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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極道花火》作者:淮上【完結】(上+下)

《極道花火》作者:淮上【完結】(上+下)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33516個瀏覽者
極道花火(上) BY: 淮上

  文案

  一個腹黑的鬼畜攻,五年前不小心惹毛了一個斤斤計較的美人殺手,於是五年後殺手披上了小白受的外皮,處心積慮的跑來勾引鬼畜攻

  這是一個狡詐狠毒受努力把自己偽裝成白白嫩嫩小弱受,然後扮豬吃老虎,河蟹地取得了最終勝利的過程

  本文劇情狗血,作者口味較重,監禁有虐戀有歡樂有HE有^_^



  1.庶出的長子

  淩晨兩點多種的時候林風被電話驚醒了,迷迷糊糊接起來一聽,是助手打來的,聲音緊張得簡直變了調:“林少不好了,方總被羅家那幫人給扣下來了!”

  林風一愣:“怎麼會?”白天羅家老爺子的葬禮明明進行得非常順利,自己離開會場的時候羅家正擺開酒筵邀請客人入席,看樣子還挺和氣的呢。

  助手說:“具體情況我們也不知道,是司機晚上看羅家的宴席都散了,別人都出來了,方總遲遲沒出羅家大門。司機忍不住打了個電話進去問,誰知道羅家的下人接了,客客氣氣的說留方總下來喝茶,說什麼新任掌門有一筆血賬要好好跟我們算一算,你說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扣人了嗎?”

  “我馬上就去,你們先別慌。”林風說完掛了電話,開了車就往羅家沖去。

  香港黑道上名震一方的羅家掌門老爺子前些日子去世了。這老爺子威壓一方幾十年,出道時做事雷厲風行、作風非常狠辣,一連幾十年鐵腕統治權傾一方,的罪過不少人。按理說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然而這老爺子竟然罕見的得了個善終,上個月中旬一天睡午覺,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走得面目安詳,毫無痛苦。

  老爺子留下兩個兒子,大兒子羅冀的母親是偏房,下等人家出身,是早年過生日時人家送他的賀禮。後來老爺子在三十歲上娶了正式的夫人,是當時港督的親侄女,生了二兒子羅碩涵。就在二少爺出生的當天,那個偏房生的大兒子羅冀被送到了國外去留學,這麼一留就留了二十多年。

  港人很少見到有關於羅冀的新聞,這個大少爺只有在清明祭祖、春節過年、老爺子祝壽的時候才會回家一趟,匆匆住一晚,第二天就走了。據說是正房夫人看他不順眼,一直琢磨著要弄死他的緣故。

  相比較而言羅家老爺子倒是很喜歡這個庶出的兒子,據說老爺子曾經當著人面指著羅冀說:“此子類我。”又指著自小眾星拱月嬌生慣養的二少爺羅碩涵說:“百年之後,此子難當我家大業!”

  就因為這句話,正房大夫人記恨了羅冀好幾年,生怕這份龐大的家業落到他手裏去。這次老爺子剛去世,羅大夫人就把回港奔喪的羅冀擋在家門之外,還秘密委託了殺手公司,開價一百萬要羅冀的命。

  這個殺手公司,就是林風現在供職的這一家。

  羅家大夫人的委託誰都不敢疏忽,殺手公司連夜出動最精銳最強悍的人馬,一連三批埋伏在羅冀回港的必經之路上。誰知道羅冀這個二十多年不回香港的人竟然有一批死士給他保駕護航,第一次伏擊被迫撤離,第二次殺手一擊不中,只傷到了羅冀一隻手。第三次到底是炸翻了羅冀乘坐的那輛捷豹,但是清理碎片的時候,明明加上司機應該有四個人的遺骸,殺手公司卻只拼出了三個人的骨架子。

  殺手公司的老闆不敢回去對羅夫人說委託疑似未完成,只敢說羅冀已經被伏殺。幸虧葬禮按預定時間舉行了,羅夫人親生的二少爺羅碩涵也順利的繼承了家業,一切都沒有出現絲毫紕漏,葬禮上羅碩涵宣佈成為下一任當家人的時候,所有人都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誰知道僅僅只是一場晚宴的工夫,就天翻地覆江山易主了呢?

  羅冀背著手站在靈堂前。白天的時候這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他怕被人發現,遠遠的躲在外邊人群裏,沒敢上來仔細看一眼。如今大局已定硝煙散盡,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走過來,在冷清的靈堂前好好看一眼父親最後的臉。

  老爺子生前家裏的大管家在身後輕輕的道:“少爺終究是回來了。老爺生前最後一段日子總覺得時日無多,跟我說想把您接回來住一段,卻沒想到走得這麼突然。如今少爺能正大光明的站在這個靈堂前悼念,想必老爺的在天之靈會感到很欣慰才對。”

  羅冀歎了口氣。他少年時就被送到國外去,說不記恨父親偏心,那是假的。但是隨著年歲增長,家裏的情況或多或少也瞭解了一些,老爺子一分錢不給的把他送出家門,其實不是不愛他,而是對他抱有太重的期待了。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庶出的,只想自己安心呆在海外經營自己的事業,誰知道老爺子臨終前幾天秘密找律師重寫了遺囑,偌大一分家業全數交給他,怕他回港繼承時遭到繼母阻撓,還特地給他安排了一批心腹死士充當保鏢。結果幸虧老爺子有心,這次回港奔喪一路上遭到三批伏殺,到第三次的時候險些葬身在車裏,要不是最後一刻被神秘人士救出,可能他現在已經魂歸天外了。

  那個從即將爆炸的車裏把他救出來的人套著防爆面罩,可惜當時天晚,他又是剛剛從車裏脫險,還沒來得及問那人姓甚名誰,那人就已經離開了。

  他躲在羅家外邊,只有今天早上葬禮開始的時候才混進來,直到晚宴的時候才在眾人面前現身。老爺子事先在家裏給他留了家底,律師出具了遺囑證明,裏應外合一擊得手,順利拘禁了二少爺羅碩涵和正房夫人。

  羅冀少年時離家,一個人掙扎求生白手起家,如今二十多年過去,終於能正大光明的回來一統江山。

  黑暗中老管家看不清羅冀的表情,只聽他淡淡的道:“大夫人和二弟好歹陪伴了父親晚年,看在父親面子上,別太薄待了他們。”

  管家道:“是。那個殺手公司的人現在被我們關了起來,不知道少爺打算怎麼處理?”

  羅冀回過頭,陰影裏顯出嘴角冷酷的弧度:“這個麼,他們隆重迎接了我三次,如果我不去親自看望他們的話,豈不是有點太失禮?”

  殺手公司的老闆方天河早年在飛虎隊做過,後來因為警隊改組等種種原因惹怒了上級,被發配到下邊去看人臉色過日子。他一氣上來,自己辭職開了家保鏢公司,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慢慢就染了黑,成了殺手基地。

  方天河作風非常硬氣,被結結實實綁在椅子上連小手指都動不了,周圍一圈羅家手下包圍著,他還面不改色氣度沉穩,除了衣著稍有淩亂之外,看不出任何狼狽的痕跡。

  羅冀坐在方天河對面的沙發上,點了一根煙,說:“方老闆我說一句話你別不信,我生下來就沒有跟人見過血。”

  這話要是普通人說出來那不算什麼,但是羅冀是什麼人?羅家又是什麼地方?半片島嶼的地下生意掌握在手裏,每天殺伐決斷、大筆資金來去,他家堂堂的新掌門,二十多年來都沒有拿刀動槍見過血,就跟古時候妓院的老鴇還是雛差不多。

  方天河臉色不變:“羅先生應該不是想要放過我才說這句話的吧?”

  “不是,”羅冀長長的吐出一口煙霧,淡淡的道,“我是想告訴你,你是我這輩子動手殺的第一個人,在你以後我可能會殺很多人……有一天可能,我也會被人殺掉。港島黑道發展上百年,一代代都是這麼過來的,今天殺人明天被殺,每天都在重複著上演。所以你也沒必要為自己的死感到不平,方老闆,你走得安心點吧。”

  羅冀舉起槍口,方天河感覺冷汗在背上冒出來。原定計劃還需要起碼十分鐘的時間,他們原本以為羅冀不會這麼快就動手,誰知道這個第一次拿槍的羅家新掌門殺人這麼利索的?

  “等等!”方天河突然高聲道,“羅先生,我有話問你!”

  羅冀沒有移開槍口:“什麼話?”

  方天河緊張的咽了口唾液:“……我想問一句,殺手不過是殺人者手上的一把刀子而已,我既然接了羅大夫人的百萬美金委託,就必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跟你無冤無仇,你不去找羅大夫人,反而來跟我計較恩怨,是不是搞錯了人!”

  外邊的人還沒有行動,原定計劃還沒有完成,這個時候他多說一句話就是多拖延了一點時間。

  方天河緊張的盯眼前的槍口,幾秒鐘之後羅冀笑了起來,放下了槍。

  “我知道是誰想殺我,但是新任的掌門殺了自己的嫡母,這個傳出去就是笑話了。”羅冀的神情甚至稱得上的愉快,“——你想,人死了,棺蓋一合黃土一埋,萬事都了了,多便宜啊。真正恨一個人就不該讓他死,要讓他每天都活著,活著才好慢慢的算賬嘛。”

  方天河幾乎要僵住了,半晌才歎道:“我果然沒辦法理解羅先生你的思維。”

  “這就是為什麼你只能從死人身上牟利,而我能從活人手裏奪利的原因了。”羅冀再一次舉起槍,站起身,高高在上,“抱歉了方先生,我非常喜歡和你談話,如果我不是羅家現任家主的話,也許我們會成為朋友的。”

  就在他準備扣下扳機的刹那間,門被老管家推開了:“少爺!有個少年人要見你,說是方天河他相好,現在堵在門口怎麼趕都趕不走!”

  方天河一呆,羅冀挑起眉毛:“哦?方老闆你相好的很癡情嘛。”

  方天河不知道這是演的哪一出,一時呆在那裏不知道怎麼回答。倒是羅冀今晚心情特別愉快,笑吟吟的道:“羅家百年黑道向來是有進無出,這人為了方老闆你倒是連生死都不顧了。也罷,帶上來我看看吧。”

  老管家欠了欠身迅速離開,過不了多久,只見幾個保鏢按著一個少年進了門來。

  方天河一看見他,頓時呆在了原地:“——林風?”

  房間裏燈光比較昏暗,羅冀一開始是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扭過頭。緊接著他的動作頓住了,又慢慢的回過頭來盯住了那個在眾人壓制下的少年人,如果他的目光能凝成實質的話,估計這個人已經被他按倒拖過來無數次了。

  這人很年輕,好像連二十都不到的樣子,這是羅冀的第一個想法。

  他穿著白襯衣,大概是來的急,領子翻了起來,柔黑的發梢掃在領子上,露出一點點潤白的脖頸,那黑白極其的調和又素淨,清清淡淡的在那裏。下邊套了一條牛仔褲,不知道是因為掙扎還是因為匆忙,出來的時候還穿著人字拖,一隻腳還踩著鞋子,另一隻腳的鞋已經不知去向,只能光裸著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

  這樣弱小、細緻和單薄,就這樣在幾個人粗暴和禁錮的壓制之下,反而顯出一種讓人不敢觸碰的精緻來。

  羅冀的聲音有點異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你抬頭起來,讓我看看你。”

  林風有點恐懼的抬眼望過來。很久以後羅冀都記得那個時候的每一個細節,包括林風額前散落下來那一點碎發的弧度,還有小心翼翼仿佛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的眼神。在場的任何人都在第一時間就認定了這是一個生在象牙塔里的學生,沒有經過人,溫馴、柔軟、精緻,卻弱小而容易受驚。

  羅冀向前走了幾步,低下頭去看林風的眼睛。直直的修長的眉,清明澄澈的眼珠,刹那間他想起那天偶然一瞥看到的防爆面具下的眼睛。

  當時已經快要爆炸了,情急之下他看的不清楚,只隱約從眼罩下看見那個人的眼。隨即他就被重重的扣上了一個防爆面具,然後被扯出了車廂。

  眼前這個孩子這樣弱小,但是那種感覺又如此相近。雖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羅冀在這條道上混了十幾年,鍛煉出敏銳的、野獸一樣的直覺,很少會出錯。

  羅冀低聲問:“這個月十五號,也就是前天方天河第三次派人伏殺我的那天下午,你在什麼地方?”

  林風顫抖著搖搖頭,往後退了半步,但是被保鏢按住了。

  羅冀又問了一遍:“前天下午你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去過八號公路?”

  “沒……沒有……”

  羅冀放緩聲音:“真的沒有?”

  方天河高聲道:“這跟他沒關係!他只是我以前資助過的學生,現在一時找不到親友所以我在照顧他而已,殺手公司的事他一點也不知道!你要動手就快點,但是不關他的事!”

  羅冀頓住了腳步,半晌淡淡的笑了一聲,“算了。”

  他半跪下去,用指關節捏著林風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方天河說:“他是……”

  “我要你自己告訴我,來,乖,”羅冀緊緊地盯著林風的眼睛,“——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林風。”

  “林風啊,……好名字。”羅冀停頓了一下,俯在林風耳邊,聲音貼著他的薄薄的耳朵,幾乎稱得上是低語了,“——好孩子,別跟方天河了。要是你跟了我,我就放過方老闆和這個殺手公司,你看怎麼樣?”

  林風瑟縮了一下,但是羅冀按著他的下巴,他的手非常有力,讓他無法後退。僵持了十幾秒鐘之後林風為難的、輕輕的說:“羅先生,我不是……”

  羅冀根本就沒聽他不是什麼,他頭也不回的抬手扣下扳機,砰的一聲子彈貼著方天河的耳邊射進了牆壁上。

  方天河的臉色變了變,林風猛地一下子掙脫保鏢,一把抱住羅冀的手,聲音顫顫巍巍的,就像是某種年幼的小動物在嗚咽一樣:“羅先生求求您!千萬不要!……”

  他這麼害怕,好像這樣緊緊的一抱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勇氣一樣。他的頭髮揉到羅冀臉頰上,帶著洗浴過後的少年乾淨的清香,一絲絲柔軟微涼,卻讓人心裏急不可耐的火氣一下子猛濺上來。

  羅冀一把扛起林風,大步走出房間猛地甩上了門。

  馬路邊一輛經過偽裝的賓士車裏,警員摘下儀器探頭,低聲道:“方sir說情況有變,今晚的行動取消。”

  “那我們撤離嗎?”

  “傳回來的消息說線人進去把方sir弄了出來,但是要出來還有一陣子,叫我們先走。”

  “那線人呢?”

  “不知道,給扣下了。”

  前排的隊員發動了汽車,銀色的賓士很快就溶入了大街對面的車流裏……

  2.浴衣

  羅冀一腳踢上房門,林風只覺得天旋地轉,轉眼被摔到了床上。

  羅冀跨坐在他身上,因為長年拿槍而磨出細繭的手掌在他臉上撫摩著,“你生得真是漂亮,方天河從哪里挖到你這麼個尤物的?”

  “……我上學的時候他資助過我……後來到了香港,我借宿在他家。”

  “上學?高中嗎?”

  “不,大學。”

  “那所大學?”

  林風說了一個大學的名字,非常有名的高等學府外文系。

  “哦,看來你念書還不錯,現在還在念?”

