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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捕獲戀人計劃【總裁的無用弟弟2】 作者:默嬋

捕獲戀人計劃【總裁的無用弟弟2】 作者:默嬋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小__璃` 您是第1294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他以為自己是愛情絕緣體,跟任何人都不來電
  空有特出的外貌和才華,其實心靈出乎意料的空虛
  沒想到竟然會有一見鍾情的邂逅,甚至二見定情的衝動
  認定她是他生命中的小白鴿,突破她的重重心防
  不但編織情網困住她,還擬定完整的誘捕計劃
  想要強迫她留在他身邊,希望她只對他一人付出……
  唉!他這回的所作所為實在是錯得有夠離譜
  為了自己那殘忍又自以為是的私心,簡直害慘了她
  她把人生依附在他身上,幾乎在他的束縛下失去自我
  既渴望踏進他的世界,又很在乎兩人之間的差距
  眼看她過得愈來愈不快樂,他的心裡也不好受
  為了讓她理解他對她的情感,不再視他為陌生的火星人
  他只好提出分手的要求,期待她能化被動為主動……


  出版日期:2009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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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偌大的麻將房內,除了麻將牌碰撞的清脆聲音外,便是吞雲吐霧的呼吸聲。

  阿發忙進忙出,將飲料和食物端進麻將房,麻將桌上吊著一個小桶子,在燈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見裡面塞滿了鈔票。

  四名男子正在打麻將,臉上的表情凝重且認真,像是正在談一筆天文數字般的大生意。

  忽地,手機鈴聲響起。

  正在瞇牌的南風尾家皺了下眉頭,又因為牌不合心意,不禁啐了一聲,「靠!」

  「阿發!」關柏軒背對著門,露出微笑。

  比起其他三位牌友,他顯得鎮定自若,就像個處變不驚的人。當然,只要事情不牽扯到他弟弟,他不只是鎮定自若,還溫馴得像小羊。

  「是。」阿發端了杯茶放到他旁邊的小圓桌上,連忙拿起手機。

  聽了一會兒,他走到關柏軒的左邊,看著身著名貴手工縫製西裝,括脫脫是高級知識分子扮相的男子。

  「阿凱哥,你的弟弟……」

  阿凱揚起眉頭,一臉不豫的接過手機,愈聽表情愈陰沉,終於忍不住發作。

  「這種小事,你幹嘛打電話來煩我?你欠K,是不是?廢話!從今天開始,你的零用錢減為十萬,看你還能怎麼亂簽帳!」

  吼完,阿凱把手機一丟。

  阿發剛好接住,心思靈敏的將手機轉為震動,因此隨後阿凱弟弟打來的電話全都形同拒接。

  「你弟弟又亂簽帳了?」

  「他跟二弟昨天去酒家,一晚上就簽了五十萬的酒單,X的,他們兩個平常有本事賺個五十萬回公司,我就要燒香拜佛,擺流水席還願了。」阿凱打出一記三條,然後取出一條手帕,拿下金邊眼鏡,擦了擦,突然想到一件事,「喂,阿岳。」

  「嗯?」蘭皓岳看著牌海,再看看自己的手底牌,漫應一聲。

  「你弟弟什麼時候才要去我那個新建的社區做綠化工作啊?住戶都入住了,己經有人在抱怨,怎麼花園都光禿禿一片?」阿凱排列著自己手中的牌,敲敲桌面。

  「他還沒去嗎?我之前跟他說過了啊!」蘭皓岳欲脫牌的手一頓,微微驚訝。

  「嘖,跟那群白癡說人話有用嗎?」尾家的男子冷哼一聲,涼涼的說。

  「跟弟弟用說的是不行的。」阿凱感同身受,「你看我,好說歹說,我那幾個弟弟還不是一樣亂花錢!一定要讓他們山窮水盡,才會知道家裡不是銀行。」

  「沒錯,最好是用力巴他的頭,看能不能讓他變聰明一點。」關柏軒加注。

  「奇怪,我明明交代了他那邊的員工啊!阿發。」蘭皓岳搖搖頭,朝阿發招手。

  阿發恭敬的上前,遞上他的手機。

  蘭皓岳一邊打牌一邊打電話。

  關柏軒打出白皮。

  「吃。」蘭皓岳連忙大叫,收下白皮,打出一記萬子,然後對著手機說:「皓成,你是不是沒去萬欣社區做綠化工作?對啦!人家老闆都……什麼?」他原本打算罵人的氣勢弱了下來,「原來是這樣……嗯,要搞花藝展也無可厚非……」

  對面的牌友用力拍桌子,吹鬍子瞪眼,好像蘭皓岳幹下了什麼滔天大罪。

  蘭皓岳馬上朝手機大吼:「我管你那麼多!現在立刻去萬欣社區做綠化工作,我朋友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將這個案子交給你,你辦不好,那間小花店也別開了,等著喝西北風吧!」

  其他三位至交牌友紛紛露出滿意以及志同道合的神情,朝他豎起大拇指,為他在弟弟的面前樹立良好的兄長風範表示讚許。

  電話線另一端的人嘰哩咕嚕說了幾句話。

  蘭皓岳微皺起眉,「叫你去就去!」

  那人又做了些許回應。

  蘭皓岳的眉頭意皺意緊,「你家那隻小白鴿跟我叫你去做綠化工作有衝突嗎?沒有嘛!既然沒有,你哪來那麼多理由!給我去!」

  說完,他氣概萬千的結束通話,迎上牌友們不以為然的眼神,頓時變得尷尬。

  「唉,阿岳,你還是這麼不會罵人,要不是我已經金盆洗手,真該帶你去給我那班小弟訓練一下。」關柏軒笑兮兮的說,故意落井下石,「罵人就是耍快狠準,像你這樣說一長串又沒重點,聽完就睡著了。」

  「你還不是一提到你那個小弟就像吃了炸藥,我們半斤八兩啦!」蘭皓岳也笑著給他一記回馬槍。

  「說到你弟弟那個花藝展,你弟不是個男的嗎?怎麼那麼愛搞花啊?」

  「不只搞花,連鴿子也養啦!」

  「養也要養賽鴿,養什麼白鵲!」少搞愛與和平那一套。

  「難不成你弟搞那個花藝展是……」關柏軒三句不離本行,夾帶黃腔,邪邪一笑,「那他什麼花都找得到,很行喔!」

  蘭皓岳沒好氣的打出一記牌,「講白點,我弟就是個花農,連女人長什麼樣子搞不好都沒見過,我之前還懷疑過他是個兔子咧!X的,以前我超怕得幫我弟找老婆,可是自從他認識那隻小白鴿……」

  「等等,小白鵲是個人?」

  「不然咧?還真的是鴿子?」

  「你弟也不錯嘛!不只花,連鴿子都搞上了。找機會叫他來,我們交流交流。」關柏軒葷素不忌的開玩笑。

  「好,我叫他抓幾隻兔子送你。」蘭皓岳出牌,堵住關柏軒的嘴。

  「不是我愛說,打個牌還要為弟弟勞心勞力,就沒見他們受教一點,當哥哥早出生是礙到誰了嗎?真是的!」尾家男子愈說愈心煩。

  「沒辦法,早出生早倒楣……胡了!三家通吃!」阿凱大笑三聲,被兩個弟弟搞壞的心情全因贏牌而獲得平撫。

  其他三人以國罵回敬,但也很認命的掏出錢。

  「X的,一提到弟弟就倒楣!」蘭皓岳氣急敗壞的把一疊鈔票丟到桌子中間,牽托又愛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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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兩年前

  那是一幅顏色極美的油畫。

  透徹彷若琉璃的藍與綠,層層疊疊構成奇妙的圖形,很難說得出來它像是什麼東西,顏色用得很漂亮,雖然看不出畫的是什麼,但是這類抽像畫風的畫總是內行人看技巧,外行人只能看皮毛。

  畫的名稱是「一見鍾情」。

  除了名稱之外,還有幾行解說,說明這幅畫是畫家見到一名女子之後,對她一見鍾情所畫出來的。

  什麼樣的畫家,看到什麼樣的女子,結果畫出這樣奇怪的抽像畫?

  張晏颯微皺眉頭,打量眼前這幅畫作,心裡為那名女子感到萬分尷尬。

  「晏颯,畫家本人在那邊,你要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嗎?」負責展覽的表姊水映瑤像個陀螺,在展場裡轉個不停,在轉過她身邊時詢問。

  張晏颯回過神來,看著低頭忙著在黑莓機上點來點去的表姊,毫無罪惡感的說謊,「我還想再看看這幅畫。」

  水映瑤笑了,「很棒吧?」

  「是啊!」才怪。張晏颯淡淡的應和。

  「我過去跟畫家打個招呼,等等回來陪你。」深知表妹的表情少得可憐,水映瑤輕易的判別出她的喜惡,笑道。

  「你忙。」不用管她。

  水映瑤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走向被眾人團團圍住的畫家。

  張晏颯不以為然的看了畫家一眼,一轉身隨即迎上審視的眼光,她很快的別開眼,身子微微一側,看向「一見鍾情」旁邊的畫作,那又是一幅毫無藝術細胞的她完生看不懂的畫,叫做「錦繡」。

  那幅畫就像是一團被貓玩亂的毛線。

  她左瞧右看,很努力的擠出所剩不多的想像力,卻還是得到這樣的結論,不由得輕歎出聲,「唉……咦?」

  她摸了摸後頸,縮了縮肩膀,覺得自己似乎暴露在某人的目光下,感覺不舒服的看向視線的來源。

  又是剛剛那個人。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人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長相不差,身材也不錯,唯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他的眼神極為銳利,活像在街頭狂飆,看人不順眼就以開山刀伺候的少年。

  張晏颯再次別開臉,將頰畔的髮絲勾至耳後。

  然而那種被看的感覺一直沒有稍失,她不悅的瞪向那人,希望自己凶狠的眼神能讓他知道他的視線引起她的不快。

  顯然她太高估與會的人士,以為他們都是明白所謂「眼神交流」的高手,以至於遇到這個對於眼神侵犯到別人而毫無自覺的傢伙,「以眼還眼」這招頓時無用武之地。

  正當她不知所措之際,水映瑤回來了。

  「表姊,我想回家。」

  「你才待沒多久就想走了?」水映瑤算了算時間,微揚眉頭,「你忘了阿姨說的話了嗎?」

  提到母親,張晏颯下意識的站直身子,「我有現身,也算是出來走走了吧?」

  「你說呢?」水映瑤覺得好笑。

  張晏颯無言以對,神情苦惱。

  「這樣吧!」水映瑤忍不住笑了,「你可以不要待在這裡,但是也不能走了就直接回家,你明白嗎?」

  表姊的意思是要她有地方玩就去玩,不一定要待在展場裡,只要在晚上十一點後回家,她去哪裡都可以。張晏颯明白,可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上哪去,這麼晚了,圖書館早就關門了,而圖書館是她唯一覺得可以消磨時間的地方。

  水映瑤看出表妹無處可去,輕歎口氣,「你再逛逛吧!這些藝術品並不真的都那麼難以親近,如果覺得無聊,到展場外面的花園走走也好,嗯?」

  張晏颯除了點頭,也無法提出反駁的意見。

  水映瑤聳聳肩,轉身離開。

  張晏颯百無聊賴的繼續瀏覽一幅又一幅艱澀難懂的畫作,實在不知道畫出這些畫的畫家當時在想些什麼,並在腦海裡安排著明日的工作行程。

  「咦?」她在那幅名為「怦然」的畫作前停下腳步,深受吸引的凝視著纖細的筆觸、生動的構圖和簡單的色彩。

  生平頭一次,她真正體會到怦然心動的感覺。

  任憑身邊的賓客來來去去,她的雙腳像是生了根,一動也不動。

  她看著畫框下的名牌,蘭皓成,他是這次聯合展覽參展的藝術家之一,她記得他參展的作品似乎都集中在陶藝區。

  那個區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擠不進去,也沒動過去擠的念頭,沒想到他還有展出畫作。

  這時,她注意到名牌旁邊另外有一張寫著價格的牌子,默默的數了下牌子上的數字,眼前不由得一黑。

  三……三百萬台幣?!

  這幅畫竟然要價三百萬台幣,把她殺了,賣掉所有的器官,都不見得值這個價碼。

  但是,她對這個價錢很認同。

  同樣是抽像畫,比起「一見鍾情」的不知所云,這幅「怦然」讓她愛不釋手,瞬間有種想要一輩子站在畫作前,藉由畫作永遠感受怦然的鼓動。

  沒有兩秒,她即作出要買下這幅畫的決定,正要前去服務台詢問該怎麼付款時,一道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喜歡?」

  蘭皓成緊盯著那名身著黑色襯衫與黑色長褲,外加黑色廢鞋,頭髮亂得像瘋子,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一臉嚴肅的女子。

  她身旁站著另一個亮麗的女子。

  水映瑤。

  他認識她,是這次聯合展覽的公關。

  只見水映瑤跟她交代了一些事情,她點頭後,便穿梭在觀賞民眾、藝術家和媒體記者之間。

  她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無所適從的四下張望,朝最少人觀賞的抽像畫區走去。

  不知所措的她顯然挑錯了觀賞區,蘭皓成從她的背影和肢體動作便知曉她對於抽像畫的感覺。

  像是發現他在打量她,她回頭瞪了他好幾眼。

  有趣。他克制不了自己「觀看」她的衝動。

  像只蝴蝶到處採蜜的水映瑤跑到她身邊,跟她有短暫的交談,水映瑤再次離開時,她臉上充滿茫然,就像一隻混入老鷹窩裡的小白鴿。

  最後,她停在他的畫作前面。

  他注意到她的轉變。

  啊啊,她喜歡。

  剎那間,他有個衝動,想問問她對自己的畫的感覺。

  這樣的衝動凌駕了他的理智,讓他悄然靠近她,在看見她的神態時,他帶笑的神情一愣,不知名的情緒襲上心頭。

  純然的感動。

  蘭皓成的心臟漏跳一拍,像被雷打到,有什麼東西埋入了心房,緊緊扣住他的心弦,彈奏一首名為「她」的歌曲。

  在他還無法釐清這種感覺是什麼時,他的身體己經先替他決定要接近她了。

  「喜歡?」

  他話一出口,吸引她的注意力,兩人的距離拉近,這才發現那隱於眼鏡之後的清澈眼眸與微皺的眉頭是這麼的可愛。

  張晏颯抬頭看向來人,發現他就是方才一直盯著她的那個沒禮貌的傢伙。她沒搭理他,從度包裡取出皮夾,確定帶齊了金融卡與信用卡後,打算離開。

  他二話不說,抓住她的手臂。

  「放開。」她雖然嚇了一跳,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

  「你喜歡這幅畫?」他又問了一次,眼神毫不客氣的直直探入她的眼眸深處。

  張晏颯覺得自己就像全身脫光光的站在他面前,倒不是那種全裸的尷尬,而是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沒有絲毫隱瞞的困窘。

  她的兩道眉頭幾乎糾結在一起,重重點了下頭,有些急切的想要甩開他的鉗制,沒想到他的力道雖然不大,卻也不是她能輕易掙脫的。

  「放開。」

  「別急。」蘭皓成微微一笑,那張不笑己經可以謀殺上千卷底片的開麥拉face,一笑更是不得了,她剎那間有種自己瞎了的錯覺。

  「你放開,這樣很不禮貌。」張晏颯低聲嚷道,承認這個男人很好看,但不想承認他對自己有影響力。

  「那你別走開。」他要求。

  她冷冷的瞪他一眼,點了下頭,答應不動。

  他也遵守承諾,慢慢放開她,但雙眼直盯著她,似乎在等著她違背自己許下的承諾。

  她又憤怒的瞪他一眼,這次是因為他對自己人格的懷疑。

  他笑得更開心,身上散發的光輝就像正午高掛天空的太陽一樣炫目。

  「你要幹什麼?」張晏颯不悅的問。

  蘭皓成朝服務台點了下頭,一名服務人員動作極快的跑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

  嗄?張晏颯一愣,「啊?」

  「名字。」他流露出既銳利又帶著些許興味的眼神,雖然無禮,卻沒有什麼猥褻的感覺。

  「張晏颯。」她下意識的回答。

  蘭皓成看向服務人員,輕輕頷首。

  服務人員會意,立刻取下畫作,走回服務台。

  「咦?」她睜大眼,不明所以的看著服務人員的一舉一動。

  「電話號碼和地址。」

  「啊?」

  「你的電話號碼和地址。」

  張晏颯頓時心生警戒,防備的看著他。

  「沒有你的電話號碼和地址,他們怎麼知道展覽結束之後,要將畫送到哪去?」他笑笑的解釋。

  她花了一點時間整理整件事情的始末,理出一個結論:眼前的陌生人要將畫送給她。

  「我自己有錢買。」她不能收受這麼貴重的禮物。

  「我知道,但是你現金不足,對吧?」他態度不變的問。

  張晏颯有種被摸清底細的困窘,「不關你的事。」

  她忿忿的瞪著他,張口欲言,卻怎麼也說不出不想買畫的賭氣話語,因為她真的很喜歡那幅畫。

  「你喜歡這幅畫吧?」他第三次這麼問。

  她抿著唇,冷謨的點頭。

  「喜歡就收下。」

  張晏颯歎口氣,「你的名字、電話號碼、地址和銀行帳號。」

  蘭皓成疑惑的瞥她一眼。

  「我會把錢匯給你。」

  他的反應很古怪,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久久不語。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於是再次強調,「把你的銀行帳號給我,如果可以,名字和電話號碼也給我,我過兩天就把錢匯給你。」

  「雖然我很不想說這句老套的話,不過……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他一直注意著她,自然也看見了她與水映瑤談話,既然她認識水映瑤,他便以為她也對這方面有所認知。

  張晏颯推一推眼鏡,不耐煩的說:「你又沒說,我怎麼知道你是誰?」

  他撇揚眉頭,笑容更加古怪,「張……晏颯。」

  不知道為什麼,他呼喚她名字的方式讓她的呼吸有點困難,瞪大眼看著他,不自在的低下頭。

  蘭皓成的手指撩過她耳畔的髮絲,聲音低沉的說:「小白鴿,後會有期。」

  張晏颯霎時失神,等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原本被拿到服務台的畫作又掛了回去,畫框上貼了張小小的紙條,寫著這幅畫己售出的字樣,而那個男人不知何時己離開。

  搞了半天,她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滿腦子莫名其妙的感覺,實在很難言喻。

  「什麼小白鴿?噁心死了。」她心生惡寒,搓了搓手臂,不自在的推一推眼鏡,小小聲的糾正,「是烏鴉才對吧!」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就是蘭皓成,是她這個與藝術無緣的井底之蛙有眼不識泰山。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與他之間開始了暖昧的交往。

  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會對與他天差地別的自己有興趣?等她發現自己對他的重視超乎平常時,己深陷在他隨手編織的情網裡,動彈不得。

  她是個閉鎖的人,她的世界很小,但是他的世界大而繽封。

  對她而言,他是全部;可是對蘭皓成而言,她只是一小部分。

  面對有一天他會離她而去的事實,張晏颯很沮喪,可是不知道如何排解隨時會失去他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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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天晚上張晏颯值大夜班,交班的同事拿著現今正夯的吸血鬼戀愛小說,一邊幻想,一邊警告她小心夜晚有好色的吸血鬼出沒。

  她沒把同事的玩笑話放在心上,一點也不怕吸血鬼,那好歹是個死過的人,但是活人……她就傷腦筋了。

  而最讓她傷腦筋,時時到刻神出鬼沒,總是沒有預警就霸佔她的思緒的活人,只有一個。

  那個人現在正躺在解剖床上。

  她沒好氣的拿下蓋住男子的臉的帽子,迎上他清澈的眼眸,把帽子丟在他身上。

  「起來。」她不悅的命令。

  說過多少次了,即使徹底消毒過,解剖床也都還是會有一些屍體病毒或是對人體有害的物質濺留,怎麼會有人這麼喜歡找死?

