七海既可恨又可悲,是她自己親手撞碎了最後的希望。

  「啊……說起來,還真是要感謝你呢,小妹妹。」本間七海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對仍未從眼前事故中回過神的雪笑了笑,「本來我是完全沒有把握可以撞死他的,多虧了你在邊上這麼礙事,他才會蠢得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呢。」

  本就情緒極不穩定的雪被本間七海的話刺激到了,他的緊縮的瞳孔不斷閃爍著。

  雪看向倒在地上少年的屍體,確實是因為自己在看到車後嚇得不得動彈,他才會不顧自己躲閃來推開他的,眼前這個女人說的沒錯——

  「是我的錯。」

  「是呢,你也是兇手哦。」本間七海笑了,年輕女孩的驚懼與懊悔讓她得到前所未有的愉悅感。

  「兇手……我殺人了嗎?」雪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雙手。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卻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去傷害任何人,但面對本間七海的話,他沒有話可以反駁……不是他的話,時間小偷根本不會死。

  雪哭了,在本間七海越發的放聲大笑中,他的哭聲聽起來尤為淒厲。

  但本間七海的笑聲沒能持續太久,她只感到腦後遭到一擊,兩眼一翻就暈到了地上。

  大黑在她身後收回手,他臉黑了大半,把嘴裡的煙蒂取下來,不屑地看向地上的女人:「切,第一次看一個老太婆這麼礙眼。」

  但是本間七海的話確實已經起到了作用。

  雪捂著頭,一直不停不停地在搖,他或許是有悔意的,但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頭了。

  時間小偷因為自己死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願望也永遠沒有辦法實現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所有想說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化作了這三個字,也只有這三個字。

  他看到了神奈喜走到自己身邊抓著他的手叫自己冷靜——

  「阿雪,不是你的錯!」

  ——不對,明明就是我的錯。

  【她說得對,這才不是你的錯。】

  ——要不是我……

  【撞死那個男人可是那邊的老太婆。】

  ——真的不是我的錯嗎?

  【嗯嗯,你只是想要實現自己的願望。】

  ——但是時間小偷已經死了,我已經不可能再復活了。

  【只要跟我們在一起,一定還有辦法的。】

  ——你們?

  【是的,我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

  ——啊……那真是太好了。

  ……

  「糟了!」

  夜鬥一怔,立刻伸手把仍在勸說雪的神奈喜拉到懷裡跳到幾米開外,就在他們離開的下一秒,身後傳來了地面碎裂的聲響,最可怕的還是之後在瞬間沖出地表的某種令人恐懼的東西。

  神奈喜轉回了身,就在自己原本站著的地方,此刻已經破開了一個大口,強烈的猶如颶風一般的力量伴隨著無數形狀各異的妖物噴湧而出,在體表不停轉動的眼珠,一聲聲來自地獄般的嘶吼。

  「……什麼啊……這些?」

  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妖魔數量,與以往看到的全然不同,一瞬間遍佈這片大地的時化來得異常迅猛。

  夜鬥抱著神奈喜往後退了一步,他看向位於穴口旁低頭沉默不言的雪,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嚴肅——

  「風穴打開了……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第27章

  事態的發展完全超出了神奈喜的想像,滿世界仿佛全是咆哮的妖魔,還有在其間握著神器奮力斬殺的神明。

  神奈喜看向遠處仍在地上坐著的雪,而他身後就是從未間歇過湧出妖魔的風穴,其中有一隻像人嘴似的紫色怪物正在不停不停地在對他說些什麼。

  「阿雪!不要聽!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鬼話,但絕對不要聽!」神奈喜大聲地對少年說道,但後者仍是置若罔聞。

  這樣下去……這樣下去……

  神奈喜咬了下嘴唇,更拼命地扭動掙扎,她想要掙脫開身後人的桎梏,但顯然是沒有任何效果。

  大黑抓著少女的手更緊了,他微低下頭,對她說道:「別浪費力氣了。」

  神奈喜沒有聽進去,雖然她只是個普通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但讓她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雪可能墜入魔道,她根本做不到。