  林風哆嗦著搖搖頭,因為羅冀帶著熱度的手掌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臉頰,所以他全身都要繃緊起來了,“……今年畢業了,想早點出來工作,所以來了香港,暫時還沒有找到事做……”

  羅冀饒有興味的問:“方天河不養你?”

  林風這次用力的搖搖頭:“方總和我不是您想的那種關係,我只是暫時受他幫助,以後會還他的。”

  “你今天已經還他了,”羅冀笑了起來,他對這個漂亮的小東西和方天河到底是什麼關係一點興趣也沒有,“——話說回來,你這麼個小模樣兒是在怕我麼?”

  一般人在微笑的時候總是能讓人放鬆和親近的,但是羅冀不同。他笑起來的時候那笑意完全到達不了眼底,臉色還是陰霾的,讓人無時不刻的感受到壓力。

  有人說那是因為他少年時一個人在外打拼,壓力太大長期抑鬱造成的,羅冀脾氣不大好,就算是非常心腹的手下也有些畏懼他。

  林風沒有回答,他垂下長長的眼睫,往床裏縮了縮。羅冀估計他已經上完大學了,今年少說也有二十出頭,但是這樣子那麼單薄那麼精緻,就像是十幾歲大的孩子一般。

  他拍拍林風的臉,“乖,別這麼怕。先去洗個澡,回來我再整治你。”

  浴室裏熱水奔騰而下,白霧一樣的水蒸氣充斥了不大的空間。林風光裸著身體站在水中,看著手腕上的佛珠串。中間一顆佛珠裏鑲嵌著微型聯絡器,閃爍著一點一點的紅光,那是外邊的特警組成員在拼命要求聯絡。

  林風慢慢的彎起一點冷笑,伸手扯斷佛珠串,把那個聯絡器丟進了下水道口。

  “五年了……”他喃喃著歎息,聲音低沉近乎於無聲,“我已經等了這麼長時間了呀……”

  大概是因為等待了太久、蟄伏了太久,以至於心臟和神經都變得麻木起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一刻,反而覺得有點衝擊力巨大的、猝不及防的突然。

  浴室裏的水到很久以後才漸漸停下來,羅冀也不急,坐在床頭點了一支煙,慢慢的看著它燃盡。

  紙門被輕輕的推開,羅冀抬起頭,首先看到的就是一隻光裸的腳小心翼翼的踩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被熱氣蒸出一點薄薄的粉色,還帶著沒有擦拭乾淨的水滴,一走就留下一個淡到幾乎看不見的足印。

  他沒有給林風專門準備睡衣,林風穿著他的浴衣走出來,尺寸太大了一點,衣襟差點從肩膀上滑落下去。

  羅冀笑起來,抽了一張紙巾,俯身去給他把腳踝上掛著的水滴擦乾淨。林風條件反射的想退去半步,但是被羅冀一抓,緊緊的按在了原地:“你怕我?”

  林風輕輕的嗯了一聲。

  “為什麼?”羅冀站起身,微笑著盯著林風,“我看上去很凶?”

  林風猶豫了一下,幾不可見的點點頭。

  羅冀低下頭,貼在他耳邊,輕輕的問:“——那既然這樣,為什麼你還特地跑去把我從車裏救出來呢?”

  林風垂下眼睫:“羅先生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羅冀稍稍離開了一些,仍然非常近距離的盯著林風的臉。這孩子恰到好處的低著頭,燈影覆蓋在面額上,似乎有些畏懼的顫抖著,卻看不清楚表情。

  羅冀微笑著命令:“抬頭看我。”

  林風畏縮了一下。

  羅冀猛地一把拽起他的手腕,用力之大讓林風踉蹌了一下,猝不及防間差點摔倒。一陣讓人難以忍受的劇痛從腕骨那裏傳來,幾乎要被硬生生掰斷了,林風失聲痛呼:“啊!”

  羅冀淡淡的冷笑:“反抗啊,你不是身手挺不錯的麼。”

  “啊……我不知道您說什麼,放手!放手!”

  聲調到最後已經稱得上是尖利,緊接著喀嚓一聲脆響,腕骨在手掌中錯位開來,羅冀自己都愣了一下。

  林風幾乎脫了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腕因為脫臼而顯出大片的腫脹和青紫,看上去真有點瘮人。

  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反抗,只是不斷的掙扎,那掙扎都柔軟而無奈,只需要一隻手就能輕而易舉的壓制下來。身為一個格鬥高手,羅冀知道經過特殊訓練的人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身體會不受控制的做出反擊反應,這種反擊是完全逃不過內行人眼睛的。林風剛才被擰斷手腕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一點反應能稱得上是受過訓練,就像只小貓一樣脆弱而嬌貴,完全和那天從車裏把他拉出來的迅猛身手判若兩人。

  也許有人經過格外嚴苛的特訓,可以在危急時刻壓制住反抗的本能,裝出一副普通人不堪一擊的樣子來……但是那種人屬於此道高手中的高手,林風有那個演技麼?

  ……難道真的是自己認錯了,他真的只是個被方天河資助過的學生,因緣湊巧的落到了自己手裏?

  羅冀俯身去溫柔的把林風拉起來,手腕一卡嚓的一聲接上了骨頭。這孩子因為疼痛和恐懼而臉色微微發白,長長的眼睫上還掛著一點淚珠,微微的顫動著。

  “別怕,是我錯了。現在還疼麼?”

  林風喘息著反問:“羅先生大權在握說一不二,難道我說一個是,您就住手了不成?”

  這話說得很不留情面,但是他這時候因為疼痛而帶著微許的哽咽,聲音也細微柔軟,讓羅冀聯想起上好的棉布,觸感極致的細軟,伸手就能揉出褶子來一樣。

  他縱容的微笑起來,低頭溫柔的親吻林風的額角:“乖,這次是我不對,下次不會這樣對你了。你這麼漂亮,乖順點聽話點好好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林風突然覺得肩上一涼,羅冀伸手把他的衣襟拉了下來。原本這件浴袍就非常輕軟寬大,腰帶堪堪一系,勉強裹住身體,被羅冀這麼輕輕一拉,肩膀到背脊上大片皮膚立刻光裸在了微涼的空氣裏。

  林風一把按住羅冀的手,聲音有些發抖:“羅先生……”

  羅冀不急不躁,居高臨下的盯著他。那目光仿佛帶著無窮的威懾力,哪怕一句話也不說都能讓人感受到焦躁的、沉重的壓力。

  林風慢慢的鬆開手,緊接著只聽刺啦一聲浴袍整個被撕了下來,然後羅冀把他扛起來重重摔到了床上。林風還沒來得及起身,羅冀一把把他按在床柱上,一條腿抵在他胸口防止他跳起來逃走,然後三下兩下脫了自己的外套。

  他的領帶在晚上宴會奪權的時候沾上了血,暗紅色的一大片在淡金色的領帶上非常明顯。這樣血腥的顏色讓羅冀的感覺非常好,他的眼珠都似乎泛起了暗紅的血色來。

  “輕……輕一點……”林風被按得太緊了,有些喘不過氣來,線條優美而脆弱的脖頸向後竭力的仰著,但是仍然沒有辦法避開羅冀帶著繭的大手的撫摩。

  “現在要後悔也晚了,羅家的門不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我不讓你走,你就要死都得死在這。”羅冀在他耳邊低沉的笑著,聲音因為突然勃發的情 欲而帶上了明顯的沙啞,在曖昧的燈光下透出異常危險的意味,“——放鬆點兒乖孩子,不然今晚有你受的。”

  林風整個人都戰慄起來。羅冀是個中老手,經驗技巧一樣不缺,他知道怎麼給予和索取最大的快感,但是他從沒遇見過這樣生澀而美麗的身體。

  他以為這孩子已經被方天河搶先一步,但是林風的反應太生疏,一點經驗也沒有,完全就像是白紙一樣任人肆意塗抹勾畫。進入的時候他抑制不住的呻吟起來,慘痛無助,羅冀伸手去捂住了他的嘴。

  “忍著,”羅冀粗重的喘息著,一隻手臂鐵鉗一樣禁錮著少年赤 裸的身體,連汗水都交融在一起,“你他媽太緊了。”

  林風緊緊閉上眼睛,他感覺自己太不爭氣了,疼得淚水一滴一滴順著臉頰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這樣的疼痛讓他回想起五年前那個下著大雨的下午,捷豹的輪胎在地面上緊急刹車發出刺耳的聲音,緊接著他能感覺到的就是疼痛,好像飛了起來,然後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想睜開眼睛,但是眼前全都是血,一世界的鮮血,那樣慘烈那樣無望的血紅。

  他緊緊的咬著牙關不讓呻吟洩露出來。羅冀,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把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苦百倍千倍的還給你,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像我一樣,墜入地獄,家破人亡。

  羅冀沒有用套,直接發洩在了他身體的最深處。第一次發洩過後他吻去了林風腮邊的淚水,那樣溫柔繾綣,仿佛真的深情不渝。但是林風沒有感覺到,因為羅冀在射出來的同時他疼得昏過去了,神經裏那根弦承受不住,嘣的一下就斷了。

  羅冀心滿意足的撩開林風眼前被冷汗浸透了的黑髮,“方天河哪兒找來這麼個寶貝,倒是白便宜了我。”

  那天晚上林風昏過去了三次,痛醒來又痛昏過去,感覺就像是全身的骨頭被拆下來又重新裝上去了一次,連動一動小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羅冀倒是發洩的很爽,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清氣爽心滿意足,林風卻發起了高燒。

  羅冀不是個喜歡照顧床伴的人,他的一貫思維是既然你情我願並且銀貨兩訖,那麼下了床就不該有其他糾葛。他也有兩個特別親密的床伴,但是那些人都是有經驗有技巧的老手了,根本就不會在床上受傷,享受還來不及。

  這樣嚴重的傷害,羅冀根本不知道怎麼處理,按他的一貫方式也根本就不會去管。但是林風給他的感覺格外脆弱一些,這孩子長得太精緻了,五官非常細膩,皮膚是清冷的磁白,格外給人一種嬌貴柔軟、不能受到一點傷害的感覺。

  外邊有人敲門,助手恭敬的低聲道:“羅先生,該去公司了,您起身了沒有?”

  羅冀猶豫了一下,看看淩亂的大床。林風半垂著眼睫,一截手臂裸 露在絲被外邊,佈滿了青青紫紫的吻痕。

  羅冀伸手去試探了一下溫度,很高,非常燙手。

  “今天上午不去公司了,叫司機中午來接我。”

  助手忍不住提醒:“今天早上太太也是要來的……”

  “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去,”羅冀看看林風,又低聲吩咐了一句:“叫一個醫生來,順便叫廚房做點粥。”

  林風想要坐起來,但是一動就傳來一陣難言的劇痛。羅冀穩穩當當的把他扶起來靠在懷裏,肌膚相貼之際,突然就看見他耳朵尖都變得通紅。

  羅冀稍微一怔,緊接著心裏就泛上難以言說的柔軟來:“還是疼?”

  林風幾乎把頭都要埋進被子裏去,要不是羅冀看得仔細,幾乎都看不出來他點了點頭。

  “……你以前有沒有過小女朋友?”

  林風搖搖頭。

  羅冀笑起來:“我想也沒有。”他心情非常好,連人帶被子的把林風裹在懷裏,狎昵親吻他的頭髮,笑聲低沉仿佛從胸腔裏發出來,“——我真的很喜歡你。聽話一點呆在這,我的東西,我不想被人動。”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18 20:1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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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你看,就像這樣

  林風在床上發了三天燒,吃什麼吐什麼,最後連胃裏的清水都吐出來了。

  他昏昏沉沉的躺在那裏,身體和意識好像分離成兩個單獨的個體,靈魂飄升在半空,冷冷的看著陷在大床裏的自己蒼白的肉體,不帶任何感情。

  那種瀕死的感覺,簡直就像是一種極致的快感,從神經末梢深入中樞,就像是溺水一樣沒頂,讓人全身心的沉浸在這種純粹的感覺中,遺忘其他的一切。

  很長時間以來他都生活在絕望裏,生活的壓力,黑暗的壓力,分分秒秒你死我活帶來的心理壓力,無時不刻的壓在他心上,讓人食不下嚥睡不安寢,讓人神經崩潰。

  那樣拉鋸一樣慢慢的折磨,還不如現在瀕死的愉悅感,蒼白的靈魂漂浮在半空中,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林風不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恍惚間他仿佛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林家坍塌的大門猶在眼前,陰霾的風呼嘯而過,一切美好的家庭的回憶都好像水中花鏡中月一樣,在這樣的寒風裏喀嚓一聲就碎了。

  他覺得冷,那樣陰寒的風好像附骨之蛆,無時不刻的穿透他的骨骼,帶走他身體裏的最後一絲溫度,連血液都要結成冰一般。

  羅冀把林風拉起來樓在懷裏,少年單薄的身體一隻手就可以環過來,一點都不費力。他抓住林風的一隻手,嘖了一聲:“怎麼燒得這麼燙。”

  林風挑起眼皮看看他:“都怪你!”

  羅冀慪得笑起來:“是是,怪我怪我。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聽管家說你白天還起來看書,看來精神還不錯麼!”

  “你不在家,我無聊啊。”林風的話輕輕的,帶著一點點幾乎感覺不出來的笑意,連挑逗都含蓄得一閃即逝,“你白天做什麼去了都不帶我,丟下我一個人半死不活的,連看看你的書都不給了?”

  “我白天當然是在公司。”

  “胡說,”林風伸手去從羅冀的襯衣領子後拈出一根長長的頭髮,對著燈光仔細打量:“嗯,還染了點酒紅,顏色挺正的嘛。不是年輕女孩可不敢染這麼豔的顏色,她皮膚挺白的?”

  羅冀伸手去奪過那根頭髮彈開來,“猜錯了,不是什麼年輕女孩。”

  林風心思何等機敏,立刻輕笑一聲:“您夫人?”

  羅冀之前在美國娶過一個妻子,是老爺子親自給指的,在香港頗有名的建材集團千金小姐,據說也是個風流的主兒。不過人家外邊風流歸風流,該幫著自家先生的一樣沒有少幫,這次羅冀能平安從美國回來奪位,他夫人幫了至關重要的大忙。

  羅冀上位後第一件事就是贈送了他夫人相當數量的幹股,夫妻之間明算賬,一筆一筆都清楚得能當鏡子照。

  羅冀站起身解開領帶,漫不經心的道:“算你這次猜對了,她來公司裏開股東會議。話說回來,她大概要回來住一段時間,你可不能留這兒了。”

  林風光裸著腳走到羅冀身後,踮著腳幫他脫下襯衣,俯在他耳邊輕聲的笑:“您打算把我送哪兒去?我是從方天河家裏出來的,出了這個門,我還回方天河家裏去,您看怎麼著?”

  羅冀從鏡子裏看著他:“你敢。”

  林風輕輕咬住他的耳廓,“您看我敢不敢。”

  羅冀猛地轉身把他扛起來,幾步摔回床上,一把扯下他身上寬大的睡衣。林風至今沒有安置自己的衣服,還套著羅冀以前的睡衣,羅冀低頭就能聞到他身上屬於自己的、濃厚的味道。

  只要是人都有獨佔欲,對於美色的獨佔欲望在男性、尤其是羅冀這樣的男性身上尤為明顯。這樣明顯的氣味刺激讓羅冀幾乎立刻就硬了,他粗暴的把林風翻過來按倒,只來得及匆匆做完擴張,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插入了進去。

  發燒的人體內炙熱的高溫讓他舒服得哼了一聲,林風緊緊皺起眉,聲音顫顫巍巍的:“……你慢……慢一點……”

  羅冀一捅到底:“以後還敢跟我亂說麼?”