  「我不是跟你說過,這樣很危險嗎?你怎麼都講不聽?」雖然她面無表情,但言語問透露著濃濃的關懷。

  「不論聽幾次,我都不厭煩。」蘭皓成坐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眼鏡戴上,抓住她的手,一指一指慢慢的脫下她的手套,染上油彩的拇指輕柔的撫過她的指關節。

  「怎麼來了?」她記得跟他說過這周都值大夜班,叫他別來的。

  「想你啊!」他笑笑的傾訴相思。

  「我們下午才見面。」想起下午的情事,張晏颯不自在的低下頭,直到心頭的洶湧起伏稍稍平息,才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我得工作了。」她縮回手,重新戴上手套,「下來。」

  「下午才見面,這樣夠嗎?」他直勾勾的凝視她,像是在探究她的想法。

  張晏颯看他一眼,推一推鏡框,將視線定在他身後的冷藏櫃上,沉默好一會兒才開口,「不是都這樣嗎?」

  這兩年來漸漸衍生出一周見三次面,其餘時間除了上班,就是個人空間的往來模式。

  說真的,她沒有什麼好抱怨的,蘭皓成是個非常好的情人,她也不想太束縛他。若說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就是她無法應付那隨著想念他的心情而來的負面思考。

  明明這麼不安,明明這麼想要觸碰他,她卻緊咬著牙關,不敢伸手。

  「我哥剛剛打電話給我。」蘭皓成轉移話題,「你覺得萬欣社區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張晏颯跟不上他轉得飛快的思緒,「萬欣社區在哪裡?」

  「靠近山區,但是離市區也很近,開車很方便,離『蘭庭集敘』很近。」蘭皓成笑咪咪的說。

  她吞了吞口水,差點就要親上去,還好及時穩住,漫不經心的問:「那……聽起來不錯,你想買房子?最近你好像在看房子,想搬到市區嗎?」

  他揚起眉頭,「你覺得呢?」

  「搬到市區,你一定不習慣。」張晏颯嚥下想叫他不用看房子、她住的地方就夠大的話,根據現實狀況分析道:「你捨得那些花花草草嗎?」

  「住山區要下山很麻煩,麻煩就沒辦法天天見你。」蘭皓成認真的口氣不像開玩笑。

  她僵硬的扯動嘴角,捧場的笑了兩聲,「別鬧了,我要上班。」

  他不以為意的偏著頭,「我們上次去配的隱形眼鏡呢?」

  提到隱形眼鏡,張晏颯的臉色沉了下來。

  上個月他不知道哪根神經不對勁,硬是要她去配隱形眼鏡,結果她戴著上班,不小心就掉了一隻,害她那天只好當獨眼龍。

  所幸蘭皓成不知是有先見之明還是單純喜好,幫她配的是日拋型隱彤眼鏡,丟了一隻,還有其他天可以配,但她就此知道自己完全不適合這種玩意兒,怕隱形眼鏡掉光,寧可戴眼鏡。

  「不太適合我……」她囁嚅的說。

  「為什麼?」

  她不看他,不想讓他知道她這麼拙,因此表情更加僵硬,透著些許冷漠。

  他沒再追問,抬起她收緊的下巴,用吻軟化她的唇,兩人的眼鏡在他巧妙的計量之下,並沒有撞在一起。

  她不適的縮了縮肩膀,別開臉,怎麼也不看他。

  「我去辦公室等你。」

  「不用等,我今天都會待在這裡。」張晏颯連忙阻止他。

  「那我去買消夜,放在辦公桌上,你餓了可以吃。」蘭皓成笑著戴上帽子,壓低帽簷,手背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流連不去。

  她低下頭,「你回去吧!」

  他輕歎口氣,「怎麼了?」

  「表姊打電話給我,說你的進度是所有人裡面最慢的。」她的語氣流露出些許愧疚。

  要不是他們兩個縱慾過度,也不會害他的進度變慢。

  如果她知道他在幫表姊負責的車展做花藝設計,昨天就不會纏著他一整天,還一直到今天下午才放他走,耽誤他的工作。

  他們向來不干涉彼此的工作,當然,工作的內容多樣化也是主因。

  蘭皓成的臉色變了,「水映瑤那隻母老虎找你抱怨?」

  「她沒跟我抱怨,只是打電話問我,我們在哪裡?」她的神情尷尬,握住他放肆的手,「我不好意思跟她說我們在……」床上。

  「嘖。」他緊皺眉頭,「別理她。」

  「答應人家的事就要做到。」張晏颯口氣嚴肅的說。

  蘭皓成挑了挑眉,親吻她耳後的肌膚,「我有啊!」

  她沒有表情的容顏染上薄薄的赧然,在原則消去之前,推開他,逕自走出解剖室。

  他緊跟著她。

  「展場裡一分一秒都是錢,你浪費的那些時間,是廠商要付的錢,離開幕不到一周的時間,你一個成品都沒做出來……」她走到冷藏遺體的保管室,將今晚欲解剖的遺體領出。

  「我知道了。」蘭皓成不悅的打斷她分明是從她表姊那邊原版拷貝的訓話,話語之間的冷意比冷藏櫃裡的溫度還低。

  張晏颯背脊一僵,將推床轉個方向,面對站在不遠處的蘭皓成。即使知道他己被自己觸怒,也沒有因此軟化態度。

  「知道就快回去。」說這話時,她低垂著頭,因此沒有發現他那張帥臉浮現火氣,直到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而抬頭,這才發現他讓她獨自留在保管室。

  張晏颯推了推滑下鼻樑的鏡框,指尖留戀不己的撫著他親吻過的耳後,忍不住輕歎口氣。

  「張小姐,我剛才看見蘭先生走出去。」保管室的看守人在她簽下名字時笑道,「來,我幫你推。」

  「是啊!謝謝。」

  蘭皓成是這兒的熟面孔,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說服大老闆點頭讓他以觀察員的身份自由出入,人家觀察員都是短期的,只有他一當就兩年,愛來便來,想走就走,完全把這兒當成自家廚房。

  看守人接手,幫她將遺體推進解剖室。

  「這麼晚了,蘭先生還有空來?」

  「他只是忘了資料,回來拿。」面對看守人尋常的問話,張晏颯的腦袋當機兩秒鐘,隨口編了個理由,希望他別再問下去。

  「真是有心。我看他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看守人欲言又止。

  她心知肚明,他想問蘭皓成是不是被遺體嚇到之類的。

  「是嗎?我沒注意。這裡就行了,謝謝。」她有禮的說。

  他揮揮手,示意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大步離開。

  張晏颯全身無力,坐在離解剖床不遠的椅子上。

  「唉。」果然還是把蘭皓成惹怒了。

  不一會兒,她站起身,將解剖用具一一排好,開始清理遺體,採集遺體上的一些微物證據,將之放進袋子裡,一一標明,然後為遺體拍照。

  執行解剖工作前,她雙手合十,將蘭皓成的身影自腦海裡摒除,但他那憤怒的聲音還是不時的在她工作的間隙溜進思緒。

  我去夜店了。

  「夜店……」張晏颯因為惹怒蘭皓成而懷抱的一絲歉疚就這麼消去無蹤。

  她忙了兩晚,值大夜班的第一天睡在研究所裡,第二天早上才交班回到住處,累到連澡都沒洗就倒在床上睡著,直到臨上班時才清醒。

  她盥冼完,簡單吃了晚餐,驅車前往研究所的路上,本來想傳簡訊跟蘭皓成道歉,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他傳了這封簡訊給她,與簡訊同時收到的還有表姊的語音留言。

  張晏颯深吸一口氣,放鬆不自覺緊捏手機的力道。之前有一次她和他吵架,也是因為他傳了類似的簡訊,害她把手機摔壞。

  再深吸一口氣,她強迫自己冷靜,不要隨著他起舞,跟他認真就輸了,可是她還是壓抑不了因簡訊而起伏的心緒,為了轉移注意力,她聆聽表姊的留言。

  「晏颯,我已經幫你留了車展的票,當天記得穿正式一點,如果不會化妝跟弄髮型,你到展場之後,我再找人幫你,早點到喔!對了,你家那口子今天晚上要去夜店……」

  表姊故作神秘和那強迫式的邀請,讓張晏颯的胃糾結在一起,尤其聽到她特別強調蘭皓成要去夜店的消息,更是讓她不自覺的咬緊牙根,再也壓抑不住焦躁的情緒,理智消失殆盡,撥了電話給蘭皓成。

  他很快的接通電話,「喂。」

  為什麼你跑去夜店玩?

  她滿腔的怒火在聽到他如常的聲音時被澆熄了,質問的話語梗在喉嚨,沉默兩秒才開口,「是我。」

  「嗯。」蘭皓成應了聲,表示知道她是誰。

  他那頭很吵,有人家用電鑽的聲音、有人來人往交談的聲音,還有指揮物品搬動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去夜店?你明知道我討厭你去夜店。張晏颯抖著唇,無法將想說的話說出口。

  「送錯了,我要的不是這個。」蘭皓成跟旁邊的人說話,口氣明顯不佳。

  「你在忙嗎?」她的氣勢屈居於下,與附近學校正在放學的學生們擦肩而過,拐向位在另一條街上的收發室。

  收發室的阿伯看見她,朝她招招手,表示有她的信件。

  「嗯。」肯定的答案卻是顯而易見的謊言。蘭皓成若是真的在忙,連飯都會忘了吃,遑論他平常即便閒暇都會置之不理的手機鈴聲。

  這麼忙,還有空去夜店!張晏颯氣到捏緊手機。

  「那你忙吧!最好你忙到還有時間去夜店!」她氣呼呼的掛斷電話,為自己一句質問的話也說不完全而氣惱,更氣自己只要他動動小指就動搖。

  「張小姐?」阿伯將她的信件遞給她。

  「謝謝。」張晏颯抿著發抖的唇瓣,收下信件,在簽收單上簽名。

  「你的臉色不太好,別忘了吃東西。」阿伯叮嚀。

  她牽動嘴角,擠出僵硬的笑容,點點頭,繞過收發室,從後門轉進研究所,走進辦公室,辦公室裡空無一人。

  張晏颯將信件放在自己的桌上,走進更衣室,換上白袍。

  離交班還有一段時間,於是她打開電腦,重新檢視解剖報告。

  漫不經心的她表面上沒有什麼變化,卻還掛念著蘭皓成要去夜店的這件事情上,一邊拆信件,一邊盤算著要跟他好好的談一談。

  MSN上傳來訊息的音效,張晏颯放下信件,移動滑鼠,將跳到螢幕保護程式的螢幕恢復,只見匿稱寫著「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的水映瑤傳送訊息給她。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晏颯,你怎麼這麼早就上班啊?

  一周都是大夜班:嗯,沒什麼事,就先來做準備。表姊,你怎麼有空玩MSN?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我正在跟外燴公司做最後的確認工作,就看到你上線了。有聽到我的留言嗎?

  水映瑤手上總是有最新的科技產品,她的手機已經進化到可以MSN了。

  張晏颯指尖一頓,停了兩秒才敲打鍵盤。

  一周都是大夜班:有。我可以不要去嗎?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咦?為什麼不來?難得蘭先生有花藝展覽呢!你不是很喜歡他的作品嗎?還是天天都在看,看膩了?

  一周都是大夜班:沒,我對車子又沒興趣,而且去那裡,一個人也不認識,我也沒有天天看蘭的作品。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來嘛!你來,那傢伙才會認真做事。

  一周都是大夜班:誰?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還有誰?蘭皓成啊!我今天一跟他說你也要來,他的進度可快的咧!

  張晏颯苦笑。她的名字要是真的這麼好用,蘭皓成就不會明知道她討厭他去夜店玩,還故意去夜店了。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對了,我電話裡不是說他去夜店了嗎?

  一周都是大夜班:嗯。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結果他沒去啦!他一整晚都在展場趕工,是我的情報錯誤。你生氣啦?

  張晏颯愣住,沮喪得眼眸發熱,心裡不無埋怨自己的無能。為什麼她連這種事情都要表姊操心呢?又為什麼蘭皓成剛才在電話裡不跟她說他沒去夜店呢?

  一周都是大夜班:沒有,我們沒事,讓你操心了。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唉,我也有錯,不該每次跟蘭皓成在公事上面有問題就找捷徑,害你跟他吵架。

  張晏颯輕歎口氣,眼角餘光喵到一封國外的快捷郵件,她將它抽出來。

  一周都是大夜班:我們沒吵架,而且我也沒有說什麼。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你就是這樣,什麼都不說,難怪蘭皓成每次都被你氣到抓狂。

  張晏颯緊抿唇瓣。不會說話是她的致命傷,她最會說的話是「請、謝謝、對不起、你好、再見」,然而面對蘭皓成,她連這幾句最基本的話也說不好。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總之呢,三天後的車展你一定要到,不然我就跟阿姨告狀。

  一周都是大夜班:表姊,我不想去,你別逼我了……

  她不喜歡那種場合,那只會讓她變得更加醜陋,她會吃遍展場內每一個跟蘭皓成說話談笑的男女的醋,與其讓自己不好過,不如眼不見為淨。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一定要來。

  張晏颯沒有回答,注意力被手中的信件吸引。這封信來自美國一家法醫學研究所,這幾年她一直希望能夠到那裡去學習更多有關法醫範疇的知識,這家研究所每年只開放幾個海外研究員的申請名額,她不抱希望的每年申請,原本以為今年也是落空,沒想到……

  「我們很高興通知您,您錄取了……」她將信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翻成中文,喃喃的說出口。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晏颯?

  張晏颯回過神來。

  一周都是大夜班:我一定會去。

  忙到快瘋掉的幼稚園園長:乖,我去忙囉!

  水映瑤眼見目的達到,也沒再多跟她聊,逕自去忙別的事。

  張晏颯看著那封錄取通知信,縈繞著許多說不清、理不明的情緒,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

  如果接受了這個錄取通知,那她要做的事多到一想就頭痛,而其中最重要也佔據她心房最大塊部分的是,該如何跟蘭皓成說這件事?

  她無法臆測他的反應。

  他很可能什麼反應也不會有,但還是如常跟她見面約會上床;也很可能聽完之後嫌麻煩,當場斷絕來往……

  無論是哪個反應,都是她不樂見的。

  然而她在這裡胡思亂想也沒用,她畢竟不是蘭皓成肚子裡的蛔蟲,再怎麼揣想,也沒直截了當說明來得明確。

  「唉。」張晏颯取出手機,再次打電話給蘭皓成。

  這次電話鈴聲響了一陣子才被接起,通話的瞬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對方也出奇有耐性的等著她開口。

  好一會兒,她輕咳一聲,「是我。」

  「嗯。」蘭皓成那邊的聲音依然嘈雜,他走到比較安靜的角落,感覺那些嘈雜的聲音都在遠遠的地方。

  「剛剛……對不起。」張晏颯道歉。

  「只是聽說我去夜店,你就那麼生氣,我要是真的去了,你不氣死才怪。」蘭皓成的聲音充滿調侃,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

  「你老愛看我出糗嗎?」張晏颯嘟起嘴巴。

  「這樣的你很可愛。」他心情愉悅的坦承。

  「認真點。」她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我很認真。」他笑說。

  「你心情很好?」她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工作很順利?」

  一提到工作,蘭皓成的聲音明顯變得冷淡,「一點也不順利,我根本不想接這次的案子。」

  「不想接是一回事,你接了就得做好……啊!」張晏颯緊咬下唇,察覺他們又要因為工作的事情起爭執。

  蘭皓成彷彿也感受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一陣沉默陣臨在他們之間。

  「你今天會來我那邊嗎?」其實應該是明天,令天晚上她要值班,即使他去了,也見不到他。

  張晏颯的指尖撫過光滑的信紙,在校徽上頭畫圈圈。

  「你想見我?」蘭皓成尾音上揚,十分驚訝。

  「嗯……」

  他的反應不像平常那般從容自在,反而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保持安靜。

  她的心緒隨著他的沉默而紊亂。如果他像平常那樣說了一堆讓她臉紅心跳的情話,那她會應對得更好,偏偏他的感覺敏銳得不像人,他這樣讓她不知所措。

  過了好久,張晏颯以為斷訊了,他才開口。

  「會很晚。」

  「早上見得到你嗎?」她又問。

  「應該吧!」這回他很快做出回應。

  「盡量早點回家,我……嗯……有點事要說……」

  蘭皓成靜默不語。

  電話裡只有他那邊的噪音,跟她這邊形成對比的寂靜,還有她愈來愈快的心跳聲。

  「什麼事?」他的聲音很低,低到她以為自己幻聽。

  「呃……就是……有點事……」

  「蘭先生,」有人出聲叫他。

  「嗯。」蘭皓成回應一聲,然後語帶歉意的說:「我要忙了。」

  「你忙,我們再談。」

  他收有眷戀的結束通話。

  張晏颯卻直到聽見斷訊的音效,才輕歎口氣,按下通話結束鍵。

  想了想,她發現自己等不到明天早上再說,於是又撥了電話,想跟他先在電話裡談,沒想到他竟然關機了。

  不,蘭皓成關機是常有的事,大多時候他的手機只是裝飾品,就連待機時間超過電源耗盡也很少察覺,所以找不到他是常有的事。

  她不介意他不好找,只要她想到他,他就像魔法師一樣出現在她面前,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可以這麼準確的猜中她的心事。

  因為我想你。他的理由總是千篇一律。

  她曾懷疑他是否在她身上放了追蹤器還是什麼可以測出人的心事的儀器,卻遍尋不著。

  張晏颯焦躁的咬指甲,有個念頭不斷的浮現腦海。

  這次,他們會不會就此分手呢?