  「阿喜喜不是最相信夜鬥鬥了嗎?」

  耳邊傳來了小福的聲音,神奈喜怔了下,手腳的動作也跟著停下。

  「就好像之前一樣,也是完全相信著夜鬥鬥才敢用自己的時間去賭博的吧。」

  神奈喜望向在空中再次將一匹妖魔斬於刀下的男人,不自覺地點了下頭:「……嗯。」

  「那就對了。」小福伸手覆上神奈喜的手背,對她展顏一笑,「那就請繼續這麼相信他。」

  「……」

  沒錯,她相信他的,由始至終。

  

  眼下的風穴比他以為的更大,直到現在仍沒有閉合的趨勢。

  夜鬥都已經記不清楚剛才一斬之下的是今夜的第幾匹了,再這麼下去,他的體力再多都禁不住輪番地耗。

  太難搞了……包括仍在坐在風穴邊上的小鬼。

  「喂!阿雪!」

  夜鬥剛想跳到他身邊,卻又被從風穴中噴出的妖魔彈出了好幾十米遠,那些傢伙根本就是有意識地在阻止他接近。

  最要命的還是那小鬼一點反應都沒有。

  夜鬥跳上街邊的路燈,抬了下手中的刀,看向眼前又纏繞成一大團的妖魔,開口說道:「弘音,一口氣能解決掉嗎?」

  「只是這些數量的話問題不大,但你知道的,我不太擅長控制自己的力道。」

  「啊,沒關係。」夜鬥以刀尖指向攔住自己路的妖魔,提聲念道,「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吾夜鬥神降臨於此,臣服於弘器之威,拂除種種污穢障壁,斬!」

  「斬」字剛落,男人的身影已經破開了妖魔豎長的身體,從路燈到地面劃開一道白光,兩邊巨大的冰晶在一瞬間綻開又消失不見。

  夜鬥掃了下刀,終於走到了少年身邊,可哪怕妖物已被自己斬殺,他的樣子仍沒有發生變化。他又搖了搖少年的肩膀,也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趁妖魔平息的短暫時刻,夜鬥想盡了所有可能的話去喚醒雪的意識,但結果證明,他只是浪費了自己的口水。

  現在的雪完全身陷魔障之中,難以自拔。

  「憑你根本沒有辦法說動他啊。」弘音歎了口氣,向自家神明喊停,「心魔這種東西只用刀根本無法斬盡。」

  夜鬥想了下,蹲到少年眼前:「阿喜一直在找你。」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他還是捕捉到了,雪的眼中有了一絲光亮。

  夜鬥沉下臉色,站起來後撓了下頭,望向再次打開的風穴和噴湧而出的妖魔:「也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試試看了吧。」

  他言罷,伸手抓住了雪的手腕,然後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沒有用多大力氣,他把浦野久乃的身體拉了起來——雪早就沒有意識去繼續維持憑依的效果,而雪的靈魂仍在地上保持原來的姿勢。

  夜鬥把處在昏迷狀態的浦野久乃往自己肩上一扛,然後迅速地跳起,躲過幾個新出場的大舌頭妖魔跑向了橄欖屋那邊由大黑劃出的臨時安全地帶。

  神奈喜在看到夜鬥帶著浦野久乃來了後,忙迎了上去:「現在怎麼樣?雪他……」

  「有點麻煩。」夜鬥把人往裡面一放,讓她同本間七海一起倚靠在牆壁上,「他完全聽不進去,再這麼下去就糟了。」

  「……會怎麼樣?」

  「怨恨、恐懼、嫉妒、焦慮、悲傷、*,只要是人類就不可避免地會對這些東西產生邪念,雪也一樣。」夜鬥順手砍翻一個又說著「好香好香」撲過來的妖魔,繼續對神奈喜說道,「只要受了妖魔的蠱惑,踏過境界線,在那邊等著他的只有近似快活的活地獄……現在可能把他叫回來的只有你了。」