  “你等著瞧……不就知道了……”

  暖黃色的燈光印在林風被冷汗浸濕的側臉上,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唇,投下細小的陰影。皮膚好像泛出古老瓷器一樣的光澤來,溫潤內斂,極致的脆弱。

  這樣的旖旎讓羅冀心裏的火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公司裏的事情家族裏的一切,統統都被丟到了腦後去,在難以控制的欲火中被燒得一乾二淨。

  羅冀到底還是找了個離羅家主宅比較近的小別墅,等林風燒退了,就親自把他送了過去。別墅大門兩把鑰匙,一把他自己留著,一把給了他安排過去的管家,唯獨沒有給林風自己。

  羅冀屬於那種非常會看人的,他眼神很利,林風這小東西沒有他第一眼看上去的那麼單純膽怯。這孩子有點妖氣,雖然隱藏的很好,但是畢竟年紀輕,沒辦法輕易瞞過羅冀這樣老江湖的眼睛。

  那天林風說他要回去找方天河,雖然好像只是賭氣話,以後也沒有再提起來,但是羅冀確定他有這個膽子。這孩子不害怕觸怒他,甚至有時故意的試探他底線在哪里,有時候膽小得可憐,有時候又囂張得讓人心驚。

  羅冀喜歡這樣的小東西,所以不想給他越過底線的機會。一旦真翻臉了,就壞了他們之間的情分了。現在的相處模式很好,羅冀覺得很滿意,不想輕易的破壞它。

  結果羅冀剛把他送過去然後掉頭離開沒一會兒,在車上就接到了林風的電話,聲音懶洋洋的好像在打盹:“你在哪兒?我想你了。”

  羅冀笑起來:“這才幾分鐘就忍不得了?乖乖給我滾回屋子去眯著,外邊太陽大,別站在院子裏。”

  “我在屋子裏呢,剛剛才看到你車從外邊馬路上過去。”

  羅冀從來沒遇見過這麼喜歡膩人的小東西,心裏癢癢裏就像有只小貓爪子在抓一樣,“……好了聽話,我現在要去公司裏,等晚上我去陪你。”

  林風側身坐在二樓窗臺上,一隻手拿著電話,一隻手擋著陽光,微微的眯起眼睛望著遠遠大馬路上一輛黑色的捷豹開過去,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好,晚上你可別忘了。”他輕輕的低笑,然後按斷了電話。

  傭人已經被他趕出了房間,加了隔音塑膠的門緊緊關著,林風關上大玻璃窗,刹那間臉上的笑意完全沉了下去:“方警官好身手,這院子好歹還有幾層保衛,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能溜進來。”

  方天河推開櫃子門跳到地面上,一點聲音沒發出來:“那天為什麼不遵守計畫行事?現在特警組的步調全亂了,你打算怎麼辦?”

  林風淡淡的道:“遵守計畫你現在就已經死了,方警官。”

  方天河語塞。

  “我很恨這羅家的一個人,”林風悠悠的說,“我本來好好的在南美過我的小日子,但是這個人破壞了我的一切。我是個非常記仇的人,一直惦記著要找羅家這個人來要回這筆帳,但是整整五年過去了,一直都沒有機會。方警官我得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們員警的幫忙,我這輩子說不定都進不來羅家的大門。”

  “……你是說羅冀?”

  “不,”林風笑出聲來,“不是他。”

  “就算你要找羅家算賬,也不能隨便破壞警方的計畫!你自己的案底你自己心裏清楚,再擅自行動下去就算是港督都沒辦法保你了,知不知道?”

  林風突然俯下身,幾乎要貼到方天河的臉上去:“方警官,我可以理解為這是您在擔心我嗎?”

  方天河穩穩當當的盯著他的眼睛:“每一個線人我都是很擔心他們安危的。”

  林風冷笑:“您可真是個好員警。”

  “不敢當,過獎過獎。”

  林風伸出手去,輕輕的撫過方天河的臉,“好員警,下次出任務的時候小心點,你看這裏都擦傷了……”

  方天河猝不及防的把他猛地一推,林風踉蹌退去了幾步,直起身來望著方天河大笑:“——方警官!我不過也是關心關心你罷了,幹嗎這麼大反應?怕我吃了你還是睡了你不成?”

  他的笑容是這樣肆無忌憚,在這陰暗沒有陽光的房間裏,就好像是一朵盛開的、劇毒的花。

  方天河猛地一陣心悸,他霍然起身,頭也不回的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在他身後傳來林風的大笑,一聲聲就仿佛附骨而讓人沉溺的毒,很遠都縈繞在耳際,讓人無法掙脫。方天河翻過院牆,因為神思刹那間的恍惚,差點在地上絆了一跤。

  林風這個人太可怕,他對於人性有著極其精確而冷酷的把握,任何人在他眼裏都是提線的木偶,任他勾挑擺弄,任他隨心所欲。

  太陽實在是太大了,方天河鬢角漸漸的滲出了汗珠。他直覺警局選擇跟林風合作是錯誤的,但是他又不情願在這時候叫停。

  林風身上有太多絕密的情報,他生在最頂級的黑道上流社會裏,他能輕而易舉就拿到手的財富和秘密,可能他們這些反黑組員警一輩子都觸及不到。

  如果林風甩手不幹,那他們可能熬到退休都無法推翻羅氏這個港島第一黑道世家。

  羅冀因為一個會議而出來晚了,剛出董事局的門就看見餘麗珊等在外邊,穿著名家剪裁的低胸套裝,恰到好處的露出胸前深深半道溝。餘麗珊已經年過三十,但是皮膚保養得如同少女,臉上濃妝一化,徹頭徹尾的雍容精明女強人,風情姿態都優雅無比。

  她是老爺子生前指給羅冀的,但是這個出身名門又精明強幹的兒媳婦並不十分得公公的喜歡。老爺子喜歡那種出身並不怎麼高貴、但是溫順安靜心裏藏得住事的女人,也就是像羅冀生母的那一種。

  余麗珊也知道老爺子不喜歡她,所以對羅家主宅能避則避。羅冀繼承了羅家產業之後她成了女主人,但是一直沒有搬回去,只是想回去時才回去住幾天。

  羅冀基本上知道她在外邊幹什麼,但是夫妻倆各享受各的,這個情況非常和諧。只要他們之間的夫妻名義還存在一天,那兩個家族之間的聯合就還穩固一天。羅冀剛剛在香港站穩腳跟,這個家族力量的聯合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走吧,我已經在餐廳訂了位置,吃過飯再回去。”

  羅冀稍微愣了一下才想起來,上星期已經答應過今晚陪餘麗珊吃飯,順便商量董事會重組的問題。白天林風打電話來的時候他完全把這回事忘到腦子後邊去了。

  他點點頭嗯了一聲,轉頭對助手道:“去給林風打個電話,我今晚不回去了。”

  餘麗珊問:“誰是林風?”

  羅冀沒有回答她,率先走進了電梯。

  餘麗珊看他的臉色,只心思一轉就反應過來。聽秘書說羅冀剛剛入主董事會一個星期,倒是有兩天早上沒有來公司。據說他不知道從哪里弄來個相當漂亮的男孩子,竟然把他迷得神魂顛倒,連殺手公司的人都放過不追究了。

  餘麗珊心裏冷笑一聲,心說瞞我什麼呢,我又懶得去管你這檔子風流韻事。

  只要羅家女主人的位置不變,其他的細節問題都可以稍稍放過不去追究。一兩個漂亮的小情人罷了,有什麼要緊?

  林風在餐桌邊百無聊賴的等羅冀回來,白天被方天河推了那麼一下,他記恨了一個下午,一直在腦海裏不停的設想用怎樣殘酷的手法才能把這一推的仇給報回來。

  管家敲了敲門,低聲道:“林少,羅先生說今晚不回來了,叫您先吃,不必等他。”

  林風懶洋洋的問:“他幹嘛去了?”

  “今晚本來和夫人約好了出去,羅先生說白天忘記告訴您了。”

  管家其實心裏也訝異得很,羅冀在處理和床伴的關係上非常強勢,他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不會跟人說明理由的。這個新弄到手的小孩兒看上去年紀不大,本事倒是不少,竟然讓羅冀在他面前露出了這樣溫情而弱勢的一面。管家在接電話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羅冀試圖表示的一點歉意來。

  林風笑起來:“夫人?是餘麗珊嗎?”

  管家沉默不語,不知道為什麼他用這樣厭惡和不耐煩的語氣提起夫人的名字。

  “我知道了,”林風站起身,“我沒什麼胃口,下樓去院子裏逛逛。”

  管家只得跟在後邊,走到樓梯口,林風率先往下走了幾級臺階,突然回頭對管家笑了一下:“你知道嗎?其實這幾年裏我經常受傷,經常摔斷骨頭或者是頭破血流。”

  管家不知道他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來是什麼意思,他愣在了樓梯上。

  “其實我真的非常怕疼。我小時候被父母養的非常嬌氣,任性妄為肆無忌憚,一點點疼痛都忍受不了。後來每當我因為受傷而疼痛難忍的時候,我就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要把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百倍千倍的還回去,還給那些應該承擔它們的犯下了罪行的人。這麼想著我就會好受很多,連疼痛都漸漸的感受不到了。”

  管家突然感到不安:“林少,您……”

  林風伸手去示意他住口。他的手勢非常優雅,是那種非長期家教訓練而不能養成的優雅。

  “不要說話,你看,”林風輕輕的微笑:“就像這樣。”

  緊接著他腳步一空,刹那間從剛打了蠟的十幾層樓梯上摔了下去!

  管家眼睜睜的看著他滾落到地面上,一路發出巨大的聲響,他手腳都發軟了,心跳砰砰的竄到喉嚨,好半天才變了調的高叫起來:“來人!來人!”

  門砰的被推開,傭人和幾個保鏢一擁而入,一看林風倒在血泊裏,幾個小姑娘當場就尖叫了起來。

  “快,快送醫院!快打羅先生電話!快!”

  4.羅家女主人

  林風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一睜眼就能感覺到背部傳來疼痛。他粗略的逡巡了一下,全身骨骼都完好無損,但是下墜的時候掛到了樓梯邊緣尖銳的金屬,劃傷了背脊上的肌肉。

  所幸神經系統無損,這當然是經過精密計算後的萬無一失。

  羅冀穩穩當當的坐在病床邊上看書,見他醒來,淡淡的問:“醒了?感覺怎麼樣?”

  林風顫顫巍巍的抬起那只掛著輸血管的手,羅冀一把抓住它:“別亂動,要做什麼就叫外邊的護——”

  “我是故意的,”林風輕輕的打斷他,眼底閃爍著小孩子惡作劇一般的光芒。

  羅冀說:“我知道。但是為什麼?”

  “你答應我晚上回來,所以我想見到你。”

  羅冀知道這孩子喜歡膩人,但是沒想到會極端成這樣,一時倒是愣了一下。

  “好了,現在我見到你,你可以走了。”林風把手掙脫出來,輕描淡寫的揮揮手,“繼續去陪你夫人吃飯吧,再見了。”

  羅冀俯下身去緊緊的盯著他:“我一聽到你摔下樓梯的消息就立刻趕回來一直守到現在,你知道嗎?”

  “我怎麼知道,我睡著在呢。”

  “你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林風吭哧笑起來:“不是跟你解釋過了,我想見到你嘛。”

  “那你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林風揚起頭,幾乎貼著羅冀的臉,輕微的鼻息都拂過他的臉頰,“——您給過我其他辦法嗎?比如說,打電話給正在陪夫人的你?或者自己出去找你?再或者呆在家裏一哭二鬧三上吊,傳出去成為整個港島黑道的談資?您想讓我怎麼辦,您說,下次我就照您的做。”

  羅冀一動不動的盯著他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珠,那麼精緻的眼睫眉毛,就跟他小時候在美國見過的玩偶娃娃一樣,上流社會小女孩之間的玩物,昂貴而嬌嫩,妥帖的放在最柔軟而舒適的玩偶盒子裏。

  羅冀突然覺得自己也在幹相同的事,弄來一個手心上的寶貝,得小心翼翼的捧著照顧著,一不留神就掙脫了逃跑了,讓人咬牙切齒還偏偏牽腸掛肚。

  “下次你想找我的時候自己打我手機,你叫司機開車送你去公司找我也行,但是別太招風了。”羅冀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捏起林風的下巴,“——別以為你不用為今天的任性付出代價,回來我再跟你算這筆帳。”

  “你現在上哪里去,急著回去陪夫人?”

  “我把她晾在餐廳了。”

  羅冀站在病床前面對著林風,從病床的位置上可以看見羅冀身後的門被推開了,餘麗珊踏進一步,正抬起頭。

  羅冀沒有聽見聲響,林風微微一笑,催促他:“快去,您把夫人丟在一邊卻在這裏跟我耗這麼半天,傳出去叫人怎麼說?”

  羅冀一怔,這時候高跟鞋走進室內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他回頭一看看見餘麗珊,這個一貫強調妝容精緻得體的女人有刹那間臉色難看異常。

  林風咳了一聲,“哎呀,果然,來了。”

  餘麗珊高高在上的走過來:“羅冀,你把我晾在餐廳裏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趕來看這麼個男孩子?他是誰,叫什麼名字?”

  林風大半張臉埋在羅冀身側,餘麗珊忍不住哼了一聲:“抬起頭來我看看!別躲躲藏藏的,就跟你還知道要臉似的!”

  羅冀低叱:“在病房裏鬧什麼,真不像樣子!”

  余麗珊一摔包,“你做出來的像是人事嗎?”

  “他一個孩子你跟他計較什麼!”

  “這一臉妖精相還叫孩子呢,羅冀你層次倒是越來越高了,找的人也越來越上去了!”

  餘麗珊有個脾氣就是說一不二沒人敢駁,要說怕也就怕她先生一個,別人是不敢招惹她的。就是這唯一怕的羅冀,真到了現在這樣激怒她的地步,她也能張牙舞爪毫無顧忌,一點不怕羅家醜聞傳出去丟臉。

  羅冀站起身,冷冷的道:“我們出去說。”

  “我不走!你叫我來我就來你叫我走我就走,你把我當成羅家的女主人,還是當作你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情人?”

  羅冀厲聲喝道:“來人!”

  門外頓時沖進來兩個訓練有素的高級保鏢,羅冀一指餘麗珊:“把她給我請出去!”

  老爺子剛剛接手羅家的時候,曾經訓練出一支只聽命於家主、不聽從其他任何人的特殊武裝小組,在執行家主的私密任務時發揮了重大的作用。羅冀即位後這些人被他全盤接手,立刻改裝成了自己的武裝隊伍,別說餘麗珊了,就算將來羅冀的繼承人也不能命令他們分毫。

  這兩個保鏢眼裏完全沒有女主人這個概念,一聽家主的命令,立刻一左一右恭恭敬敬又不容拒絕的站到餘麗珊身邊:“夫人,請。”

  余麗珊臉上勃然變色:“大膽!你們敢動我試試?”