  如果她決定出國留學……不對,她早就決定,如果拿到錄取通知信,一定要排除萬難去留學,現在她卻因為蘭皓成而遲疑、焦躁。

  他對她的影響有那麼巨大嗎?

  她想否認,卻感覺臉頰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不捨之情洋溢在胸臆之間,她有些難以呼吸的抽噎。

  此時,張晏颯才覺察到自己比想像中還要在乎蘭皓成這個可怕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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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晚上,接二連三的發生案件,地點遍及整個大台北,一直到早上六點,天邊呈現一片魚肚白,張晏颯才得以稍稍喘息。

  她衝出研究所大樓,回到家時,已經早上九點了。

  打開家門,她焦急的心情在見到玄關那雙男鞋時安定下來。

  「還在。」

  太好了,還在。

  她走進客廳,看見躺在L形沙發上熟睡的蘭皓戚,不由得摀住鼻子,深怕眼前的景象太過秀色可餐而噴血。

  好不容易抑制滿腦子的情色思想,張晏颯以手背撩開他的頭髮,指關節輕撫著他的臉頰,滿懷柔情的喚道:「蘭。」

  蘭皓成睜開眼,握住她的手,「幾點了?」

  她避開他的眼光,「九點。」

  「嗯。」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我睡著了。」

  「我知道。」張晏颯嘴角上揚,他剛醒的樣子對她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她最喜歡看他半夢半醒的模樣,這會讓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我煮點東西吃吧!你想吃什麼?」

  「呃……咖啡。」蘭皓成依然神智不太清,半瞇著眼,彷彿一合上眼便能馬上熟睡。

  她僵硬的別開臉,不敢看他。

  「好。」

  張晏颯簡單的做了兩份早餐,將咖啡機設定好後,先去洗澡。

  等她走出浴室,發現他趴在餐桌上又睡著了。

  蘭皓成早上總是起不來。

  因為可以盡情觀賞他而放鬆自己的張晏颯拉開他身旁的椅子坐下,掏氣的指尖描繪他耳朵的輪廓,想起他們日前的爭執,可憐兮兮的自言自語,「蘭,你還在生氣嗎?」

  「嗯。」

  顯然的,他這回並沒有睡熟,側趴在手臂上,深深的凝視著她。

  「對不起。」她低下頭,眼睫輕顫。

  「為什麼對不起?」

  「我讓你不開心了……」張晏颯低聲說道,「但我還是覺得工作就是工作,要把工作完成……」

  「我沒有怪你,耽誤到時間是我的過失,與你無關。」

  「那你還生氣?」她不解。

  「我氣你被你表姊牽著走,她以為有你就可以威脅我做任何事。」一提到這件事,蘭皓成心裡就有氣,連瞌睡蟲都被氣跑了。

  她微微愣住,「我沒……沒那麼大的影響力吧?」

  他瞥她一眼,「……當然沒有。」

  張晏颯心口一痛,拿起刀叉,食不知味的吃著早餐。

  他微揚嘴角,將她失落的模樣盡收眼底。

  「為什麼遲到?」

  她飛快的看他一眼,「晚上有幾起案件,人手不夠,所以我一直到早上六點多才驗完所有的遺體……啊,總之,很忙。」

  跟蘭皓成相處的時候,她總會忘了自己的工作內容跟平常人不太一樣,而她竟然這麼沒知覺在餐桌旁說屍體的話題,即使知道他根本不介意,她還是規範自己不能再犯這種錯誤,沒有人喜歡女孩子滿口血腥話題吧?然而她常常忘了這一點,之前有好幾淡都談到忘形,奇怪的是,他似乎不介意她說什麼,總是讓她感到很放欄……

  但是,這樣的放鬆是對的嗎?

  她從來不太明白,聯繫她跟蘭皓成之間的到底是什麼?

  「你走神了。」他貼近她,低聲說道。

  「啊?抱歉。」張晏颯低下頭,戳著荷包蛋,「你呢?工作還好嗎?」

  「老樣子。」

  話題結束,她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餐桌旁的沉默並沒有影響蘭皓戚,有時候她覺得不管她出多大的糗,他都不會在意,好像……好像她不在他的視線範圍裡,除了在床上,他們就像兩個星球的人……

  「你又走神了。」他皺起眉頭,眼神銳利的打量她。

  張晏颯推了推眼鏡,「我吃飽了。」

  蘭皓成仍舊盯著她。

  「你還不吃嗎?再不吃,冷了很難吃,咖啡……我幫你倒。」她起身,手被他抓住,當他的拇指撫過她手腕的動脈時,她的心跟著血液的流動而劇跳。

  「水映瑤說你會來看展覽?」他任由她掙脫他的鉗制,輕聲詢問。

  「嗯。」張晏颯倒咖啡的手微鮞,忍不住尋求肯定的問:「你希望我去嗎?」

  蘭皓成接過她遞到面前的咖啡杯,「為什麼不?」

  她將放了奶精與紅糖的長盤子擺到餐桌上,「也對,為什麼不?」她喝了口咖啡,「我怕為你帶來困擾。」

  他加了四匙紅糖、三匙奶精,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你今天特別多話。」

  被說中心事,張晏颯心虛的啜飲幾口熱燙的咖啡,「我們……認識也兩年了喔?」

  「嗯。」蘭皓成輕應一聲,咖啡因讓他完全清醒。「從我們認識的那次聯合展覽之後,就沒做過這麼累人的展了。」

  他竟然記得他們是在哪裡認識的?!張晏颯吃驚的眨動眼瞼,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表姊說,如果這次的展出有好評的話,你在台灣就可以準備開個展了。」她透過鏡片偷偷看他喝咖啡的模樣,臉頰不由得發熱。

  「個展不急於一時。」蘭皓成對個展一點積極度也沒有。「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我來了?」他微微一笑,眼神柔和。

  啊,他的心情變好了。

  張晏颯紅著臉,覷著他,喜悅的揚起嘴角,「表姊說,在台灣很難得看到你的作品,都是造福毆美日本的人,她希望你在台灣也能發光發熱。」

  「這種事很難講,我目前沒有想在台灣開個展的慾望。」他朝她招招手,「來。」

  張晏颯走到他的面前,低下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臉。

  「你該剪頭髮了。」蘭皓成摸著她的發尾。

  「之前的頭髮太短,不好整理……好不容易留長了,可以綁馬尾。」對她來說,比較方便。「長……長髮不好嗎?」

  「沒有不好。」他對她髮型的長短沒有意見,「我以為短髮比較好整理……我喜歡你睡起來的時候,亂翹的髮型。」

  張晏颯有自然鬈,短髮時會亂翹,長髮時會糾成一團。

  「那……那我還是剪短好了……」

  他的心情極佳,也讓她的心情跟著飛揚,只要他喜歡,她的髮型不是重點。

  「你要來看展覽,知道該怎麼穿衣服嗎?」蘭皓成仰首,笑問。

  她搖搖頭,輕撫著他的發,苦惱的皺起眉頭。

  「嗯……」他拉著她的手,將她稍稍推開,打量她全身,改扶住她的腰,讓她原地轉一圈。「你就穿那套淺藍色的洋裝,當天記得戴上隱形眼鏡。」

  張晏颯迴避他的凝視,「這樣好嗎?」

  「嗯?」

  「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蘭皓成疑惑的看她一眼。

  「就是……展覽,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沒有。」他毫不遲疑的回答。

  她呼吸一窒,推了推眼鏡,鼓起勇氣問道:「你為什麼會跟我在一起?」

  「為什麼這麼問?」他直視她的眼眸,眼神銳利而直接,像是要將她的靈魂自身體裡拽出,掌握在手中。

  「我們這樣……算是在交往嗎?」

  張晏颯不懂,她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她既沒從事藝術相關的行業,也沒藝術鑒賞能力,更不是他的繆斯女神……這樣一想,他根本就不需要她,反倒是她對他的依賴深切,連髮型這種小事也要他提點建議。

  為什麼他會跟她在一起?為什麼他能夠跟她在一起這麼久?

  「你覺得呢?」蘭皓成微帶怒意的反問。

  「我……」張晏颯低下頭,看著剪得極短的指甲,咬著下唇,不想吐露自己的想法,更不想當著他的面哭泣,「過不久,我也許……」她說不出自己即將去留學這件事。

  室內迴盪著寂靜。

  不一會兒,蘭皓成冷笑一聲,取出眼鏡戴上,瞪著她。

  「蘭?」她抬起頭,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生氣。

  他倏地起身,拐進走廊,不一會兒,關門的聲音響起。

  張晏颯回過神來,知道他去畫室。

  走廊兩側只有兩間房,一間是書房,屬於她的領域;一間是打通原本的客房和儲藏室做為畫室,專屬蘭皓成。

  大多時候,兩間房是不關門的。

  她最喜歡的是在書房看書時,透過兩扇相對的門,偷看他專心作畫的背影。

  現在,門關上了。

  她雙腳一軟,跌坐在椅子上,苦惱的敲敲頭。

  「笨蛋,話都說不好。」

  吸了吸鼻子,她困擾的縮著肩膀,沉浸在頹喪中。

  沒多久,蘭皓成又衝了出來,站在她的面前,神情複雜的抬起她低垂的頭。

  「你叫我留到早上,要談什麼事?」

  他公事公辦的口吻讓張晏颯完全亂了方寸,剎那間,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應他的問題,狼狽的皺起眉頭,推著下滑的眼鏡,下意識的撫著頸子,情緒非常紊亂。

  「我……嗯……我想說……我們……不是,我……我……」不知怎地,她就是說不出自己獲得留學資格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又或許她只是不想面對。

  蘭皓成歎口氣,輕撫她的臉頰,親吻她微顫的唇瓣,她睜大眼,看著他,他苦笑的用指關節敲了下她的額頭。

  「總是不閉眼。」

  「我不想浪費時間。」

  她不想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可惜沒有慧根,即使拚命的觀察,也清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蘭,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蘭皓成微斂眼睫,再次吻上她的唇,舌頭探進她的嘴裡,觸碰她敏感的上顎,同時傳達了他的意圖。

  張晏颯嗚咽一聲,吞吞吐吐的說:「我……我要洗……澡……」

  「等等再洗。」他拉她起身,住房間走去。

  她撇了撇嘴,「我身上有味道。」

  「是嗎?」他不當一回事,迅速脫光她的衣服,攬腰抱起她,放到床上,「等等一起洗。」

  張晏颯沒空抗議,只能歎口氣,環住他的脖子,沉浸在他製造出來的情慾之中,將自己完全的交給他。

  蘭皓成親了下張晏颯裸露的肩頭。

  她疲累至極,嬌嗔的說:「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一整個晚上東奔西跑,不只消耗體力,還因為要跟他談留學的事情一直處於神經緊繃的狀態,回來談得不順利就算了,還引發深切的自我懷疑,接著又被拉上床翻過來翻過去,再孔武有力,張晏颯也舉雙手投降了。

  他好笑的再親了親她的肩頭與手臂,這回她連嬌嗔的氣力也隨著意識沉寂而消失。

  他替她拉緊被子,然後掀被下床,赤著腳走到客廳,點燃一根煙。

  他叼著煙,找著煙灰缸,卻發現張晏颯的包包扔在玄關地上,於是上前拾起。

  一拿起沒有拉上拉鏈的包包,鑰匙、錢包、一疊信件全掉了出來。

  蘭皓成失笑,「哪天東西掉光了都不知道。」

  他心想著要幫她買個堅固耐用又不會讓她忘記關的包包,將東西一一撿進包包裡。

  那封沒有裝進信封的信件,以及印在信件上那他曾經因為她提及而特別留意,在校方提出重新設計校徽時接下設計案子的圖徽,引起他的注意。

  一手拎著包包,一手拿著煙灰缸與信件,蘭皓成走回客廳。

  他放下包包,將煙灰缸放在茶几上,彈了下煙灰,然後攤開信,很快的瀏覽一遍。

  「留學……」

  蘭皓成將信折好,放進信封,指尖撫過信封上那出自他的手的校徽。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早在他們第一次約會,張晏颯就約略提過自己的留學夢,也是在那時,他確定自己對她其實是一見鍾情,二見定情。

  又點了根煙,他仰首吐出白煙,白煙裊裊上升,模糊了他的視線,也讓他的思緒回到了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

  蘭皓成盯著餐廳牆上的時鐘,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五個小時。

  他不懂,為什麼張晏颯遲到五個小時,他還在等她?

  平常遲到的人都是他,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等人等這麼久。

  也許他只是想證實展覽那天的邂逅,對她產生的是錯覺。

  「蘭先生,是否需要先幫你上一些點心?」

  「嗯。」蘭皓成並不餓,但是需要轉移注意力。

  不一會兒,侍者將製作精美的點心端到他的面前。

  他用巧克力捲心酥造了一座小屋,只差沒把巧克力沾醬倒進小屋,讓它淹水。

  蘭皓成暗自下了個決定,若是十分鐘後還不見張晏颯的人影,他就不玩了,即使他已經等了五個小時。

  倒數十分鐘……倒數五分鐘……十、九、八、七、六……

  這時,一道身影踉踉蹌蹌的跑進餐廳。

  蘭皓成微瞇起眼,打量著還穿著白袍,白袍上沾有不明顏色的張晏颯。

  由於她衣著不整,而且散發出異味,因此侍者將她攔了下來。

  她狀似焦急的向侍者解釋,蘭皓成這個位置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但是料想得到她會說些什麼話。

  他將巧克力捲心酥小屋推倒,起身走向門口。

  「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

  「嘿。」蘭皓成出聲。

  張晏颯看向他,他這才發現她臉上拈了奇怪的東西。

  「太好了,你還在……」她鬆了口氣,本來想上前,卻因為察覺到自己一身髒,尷尬的撩開頭髮,「呃……我要出門的時候臨時有工作,結果一搞就遲到了,對不起。」

  蘭皓成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下次換我請你,向你賠不是,對不起。」張晏颯雙手合十,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蘭皓成笑了,將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掩去她身上的髒亂。

  「有人死在家裡,過了十天才被發現,我去驗屍,但是因為……」她滔滔不絕的解釋,「……所以我就被噴得全身都是。」然後她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趕緊摀住嘴巴,「啊!」

  他挑高眉頭,「你是做什麼的?」

  「呃……就是……跟醫學有關的……」她謹記表姊的吩咐,不提自己的職業。

  當他約她吃飯的時候,本來她不想答應,但是一想到自己收了他那麼大的一個禮,就覺得應該要還他人情。可是她對蘭皓成,不,該說她對約會吃飯這種事情全然陌生,因此找表姊求救,該說什麼話題,表姊都幫她準備好了,她也很乖的背起來,怎麼知道……

  她不安的動動手,動動腳,閃避他的注視。

  「你是法醫,對吧?」

  張晏颯像看到鬼一樣的瞪著他,「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蘭皓成微微一笑,「你有開車來嗎?」

  「嗯。」她點點頭。她這副鬼樣子,恐怕沒有哪個計程車司機敢載。

  「那我們走吧!」他的手貼著她的背部,與她站得很近,近到她都可以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呃……去哪?」

  「吃飯,我餓扁了,你不餓嗎?」蘭皓成側著臉看她。

  張晏颯因為他靠得太近,感到一陣暈眩,下意識的想離他遠一點,因此往旁邊移動兩步,「我們下次再約,由我請客,好嗎?」

  「為什麼?」

  「因為我想回家洗澡。」她拉緊他披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外套髒了,我洗乾淨之後再還你。」

  「嗯,那我等你洗澡,然後一起去吃飯。」

  張晏颯被搞胡沫了,「你是怎麼回事?」

  「嗯?」蘭皓成上前一步,縮短與她之間的距離。

  「我這樣子根本不會有地方肯讓我進去吃飯,而且我遲到了五個小時,是五個小時,不是五分鐘,你不是應該早就走了嗎?」

  「如果我早就走了,你又為什麼要來?」他反問。

  她為之語塞,好一會兒才開口,「因為……呃……那個……」

  「因為你怕我真的等你等五個小時,心懷愧疚,又不知道怎麼聯絡我,所以即使你……這樣子,還是得來看一下我在不在才安心,是吧?」

  張晏颯被他盯得無法動彈,訥訥的說:「你的手機號碼……可以給我嗎?」

  「要手機號碼做什麼?」蘭皓成覺得她的反應很可愛。

  「這樣我才能約你出來,請你吃飯啊!」

  「我們今天就去吃。」等了五個小時,若是沒有一點回收,那他何必等?