  「我?」

  夜鬥點點頭:「嗯,相信你和他之間的緣分吧。」

  「我該怎麼做?現在他根本聽不見我的話。」

  「啊……」夜鬥轉頭望向遠處的少年,微微蹙起眉頭,「那就走過去。」

  「喂,夜鬥,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大黑忍不住出聲打斷道,他看向外面不斷企圖踏入一線的妖魔,這個時候讓一個人類出去完全沒有安全保證。

  「沒關係,這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了吧。」神奈喜知道,夜鬥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

  「放心吧。」夜鬥向神奈喜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又對她扯了下嘴角,「我會保護你的。」

  「嗯。」她毫不遲疑地將手遞給了夜鬥。

  說過了的,神奈喜相信夜鬥,由始至終。

  兩人同時踏出了一線之外,從風穴冒出的如同瘴氣一般的腥味撲面而來,神奈喜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四周全是正伺機向自己撲來的妖魔。

  「阿喜,怕不怕?」夜鬥將她往身後掩了下。

  「……有點。」

  說不怕是假的,神奈喜從來沒有近距離同這種數量的妖魔接觸過,但對少年的擔憂完全壓過了這份恐懼。

  「那就閉著眼沖過去,什麼都不要看……」

  夜鬥握緊了刀柄,鬆開握著神奈喜的手,腳同時碾了下地面,然後在下一秒如箭一般向前迸發。

  刀刃所經之處,皆是妖魔之血灑落——

  「你前行的路就由我來劈清!」

  ……

  「真是的,發生什麼事我可不會管了。」大黑站在原地一把捂住臉,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但是,真好呢。」小福看著遠去的兩人,歪了下頭露出稍帶欣慰的笑容,「夜鬥鬥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哈?」

  

  真的聽了夜鬥的話,神奈喜是閉眼猛足勁跑到雪身邊的,耳邊全是風和刀的聲響,距離很近,但她一路都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沾上。

  或許是察覺到了少女的意圖,風穴中的妖魔更大力地搖首擺尾,要將少年的靈體拉進深淵。

  一直沒有變化姿勢的雪終歸還是站了起來,轉身一步步向風穴走進,他或許是聽不到的,那些深淵之物在即將得逞時的嬉笑聲。

  等神奈喜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就已經是少年正欲一腳踏進風穴的背影,轉眼間就落了下去——

  「不要——!」

  大半個身體都撲向了風穴,神奈喜伸出的右手終於勉強抓住了少年的手腕,但在邊上一直待機的妖魔立刻死死咬住了她的手臂。

  恙帶來的刺痛讓她渾身一顫,她眼前出現了小川麗子的臉——

  絕對不能放手……同樣的事絕對不可以再發生一次。

  雪下落的身體停在了半空中,手腕上是熟悉的溫度,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上方,訥訥地喊出了來人的名字——

  「……阿喜?」

  「阿雪……抓緊……爬、爬上來。」神奈喜加大了手勁,可是少年的身體就像有千斤重一般,渾然不動。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那邊根本沒有你要的任何東西。」

  雪的眸子又暗了下去:「反正在哪裡都一樣……哪裡都沒有我要的東西。」

  「不、不是這樣的。」

  「我沒有記憶,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已經死了的我早就永永遠遠地失去明天、失去未來了……我的存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沒有記憶,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創造,朋友的話,我、夜鬥還有弘音也會一直在你身邊,家人雖然真的很抱歉沒辦法幫你找回來,但是只要你願意,我的家你可以永遠呆下去,明天、還有未來……我希望可以看見有你在,才不是什麼沒有意義……所以——」

  神奈喜忍著恙帶給自己的疼痛,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雪用力地往上拽了起來,用最大的音量向少年喊道——

  「留下來啊!阿雪!」

  「……」

  雪怔住了,他抬起頭,眼前有無數顆細小的石塊碎屑落了下來,或許是剛好掉進了他的眼睛裡吧,有些酸有些澀,最後變成某種濕潤的東西從眼角滾落。

  神奈喜感覺到了,一直沒有反應的手臂終於回握住了她的手。

  「……嗯。」

  她聽到了,少年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可就在下一秒,神奈喜身下的大地忽然全部碎裂開,風穴的穴口擴大了,一瞬間的失重感向她襲來。

  ……要掉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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