  羅冀厲聲道:“你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連自己的臉面都不要了?”

  林風倚在床頭冷冷的看著這一場戲,眼底冰涼,滿心厭煩。這些人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看上去無比的要臉面無比的彬彬有禮,實際上滿肚子都是蛇蠍心腸,私底下做出來的事比畜生還不如。

  要是能都殺了該多好,他想。要是不管不顧,直接動手殺掉他們的話,世界該多清靜。

  餘麗珊一眼瞥見冷眼看著他們的林風,一時怒從心頭起:“羅冀,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他又是個什麼身份,你也看看清楚一點!這人你不能要,從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最多給他點錢打發走,這個樣子一看就不像是正經人,你怎麼能把他弄回家裏去?”

  “這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還把不把我當成羅家的女主人?”

  林風看著她的臉,比記憶裏的稍微老了一些,即使是濃妝也不能掩飾歲月留下的痕跡。但是這種頤指氣使的神態還是一模一樣的,不,可能還更盛氣淩人一些,要更傷人一些。

  哎呀我錯了,林風想。這麼大一筆債還沒有還,應該留著慢慢討才是啊,怎麼能直接動手殺掉呢?

  ……真是太粗暴了啊。

  羅冀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林風咳了兩聲,輕輕的笑道:“阿姨這兩年顯老了一些,但是脾氣還是這樣沒變啊。”

  餘麗珊一愣:“你亂說什麼,你見過我?”

  林風仿佛極其害羞一般低下頭,“我見過您,但是夫人您哪里記得我呢。五年前您不是往內地去旅遊過一次麼,那時我還在外地上學,假期回深圳時途中見過您一面,印象麼……印象可是相當、相當的深刻啊。”

  餘麗珊猛地觸及往事,刹那間一愣,臉上竟然掠去一點驚駭的神色:“你……你是……你不會……”

  林風靜靜地道:“阿姨多慮了,我單純景仰您風姿罷了。五年以來,心心念念,不敢稍有遺忘。”

  這句話別人聽來可能很正常,餘麗珊那時候高調的很,經常以名媛貴婦的身份出席活動,別人在飛機上或在遊艇上看見她都是很正常的事,甚至要求簽名合影都有過。香港很多高調的名媛參與廣告拍攝或模特走台等活動,或給家裏品牌做代言人,或游走於各大交際盛會鎂光燈下,擁有一批粉絲不足為奇。

  但是餘麗珊聽來,一字一句都暗有所指,仿佛針刺一樣掀起舊事。林風躺在病床上,羅冀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是餘麗珊看得到——這個看上去單薄柔弱的少年人看了看羅冀,又看了看自己,眼神裏儘是一片冰刀一樣銳利、兇狠、甚至仇恨的鋒芒。

  餘麗珊心臟狂跳,忍不住退後半步:“你,你套舊情也沒用,我現在是羅夫人,我要趕你走就沒人能把你留下!”

  林風低下頭:“真的?”

  “不信你就試試!來人,把他給我弄走!弄走!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林風猛地坐起來,手上因為過分用力而扯斷了輸血管,血瓶砰的一聲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濺得一地都是血。他也不顧疼痛,一手緊緊的摟著羅冀的脖子,聲音軟弱而顫抖:“羅冀,不要趕我走……”

  羅冀滿懷裏都是他削薄柔軟的身體,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一跳一跳的刺激著他的神經。

  從來沒有過的混亂。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兩個手足無措的保鏢,一地狼藉的血,還有一隻闖完了禍就窩在自己懷裏舔爪子的小貓。

  羅冀的太陽穴突突的跳。

  “夠了!都給我滾出去!”

  手下再也沒有猶豫,鞠了一躬立刻退出病房門。

  餘麗珊還要鬧,但是羅冀的臉色已經陰沉得怕人,她猶豫了一下看見林風,突然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狠狠的跺了一腳沖出了病房。

  林風問:“包括我?”

  羅冀臉色很可怕:“當然包括你。”

  “但是我走不動。”

  羅冀一把拔了他手上的針頭,接著打橫扛起他大步走出了病房。這一層是羅家以前包下來的,整整一層都是羅家的醫生護士,看到羅冀扛著一個孩子走出來都趕緊退到一邊去,沒有一個敢抬頭多看一眼。

  林風用力捶著羅冀堅實的背,“好難受,把我放下來!你要帶我上哪去?放我下來!”

  羅冀不理他,一路下了電梯來到大門前,司機打開車門,羅冀一把把他扔到了車後座上,緊接著綁上了安全帶。

  林風咬著下唇,頭髮揉的淩亂不堪,非常可憐:“你要把我扔到哪里去?”

  羅冀怒極反笑,在他臉上擰了一把:“放心,我絕對不會扔掉你。咱們回家去,好好算算今天這筆帳。”

  5.訂婚宴

  林風以為自己會被送到那個小別墅裏去,誰知道羅冀直接把他帶回了羅家主宅,一路扛著上了樓梯。

  林風看他臉色不對,這才知道怕了,拼命捶打羅冀的背:“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羅冀充耳未聞,一腳踢開主臥邊上的客房門,就像從身上扒下一隻貓一樣把他扔了進去。林風撞到柔軟厚實的長毛地毯上,倒是沒怎麼很疼,暈暈乎乎的站起來,“你,你要幹什麼?”

  羅冀挽起昂貴的襯衣袖子,把領帶一扯一扔,大步走進去把房間尖銳的傢俱和細小物品統統扔出了門外。老管家帶著傭人手足無措的站在門口,看見一樣東西扔出來就趕緊接住,然後忙不迭的送下樓去。

  房間裏只留下包裹著圓潤邊角的傢俱和床,連一支筆一面鏡子都沒留下。羅冀居高臨下的拎起林風,扔到了大床上。

  “好好在這呆著哪都不准去,我晚上有個酒會要參加,在我回來前你要是再弄出什麼事來,就等著挨揍吧。”

  “你不能關我禁閉!”

  “這不是關禁閉,”羅冀捏著他的下巴,眼神冷酷一字一頓,“——這是拘禁。要是你再敢故意摔跤的話,這個月都別想走出這道房門了。”

  他帶著狎昵和色情的意味拍拍林風的後腰:“我不介意親自來豐富你這一個月的晚間生活。”

  他大步向門口走去,一個枕頭隨之狠狠飛過來,重重的砸在了被摔上的房門上。

  “把他給我看好了,不准他走出房門一步,不准他受傷,要吃要喝隨便。”

  保鏢趕緊點點頭,羅冀轉身離開,身後傳來林風的大叫:“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這裏!放我出去!……”

  老管家聽得心驚膽戰,剛想說什麼岔過去,抬頭一看羅冀,只見他嘴角竟然帶著一點愉快的笑意。

  “少、少爺……”

  “這小東西今天要氣死了,明天公司沒事,準備一下我帶他出去玩玩。”

  老管家低聲提醒:“老爺,明天是夫人回來住的日子……”

  羅冀點點頭:“好生伺候著,我就不迎接她了。”說完頭也不回,逕自上車去了。

  這場酒會是軍火業楚家大少和自己部下董小姐的訂婚禮。楚家人丁單薄,這一輩就他一個,毫無疑問的繼承了整個家族的最高權力。這次訂婚宴是楚家在上流社會十幾年來的唯一一次東道,他們包下了整座酒店,排場相當隆重,酒店門外一裏之內擺放著流水席,只要通過金屬檢測門,任何人都可以進去大快朵頤。

  從電梯上去二樓整場是盛大的酒會,整港名流齊聚一堂,鑽石首飾、水晶酒杯、大理石地面在堂皇吊燈下閃爍著璀璨的光。羅冀來得有些晚了,他到場的時候今天訂婚典禮的主角之一楚大少已經借身體不適為名告退,也虧的是楚少面子大,丟下一堂貴客在外邊,他自己一臉陰鬱的進了休息室。

  楚家的心腹金石站在門口,笑容可掬:“羅先生來得晚了,我們家楚少剛剛才走,本來說好一定好好和您喝一杯的,但是他實在身體不支,提前回去了,改天一定上門告罪。”

  羅冀笑了笑:“他不在,留下你在這,也算是給了我面子。”

  金石哈哈一笑,神情風流不羈,耳邊紅寶石耳釘猙然一閃。這個男人是楚家未來少夫人親自挑選出來保護楚少的金三角流亡殺手,當年神話一般的人物,在大陸犯了起重案,被追殺到無路可走。要不是楚少及時出手庇護他,現在他已經被抓去槍斃一千次了。

  金石這個人,兇狠而風流,瀟灑而殘忍,喜好好車快槍,有著越南黑幫傳統的孤勇和忠誠。人人都知道金石是楚家最受重視最得信任的心腹,他在就代表楚少在,專門留下他在這裏迎接羅冀,就相當於楚少親自站在這裏迎接他一樣。

  金石向左右環顧一圈,低聲道:“羅先生,上次楚少和您談的那件事,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經想好了。交易既然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楚少的意思是最好約個時間見個面,也好面對面的把合同給簽訂了。”

  羅冀笑道:“不是我說,你們家楚少有點貪心不足了。這才幾個月時間就迫不及待的開闢新航路,敢情他在政府的關係後臺很硬麼?就不怕惹來國際刑警?”

  “嗨,這您就有所不知了,”金石把聲音壓得只有他們兩個才聽得見,周圍最近的侍應生都遠在幾步之外,“——我們家楚少,最近醫生已經下診斷書,也就差不多……是這個冬天的事了。”

  “怎麼會這樣?”

  “這會兒不是急急忙忙的訂婚麼,過不了多久就要結婚了,全家人都盼著董莎快點懷上個血脈,不然這邊一去,那邊沒少主上位,楚家赫赫百年的威名可就斷在這一代了。話說回來,到時候如果楚少有個萬一,少主人年幼當不得事,外邊的麻煩還得多多拜託羅家幫忙擋一擋。”

  羅冀剛剛才回來香港,已經聽說軍火業第一世家楚家大少身體虛弱,近來已經不見客了。很多世家之間有協議,在發展的時候彼此提攜,在危難的時候彼此營救,利益往來非常的密切,羅家和楚家就是這樣的關係。

  他笑著點點頭:“那是當然,到時候世侄降生,我一定厚厚的封一個禮包。”

  金石叼上煙,啪的一聲點燃打火機:“有您這句話我們楚少就放心了。晚上出去喝一杯?羅先生剛剛回香港,我請個客權當接風洗塵?”

  “怎麼好意思!你不是一貫好請人喝斷命茶的?”

  金石哈哈大笑:“我早就洗手不幹了,把把妹泡泡妞,快快活活的是正經。”

  羅冀剛想說什麼,突然大廳外邊一個保安過來在金石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金石哦哦幾聲,揶揄的看一眼羅冀。羅冀也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有關自己的話題,只含笑道:“難道是專門給我準備了什麼驚喜不成,要躲藏著不讓我聽見?”

  金石拍拍手:“可不是驚喜麼,你們膽子太大了,竟敢把人攔在門口。來人!把羅先生的驚喜給好好請上來吧。”

  羅冀突然心生不妙,他抬眼向大門口望去,只見樟木雕花門從外邊往裏推開,幾個楚家保安模樣的人圍著中間一個人,一步步的走進來。

  ——是林風。

  他就穿著一件羅冀的白色短袖T-恤,底下一條短褲,從膝蓋一下小腿全露在外邊。不知道是大廳水晶吊燈光芒太璀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那一段雪白的皮膚顯得格外奪目,幾乎耀得人睜不開眼睛。

  金石的臉色微微變了,隨即裝若無事一般別開臉,笑道:“聽說羅先生最近弄到一個漂亮孩子,沒想到百聞不如一見,真是好豔福。”

  羅冀臉色鐵青,三步並作兩步沖過去脫下外套裹住林風,聲音幾乎稱得上是咬牙切齒:“好你個小兔崽子,你怎麼跑出來的?”

  大廳裏觥籌交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注意到全場,但是附近一圈客人的眼光都投了過來。林風好像剛剛還在家裏洗過了澡,頭髮因為潮濕的水汽而顯得有些淩亂,水滴順著鬢角流下臉頰,低落到深深的鎖骨上去。那一截半明半昧的精緻的線條讓人忍不住吞咽口水,十有八九的人都把目光定在了他微微張開的、粉色的唇上,羅冀甚至可以用眼角的餘光看見幾個毒品行當的走私商牢牢的盯著這邊,連目光都移不開。

  羅冀的臉色已經沉得可怕了:“你怎麼會跑過來?人呢?一大堆人都他媽看不住你一個嗎?”

  林風靠近他,幾乎是故意把唇間溫熱的氣流吐在他耳廓上,“——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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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金石你太悲催了

  羅冀抓住他後腦的頭髮強迫他仰起頭,一個粗暴又深入的吻幾乎要把林風的唇撕咬嚼碎,吞噬下去。

  林風一隻手被羅冀抓著反擰在身後,因為呼吸不過來而站立不穩,只能用另一隻手拼命掐著羅冀的肩膀,指甲都幾乎掐到肉裏去。看上去羅冀非常享受這種刺激性的微妙痛楚,他在林風的唇角上咬了一下,看著他:“現在告訴我你怎麼跑出來的?只有你一個人?你怎麼過來的?”

  “我拆了浴室的排氣扇,現在他們都以為我在浴缸裏昏過去了。計程車在樓下等著你付賬,”林風懶洋洋的攤開手,“你在跟那個人說什麼?他看上去一臉不像正經人的樣子。”

  金石正好走過來,觸到林風的目光,那眼神就像是存心要挑釁一樣。

  金石打了眉釘的眉角抽搐了一下。

  事實上再見到林風之後,他的表情已經算是非常正常的了。因為大廳中很多道上有名有姓的人都在用目光視奸這個勾人的小東西,那眼神幾乎能把林風一寸一寸從頭到腳的剝光。

  羅冀把林風打橫抱起來,穿過走廊,繞到宴會大廳之後。這裏有一排預備好的休息室,他隨手推開一間把林風扔進去:“你給我在裏邊呆好了,我去應付一下就回來。”

  林風抓住他的手:“如果你敢懲罰我什麼的話,你回來的時候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羅冀不怒反笑,伸手在林風後腰上狠狠的捏了一把:“哦對,你個小王八蛋滑溜得像魚,萬一轉身回來就不見了怎麼辦?”

  他眼神太邪惡,林風蜷縮了一下,然而羅冀的動作更快,一步繞過去用膝蓋把他胸口抵在地面上,然後刺啦幾聲,動作利索的把林風全身剝了個精光。

  林風大驚,竭力的反抗:“羅冀!不要這樣!別,別,你幹什麼?”

  羅冀把他抱到休息室的小床上,用毯子裹起他赤裸的身體,狎昵的在他頭髮上親了一下:“很好孩子,我看你這樣還逃不逃得出去。”

  林風蜷縮在床角上,驚恐的看著他。

  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太讓人無法抗拒,柔軟而溫暖的,就像小動物一樣。羅冀原本一頭惱火,看著他這個樣子又實在是狠不下心來,只在他臉上輕輕撫摩了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最多十分鐘,乖。”

  林風咬了咬唇角,眼眶迅速的泛紅,仿佛淚水隨時都會掉下來:“你快一點……”

  羅冀一個從不對人心軟的人,這時幾乎要說算了不走了我留下來陪你吧。這個念頭在他心裏晃了一下就立刻引起了他的警醒,為一個這樣的小東西就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羅冀俯身親了他一下,溫柔而不容拒絕:“聽話一點在這裏等我,明天帶你出去玩。”

  林風哽咽著點點頭。

  門的聲響開了又關,腳步聲從走廊上漸漸遠去。林風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大概過了半分鐘,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誰在外面?”

