椴隱,今天,我來到我們家族最大的牧場,這裡風景很好,空氣也很清新。
這裡管事的是我堂哥。他那對雙胞胎兒女已經12歲了,很出色。騎術相當好呢。
我站在山岡上,看著遠方。
雙胞胎中的姐姐溪塘走過來:「少主叔叔,你在想家嗎?」
她穿著颯爽的騎士裝,手裡拿著馬鞭,金色的長髮束在腦後,神采飛揚。
我輕笑,搖頭。
她弟弟溪籽舉著兩把長劍跑過來:「姐姐。」
溪塘年紀雖小但沉穩有魄力:「溪籽,你幹什麼。大呼小叫的。」
溪籽驕傲地揚起稚氣未脫的臉:「去巡視啊,最近總是有盜匪襲擊附近的牧民。身為少爺,我們有權利保護自己的工人。」
溪塘斥責:「什麼亂七八糟的,流竄的盜匪交給父親他們就行了,我們的責任是保護少主叔叔。其它事少沾。」
溪籽每天都會想起一些奇怪的點子,但每一次都被溪塘訓斥。
這個姐姐當的相當稱職。
椴隱,我來到這個地方已經有三個月了,本來一直在各地巡視的,但到這裡之後,被這裡的一切留住了。
這裡很安靜,沒有塵世的喧囂和嘈雜。宛如世外。
我每天和雙胞胎比賽騎馬,偶爾教他們一點劍術。
或者在他們的央求之下會去很遠的城裡逛逛。
這裡的日子過的太寧靜安逸了。
越這樣,我就越想你。
這裡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故事,沒有人同情,沒有人嘲笑。
這樣很好。起碼,我不必介意別人的眼光。
你的孩子快出世了吧。它會是人呢,還是獸呢?
他是受到無數祝福和關懷的孩子。你會很高興吧。
「少主叔叔。」 溪籽走進我的房間,和他姐姐酷似的臉上掛著殷殷的期盼:「叔叔,今天我們去城裡玩好不好?」
我有些不解:「怎麼突然要去城裡玩?」
溪塘走進來,手裡拿著份報紙:「因為朵染公主生下神獸大人的孩子了。城裡舉行慶祝活動,很熱鬧呢!」
心好疼,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痛的麻木了,原來,還有知覺。原來還這麼在乎。
溪籽拉著我的手,關切地問:「叔叔,你病了嗎?」
我搖頭,強忍著痛楚,微笑:「好,一起去吧。」
好,我去參加慶祝活動。我將我滿腔的痛苦和眼淚化成祝福送給你。
以回報你昔日的溫柔。
城裡的確很熱鬧,所有人都在笑,他們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
為什麼這麼多人可以開心,我卻不行。
為什麼我不能像這些人一樣真摯地祝福你?
椴隱啊,我不仇恨,不懊悔,不惋惜。為什麼還不能釋懷。
我果然是百無一用的嗎?
這點事也做不到?
溪塘拉著我的手,微笑:「少主叔叔,如果你不喜歡這裡,我們回去吧。」
溪塘很細心,擁有著不屬於她年紀的聰慧。
我摸著她的頭:「不,沒關係。謝謝。」
我不希望讓別人擔心,尤其還是我的後輩。
溪籽戴著一個魔鬼的面具跳到我面前,手舞足蹈:「少主叔叔,你看你看。」
我笑了一下,不管有多麼勉強,我都得忍著。
溪塘拉拉我的胳膊:「少主叔叔,我們去玩飛鏢好不好。」
她指著不遠處的平台:「成績好的話,獎勵也很豐厚哦。」
我想,她或許不是那麼想玩,只是希望能夠轉移我的注意力,輕鬆一點。
真是很有心的孩子。
女孩子都這麼善解人意嗎,那麼溫柔地默默付出。
所以,椴隱,你才會放棄我,選擇朵染麼?