  「可是……」

  「先回你家換衣服,然後再去吃飯。」

  張晏颯又倒退兩步,「我……我們好像還沒熟到可以……你知道……」

  「我可以在樓下等你,如呆你覺得讓我等五個小時不過分的話。」蘭皓成笑說。

  他的話成功的勾起她的愧疚,扭扭捏捏的在原地考慮了大約十分鐘,最後才點點頭。

  「跟我來吧!我的車子停在前面。」

  蘭皓成的笑容擴大。

  張晏颯像是受不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耀眼光芒,低下頭,「你離我遠一點,我身上有味道。」

  他不置可否的聳肩,依然走在她身邊。

  她想拉開距離,他就更加靠近她,到最後,她只能放棄。

  「那間學校有這麼好嗎?」蘭皓成微皺眉頭,忍不住抬手撩開黏在她臉頰上的濕發。

  半個小時前,張晏颯火速洗完澡,連頭髮都沒吹乾,就急忙拉著他出門吃飯。

  時間己經很晚了,離她家最近的只有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速食店,於是他們兩人各點一份套餐,坐在店裡邊吃邊聊。

  張晏颯餓壞了,根本不管吃進嘴裡的是什麼垃圾食物,連蘭皓成那份也幫他吃了一半。

  「在台灣,想學也沒地方學。」她歎口氣。「如果要學,我當然想去最好的地方學,學成之後回來,盡自己的一份心力。只是太難進去了,我年年申請年年落空,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成行。」

  「你沒想過要結婚生小孩嗎?」蘭皓成隨意問道。

  張晏颯想了想,「我並沒有刻意避開這類事情。」

  「但是?」他聽出她還有話沒說。

  「但是我沒什麼機會……」她低下頭,玩著可樂杯上的水珠,「我不太擅長跟活人相處……總覺得說錯話很尷尬……」

  「我有同感。」

  張晏颯很訝異的抬頭看他,「你?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蘭皓成好笑的問。

  「因為你長得很好看,而且那麼有才華,不用怕說錯話,人家也自然會覺得你很好,不是嗎?」她直白無偽的說出稱讚的話語。

  他倒吸一口氣。

  「我……我說錯話了?」她誤以為他不高興。

  蘭皓成古怪的笑了笑,「你真可愛。」

  她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真的是只小白鴿。」他沒頭沒尾的說,手指纏住她一綹髮絲,默默品嚐此刻因為張晏颯而產生的心動滋味。

  「小白鴿……」張晏颯噗哧一笑,「你是大白鴿。」

  蘭皓成知道她誤會了,沒有解開誤解的意思,只是笑問:「下次什麼時候見面呢?」

  她被他嚇到嘴巴大張。

  他伸手捏住她兩片唇瓣,「小心鳥飛進去。」

  張晏颯拍掉他的手,不自在的坐正身子,「你……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這裡還有別人嗎?」蘭皓成環顧視除了店員之外,沒什麼客人的空間。

  「呃……我剛剛沒嚇到你嗎?」她偏著頭,不解的看著他。

  「為什麼會被嚇到?」他很有求知精神的問。

  張晏颯被搞糊塗了,方纔她那副尊容,平常人老早就被嚇得退避三舍,她的工作就是得接觸這些事物,可是蘭皓成待在她身邊,態度卻很平常,好像她與常人無異,這讓她感到萬分不自在。

  「你……你是有事情想問我嗎?」

  「嗯?」蘭皓成對她有滿腹疑問,但很肯定沒有一個是說得出口的,而且他的疑惑用行動探索比開口問來得有用。

  「就是……你可能想用什麼題材創作,跟生死有關係的那種……所以想再約我見面聊?」張晏颯想來想去,也只有他可能想要什麼創作資料或是源頭,才會想再見她。

  「我想見你這件事,跟創作沒有關係。」純粹是他喜歡她這個人,想親近她,想知道她的一切,想跟她多多相處,想用全身去感受她罷了。

  「嗄?可是……」她想不到那麼遠,更摸不清他的意圖。「我不懂,為什麼你還想見我?」

  她是哪裡引起了蘭皓成的興趣嗎?

  「不願意?」蘭皓成嗓音柔和的詢問。

  張晏颯有如融電,坐立難安,不敢看他,結結巴巴的問:「沒……沒有,下次……下次要約在哪裡?」

  「下次就約在你想去的地方。」他摸了摸她的頭,樂見她惶然不安的模樣。

  張晏颯羞澀的笑了笑,「那……圖書館。」

  圖書館?蘭皓成有些意外的直視她。

  「我只知道圖書館……你介意去圖書館嗎?還是……還是去別的地方?你……」

  蘭皓成很開心的頷首,「好。」

  她的笑容更加自然。

  他笑著與她天南地北的聊,心裡己有了一套關於如何誘捕眼前這只尚未有人發現的小白鴿的完整計畫。

  兩年了。

  當初的心情至今未變。

  張晏颯卻在他的呵護下,微妙的轉變著。

  這樣的轉變是好還是壞呢?

  蘭皓成不知道。

  「為什麼要遲疑,不敢跟我說?」他捻熄煙,低語,「怕我成為你的阻礙?」

  這樣的疑惑,沒有獲得解答。

  他在客廳待了許久,然後起身走向畫室,隨手拿起素描本與筆,開始畫畫,心緒卻凌亂得像是糾結成一團的絲線,怎麼理也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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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竄入骨髓的冷意讓沉睡中的張晏颯不由自主的往身旁的人去,卻撲了個空。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

  午後雖有陽光,但氣溫低得嚇人,使得她抱著被子把自己包成蛹狀。

  偌大的雙人床上只有她一人,那合該睡在她身邊的人並不在。

  張晏颯伸手撫過那個空位,摸到一片冰涼,睡意也悄然消失。

  掀被下床,她穿著拖鞋,披上披肩,走出臥房。

  屋裡很安靜,冷意讓她呼出來的氣息在鼻尖凝成白霧,她輕撫著手臂,嗅到客廳裡有殘留的煙味。

  「蘭?」她輕聲呼喚,沒有得到回應。

  畫室透著燈光,她猜想蘭皓成在畫室裡,於是慢慢走上前,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扉,倚在門邊,看著那道背對著自己的身影。

  蘭皓成的手不停的動著,畫過後撕掉,一張又一張的圖畫紙散落腳邊,就像白色的海洋將她與他隔開。

  「蘭?」她再次呼喚他,但沒有預期會有回應。

  進入作畫狀態的蘭皓成,可以三天三夜對週遭的變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時候即使有小偷進入屋裡,他也不會發現,當然不會聽到她的聲音。

  張晏颯放肆的凝視這個佔據她的心靈的男人,癡迷的心神因為一張飄到腳邊的圖畫紙而回到現實。

  她彎腰,拾起圖畫紙。

  圖畫紙上畫的是一隻飛翔在天空的鴿子,翅膀被許多絲線纏繞,變了形,蘭皓成的筆觸潦草,鴿子一點也不像它原來該有的樣子。

  她又拾起另一張圖畫紙,鴿子垂頭喪氣的待在鳥籠裡,身上的絲線就像蜘蛛絲,怎麼也擺脫不了。

  剛認識的時候,張晏颯曾經聽過蘭皓成形容他自己是白鴿。圖畫紙上只有黑白兩種顏色,她無從判定他畫的是不是白鴿,卻直覺認為是。

  她不敢再看下去,手中的兩張圖畫紙隨著指尖鬆開而飄落地上,視線定在那渾然忘我的男人背影上。

  他想分手嗎?

  因為她管太多,總是幫著表姊逼他工作,所以他厭了?煩了?

  她知道他們兩個人一開始就不是站在同一個世界,專精的領域不同雖然沒有讓他們少了交談的話題,可是隨著交往的時日愈來愈久,對他的眷戀愈來愈深,她卻很害怕自己成為阻礙他創作的原因之一。

  交往兩年,她從來沒有見過蘭皓成有什麼新的創作,他也不會跟她分享他的創作心得,搞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對他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

  尤其是蘭皓成認為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她不禁思忖、懷疑,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時間靜靜的流逝,就在張晏颯尚未從自我懷疑的泥沼中爬出時,蘭皓成先是大歎口氣,神情疲累的自那個久留會成癮的世界退出。

  教鉛筆染黑的指尖撫按著眉心,他如夢初醒的拾起散落滿地的圖畫紙,每拾起一張,眉頭便聚攏一次。

  他看著手中那張畫得凌亂不堪的鴿子,再看看其餘的素描,發現內容全都是鴿子,不禁揚高眉頭。

  滿腦子謎團的他,發現像尊雕像佇立門口的張晏颯。

  她臉色慘白,一副飽受打擊的模樣,觸動了蘭皓成某條難以名狀的心弦,他無所適從的皺起眉頭,撿起地上所有的圖畫紙。

  「蘭?」她輕聲呼喚,惶恐的看著他,咬著下唇,想問又不敢問。

  「嗯。」蘭皓成愈看自己畫出來的草圖,愈不瞭解自己作畫時到底在想什麼。

  「你……」畫的這些是你真正的心聲嗎?她問不出口。

  「晏颯。」

  「嗯?」張晏颯的身子一震,他很少叫她的名字,每次他這麼叫她,她都覺得心神在一瞬間被擄獲,久久回不了神。

  「你想跟我談的是留學的事嗎?」蘭皓成看著圖畫紙上的鴿子,嗓音輕柔的問。

  他發現了。她霎時不知如何是好,像個做錯事卻猜不透大人要怎麼處罰的小孩。

  蘭皓成靜默不語,等著她的回應。

  她曖昧的點點頭,「嗯。學校希望我一個月內做出回覆,下個學期就註冊。」

  他微微頷首,「你的想法呢?」

  「我……我……」

  「你希望去吧?」他的心裡其實早就有答案了。

  張晏颯眨了眨眼,壓抑苦澀的煩惱,勉為其難的點頭,「嗯。」

  蘭皓成點點頭,表示明白。「要去多久?」

  「至少兩年到三年。」她的神經緊繃,太陽穴不受控制的發疼。「我沒想到今年申請會通過,一直以為不會輪到我,這個領域的專門人才少得可憐,正式的法醫才五個人,在別的國家,這行業的人才比台灣多很多,再怎麼分配名額,也配不到我吧……可是……」

  「為什麼會輪不到你?」蘭皓成微皺眉頭。

  「因為比我資深又有經驗的人很多,我是同時跟很多人競爭名額,過去沒有一次成功過,今年我也只是例行性的提出申請,根本沒想到會過,我……」

  他愈聽,眉頭皺得愈緊。

  「我並不是一個有才華的人,只是希望能夠學更多的知識幫助人,但是這間學校需要的不是像我這樣的人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錄取……」張晏颯搔搔頭,「我連我能做些什麼都覺得茫然,這樣的我去留學真的好嗎?」

  蘭皓成看著她茫然失措的模樣,再看看畫裡的鴿子,終於明白自己不該把她強留在身邊,逼得她沒有任何躲藏之處,在他手中逐漸喪失自由,喪失所有的自信,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他想抓緊的是她的情感,並非她所有的人生,他希望她的愛情只對他一人付出,卻不希望她的人生因為他有所折損。

  現在她不只情感,連人生價值也全依附在他身上了。他從來沒想過要她因為他的關係而捨棄任何該獲得的東西,她的人生不該是依附在他身上,更不該被他囚禁。如果他沒有發現,也許她就會在他的束縛之下死去。

  愛之,足以害之。愛她的同時,他也害了她。

  蘭皓成摀住嘴,這個事實殘酷得讓他幾乎無法承受。

  張晏颯仍然無知無覺,傾吐著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心聲。

  「晏颯。」

  「咦?嗯?」她忘記自己說到哪兒,瞬間回過神來。

  「分手吧!」

  「呃?」張晏颯一時之間跟不上他的思緒,愣愣的望著他。

  「分手吧!」蘭皓成忍不住露出譏誚的笑容,向來清澈的眼眸蒙上一層霧氣,看不清他刻劃在心版、深切呵護的戀人。「我們分手吧!」

  「為……為什麼?」她忍不住問,其實很清楚他有一天會毫不留情的離她而去,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我膩了。」他整理好手中的圖畫紙,合上素描本,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帶笑的俊帥面容一如往常那樣惑人心神。

  他取下她的眼鏡,低頭親吻她充滿驚惶的眼瞳,在她愕然微張的唇瓣上留下他最後一縷氣息。

  「再見。」

  然後,蘭皓成就這麼走了。

  一如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開始,最後也莫名其妙的結束。

  張晏颯就像失去操偶師的傀儡,跌跪在地上,膝蓋的痛楚慢慢的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獨自品嚐失去的酸苦。

  張晏颯輕咳兩聲,坐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感覺眼眶發熱,趕緊用手壓住眼尾,不想職場上情緒失控。

  蘭皓成提分手,其實在她的預料之中,只是她沒想到會是在這麼突兀的情況下,而她也沒有想到悲傷的滋味這麼難挨。

  他的一些用品還留在她的住處,除了素描本之外,他什麼也沒帶走,彷彿提分手只是她的幻想,他隨時會再回去。

  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膩了,膩了……她知道她無趣,可是一開始她就沒掩飾,蘭皓成也知道這一點,難道就是因為這兩年來她都沒有任何改變,他早就膩了,留學的事情只是讓他能夠光明正大的提出分手的契機?

  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在她連呼吸都染上他名字的同時,狠狠的捨棄她?!

  「學姊,早安。」新招考進來的血清證物組學妹神清氣爽的現身。

  「早。」張晏颯回過神來,望著學妹,想著自己要是像這位甜姊兒一樣開朗就好了,蘭皓成就不會膩了。

  「我來拿檢體。」

  「在解剖床旁邊,我都分類寫好了。」張晏颯取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好。」學妹上前,拿起待檢的檢體,「咦?」

  「嗯?少了什麼嗎?」張晏颯重新戴上眼鏡,提振精神,來到學妹的身邊查看,順便看手錶,現在已經九點半,超過她交班的時間了。

  這兩天都是這樣,她值班的時候案件特別多,好像人們都趁著深夜時肇事犯案。

  這樣也好,她根本沒什麼時間想跟他分手的事;這樣也不好,因為只要一空下來,他就像鬼一樣拚命浮現她的腦海,彰顯他強烈的存在。

  「什麼都沒少。」

  「喔。」張晏颯點點頭,「這個案子的檢察官今天下午三點會來拿報告。」

  「嗯,我會將做出結果的檢體附在報告裡。」學妹笑了笑,走出解剖室前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輕聲發問:「學姊,你身上那套洋裝、、。」

  張晏颯低頭看著白袍底下那套布料輕軟、樣式簡潔俐落的及膝洋裝,查看哪裡髒了,卻沒找到髒污。

  「哪裡髒了嗎?」

  「沒有,只是覺得很適合學姊。」

  「是嗎?」張晏颯沒有概念的反問。新娘禮服在她眼中大概跟白袍差不多等級,認識蘭皓成之前,她的衣著向來只有乾淨跟骯髒之分;認識他之後,衣著稍有改變,但是概念一點也沒改變。

  「很適合學姊,正經卻不失柔和。我也想穿穿這個牌子的衣服。還有,你身上的香水味,好……特別,香,但是不嗆鼻,有點甜甜又很清爽的味道。」

  「我……我不知道衣服是哪來的,也不知道香水牌子。」張晏颯困窘的說。

  學妹愕然的看著她,「學姊,你很可愛耶!衣服穿在你身上,怎麼不知道哪裡來的?香水瓶子上有Brand,你都沒注意?」

  「衣服都是人家配好,我照著穿而已。」張晏颯不好意思的坦承,「香水瓶子上沒有商標。」

  蘭皓成對她穿衣服的品味很是嗤之以鼻,不知從哪時開始,便接手她全身上下的裝扮,每天都會幫她配好衣著,讓她不需要一套衣服穿三天,更不需要每天穿同樣款式的衣服。香水也是,都是他給她的,味道很好聞,而且絕不會影響她的工作,所以不管是哪種香氣,她都好喜歡。

  「幫你配衣服的人很瞭解你的特質,我也好想有這樣的朋友……」

  「呃……不是朋友。」是已經分手的情人。

  張晏颯戳著那只去年蘭皓成送她的搖頭晃腦的Q版白鴿,同類型的太陽能娃娃她見過財神爺、小青蛙,就是沒見過這麼可愛的Q版白鴿。

  不止白鴿,她身上穿的、用的,有許多都是他不知打哪來的東西。

  每樣物品都像是她專屬的,非常好用。她還曾經想過,蘭皓成如此神通廣大,搞不好還能幫她搞到一套手術刀具呢!

  「啊,難道是男朋友?」

  張晏颯一愣,苦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算……」

  「唉,都管到你身上的衣服怎麼穿,身上擦什麼香水了,要不是男朋友,就是非常喜歡你,喜歡到連你穿什麼都要插手。」學妹半開玩笑的說,「啊!我也好想要這樣的男朋友喔!」

  「咦?呃?」張晏颯不知所措的牽動嘴角。

  學妹的話,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不過話說回來,法醫研究所裡,除了行政人員外,女性工作人員就只有她和今年招考進來的兩名學妹了。

  「啊,還是不是男朋友,是……」學妹表情尷尬的舉起小指。

  「我不是。」張晏颯搖搖頭,否認學妹對於自己性向的詢問,「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算我的男朋友……」

  蘭皓成總是一周現身三次。如果她休假,他們會在床上廝磨一整天;他們最常去的地方是她最常去的圖書館,在她鑽研論文時,他也很能自得其樂的看遍所有藝術相關的圖冊。

  有時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然後他會帶她去吃很多好吃的食物,踏遍台灣,尋訪美食與美景。

  他家有一架私人飛機,偶爾他會帶著她到附近的國家吃吃喝喝,或是過個兩天一夜的美好假期。

  只是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機會去蘭庭集敘玩,她聽表姊說過那裡的花都開得好美。

  「那個男的沒有跟你說過交往之類的話嗎?」學妹很無辜的問。

  「沒有……只是他約我,我就出去了……一開始是為了還他人情……」是的,人情,因為他送了她那幅「怦然」,她礙於人情,只好犧牲上圖書館沉浸書海的優閒時光,跟著他到處跑。

  「嗯……學姊,我好奇問一下。」

  「嗯?」

  「你們……」學妹比了個圈圈,「多久了?」

  「兩年。」

  「經過兩年,再大的人情也還完了吧?也許他就是在等你開口問。不過這種男的太不幹不脆了,真是的,一般女生,像學姊你這種的,怎麼開得了這個口呢?」

  「是……是這樣嗎?」她是哪種女生?