  門再一次被推開了,金石靠在門框上,上上下下打量著裹在毯子裏的林風:“嘖嘖,幾年不見,蓮花兒你出落得越來越水靈了嘛。”

  林風一低頭,神情輕軟,仿佛無限害羞:“這位大哥你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若不是金石有抵抗力,此刻估計是個男人都會忍不住撲上去化身色狼。

  金石走上前,大大咧咧的往床上一坐,手指在煙盒下一彈,準確的跳出來兩支煙。他自己點了一支,另一支在林風眼前一晃:“不來一根?”

  床本來就小,他佔據的位置又大,林風又往裏縮了縮,毯子因為不夠裹,一截光滑細膩、線條優美精緻的小腿裸露在外,“……剛畢業的大學生,哪兒會抽煙呢,您真說笑了。”

  金石嘴角抽搐了一下,叼在嘴裏的煙掉到了地上。

  林風仿佛極其的不好意思一般,瓷白的臉頰上泛出輕薄一點血色來:“這位大哥您最好把煙撿起來然後快點離開,我心情正不好過,萬一怎麼著冒犯了您,那可怎麼好意思?”

  金石一把扔了煙頭,抓住林風一隻腳踝,獰笑:“我倒想看看你想怎麼冒犯本大爺!”

  他原本是坐在床邊上,這會兒非常敏捷的起身,一手抓住林風小腿,一手就向他鎖骨之上細白的脖頸抓去。金石一隻手的力量足足有兩百公斤,這一抓別說林風那一截脆弱不堪的小脖子了,就是床柱都能給他抓得粉碎斷裂開來。

  林風猛地側身偏過那一擊,刹那之間的動作輕得仿佛落花拂動,連一點風聲都帶不起來:“這位大哥您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動手動腳的這是何必!”

  金石一個字不答,哢的一聲雙指併攏彎曲,關節凸起,手背上青筋暴漲,直直的向林風眼窩上搗去。林風背後是牆壁,一隻腳踝被金石抓著,看上去躲無可躲的時候,竟然輕輕巧巧側身反擰,腰身柔軟得像沒有長骨頭一般,從金石的手臂之下穿了過去。

  金石只覺得眼前風聲一閃,林風另一條腿橫空劈來。他猛地放開林風的腳踝,刺啦一聲退去幾步遠,還沒站穩就只見林風轉身猛地一揮,長毯被他一頭裹在身體上、一頭纏在手臂上,隨著手臂的力量化作一道風聲狠厲的絞索,刹那間絞住了金石的脖子。

  金石不可能在這千分之一秒的時間避開來,只覺得天地旋轉,被林風硬生生的絞住了脖子順地拖到眼前。金石一隻手急速抓住脖子上的長毯幾下掙出一點點呼吸的空隙,然後猛地發力一個鯉魚打挺,一拳揮到林風面前。

  林風狠力抽回長毯,半空中連續幾個空翻退去了房間的另一頭。金石一擊得手趁勝追擊,一步沖上前抓向林風的脖子,卻不防在這刹那間被長毯絞住了手腕,頓時心裏一驚: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之間林風一手抓著毯子裹住身體,一手絞著金石的手把他扔上牆,隨即整個人俯衝,結結實實的把金石按在了牆面上。

  金石倒抽一口涼氣,只看見林風右勾拳直直揮來,頓時心道完蛋。這一拳起碼有上百公斤,不打斷他鼻樑都是好的。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狠辣的拳風震得耳廓發痛,那聲音貼著耳膜響起,簡直震得人站立不穩。金石睜開眼睛,只見那一拳貼著自己耳朵打到了牆面上,龜裂的細小紋路以一個驚人的速度四散開來,很快覆蓋了整整半面牆。

  林風抬起頭,溫熱精緻的唇幾乎貼在金石下巴上:“——師兄,你真粗暴。”

  金石盯著他小臂白皙細膩的皮膚下繃緊的肌肉,“……粗暴的是你吧。”

  “師兄說什麼呢,明明是你要我冒犯你的,不然我這樣膽小的人,怎麼敢輕易招惹師兄您呢。” 林風收回拳頭,嬌軟柔弱的裹起自己身上的毯子,極其害羞的掩好光裸出來的鎖骨,“——師兄您說是吧?”

  金石毫不留情的推開懷中精緻嬌弱的小美人:“你得了吧你。你不是在南美呆得好好的,沒事你跑來香港做什麼?難道你真的愛羅冀愛到要死要活,終於忍不住萬里尋夫跑來獻身?”

  林風就像一個真正的文弱學生一樣被推得踉蹌了好幾步,扶住牆才站起身,臉上泛起害羞的輕紅:“我當然是愛羅冀愛得恨不得要死,我以為師兄五年前就知道。”

  “……嘖嘖小樣兒,我看你是愛餘麗珊愛得尋死覓活吧。”

  金石低下頭去拿煙盒,冷不防突然被人一把拎起領子,林風的臉仿佛被冰凍過,幽黑的眼神深深的看不到底:“師兄,藥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我沒亂說,”金石心平氣和的看著他,“師兄有一句話是為了你好,羅家百年威懾,在道上都赫赫有名,整個港島有一半的地下生意歸他們家管,就憑你一個根本撼動不了他們家的根基。你知道羅冀這個人有多狠?到時候你被剝皮抽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一天,別怪師兄不顧舊情不救你。”

  林風鬆開手,金石一手理了理自己的領口,一手拍拍他的臉。

  “何必呢蓮花兒,你要是單純貪圖羅冀其他什麼也就罷了,自己過得好好的,有錢有閑有一堆女人趕著湊著,師傅也不為難你,在南美過你的小日子不好,偏要來香港受這等罪。實話告訴你,港島上這些黑道家族一個比一個森嚴,何況羅家百年的家規,錯了一步就足夠你粉身碎骨!”

  林風一動不動半晌,慢慢顯出一點扭曲了的笑意:“那我也認了。”

  金石歎了口氣:“你醒醒吧你!羅冀和餘麗珊他們家關係好得很,根本就沒你插足的地方。你以為誰都跟你家似的——”

  啪的一聲脆響,金石的臉被生生打偏到了一邊去,林風咆哮道:“——滾!”

  金石摸摸臉,冷笑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突然走廊門口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是羅冀!

  門被推開了,羅冀走進門,看到他們兩個,頓時一愣。

  林風眨了眨眼睫濃密的長挑眼睛,淚水一下子掉了下來,一頭撲過去緊緊抱住羅冀,哽咽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金石結結實實的僵在了原地。

  一個只能由掌管休息室鑰匙的自己可以開啟的房間,一個文弱無力無法反抗的小美人,一個看上去非常兇殘,並且花名在外的自己。

  一切都非常自然、順理成章的得到了解釋。

  羅冀的臉色陰沉下來,一手摟著懷裏的林風,冷冷的道:“難得金先生看得上眼,別人也就罷了,唯獨這孩子我真不大捨得。趕明天我送兩個比他好得多的人去府上,權當給今天賠罪了。告辭!”說罷也不等金石解釋,直接拉著林風大步走出了房門。

  金石那根煙還是沒點上,再一次掉在了地下。

  羅冀大力關上車門,保鏢只看見他臉色不豫,卻都不知道是哪里不好得罪了這個惹不起的主兒。林風偎在他身邊,已經不掉眼淚了,但是全身顫抖得厲害,怎麼都止不住。

  羅冀親吻著他的額頭,低聲說:“不要怕,乖,別哭了。”

  林風哽咽著說:“都是你不好……”

  “是,是我不好,乖,我在這裏,不要害怕。”

  “你說你不會虧待我,你就是這麼不虧待我的?我不要跟你了,把衣服給我,放我走!我不要再見到你了!”

  羅冀一時無言以對。林風不是那種目的很明確、會要求他提供怎樣條件的人,這孩子只是膩人,喜歡撒個嬌淘個氣,不要求吃不要求穿,從來不講究物質生活條件。他這麼漂亮,這樣的年輕,能一心一意依偎著自己,其實是羅冀撿了大便宜了。

  但是為什麼就算這樣,還是很難照顧好這個小東西呢?

  羅冀低下頭去仔仔細細的看著林風的臉。這樣乖順而文弱,什麼都不挑剔,看上去好像非常好養,實際上卻很難把他照顧得完滿無缺。

  羅冀親吻著林風的眼睛,低沉的問:“你想要什麼?想要什麼你說出來,全部都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什麼?”

  林風緊緊的抱住了羅冀的脖子,把自己的臉埋在他胸膛裏。不管怎麼聽,那都是無可錯認的淚水和深情。

  “我只要你愛我……”林風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哀求,讓人無可抵擋的沉溺進去,迷醉到無法自拔。

  “只要你愛我……足夠愛我就可以了……”

  這樣溫軟,好像滿懷裏摟著他,整個心臟都被填充得滿滿當當。

  “——好吧,”羅冀歎息著,親吻著那柔黑的頭髮,“我愛你。”

  林風一眨眼,眼睫下掉落一串淚水,順著腮流淌下來,洇進了羅冀胸前的襯衣裏。在沒有人看到的陰影裏,他緩緩的顯出一點冷酷而殘忍的微笑來。

  是的,只要你愛我就好了。

  愛到可以不顧家室的地步,愛到可以拋棄妻子的地步……

  ——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7.九八屆的林教官

  第二天羅冀果然帶著林風出去,第一是給他添置衣物行裝,第二是給這孩子壓驚。羅冀對情人從來不吝嗇,只要討得他歡心,一般都出手闊綽,物質要求從來都供大於求。林風是他格外喜歡格外放在心上的,他尤其不願意委屈了這孩子。

  林風安安靜靜的依偎在他身邊,早餐時乖乖的,給什麼吃什麼。羅冀一手摟著他一手指著麵包問:“要什麼果醬?有瑪奇朵和各種水果,你喜歡什麼告訴我。”

  老管家深以為異。如果不是這個少爺一貫對情人就是如此,那麼這個姓林的孩子手段也太能耐了些。

  林風搖搖頭:“我什麼都可以吃,沒什麼特別喜歡的。”

  羅冀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只得給他沾了一點瑪奇朵。太妃糖的口味太甜膩,但是林風一個字都不抱怨,照樣乖乖的吃得乾乾淨淨,然後喝了牛奶,起身換外出的衣服。

  他還是穿著羅冀的一件白襯衣,對他來說有些大了,一直垂到大腿根部上。羅冀看著鏡子裏的林風,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低聲道:“你這麼乖,在我這裏沒必要這麼拘束。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告訴我,別什麼都不說,知道麼?”

  林風乖巧的點點頭。

  羅冀問:“你還怕我?”

  “我怕你不要我。”林風轉過身,勾著羅冀的脖子,把頭埋在他胸前。這個姿態讓他看上去就像是某種年幼的小動物一樣嬌貴不能受傷害。

  羅冀心裏一動:“是不是今天餘麗珊要回來,你害怕她?”

  “我不在乎她……我在乎的永遠都只有你。”

  林風輕輕的笑起來。是啊,只有你啊。

  羅冀突然一僵,林風輕輕的舔舐著他胸前的皮膚,低頭望去可以隱約看到粉色靈活的小舌頭留下濕潤的痕跡,一陣陣酥癢直入心底。

  “林風……”

  林風抬起頭,神情無辜純淨,尖削的下巴連著脖頸優美的線條,延伸到深深凹下去的鎖骨,在散開兩個紐扣的衣領下隱約看見昨晚留下的青青紫紫的吻痕一閃而過。

  羅冀心裏的火呼的一下燒起來,他一把把林風按在換衣間的衣櫃上。

  “不、不要……不要在這裏……”

  紐扣啪啪幾聲四散在地,細白的大腿被強行分開,內側隱約還有昨夜留下的淩虐的痕跡。插入的時候林風拼命揚起脖頸啊的叫了一聲,然後無聲無息的就軟了下去。

  羅冀激烈的動作著,貼在林風耳邊低聲笑道:“再點一次火,今天你就別想走出這道門了。”

  林風喘息著,瓷白的側臉上泛起情欲帶來的輕紅,汗水從鎖骨上慢慢流下,連一點微小的刺激都讓人無法承受,幾近崩潰。

  那天林風是被羅冀打橫抱出房門送上車的,什麼人也沒帶,只有一個司機跟著。林風在車上睡了一覺,頭枕在羅冀手臂上,結果醒來一看,半個多小時了羅冀的姿勢動都沒有動一下。

  羅冀揉了揉酸麻的手臂,笑問:“小兔崽子,睡舒服了沒有?”

  林風湊到他耳邊,柔柔的反問:“您呢,先頭舒服多了去吧?”

  羅冀伸手抓他,還沒抓著,林風已經大笑著跳下了車。

  真他媽勾人……要不是時候不對,地方也不對,羅冀這股火就又要燒起來了。

  林風不挑衣服,什麼都無所謂,羅冀有時甚至覺得他完全不是為物質上的東西才跟自己的。這孩子看什麼都還行,按他自己的說法,他明明只是個大學剛剛畢業的窮苦孩子,但是在面對奢侈品的時候,他比一般豪門貴婦還要坦然淡定,好像這些東西他都見慣了,完全不當一回事了一樣。

  羅冀看那個最新款的金表樣子挺貴氣的,回頭問林風:“喜歡不喜歡?”

  林風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眼底流動著一點璀璨的、仿佛是在笑的光芒:“沒趣兒,這麼個麻煩東西,戴著做事情也不方便。”

  “什麼都無所謂,你到底喜歡什麼?”

  “喜歡你呀。”

  羅冀一愣,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難以名狀的喜悅和成就感,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林風已經靠了過來:“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樓下有家酒吧挺有名的……”

  羅冀哈哈一笑,親昵的揉了揉他頭髮。

  皇后大道之下的酒吧,就是林風說想去的那一家,其實是羅家白道為數不多的產業之一。羅家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也風流過一段,在這裏開了家酒吧自娛,完全不賺錢,只光賠,玩一個情調罷了。羅冀接手之後很想把這個酒吧賣掉,在他完全理性化的思維裏,一個光賠錢的產業是絕對不允許在羅家出現的。但是他剛剛開始經營羅家百年基業,一時顧不過來這邊,所以暫時就擱置下了。

  沒想到林風倒是很喜歡這一家酒吧,這小東西吃東西不多,但是在吧台邊上的大沙發裏一口氣點了滿滿一桌吃食,說是周圍環境設計得好,讓人胃口大開。

  “你要是喜歡以後可以經常來,有什麼難的,反正是自己家的產業。”

  “你不怕我吃窮你?”

  羅冀笑了起來:“羅家百年基業,你當這麼容易就被你吃窮了?”

  林風很堅持:“那萬一呢?萬一我真把你們家吃窮了怎麼辦?”

  羅冀在他臉上不懷好意的擰了一把:“小王八蛋,那我就把你給吃了。”

  林風笑而不答,輕輕的垂下了眼睫。

  ——咱們都別把話說得這麼早,林風微微笑著想。像我這麼大胃口的人,也許就有那麼一天,活生生的把你們家吃窮了。

  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哦。

  這個時候突然邊上經過兩個人,林風正好一揮手,碰巧打翻了其中一人手裏的手機,啪的一聲吊在了地上。林風忙道了聲抱歉彎腰給他撿起來,剛遞到那人手裏,沒想到那人看見他的臉,竟然一愣:“林教官?”

