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影(清尊) 白漣君之憶少年
第一章
「啊——」
我發出亢奮的呻吟聲。
此時的我,正趴跪在被龍的圖騰圍繞著的大床上,翹著臀部,張開腿,任由趴在我背上的男人將他巨大的男根插入我體內深處,肆意妄為。
男人的性器像一把灼熱的長劍,在我的直腸內橫衝直撞,當被刺上某一個點時,我控制不住的全身戰慄,張著嘴,流著唾液,嘶啞地吼著。
「呵,君兒,朕的君兒真淫蕩呀!」壓在背上的男人滿意地聽著我的叫吼聲,腰下的動作越來越重,撞擊得我幾乎趴不住,向前衝去,但他兩隻有力而巨大的手掌死死地扣住我的細腰,我只能完全承受這種巨大如海潮般的衝擊。
「啊啊啊——」我搖擺著臀,肩胛骨收攏,十指死命地揪著明黃色的被單,轉過頭,向男人索吻。男人毫不吝嗇地給我一個深深地吻。
「嗯……」
多點!再給得多點!
我的身體飢渴的叫囂著,許多年未曾被男人如此疼愛的身體空虛得可以吞噬一切。後穴開始收縮,進行吞吐,將插入到深處的肉棒死死咬住,吸取那久未滋潤的甘露。
男人邊吻我邊抽插著,扣著我的腰的手,鬆開了一隻,繞到前面,握住我的分身,將我那快要噴發的小孔給捏住了。
「唔……」我甩著頭,將舌頭從他嘴裡抽出,不滿地瞅著他黑得深沉的眼。「放……放開啦……」
「不乖,想偷偷地射嗎?」男人玩弄我的前端,而他的分身在我體內越來越粗長,我繃緊了身子,縮起小穴,男人低吼一聲,在我狹小的通道裡艱難地磨著。
「妖精,你要朕的折在你裡面嗎?」男人咬我的耳垂。
我卻泛出一抹笑。「快一點……再快一點嘛……」
男人臉一沉,動作加快了,我尖叫一聲,身體抖得不行了,兩腿在發顫,那脆弱的小穴更是被蹂躪得異常敏感。
高潮一下子來臨了,我和男人不約而同的低吼,身體劇烈動作著,在那個臨界點上糾纏不去。
「啊……啊……」一道滾燙的熱流衝進我的體內,我腦中一片空白,感到前端男人的手放開了,同時射出了積累許多的精液。
「呼——呼——」男人仍趴在我身上,在我耳邊喘著氣,我全身無力地趴著,同樣氣喘吁吁。
好一會兒,男人帶著我翻個身,我被他抱在懷裡,背貼著他的胸膛,他靠坐在枕上,撫開我貼在胸膛上的黑髮,捏揉著我胸前的兩顆紅珠。「君兒的身體跟以前一樣敏感啊。」
我懶洋洋地嗯了一聲。享受著男人的撫摸。
「這七年間,君兒的身體沒有被別人碰過吧?」男人在我耳邊吹氣。
「這個啊……」我打了個呵欠,感到仍插在我體內的男根在漸漸甦醒。「可能……沒有吧。」
「可能?」體內的東西硬得很快,我輕呼一聲,知道男人不高興了,不過,那又如何呢?我扭了扭身子,壞心地引誘著他。啊,這個身體果然是太飢渴了。
「後面是沒有吧,前面就……呵,說不清了。」我一說完,馬上被男人再次壓在身下,開始第二波攻擊。
「啊……輕點……輕點……」我哀求著,身體卻非常享受男人粗暴。啊,男人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將我如此擺弄著,我卻如饑似渴,毫不介意。
「朕不原諒你!」男人低吼。「該死的你,竟然背叛朕!不可原諒。」
「呃……」他好像真的有些生氣。我感到有些痛,但快感多於痛,我也就不在乎他粗暴的動作了。「哪……哪有背叛!我後面除了你,就沒有人插入過了!嗯……前面……好像……有一回……喝醉酒……啊……跟一個……女人……呀呀呀……你不要再……再深入了,好痛……」
眼淚不由自由地滾落出來,我的身體被男人肆意地玩弄著。
「女人?你竟敢碰女人?」男人抽了出來,將我翻轉過來,再抬高我的臀,分開我的腿架在他的肩上,然後他腰一挺,再次深入我的小穴。我張著嘴,分身在被插入的剎那,竟噴發了一次,粘稠的體液射在小腹上,然後漸漸地往兩腿間滑去。
「君兒,你太令我生氣了!」男人俊美的臉上佈滿寒霜,看起來有些陰森可怖,我卻一點也不害怕,除了因被男人插入而感到快意外,沒有其它情緒。
「嗯……啊……」我哼了幾聲,覺得要再次高潮了,挺了腰,抬高臀部,毫無保留地受男人撞擊。「你……生氣……也沒用……都……發生過了……唔……」
說不出話來,嘴巴被男人堵住了。
唉,這個愛吃醋的男人!自己後宮一堆,憑什麼要我忠誠於他啊!何況,我僅那麼一次跟女人發生關係呀!酒後亂性,不是我能控制的!
想來,今夜是無法安睡了,我只能提了提神,跟男人糾纏不清了!
在數次高潮之後,我累極了,縮在男人的懷裡,昏昏欲睡。睡去之前,不禁想,我是怎麼再次到了男人的懷裡呢?
**** *** ****
皇宮大殿內,燈火通明,笙歌燕舞,絲竹聲四起,皇帝正在慶祝三十歲的生辰,百官恭賀,後宮佳麗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簇擁在皇帝身邊,熱鬧的氣氛下,是暗濤洶湧。
我躲在宮殿的樑上,無聊之至地望著底下官員佳麗爭寵現醜。
那九五至尊,身著五爪龍袍,手執酒鼎,垂著眼,神色慵懶地注視著一切。我移了移身子,讓眼睛更清楚地看到他。嗯,許多年不見,他似乎沒多少變化。而立之年的他,俊美如昔呀!看來宮裡錦衣玉食,仙丹妙藥,使得他三十來歲了看起來仍只有二十幾歲的模樣。至於他的身材……我多看了兩眼,暗暗心驚,好像沒有發福,也沒有走樣,一如七年前我所看到的那般精壯修長呢。我吞吞口水,盯著他,自己的身體沒來由地發熱。
宮中樂舞的美人們跳完舞後,暫且退了去,朝臣們一一說了些恭賀的話後,一個貴妃模樣的女人拖著長裙來到殿中央,向帝王行了個禮後,用黃鶯般的聲音道:「陛下洪福,妾身現醜,為陛下跳一曲《雲霓裳》。」
皇帝點點頭。
女人面帶喜色,樂曲聲響,她便翩翩起舞了。手一揮,長袖甩出,紗袖飛揚,柳腰一扭,柔軟如蛇,裙內秀腿一踢,長裙翻飛,百折裙細密,那長腿是若隱若現。
我津津有味地看著女人優美的舞姿,暗歎她不愧是宮裡的美人,氣質才情果然是宮外青樓紅坊的那些庸脂俗粉不能比擬的。看來我看遍天下美人,還不如皇帝的後宮佳麗來得好。悔,悔,悔,悔七年前不該離了宮,錯過了諸多美人吶。這七年,宮裡少了我,皇帝定是收集了更多更美的女人!
絲竹聲歇,女人跳完舞了,香汗淋漓,皇帝手一擺,說個「賞」字,早有太監上前,賞給美女一樣寶物,美女說了謝,便退回座位,偎向皇帝,開始獻媚了。我皺了皺眉頭,不悅地瞪著她。女人美是美,但是,若是對我的人有企圖就令人乏味了。嗯,要不要找個時間,將這個女人勾引過來?
正想著,下面響起男人低沉而有力的聲音:「樑上君子,看得夠久該下來了吧?」
這聲音聽得有些熟悉!我好奇地低頭一看,發現滿殿的人都震驚地向上看,而那九五至尊別有意味地盯著我瞧,我對上他的視線,聳了聳肩。
「護駕,護駕!」錦衣衛們忽地緊張起來了,皇帝手一擺,要他們暫且按兵不動,錦衣衛面面相覷,但不得不聽從聖上的命令。
我伸了伸懶腰,覺得在樑上坐得的確夠久了,久到屁股有些發麻了。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我輕輕一躍,飄然落於殿堂之上,瀟灑地一甩長髮,袍袖一捲,負手而立。
「何方盜賊,膽大包天,竟敢私闖皇宮!」一名武將打扮的男子衝著我喊。我懶洋洋地瞪了回去。「嚷什麼嚷,你們皇帝都沒開口,你小小一個武將放肆什麼?」
我話一落,殿堂氣氛詭異,現場會武功的人全都警戒地盯著我。那帝王似有若無地笑了,自開宴至今,第一次笑,他一笑,身旁的貴妃娘娘們全都不可思議地驚了花容月貌。
「君兒,怎麼還如此調皮?」帝王說話了,語氣平和沒有任何怒氣。官員侍衛娘娘們皆露出疑惑的神情,我抿嘴笑笑,一閃身,便來到皇帝的寶座前,當下,其他人驚惶失措,就怕我不利於皇帝。
「皇兄……」我開口,一開口,那些個驚慌的人全都一呆,瞪大眼,像見了鬼一般瞪著我。「我肚子有些餓啊,呆在上面坐了一個時辰,實在耗體力。」
皇帝拉了我的手,將我扯到他的龍椅上,我便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去,不理那一堆人僵硬如石般的神情,笑瞇瞇地挨著皇帝,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點心。
「好吃,好吃。」我邊吃邊點頭,皇帝連餵了我七口,我才慢了下來,開始自己拿著象牙筷,斯文地吃起食物來。
諾大的殿堂內,坐了眾多人,但卻鴉雀無聲,我吃了個盡興時,一抬頭,看到無數個呆頭鵝,手肘蹭了蹭皇帝的胳膊,我道:「這麼安靜,太無趣了。」
皇帝威嚴地掃視群臣與眾妃。「起樂……」
樂師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始擊築彈琴,於是,安靜的大殿再次笙歌燕舞了。
我吃飽了,便開始進攻那香甜美味的御酒來。身邊的皇帝並不阻止,只是將我摟進懷裡,我就順勢倒入他懷中,頭靠在他的手臂上,享受著這獨無僅有的特權。至於身邊那些個嬪妃們的驚奇神情,可以忽略不理。
「陛下……」終於,一個女人忍不住了,看她打扮嬌艷,珠釵衣裳皆屬珍品,定是個受寵的妃子。「這位公子是……」
皇帝理都沒有理他,專注於我,將我手裡的空杯取走,我舔舔濕潤的唇,眼角瞟到女人尷尬地愣在原地,欲言又止。我揚揚眉,向她挑逗地拋了記媚眼,她臉一紅,急急低下頭。
我笑,笑得狡黠,皇帝卻不高興地捏了我的鼻子,我的視線立馬對上皇帝的。「不要用力,捏壞了可賠不起。」
皇帝鬆了手,改用指腹磨我的唇了。「幾年不見,仍是個鬼精靈!」
「嘻嘻,皇帝哥哥啊,七年不見,你可有想我啊?」
皇帝眼一瞇,似乎在醞釀著什麼,我曾跟他相處十幾載,自然清楚他在想什麼,眼一轉,立即改變話題。「我還要喝酒,你餵我。」
皇帝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命一旁的太監倒酒,酒滿,端著酒杯,遞到我的嘴邊,我笑逐顏開地喝著他喂的酒。
我無顧大廳廣眾,大膽而親密地倒在皇帝的懷裡,命令皇帝侍候我,那些不知情的人全都目瞪口呆,普天之下,恐怕唯有我敢如此膽大包天,在皇帝面前放肆。
詭異的氣氛進行了半個時辰,終於有人再也忍不住了,一名王爺打扮的青年向前請奏道:「皇兄,臣弟不知何時多了一位皇弟?」
皇帝淡淡地望了眼青年,道:「是清弟你忘了。」
「咦?」那位被喚為「清弟」的青年一臉茫然,似乎不明白兄長的話是何意思。
我壞心地笑笑,沖那青年一笑,道:「其實我不是皇帝哥哥的弟弟,皇帝哥哥其實是我父皇。」
話一出,有人倒抽一口氣,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抱著皇帝悶笑,笑那些人的表情太好玩了。
「咳,咳……」那清弟連咳數聲。可能他無法置信一名外表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男子會是三十而立的皇帝的兒子。我和皇帝從外表上看,歲數相差個七八歲,實則,我們只差五歲。
「嘻嘻,你不相信?」笑過之後,我露出臉,伸手把玩桌上的餐具。「不信你可以向皇帝哥哥求證啊。」
「皇兄?」那清弟果然一臉求助地望向皇帝。奇怪他為何一定要搞清楚我的身份啊?不就是突然出現,又貿然坐上龍椅,與皇帝同坐,更是往他懷裡一倒嗎?
「君兒說得沒錯。」皇帝有些不耐煩了。「朕是君兒的皇兄,更是他的父皇。另,爾等還不向太子殿下下跪?!」
「轟——」
大殿像炸開的鍋一樣,鬧哄哄了。
沒有人相信,沒有人鎮定,沒有人冷靜,除了我和皇帝,其他人全都不可思議地望著我。我斂了笑,掙扎著從皇帝的懷裡坐正,冷眼看著一堆被驚呆了的傻瓜。
「……難道……難道……」那清弟顫著音,吞吐地吐出一句話:「難道……你是那個……失蹤七年的……太子殿下……」
很沒有創意的話!