或許,完全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任性的結果。
玩飛鏢,我不如溪籽,但玩的更好的是溪塘。
簡直可以用百步穿楊來形容。
溪籽十分不爽:「姐姐在家經常用東西丟我,不然哪練的到這種境界!!」
溪塘得了個白色的毛絨老虎做獎品。
白色的,老虎。
是天意嗎?我注定,一生都無法遠離你嗎?椴隱。
「少爺,少爺?」擂台的老闆喚回我的神智:「你的獎品。」
是一個木雕的船。
我接過來,握住。
溪塘聰明敏感,試探地把毛絨老虎舉到我面前:「少主叔叔,你喜歡這個是嗎?」
我苦笑:「不,這是你的東西。」
注定,不是屬於我的。
「少主叔叔。」 溪籽拉我的衣袖:「那幫傢伙又欺負人了,我去修理他。」
說完不等我詢問他向一個人群衝去。
溪塘都來不及阻止,氣得直跺腳:「該死,回去一定修理他。」
我擔心溪籽,便走進人群。
是個少爺模樣的人帶領著自己的奴僕欺負一個盲歌者。
盲歌者衣裳襤褸,年紀也有些大了,被他們推推攘攘的。
除了溪籽卻沒人幫助他。
聽溪塘說,這個欺負人的少爺是帝國的男爵之子。封地就在著附近。
不過是個男爵的兒子,居然如此放肆。辱沒帝國的威嚴。
當真認為天高皇帝遠嗎?
溪籽似乎和那個少爺起了爭執,民眾從看熱鬧發展到起哄,讓那個少爺越發得意。
其實,群眾有時候真的愚昧的可怕。
溪籽明明是對的,他在幫助別人,為什麼人們不但不稱讚,還唆使他們械鬥?
這樣,會扭曲他們的價值觀的。
溪籽年少衝動,當真動起手來。
我和溪塘哪裡敢懈怠,衝過去阻攔他。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
溪籽被溪塘狠狠拉開,怒斥:「你發什麼瘋,你的教養呢?」
我憐惜地摸著他的頭:「你沒有錯,只是……」
「叔叔!」溪塘奮力推開我,她力氣有限,只是把我推了一個踉蹌。
少爺突然襲來的一拳沒有打中,但是他身後的僕役卻將一把匕首遞進我胸膛。
我感覺胸口一涼,疼痛閃過,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
感覺不到疼,只覺得身體很軟,如同漂浮在水面一樣。
我聽見溪籽和溪塘在聲嘶力竭地叫我。
我想告訴他們我沒事,別擔心。可是我說不出話來。眼前一黑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椴隱,我忽然好害怕,我好想再看看你.
我睜看眼,頓時感到刀割般的疼痛。
我的手被人握在手中。
是母親。
我回到帝都了嗎?
母親喜出望外:「恢陽,你終於醒了。」
我想微笑,讓她覺得我沒事,可是胸口笑一下都疼:「我回家了嗎?」
母親點頭,顯得很憔悴:「是啊,你回來了,雖然你的傷不適合舟車勞頓,但是帝都的醫療設備總是完善些。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出去的。」
我想起溪籽他們,我受傷了,他們一定會被責罰的:「溪籽呢?」
母親用棉簽蘸著水濕潤我的唇,可是根本緩解不了我的乾渴:「他們在牧場,放心吧,我交代過不要為難他們。」
我舔舔嘴唇,好想喝水,母親心疼的掉眼淚:「忍一忍,恢陽,你現在不能動,躺著喝水會嗆到。」
我不想讓她難過,她悲傷的樣子讓我自責極了:「母親,我是不是會死?」
母親用力的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你只是皮肉傷,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母親,我想相信你,可是,我心裡總有不祥的感覺。
我好想,再見椴隱一面。
可是我現在,連動一下都困難。
神啊,我求求你讓我能走動。我就看一眼,我就去看椴隱一眼。
我不想就這樣離開人世。
我已經快一年沒有看見他了。
我想跟他道別。
母親抹著眼淚,替我整理頭髮:「你看,又長這麼長了。等你好了,母親再幫你剪。」
不必了,母親,我早已打算,這一生都留長髮了。
他說,他我長髮的樣子更好看。
我想,這頭髮,只怕留不長了吧。因為,我就快死了。
「哥!」提著食物進來的滌墨看見我醒來,狂喜地衝到我床邊,不敢碰我,只好緊緊抓著床單:「哥,哥,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我輕輕地喚了他一聲:「小墨。」
既然要死了,那麼,我還留著仇恨幹什麼,我原諒你。
滌墨喜極而泣:「真是的,真是的,我就不該讓你一個人出門。」
母親把我的手放進被子裡:「好了滌墨,你不要再吵他,恢陽陽剛醒,你讓他好好休息。」
滌墨順從地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走出門去。
醫生來給我檢查。
我的病情他沒有告訴我,大概去告訴我母親了。
每天都有不同的醫生來替我看傷,用各種奇怪的藥。
不過,他們似乎也真有本事,我居然能下床走動了。
可以喝水,可以吃一些流質的食物。
但我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去見椴隱一面。
他知不知道我受傷了呢?