  林風笑容不變:“你認錯人了。”

  那男人和他朋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望向林風:“教、教官說笑了,我們是九八屆的……”

  林風背對著羅冀,面對著兩個男人,刹那間眼底滑過一線兇狠的光,語氣卻還是笑吟吟的:“什麼教官?大學軍訓的時候我倒是叫過別人教官,別人叫我可還是破天荒第一次。兩位,你們怕是認錯人了吧。”

  他眼底的凶光太過熟悉,兩人刹那間退後了半步,冷汗刷的一聲就下來了:“是、是認錯了,抱、抱歉!”

  羅冀起身走來,一隻手搭在林風後腰上,臉上笑容可掬:“抱歉了兩位,鄙人姓羅,不巧是這家店的東家。林風是我家內弟,年紀小不懂事,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兩位,還請多多海涵。店長!”

  這家酒吧的店長慌不迭跑來,一邊擦汗一邊對著大老闆點頭哈腰:“羅先生叫我有什麼吩咐?”

  “我們家林風剛才不小心得罪了這兩位先生,今天他們的帳記在我單上了。”

  店長忙一個勁的點頭:“是是!是是!兩位請這邊來,我們還有一個包間,今天鄙人做東全免了,請進請進!”

  那兩人還戰戰兢兢的偷眼去看林風的臉色,林風似乎是非常羞怯的偎在羅冀身邊,笑吟吟的望著那兩人:“哎喲,真是對不住了。兩位還不上座呀?”

  那兩人慌忙說了句得罪,然後一陣風似的溜了。

  林風眼角望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唇角的笑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帶了點冷淡的意味:“切,沒眼色的東西。”

  那兩人坐到包間裏去確定了周圍沒有人,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先前那個被撞掉了手機的拍拍胸口:“天啊,他不是在南美雇傭兵學校裏當教頭嗎?我還以為畢業了就這輩子都不用見到他了,誰知道出來喝個酒還能跟這殺神撞到一塊去,太揹運了!”

  另一個也有點驚魂未定:“不會是他訓練學生的手段太血腥,終於被葉蓮趕出來了吧。話說回來我們這一屆真他媽的倒了大黴,好好的落到他手裏去,整整一屆男生就沒有一個沒被他拆過骨頭的。老子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吃槍子都不怕,唯獨一看到姓林的人就打哆嗦!”

  “別提了,剛才看到他的時候我簡直嚇呆了,條件反射的就要立正敬禮。你說他邊上那個姓羅的不會是羅家現在的當家吧?我怎麼覺得他跟那姓羅的關係不大正常?”

  兩人面面相覷,突然同時一陣惡寒。

  “不、不會吧,難道林教官還有這愛好?”

  林風一直跟著羅冀在外邊逛到天快黑了才回去,剛進羅家的大門就看見餘麗珊的車停在門口,林風嚇得一縮,聲音都變了調:“羅……羅冀,我還是回小別墅去吧,我,我看我就不進去了,行不行?”

  羅冀拍拍他的手:“別關係,有我在這裏誰敢給你臉色看?”

  林風幾乎恐懼得要哽咽起來:“我還是怕,余夫人……余夫人她本來就不喜歡我,我還是……我還是自覺一點……”

  剛才一下午還會笑會鬧會淘氣的小東西,一進門就害怕成這樣,原本就不喜歡餘麗珊回來住的羅冀心裏也產生了相同的厭煩情緒。不過他畢竟是這家的主人,不好把厭惡自己夫人的神態在臉上表現出來,只得輕輕把林風拉過來強行按在懷裏,低聲道:“她要是敢對你怎麼樣,別怕,還有我在這裏呢。”

  林風低低的道:“我不信,她是你妻子。”

  聲音輕輕的,帶著一點點柔軟和說不清的悲傷。

  羅冀一時衝動上來,想說她是我妻子又怎麼樣,她哪里比得上你半分?幸而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為心上人一句話就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毛頭小夥子了,忍了忍才微笑著安慰:“沒事,不用管她是誰。”

  林風像只小貓一般輕微的點點頭,這才跟羅冀一起進了大屋的門。

  果不其然,一進門就只見餘麗珊沉著臉坐在大沙發上,穿著精緻黑色絲襪的小腿邊放著幾個小行李箱,地上砸碎了幾個茶碗,傭人垂手戰戰兢兢的站在一邊。老管家點頭哈腰的對她說些什麼,但是她理都不理,見羅冀和林風進來了只挑了挑眉毛,冷笑一聲打斷了老管家:“這就是你說的少爺去公司開會了?敢情是和這個賤人的兒子一起去開床上的會了不成?”

  羅冀厲聲呵斥:“閉嘴!”

  余麗珊呼的站起身:“我哪點說錯了?你自己問問他,林風林少爺,你說你是不是賤人的兒子?”

  林風站在羅冀身後,輕輕的道:“對不起羅先生,我……我先回房去……”

  餘麗珊喝道:“站住!你過來!”

  羅冀這個人,他喜歡誰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動他喜歡的人半分,甚至是餘麗珊也不可以。這麼多年來唯獨一個林風他是放在心尖上疼愛著,這孩子又乖得讓人心疼,又漂亮得讓人無法控制,整個就是個寶貝兒,羅冀連大聲說一句都捨不得,何況是給餘麗珊說呢。

  眼看著餘麗珊要走過來,羅冀一手攔住了她:“傭人呢?何媽!太太今天腦子有點問題,把她帶上房裏去!”

  傭人遲疑著不敢動,餘麗珊一跺腳,聲音尖利得刺耳:“我腦子有問題?羅冀,我看是你被這個小妖精給迷昏了頭了!你知道他是誰嗎?你知道他是來要你命的嗎?你還天天把他帶在身邊,我看腦子有問題的是你!”

  羅冀真正惱火了:“餘麗珊,你要是想出羅家的大門我絕對不攔著,滾!”

  餘麗珊冷笑:“叫我出這個門?我看是姓林的滾出去才對吧!他媽當年滾出了林家的門,我看今天也該叫他滾了!”

  她倨傲的轉向林風,冷笑一聲:“你以為五年過去了就沒人認識你了?你媽鬥不過我,你以為你就行?笑話!林風林小少爺,別人不知道你是誰,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今天咱們當著大家的面把話攤開來說清楚,你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羅冀簡直要氣笑了:“行,你倒是說說他是什麼‘貨色’?”

  8.提線的木偶劇

  餘麗珊又上前了一步,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幾乎指到了林風的鼻尖上去。林風退去了半步,委婉的道:“余夫人,你討厭我這我能理解,但是我絕對沒有抱著壞心。方天河待我有恩,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所以留在這裏是別無選擇。羅先生待我不薄,他不願意放我走那我走不了,他願意開恩放我自由,那我也二話不說打包袱就走,您何必因此而牽扯我母親呢。”

  羅冀拉過一邊的沙發椅,蹺著腿坐下冷冷的道:“你有這個認識就好,我不讓你走,你就是死都得死在羅家!”

  他這話的意思,只要有點腦子的人都聽得出來。余麗珊柳眉倒豎,還沒罵出聲來,林風突然一眨眼,淚水滾滾而下:“羅先生您這又是何必。我林風從小父母雙亡,福利院裏長到初中,要是沒有方天河資助,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角落裏了。余夫人恨我,拉扯我故去的母親來說事,這都能理解。只是您又何必口口聲聲咒我跟了我母親一塊兒去呢?”

  他掉眼淚的時候一聲都沒有,完全不想餘麗珊底氣那般的足,鬧起來那般的無所顧忌。他這樣靜靜的,語調裏的哽咽都竭力的壓制著,好像生怕哭出聲來一樣。

  羅冀心裏一痛,伸手拉過他:“你這孩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是林風跌跌撞撞的退去了幾步,羅冀的手在空中空落下來,倏而一陣若有所失。

  餘麗珊氣得腦子發沖,恨不得當場上去給林風兩耳光。她喘了兩口氣,厲聲道:“表演啊,有什麼你再表演出來啊,你以為你還能騙得了人一輩子嗎?”

  林風拭去眼淚:“余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你聽不懂?二十多年前臺北林家小小姐林鳳,跟深圳一個打工小子私奔逃跑,跑到大陸去生下了你這個野種,當年就是個天大的醜聞!林家跟你母親林鳳斷絕了關係,你父親做電子生意發了財,從小你跟你父母在深圳長大,我說得沒錯吧?”

  林風道:“我父母都是從內地去深圳打工的,小時候他們都去世了,我一個人在福利院長大。余夫人,挖人舊傷疤很有意思麼?難道您想說因為我出身不是香港所以我就是洪水猛獸,值得您這樣指著鼻子罵了?”

  餘麗珊冷笑一聲:“洪水猛獸?我看你比洪水猛獸可怕多了!你父親從十多年前就開始涉足走私生意,後來因緣際會碰上了高人,說你根骨好,把你送到了南美去師從當年東南亞第一雇傭兵集團頭子葉蓮!我說得沒錯吧,林小少爺?”

  不僅僅是客廳裏的老管家,連羅冀都刹那間額角一跳。

  葉蓮。

  亞洲頂尖單兵作戰專家、榜上排位永遠前三的賞金殺手,當年擁兵八千,在南美開設雇傭兵學校,為各地武裝勢力及政府集團提供武力保護的作戰指揮專家,葉蓮。

  這個人的恐怖已經到達了只要一個人和他沾上一點點關係,這個人就絕對不會是什麼良善之輩的境界。

  羅冀猛地回頭望向林風:“你跟葉蓮有什麼關係?”

  林風茫然的搖搖頭:“他是誰?”

  餘麗珊厲聲道:“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父親當年被我迷得三魂五道,什麼都告訴我了!你媽被他趕出家門的那一天不是你從南美趕回來接她走的麼?那天你媽指著我哭罵,你沖過來想打我,被你爸給攔住了,當時我一眼就記了你長得什麼樣子!林風,你長得跟你媽一模一樣!當年她是個失敗的窩囊廢,今天你也是個註定要被趕出家門的廢物!”

  羅冀突然咆哮:“你給我閉嘴!這麼丟人的事情也好意思拿出來說?!”

  餘麗珊聲嘶力竭的哭道:“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自己揭這個傷疤!當年的事情是我一時貪玩,我就是想逗逗他父親這個當地出了名的癡情種子,誰知道天下男人都是一路貨色!勾兩手就甩都甩不掉,我又沒有叫他休妻!是他自己要把他老婆孩子趕出家門的,怎麼能怪我!”

  羅冀一耳光甩過去,餘麗珊捂著臉倒在了地上。

  林風呆滯的站在原地:“你們……在說什麼?”

  “你別給我裝!”餘麗珊哭得兩眼通紅,披頭散髮,指著林風尖利的叫嚷,“——五年過去了,你的樣子確實是變了,第一眼看上去我都沒認出你來。但是你這雙眼睛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就是這雙眼睛,跟林鳳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林風困惑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雇傭兵學校?什麼葉蓮?我這輩子就從來沒有去過南美,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餘麗珊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抓住林風的手:“你不是很能嗎?當年你父親真驕傲啊,獨生子被葉蓮看中收為關門小弟子,想必你學了不少本事吧?”

  林風躲閃不及:“余夫人您放開我,您別,這……”

  餘麗珊一耳光打過去:“少裝出這麼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啪的一聲脆響,林風白皙的側臉上浮起了四個清晰的鮮紅指痕。

  這如果是稍微懂一點防身術的人都能輕而易舉的避過去,林風卻根本是措手不及的挨了這一耳光。從他的反應看來,他根本就是個沒什麼運動神經的普通人家男孩罷了,根本和餘麗珊說的那些完全扯不上關係。

  然而餘麗珊紅了眼,尖利的指甲沒頭沒腦的就向林風手臂上抓去:“你還跟跟我裝,你還敢跟我裝?你就是來報仇的,不然你好好的勾引我丈夫幹什麼,你想讓我也嘗嘗你媽當年的滋味是不是?告訴你,想都別想!……”

  林風哪里躲得開,一時疼得叫起來,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余夫人你放開我!”

  “夠了!”羅冀啪的一聲拍案而起,“都給我住手!”

  門外的傭人瑟縮著抖成一團,老管家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佈滿皺紋的手顫抖得厲害。餘麗珊喘著粗氣,優雅風度完全丟在了爪哇國,披頭散髮如同鬥雞一般。

  林風嚇得臉色蒼白,血從手臂上流下來,滴滴答答的滴在了地毯上。

  羅冀吸了口氣,淡淡的吩咐:“來人,去拿醫藥箱。”

  傭人戰戰兢兢的在原地哆嗦,羅冀猛地踢飛了面前的椅子:“還不快去!”

  傭人嚇得摔了一跤,連滾帶爬的跑了。

  餘麗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你還想著這個賤人生的兒子,你都不想想他這麼危險的人,裝出一副可憐樣子跟在你身邊,他到底是想幹什麼?羅冀,到時候你丟了命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他一定是來報仇的,一定是來報仇的……”

  “他不是,”羅冀冷靜地說,“你真的認錯人了。如果林鳳的兒子確實跟葉蓮有關係的話,那麼我敢肯定他不是葉蓮的學生,他可能真的跟林鳳沒有關係。”

  餘麗珊厲聲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曾經調查過他,在他來到羅家的第二天我就叫人查過他以前的履歷,雖然到大陸去查一個孤兒的身份非常困難,但是我仍然查到了蛛絲馬跡。”

  餘麗珊愣住了。

  “我知道你以前去深圳的時候幹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只是當時我不想追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林家並不可怕,但是林家那個被葉蓮帶走當關門弟子的小兒子著實有點本事,我不想讓自己和那樣的殺手為敵。後來我通過層層關係要來了葉蓮他手下小弟子在當時的近照,那個孩子,長得著實……有些怕人。”

  餘麗珊喃喃的道:“怎麼可能?”

  羅冀一揮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下去的老管家走上前來,遞給他一張塑膜的照片。餘麗珊一把搶過來一看,只見遠景是一片熱帶雨林中的空地,一個穿著野戰服、背著衝鋒槍、踏著皮靴的少年站在樹幹上,正側身準備躍下去。他身形非常俐落漂亮,但是臉上五官很恐怖。雖然隔得遠看不清楚,但是可以看見他皮膚是黑色的,上邊有縱橫的傷痕,下唇翻過來,整張臉看上去扭曲而變形。

  “我派人去深圳調查了當年林鳳兒子留下的痕跡,那個孩子以前學校的照片,證件照片,上邊都顯示這個孩子生下來臉部就有點異常。由此我斷定,林鳳的兒子確實和葉蓮的學生是同一個人。”

  羅冀看都不看呆若木雞的餘麗珊,淡淡的道:“——另一方面,我派出去的人帶回來以前林風在福利院生活的證據,林風以前確實是在福利院裏生活過。在林鳳的兒子身處南美的同一時期,林風還在深圳留下了活動痕跡,例如福利院的記錄、戶籍調查等等。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在兩個地方留下生活痕跡,他和林鳳的兒子,確實不是同一個人。”

  餘麗珊顫抖著道:“怎麼可能,林鳳的兒子明明俊秀無比,我親眼見到的,怎麼可能臉部五官這麼恐怖,怎麼可能?一定是你手下的人帶回來的情報有誤……”

  羅冀神色間有些不耐煩:“別裝了餘麗珊,當年我問你為深圳幹了什麼好事的時候,你不也一臉無辜的跟我說什麼都沒發生麼?這麼多年來你瞞著我侵吞公司的財產,拿著股權放高利貸,那羅家名下的產權去抵押高額風險貸款和申請社保公積金,你以為老爺子和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你以為老爺子真的是因為你脾氣不好才不喜歡你這個兒媳婦的?父親雖然老了,但是他可沒有糊塗!”