我瞇了瞇眼,掀起嘴角。
「咚——」有人最先下跪,我瞅了下,發現是清弟,一人下跪,百人效仿。那些百官,侍衛,太監,貴妃,宮女們紛紛跪於大殿之上,向我和皇帝跪拜叩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洪亮的聲音響徹殿堂,響徹雲霄,我卻無精打采地倒在皇帝的懷裡,稍一抬頭,撲捉到皇帝黑如潭的眼裡閃過一絲難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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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一結束,皇帝迫不及待地抱著我,快速地回寢宮,將我往龍床上一拋,便壓了上來。
我早料到他會如此,便沒有任何反抗地由著他對我為所欲為。七年沒被男人碰過的身體,有些生疏,但一經男人撩撥,很快便能適應。我打開雙腿,讓男人竄進我的體內,雖然有些痛,但很痛快。
於是,我們開始了長達一夜的魚水之歡。
一個皇帝,一個太子,在龍床上糾纏,是常人無法置信的。不過,我與男人有肉體關係,至少有十年之久,不,或許更久吧。在我還懵懂的時候,便被男人狡猾地奪了初夜,之後夜夜在龍床上翻雲覆雨。直到七年前,我離宮出走,才斷了這種關係。不過,如今我回來了,又開始與這個年長我五歲的男人糾纏不清了。呵呵,要不是因為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我才不想回這黑暗的皇宮呢!
說到江湖,我不禁哀歎三聲。想我在江湖上有頭有臉,有名有望,過得逍遙自在的生活,卻因為一個病人,搞得我不得安寧。病人?沒錯,我在江湖上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神醫啊!只要還有一口氣,我都能醫活他。不過,我醫治人時有個怪癖,當我心情非常不好的時候,我才出手救人,而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又是少之又少。因此,我救的病人屈指可數,但我的名聲直上不下,也是怪異非常。
話說一兩個月前,我在華山腳下的小榭裡正舒服,忽然來了一群人,說是要我救他們的少主人。他們有求於我,卻對我無禮,我那時候心情本就惡劣,他們轟倒了我的屋門後,更是惡上加惡。當我定睛一看時,發現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御風山莊」莊主帶了他的幾個手下來拜訪。幾句話語下來,方知他要我救他的兒子。哈哈,那少年真是長得美麗靈氣,看得我心癢難耐,恨不得將他佔為己有。可惜他老爹太厲害,而且還是個愛自己兒子的父親,我沒下手的機會。只是,我那時候雖然心情惡劣,卻沒心情去救那個漂亮的孩子。只因,我這個人有個壞毛病,心情若是壞到極限時,我只想害人,不想救人。可能是江湖人的誤傳,傳言我只要心情不好便救人。唉,真是胡說八道!我是那麼沒脾氣的人嗎?
心情極度不好的我,無可厚非的擺了「御風山莊」莊主風冷邪幾道,讓他這柄千年不化的冷劍吃吃苦頭。果然,那小子被我整得差點一命嗚呼。正當我得意之時,風小子死裡逃生之餘,對我展開了天羅地網般的追殺。一開始我不在意,隨意打發了事,但久了之後,我便受不了清靜的日子常被打擾了。於是,我只能動身往家裡——皇宮裡跑。想來皇宮最是安全,那些個無孔不入的殺手定是不敢闖進皇宮。只是,進了皇宮,我便要面對我曾經逃避的一切。
唉——
有捨有得,有利有害,凡事求不得十全十美,我只能選擇對我有利的一方了。
如此這般,便是我被皇帝壓在龍床上的原因。
至於為何我會跟皇帝糾纏不清,那又是另一番故事了。回想當年,真是有些縹緲模糊了。
夜深了,我與皇帝相擁而眠,漸漸沉入夢鄉的我,緩緩地憶起了許久許久之前的事。
那個時候,我還只七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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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鵝,鵝。屈頸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好早的時候,我就學過這首小詩兒,聽夫子說,作這首詩的是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小娃兒。我那時候就想,憑我的聰明才智,定能作出比這更好的詩來。
七八歲,是個好動的年紀。我不滿爹爹老是將我關在家裡,有一天,趁著家人不注意,便從後門溜了出來,跑到外面逍遙自在了。
雖然我跟上面的兩位兄長見識過幾回外面的世界,但單獨出走還是第一次。一站在熱鬧非凡的街角,我便興奮得連蹦帶跳。在城裡溜躂了一圈,看到新奇的東西便往裡竄,半天下來,我身上的白衫一團黑,一團紅,還粘了些糖葫蘆的渣。身上帶出來的幾個銅板,花得只剩一個了。我哀怨地瞪著掌心的一枚銅板,恨爹爹太小氣,零花錢給得實在是太少了。
回去之後,定要向娘親撒撒嬌,要她向爹爹說些好話兒,以後多給我些零花錢用用。手裡拿著一支小風車,跑著讓它轉轉轉,邊呼叫著,邊跑到城裡有名的風景區,西湖。
不知哪本書裡寫,水光瀲灩晴方好,欲把西湖比西子。我站在蘇堤邊上,繞著垂柳走。聽夫子說,西子便是那西施,一個紅顏禍水。我雖然不懂何為紅顏禍水,不過禍水二字,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既然不是好東西,那西施便不是好人了,可為什麼人們把那麼漂亮的西湖比作那西子?莫不是西湖不是好湖?
將一顆小石子踢進水裡,濺起朵朵水花,我高興地拍拍手,忽兒游來一群白色的水鳥,我定睛一看,那長長的脖子,白色的羽毛,紅紅的扁嘴,胖胖的身子,不正是大白鵝嗎?
「鵝,鵝!快過來,快過來!」我呼叫著向它們招手。只是那些個胖鵝們竟然無視本少爺的呼叫,在我面前大搖大擺的游來游去,就是不游到岸邊來回應我。真是大膽!我脾氣一上來,便撿了小石子,扔向那些胖傢伙。哈哈,幾隻鵝被我扔中了,拍著翅膀在水面上飛跳了幾下。
我看得開心,便撿了好些石子,接連不斷地扔向白鵝,一時之間,湖裡的白鵝亂了套,展翅飛撲,更有的在水面上滑水,白羽綠水,剎是好看。
「呆鵝不聽話,少爺賞石子。鵝驚水花起,鬧醒酣西子。」我一邊扔,一邊隨口作了首詩。想來,少爺我也是有天分,如此便能開口成詩。
「啪啪啪——」突然身後有人鼓掌,我奇怪地回頭,看到不遠處站了三人。前面一點的是個衣著華麗的少年,比我大上幾歲,他後面兩個人是成年男子,侍衛打扮。
那少年看到我回頭,瞇起眼,笑了笑。我有些恍惚,覺得他笑起來真是好看,我大哥在城裡被封為第一美男,但笑起來也沒眼前這少年的好看。我喜歡美的事物,美人更是我的最愛。因為我娘是城裡出了名的美人,爹爹也是個美男子,兄長們自然俊美非凡,而我雖還小,但聽丫環姐姐們說,長大之後定是個害人精。專勾女人的魂。
身邊全是美人,自然而然,我只對美人有感覺。那年長我幾歲的少年好看,我便對他有好感。於是我咧嘴一笑,小大人一個地走向他,仰高頭望他。這一仰,覺得脖子酸得很。奇怪,我矮他那麼多嗎?竟然只到他腰上一點點。
「美人哥哥,你叫什麼名字?」我後退一步,讓自己的脖子稍微不用仰得太辛苦。
少年微怔了下,似乎無法置信,有人會稱呼他「美人哥哥」。
當然,這是我獨創名詞,旁人哪敢學?遇到美女便叫美女姐姐,遇到美男,就叫美人哥哥啦。
「小傢伙,在問他人名字之前,是否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呢?」少年微彎腰,伸手拍拍我的嫩臉。
我嘟了嘟嘴兒,大眼一轉,學著兄長們會友時的語氣道:「在下白漣君,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噗哧——」那少年很不給我面子的竟然大笑了出來,笑得我眉頭越來越緊,兩腮更是鼓得像青蛙。
他笑得彎了腰,笑得囂張異常,我非常非常的不悅。家人寵我,誰敢在我面前如此無禮呢?就算是哥哥們,也都沒有如此取笑我。我衝他大喊一聲:「放肆!不可取笑本少爺!」
笑聲停了,停得突然。那少年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看得我心裡毛毛的。他黑得如漆的眼像會發光,一閃,我便一抖,後退數步。
少年負手而立,神情有些傲慢。我雖不服氣,但從沒遇到過像他這樣的人,便不敢開口說話了。
「朱珉恆,我的名字。」
朱珉恆?我咀嚼著這三個字,忽爾一笑。「嘻嘻,你姓朱啊?豬豬哦!」
「大膽!」兩名當了好一會兒柱子的侍衛大哥暴喝一聲,我被嚇得縮了肩。
怎麼,我哪裡得罪他們了?兩個都是大人了,竟然欺負我一個小孩子。
朱珉恆擺了一下手,兩名侍衛便安靜了下來,我嘖嘖稱奇。這個人好厲害呀,揮一下手,兩個大男人便乖得像隻貓一樣。不知我揮一揮手,他們會如何?心動不如行動,我便上前,在他們面前揮了揮,他們瞪大眼看著我,我又揮了揮,他們還是瞪著我,我愣愣地看著手。太不給面子了吧,竟然一直凶神惡煞般地瞪著我。
「哈哈哈……」那姓朱的豬豬竟然又笑了。邊笑邊說:「你……你……你……真是好可愛的孩子!我喜歡,我喜歡……」
他連說好幾個喜歡後,伸手便將我抱了起來,我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便被他牢牢地鎖在懷裡。
「小傢伙,你是哪家的孩子?」他笑瞇瞇地問我。
我皺了五官,這問話怎的那般奇怪?聽爹娘們說,小孩子不能一人出門,否則很容易遇到人販子。
「放……快放開本少爺!」我推著他的胸膛,叫呼小叫。「我爹可是丞相哦,你要是敢抓我拿去賣,就等著腦袋搬家!」雖然我爹爹遠在京城,但我家在杭州的勢力不可小覷。
「噢——」抱我的人絲毫沒有被我的威脅嚇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是白青極的兒子,難怪看著眼熟。」
「咦?你……你認識我爹爹?」一覺不對勁,我叫道,「你怎麼可以直呼我爹爹的名諱!」
他扯扯嘴角,笑得邪氣,俊美的臉貼近我,看得我心兒怦怦亂跳。「小傢伙,這天底下,還沒有人的名字,我呼不得的。呵呵,看你這髒亂的樣子,定是頑皮出逃在外玩耍的吧?」
我一驚。他怎麼知道。不好,他若真認識爹爹,將我送回去,家人知了,定會罵我,罰我。記得許久以前只因打翻墨,弄糊了爹爹的一張美畫,便被罰跪書房兩個時辰。
「胡……胡說!我有跟家人說過,你放下我,我要回家了。」我扭著身子,想要脫離他,可他手勁好大,我根本動彈不得。最後我臉紅脖子粗,弄得氣喘吁吁,還是沒逃脫出來。看我安靜下來了,他便湊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一記,軟軟的觸感一閃而逝,弄得我暈忽忽的。
「好了,小傢伙,我們到你家去。呵呵,如此可愛的寶貝,留在身邊應該會很有趣。」
我就這樣被他抱著回到了家門口。門衛看到我,都大驚失色。正好,門口有轎子停下,當看到轎子裡出來的人,便輪到我大驚失色了。
「君兒?!」俊美中年男子蹙了下英挺的眉,繼而竟臉色一變,變得恭敬了。「不知陛下親臨,微臣有失遠迎,望陛下恕罪。」接著,他跪到了地上,不約而同的,其他人跟著跪了下來。一時之間,我家門口跪了一地人。
我莫名其妙,衝著風塵僕僕的爹爹喊:「爹爹,你快來救君兒,這個人是人販子,要賣我!」
爹爹猛地抬頭,臉色不善。「孽子,休得胡言亂語,還不下來,向皇帝陛下請罪!」
「啊?」我嘴一扁。爹爹怎麼可以如此嚴厲地罵我孽子。明明是他抱著我不放,哪是我不肯下來。咦咦?皇帝陛下?我狐疑地轉頭望著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雖然我才七八歲,但身為丞相之子的我,自然知道何為帝王!現下知道抱我的人竟然是萬人之上的皇帝,當下我駭了一張小臉。聽說皇帝很可怕,動不動便砍人腦袋,龍威不可觸,我之前三番兩次出言不遜,不知他會不會一怒之下,讓我腦袋搬家。
許是看出我的害怕,皇帝用威嚴的聲音道:「愛卿請起,不必多禮。」
父親再三道謝後方起身,平時看起來嚴厲的父親,現在卻變得有點陌生。皇帝要進我家,父親立馬引進,到了大廳,請了上坐。
我依舊被皇帝抱在懷裡,坐在他的膝上,他抱得緊,我無可奈何。爹爹看我的眼神亂可怕一把,但因為皇帝在場,不好發作。
「微臣斗膽,不知陛下與微臣的劣子是如何遇上?」一盞茶後,父親恭敬地問。
皇帝捏了捏我的嫩頰,笑道:「在蘇堤邊。這孩子貪玩,又煞是可愛,朕一見如故,喜歡得緊。」
「劣子,劣子難教。」父親搖頭晃腦,頗為頭痛的樣子。
我鼓著腮。平日父親可是稱我聰明可愛,怎麼現下如此貶低我。
皇帝拿了個糕點,遞到我嘴邊,問:「小傢伙,餓不餓?」
我瞅瞅他,再看看香甜的栗糕。肚子不爭氣的咕叫了幾聲。在外面玩了大半天,餓得很快。
「來,拿著。」他態度溫和,我便不客氣地接過來了。反正是自家的東西,他拿給我,我也不用說謝謝。
「教子不嚴,讓陛下看笑話了。」父親還在那裡貶我。
「朕喜愛得緊呢。」這皇帝可真奇怪,從進門到現在,一直說喜歡我。聽夫子說,伴君如伴虎,若被皇上喜歡,也是件可怕的事。
父親一時無言,發直了眼,瞪著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我。我疑惑地望著他,他眼裡好像有什麼在閃動,但又不敢顯示太多。
等我吃完一個栗糕後,皇帝又遞給我一個,我不客氣地接過來,繼續啃著吃。
皇帝低低地笑,不懂他在笑些什麼。
「愛卿,朕對君兒喜愛萬分,有意收他為皇弟,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陛下——」父親幾乎是驚呼一直,咚的一聲,跪於地上。我差點嚥著,咳了幾下,終於順了氣。爹爹怎麼了?為何如此駭然?