  也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學妹竟然讀得懂她的疑問。

  「你這種女生就是被動型的嘛!比較傳統,等人家來找你,卻不會主動找人的那種呀!」學妹沒有惡意的說,「而且像我們這種職業,很多男生都嘛敬而遠之。你想一想,以我們的職業病,要是哪天男生搞外遇,被我們抓到證據,可不是否認就算了,絕對會追根究底。」

  張晏颯卻有點受傷了。所以是她太遲鈍,摸不清蘭皓成的心情,所以他厭煩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和他都不是多話的人,感覺上他似乎也不太在意她是不是個有話題聊的女生,更多時候,他們都是為了水映瑤在爭吵,她甚至覺得表姊跟他還比較像在交往。

  說不羨慕表姊能夠跟蘭皓成有話直說,什麼都不用顧慮是假話……她有時候還會想,如果他是假人或死人就好了……

  「哎,男人在想什麼,我也不太懂。有時候他們就像小孩子,煩人得要命;有時候又活像白癡,蠢得要命……搞得懂他們在想什麼才有鬼呢!」學妹一臉心虛的左顧右盼,「阿彌陀佛,造口業喔!」

  張晏颯笑了笑,「衣服……的問題……

  「嗯?」

  「我再幫你問問。」

  「太好了,那……香水可不可以也……」

  「好。」

  「那就麻煩學姊?!」

  「不客氣。」

  「啊,都這個時間了!學,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Bye!」

  學妹來去就像一陣風,將張晏颯的心情也捲來揉去,無法定形。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她拿起手機一看,不由得垮下臉,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按下通話鍵。

  「喂,表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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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怎麼會這樣?」只是因為今天在展場找不到蘭皓成,因而打電話找人的水映瑤,找了個角落跟表妹講電話,得知蘭皓成提出分手的消息,臉上有掩不住的驚訝,「蘭皓成那傢伙那麼喜歡你,怎麼會提分手?」

  「表姐,你在開玩笑嗎?」張晏颯的聲音哽咽,一直壓抑的淚水終於湧上眼眶,滑落臉頰,「我們根本……沒有……」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水映瑤壓低聲音。

  「沒有,昨天我跟他說……說留學的事,他……他就說要分手……」張晏颯用手背擦拭不斷滑落的淚水,「我想……他是厭煩我了吧!」

  「你……你跟蘭皓成到底是怎麼相處的?」水映瑤不解。

  「什麼怎麼相處?我又沒有跟人交往過……」書獃子一個,學的又是一般人不碰的學科,張晏颯跟正常人接軌的管道大概只有表姐了吧!「反正他要分手,就分了。」

  「你捨得嗎?」水映瑤沒好氣的戳破表妹好不容易做出的偽裝。

  張晏颯委屈的咬著下唇,「沒有什麼捨不捨得的問題,他想分手,無非是因為我太無趣……」

  「你又沒跟人交往過,怎麼知道蘭皓成那個死變態是因為你太無趣才分手?」水映瑤拿張晏颯說過的話來堵她。

  「那是他說的,他說他膩了……」

  水映瑤顯然無法理解蘭皓成與張晏颯之間的問題,「蘭皓成那個死變態竟然會說這種老套到不行的話,他說他對你膩了嗎?」

  「還用得著他說嗎?我……這樣說還不夠明白嗎?」張晏颯的淚水決堤,「我有笨到他得說那麼清楚才能理解他的意思嗎?」

  「他到底在想什麼?」水映瑤低語。

  「我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又不是他……」

  「你把整件事從頭到尾說一次,呃……我不需要知道的部份就不用說了。」水映瑤還想跟蘭皓成維持良好的主雇關係,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的老闆是怎麼「欺負」自己的表妹。

  張晏颯稍稍穩定心情,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向表姐傾吐。

  聽完之後,水映瑤歎一口氣,先朝經過的工作人員點頭示意後,才對著手機大叫:「我說晏颯,如果蘭皓成不喜歡你,他根本不會乖乖的讓我挾天子以令諸侯。」

  「啊?」張晏颯呆呆的應了一聲。

  「啊什麼?你根本不認為他喜歡你嗎?」

  「嗯……」張晏颯吞吞吐吐的附和。

  「他會不會只是在捉弄你?他老是這樣,說的話就跟很多藝術作品一樣需要解讀。」水映瑤中肯的分祈。

  「他是認真的。」張晏颯還不至於連他是不是在說笑都看不出來。「他從來沒那麼認真過。」

  「是嗎?可是你知道的,蘭皓成那傢伙……」

  「表姐,蘭不喜歡我,他只是覺得我跟他認識的人不一樣,就像玩具……他樣貶低自己?「而且你也不是玩具啊!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物化成這樣?」

  「蘭皓成才沒那個美國時間跟他不喜歡的人周旋呢!」水映瑤不懂,為什麼表妹要這樣貶低自己?「而且你也不是玩具啊!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物化成這樣?」

  張晏颯沉默以對。

  「聽表的話,你好好的跟蘭皓成談……」

  「不要。」張晏颯打斷水映瑤的勸說。

  水映瑤翻個白眼,直截了當的問:「你喜歡蘭皓成嗎?」

  張晏颯沒有回應。

  「總之,你應該好好的跟他談……」

  「我根本沒辦法好好的跟他談!」張晏颯難得大吼。

  「啊?」水映瑤愣住。

  「我好難過……我只是個不相關的人而已,什麼都不是!」什麼忙也幫不上的陌生人。張晏颯掛斷電話。

  水映瑤驚詫不已,瞪著傳來結束通話音效的手機。

  「為什麼……為什麼要分手?」

  寂靜的夜晚,微暗的長廊盡頭擺放著一株盆栽,盆栽旁便是解剖室,解剖室裡,值班的張晏颯正對著臉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寫了「蘭皓成」三個大字的假人說話。

  假人沒有回應。

  她一邊說話,一邊將假人腹中的臟器模型取出,再像拼圖一樣準確的放好。

  「你說啊!分手很好玩嗎?我那麼喜歡你,你都感覺不出來嗎?」她難過不已,吸了吸鼻子,「雖然我常常都在想我們搞不好會分手,可是也沒想過真的要分手啊!」

  假人臉上的那張紙被冷氣吹得微微搖動。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是你方便時的充氣娃娃嗎?你這個大壞蛋!」張晏颯邊哭邊罵,罵的內容從蘭皓成是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混球,到自己為什麼那麼遲鈍,面對他時就是沒辦法正確的表達想法,總是詞不達意。

  她的哭聲在沒什麼人煙的夜晚聽來格外的驚悚,然而全然未覺,沉浸在悲傷中的她只有在這種時候,面對假人,才能將真實的情緒宣洩出來。

  假人睜著以人類來說非常巨大的眼睛,黑色的眼瞳無神的直視前方,五官明顯突出,因為教學的目的,全身連同臟器都暴露出來,配上臉上一張紙,形成一種詭譎的滑稽。

  張晏颯取下眼鏡,按摩哭腫的雙眼,然後苦笑的將假人臉上的紙撕下來。

  「我在幹嘛啊?!明明還有一堆工作沒做,竟然對著假人發神經……」她又笑又哭,覺得自己好慘。

  這時,手機傳來簡訊的震動音。

  她從白袍的口袋裡拿出手機,戴上眼鏡,低頭一看,有兩封簡訊。

  一封是水映瑤交代她出席車展開幕的訊息。另一封簡訊也是水映瑤傳的,勸她跟蘭皓成好好的談一談。

  張晏颯坐立不安。

  談?

  談什麼?

  談為什麼蘭皓成要提分手嗎?可是他都提了,為什麼她還要再跟他談?

  理由不夠明顯嗎?他膩了啊……

  她的手機又傳來簡訊的震動音,這回是她媽傳來的。

  「親親,我聽說你跟蘭分手了,為什麼?他那麼有趣。」

  「太帥了。」表姐把事情跟遠在國外的母親說了。即使母親只是傳簡訊,都能讓張晏颯緊張到胃痛。

  按著發疼的部位,她坐下,連做幾個深呼吸,開始回覆簡訊。表姐的簡訊可以置之不理,但母親大人的簡訊不能不回。

  當她還在打簡訊時,又一封簡訊傳來了。

  這回同樣是母親大人的聖旨。

  「親親,我喜歡蘭,所以你不能跟他分手。還有,你留學的事情我知道了,我真的覺得你少跟死人打交道會好一點……」

  張晏颯多想回個「已閱」的簡訊給母親,然而她要是這麼做,明天就會看到母親大人從法國飛回來,出現在面前,於是乖乖的做出回應。

  「分手是蘭提的,我尊重他的決定。至於留學,我已經回覆學校,將在下個學期前往就讀。」

  簡訊傳送出去,她很快便得到母親的回應。

  「法國跟台灣完全沒有時差嗎?」張晏颯推了推眼鏡,眨了眨腫得發熱的眼睛,邊抱怨邊看簡訊。

  「親親,如果你不想明天早上看見我的話,打電話給蘭,現在就打。」

  母親大人的聖旨一下,是言出必行的。

  張晏颯又哭了,「你們這些人都不讓我躲在山洞就好了嗎?為什麼要逼我?」

  她按入那串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盯著假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腦袋一片空白。

  「喂。」

  「啊……啊……」一聽到蘭皓成的聲音,她的手跟聲音開始發抖,「我……我是……」

  「嗯。」很顯然的,蘭皓成認出她是誰了。

  「還……還……」張晏颯說話結巴,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他說話。

  「嗯,還有一些後續工作沒完成,跟著大家一起過夜。」蘭皓成很輕易的解讀她要問什麼,自動回答。

  「啊……啊……那個……」

  「什麼事?」他打斷她的話。

  「衣……衣服……」慌亂中,張晏颯看著假人,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衣服?」

  「我……我學妹想問你,衣服和香水是哪來的?」

  蘭皓成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掛斷電話。

  「??」張晏颯瞪大眼,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白袍上。

  沒多久,手機鈴聲又響起。

  她戰戰兢兢的接通,「……喂?」

  「你學妹問衣服跟香水幹什麼?」蘭皓成口氣很差的問。

  「她……她覺得你幫我買的衣服和……和香水很適合我,她很喜歡……」張晏颯努力維持正常的聲音,但偶爾的哽咽仍然洩漏了自己在哭泣的事實。

  「你在哭?」他的口氣更差了。

  「沒……沒有……」被發現了。

  蘭皓成沉默了好一會兒,「說謊。」

  「不然你要我怎樣嘛!」張晏颯立正站好,大聲的問。

  他又沉默了,持續好長一段時間。

  她不敢呼吸,等著他掛斷電話,但是他沒有,只是不說話。

  「你又要掛斷電話了嗎?」張晏颯怯怯的問。

  「你希望我掛斷嗎?」不知為何,蘭皓成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她說不出不希望,也說不出其他挽留的話語。

  「為什麼……你總是這樣?我不懂你要我怎麼做……分手……好容易就說出口……」

  擅自攪亂她的生活、入侵她的情感,在她好喜歡、好喜歡跟他在一起時,被殘忍的捨棄。分手,讓這段感情變得好廉價。

  「你要去留學了,不是嗎?」蘭皓成沒有回應她的心情,逕自問道。

  「嗯……」

  「在美國,對吧?」

  「嗯……」

  「所以我膩了。」

  「為什麼膩了?我不懂,你說膩了,是對我這個人膩了,還是對我要去留學膩了,抑或你對我老是幫著表姐催你工作膩了?你說清楚啊!」

  蘭皓成沒有回答。

  張晏颯打個冷顫,抖到連手機都快拿不住。

  「我就是膩了。」他不耐煩的說。

  「我很笨,你不說清楚,我沒辦法接受。」她掩飾不了哭泣的聲音。

  「別哭。」蘭皓成輕歎口氣,語氣間充滿憐惜與心疼。

  她已達滿水線的淚水瞬間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聽著她壓抑不住的哽咽聲,他根本狠不下心,「……這是為你好。」

  「每個人都說是為我好,你們怎麼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為我好?」張晏颯反駁,「你膩了,怎麼會是為我好?我根本不瞭解你在說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壓根兒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情,「你想去留學,對吧?」

  「嗯。」對於自己與蘭皓成之間的差距,即使這輩子重來,她重新選擇走藝術這條路,也沒辦法縮短,但是至少在自己的領域上,她希望能夠更上一層樓,讓他看見她也很努力,想要追上他的成就。

  所以就算她覺得這個名額給得名不副實,還是會盡全力去達到目標。

  「那你就去啊!你這一去至少要兩、三年,我怎麼可能等你那麼久?我不是柳下惠,也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更不想說出我會守著你的謊言。」

  張晏颯任由淚水奔流,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才擠出話,「所以……你連跟我一起想個辦法也不肯,覺得分手之後便一了百了?」

  蘭皓成怕的不是分離,而是怕自己對張晏颯的情感會成為囚禁她飛翔的手銬腳鐐,這樣的恐懼已經在他面前真實發生,而非只是預想,他能做的,僅僅是亡羊補牢。

  「對。」

  她沒有再開口,也沒有掛斷電話。

  他默默的聆聽她隱約的哭泣聲。

  手機兩端,咫尺天涯。

  「你有喜歡過我嗎?」張晏颯還是問了。

  蘭皓成諷刺的笑出聲,尖銳的笑聲狠狠的刺進她的心窩。

  「如果可以把心挖出來,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心是什麼顏色。」

  不知為何,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她,她卻覺得他像一隻受傷的老鷹,即便傷痕纍纍,瀕臨死亡,仍高傲的抬頭挺胸。

  「蘭……」

  笑聲停止,他淡淡的說:「有插撥,先這樣吧!」

  不等她反應,他單方面結束通話。

  從來不知道蘭皓成會接插撥電話,張晏颯捂著發痛的心口,呆呆的望著假人,毫無意外的處於狀況外,卻是首次感到自己似乎傷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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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難得開車的蘭皓成將車停進老家的車庫,從後座拿出兩幅用牛皮紙包裹的畫,交到傭人的手上,然後看著迎面走來的嫂子。

  「嫂嫂。」他低下頭,看著嫂子懷裡的俄羅斯藍貓。

  貓兒叫了幾聲,美麗的藍色眼眸就像雨後的天空,直視著他。

  他移動視線,看向笑容可掬的嫂子,改口喚道:「小藻。」

  「今天怎麼有空回來?」峰川藻與蘭皓成肩而行,拾階而上。

  「哥說要兩幅畫,我帶來了。媽咪也說要改造花園,叫我回來跟園丁討論。」蘭皓成邊說邊指示傭人將畫拿進起居室。

  「也是,讓你看過之後,比較安心。」峰川藻彎下腰,放開貓兒,讓它自行活動。

  「哎,你這時候回來,大家都吃完晚餐了,我叫廚師幫你再做些餐點,好嗎?」

  「我吃過了。媽咪跟爹地呢?」他走進起居室,發現母親正在讀書,父親則不見人影。「媽咪。」

  「皓成,回來啦!」戴著老花眼鏡的蘭夫人抬起頭,認出小兒子,合上書,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蘭皓成微笑,乖乖入座。

  蘭夫人張開雙臂,抱了下小兒子,「吃過飯沒?」

  「吃過了。爸呢?」

  「在書房寫書法。」蘭父的興趣是書法。

  蘭皓成點點頭,沒有打算與許久未見的父親打招呼。「園丁休息了嗎?」

  「你難得回來,就急著要走嗎?現在才晚上十點,天都還沒暗。」蘭夫人握住他的手,睜眼說瞎話。

  蘭皓成微斂眼瞼,輕輕抽回手,「沒有。」

  「有什麼事都延後一下嘛!我們這麼久沒見面,今天不待到吃完消夜,不讓你走。」峰川藻端出托盤走過來。

  「沒錯,今天沒聊到盡興,不放你走。」蘭夫人像個小孩子,拉著蘭皓成的手臂,任憑他嘴角僵硬、滿臉不自在,也不放手。

  「有餅乾、蛋糕,還有我自己做的scone,吃吃看。」

  嫂子熱情的笑容讓蘭皓成不自覺的點了下頭,即使吃得很飽,也只能動手拿了個scone,配咖啡喝。

  「哥呢?」

  「打麻將去了,你沒跟你哥約好嗎?我打電話叫他回來。」

  「不用。」蘭皓成把挽著自己的母親稍稍推離,拿起傭人放在一旁的畫,打開牛皮紙,「嫂嫂,你看看喜不喜歡。」

  那兩幅畫都是風景畫,畫的是夏季與冬季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地點則是他的住所「蘭庭集敘」。

  「好美!」峰川藻驚呼一聲,「媽,你看,皓成真是巧手,畫得好漂亮。

  蘭皓成的嘴角抽搐,不過沒有表示什麼意見。

  蘭夫人湊過來,「這畫挑得好,正好一幅放在你爸的書房,一幅放在你哥的書房。」

  「是啊!皓成,你只帶兩幅畫過來?那我的工作室呢?我也想要一幅。」峰川藻漂亮的眼眸直視著他。

  「最近在忙。」蘭皓成摸了摸鼻側,看著嫂子,思忖她話裡的真實度。嫂子與母親如出一轍,不管他創作出什麼東西,她們全都口徑一致,一律盛讚,然而這樣的讚賞只會讓他感到尷尬。

  「啊,我聽你哥說了,你在忙車展,對不對?我跟媽也會去喔!」峰川藻興奮的說。

  「你們要買車?」蘭皓成把畫重新包好,放回原處。

  「當然不是,是要去看你的花藝展出啊!」蘭夫人與媳婦簡直就是模範婆媳,感情好到像母女,有默契得很。「以前要看你的作品,都得搭飛機出國,現在台灣有,當然一定要去,你……沒預期我們會去嗎?兒子。」

  蘭皓成失笑,「沒,別來,沒什麼好看的。」

  蘭夫人和峰川藻同時淚光閃閃,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你這麼討厭我們出席嗎?」峰川藻語帶顫抖的問。