  餘麗珊把照片一扔,整個人以肉眼看得見的頻率顫抖起來:“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別把人當傻子,余麗珊。”羅冀疲憊的閉上眼睛,“你我心裏都清楚,沒有家族之間的聯手,我們之間的婚姻什麼也不是。很多事我裝著不知道,並不代表我真的就不知道。我早就說過我對人的信任只有一次,誰敢欺騙我,下場只有一個死。你好自為之吧。”

  羅冀轉身往樓上走去,還沒走兩步,餘麗珊在他身後淒厲的叫起來:“這次我沒有騙你!他確實是林鳳的兒子,他真的是啊!你怎麼就不相信,他要真是好人家的孩子,他會心甘情願什麼都不要的跟著你?你以為他真的對你坦誠無欺,他就是個一眼看到底的水晶人兒?”

  羅冀呼的轉過身,猛地一拍樓梯扶手,砰的一聲悶響:“你有完沒完!”

  餘麗珊站起身,厲聲尖叫:“你要是完全相信這個小雜種,你就完了!”

  “我沒有完全相信他!我知道他不是什麼孤兒,他是臺北林家的人!”

  不僅僅是余麗珊,連林風都是一怔。

  羅冀站在樓梯上,眼底裏都氣出了血色。他喘了幾口氣,勉強冷靜下來:“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別管了。來人,扶太太回去休息。”

  老管家上前想扶起餘麗珊,但是餘麗珊僵在了原地,喃喃的道:“你知道……你知道他是臺北林家的人,林鳳跟我這麼大的奪夫之仇,你怎麼還敢……”

  羅冀剛想說什麼,突然林風輕輕的打斷了他:“……羅冀,原來你都知道了……”

  他抬起臉望向羅冀,好像難以站穩一樣,伸手扶住了牆壁。他袖口下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撐在牆壁上的五指削長細瘦,一折就斷了一般脆弱。

  羅冀望著那只手,突然心裏就像是被紮了一樣的疼。

  林風歎了口氣,低聲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怕是給我面子才不說的吧。今天余夫人也在,我索性就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好了,省得大家以後白猜忌,我在這裏……我留在你身邊還有什麼意思?”

  羅冀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那個意思,也完全不是趕你走。”

  林風搖了搖頭,沉聲道:“——我確實是臺北林家的人,我那天會來羅家,也確實不是那麼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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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一千次的謊言【完】

  臺北林家。

  這個家族人丁並不旺盛,現在已經漸漸銷聲匿跡。甚至在它處於本身最鼎盛時期的時候,它的影響力也不過就是本島一個有些資本的書香世家罷了,和進十幾年來如日中天的羅家是沒有辦法比的。

  但是最近幾年來,作為羅家長子的羅冀卻始終嚴密的關注著這個家族的動向,直到林家宣告破產之後才稍稍放鬆了監視。羅冀對這個家族的關心程度,一度讓他身邊的心腹都深以為異。

  ——原因很隱秘,因為羅冀奉旨成婚的妻子、千金小姐余麗珊曾經插足過林家小小姐林鳳的婚姻,迫使她的兒子、南美頭號雇傭軍閥葉蓮的親傳小弟子,千里迢迢趕回深圳,把母親從破碎的家庭裏帶了出來。

  這場醜聞被羅冀一手壓了下去,他並不怕林鳳,但是他怕林鳳的兒子。林鳳的兒子據說在南美混得風生水起相當了得,像羅冀這樣的黑道大手,最怕的就是和某個聲名卓著的殺手結仇。最有本事的殺手都是最有耐心的人,他今天殺不了你明天殺不了你,他能數十年如一日的潛伏在你周圍等待最完美的時機,然後雷霆出動,一舉奪命。

  被這樣的殺手惦記上,即使對在黑道呼風喚雨如羅冀的人來說,也是相當不愉快的事。

  以羅冀的能力,在當時掌握到葉蓮那一支部隊的動向那是不可能的事。他能對這件事做出的唯一關注,就是時刻注意著臺北林家,提防著林鳳的兒子有一天和母親的家族取得聯繫,進而做出不利於自己的事情。

  林鳳的兒子隨父姓陳,單名一個字梢。後來改隨母姓,叫做林梢。

  這個孩子當年十六七歲,五年過去了,他的年齡應該正好和林風差不多。

  那天當羅冀得從方天河嘴裏得知眼前這個漂亮的男孩子姓林的時候,再一對比年齡,他確實是警惕了一下。林風出現的時機太巧妙,五年了,五年的時間非常適合一個初露鋒芒的少年成長為一個成熟可怕的殺手,足夠他精心準備,慢慢靠近,然後一步一步不動聲色的報仇。

  羅冀第二天就命令手下查了林風的履歷,他原本都已經做好了這個孩子就是故人的準備,誰知道這麼一查,竟然查出了有關於臺北林家的另一樁秘密。

  “我以前確實認識林鳳……但是她不是我的母親,嚴格按親戚輩分算來,她是我的姑姑。”

  餘麗珊僵住了,呆呆的盯著林風:“你說什麼?”

  林風低下頭,輕輕的笑了一聲,說不出的傷感:“我父親是臺北林家的人,但是我母親只是個歌女。父親另外有妻子,我麼,算的是私生子吧。當時父親他面臨議會選舉,為了避免醜聞發生影響公眾形象,我和母親被送到了大陸。所幸小時候林鳳姑姑經常接濟我們,母親帶著我才勉強得以苟活……”

  他聲調中已經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的哽咽,羅冀大步走過來,低聲道:“咱們不說了。乖,上樓去喝杯熱水休息一下吧。”

  林風突然一揮,踉踉蹌蹌的避開了他:“既然已經說了,就讓我說完!羅先生你家是大戶人家,名門世族,我知道我一個外鄉來的私生子難以在這裏立足!雖然我不是堂堂正正有籍有戶的林家人,但是我也是爹生娘養,別人看不起我到罷了,難道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我自己都不敢提及自己父母是何人不成?”

  羅冀一時語塞。

  林風這樣激動的樣子刹那間給他一種錯覺,好像經歷過今天之後,有什麼東西就在他們之間碎裂開來,再也無法彌補了。這孩子仍然這樣柔軟而溫暖,但是卻對自己產生了難以消弭的排斥,讓自己的手即使伸過去,也難以觸碰到他了。

  這個感覺非常不好,羅冀皺起了眉。

  “後來我母親因為貧病交加而去世,我一個人被留在了福利院裏。林鳳姑姑原本打算把我接去他們家,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就失去聯繫了。我從別人口中隱約知道她離開了家門,但是後來去了哪里我並不清楚。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卻因為沒錢而面臨輟學的困境……是後來我偶然遇到了方天河,他當時還在警隊,他慷慨解囊幫助了我。”

  餘麗珊難以置信的問:“我不信,我明明親眼見過你……”

  “余夫人,你見過的應該是林鳳姑姑的兒子。他從小被送去南美,很少回到深圳,我被送到大陸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所以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從來就沒有見過面。實話告訴您吧,他小時候曾經被一場車禍毀了容,所以一直就是那副可怕的樣子。人類的整容技術,畢竟是有限的。”

  羅冀在心裏歎息了一聲。他相信林風說的是實話,這跟他當年派人在深圳查到的事實細節都大概對的上。有一些小地方不吻合,大概是時間太久無法弄清楚的原因,也許當事人自己都不大記得,並不影響林風闡述的真實度。

  “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林鳳姑姑的兒子曾經回了一趟深圳,見了我一面……”

  餘麗珊猛地上前了半步,羅冀也一抬眼,盯住了林風。

  林風緩緩的道:“他是扶棺回深圳下葬的,據說林鳳姑姑在南美的時候抑鬱去世了。他回來的時候見了我一面,說要去找當年破壞他家庭的那個女人報仇,我很想攔住他勸他不要冒險,但是他不聽。我很感激當年林鳳在危難的時候施以援手,她唯一的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冒險。我跟著他來到了香港,想一邊跟著他一邊嘗試著阻止他,但是很快就被他甩掉了行蹤。就在這個孤立無援的時候,我又遇上了方天河……下邊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所以我說,我會來到羅家並不是巧合的。”

  這段境遇連羅冀都沒有聽說過。他曾經懷疑過林風好端端一個內地大學畢業生為什麼會想起來到香港找工作,今天聽了這段經歷,如此一來林風和當年事情的聯繫就完全對的上了,連他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都清清楚楚完全沒有了任何疑點。

  羅冀歎了口氣道:“林家確實有人曾經把私生子送去過大陸,這個我也有所耳聞,沒想到就是你。”

  林風苦笑道:“從小我就因為沒有父親而被孤立,鄰居指指點點,家裏人也不要我們。我原來以為只要長大了就可以完全擺脫這些往事,沒想到人不論到了哪里,還是會受到別人的歧視和懷疑……”

  他退去了半步,勉強笑了笑,臉色一片蒼白:“抱歉了余夫人,這段時間給你造成這麼大困擾。”

  餘麗珊腦子裏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

  羅冀上前一步去按住林風的肩膀,溫和的低聲道:“先別說這些了,我不是想懷疑你什麼,只是當時太湊巧……所以才讓人去調查了一下,也沒有什麼惡意……”

  沒想到林風平時這麼柔和溫軟的孩子竟然猛地把他手一推,羅冀猝不及防之下連退了好幾步,只聽他聲嘶力竭的厲聲反問:“——你沒有什麼惡意?你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我!你明明說你愛我,說你會好好對我,但是實際上呢?實際上你就是用這樣傷害的方式來對我好的嗎?”

  “林風……”

  “從你這裏得到的傷害我都沒有把它們當作一回事,因為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羅冀心下一軟,酸麻的、細小的疼痛從心底泛出來,幾乎要把他從沒有軟化過的心腸給徹底融化在了淚水裏。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從你這裏得到什麼,我只希望你真的履行諾言,好好的對我,因為從來都沒有人好好的愛過我……我以為……我真的以為你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林風哭得嗓子都啞了,手指痙攣的按住臉,那樣的用力,好像馬上就要被硬生生的掰斷了一樣。

  “林風……”

  “沒想到你和那些人一樣,一開始就是歧視我的……一開始就不相信我,覺得我是個心懷叵測的壞蛋……”

  羅冀想上前去半跪在地上,把林風抱起來。但是林風自己扶著牆,戰慄著站起身,勉強站穩了身形。

  “別過來,羅冀……”他慢慢的搖著頭,淚水把整張臉打得透濕,止都止不住,“我現在已經……已經不需要你過來了……”

  他踉蹌著退後,然後轉過身向門口跑去。

  羅冀這一驚不小:“林風!回來!”

  余麗珊霍然起身,被高跟鞋絆了一下,但是仍然沖到羅冀身前去擋住了他:“你瘋了嗎?他和林鳳他們家也有關係!你留著他遲早是個禍害!”

  “這跟你沒關係,讓開!”

  餘麗珊尖利的叫道:“你已經被他迷昏了頭了,羅冀你簡直瘋了!”

  林風已經跑出了門,很快消失在夜幕漸漸降臨的花園裏。大門還沒有關,這個時候他會直接跑出去,誰知道他會去哪里?誰知道他會不會重新回到方天河家裏去?

  一股尖銳的疼痛攫住了羅冀心裏最柔軟的那個地方。林風這個名字,不知不覺間就像柔軟透明又無處不能滲透的水一樣,漸漸的融入了他的生命。在一遍又一遍敷衍、哄勸、應付、玩笑一般的“我愛你”、“我不會丟下你”這些話的重複下,漸漸的他竟然當了真,恍惚間自己好像是真的愛著這孩子,真的全心全意毫無欺瞞,真的打算著永遠都不丟下這孩子,一輩子都兩個人陪伴著在一起。

  謊言重複一千次,自己都會當成真,何況是我愛你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所帶來的魔性在無數次的重複中漸漸深入骨髓,他的每一根骨血,每一個細胞都被勾引得無法自持。

  ——他是真的愛上了林風,他不能放他走。

  羅家大門外是郊區的公路,林風出了門,正好一輛的士戈然而止。他匆匆鑽進去關上車門,沉聲道:“快走,羅冀應該很快就會追上來。”

  方天河點點頭發動了汽車:“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又是玩什麼把戲?”

  “欲拒還迎。”林風揚起頭,淚水從眼眶裏倒流回去,雖然眼梢還是紅的,但是臉色已經回復了冷淡,“——可惡,我還真的哭了一場……先給我找個地方住吧,我需要休息一會兒再慢慢考慮下一步怎麼做。”

  “已經安排了臨時住地,我現在就帶你過去。”方天河從後視鏡裏望向他,“不過你可別忘記警方的任務,羅家這幾年涉足的毒品生意已經延伸到了東南亞海線,上級過問了好幾次,今年之前一定要把這顆毒瘤連根拔除!”

  林風冷淡的閉上眼:“我知道。”

  突然一個人的氣息覆過來,林風猛地睜開眼,只見一隻手拿著純棉的手帕仔細拭去自己臉上未幹的淚跡。一個員警坐在副駕駛席上,一直沒有說話,見他睜開眼,只笑了笑就縮回手。

  “這是國際員警總署派遣的調研警官吳sir,協同我們對這起案件進行調查。”方天河看看林風沉下來的臉色,“——你不要有什麼顧慮,雖然你也在國際員警的緝捕名單上,但是這件案子結束後你就是警方的污點證人,不會牽連上太多關係。再說你也逍遙法外這麼多年了,對國際刑警也習以為常了吧。”

  那個員警淡淡的笑著伸出手:“你好,我叫吳彬。”

  林風盯著他的手看了一會兒,突然湊上去低聲問:“你是想主動把手遞上來被我捏成碎片麼?”

  他剛退回上半身,突然吳彬猛地抬手攬住了他的後頸,強迫他和自己幾乎面對著面:“——你的態度還是一樣的不好啊,林教官。”

  林風條件反射一拳揮出,因為巨大的衝擊力吳彬的頭被打偏到了一邊。

  方天河沉聲道:“林風!”

  吳彬用舌頭在口腔裏抵了抵臉頰上受傷的部分,毫不在意的笑了,“沒事,沒事。我前幾年因為任務和林先生交過手,印象十分的深刻。這滋味幾年沒嘗過了,竟然還有點想念呢。”

  林風盯著他半晌,“……神經病。”

  方天河所說的臨時住地,是警局在市中心租下的一個公寓,由警方輪流監控,名義上宣稱是方天河的家。

  公寓裏除了方天河和林風之外,還住著兩個員警方便隨時應付意料之外的情況。名義上這兩個員警是保護和執行任務,實際上誰心裏都清楚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監視和牽制林風。林風這個人太背景太複雜,警方需要他的幫助,同時也不得不提防這個危險人物。

  林風在房子裏逛了一圈,又打開冰箱來看了看,說:“今晚我要吃醋溜土豆絲,放辣,土豆絲要直徑一到一點五毫米,少放點油。他媽的這兩天香港太熱了。”

  今天輪值的兩個員警都是新晉人員,一聽他這話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瘦高個按捺不住:“少在那裏唧唧歪歪!你以為我們員警是專門來伺候你的嗎?有的吃就不錯了,不准挑!”