「陛下,小兒頑劣,不懂大體,只怕沒這個福氣,還望陛下能收回成命。」父親顫著音道。
皇帝哼了兩聲,似乎不悅了。「愛卿不必推遲了。朕意已定,來你府上只是會知一聲。今後,這孩子便姓朱,乃大明皇朝第十皇子。」
「陛下……」父親臉色發白。
我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大廳裡氣氛詭異。
皇帝抱著我起身了,然後出了大廳,出了大門。父親沒有跟出來,我霧煞煞地被皇帝抱著出了家門,坐上了早候在門外的華麗馬車,駛上不知處。
「啊?你要帶我去哪裡?」我坐在皇帝的懷裡,惶惶然地問。為何爹爹不跟出來,由著他將我帶出府?好不容易爹爹回家一趟,跟家人聚聚,他竟然不顧我,由著我被他人抱走了!
「小君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懂得何為君命。」皇帝捏捏我的頰。「從今以後,你姓朱,是朕的弟弟,是皇家的孩子,可記住了。」
我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嚷:「我明明姓白!我是我爹爹的孩子!」
「終究是個孩子!」皇帝揉揉我的亂髮。「不管你懂不懂,你往後與白家無任何瓜葛,否則……」語氣一寒。「白家就等著滅族!」
我哆嗦了一下。駭然這個俊美的人有著可怕的一面。害怕地望著車窗外越來越陌生的景,隱隱感到,我的命運發生了變化。
第二章
皇帝的一趟微服私訪,帶回一個皇子。
我初來皇宮,對金碧輝煌的宮殿好奇萬分。皇宮雖富麗堂皇,可終究不是我的家,我孤伶伶地被帶進宮裡,換上了皇子的服飾,頭戴紫金冠,跟在皇帝身邊。
十三歲的皇帝已掌權,掌政,他的一句話,可是驚天動地。
我的出現,自然引起了陣轟動,皇帝臉色一變,令所有人不敢再哼一聲。
我終究只是個被家人寵慣了的八歲小孩,被禁錮在皇宮裡,見不到家人,我便哭得一塌糊塗。皇帝竟然不哄哄我,由著我哭得上氣不接下去,哭了好久,哭到沒意思,我只能含著淚,氣呼呼地瞪著皇帝。
「不哭了?」正在批奏章的皇帝抬了抬眼,不為所動。
我賴在地上,抽泣。
皇帝放下奏章,拍了拍手,對我說:「君兒過來。」
我仰起頭,看到他伸開雙臂,好像是在叫我到他懷裡。可我正生他的氣呢,哪裡肯聽他的話,臉一偏,不理他。
「君兒不聽話嗎?」他的語氣懶洋洋的,可就是讓我覺得心寒。我回過頭,看著他俊美的臉,明明他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為何看起來成熟穩重,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
咬咬唇,我爬了起來,一步一步挨近他,來到他身邊。他將我拉進懷裡,坐在他的大腿上,從宮女手裡接過絲絹,將我的花貓臉擦了個乾淨。
「君兒長得漂亮,適合笑,不適合哭。」
我當然知道自己長得漂亮啊,一年到頭,哭的次數屈指可數,在家裡掉一滴眼淚,都是珍寶,可到了這裡,流了一缸的淚,不過是一灘水。
「我要回家。」我哽咽。
皇帝伸指,沾一滴我的眼淚,放在唇邊摩挲。「君兒變笨了。」
笨?我?我一聽,更不開心。想我平時是如何的聰明伶俐,遇上這皇帝,便時時處於下風。我看不透那張俊美的少年臉下的心思。「君兒不笨!我不笨!」
「哦?君兒連朕說過的話都忘了,怎不笨呢?」皇帝一手攬著我,一手翻閱奏折。
他說過的話?他說了那麼多話,我哪都記得清啊?見我一臉迷茫,他哼了一聲。他一哼,我便縮了縮肩。他又是發哪邊的氣啊?較起來,我不是該更生氣嗎?莫名其妙被他帶到這富麗堂皇的地方,龐大而陌生,全無熟悉的人。
「君兒,你是聰明的孩子,朕不想再重複了。」頓了頓,他捏住我的下巴,正色對我說道,「從今以後,你是朕的孩子,是朕的弟弟,若再想著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朕發誓叫他們死無葬生之地!」
下巴痛得緊,但皇帝的發狠的話令小小的我震驚。在這之前,我從不知恐懼為何物,家裡寵我的人太多,我過得太幸福,所有的醜陋都被屏蔽於外,從一出生便是富家少爺的我,怎麼也無法想像大難臨頭的一天。然而此時此刻,面對俊美的帝王,我首次感覺到發寒發冷,恐懼的驚悸自腳底發起,向上爬升,盤旋於脆弱的心口。眼淚早不知何時停止,我像木偶般,呆呆地直瞪皇帝。
我的恐懼,終於令皇帝滿意了,冷峻的臉變魔術般,剎那間轉化,漾出柔和的笑容,他略帶寵溺的眼神看我,捏我下巴的手輕柔了。「明白了嗎?朕的好君兒?」
我咬唇。大眼裡蓄滿了淚水,卻不敢溢出來。原來這便是父親常提的龍顏無常?皇帝瞬息間的變化,竟是如此的高深莫測。面對一個小小孩的我,他竟能以龍顏相待?我不知他是出於何種原因,為何硬是要我當他的孩子,做他的弟弟,可我知道識務者為俊傑。爹爹和兄長們的教導,我時刻記著,不敢忘記。儘管我只是一個七八歲天真無邪的孩子,但我畢竟不是平常家的小孩,我忍著對君主的恐懼,點了點頭,顫抖地回答:「君兒……知道了。以後……君兒就是……皇帝哥哥的……孩子。」
「皇帝哥哥?」皇帝聽了哈哈大笑,似乎非常開心。他親了一下我的小嘴兒,便抱著我起身。「君兒餓了吧?你一進宮便一直哭,沒吃什麼東西,餓著了小肚了吧?」
我摟著他的脖子,聽著他愉悅的笑聲,感到不可思議。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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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睡在龍床上,被皇帝緊緊擁著,令我覺得自己根本是一個抱枕。
早上,天還未完全亮,皇帝便起身了,連帶,我也被弄醒。我睡眼惺忪,嘟著嘴,被宮女拉起來,穿衣,漱口,束髮,喝濃湯,吃早點。我耷拉著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睡蟲還在我腦子裡嗡嗡響,只要一沾床,我可以立即會周公。然而,我的困相沒維持多久,皇帝在我頰上一彈,剎時去了一半的睡蟲,我揉揉眼,埋怨地瞪他。「皇帝哥哥……君兒好困啊!可不可……」
「不可!」還未等我說完,皇帝笑容惡劣地拒絕。優雅地用完餐後,拖著諸多不願的我,出了房。
天空灰濛濛的,太陽公公好像還沒出來。我怨恨地望著天空,不懂為何要天黑的時候起房出門?這個皇帝一定是看我平日過得太安逸,因此將我留在他身邊,方便折磨我。可憐我一個小孩子,毫無抵抗能力。紅了眼,強忍著淚水,在諾大的皇宮裡,被人拉著走上了一架鋪了絲墊的輦,往不知明的宮殿而去。
靠在皇帝的懷裡,溫暖的人體帶給我一陣舒心,我控制不住猛打呵欠,動了動,找個好位置,打算靠在皇帝的懷裡偷睡了會。皇帝好像不打算阻止我,由著我打瞌睡,輕輕拍我背的手,助我更快地沉入夢鄉。正當彌離之際,屁股忽的一痛,我猛然醒來,大眼立即映入皇帝惡劣的笑容。
「該醒了,小君兒。」
我好想破口大罵,無奈對方是唯一令我恐懼過的皇帝,只能強忍下氣,噘高小嘴兒,慢吞吞地爬出他的懷抱,跟著他下了輦。
糊里糊塗地被他牽著手,進入無數條龍圍繞的大殿,當坐於龍椅上後,面對大殿上那黑壓壓排得整齊的文武百官,我哆嗦一下,完全清醒了。
早朝!?
皇帝竟然帶我上早朝?
我像娃娃般,被皇帝按在龍椅上,與他一起居高臨下的傲視百官。下面的百官全都低著頭,手裡拿著記事用的象牙朝笏,恭恭敬敬地直立而站。
我好奇地左顧右盼,打量這個父親口裡的金鸞殿,隨著太監尖銳的聲音,鐘聲響應,早朝開始了。
皇帝雖年僅十三歲,但處理起朝政來,一絲不苟。該冷酷時,毫不手軟,該手軟時,絕不冷酷。如此矛盾,而又不衝突的處事手段,折服了百官。
我本就想睡,剛開始威懾於嚴肅的朝堂,不敢打呵欠,可時間一久,我的睡蟲便跑了出來,那些留鬍子的官員一個個輪翻上陣,沒完沒了,一說起話來,滔滔不絕,聽得我昏昏欲睡。可我才閉上眼,皇帝像多長了雙眼睛般,一拍我的背,又令我清醒了過來。我惱怒地瞪瞪他,他卻理都沒理我,跟下面的官員討論著國家大事。
我搞不明白,他為何要帶我來上早朝?我一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與帝王同坐於一張龍椅上,不是該驚世駭俗嗎?我早注意到下面許多官員在長篇大論時,眼睛有一下沒一下的瞪視我,我當自己沒看見,又無法忽略。
實在無聊啊!這一坐,坐了足足兩個時辰了,我上學堂都沒坐得如此之久吶。儘管龍椅上鋪了絲墊,但我還是覺得到屁股痛痛。一想到皇帝每天要坐這龍椅數個時辰,不禁同情起他來。歷代皇帝的屁股,真是鋼硬如鐵!
早朝接近尾聲時,終於有官員忍不住,上前一步,高聲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問。」
「說——」皇帝擺擺手。
我盤腿坐於龍椅上,這龍椅實在是大,兩個人坐於上頭,還有許多空間,兩三個時辰下來,我不知換了多少姿勢。
那留著白花花鬍子的官員抬起了頭,目光如炬地瞪視我,看得我嚇了一跳,不禁屏住呼吸。
「陛下,歷代以來,除卻皇后,無人能與陛下同席而坐。何況,龍椅乃帝王獨坐,就是連太子也無法和陛下同坐於龍椅之上,但這孩子……」
「朕的孩子。」皇帝毫不把眾人的驚訝放在眼裡,伸手一撈,將我摟於懷中,正式宣佈我的新身份。「他是朕的孩子,朕的弟弟,朕的所有物,你們全都給朕記住,若是對他不敬,便是對朕不敬!好了,若無其他事情,就退朝罷。」
「陛下——」老人怔怔地立於原地,無法置信地看著皇帝抱起我,一甩袖,闊步離開。我頭靠在皇帝的肩上,大眼望過去,所有官員都抬起了臉,各種各式的表情顯露。我看得有趣,一一打量,不經意,在眾多人之中,看到了父親和兄長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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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是新奇的。
我初來乍到,對它起了無限的好奇之心。整個皇城大得離普,皇帝這些日子心情特別好,帶我遊玩了幾個宮殿。我一下子被數不清的假山假石,數不清的大宮小殿,數不清的樹木,數不清的池塘湖泊,數不清的太監宮女,還有那數不清的龍吸引了。
好於玩樂的我,常常東竄西竄,弄得宮女太監們在我後頭倉皇失措。我頗有惡作劇的快感,看到一堆人在我後面慌得手忙腳亂,便特別開心。其實以前在家中時,我也常常跟侍女姐姐們躲貓貓,侍女們為找我,大院小院的翻找。我特別喜歡躲到高大的樹上,居高臨下地看下面的侍女東跑西竄。不過,久了,也沒意思了,侍女們都很笨,從來不會抬頭看,我有時候躲著躲著便睡著了,到了用膳的時候,父親聽到我失蹤了,便帶著哥哥們找我,哥哥們找人的功夫很厲害,沒一會兒,便能找到我,將我從樹上抱下來,那時候,我會揉揉眼,偎於兄長的懷裡撒嬌。父親不客氣地伸手擰我耳朵,我立即大聲哭喊,兄長們求情,母親趕來,將我奪了過去,摟在懷裡安撫,父親在一旁搖頭歎氣,我卻躲於母親的懷裡偷偷地吐舌。一天下來,搞得雞犬不寧,好在父親不常在,我不必常常受他責罵。只是那些不長進的侍女們總不懂得抬頭尋找我。我也問過她們,為何不知道抬頭往樹上找找,侍女竟然回答我,她們也都有找過,但是總是找不到,府裡的樹太多了。當下,我萬分佩服我的兄長神通廣大,竟能在眾多樹中尋到我。
感到好玩,在宮裡,我也躲到樹上,果然看到下面一堆人在東竄西跑,臉色蒼白,汗流浹背。我看得開心,跟家裡的一樣,全都是一群笨蛋。天晚了,沒人能找到我,我坐了一天,肚子也餓了,可我就是不想下去。望著滿天的星星,我感到眼睛發酸。在家裡時,兄長們能找到我,可這宮裡,有誰能在數以萬計的樹上尋到我呢?