  「難道……我們會丟你的臉?」蘭夫人微微哽咽的開口。

  「嗯。」蘭皓成也不知是遲鈍還是老實,點了點頭。

  峰川藻與蘭夫人相視一眼,笑了出來。

  不知道自己哪裡娛樂了她們,蘭皓成很識相的起身,「我去看爹地。」

  「皓成,我的工作室裡有個白色紙袋,裡面是今年春天的衣服,你拿去吧!」峰川藻提醒。

  他的腳步頓了下,「嗯,謝啦!」然後走出起居室。

  婆媳兩人談笑風生,相處和樂。

  蘭皓成來到書房門口,輕敲一下,打開房門。

  蘭父抬起頭,看見他,笑道:「被你媽跟你嫂子趕出來了?」

  蘭皓成站在門外,看著父親懸腕書寫。

  「來,過來。」蘭父朝他招手。

  他走近書桌,「爹地。」

  「你看,這是我今天臨得最好的一帖。」

  「你的心情不錯。」蘭皓成自父親的書法中明瞭他的心情。

  「你的心情不好?」蘭父同樣自他那不自在的模樣看透了他的心境。

  「有些事,很難講。」蘭皓成輕歎口氣,走向書房附設的陽台,望著底下那造景對稱的英式庭園,暈黃的燈光讓庭園罩上一層神秘面紗。

  「等你想透了,再說也不遲。」蘭父將一根雪茄遞到他面前。

  蘭皓成接過雪茄,湊近父親手中的打火機,雪茄獨特的風味在點燃的瞬間充斥他的鼻腔,出乎意料的安撫了他心底的不安。

  「我覺得挖個池塘,種些睡蓮,夏天的時候,你媽跟你嫂子就可以在池塘旁邊乘涼,不會老嫌家裡熱了。」

  蘭家的庭園是台灣罕見的英式庭園,佔地廣闊,是蘭皓成與兄長童年時期玩耍的地方。

  蘭父在茶几旁坐下,「下一盤西洋棋?」

  「天氣熱是溫室效應。」蘭皓成在父親的對面坐下,望著有夜間照明設備的花壇,選了黑水晶雕制的棋子,「也許把那幾個花壇移開,就可以鑿池塘。」

  「你再畫一些圖,讓園丁照圖種花,這樣你的作品也會留在庭園裡。」蘭父笑說。

  「那池塘中間要放雕像嗎?」

  「你覺得呢?」

  「放了也無妨,可以放尿尿小童。」蘭皓成建議。

  「嗯……」蘭父瞇起眼,打量小兒子,「你很累嗎?」

  「有點。」蘭皓成的黑方在白方的進逼之下,節節敗退。

  「因為車展?」蘭父猜測。

  「不是。」蘭皓成吸一口雪茄,「因為某些計畫推行得不順利,花太多時間在推行計畫,得到的成果卻太少。」

  「『計畫』推行了多久?」

  「兩年。」

  「成果?」

  「對方要出國留學。」蘭皓成不輕易透露的沮喪此刻浮上檯面。

  「所以你要放棄?」蘭父笑問。

  「你覺得放尿尿小童好,還是放仙女好?」

  「我還想要一個秘密花園,以後有孫子孫女時,讓他們玩。」蘭父打啞謎似的說。

  「那得耗費很長的時間。」蘭皓成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

  「只要得到的結果是好的,又何必急於一時?既然是計畫,就好好的推行,將退路全部鎖死,不管對手再怎麼掙扎,最後推倒國王的人還是你。checkmate」

  蘭皓成投降了,推倒黑方的國王,看著父親,「如果把對方害死了,怎麼辦?」

  「對方有說過她快死了嗎?」

  「沒有,我發現她有快死掉的跡象。」

  「所以你就抽手了?」蘭父對小兒子的性格還算瞭解。

  「嗯。」蘭皓成點頭,難過溢於言表。

  「你有想過此時抽手,只會加速對方的死亡?」

  蘭皓成愣住。

  蘭父將棋子重新擺好,「再下一盤?」

  他恍恍惚惚的跟父親重啟戰局,這次以更快的速度宣佈投降,再次推倒國王,然後將棋子重新排好。

  「不玩了,應該叫大哥在家裡開麻將團的。」

  「沒耐性的小鬼。」蘭父下西洋棋的技術是全家最好的,不過打麻將的能力卻是倒數第一。

  「我是沒耐性啊!雪茄,留著下次回來再抽。」

  「你一次也不可能抽完一整條雪茄。」蘭父白了小兒子一眼。

  「我走了。」蘭皓成似乎從父親那裡得到了什麼啟示,急急起身。

  「你媽跟你嫂子都會去看車展喔!」蘭父提醒。

  蘭皓成沒有回應,快步走出書房,先到嫂子的工作室拿了白色紙袋,然後從走廊的電梯直接進車庫,躲過待在起居室的母親與嫂子,離開老家。

  蘭皓成走進法醫研究所的大樓,與警衛打了聲招呼,便朝張晏颯的辦公室走去。

  來到辦公室,他發現裡面沒人。

  料想她應該是待在解剖室,他轉身前往,途中遇見了管理室的人。

  「啊,蘭先生,這個時候你還來呀?」

  蘭皓成停下腳步,拍了拍他的肩,什麼也沒說,繼續走向解剖室。

  張晏颯正在消毒器具,背對著門口,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直到肩膀被按,被迫轉過身子,拿掉眼鏡,還來不及判斷發生什麼事,便被吻了。

  她原本想要用力推開那人,睜大了眼,在熟稔的懷抱裡放鬆了戒心。

  是蘭!

  不久之前還透過手機聽到他疏遠的聲音,現在他竟活生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抱著她親吻。

  張晏颯被吻得分不清天南地北,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嗅到了他身上那微微的雪茄味,這與平常不同的味道讓她伸手環住他的背,想記住這個味道,卻因此記起自己在哪裡。

  「蘭……等等……」她在他密集的吻下,掙得一絲呼吸與說話的空間。

  蘭皓成不理她,唇舌繼續糾纏著她,他的手不知何時解開了她的衣服,掌心貼著她的腰背,滑進她的內衣,撫摸她柔軟的胸脯。

  她倒吸一口氣,緊抓著殘餘的理智,雙手推擋他的胸膛,逃離他綿密的吻。

  「這裡……不行……」

  「我知道。」嘴巴這麼說,蘭皓成再次吻住她,舌頭伸進她的口中,愛撫她敏感的上顎。

  張晏颯脆弱的嗚咽一聲,膝蓋一軟,整個人癱軟。

  若不是她撞到解剖床,跌坐地上,只怕他們兩個就要在這裡……

  「你在幹嘛?」她抖著唇,眼眸含淚的看著幫她整理好衣裳、戴上眼鏡的蘭皓成。

  「想你。」蘭皓成依依不捨,在她的頸子上種草,然後攙扶她起身。

  「我這樣,你也能發情?」她恢復理智,低頭看著穿得像屠夫的自己,難以置信的問。

  「為什麼不?」他反問,清澈而漂亮的眼眸直視著她。

  「啊?」她一頭霧水的看著他。

  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比起狼狽的自己,蘭皓成就像早晨一樣的清爽,儘管頭髮微亂,卻更加迷人。

  張晏颯的視線跟著他移動,滿心滿眼除了他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事物。

  「這給你。」蘭皓成撿起一進解剖室就扔到角落的白色紙袋,遞到她的面前。

  她看看紙袋,又望向他。

  「嚇到了?」

  「啊?」她還耽溺在眼前的美色中,回不了神。

  「你走神了。」蘭皓成拉著她一起坐下,執起一綹被他弄亂的髮絲,纏在手指上把玩。

  張晏颯深深吸氣,再吐氣,待他在她身上製造的熱潮與情潮稍稍消退後,才與他四目交接。

  「對……對不起。」她想笑,可是抖得厲害的唇瓣洩漏了她內心的緊張與慌亂,還有害怕。

  「我好想你。」蘭皓成訴說。

  「分……分手?」所以他是想在他們真正切斷之前來一炮嗎?張晏颯傻傻的想著。

  「你在想什麼?」他彈了下她的額頭,顯然看穿了她的想法。

  「啊?」她驚慌失措,絞扭著雙手十指。

  「你為什麼把自己當成充氣娃娃?」

  「我……」張晏颯一臉受傷的咬著下唇,「表姊跟你談過了?」

  若不是如此,以他們在電話裡的結論,他怎麼也不可能主動再來找她。

  「我跟你之間不需要她當傳聲筒。」蘭皓成皺著眉,又彈了下她的額頭。

  「很痛……」她委屈的摀住額頭,含淚看著他。

  「你在想什麼?統統說出來。」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犀利的直視她的眼。

  張晏颯縮了縮肩膀,被迫說出自己的想法。

  「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又有才華,世界很大,大家都知道你,家世背景也是一流的,從小就在那樣高貴的環境長大,我……我只是個呆子,什麼都不是,根本配不上你,連在床上都呆板得要命……跟你說話的時候,只要你一看我,我就暈頭轉向,全身血液倒流,想要撲倒你。我常在想,如果你是假人或是死人就好了,我便可以很正常的跟你說話,可是我又不希望你死掉,也不希望你是假的……你這麼漂亮,畫出來的畫都那麼美麗,連這個藝術白癡也能被打動……」

  蘭皓成神情古怪,揚起嘴角。

  「我什麼都配不上你,我……留學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希望因為我的關係害你什麼都做不成……我不想成為你的阻力……」張晏颯開始語無倫次,「我好害怕因為我的關係,讓你不能好好的完成工作……每次表姊說到你的工作狀態,我都覺得是因為我太……太色……」

  「還有呢?」蘭皓成認真嚴肅的問。

  「我很笨,反應不快……你說分手的時候,我根本反應不過來……這兩天……我從來沒有這麼難過……」她崩潰的哭泣,「我不是天才,真的什麼都不懂……我跟不上你……大家都說你是天才……你早就是揚名國際的藝術家,隨便一張塗鴉,便可以賣好幾百萬……」

  說到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又是一次溝通不良的示範,在電話裡溝通不良就算了,為什麼連見到他的面,她都可以說得這麼支離破碎?

  唉,沒救了。張晏颯深深的自我譴責。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漸漸平靜下來。

  蘭皓成終於打破沉默,「首先,我知道我長得很好看,這一點就不用重複了。」

  她睜大濕潤的黑眸,看著他,覺得自己好蠢。

  「再來,我工作上的事情,你不瞭解,不必老是覺得自己是我的阻力。」他頓了下,「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明白,不過我覺得你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你沒必要隨著你表姊起舞,更沒必要當我的小管家婆。」

  張晏颯有些受傷的低下頭。

  蘭皓成見她這副模樣,知道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於是摸了摸她的頭。

  「我小時候,家裡的人以為我是智障。」

  她錯愕的抬起頭,看著他。

  「因為我書念不好,功課很差,德智體群美,沒有一樣是好的。」蘭皓成抽了幾張面紙,幫她擦拭眼淚和鼻涕,「我爸媽曾經懷疑我有自閉症,但我也不是。送去做智力測驗,檢測出我既不是太聰明,也不是太笨。這時候,我媽懷疑我是不是看不懂題目,以為我是閱讀障礙,只因為我說過覺得那些字很有趣,每個字都像一個圖案,Dyslexia,你應該知道吧?」

  張晏颯點點頭。

  「做過測驗之後,發現我很正常,但我就是念不好書,考試成績不佳。我爸媽一直很傷腦筋,不知道應該怎麼教導我,因為很顯然的,台灣的學校教育完全不適合我這種小孩。」蘭皓成笑了,「所以我爸媽做了一件很危險的事。」

  她的神情變得緊張。

  「他們對我採取放任的教育方式,讓我到處亂跑亂玩,我儼然成了小泰山。我哥羨慕死我了,因為我不用上學,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說我是天才,我也許真的是吧!不過我對家裡的事業一點幫助也沒有,也並不認為我有哪裡比別人強。如果我沒有一對有錢又願意花時間理解我的爸媽,現在不知道會在哪裡。」

  「我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內幕……」張晏颯囁嚅。

  「這不是什麼秘密,在我出名之前,我爸媽跟兄長是上流社會的笑柄。我哥老是為了我被他的同儕冷嘲熱諷,而我會出名只不過是運氣好。」蘭皓成摸了摸她的頭,「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好比較的,你就是你,每個人都是獨特的。」

  「可是……你這麼耀眼……」

  「我並不耀眼。」他無力的歎息,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她才會理解他的心情?他也有他的恐懼,並不是完美的。

  「不,你是不同的。」張晏颯不會形容,但只要有半皓成在的地方,一切都不一樣。有他在,不管什麼都好耀眼,就連空氣都變得好聞。

  「哪裡不同?」蘭皓成的聲音滲入一絲緊繃。

  「非常不同。」

  他瞇起眼,「我是異形嗎?」

  「不是,不是的,你……就是不一樣,你非常……非常……」她絞盡腦汁,就是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

  「是嗎?」

  張晏颯用力的點頭。

  他不以為然的揚起眉頭,「你真的很奇怪。」

  「啊?」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我真希望我是假人或是死人。」

  「啊?」她不明所以的盯著他,「我又惹你生氣了嗎?」

  「嗯。」蘭皓成起身,推開椅子。

  「蘭?」

  「你就是不瞭解,是吧?」不瞭解他有多在乎她的一言一語,在乎自己在她心裡的地位,更在乎自己的與眾不同。

  張晏颯垮下臉,「我不懂,你又生氣了……」

  他的指尖眷戀的滑過她的下頷,「也許以後我們都應該在你表姊面前見面。」

  「嘎?」

  「由她當你的傳聲筒,我們比較好溝通。」蘭皓成口不擇言。

  「關表姊什麼事?怎麼說著說著,你又把表姊扯進來?」明明討厭他們之間還隔著水映瑤的蘭皓成竟然氣到說出這種話,可是張晏颯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讓他暴跳如雷。

  「這倒好了,平常你老是表姊說、表姊說,我提都不能提嗎?」他嗓音尖銳的反擊。

  「是你不喜歡我提表姊的。」

  「我的確是不喜歡。」蘭皓成氣得嘴角僵硬,「但是現在我真的覺得有你表姊比較好。」

  「嘎?」張晏颯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我該走了,還有工作,你不是時常將工作掛在嘴上嗎?」

  她找不到話回應,眼看著他離開,卻完全不明瞭到底怎麼回事,怎麼說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她重新把寫有蘭皓成名字的紙張貼在假人的臉上,掄起拳頭,使勁的敲下去,敲了幾下,她沮喪的抱著假人,其實真正想打的人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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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靠!我終於胡了一次!」蘭皓岳戰了三天三夜,輸到只差沒脫褲子,不禁仰天長嘯,「也該輪到我了!我就不信我這麼倒楣!哈哈哈……」

  「嘖,好狗運。」阿凱認命的掏錢。

  「我也輸,為什麼就不是我胡?」

  「阿發。」蘭皓岳朝一旁招手。

  「蘭少。」阿發恭敬的遞上關柏軒經由私人秘密管道進口的雪茄。

  蘭皓岳深吸一口雪茄,頗有揚眉吐氣的驕傲。

  「可惡!你再猖狂,也只有現在了啦!」

  搓牌洗牌的聲音夾雜著牌友們的咒罵,不一會兒,手機鈴聲也響了起來。

  「誰的電話啦?」

  「阿發,快接!」

  阿發立刻將手機接起,「喂……是……」他來到蘭皓岳身邊,「蘭少,警察。」

  「嘎?」蘭皓岳沒聽清楚,叼著雪茄的嘴歪了一邊。

  「警察。」

  「警察?」他揚高眉頭,「你確定是我的電話?」

  他們四個的手機樣子都差不多,蘭皓岳強烈懷疑阿發拿錯自家老大的手機,誤以為是他的。

  「對。」阿發遞上手機。

  蘭皓岳在牌友們的目光下,半信半疑的接過手機。

  「喂,我是。什麼?」他驚叫一聲,「他沒事吧?」話一出口,察覺自己流露出太多關懷,連忙清清喉嚨,「麻煩你,叫他來聽電話。」

  趁著他等候的空檔,關柏軒率先小聲的問:「你弟被關喔?」

  蘭皓岳冷著一張臉,點了下頭,然後狀似不快的說:「喂,你現在……你他媽的管車幹嘛?靠,用口水舔一舔就算了!對啦!」他對著手機大罵三字經,罵完之後喘了口氣,「你給我待在那裡,哪裡也別去!」

  他怒氣沖沖的結束通話。

  「阿發,你替我一下。」

  「你弟惹了什麼事?」

  「那個白癡!被臨檢,警察一問三不知,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以為他哈藥。」蘭皓岳撇了撇嘴,「我去保他。」

  「等等。阿發,叫清仔跟著去。」

  「謝啦!」蘭皓岳整理一下有些不修邊幅的儀容,帶著清仔一道離開。

  留下來的人繼續打麻將。

  久久,某個人突然開口,「阿岳的弟弟不是花農,還是藝術家什麼的嗎?」

  「搞藝術的人都這麼勁爆?不用哈藥就像哈藥了……關,你遜掉了。」

  「他們搞小兒科,我可是大人。」關柏軒不以為意,國語夾雜台語的說。

  「胡!槓槓胡!」阿發大叫。

  其他三人瞪向阿發。

  蘭皓岳狠狠的巴了下弟弟的頭,朝警察道謝,一邊罵一邊帶著他離開警局,然後支開清仔,去便利商店買了一些糖果跟飲料,與弟弟一起坐在路邊。

  「吃。」他就著路燈端詳弟弟。

  蘭皓成聽話的打開糖果包裝,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失戀了?」蘭皓岳一語中的。

  「還沒,不過也快了。」蘭皓成誠實的回答。

  「?,我有朋友有管道,只要付三十萬,就可以買個湖南殺手。」

  蘭皓成捧場的低笑出聲,但情緒還是十分低落。

  「跟爸談過了嗎?」蘭皓岳於心不忍的摸了摸弟弟的頭。

  「嗯。」

  「沒用喔?」

  「我試圖傳達我對她的感情,也不知道哪個環節出錯,我總覺得她愈來愈不快樂。好好一隻快樂的小白鴿,就快死了。」

  「小白鴿?」蘭皓岳歎口氣,「好,小白鴿就小白鴿。為了一隻小白鴿,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愈來愈癡呆,值得嗎?」

  以前弟弟只會在家裡恍神,現在進階到連開車都會恍神,哪天在路上被車撞,他也不意外。

  蘭皓成把巧克力棒遞給兄長,蘭皓岳折成兩半,兩兄弟一人一半。

  「她很好,包容我的不正常。」

  蘭皓成一直都知道自己離正常人有一段距離。

  如果是在以前的年代,他大概會被關進精神病院,一天到晚被電擊。

  他常常會陷入一個奇妙的世界。

  以動漫畫的用語來說,就像是「絕對領域」,陷入的時間長短不一。

  這個時候,時間對他來說不重要,時常只會有他跟另一個不知名的自己對話。

  他所有的創作,都是於陷入這個世界時創作出來的。

  這樣的天賦,也造就了他與其他人之間相處的問題,只因為他到現在仍然沒有辦法自由控制。

  張晏颯是個例外,她一開始就沒把他這個隨時會陷入失神狀態的毛病當成兩人相處的障礙。

  「這麼好的小白鴿,就別放她走啊!」蘭皓岳說出與父親相同的話。

  他接過兄長遞過來的飲料,「一直關在籠子裡,她會死。放她走,我會死。」

  「那就一起走,不要窩在籠子裡。」蘭皓岳很習慣跟弟弟說這種似是而非,比禪語還玄的話。「一起飛不是很好嗎?總是要讓傭人把籠子打掃乾淨。」

  蘭皓成崇拜的看著兄長,「我不是鴿子,不能跟她一起飛。」

  蘭皓岳不由自主的抬頭挺胸,帥氣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鴿子嘛,放出去飛一飛,時間到了自然就會再飛回來的。賽鴿不都是這樣?」