可能不知道吧。小墨一定會隱瞞住,不讓他知道。
也許他已經知道了,畢竟,母親大肆地找來那麼多醫生。任何人都會懷疑的。
他一定不關心我的死活了。
但是,我也要去見他最後一面。
還要看看迷走。
我不想留下遺憾。
被人知道了,一定會嘲笑我賤吧。我那麼清高你揚長而去,現在又無恥地回頭。
一定會成為笑柄的。
我知道。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偷偷地溜出了醫院。現在是清晨,天還沒亮。守護我的侍從還在沉睡。母親也還沒有來。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我把繃帶纏的很緊,生怕在跑的過程中會撕裂傷口。
我在大街上雇了一輛馬車,為了趕時間,我把自己的藍寶石袖扣給了車伕。
我的時間不多,被母親他們發現我失蹤找來的話,一切都完了。
馬車趕的很快,顛簸的厲害,傷口疼的要命。大概裂開了吧。
快了,快到了。
當我到神殿的時候,天快亮了。侍者看到我回來了,很詫異地和我打招呼。
可是,我沒有時間理會他們。
椴隱會在哪裡呢?
在朵染那裡,還是,在我們曾經的房間。
我想證實一下,可笑吧,明知那是多麼不可能的。
我依然來到我們曾經的房間前,推開門。
居然,他居然真的在。只有他一個人。
你還在想念我嗎?還是單純的只是喜歡這個房間?
「陽陽!」被驚醒的椴隱詫異地低吼,衝到我面前:「真的是你?」
他伸手觸摸我的臉,當證實是我之後,他擔心地問:「怎麼臉色蒼白成這樣?」
為什麼還這麼溫柔,我們已經毫無瓜葛了不是嗎?
我們已經結束了啊,你為什麼還要表現的這麼體貼?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找個拙劣的借口:「我想看看孩子。」
他垂下手,黯然地笑:「好,當然可以。他很可愛。」
頓了一下,又說:「和你很像。」
啊?我愣了一下:「怎麼會跟我很像?」
椴隱笑了笑,沒轍地說:「你的兒子當然像你。」
說什麼?我一激動,傷口疼起來:「不是你和朵染的兒子嗎?」
椴隱顯得很驚訝:「不是你和朵染的孩子嗎?你一直想要小孩啊。是朵染告訴我的。」
我咬牙忍著胸口的劇痛:「你胡說,明明朵染告訴我,是你的孩子。我把你推給她,所以……」
我們都沉默了,震驚地看著對方。
我們被騙了。我們被朵染騙了。
我還是不懂:「可是,你明明,在堪率面前承認了。」
椴隱伸手抱著我,痛心地懊恨不已:「難道,你要我說,那孩子是你的?那樣你會死的。」
椴隱,椴隱,原來是我們彼此不信任。被人利用的。然後各自悲傷懊惱。
可是孩子真是存在啊,是誰的。
像我?
是滌墨!他精心布了個局,他太清楚我們的個性,所以我們上當了。
椴隱,是我們彼此太害怕失去,又太不清楚在對方心中的地位,所以,我們分開這麼久。
可是,誤會消除了,我卻即將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椴隱。
神啊,這是你的恩賜還是懲罰?
你憐惜我,讓我知道真相。又處罰我的無知和懷疑。
椴隱的眼淚落在我衣領中。涼涼的。
「陽陽,你怎麼出這麼多汗?」椴隱驚慌地喊。
他看著我胸前蔓延的鮮血,臉色變的慘白。
我握著他不住戰抖的手,微笑。
真好,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