月亮移上頭頂,我的腳都麻了,但倔強如我,仍是不想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困乏得很,想偎著樹幹睡覺,下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我被驚醒,往下一看,立即撞入一雙深邃的龍目裡。皇帝一身明黃,抬頭負手,立於下面,宮女太監掌著燈籠,將漆黑的夜照了個通明。
我望著他,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皇帝的黑眸裡流竄著狂風暴雨,我感到空氣裡有危險的因子在流動。
他尋到了我,而我,也將承受他的怒氣?
想我自從進了宮裡,處處受他的氣,完全沒有在家裡那般的無法無天,這讓我悶心。堂堂丞相之子,卻無法在皇帝的面前放肆。
「你是要自己下來,還是要朕叫人帶你下來?」皇帝不怒而威的聲音自下頭傳來。
我負氣地扭頭,不理他。我爬得可高了,想上來並不容易。
「還敢在朕面前耍脾氣?」皇帝抬高了聲音。
怎麼?我就是要耍脾氣。我的脾氣可憋了好些天了,自從來了宮裡,我收斂太多,完全不似在家中那般混世魔王一個。
「陛下,臣上去帶小皇子下來。」一侍衛打扮的人跪於地道。
皇帝冷哼一聲。「不必,朕親自帶他下來。好個不知死活的小子。」
我還在疑惑他怎麼上來時,眼前忽兒一糊,皇帝俊挺的身影一閃,飛了起來,我張大了嘴,皇帝俊美的臉眨眼間顯現在我面前,他泛出一絲邪魅的笑容,在我的錯愕下,抓住我的肩,一下子,我便到了他懷裡,暈頭轉向地一騰空,當再次睜開眼時,我竟然到了地面!
皇帝二話不說,撈著我的腰,像搬貨物般,將我撈在手臂上,闊步往他的寢宮走去。我大氣不敢喘一下,生怕他一怒之下,將我扔於地上,屁股開花。
一進寢宮,他便將我扔進早灌滿水的浴池裡,我咕嚕嚕的在水裡的掙扎,好不容易掙扎著上來,落湯雞一樣的我,衝著浴池邊上的人大吼:「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嗚——」
沒由來的,我哇哇的大哭出聲。我覺得好委屈,這些天來,在陌生的環境,面對一堆陌生的人,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沒有家裡的溫暖,沒有親人的關懷,皇帝的一聲令下,我便被他擄於皇宮中,毫無意義地受他擺佈。雖然我年紀小,但並不代表我無知。官家的孩子都是早熟的,平時天真無邪到處搗亂,一遇上事變,總能坦然處之,鎮定自如。因為我們是官家的孩子,難保一天官場生變,誅連家族,我們從小便要懂得察言觀色,懂得自我保護。大道理我都懂,我都有聽父親兄長們的話,可是,真正遇上了,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我要受到這種待遇?不過是因貪玩在湖邊欺負欺負大笨鵝嘛,怎麼這個皇帝就看上了我?他說收我當他的孩子,我就得離開我的家,我的親人,來到這冷漠空蕩的皇宮。
我哭得唏哩嘩啦,不管皇帝臉色如何,我就要先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哭了許久,不見有人安撫,我自己都感到沒意思,這才想起,我的淚水在宮裡是不值錢的。我收了淚水,癟嘴,怨恨地瞪那臉色陰晴不定的皇帝。
「哭夠了?」皇帝坐在椅上,喝著宮女遞上的茶。
我打著嗝,還呆在水裡呢。不過這浴池的水仍然很熱,沒有冷卻,皇宮的東西真是非同尋常,池壁上的龍頭源源不斷的吐出熱水,而池底有小洞漏水,如此,水溫能持久不變。
「性子還是這麼倔,不過也罷,保持原樣才是你。」皇帝放下茶杯,慢悠悠地來到池邊,拍拍手,兩名宮女彎腰進來,隨身侍候。
他伸手抹去了我的淚水,道:「君兒,朕特許你放肆,但,朕也給你一個限度,你若超過了,便不要怪朕無情。」
他拍拍我冰涼的臉,下令要宮女侍候我沐浴,然後送上熱騰騰的飯菜。
晚上,我躺在他的懷裡,感到不可思議。皇帝竟然能如此輕易的放過我。
他特許我放肆?但有個限度?這限度該如何衡量?
我天生是樂天派,既然得到皇帝的特許,當然會好好利用,至於那個限度,我自動的將之忽略。
好在皇帝的限度似乎特別大,幾次下來,我開始原形畢露,跟在家中一樣,毫無章法。皇帝看在眼裡,竟然略帶寵溺地笑。有時他還會說:「這樣子,才是真正的君兒吧?」
小孩子是特別敏感的,皇帝的縱容,令我放開了心,慢慢地,我將他當成了真正的兄長,開始親近他,喜歡賴在他懷裡,懂得向他撒嬌,耍耍小脾氣。
日子過得倒還愜意,偶爾想起我的父母,便生悶氣,看什麼都不順眼,衝著宮女太監發發脾氣,皇帝這個時候會不理我,由著我發完脾氣之後,我內疚地挨到他懷裡,貪婪他懷裡的溫暖,這時,他會親親我的小唇兒,把我當娃娃一樣抱在懷裡,輕拍著。
直到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這些,都是皇帝馴服我的手段。
早朝,我最討厭早朝!
皇帝哥哥真的太、太壞心,總不讓我睡個夠,每天早朝,他都要將我從溫暖的被子裡挖出來,跟他一起上金鸞殿,坐他的龍椅。雖然我知道有許多人對龍椅夢寐以求,可是我對龍椅只有恐懼!坐龍椅坐到屁股生痛,不恐懼才怪!
一開始,我還能規矩的坐於龍椅上,百無聊賴地看百官在堂下大發議論,商討國事,可日子一久,我就坐不住了。反正朝堂上的官員對我不再有異議了,沒人敢再向皇帝進諫,於是,我膽子大了,開始從龍椅上起身,在眾目睽睽下,大搖大擺地在金鸞殿裡東摸西看。皇帝並不阻止,由著我頑劣。
我喜歡在百官間穿梭,個子矮小的我,很容易在官員的隙縫裡竄來竄去。這些官員可厲害了,數個時辰下來,紋風不動,直鋌而立。想我坐著都閒累,他們站著卻從不叫苦。眾官員之中,有我的父親,我的兩位兄長。
父親是丞相,站於首前,大兄長是個武官,二十歲的他便封官為威武將軍,為許多人所妒恨羨慕。二兄長是個文官,前年考了個狀元,如今被分配到翰林院任職。父親,兄長們各站一方,我愛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但父親和兄長們從不曾側目看我,好像我是個透明人,是一團空氣。就算我伸手扯他們的衣擺,他們亦不理睬。有一次我惱怒,便往大哥的腳上狠狠一踩,只聽大哥悶哼一聲,卻強忍著,絲毫不動。我洩氣,嘟起嘴兒,踢了踢他,喪氣地回到龍椅上。皇帝笑盈盈地捏捏我的頰。「頑皮。」
我撫著微痛的臉頰。我哪裡頑皮了?我只想引起哥哥們的注意呀。除了早朝能看到我的親人,親近他們的機會少得可憐,他們竟然從不知把握,太令我失望了。可我也知道,若是他們敢在朝堂上理我,便要承受皇帝的怒氣了,不,或許不是怒氣,而是煞氣!
我,姓了朱,跟了皇帝,是皇帝的孩子,他的弟弟,他的所有物!即使我曾經是丞相的兒子,只要皇帝還在一天,我便不能與我的親人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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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宮裡玩了不到一個月,皇帝便逼我讀書寫字,跟他的幾個弟弟一起學習。我諸多不願,無奈皇帝哥哥的命令,不得不從。如今的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敢造次。這諾大的皇宮,只有他是我的親人。
第一天進宮中書塾,幾個皇子都以好奇的眼神看我。我昂首挺胸,不把這些探索的目光放在眼裡。太監領我坐在排於第一位的書案時,有位皇子終於出聲了。
「他是誰?怎麼可以坐太子的位置?」
我轉頭,只見我後排的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年不滿地怒視我。
領我入座的太監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叫小安子,他尖著嗓子對那少年道:「霖皇子,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只是尊旨行事。」他眼吊得高高的,顯然不把少年放在眼裡。
那霖皇子憋了一肚子的氣,卻無處可發,只恨恨地瞪我一眼,我哪會吃虧,不客氣地揚眉笑,看他能把我怎麼樣。當時不知太子之位有何重要,只覺得坐一回太子位置,跟太傅大眼瞪小眼也值了。
我笑,笑得其他皇子都一愣一怔。他們傻呼呼地看著我的笑容,魂都不知丟哪裡了。我聳聳肩,轉身坐下。夫子咳了數聲,後面傳來幾道失落的吁氣聲。
宮裡的夫子跟我家裡的那些夫子一個模樣,拿起書來,搖頭晃腦的大談闊論,待他講得口乾舌燥時,方閒出空檔,要求學生將他之前講的東西重複一遍,他講了一大堆,誰記得清?所以,當他一開口時,我便開始補眠了。
耳邊嗡嗡,像有只蚊子在叫,由於每天要跟皇帝上早朝,我嚴重睡眠不足,這會兒偷得一點閒,自然急奔周公懷抱。
正當我睡得舒服時,腳裸一痛,有人狠狠地踢了我一下。我驚醒,怒吼:「大膽,誰敢踢我!」
課堂上靜得出奇。我抬頭,看到夫子鐵青了臉,吹鬍子瞪眼珠,我只瞥瞥他便甩過頭,往後面的人瞪去。坐於我後排的霖皇子無辜地望我,嘴角的賊笑卻露了餡。我管他是皇子還是誰,不悅地拍案而起,衝他怒喊:「你,為何踢我!」
霖皇子皺眉,冷聲說:「你好大的膽子,竟在韓夫子的課堂上偷睡不說還鬧事?」
鬧事?我嗎?
韓子夫重重地甩下書,起身,嚴厲地對我說:「課堂上,王子犯錯,一樣要處罰,伸出手來。」
我一愣,瞅著那一尺長的戒尺在空中彈了幾下,發出「琤琤」聲。心裡寒了寒,我可怕死了這細長的東西,想我在家中時,老愛在課堂上搗蛋,夫子就毫不客氣的賞我戒尺吃。
身後有人在笑,看來那個霖皇子非常開心我受到懲罰。想不通,想我自小便是人見人愛,小孩子見了愛粘著我,比我大的人見了我愛叫我弟弟,喜歡摸摸我,可進了皇宮,盡招人討厭。
我袖子裡的手握成拳,死活不要拿出來。
韓夫子拿尺子在案面上拍了拍,慍怒的神色顯示著非要懲罰我不可。
想不到我第一天在宮裡上學堂便要受罰。歎口氣,為了不氣著老夫子,我還是交出了我的手。
「啪——」戒尺落下,我哇的叫出聲,手縮回袖子,整個人跳了起來,接著逃跑。這個韓夫子比家中的老傢伙要狠太多,幾乎是將我往死裡打,我才被他打一下,手掌便火辣辣的痛。要是再被他多打幾下,我的手不廢了才怪。
韓夫子可能還想不到有人會在他的戒尺下逃跑,愣了好一會兒,重重跺腳,在我後頭追。我機靈得緊,左躲右閃,他老太龍鐘,怎比得上我的靈活。其他皇子更傻了眼,可能從未見過像我這般躲夫子戒尺的。有幾個更是笑出聲,離了座,站起來看好戲。
「別跑,別跑——不許跑!」夫子在後面氣喘吁吁地呼叫。
我一邊跳,一邊扮鬼臉。不跑才怪!手痛得要死哇,我可不要再來幾下。那霖皇子一臉錯愕,我朝他吐吐舌,他綠了臉。
「你——你——」夫子累得跑不動,彎腰靠在桌邊喘氣,戒尺顫抖地指著我。我跳上椅子,一腳踩在案桌上,邊甩手邊吹氣。「老傢伙,你打得我好痛!小心我告訴皇帝哥哥,要你老命!」
夫子當下翻白眼,差不多要背過氣了。
「你……原來你就是皇兄最近收的孌童?」霖皇子似乎恍然大悟,看我的眼神怪異了起來。
孌童?那是什麼?我不喜歡他看我的眼神,在他眼裡,我好像是什麼骯髒的東西。
「二皇兄,什麼是孌童啊?」一個年紀較小的皇子問霖皇子。
霖皇子以輕佻的語氣對他說:「清弟,孌童就是那些不知廉恥當男人玩物的小孩。你看他,借憑自己一張漂亮的臉蛋,誘惑男人上他,不知羞恥為何物,白丞相有此一子,簡直是毀了他白家三代清譽,遺臭萬年,為世人所唾棄!」
「咣鐺——」
「哎喲——」
霖皇子捂著額頭,鮮血從指縫裡汩汩外流,地上的墨硯打著轉。我怒不可遏地瞪視他。
我用墨硯砸了他!