  「萬一放出去被綁架了呢?」

  「呃……就像爸常說的,將退路全部鎖死,不管對手再怎麼掙扎,最後推倒國王的人還是你。」蘭皓岳頓了頓,「想當年我也是這樣做,才將你嫂子把到手。」

  蘭皓成同情的看著兄長,把巧克力棒讓給兄長。「哪,哥。」

  「嗯?」蘭皓岳收到老婆大人傳來的簡訊,正用一指神功打簡訊,漫應一聲。

  「我的不正常,對你來說,是不是一件很困擾的事?」

  蘭皓岳活見鬼似的瞪著弟弟,就連手機因為長時間按著同一個鍵而發出怪音也沒有發現。

  「很吵。」蘭皓成將手機拿過來,刪掉不該出現的字。「你要打什麼?」

  「我跟皓成在一起,等等就回家。」蘭皓岳愣愣的說出原本想回覆的簡訊內容,表情仍舊訝異。

  蘭皓成打完簡訊,傳送出去後,把手機塞回兄長的手裡。

  「你怎麼會這麼想?」訝異過後,蘭皓岳好奇的問。

  蘭皓成沒回應。

  蘭皓岳從他的沉默中猜到他會這麼問的原因為何,點燃一根煙,「你是我弟弟,再白癡也是我弟弟,難不成我還得把你丟進實驗室,叫那些科學家解剖分析,看看能不能把你變正常一點?」

  「我是指我沒辦法幫忙你、幫忙家裡。」蘭皓成無奈的解釋。

  「你那隻小白鴿說你不正常?」

  「她說我與眾不同。」蘭皓成有種被戳破心事的心虛。

  蘭皓岳在心裡對弟弟的女友豎起大拇指,能讓我行我素的弟弟這麼困擾,且在意自己的與眾不同,足見她在弟弟心裡的地位不低,也許家裡應該準備辦喜事了。

  「這也許是迷戀你的告白呢!」他吐了口白煙,「你的確與眾不同,家裡的事交給你的話,藥廠大概沒兩個月就倒了,可是你隨便描兩條線也能賺錢,這就是天生我才必用嘛!何必拘泥在繼承家業這件事上呢?」

  即使蘭皓岳在牌友們的面前將弟弟貶得一文不值,而且老是說弟弟壞話,其實他還挺疼愛弟弟的。

  「謝謝你,哥。」蘭皓成給了兄長一個大大的擁抱,感謝兄長義無反顧的扛起藥廠的事務,以及兄長為了他勞心勞力的找工作一一即使他並不需要。

  蘭皓岳很丟臉的紅了眼眶,連忙咳了幾聲,重重的巴了下弟弟的後腦,「謝個頭,你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蘭皓成燦然一笑,「這個很難。」

  「可惡!這個展場有多大啊?我竟然找不到一個人。」水映瑤不由得懷疑蘭皓成是故意在躲她的。

  「戴安全帽比較安全喔,水小姐。」一名身著暗灰色卡其工作服,頭戴安全帽的男子站在水映瑤身邊,邊替她戴上安全帽,邊笑問:「你在說誰?」

  「謝啦,小簡。我在說蘭皓成,我一整天都在展場,但是連他的人影也沒見到。」水映瑤按摩僵硬的頸子,「啊啊,今年的車展會不會凶多吉少?」

  為什麼在開幕之前蘭皓成跟張晏颯要分手?搞得她的心情跟著起起伏伏,想找蘭皓成談這件事,卻連他的影子也看不見。

  真是壞預兆。

  「呃……」小簡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不過一定會沒事的。」

  「你真樂觀。」展覽結束之前,水映瑤通常會壓力大到夜不成眠,尤其這次還多了蘭皓成跟張晏颯的事來攪和。

  「不是樂觀,而是不得不做,不管事前發生多少事情,只要時間一到,還是得準時開幕,不是嗎?」小簡倒是自信滿滿。

  水映瑤笑了,「是啊,不管發生什麼事,總之,一定要在開場之前搞定。」

  「所以,即使發生再多的事情,也都不能影響呈現出來的效果。」小簡以手勢指揮工作人員。

  水映瑤啼笑皆非的看著小簡,「所以?」

  「所以你還是認命吧!」小簡哈哈大笑。

  「你那邊怎麼樣了?」

  「今天晚上再趕一下就好了。」

  「麻煩你們了。」水映瑤笑了笑,「我還得去找孫小姐做最後的確認,如果你有看到蘭先生,麻煩通知我一聲。」

  「嗯。」小簡看著她的背影,走出展場,點了根煙,遞給在一旁發呆的蘭皓成。「蘭先生,這樣好嗎?」

  「我可是全都完成了,剩下的交給你們跟我的助理。」蘭皓成吸了口煙,表情木然的看著天空。

  小簡表情奇異的看著蘭皓成。

  「怎麼了?」

  「你對你的作品真不堅持。」

  「我很堅持啊!」蘭皓成幫小簡點煙,「我信任你們可以幫我把作品最美的一面呈現出來,這不是你們該有的專業嗎?錢都送到你們的面前了,還不想要喔?」

  「看來場內腦袋最清楚的人反而是你。」小簡笑容滿面,「這種事交給我們就對了。」

  蘭皓成微微一笑。

  「對了,水小姐在找你。」

  「不知道,她去找孫小姐了,不過也在找你。」小簡將煙頭丟進充當煙灰缸的鋁罐中。「有什麼事敞開心房談一談,誠實是最好的武器。」

  蘭皓成看著小簡,「如果連誠實說出來也沒辦法把事情處理好,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看著辦。人生就是這樣,再怎麼樣,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蘭皓成聳聳肩,「你不覺得天空很美嗎?」

  午後的天空難得藍得清澈,飄著幾朵白雲,有種特別的優閒。

  他瞇起眼,仰望天空,呼出一口白煙。

  小簡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很美,不過沒時間看,我去忙了。」

  「嗯。」蘭皓成接過小簡遞過來的鋁罐、煙與打火機,靠著牆壁坐在地上,悠然的一邊抽煙一邊畫畫。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視野被擋住了。

  水映瑤找到他了。

  「閃開。」他極度不悅的瞪著她。

  「我看到你的作品了。」水映瑤瞇起眼,俯視蘭皓成。

  「怎樣?有問題嗎?」他朝她揮揮手,要她站開一點,她正好站在他作畫的角度,害他根本沒辦法捕捉雲層跟光線的變化。

  「怎麼可能有問題?你能做得很好嘛!」她嘲諷的稱讚他。

  「不然咧?你以為我會故意砸自己的招牌嗎?」蘭皓成挑釁的問。即便他不想接這個案子,可是既然接下了,就不會抱持隨便的態度,絕對負責到底。

  「如果你對我有意見,對我說清楚,不要把火發在晏颯身上。」

  「我跟她怎樣,不關你的事。」

  「她是我的表妹,你是我的僱主,怎麼想都關我的事吧?」水映瑤點燃一根煙,深吸一口,舒暢的吐出,「你是真的想跟晏颯分手嗎?」

  「你也管太多了吧?你住海邊嗎?」蘭皓成不下面回應。

  「我也不想管,但是現在晏颯在台灣只有我一個親人,我不管,誰管啊?」

  「你是不是連她晚上吃什麼、幾點洗澡也要管?」

  「蘭皓成!我很認真的問你,麻煩你也認真的回答我,可以嗎?明天就要開幕了,我壓力大到想扯光頭髮,還得管你跟我表妹的感情事,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他痞痞的看著她,眼神被鏡片的反光遮掩,「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

  水映瑤氣到想把手中的煙丟到他身上。

  「水小姐。」一名工作人員走出來,朝她招手。

  水映瑤對著工作人員點頭,再看向蘭皓成,「拜託你跟晏颯談一談,好嗎?我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晏颯本來就不太會說話,更不會猜測別人的心思,如果你不是真的想分手,最好跟她說清楚,否則你再怎麼等,都等不到她主動回應。」

  說完,她快步走向工作人員,與他一同進入展場。

  蘭皓成氣憤的將圖畫紙撕碎。水映瑤以為他都不會受傷,是無敵鐵金剛就對了,他都向張晏颯坦承到那種地步,她還不能理解,他又能怎麼辦?

  如果人類進化至今,發展出言語就是為了要讓彼此互相誤會,那麼這個進化的目的在蘭皓成與張晏颯的身上已經獲得成功的驗證。

  假使人類進化言語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彼此更好溝通呢?那麼蘭皓成與張晏颯算不算得上是進化不完全呢?

  「我就是要等她主動回應。」他賭氣的說。

  水映瑤已經走遠了,根本聽不到,蘭皓成則又點燃一根煙,呼出的白煙裊裊上升,襯著蔚藍的天空,十分美麗。

  有部愛情電影叫「他其實沒那麼喜歡你」,裡頭提到過,如果男人真的喜歡一個女孩,他不會用曖昧不明的話語來擾亂她,也不會用模稜兩可的態度來對待她。如果不幸喜歡的男人是個難搞的傢伙,那就趁早放手,因為日子已經夠難過了,犯不著跟一個難搞的傢伙在一起。

  可是電影裡沒有說,如果不想放棄這個難搞的傢伙的話,應該怎麼辦?

  電影也沒有教導,萬一這個難搞的傢伙是個難溝通的外星人,應該如何是好?

  「分手也好,你可以去美國留學,蘭皓成可以繼續在山上種花過隱居生活,很好啊,我看不出哪裡不好。」水映瑤很中肯的說。

  「表姊,你的態度變得真快。」張晏颯坐在鏡子前,讓髮型設計師幫她剪頭髮,不停的想起他說有表姊在比較好的話。「先前你不是要我跟蘭好好的談一談嗎?」

  「談過之後還是這樣的結果,我也沒辦法呀!」水映瑤讓洗頭小妹幫她按摩。「而且你是要去留學,一去好幾年,我不認為蘭皓成會為你守身如玉,到時候傷心的人還是你。」

  張晏颯低下頭。

  髮型設計師立刻要她抬起頭,細心的修剪她失去造型的頭髮。

  「可是……你不是說蘭很喜歡我嗎?」她試圖尋求肯定。

  「那是我說的,你自己並不這麼認為吧?」水映瑤舒適的歎了口氣,「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如果我一直插手,那讓我跟蘭皓成談戀愛就好了,不是嗎?」

  張晏颯滿臉驚恐,轉頭看著表姊,心頭籠罩不安。

  「開玩笑的啦!我有男朋友,雖然也是混球一個,不過比蘭皓成那個死變態好一萬倍,也只有你跟那些看不清楚他真面目的女人才會喜歡他。」水映瑤忍不住戳了下將她的玩笑話當真的表妹。

  張晏颯愁雲慘霧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表姊,我跟蘭可能真的完了。」

  水映瑤瞪著她。

  「我跟他根本不在同一個星球上面,他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他說希望自己是假人或是死人,我才希望我是假人或死人……」張晏颯淒楚的咬著下唇。

  「呃……我想說,蘭皓成本來就不是地球人,你跟他難以溝通,可能是因為他在你面前都說火星話。」

  髮型設計師與洗頭小妹隱忍不住,嘴角上揚。

  「那我要怎麼樣才能學會火星話?」張晏颯卻很認真的問。

  水映瑤歎口氣,「你先前不是還覺得跟蘭皓成在一起很痛苦嗎?」

  張晏颯沉默了。

  「唉,初戀都是痛苦的,你不要因為他是你的第一個男人就以為你必須把自己的人生都交給他。你看阿姨,她不是也離了好幾次婚,才終於找到真愛嗎?」水映瑤拿張晏颯的母親當例子。

  張晏颯又不自覺的低下頭。

  髮型設計師輕歎口氣,在她耳邊提醒她抬頭。

  她依言抬起頭,卻在鏡子裡看見面無表情的自己,隨即撇開視線,低聲呢喃,「我不想當我媽……」

  母親的狂放與自由,一直以來都讓張晏颯覺得困擾,不是說她是個不盡責的母親,相反的,她很盡責,張晏颯所有的需求與心靈的疑惑都可以獲得解答,然而母親對感情事開放的程度往往超乎張晏颯的想像。

  她與母親的關係並不差,但是她們的行事作風和性格截然不同,母親常常疑惑自己的教育方針是出了什麼問題,卻不知有時身教重於言教,她在談感情的時候始終無法真正敞開心胸,而蘭皓成是唯一一個突破她重重以防的人。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阿姨。」水映瑤知道自己說錯話,頓時也不曉得該怎麼補救,只好歉然的拍拍她的手。

  「啊,下雨了。」髮型設計師適時的打破沉默,「兩位小姐有帶傘嗎?」

  「氣象報告沒說今天會下雨。」水映瑤與他搭話,「不過沒關係,我們坐計程車就不會被淋濕了。」

  「也許等你們做完造型,雨也停了。」

  「希望?!」

  隨後,寂靜降臨,造型工作室裡迴盪著諾拉瓊斯的歌聲。

  「好?!」髮型設計師用發雕幫張晏颯抓造型,「這種髮型的特色就是亂翹,你睡亂了也沒關係,早上沾點水或是發雕,隨便抓一抓就很有型……張小姐?」

  張晏颯低頭不語,肩膀微顫。

  髮型設計師流露出求救的眼神,看向水映瑤。

  「晏颯?」水映瑤輕喚。

  張晏颯用手背擦擦臉,深吸一口氣,抬頭迎上表姊關懷的目光,「表姊……」

  「唉,哭吧!」水映瑤也束手無策。

  昨天車展開幕,發生了一點小意外,讓她疲於奔命,好不容易抽空跟髮型設計師約好時間,希望能夠以最好的一面迎接開幕第二天,順便把半死不活的表妹拖出來做造型,怎麼知道她跟蘭皓成這兩天竟然還有見面,而且又吵架了!

  難怪蘭皓成這兩天更加陰陽怪氣,更加討人厭。

  「我想去住火星,我想學火星話。」

  「地球人跟地球人都不見得能溝通了,你做你自己就好,管蘭皓成去死啊!」眼看表妹執迷不悟,水映瑤受不了的歎了口氣。

  「我不想做我自己,我根本沒辦法在蘭的面前好好的說話。」張晏颯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這時候,她竟然很希望自己有一半像母親,至少可以跟蘭皓成把話說清楚,也能很靈巧的知道他在氣什麼,也許還能巧妙的安撫他的情緒。

  「你……蘭皓成到底哪點好啊?」水映瑤無力的撫著額頭。

  張晏颯抿了抿唇,小聲的說:「他很耀眼……」

  「的確,他長得很不錯,但是世界上多的是比他好看的人。」水映瑤喘口氣,「你太少接觸人群,才會把他當成寶。」

  「我說的不是他的長相,是他這個人……很耀眼。」張晏颯臉頰泛紅。

  「你這麼愛他?」水映瑤勉為其難的問。

  張晏颯不習慣隱形眼鏡,眨了眨眼,慣性的想要伸手推眼鏡。

  「你有跟他說過『你很耀眼』這類的話嗎?」水映瑤再問。

  「有……」她失落的吸了吸鼻子,「然後他就生氣了,還說以後都在你面前見面,讓你當傳聲筒。」

  「我現在還不像傳聲筒嗎?」水映瑤的嘴角抽搐,暗暗詛咒蘭皓成的祖宗十八代。「我真後悔。」

  「嗯?」

  「後悔讓你認識蘭皓成。」水映瑤拭去表妹臉上的淚痕,「本來只是覺得讓你多一個朋友無妨,而且很難得你喜歡他的畫作。不可諱言的,我也從中得到了不少好處,甚至利用蘭皓成對你的情感……」

  「啊?」張晏颯不解的看著表姊。

  「你知道他本來不想接這次的展覽,是我……用你要脅他,他被迫不得不答應。」水映瑤尷尬的吐實,「我很希望讓台灣的人多認識他,我自己的事業也可以搭順風車……也許我就是不想承認,我沒辦法搞定蘭皓成吧!」

  「我也常常說錯話惹蘭生氣,我愈是在乎、愈是小心翼翼,愈容易惹他生氣。」張晏颯掩面。

  「所以他很喜歡你,這個事實,不容否認。」水映瑤感歎,「向來只有他把人搞毛,我真榮幸,能把他搞毛的人竟然是我可愛的表妹。」

  「他既然喜歡我,還提分手……」張晏颯失笑,眼淚跟著滑落,「如果我不去留學,所有的問題是不是就會解決?」

  「你想為了蘭皓成放棄這麼好的機會?你會後悔的。」水映瑤第一個投反對票,「你能保證可以跟他在一起一輩子嗎?他有開口說過他愛你、他想跟你結婚之類的話嗎?你還有另一個比現在更好的留學機會嗎?」

  張晏颯啞口無言。

  「你們之間的問題根本不在你是否要去留學。」水映瑤揉撫額頭,「來,JACK,麻煩你幫我表妹上妝。」

  張晏颯瞪著表姊。

  「你有沒有適合午宴穿的衣服?」

  「蘭說過有件淺藍色的洋裝……」張晏颯滿臉問號。

  「我知道了。」JACK點點頭,開始調色。

  「表姊,我……」

  「JACK,幫她上淡妝就好。」水映瑤笑看著表妹,「別怕,我帶你去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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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為期十天的車展其實還包含了新車發表會,以及車商想在今年推行的幾種車款,現場提供賓客試車,能讓賓客直接將車開到外頭的路上,這個服務只有前三天才有,而前三天采邀請式,等於是個封閉的宴會,主要的客層是鎖定在金字塔上層,消費能力高的高薪階級,因此這次的車展,車商特別在保全方面加強不少,後七天才開放給一般觀眾參觀。

  蘭皓成的花藝展也只展出三天,等同搭配賣車的宣傳會。

  張晏颯一走進展場,率先映入眼簾的不是車子,而是做為遮蔽視線,同時也是展場動線起點的那座接近兩百公分高,<字型的花屏風。

  瑰麗的色彩,奇妙的抽像圖形,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散發出若有似無的香氣,但香氣意外的好聞。

  水映瑤一到展場就被人叫走,臨走前不忘向表妹指明蘭皓成所在的方向,暗示她提刀砍過去。

  張晏颯當然不會真的提刀去砍人,她跟服務人員拿了簡介手冊,手冊裡除了介紹展出車子的型號、性能、特性,還有蘭皓成的生平介紹,不過沒有他這次展出作品的照片。

  她順著手冊裡依照動線安排的頁序,慢慢的觀賞。其實展場的動線安排已經是歷來她參觀過的展覽裡最好的,比較不方便的是因為開幕第一天便發生花架被撞倒導致賓客受傷的事件,所以今天除了提供賓客試開的車子之外,其餘的展示車輛與作品全都與賓客隔開一定的距離。

  張晏颯對車子的認知只有開車、停車和繳錢,手冊上面講的那些高檔性能,即使認真讀了,也是有看沒有懂,而蘭皓成的每個作品都與車子出奇的搭調。

  表姊說得沒錯,這個車展之後,蘭皓成必定會在台灣打出名號,所帶來的效應跟隨之而來的利益,已經是可預期的。

  她逛了沒多久,聽到不少賓客都在詢問他的其他藝術作品,畢竟這次他以植物做媒介,可是植物一離開水與土,維持美麗外表的時間有限,其他人自然會想要收藏保存期限較長又可增值的畫作或是雕塑。

  蘭皓成說他的出名只是運氣好,其實不然,他的作品並非一時潮流,待熱潮退去就會消失,而是連她這種看不懂藝術品的人都能被打動的傑作。就連現在,兩年前他送她的那幅「怦然」,她看的時候還是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一時之間,張晏颯卻步了,即便她很為自己現在的成就感到驕傲,面對蘭皓成,還是忍不住會有自卑感。

  她渴望理解他,渴望踏進他的世界,但是她知道,他們之間永遠隔著一道海洋,只有他搭船過來,她卻找不到任何工具航向他那端。

  「皓成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在當張晏颯自我質疑之際,一道清脆甜美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女子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的望著那名為「愛已死」的作品。

  大量的玫瑰散落地上,留在中央花台上的只有失去花朵的枝梗。這個作品並沒有搭配展出的車子,但有幾顆心型的汽球飄浮在空中。

  「他很少會用這麼激烈的手法對待植物,可見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虧你看得懂,還猜得出他的心情,我根本看不懂他這是要表達什麼。」另一名同行的中年婦女如是說道,「他從小到大的作品,我都沒看懂過。」

  「媽,這種東西是見仁見智的,看不懂,可是覺得很美,那就夠啦!其餘的是專業人士的範疇,不然要那些藝術評論家跟美術老師做什麼?」女子壓低聲音,「搞不好連皓成都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呢!」

  中年婦女一聽,很是贊同的笑道:「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人家會把他的塗鴉當寶?」

  兩人相視一眼,偷偷笑出聲。

  她們應該是認識蘭皓成,而且跟他很熟的人。

  比較年輕的那個,說出的每句話都具有說服力,而且她竟然能看出蘭皓成在創作時的心境,足見與他關係親密。

  「不過花藝展明天就結束,有點可惜。」

  「花沒辦法維持那麼長的時間,尤其皓成的手法是有點殘忍的把花停留在最美的時候,三天已經是極限了。為了不讓之後進場的賓客看到這些花凋謝的樣子,我贊成展期只有三天。」

  她們……誰?