我砸他那張污穢的爛嘴!
身邊的人全都嚇呆了。就是連韓夫子都嚇白了臉,掉了手上的戒尺。
我跳下椅子,往門口走去。踏出門檻第一步時,我回頭,狠狠地警告他:「管好你的狗嘴!」
甩頭,絕然而去,不理身後的哀嚎聲和呼叫聲。
孌童?
原來,皇帝將我強留於身邊,便是要我當那受世人所唾棄的污穢之人?什麼我是他的孩子,他的弟弟,他收我在身邊,不過是個齷齪理由!大明皇朝,太多男人喜愛漂亮的少年男孩,父兄們禁止我獨身一人外出,莫要被不軌之徒拐了去,當時不明所以,老想著逃出府到外面逍遙自在,可現今,我深深體會到父兄的用心。我不是天真小兒,儘管我只有八歲,可我懂得夠多了。
我很惶恐!
平日我膽大妄為,可遇上了一國之君,就算我是孫悟空,也難翻出皇帝的手掌心。
跑出書塾後,我在皇宮裡亂竄一通。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我。手掌還很痛,可及不上心口的痛。我就像一隻被馴服的小獸,因主人的欺騙,而亂了套,無法回歸叢林,更對未來充滿了惶恐。
皇宮因我的事亂了一通,驚動了皇帝和太后,這些我全都不知。當時的我一個勁地往陌生人少的宮殿跑去,最終,遇到了一個影響我最深的人。
一個外表如明月般清雅絕倫,內心卻狠毒如蛇蠍的男人。
第三章
片片飛花,戲風,濛濛墨竹搖曳,石榴半吐紅巾蹙,穠艷一枝細看取。
呆呆地望眼前的景象,我立於殘破不堪的宮院門口。在跑了許久之後,我無意間闖進了皇宮的偏僻之地。宮牆漆彩半數剝落,裂縫交錯,雜草叢生,宮院內,花與草錯綜複雜,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花泥。不修邊幅的宮院,可有人居住?
沒有猶豫,我提起袍擺,進了這與眾不同的宮院。朵朵花兒壓彎了樹枝,風一急,枝抖得厲害,花絮滿天飛揚。我看著喜歡,撩起袍子,隨手一接,接了一小簇落花。
踩著石子小路,四處打量。殘破的迴廊,老舊的房屋、閣樓,被蔓籐包圍的亭台,生滿浮萍的池塘,殘荷三三兩兩,碩大肥胖的紅色鯉魚無憂無慮地在睡蓮下戲游,偶爾探出頭,冒個泡,又笨拙地躲到荷葉下了。
我驚奇地讚歎,這些肥胖的魚兒,不亞於昔日在西湖畔的那些呆頭鵝,真是可愛。
撿了幾顆小石子,扔到水裡,那些擠成一團的魚兒驚惶地散開,亂成一團。它們可能從未受到過如此驚嚇,轉動肥胖的身子東竄西竄,好幾隻撞成一團。我開懷大笑,又扔了幾次,嚇得池裡的魚憑憑躍出水面,一時平靜的池塘亂作一團。
「好,好樣的。多跳幾下,減些肉,免得到時躍不進龍門。」我玩得不亦樂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向我襲來。
「嗖嗖」兩聲,不知從何時飛竄出一條白練,瞬間纏上我的腰,我驚呼一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去。四周的景色化為流線,視野一片模糊,我驚魂未定,腰間的白練將我扯進了陌生的地方。
「砰——」
我的屁股重重地撞向地面,「哎喲——」我疼得咬牙咧齒。從地上彈跳起來,又跪了下來,撅起屁股,使勁地揉揉。
「我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在外面撒野,原來是只小野貓。」懶洋洋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我一駭,猛地抬頭,一怔,雙眼呆滯地望著前方。
一張古舊但造型優美的美人榻擺在蔥翠濃郁的草樹前,美人榻上躺著一名美麗得猶如神祇的人,隨意的衣著打扮,滑順的黑髮披散,鋪了滿肩,有許多洩下美人榻,堆積在雜草叢生的石板地面上。那人半瞌眼,睡眼惺忪,一手支額,一手擺在腰側,擺在腰側的手腕上纏了一條白練——另一端正纏在我的腰上。
驚訝之餘,我努力找回神智,吞吞吐吐地問:「你……你是誰?」
「你又是誰?小貓兒?」
「是……是我先問你!」我好奇地湊近他,想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長,眼皮半合,遮去了他的眼珠子。
「很久——」慢吞吞地開口,我更貼近,半合的眼倏地打開,一對如琉璃般璀璨但深不可測的眼珠子赫然入目,我嚇得退了一步,但伸來的手將我猛地扯去,我跌倒在那人的身上,同時,另一隻有力的大掌扣住了我的下巴,待我清醒過來時,我已整個人受制,被那人壓在了身下。「很久——沒有外人闖進禁地了!小貓兒——」
我張大嘴,大口大口地吸氣,身上的壓迫感令我呼吸困難。「放開我!快放開我!」
我的掙扎,那人視若無睹,湊近我,用鼻子嗅了嗅。「身上有瑞腦香味,是皇帝身上獨有的!小貓兒,你究竟是何人?你不是那人的兒子,但你身上的確有那人獨有的香味!」
脖子被猛地掐住,我漲紅了臉,呼吸更困難了。什麼瑞腦?我不知道!還有「那人」指的是誰?我當然不是皇帝!我只不過是皇帝的……孌童罷了!像個傻瓜一樣的被騙進宮,成了眾人的笑柄?
「小貓兒,嘴硬?嗯,信不信,我有一千種辦法讓你開口?」那人威脅我,我苦於無法呼吸,哪來的機會回答他的問題?
「師父——」一個少年的時間突兀地闖進來。「他快沒氣了,您掐著他,他怎麼回答?」
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倏地鬆開了,緊接著,我聽到一聲痛叫,盤碟破碎的聲音中雜夾著人倒地痛苦的呻吟聲。
獲得空氣的我,立即大口地吸氣,邊咳邊吸,顧不得壓在身上的人有多危險。
「狗兒,這裡有你多話的份嗎?你打翻了我的飯菜,要我餓肚子嗎?」極度不悅的聲音,聽來陰惻惻的。我這才清醒了幾分,瑟瑟地瞅壓在我身上的人。
是個男人!
俊美的男人!
蜷在地上的少年爬了起來,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道:「徒兒該死,請師父責罰。」
「哼。」浮出一抹美麗如蘭的笑容,修長潔白的手指掠了下耳際的髮絲。「藥房裡有個白瓷瓶,那是我今天剛研製的新毒藥,你拿去吃了。」
雲淡風輕的話,在我耳裡聽來駭人聽聞。毒藥?叫一個活生生的人吃毒藥?這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驚恐地轉頭,跪於地上的少年才十三歲左右,個頭與皇帝哥哥差不多高,但他身上多處傷痕,面部發青,像是身帶疾病,而他額頭此時正冒出血珠,一定是剛剛被男人弄傷的!?我看著不忍,便開口說:「他……他都已受罰了,你……你怎麼不講理,竟叫人吃毒藥?」
那人轉頭看我,瞇起他漂亮的眼,長長的睫毛覆去眼裡的光彩,手再次伸向我的下顎,我哪肯讓他再輕薄,閃躲著,他看似優雅但動作粗魯地抓過來,死死扣住我的下巴。「小貓兒,你哪個殿的人?是皇子還是……孌童?」
我臉一白。聽到「孌童」二字,氣得發抖。難道我長了一張孌童的臉?怎麼別人都罵我是孌童?!
「生氣了?看來是個孌童。」吐出一縷香氣,男人伸出舌頭,在我的唇上舔了一下。我臉色發青,眼睛瞪得大大的。
「師父——」跪在地上的少年似乎還想說什麼,男人喝斥一聲:「還不下去?!」
少年吶吶地應道:「是,師父,徒兒這就下去。」
腳步聲遠去,我卻恨不得那個離去的人是我,就算是叫我去吃毒藥,好過面對這陰晴難辨的可怕男人。
「你是誤闖冷宮的?呵呵,好久沒看到像你這麼可愛的孩子了。不如……留在我身邊,當我的藥人?」放過我可憐的小下巴,那人優哉地靠在我身上,半支著身體,貼著我,跟我戲謔?如果是戲謔還好!我由衷地希望。
「我……我身子麻了,你快起來!」我命令他,努力找回一點點勇氣。我不想在陌生人面前示弱!
「你真有趣!小貓兒。」他用略帶寵溺的眼神看我,弄得我迷糊極了。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這裡是冷宮?在皇宮住了數日,自然知道冷宮是什麼地方!但是,為何這冷宮裡住的不是紅顏盡褪的宮女嬪妃,而是一個舉止優雅個性奇特的俊美男人?
他是誰?為何被關在冷宮?不對,不算是關,冷宮的宮門是開著的,只要有腿,走出這裡並不困難。
「我叫白漣君,不是小貓兒!你別叫錯了!」他一口一個小貓兒,聽著不舒服。
「白漣君?呵呵,果然不是皇家的人。白?那是白逸嵐的兒子?」
「大膽,誰許你直呼我父親的名諱!」我衝他喊。爹爹名青極,字逸嵐,這個陌生男人竟然隨口喚出。可他竟然知道爹爹的字?字是只許親密的人稱呼,而這個男人與父親是何關係?
「小貓兒爪子挺銳,就是亂抓人。小嘴兒也不討人喜歡,該罰。」
我只感到眼睛一黑,陰影罩了下來,我的呼吸再次被奪走!
他——他竟然在吃我的嘴巴?!
在我驚愕之際,他的舌滑溜地竄進我的口中,肆意地攪弄我的口腔。我唔唔搖頭,要擺脫他,他更用力地吸吮,翻轉,挑逗我的小舌。我要沒氣了,掄拳打他,他毫不在乎,直到弄得我渾身無力,眼淚直冒才放過我。
我顫抖地吸氣,淚水像泉水般狂湧。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好像在我身上掠奪某樣東西,讓我害怕極了!我從未像此刻這般害怕過,如果他再不放過我,我一定會被他……被他……我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明明壓制住我的男人長了一張陰柔的臉,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龐大得駭人,我像一隻無力掙扎的小兔子,被凶殘陰森恐怖的狼抓在腳下,隨時要被剝皮破肚。
「哭什麼?難道那個姓朱的小鬼還沒有這樣對你過?」他冷笑幾聲,坐了起來,將仍在害怕中的我推下美人榻,我重重地摔倒在地,顧不得疼痛,我七手八腳地爬起來,逃離這個可怕的男人。
男人在我身後大笑,我邊掉淚邊死命的跑。陌生的庭院,完全失去方向,我四肢發抖,臉色全白,天色快要暗下來了,但我還沒找到出口。
完全迷失,嚎聲大哭時,那個少年出現了。
我蹲在地上,費勁的哭,希望皇帝哥哥能有一雙順風耳,聽到我的哭聲,將我帶離這個可怕的地方。但皇帝哥哥沒有來,來的人是滿臉發黑的病態少年。
他默默地立在我跟前,淚水模糊地看到地上多了一雙破舊的鞋,我驚恐地抬頭,望進一雙如黑洞般的眼睛內。
「我帶你出去。」平板的聲音,全無波動。
我警戒地盯著他。
「我帶你出去。」他只有一句話,我想到他算是救過我,對他放了點心,他伸出手拉我起來,我哽咽地跟在他身後。
七拐八轉,終於,我見到了熟悉的池塘,還有那些笨笨的鯉魚。少年一直牽著我的手,一路上無任何話語。
出了宮門,他停了下來,向遠處望了望,便鬆開了我的手。
「朝南走,尋你的人來了。」他指了個方向。我望去,但什麼都沒有看到。
「快過去。」他推了我一下。我遲疑地回頭,他用空洞的眼睛瞅了我一下。「以後……不要再來這裡了。」
丟下這句話,冷漠地轉身,削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殘破不堪的宮門內。
我怔怔地望了許久,抹了把淚痕未乾的臉,朝南走去,去面對我將要面對的混亂場面。
走了許久,終於看到了皇帝身邊的侍衛,還有一臉焦躁的小安子。皇帝哥哥不在其中,我心中一片失落。
***** ***** ****
我一身狼狽,跟著小安子,進入據說是太后所住的慈寧宮。
珠光寶氣的大廳內,高高在上的坐了幾名高貴的人。正中央寶座上是面無表情的皇帝,右側寶座上是一名雍容華貴的美婦人,左側寶座上坐了一名淚顏難掩的美人,她的身邊是紗布包頭滿臉憤恨的霖皇子。
一瞧這陣勢,我有半刻的緊張,抬頭,望向威嚴的皇帝,我咬牙,不能膽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來到皇帝哥哥面前,吸了吸鼻子,眼角帶淚,蹭蹭地挨近他,用委屈的聲音,軟軟地說:「皇帝哥哥,君兒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話落,大廳寂靜無聲。我淚眼模糊地瞅著皇帝,伸出被戒尺打過的手,扯扯他的衣服,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瞟見我手上的紅腫。
皇帝微皺了一對龍眉。
「太不像話了!」女人不悅的聲音響起。「哪家的野孩子,毫無禮節,竟敢無視於哀家。」
我的頭轉向右側,那美婦人優雅地放下茶杯,一雙美目犀利地盯我,我被她盯得脊背發寒。
「太后說得是,這小東西如此放肆,陛下太過縱容了。我聽說陛下帶他去上早朝,還同座龍椅——這真是太荒唐了!陛下,您是皇帝,乃萬人之上,怎可做出如此輕率的舉動?這不是叫天下人笑話麼?」那左側的女人一聽太后說話了,立即長篇大論了起來,站在他身邊的霖皇子倨傲地揚起下巴。
「頤妃,你少說兩句,皇兒是皇帝,自有分寸。」太后瞥了眼皇帝,不慢不緊地說。
我暗自心驚。原來皇帝哥哥還是有母親的啊!長輩的話,做兒子的,自當不可反駁!何況,皇帝哥哥終究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再厲害,也不敢在母親面前放肆吧?
但是,我想錯了!
大大的錯了!
皇帝便是皇帝!
漫不經心地執著我的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指腹磨磨我紅腫的掌心,疼得我皺了五官。
皇帝的默然,使得那兩個女人浮躁了。
「皇兒,你還不治這孩子的罪?」太后道。
皇帝拉我坐在他的膝蓋上,惹得那兩個女人睜大了眼。我立刻明白,七上八下的心平靜了下來。
「君兒,你自認有罪麼?」皇帝哥哥掏出手絹,擦拭我髒兮兮的臉。
「罪?君兒不明白。君兒何罪之有?」我無辜地眨巴著大眼。
皇帝輕笑一聲。「君兒說無罪便無罪。」
太后和頤妃當下綠了臉。那霖皇子捂著額頭,呻吟。「皇兄——這狗——這小子用硯台砸了臣弟,哎喲——」
他一叫,頤妃心疼地撫他。「霖兒,你沒事吧?」
「母后,孩子頭痛得緊啊——」霖皇子立即挨進頤妃的懷裡。
太后擰了一雙飛揚入鬢的眉。
「太醫看了麼?」皇帝問。
「看是看了。」頤妃似乎不明白皇帝為何有此一問。「哎,陛下,太醫說霖兒破了額角,失血得厲害,沒一個兩個月休養,是好不了的。」末了,她拭拭眼角的淚珠兒。
我倔強地抿嘴,並不急著為自己辯解。皇帝哥哥不急,我自然不能急。
「既然傷得厲害,為何還不去休息?霖弟,你回寢宮好好休息吧。」皇帝略帶關心地道。
霖皇子一聽,不由抬頭。「皇兄——我——」
他狠毒的眼瞪向我,自然是要看我的下場。如今有太后和他的母妃為他撐腰,他當然要好好的洩恨。
但他似乎忘了,我的身後,可是萬人之上的真命天子啊。儘管我年紀尚小,但出身於官家,又在皇宮呆了把個月,這仗勢欺人之事,哪有不通之理。
「皇帝哥哥,君兒真是冤枉呀。」我嘴一扁,眼裡霧水一起,可憐兮兮。「君兒不但被人辱罵,還被打,如今更被人冤枉,真是好可憐。」
我話一落,其他人面色各有不一。
霖皇子正要開口,我馬上打斷他接著說:「皇帝哥哥認君兒為皇弟,把君兒當皇兒般疼愛,是君兒前世修的福分。君兒不曾妄想什麼,進了宮,跟了皇帝哥哥,自是把皇宮當成自己的家,皇帝哥哥是君兒的親人。可君兒當皇帝哥哥的弟弟不過把個月,許多事不懂,認識的人也不多,太后責備君兒是野孩子,頤妃娘娘說君兒是小東西,君兒自分有欠缺,但霖哥哥辱罵君兒是皇帝哥哥的『孌童』,便是對皇帝哥哥的不敬了,所以,君兒一氣之下用硯台砸了霖哥哥。君兒知道這不對,可是,君兒當時氣憤難當,忍不住就——皇帝哥哥,君兒知錯了。」
不理其他人變幻莫測的臉色,我仰起小臉,求證般地望皇帝。「君兒真是孌童麼?皇帝哥哥?你說君兒是你的弟弟,是你的孩子,是騙君兒麼?」
皇帝的瞳孔收縮,瞬間變得幽深,幽深之中凝聚了一股旋風。
「君、無、戲、言!」抑揚頓挫,鏗鏘有力的話語,令太后摸茶杯的手一抖,碰翻了茶蓋,頤妃娘娘收了淚水,驚惶失措,霖皇子捂額的手放了下來,一臉不可思議。
「霖弟——」不容拒絕的語氣。「你說君兒是朕的『孌童』?」
「皇兄——」霖皇子又捂上額頭。「臣弟,臣弟——沒有……皇兄,你休聽他胡言亂語……」
「陛下——」頤妃哽咽。「霖兒怎會如此……如此不懂事呢?陛下莫信他人之言,便——」
「太后和頤妃的話,朕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皇帝慢條斯理地收了手絹,理了理我的亂髮。「野孩子?小東西?呵,君兒不修邊副,倒是有些野。」說著捏捏我的臉,問道,「君兒去了哪裡?不是好好的上課麼,怎麼弄得整個皇宮雞飛狗跳?瞧你一身髒亂,是在泥地裡打滾了?」
皇帝哥哥也真是的。不是該追究霖皇子的錯嗎?怎麼繞了個圈,說到我頭上來了?原來皇帝哥哥不站在我這邊?
我負氣一起,甩過頭,不滿。「君兒沒犯什麼錯,夫子便拿戒尺追著君兒打,君兒怕痛,自然要逃得快了,你看——」亮出紅腫的手掌心。「好痛呢!」
早就發現我紅腫的手掌,這會兒一聽是夫子打的,皇帝哥哥果然大皺眉頭。「好個韓高正,竟敢連朕的人也敢打!」
「明明是你在課堂上搗亂。」霖皇子像是抓到了我的把柄,大聲嚷道。
「是你先用腳踢我的!」我不怕死的吼回去。
「你在韓夫子的課堂上睡覺,本皇子是好心提醒你。」
「我哪裡有睡覺了?我正默背論語呢,你分明是不服我坐在太子的座位上,百般刁難!」
「你……你本就不該坐太子之位……」
「那是皇帝哥哥讓我坐的!」我又急又快地頂回去。
「你一個孌童有何資格——」突然沒了聲。
「夠了!」太后一拍茶几,大廳靜了下來。「慈寧宮裡何曾如此喧鬧了?」
靜了,事情也似乎明瞭了。霖皇子滿頭大汗,頤妃慘白了臉,我縮進皇帝的懷裡。
太后吐口氣,鳳眼一瞇,擺出後宮之首的架子。「皇兒,此事就此罷了,不得再追究了。頤妃,你帶霖兒去休息,受了傷,就該好好休養。」
「可是——」頤妃似乎還有話說,太后鳳眸一瞥,她沒了音。霖皇子漲紅了臉,無可奈何,誰叫他自己說漏了嘴。頤妃柔柔弱弱地起身,領著兒子正要行禮告退時,皇帝懶洋洋的聲音驟起。「朕有說可以走了麼?」
頤妃臉一白,無措地望向太后,太后的臉色更不好看。我好笑地瞅著她們臉色奼紫嫣紅的變化。
「小安子,茶涼了,重泡。」皇帝對一直站在一旁的太監道。小安子立即領旨,要宮女換了新茶上來。
端著新泡的溫茶,皇帝吹開茶葉,湊近我嘴邊,溫柔地問:「君兒口渴了吧?」
「嗯。」我自然而然地張嘴,喝皇帝哥哥喂的茶。我慢慢地喝,寂靜地大廳唯有我喝茶的下嚥聲。
茶喝完了,皇帝哥哥移開茶杯,要小安子再泡杯茶,這會兒,他自己喝了兩口,然後將茶杯遞向小安子,小安子接過來,擱在茶几上。
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番殿中的人,他肘頂在茶几上,慵懶地支著額。「太后,頤妃,你們似乎忘了一些事啊。」
太后蹙眉。「皇兒說的是……」
皇帝輕笑一聲。「太后莫不是忘了,君兒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
咦?我一驚。此話怎講?我身上怎會流著皇家的血?偷偷瞄了眼太后,發現她也一臉驚奇。頤妃的臉色白了幾分,不安地摟著霖皇子。
「呵,看來時間久了,真的讓人忘了很多事。」摸摸我的臉,皇帝哥哥含笑地睨我。「自大明皇朝開國以來,白家就存在了。歷代白家長子皆是我朝的輔佐丞相,這事,太后沒忘吧?」
「那又……如何?」太后猶豫地問。
是啊,那又如何呢?我咕噥。即使我白家世世代代輔佐皇家,可皇帝的一句話,我仍得離家忘姓,從了他?
「白家世代長子為我朝丞相,可同時也是我朝駙馬啊!」
「這?」太后一震,似乎有些明白了,入鬢斜飛的眉擰得更緊了。
「不錯,自我朝開國以來,白家長子娶的夫人皆是我朝公主,白家子孫身上流的自然是皇家的血。可惜太上皇無公主,白青極才娶了一個平民之妻。不過白青極有個妹妹,先皇喜歡,便要她入宮為妃,只是……」眼一垂,他一歎。「白娘娘紅顏薄命,入宮不到一年,便得病離開了人間。母后入宮尚遲,這事應該並不清楚吧?」
太后道:「的確……先皇不曾提起此事。但……皇兒又是如何的知的?」
嘴角泛出一抹完美的弧形,皇帝道:「是父皇臨終前告訴朕的。」
「哦?是這樣的啊?臨終前——」
我聽得懵懂。我從不知原來我白家人與皇家人有此一隙?父親從未說起呢。原來,我還有個姑姑啊?
我抬頭,一臉狐疑,皇帝哥哥打趣地捏捏我的臉,黑眸精光一閃,之後的話足以使太后和頤妃抓狂。「父皇應是極喜愛白娘娘,所以,三十不到便駕崩,而朕十來歲接了這個皇位。記得朕剛懂事,父皇便嚴格教導朕為君之道,原來,那時候,他就有所感悟啊。」
聽起來像是感歎的話,但我知道太后和頤妃聽得咬牙切齒了。因為,我明顯的感覺到兩道毒辣的視線在我身上打轉。
我不滿地瞪皇帝哥哥,他像毫不知情,繼續道:「大明皇朝歷代皇帝重皇權,為帝者,手掌重權,斬殺弄臣,即使幼兒登位,皇權仍牢牢地掌在手中。朕六歲為太子,十歲掌政,滿朝文武,無不臣服,萬里江山,盡在朕的股掌之間,朕一言九鼎,誰敢質疑。朕要封君兒為太子,有何不可?太后,頤妃,還有霖弟,爾等縱有千言萬語,但抵得過朕的一句話麼?」
「皇上——」大驚失色啊!
「霖弟,你侮罵太子,可知罪?」
「皇兄——」霖皇子重重地跪於地。
皇帝抱起一臉震驚的我,龍尾一擺,至高無上地傲視天下,威嚴無情地丟下最後一句話,擺架回宮了。
「後宮,永不得參政!太后好自為知!」
***** ***** *****
回到皇帝的寢宮,我還未從震驚中回神,便被皇帝哥哥扔進浴池裡。
嘩啦——
我掙扎著從溫水裡探出頭,鼓起兩腮,不滿地怒瞪他。
皇帝哥哥蹲在池邊,輕扣我的頭。「一身髒,哪裡滾來的!」
「皇宮裡滾的!」我負氣。當然是皇宮裡了,我一直呆在皇宮裡嘛。
他瞇瞇眼,叫來兩個侍女,侍候我沐浴。
待我洗乾淨出來後,便看到桌上擺了一桌的美味。我肚子頓時不客氣地咕咕叫,皇帝哥哥向我招招手,我跑了過去,他手一攬,我被他抓入懷中,坐在他的膝上。
我原想自己動手吃,可他硬是要餵我,我掙不過他,只得從了他。
津津有味地吃了個半飽,他餵我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皇帝哥哥……你真的要……立我為太子嗎?」忍了好久,我問。
「嗯。」他應。
我嚼著口中的美味,不安地道:「為什麼呢?」雖然我身上可能有皇家人的血,但立為太子,這太驚世駭俗了。就算我不懂事,也知道只有皇帝的兒子才能當太子啊。
「你是朕的人,有何不可?」原來,天底下最任性的人是皇帝啊!我歎息。
「君兒是否遇到了什麼人?」他忽地問我。
「咦?」我不由自主地用指甲扎指腹。「沒……沒遇到什麼人。」腦中,慢慢浮現那個美麗卻毒惡的人。
真的好可怕!