  「啊,蘭充生。」

  蘭皓成在不遠處被賓客攔了下來,他在助理單佑琳的提醒下,朝那名賓客露出容,與之握手,兩人交談了好一會兒,那名賓客才放過他。

  看見他直直的朝自己走來,張晏颯的心跳隨著他的走近而加速,腦袋亂烘烘的,不停的想著該怎麼跟他把話說清楚。

  怦怦、怦怦……

  「蘭……」她拚命擠出的笑容僵住。

  蘭皓成瞄了張晏颯一眼,冷漠的經過她身邊,朝方才偷笑他的兩名女子走去。

  張晏颯的眼裡只有蘭皓成,以至於沒發現他的助理單佑琳正嘴角抽搐,且訝異不已的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

  他上前分別擁抱她們,親密的喚著:「媽咪,小藻。」

  小藻?

  張晏颯睜大眼睛,覺得眼睛刺痛,名喚小藻的女子挽住蘭皓成的手臂,小鳥依人的親熱模樣似乎是在宣告他是屬於她的人。

  連母親都帶來了,那……那是怎麼回事?

  蘭皓成變本加厲,在水映瑤走過來想當他們兩人的和事佬時,衝著水映瑤直笑,就在她面露警戒且想退開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她的肩膀,就要親吻她的唇瓣。

  水映瑤的頭往後仰,尚未來得及確定蘭皓成惡質的行為是否成功,他就被張晏颯拉開,然後她牽著他的手往外跑去。

  「小藻,那女生……」蘭夫人與略微愣然的峰川藻對望一眼,隨即有志一同的看向呆立當場的單佑琳。

  單佑琳滿臉尷尬,「她是老闆的女朋友。」

  「噢,我認出來了,她身上那套洋裝是我做的。」峰川藻的嘴角上揚,「媽,看來我們家快要辦喜事了。」

  「那個女孩好,我喜歡,有膽量。」

  張晏颯就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在未來的妯娌與婆婆的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飽受驚嚇的水映瑤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向單佑琳。

  「映瑤姊。」單佑琳神情複雜的出聲。

  「嗯?」水映瑤應了一聲。雖然她叫晏颯鼓起勇氣屠龍,但不是要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人擄走。雖然她叫蘭皓成跟晏颯好好的談一談,但沒要他把她當成激怒晏颯的工具啊!這兩個人,一個破鍋,一個爛蓋,配得剛剛好!

  單佑琳還來不及說什麼,小簡湊了過來,拍了拍水映瑤的肩膀。

  「映瑤,今年的車展實在是太精采了。」

  水映瑤瞪著他。

  「第一天有賓客鬥毆導致受傷事件,第二天有女子當眾擄人事件,啊,我實在是太期待第三天,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小簡滿臉笑容,極為誠懇卻飽含惡意的說。

  水映瑤怒氣衝天,用高跟鞋的鞋跟狠狠的踩了小簡一腳。

  看見蘭皓成與表姊那麼接近,張晏颯終於明瞭,為什麼社會上會有那麼多情殺案件?為什麼那麼多人過不了情關?

  每次看著解剖床上那些被情人殺害的遺體,她總是不明瞭,兇手何以狠得下心殘害心愛的人?

  現在她明白了。

  她也有殺人的衝動。

  可是面對這樣的情況,她甚至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樣的立場去爭。

  但是,她不想就這麼放棄。

  他們在一起兩年,本來是該將彼此的關係有個確切安定篤實下來的時候,又為何讓她這麼不安?極度的不安就像連鎖效應一樣引發了她的自卑,自卑觸動了想獨佔蘭皓成的慾望。

  張晏颯愈慌愈想抓牢,愈想抓牢愈是不得其門而入,結果,搞到自己裡外不是人。

  真笨!笨死了。

  不過就算笨,她也阻止不了自己。

  接下來的事件發生得太快,她還來不及想清楚,身體搶先動作,上前分開蘭皓成與水映瑤,然後當著眾多賓客的面,拉著蘭皓成離開展場。

  賓客們的目光、小藻的驚呼聲、表姊訝然的呆樣,走馬燈一樣迅速閃過她的腦海,只留下殘影。

  把蘭皓成拉出展場的瞬間,張晏颯終於恢復理智,疾走的雙腳停了下來,看著週遭車來人往的景象,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往哪裡去。

  反倒是蘭皓成異常的冷靜,攔了輛計程車,反手握住她的手,將她送進後座,自己也坐進去,跟司機報了蘭庭集敘的住址後,便閉目養神,什麼話也沒說。

  張晏颯幾度想開口,可是話到嘴邊便梗住,看著狀似休息的蘭皓成,顯得不知所措。

  計程車司機不停的從後視鏡偷瞄他們,眼神警戒中帶著驚恐,很怕他們兩個大打出字,波及自己與車子。

  就這樣,他們一路沉默到蘭庭集敘,蘭皓成付了車資,拉著張晏颯下車。

  計程車司機飛快的駛離,揚起的煙塵好一會兒才散去。

  張晏颯環顧四周,偌大的庭園開滿了花,即使心情再差,也忍不住微笑。

  他逕自轉身,走向小木屋,打開上鎖的門。

  她的鞋跟踩到步道上的石頭,踉蹌了下,趕緊穩住腳步,跟著他走進小木屋。

  小木屋不大,有個極大的吧檯,蘭皓成在屋內唯一的小方桌旁坐下,小方桌靠窗,視野極佳。

  張晏颯遲疑的拉開他對面的椅子,觀察他的臉色,慢慢坐下。

  好半晌,沒人開口。

  她侷促的挪動一下身軀。

  蘭皓成原本望著窗外的視線移到她身上,兩人四目交接,在她快哭出來的時候,他歎了口氣。

  「現在是怎樣?」

  「啊?」張晏颯傻氣的應了一聲。

  蘭皓成雙手交抱胸前,神情冷漠,不耐煩的問:「你把我拉出來,只是為了這樣看我嗎?」

  她遲疑著,咬著下唇,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又歎了口氣,起身走到吧檯,煮了壺咖啡,為兩人各倒一杯。

  「留學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他閒話家常,刻意打破安靜的氛圍。

  「留學?」張晏颯喃喃,好像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留學……那個……」

  蘭皓成揚起眉頭,「你不去了?」

  「沒有。」她低下頭,「我不是想談留學的事。」

  「那你想談什麼?」

  張晏颯又沉默不語。

  他厭煩的將桌上的咖啡杯掃落地上,杯子碎了一地,咖啡緩緩的滲入木質地板裡,惡狠狠的瞪著她。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抖著聲音說:「你……我……讓我想一下……」

  還想?想什麼?蘭皓成危險的瞇起眼,「不用。」他取出手機,一邊按號碼一邊說,「我叫水映瑤來,你有什麼話,直接對她說,請她翻譯給我聽比較快。」

  「蘭……」張晏颯委屈的出聲。

  他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坐回座位,手指沒有節奏的敲著桌面,等著她開口。

  「那個……小藻……是誰?」張晏颯戰戰兢兢的問。

  「她是誰,與你有關嗎?」蘭皓成堵她。

  「當然有關!」她激動的大叫。

  「是嗎?」

  「你……你……」她緩和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蘭皓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張晏颯掩面,不想讓他看到她因為嫉妒而發狂的神情。

  「還有,你跟我表姊……為什麼……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親我表姊?」她最無法忍受的便是這件事。

  「我又沒親到。」蘭皓成原本就不打算親水映瑤。

  張晏颯又氣又難過的咬著下唇,不甘心的看著他,縱使有一堆想說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輕歎口氣,取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有些釋然又有些難過的說:「我以為你一點反應也不會有。」

  她想說話,這次是他不讓她開口。

  「到底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理解我對你的感情?」他面露疲倦,「今天你把我拉出場,雖然不妥,但是我很高興,這是你除了在床上以外,第一次這麼主動……」

  張晏颯怔忡,「我……」

  「只有我為你神魂顛倒,滿腦子都是你,你倒是最冷靜的那個人,不管我做什麼,都沒反應。」

  「我……」沒有。

  「如果你喜歡我,對我有一點感情,你有主動來找過我嗎?」蘭皓成深吸一口氣,「先付出愛的人總是比較辛苦嗎?」

  張晏颯一愣,怒火直衝上腦門。

  「先付出愛的人是我!你才是那個高深莫測的火星人,總是說一些我怎麼努力學習也聽不懂的外星話,擅自開始又擅自結束,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嗎?」她抹去眼角的淚水,「你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讓我不知所措,偏偏我本來就不那麼擅長面對活人……你是我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你是這麼的與眾不同……」

  「我知道我不正常。」蘭皓成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我這種人不是每個人都能忍受的,我自己知道,是我太強求了……就這樣吧!」

  張晏颯抓住起身欲離開的蘭皓成,「你……你說得那麼好聽,還不是因為在你的心目中,那個叫小藻的女生和我表姊比較重要。」

  他莫名其妙的瞪著她。

  「你剛才在展場不是故意在我面前演給我看,讓我知道我只是你的備胎嗎?最重要的是她們兩個,你叫我要認命,不是這樣嗎?」張晏颯的身子微顫,竭力嘶吼,「我不放手!我不要把你讓出去……我就知道,如果我去留學,你一定會被別人搶走,可是沒想到我還沒去留學,你就急著要走了。」

  「啊?」蘭皓成突然覺得他們兩個人在說的不是同一件事。

  「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如果你走了,我之後也不會有其他人……我知道自己太執著,可就是不想放開,我的世界、我的生命除了工作以外,只有你……以前我一直不敢陷得太深,因為我知道自己會走不出來,而且不停的努力,不要讓自己太討人厭,不要做出太依戀你的行為……我怕,怕你會厭煩……」

  張晏颯抬起頭,看著他。

  「你畫的那些鴿子……讓我知道你還是看出我的本性了,我……我不想束縛你,你也不是我束縛得了的人,我明明知道這一點……我明明一直警告自己不能太超過……」

  「親愛的……」蘭皓成低聲呼喚。

  「我不想害你因為跟我在一起的關係而不能工作……雖然我可以養你,但是你那麼有才華,那份才華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結果我還是不得不放手嗎?你跟那個叫小藻的女生,甚至跟我表姊在一起,會比較快樂嗎?」

  他帳捧住她哭花的臉,露出古怪的笑容,「親愛的,那隻小白鴿是你。」

  「啊?」張晏颯反應遲鈍的望著眼前心愛的男人,「什麼小白鴿?」

  「我畫裡的那隻小白鴿,是你。」蘭皓成吮去自她眼裡不斷湧現的淚珠,「束縛你的人是我。」

  「是我?」她呆呆的問,「怎麼會是我?即使我是個藝術白癡,那麼淺顯易懂的畫,怎麼會解讀錯誤?那明明就是你,你也說過你自己是小白鴿,不是嗎?你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飛翔,是我把你拉下來……跟我在一起,你連個展都沒辦法開……」

  「我是不想開,不是沒辦法開。」蘭皓成更正。

  「為什麼不開?因為我妨礙你嗎?」

  「不想開就是不想開,那是心情的問題,開不開個展對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我不懂……」張晏颯覺得他又在外星話了。

  「我知道很多藝術家把開個人展覽當成生涯的一個里程碑,甚至是被後世評價的重要指標。可是對我來說,自我滿足比滿足大眾更重要。」他的作品向來是跟自己的對話,從來就不是跟觀眾訴說什麼。「我創作,是自我瞭解的重要途徑,是一種心理治療,能賣錢只是好運而已,我也不是那麼喜歡賣掉我的作品,那感覺就像是把我自己的一部分賣給別人。」

  要不是他覺得自己應該要獨立生活,不該依賴家裡,跟家人伸手要錢,他根本不會讓自己的作品流到市面。

  「而且開個展跟你又有什麼關係?」蘭皓成冷漠的說,切斷她與個展這層關聯。

  「沒關係……」張晏颯被他的冷漠割傷了。

  「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與你無關,你也幫不上忙。」他緩和語氣,「就像我沒辦法幫你解剖遺體,找出死因一樣。」

  她愣愣的看著他,「所以你才會跟我說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嗎?」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指的是什麼?」

  「我以為……我對你一點用處也沒有……」簡單的一句話,由兩個人來解讀,做出南轅北轍的解釋。「因為我跟你一點交集也沒有,所以你才那麼討厭表姊每次都透過我找你嗎?」

  蘭皓成點頭,又搖頭,「我是討厭她每次都擋在我們中間,每次我……」他逸去話尾。

  張晏颯自他懊惱的神情,讀出他未說出口的話。

  這次的花藝展就是最好的例子,之前聽水映瑤說,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對蘭皓成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如今從他這裡證實,雖然感覺慚愧,但不可諱言的,她也因此開心。

  「我一直在設陷阱讓你跳,把你跟其他人隔離,讓你的世界只剩下我,我在束縛你的同時,也差點把你逼上絕路。直到畫出那幾張小白鴿的圖,才發現我差點把你害死……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

  張晏颯眨了眨眼,點點頭。

  「你一跟水映瑤走進會場,我就發現你了。」蘭皓成因為回憶起往事而微笑,「你盯著我的那幅畫時,表情非常動人……怎麼說?就像世界突然亮了起來,只有你的存在。那時我覺得你像一隻小白鴿,要是養在籠子裡,一定很乖巧也很可愛。」

  「你才是那個讓世界亮起來的人……我常常看著你,看到忘了時間……因為會忘記太多事情,所以我都不敢看你太久……」張晏颯直視著他,笑著流淚。「所以……所以你才提分手?」

  「嗯。」

  「因為你覺得束縛我?」

  「不是。把你綁在我身邊是本來的計畫,可是你愈來愈不快樂,我也不好過。你得到留學的機會,我比誰都替你高興,即使我們必須分離,但是那並不是不能克服的,可是一聽到你說那些半點自信也沒有的話,我就發現即使我再怎麼想束縛你的感情,你的人生跟自由也不能被我束縛。」

  「我沒有不快樂,只是……怕你看到我陷得那麼深,會覺得我太黏人。至於留學的事情,本來我就不覺得名額該留給我,可是機會來了,我當然要把握,我只是不想離開你……然後……」

  然後因為溝通不良,他們之間的誤會才會愈來愈深。

  張晏颯皺起眉頭,「你怎麼不說清楚?雖然你是個火星人,可是現在在地球,拜託入境隨俗一下,也要學一下地球話啊!」

  「啊?」蘭皓成啼笑皆非,摸了摸她的頭,不是很懂她說的火星跟地球是什麼意思。

  「我也真笨,連話都說不清楚……」也許她與他住在同一個星球。

  「小藻是我的嫂子,你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我請她做的,她是個工夫很好的打版師。」蘭皓成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他在展場的行為。

  「嘎?」張晏颯漲紅了臉。

  「剛剛在展場,我不否認我是故意的。」他握住她掄起的拳頭,一指一指掰開,與她十指交握,「手段很差勁,我知道,不過我就是想看你會有什麼反應。」

  「啊?」她抿了抿唇,「我不懂……」

  「我很不安,不想放開你,又怕因為我不正常,我們走到最後以恨彼此收場。你說我是你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我又何嘗不是?」

  「你一直說你不正常,到底哪裡不正常?」張晏颯忍不住問,「你明明這麼完美,哪裡不正常了?」

  「我常常會陷入自我的世界,然後廢寢忘食,把你撇在一邊不管,聽不到你的聲音,也看不到你,把你當成透明人……」

  「那是因為你正在創作啊!」她不認為那是不正常,「而且你沒有關上門,我隨時看得到你正在認真創作的背影。」

  「即使我對你視若無睹?」

  張晏颯露出心虛的表情,「其實……我反而很開心。你在創作的時候,我就可以一直看你,不用怕被你看穿我對你的癡迷……」

  「那你說我與眾不同……」

  「因為你那麼耀眼,只要有你在,我什麼都沒辦法注意,只看得到你。」

  的確,認識蘭皓成兩年,吸引她的並不是他的才華,而是他這個人,她喜歡跟他廝混到處跑,或是耳鬢廝磨一整天。蘭昊成創作時,那密實的隔閡,她也沒有試圖打破,每個人都有想獨處的時候,她在鑽研論文時,也不希望他在旁邊走來走去打擾她。

  他這才明白,他們兩個從頭到尾都在雞同鴨講。

  「我愛你。」張晏颯紅著臉告白。

  蘭皓成如遭電擊,默默的看著她。

  這陣沉默太長久,以至於她開始惴惴不安,覷著他,等候他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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