我不敢再回想,更不敢跟皇帝哥哥說。
「是嗎?」皇帝哥哥親了親我的頭髮。「君兒未沐浴前,朕一直聞到一股味兒,原來……是朕的錯覺?」
我心一寒。
他沒有再追究。溫柔地餵我吃飯。
飯後,我躺在床上,縮進皇帝哥哥的懷裡,索求溫暖。不知為何,吃完飯後,我一直感到身寒。
皇帝哥哥的懷抱很溫暖,寬大的懷抱包著我,讓我心安了不少。
正當我迷離要睡去之時,耳邊有人在呢喃。「君兒,以後說慌……不要再用指甲掐指腹。指甲過利,會傷了手指。」
我顫了一下,不敢動,儘管皇帝哥哥的懷抱很溫暖,可我全身冰冷。
第四章
昨夜纏綿,不休,今日嬌柔無力,睡眼惺忪。
男人修長的手指穿插在我的黑髮中,輕輕地梳著,揉我的頭穴,我舒服的呻吟一聲,幽幽地睜開眼。
「要一起上朝麼?」坐在床邊的男人略低頭,輕問。
我不滿地皺眉,翻了個身,往龍床裡面滾去。
「懶鬼。」低低地笑聲,頭髮裡的手指抽離,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後,床邊寂靜了。
我打個呵欠,臉頰磨磨蠶絲被,尋了個好姿勢,繼續會周公。
昨日方回宮,今日便要我去上朝,會去才怪!
何況,我這掛名太子,多年不在宮中,七八年未在早朝上露過臉了,這一上去,百官怕是要浮躁不安吧。
舒舒服服地睡到午時,醒來,寢宮裡依舊安靜,慵懶地從絲被裡爬出,撩開垂在額前的青絲,邊打呵欠,邊開口:「小安子?小安子?」
帳簾外隱約出現一條人影。「主子醒了?奴婢早已備好熱水,主子可以沐浴?」
不是小安子的聲音。「你叫什麼名?」
「奴婢小喜子。」
「小喜子?呵呵,倒是個討喜的名字。進宮幾年了?」能進皇帝寢宮侍候的內侍起碼要有五年以上的資歷。
「回主子,小喜子是三年前進宮的。」
三年前?看來宮裡換了不少舊人哪。「小安子呢?」
「安公公隨陛下上朝侍候了。」
也是,小安子一直是皇帝身邊的紅人。「進來侍候吧。」
簾子掀開,出現一張漂亮的小臉蛋。在看到我裸露出被子外的上半身時,小臉微微一驚。我浮出一抹誘人的笑容,這單純的小太監便紅了臉。
真有趣。
由著小喜子侍候沐浴,完畢後,小喜子捧來衣服,須臾,我著裝完畢,半個高的琉璃鏡中,翩翩然地出現了一個貴子公。
「真是人要衣裝呀。」我喃喃。想我白漣君在江湖上素來一襲白色素衣,江湖人視我若銀蓮般純然,換了身華麗的錦衣,倒顯得高貴而傲氣。
慢條斯理地吃了些東西,我伸個懶腰,在小喜子頻頻偷看我的當兒,起身向門口走去。
「主子請留步。」小喜子恭敬地跟在後頭。
我掠了下耳際的髮絲,瀟灑地轉身,挑眉詢問。「可愛的小東西,有事?」
小喜子臉通紅,訥訥地說:「主……主子,奴婢叫小喜子,不叫小東西。」
真是可愛的反應。我微彎腰,挑逗地抬起他的小下巴,瞇眼。「那麼可愛的小喜子,你有何重要的事?」
「陛下早上吩咐……要主子您留在寢宮裡,不得外出。」圓圓的大眼,骨溜溜的轉,像某種小動物。
「是這樣的麼?」我貼近他,附在他耳邊呢喃。「可是我——很想出去呢,怎麼辦?」
小人兒暈暈然地不知所措。我放開一臉茫然的他,彈指點點他的小紅唇,輕笑一聲,跨出門檻。
「鐺——」充當門神的侍衛伸手一擋。「請留步。」
我不以為然地揮揮手。袖裡的迷藥無聲無息地撲向兩邊,兩柱門神便軟倒在地。我甩甩袖袍,正大光明地出了皇帝的寢宮。外面陽光明媚,百花爭艷,如此好的天氣,怎能窩在昏暗的寢宮裡發霉呢?
那男人,以為我是喜陰的菌菇不成?
這皇宮變化不大,一如七八年前,就是人來人去,換了不少。一個騰飛,翻身上了黃金色的房頂,踩著琉璃瓦,輕鬆自如地散步。
「後宮呀後宮,美女如雲,乖乖美人兒,切莫心急,哥哥我這就去尋你。」懷著愉悅地心情,我興致沖沖地往皇帝的後宮走去。想我離開皇宮許久,皇帝定是收集了不少美人。呵呵,皇帝愛美人,是眾所周知。想我愛美人的癖好還是學自他的呢。
邊走邊欣賞風景,正走到一條曲折的長廊頂上時,一排巡邏的侍衛經過。我好奇地朝為首的侍衛多瞄了幾眼,這一看,雙眼立即發亮了。終於遇到一個熟人了!
皇帝的八大御前侍衛之一吶!
「羅暉——」我高昂地呼叫,蹲在屋頂上,朝他揮手。
「唰唰唰——」一小隊的侍衛全都抽出了刀,震驚警戒地盯著我。我毫不懼怕,笑瞇瞇地熱情揮手。
為首的御前侍衛大皺眉頭,看清我之後,嚴肅的臉黑了幾分。「……太子殿下?」
語氣有些不確定。其他人一聽他的話,都呆滯了。
我歎口氣,略為無奈。「羅暉,羅大侍衛,羅師傅,你怎麼還是老樣子?」都過了七八年,這曾經的武術指導師傅不曾改變過呢。
「請太子殿下回宮!」那廂,羅大侍衛單膝跪在地上,後面的一排侍衛全都跟著他動作。
看看,連這個也沒有改變過!
我哀怨地瞪他一眼,站起身,扭了扭腰,腳下提氣,從袖裡抽出小帕子,朝他揮揮。「羅師傅,再會,再會,我去後宮轉轉便回去,嘻嘻。」如願地看到羅暉鐵青了臉,我露出狐狸般地笑容,輕功一流的我,一眨眼便消失無蹤了。可憐他羅大侍衛如今應該調動皇宮裡的御林軍,開始尋人了吧?
飛躍地屋頂,我轉轉眼。他喜歡尋人,便由他囉。找得到,算他有本事。本公子在江湖上混了七八年,可不是白混的吶。
東轉西轉,不知來到哪裡,皇宮之大,既使我自小便進了皇宮,但整個皇城還是未曾逛遍。鶴立於一尖塔的頂端,迎著微風,觸目是蔚藍的天空。思緒開始飄渺。
樓閣亭台,層層疊疊,富麗堂皇的宮城,看似華美,蘊藏了多少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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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有著柔韌的身軀,仙童似的容貌,受到多少宮女的青睞。
「喝——」舉弓,拉弦,瞄準,松弦,一氣喝成,如光般的箭劃破空氣,射中靶心,入目三分。
滿意地朝一旁的侍衛揮手。「如何,羅師傅,以本宮的射術是否可以上獵殺場?」
面目年輕,但神色嚴肅的侍衛恭敬地回道:「太子射靜物之術已是登峰造極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還不夠資格上獵場。獵物是動的,而我從來沒有射殺過移動的物體。
極度不滿地吊高嘴。我學射術已有兩年了,但除了射靶子,還未射過其它。什麼百步穿楊,怕是還要過幾年方能練成。將弓交給一旁侍候的小太監,接過絹布,擦拭臉上的汗水,太監又忙不迭地遞上茶水,我喝了兩口,遞回去。
「前年,去年的秋季狩獵本宮都只能旁看,今年無論如何都要參與狩獵。哼,就算是皇帝哥哥不同意,我也不理了。」再次將弓拿回來,我朝我的武術指導師傅眨眨眼。「好師傅,本宮要換個方式練習。您來當靶子如何?會移動的那種——」
一旁的小太監皆露出詫異的神色,唯有那肅穆的羅暉無動於衷。
「快快!」我催促。說來還真未射過活物,今天突然心血來潮,好戰的因子蠢蠢欲動啊!
羅暉並不害怕,依舊恭敬地行禮。「太子殿下,您上文課的時間到了。」
這不是存心掃興嗎?
還是他膽怯的用這種方式掩飾?不過,他那種一層不變的臉面上,我還真未看過他驚惶失措的神色。這種人便是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能面不改色吧?很好奇,有什麼能令他大驚失色?當面殺了他的親人?友人?或是情人?嗯,或許這方可行。不過——我天生善良藥,怎會幹這種惡事?
「羅師傅,太傅那裡的課不打緊,但射術不可不練。遲了,今年又不能參加狩獵了!本宮可是期待了好些時間了啊!」我皮笑肉不笑。以我的聰明才智,書本上的那些八股文章不在話下。但武術就不同了,不但要天資,還要下功夫,要達到像皇帝哥哥那飛簷走壁的本事,我還要許多年。擁有一身武藝,日後仗劍行走江湖更是如魚得水。何樂而不為呢?
「果真不打緊嗎?」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脊背一寒,惡狠狠地瞪了眼羅師傅,不甘不願地轉身,對上一張清俊的臉。
一身官服,掩不去他淡雅的氣質,如水中仙般,乾淨而純靜。
他,便是我的太傅。
姓白,字清悠,名穹。丞相之子,排行第二。我的親哥哥。
三年前,我被皇帝哥哥帶入宮中,成了皇家的孩子,與白家算是斷了關係。人前,我只能稱他太傅,不能呼他哥哥。但心中,我仍是將他當我的哥哥。我身上,流的是白家的血,這是不變的。我不知道,對入宮後的我,白家的親人是如何看待的。但從表面看,他們敬我的皇子,與我保持了一段不可越逾的距離。我,已經不是白家的人了。
第四章 (2)
三年前,我被皇帝哥哥帶入宮中,成了皇家的孩子,與白家算是斷了關係。人前,我只能稱他太傅,不能呼他哥哥。但心中,我仍是將他當我的哥哥。我身上,流的是白家的血,這是不變的。我不知道,對入宮後的我,白家的親人是如何看待的。但從表面看,他們敬我為皇子,與我保持了一段不可越逾的距離。我,已經不是白家的人了。
被封為太子後,我向皇帝哥哥要求,要身居翰林院的二哥擔任太傅一職。起初,我很怕皇帝會拒絕,畢竟,這其中加入我的私心。入宮後的我,只能在朝堂上看到我的父親、兄長,但那只能高高在上的看他們,中間隔了一道很寬的鴻溝,有時候望著父親,真想喚出一聲「爹爹」,可那不行,我只能忍。只要皇帝哥哥在位一天,我就只能忍。皇帝哥哥很乾脆地答應了我的要求,我欣喜地見到了我的二哥,但二哥並沒什麼表示。我心中不滿,瞪著他,老實地上課,二哥很快適應了太傅這個身份,我卻一時沒能適應太子的身份。
跟二哥走了一段路後,我偷覷他,驀然撞上他看我的眼神,我一震。
「呃……二哥……」我小聲地呼喚他。四周沒閒雜等人,我偷偷喚他應該沒關係吧。
清雅地面容一如既往,姣好的薄唇一抿,略為嚴肅。「太子,莫再喚錯了。」
冷淡,清涼的聲音,聽在我耳中格外刺耳。
我腳一頓,仰頭望他。「我就愛叫你二哥!」
「太子若不想白家人人頭落地,只管喚吧。」沒有再看我,那雙智睿的眼睛注視蒼穹。
我委屈地扁嘴。「……我……我又不是自願進宮當這莫名的太子。」
我巴巴地盯著二哥,許久,二哥方低頭,望我。望了好一會兒,他伸手摸摸我的頭,就像小時候我受了爹爹責罵,他安慰我那般,淡漠的眼裡洋溢著憐愛,此時,我才感到兄長對我的關愛。
「君兒,這皇朝,容不得白家任性啊。」歎息一聲,二哥收回了手。我失望萬分,才摸一下呢。
「二哥,難道我……要一輩子當皇帝哥哥的弟弟嗎?」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期盼著家人能帶我出皇宮。我是很喜歡皇帝哥哥啦,但我也愛我的家人啊。
「傻弟弟。你既稱他為『皇帝哥哥』,便是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噘嘴。我當時年紀小嘛,被騙進宮裡,什麼都不知,身邊只有他,自然粘他叫哥哥嘛。
「君兒,你十歲了。」
嗯,我知道自己十歲了,不用二哥提醒。離家兩年,比起同齡人,要聰明伶俐。
「二哥,娘好嗎?」我可憐兮兮地問,好久好久沒見到娘了。爹爹兄長可以在朝堂上相見,但娘卻無法見到。我不能出宮,根本沒有機會去見娘。
二哥負手而立,探手撫摸園中的嫩柳枝。我安靜地立在他身後,貪婪地盯著他頎長的身姿。
二哥長得很好看。
白家的人,長得都好看。
爹爹年輕的時候,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即使現在上了年紀,風采不減當年。大哥雖是武將,但沒有武人的虎背熊腰。大哥能文能武,文質彬彬的他,最愛風花雪月,煮酒會詩友,但一上戰長,他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威武豪邁的武將。二哥是純粹的讀書人,會一點拳腳功夫,但不愛展現,更多的時候,他吟詩賦文,焚香彈琴,品茗賞卉。白家人不但才氣逼人,連容貌都勝人一籌。以前在家不覺得,如今在宮中,最常聽到宮女們八卦,說得最多,便是我白家的人。宮女長年關在宮中,閒時便饒耳根子。哪家小姐為我大哥憔悴,或是某家千金為了我二哥一哭二鬧。這些不知打哪裡聽來的消息,在宮裡悄悄地盛傳。就是連我,也常有宮女躲在柱子後偷覷。
我深知自己的好相貌,若沒這好相貌,當初皇帝哥哥便不會拐我進宮了吧。
有時候,感到真無奈,三宮六院,什麼美人沒有,為何皇帝哥哥偏要看上我?
說到三宮六院,嗯,好像兩年前,只是擺著好看的,近一年,才開始選新秀吧。聽說,前幾天,又一批美人自民間選進宮。
「君兒——」二哥雅悅地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急忙收了心。乖乖地立好,當個好弟弟。
「君兒還記得家訓嗎?」二哥的聲音很輕。
我一愣。「家訓……記得。」
家訓,自小便被告之。非常奇怪的家訓。
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
自我懂事後,爹爹便耳提面命,非常慎重。
「記得便好。」
這個時候,我並不明白二哥為何提及家訓,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後,方知道,二哥此時便已有所暗示了,可歎我仍是過於天真,很快拋到了腦後。
「近段時日,陛下是否要選秀封妃了?」不經意地一問。
我聽了卻不高興。「是啊,前段時間,太后特地來問候,皇帝哥哥便答應了。」那時候,太后看我的眼神非常不善,我自是清楚,兩年前我讓她受了氣,如今後宮的事,盡在她的掌握中,她定是要揚眉吐氣一番了。
「君兒,切記,在宮中,莫要失了男子的心。」語重深長。
我聽得莫名其妙,但既然二哥特地吩咐,我點點頭,聽進去了。
「走吧。該去上課了。」二哥回頭一笑。
我蹦跳地抓他的手。
走了一斷路,二哥突然又說:「君兒還記得璃姐姐嗎?」
「啊,璃姐姐,我記得。」我當然記得那個美得如桃花般的姐姐啦。我愛美人,對美人素來印象深刻。璃姐姐是爹爹世交的千金,年長我六歲,璃姐姐來我家時,最愛逗我玩,愛美人的我,更喜歡偎在她懷裡撒嬌。「怎麼突然說起璃姐姐了?」
我好奇地問,二哥卻頓了頓。「她……前些天進宮了。」
「啊?」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二哥眼望前方,低語。「候門一入深似海。君兒,你……多照顧下她吧。」
我還在呆愣中。二哥的話飄進耳中,不大真切。
「走吧,太子殿下,再耽擱,真遲了,今天要把《春秋》講完。」
稱呼地轉變,無形中疏遠了太多。我一抬頭,看到了太學樓矗立於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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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照顧一下璃姐姐?
是否意味著,要皇帝哥哥寵幸她?
夜了,我不在房裡等皇帝哥哥,跑到御書房去打擾他。如今的皇帝哥哥更顯英俊煥發了。帝王威嚴,更盛以往,常常略一皺眉,便能嚇得大臣直打哆嗦。我是不怕他皺眉,但我怕他瞇眼。他一瞇眼,便意味著有人要死亡。
輕手輕腳地踏進御書房,小安子見了我,正要出聲,我手一擺,要他噤聲。刻苦了兩年,我的輕功應該可以騙過皇帝哥哥的耳力。
皇帝哥哥伏在案上,批閱著奏折。時而搖頭,時候歎氣,偶爾擰眉,嘴裡嘀咕一聲,看來大臣們的長篇大論很讓他頭痛。
我躡手躡腳,打算繞到他身後,蒙他的眼。正在我得意之時,皇帝哥哥身後像長了眼,突地手一伸,將我從他身後撈到懷裡,還在我驚訝地當口,拍拍我的臉,寵溺地道:「調皮。」
我吐吐舌,賴在他懷中,不滿。「我已經很小心了,怎麼還被你發現嘛。」
「就你那三腳貓功夫?」皇帝哥哥毫不客氣地下評語。
我鼓腮。「看來我得再下苦功。」
「再多兩年,你也瞞不過朕。」不將我的抗議放在心上,抱著我,他繼續看奏折。
我尋了個好姿勢,頭靠在他的臂膀上,稍一轉眼,便可將奏折裡的字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雖有皇家血緣,但過於淡薄,再則,太子出自白家,懇請皇上,另立太子……」
「咦?是黃監國的奏章啊。」真是不怕死呢。自從我立為太子後,黃監國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一反對,後面隨了不少臣子,但皇帝哥哥一句話,便駁回了。
皇帝哥哥隨意瀏覽了下,將之丟到角落,不再理會。
「近年這些折子少了很多,但這黃監國一直努力不懈。」我笑嘻嘻地說。
皇帝哥哥輕笑一聲。「要不是他還有些用處,朕早砍了他。」
我的嘴巴立馬變圓。「皇帝哥哥好無情啊。」怎麼說人家老臣侍奉兩代帝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墨守成規者,不要也罷。」皇帝哥哥瞥我一眼。「何況,自古以來,帝王皆無情。」
「咦?」我貼近他。「哥哥對君兒很好啊。」
在我臉上輕輕一啄,摸摸我的頭。「君兒討朕喜歡。」
「若不討喜歡呢?」我有一絲絲期盼。
皇帝哥哥放下了奏折,正眼望我,深邃的眼裡閃著奇異地光,我癡癡地凝視。
「若不討喜歡……君兒便不在這裡了。」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漫不經心地道,「朕會毀了你,君兒。」
我在心中打了個寒顫。兩年前我不懂事,但現在我懂。別人都說小小年紀的我迷惑了君王,但只有我知道,皇帝心中無人,他待我,如同待寵物。
做出不滿的神情,我咕噥。「那君兒要祈禱能永遠討皇帝哥哥喜歡嘍。」
輕捏我的嫩頰,他又將注意力放到奏折上。「君兒是聰明的孩子。」
是啊,我是聰明的傻瓜。
伸指點著皇帝哥哥的胸膛,硬梆梆了,不愧是習武的人。再戳戳自己,嫩乎乎的,唉,差別真大。聽宮裡的人說,皇帝哥哥三歲便習武,十幾年下來,武功自是不在話下,我才習了兩年,相差堪遠啊。何時,我才能飛簷走壁,上天入地啊!
真想長了翅膀,飛出這高牆。
「君兒,不要玩火。」手指被寬大的手掌包容住了,我無辜地眨眼。玩火,沒有啊。
皇帝哥哥在皺眉了,糟糕,要罰我嗎?
他的眼睛熠熠生輝,我暗叫不妙。這個眼神不陌生。我與他同床共枕了兩年,清楚他的身理反應。第一次看到時,我嚇得一愣愣地,皇帝哥哥不慌不忙地教導我,並要我以手為他解決。他說這是每個男人必有的,我還小,等大了便知道了。在宮裡呆了這麼久,多多少少聽聞一些宮中秘史啦。皇帝哥哥會這樣的次數並不多,幾乎每次都是我在無意間蹭他身體時,他會突然反應,可憐地我,便要配合他,為他舒解,而他會摸遍我的週身,親親我兩腿間的那小東西。
那時候的我對情慾一知半解,哪裡知道皇帝哥哥早有對我伸出魔爪的打算了啊。
「皇帝哥哥,想要嗎?」很要命地一句話,我的小嘴,被他封個正著。
嘴裡伸進一條靈活的舌,我哼哼哈哈地被他親了許久,差點要窒息了,他才鬆口,我氣喘吁吁地癱在他懷裡。
「不知死活的小鬼。」他彈指點我。
哪有!我很愛命!
「今天太傅找你談了些什麼。」撩開我額前髮絲,問。
我乾笑數聲。「被罵了。」吐吐小舌,我泛出淚水。「太傅好過分,君兒只遲了一會,他便揪著我罵,罵我貪玩,重武輕文,不知上進。嗚嗚,君兒好冤枉啊。」
我已經改掉了說慌掐指腹的習慣。早就知道皇帝哥哥清楚我的一舉一動,但我仍是想在老虎的眼皮底下溜躂。
「哦?」
「君兒學射術,是為了參加今年的狩獵大會啊!」我雙眼一亮,充滿期盼地望著皇帝哥哥。「今年的狩獵大會,君兒能參加吧?」
「原來,君兒是為了狩獵大會如此努力?」
我頭點得像小雞啄米。當然想啊!可是盼了兩年了呢。在我如此期待下,皇帝哥哥應該不會拒絕吧?
「只會射靜物,便想狩獵?」他果然知道得一清一楚。
「皇帝哥哥——」我開始撒嬌了。
「全無太子模樣!」他輕擰我的小鼻子。
「太子也是人啊,不可以向哥哥,向父親撒嬌嗎?」我問得天真。帝王家無親情,我是知道的,但我這太子當得名副其實,充其量,是眼前人為了堵一堆人的嘴,套個頭銜讓我戴罷了。
「小鬼。」親了親我的小嘴兒。真是好哥哥,好父親的模樣啊。
「對了,皇帝哥哥,我聽說新來一批秀女,後宮又熱鬧許多了呢。」我轉頭,搜索桌案。好像沒看到仕女圖啊。
「君兒怎麼突然關心起秀女了?」
「美人嘛,誰不愛看。」哎呀,他皺眉了,說錯話了?「呃,君兒想看看,那些女人長得什麼樣,有沒有君兒好看,嘻嘻,君兒可不愛她們長得比君兒還要好看。」
「咦,為何?」似乎有興趣了,便招了小安子,要他呈上仕女圖。
仕女圖一擺上,我便挑著看了。「君兒喜歡皇帝哥哥嘛,如是她們長得比我好看,皇帝哥哥不要君兒了怎麼辦?」
璃姐姐,璃姐姐在哪裡呢?尋找中。
「小君兒,何時學會吃味了?」語氣中無限自大。
哼哼,我可不是吃醋,我是為了引開他那多竅的心思。
「哇,這美人長得真不錯!像桃花一般呢。」我盯著其中一幅畫,流口水。
皇帝哥哥果然附過來看了一眼。「是不錯。」
我發現寶貝般地捧著畫兒,嘖嘖有詞。「人面桃花相映紅。美人如花,依水而立,淡雅不失秀麗,氣質真不錯。畫師畫得很傳神呢,美眸盼兮,翦翦似水。娶妻如姝,夫復何求。」
「君兒!」沉喝聲,嚇了我了一跳,拿不準,畫攤在了桌面上。
「呃,皇帝哥哥。」不知自己錯在哪裡,怯怯地瞅他。哇,他臉色沉了幾分,好難看。我哪裡又惹他?唉唉,今晚惹他數次呢。
可能知自己情緒流露過多,他斂了幾分,微瞇眼,修長皙白的手指輕輕摩挲我的細頸,力道很輕,弄得我很舒服。
「君兒小小年紀,便懂娶妻了?」輕如羽的問話。
我嘿嘿一笑。「皇帝哥哥,君兒說著玩呢。我才這麼點大……」我伸出小指,比了比。「哪會想那麼多。倒是皇帝哥哥,娶了好多,後宮佳麗,唔,君兒看得眼花繚亂。」
「不懂娶妻,倒知吃味?」語氣正常了許多,看來他心情轉好了。
唉,皇帝哥哥自己不是一樣在吃味?遺憾地偷瞄幾下那畫。「前幾天,太后神氣地出現在我面前,要我離皇帝哥哥遠些呢。她說你要立妃立後,我身為『太子』,不好一直佔著你的龍床。嗚,皇帝哥哥,如果你立後了,君兒是不是要搬進東宮啊?」
我埋進他懷裡,磨蹭。他手覆在我的後腦,撫摸我的髮絲。唉,我是不是很像西域的某種貓兒啊?
「傻孩子,能與朕同床共枕的,除了你,沒有其他人。」熱氣,噴進耳朵裡,癢癢的。
「皇帝哥哥。」我粘著他,滿足放肆地撒嬌。
過了一會兒,皇帝哥哥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安子,傳朕的旨意,封水璃為璃妃。」
「奴婢尊旨。」
我埋在他懷中感歎。
這樣,算是照顧到璃姐姐了吧?天真如我,絕想不到,因為我的關係,璃姐姐魂歸西天,而涉入其中受害的大臣數位!而我,再一次見到了那位深宮中,美若明月,毒如蛇蠍的男人。【tetsu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