  林風懶洋洋的合上冰箱門:“你們兩個是新人吧?”

  “……是又怎麼樣?給老子老實點!”

  “怪不得,新人。”林風冷笑一聲,“——新人就是專門伺候來伺候本大爺我的,難道你們還沒有瞭解情況?”

  瘦高個被他囂張的態度所激怒了:“操你——”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原本站在十步之外、背對著他們面對著電冰箱的林風,在刹那間出現在瘦高個員警的面前,風聲中他的頭髮略微揚起又散下,聲音低低的仿佛就在瘦高個員警的耳邊響起:“——操這個詞,通常都是我對別人說的,對我說這個詞的人最後通常都被我操練得恨不得從來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過。這一點請給本大爺牢牢的記住了,新來的菜鳥!”

  瘦高個還沒來得及發怒,吳彬洗完了臉從盥洗室探出頭:“哎,你們在做什麼?”

  “吳sir!這個人他……”

  “線人也是很辛苦的,土豆絲也不是什麼嬌貴東西,要吃就炒一個嘛,正好我也有點想吃了。”吳彬打了個哈哈,一手一個把兩個員警推到了一邊去,“呐,正好你們也沒事做,今晚就炒幾個菜開一箱啤酒,大夥兒樂一樂!”

  兩個員警雖然還有餘怒,但是在上司面前也不好表示出來,只得乒乒乓乓的去開冰箱洗菜。

  吳彬從廚房裏出來,腳剛要踩上地面,突然眼睛往下一瞥,半空中硬生生的轉了個向,險險避開了林風的腳尖。

  “反應不錯嘛。”林風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吳彬謙遜的微笑:“過獎了。”

  “土豆絲稍微放點辣就可以,告訴那兩個新來的菜鳥,要是放多了辣椒,我就把辣椒醬從他們的肛 門裏塞進去。”

  吳彬低下頭:“是。”

  林風掉頭摔上房門,在門板砸到鼻子的千鈞一髮時吳彬退去了半步,緊接著就是砰的一聲巨響。

  “……遵命,”吳彬低著頭,低低的微笑,“林教官。”

  10.土豆絲【完】

  晚上吃飯的時候炒了一個土豆絲,一些葷素,開了一箱啤酒。方天河也留了下來,跟吳彬兩個劃酒令,面前很快就堆了高高一堆空酒瓶。

  林風洗完澡出來吃飯,剛剛坐下就挑起一筷子土豆絲,哼了一聲:“這叫土豆絲麼?我是怎麼吩咐你們的,直徑只准一到一點五毫米!這個起碼有一倍粗!這種垃圾還敢拿到餐桌上來?”

  瘦高個員警忍了忍,終於忍不住霍然起身:“有的吃就不錯了,不想吃就滾走!敢對我們指手畫腳,你以為你是誰?”

  林風懶洋洋的笑了,輕輕的、一字一頓的笑道:“——我是你大爺。”

  員警忍不住一踢桌子捋袖子就要衝過來,吳彬一把拉住了他:“冷靜點!不要打架!”

  “吳sir,這小子他太過分了!”

  “別動手!”

  林風放下筷子,無辜的攤開手:“哪里出錯了嗎?我說錯什麼了?這本來就不叫土豆絲,土豆棍還差不多。你們員警就是這麼虐待線人的嗯?”

  吳彬轉過身來,對林風笑道:“他們已經很盡力了,再說這個直徑麼,目測大概也就兩毫米,如果每一根都像你要求的那樣粗細,這頓晚飯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已經很晚了,將就點吧啊?”

  林風盯著他冷笑一聲:“很費時間麼?我不這麼覺得。”

  他起身去廚房,不一會兒拿了一隻削好皮的土豆出來,從小腿上抽出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仿佛是很享受一樣在舌頭上舔了一下。匕首的側刃映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厲光:“——沒用的廢物和垃圾們!看好了!”

  瘦高個員警一愣,只見林風輕輕一拋,土豆飛上半空,匕首的刀光猛地從中切過。一切兩半的土豆掉到桌面上,林風一手按住兩個,匕首擦擦擦雪片一般讓人目不暇接。林風把土豆片一橫一撇,匕首繞著大拇指在空中畫了個漂亮的圈,緊接著幾秒鐘之內橫切上百刀,幾乎比手術刀還要精確還要迅捷。只聽當的一聲匕首刀尖在桌面上一頓,緊緊十幾秒的工夫剛才的土豆已經變成了幾百根又長又細、直徑一毫米的絲!

  林風舔舐著刀刃,眯著漂亮的眼睛盯著瘦高個員警:“在熱武器橫行的時代,單兵作戰往往過分依賴於槍械和火箭炮的使用,對於冷兵器的運用技巧明顯不如上百年前的古代戰士。匕首,刀劍,長槍和盾牌,這種古老的兵器凝聚著人類最初的戰鬥技巧和血腥藝術,一直到今天都在單兵作戰陷入困境的時候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他用刀尖挑起那個員警的下巴:“一把好刀往往抵得上一把槍的分量,請用你的性命記住這一點,新來的菜鳥、垃圾、沒用的廢物!”

  瘦高個如見鬼魅,慌不擇路的倒退兩步:“你、你……”

  方天河一手按住手下,輕輕的撇開刀尖,陪笑道:“林風你也累了……我再去炒一盤土豆絲來給你好了,要不你先回房去睡一覺,吃飯的時候我給你端過去?”

  林風挑起唇角,用刀背拍了拍那個瘦高個員警的臉:“寶貝兒,就要你炒。要是再不合格,小心我把你那 話兒剁下來切成土豆絲。”

  他啪的一聲按回匕首,回房去甩上了門。轉身的時候衣角甩在了吳彬的臉上,帶著撲鼻而來的洗浴液清香和少年淡淡的體香,吳彬怔怔的頓在了當場。

  ……其實不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話了。

  “……不要忽視你們的匕首、戰俘刀、甚至是瓦片和易開罐!微不足道的冷兵器往往會在單兵作戰陷入困境的時候發揮重要的作用!”

  “好的單兵戰士一定是冷兵器高手!別以為你們個個會打槍會開炮就很牛逼了,其實你們是一群毛都沒長全的菜鳥!”

  “看看你們這熊樣,垃圾!廢物!豬都比你們聰明!”

  “混蛋!笨到你們這個地步怎麼不撞牆自殺算了!都他媽滾回去回爐重練!”

  ……

  那一年在南美熱帶雨林金黃色的炙熱陽光下,強烈的紫外線炙烤著每一個人的汗水,一聲聲蟲鳴讓人昏昏欲睡,傷口被汗水鹽漬得抽痛,那個刻薄到變態的少年教官的吼聲讓每一個人都噤若寒蟬。

  雇傭兵基地訓練學校十九區,這個少年教官就是規矩,就是準則,就是公平,就是一切的主宰和上帝。

  他要你餓了兩天之後跪在高達五十度高溫下的地面上吃飯,你就不能坐下來吃;他要你在深夜零度的河水裏泅水幾個小時,你就不能上岸;他要你帶著破裂的胸骨負重跑上十公里,你就不能停下來歇哪怕一口氣;他要你出了一丁點小錯誤就跪在地上吼叫“我比豬還要笨”,你就不能不把聲音吼到最大聲。

  他隨時都有可能一腳把你踢飛,讓你重重的撞上樹幹,甚至有可能因為脊椎受損而一輩子高位截癱。他隨時有可能劈頭蓋臉給你一頓鞭子,因為他覺得你眼神讓人不舒服,他看著不順眼。

  九八屆,南美十九區,十七歲的少年林教官。這幾個關鍵字成為了很多尖端高危行業從業者一生的噩夢,甚至從此一接觸姓林的中國人,就會神經緊張全身顫抖、讓人難以自製。

  吳彬端著一碗飯和一些菜,敲了敲房門:“吃晚飯了,給你新炒了土豆絲,開開門!”

  裏邊沒有動靜。吳彬凝神靜聽,可以聽見均勻的打呼聲。

  他扭開把手走了進去,又反手輕輕的掩上了門。林風上半身赤 裸,下半身套了條低腰牛仔褲,光裸著腳躺在床上。空調的溫度打得非常低,他只蓋了條毯子,還被推到了胸口下,露出深深凹下去的鎖骨。

  吳彬站在了窗前,眼神晦澀不清。

  他還記得那一天上午高達四十多度的高溫下,他被狠狠的踢飛摔倒在地面上,緊接著一隻腳重重踩在自己胸前,五官精緻姣好、臉上塗著油彩、踏著軍靴的少年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眼底的光矜貴而輕蔑,就好像是看著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螞蟻。

  “菜鳥,你不適合在十九區呆下去,你甚至不適合在單兵作戰這個行業裏繼續幹下去。”這個少年教官的聲音從此以後無數次在自己深夜的夢裏迴響起來,一遍又一遍回蕩在自己腦海裏,“——你不具備我所需要的學生的基本素質,你可以選擇現在就走人回家,或者被我打到殘疾,自動退出。”

  那時的話音猶在耳邊,轉眼幾年過去,眼前他毫無防備的躺在自己面前,少年的身體柔韌美好,給人最猛烈的誘惑和刺激。

  吳彬聽見自己心跳的嘭嘭作響,他咽了口唾液,喉嚨發幹。

  只要看上去就能用目光感受到這樣皮膚的溫軟,細膩緊繃的覆蓋在薄薄的肌肉上,東方人像細瓷一樣光潔和高貴的光彩。

  他抬起手。

  “——你打算這樣一動不動的看我多久?”林風眼都不睜一下,聲音懶洋洋的,“菜炒好了沒有,老子已經餓了半天了!”

  吳彬幾乎是有點慌張的退去了半步,然後定了定神把端盤放在桌面上:“好了,已經重新炒了菜,好好吃晚飯吧。”

  林風坐起身:“啤酒。”

  吳彬去屋外拿了啤酒罐頭扔給他。林風埋頭吃飯,頭也不回,伸手穩穩的接住酒瓶。

  吳彬想說什麼,其實以他現在的地位和立場,應該可以說兩句類似於玩笑的、可以拉近距離的話。他也可以就任務內容討論兩句,詢問林風這個線人的相關意見,甚至他可以作為長官而吩咐一些注意事項。

  他張了張口,說出來的卻是:“……沒有什麼其他吩咐的話,我回去了。”

  話一出口他就緊緊閉上嘴。多麼熟悉的一句話,在生命的某個時期他曾經重複過無數遍,每一遍換來的都是林教官那個相同的回答——滾吧。

  林風啪的一聲打開啤酒罐子:“滾吧。”

  吳彬閉了閉眼睛,走出門外。在帶上門的刹那間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晚上早點睡。”

  林風意義不明的哼了一聲。

  吳彬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隔壁傳來兩個員警打呼的鼾聲,除此之外就只有房間裏時鐘指標走動的滴答聲。

  安靜的讓人心悸。

  記憶在黑暗中席捲而來,就仿佛河流一樣讓人窒息。吳彬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經在那個姓林的少年教官手裏生不如死,他的精神他的意志,隨著肉體的負荷一次次爆發極限,從血汗的淬煉中脫胎換骨。他曾經差點因為被毆打而高燒感染致死,曾經差點被教官一拳從三樓打下去摔得腦漿迸裂。他以為自己會堅持不下來,不過到最終他終於可以把那個姓林的少年教官按倒在泥地裏,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取得了壓倒性的最終勝利。

  那是唯一一次他這麼近的觸碰到林風的臉,掌心在細膩微涼的皮膚下幾乎焚燒起來。

  然後林風推開他,踉踉蹌蹌的從泥地裏站起身,狼狽不堪但是居高臨下,“可以了!——小菜鳥,恭喜你合格畢業了。”

  黑暗裏吳彬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恍惚間他又看到那一年夏天足以把人烤熟的金色驕陽,從南美熱帶雨林茂密的樹葉間射到地面,在操場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斑斕的光點。

  上個世紀末九十年代中期,南美亞馬遜熱帶雨林深處的雇傭兵培訓基地,由亞裔單兵作戰專家葉蓮開設的高危兵種培訓學校。這座神秘的培訓基地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不為世人所知,它僅僅存在於少數官方機密記載、當地人口耳相傳的流言、以及少數畢業生的恐怖記憶裏。

  這是一座全封閉式的無國界高危兵種培訓基地,當時吳彬作為華裔英籍特殊部隊的預備役隊員,受英國政府派遣,成為這座培訓基地的新生之一。

  他隸屬於九八屆,經過抽籤分配,被分往基地第十九區。他和其他五十九名新生一起吃過了基地提供的早餐,準備於兩個小時後在操場上集合,接受新教官的訓話。

  吳彬至今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清早溫度就高達三十八度,他和幾個一同被派遣來的預備役隊員一起吃過了早飯,準備去基地各處溜一溜。

  這座培訓學校占地四千平方公里,提供給學生日常訓練用的區域共分為二十八個區,其中第十九區占地五平方公里,生活、訓練設施一應俱全,還有一條小河流彎彎曲曲的從十九區叢林中穿過去。河水清澈冰涼,河邊上覆蓋有大修建精緻的植被,在這樣酷暑的天氣裏無疑是消暑的大好去處。

  美中不足的是,當他們走到河邊上的時候,只見他們平時的位置——一棵巨大棕櫚樹下陰涼的石頭平臺——已經被人占了。佔據這個絕佳地理位置的是一個四仰八叉躺倒在上邊的東方少年,身邊散落著幾個空啤酒罐和幾隻煙頭,看上去他喝多了,正悠然自得的打著鼾。

  “這人也是新生?吳,跟你一樣是亞洲人嘛。”

  和吳彬一樣接受上級派遣而來、身為特種部隊預備役隊員的沃瑞克是個非常高大的英國人,說話聲音洪亮,吼起來就像一隻大熊。當他在你耳邊說話的時候,你甚至會感覺耳朵被震得嗡嗡響。

  吳彬點點頭:“看起來是。”

  “但是這個比玩具熊大不了多少的小傢伙可比你好對付多了。”阿比走上前去,粗魯的用靴子尖頭踢了踢那個少年的身體,“喂!起來!小傢伙!”

  少年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繼續打鼾。

  吳彬攔住他:“另外找個地方吧。”身為同一個地方來的隊友,他知道阿比這個傢伙是非常好鬥和逞勇的傢伙。這人體重超過一百公斤,能一個人扛起小型車載火箭炮,背著一根巨大的木頭能跑步三十公里。阿比和粗魯但是生性豪爽的沃瑞克不同,在預備隊裏,阿比是個喜歡欺生、人見人怕的傢伙。

  果不其然阿比甩開了他:“嗨,你不懂,吳。第一次見面的新生在這裏需要樹立自己應有的權威,這裏都是些欺軟怕硬的傢伙,要是你讓這他們,他們就會爬到你頭頂上去。”

  吳彬聳了聳肩:“這傢伙只是個孩子而已。”

  “他可能不是十九區的新生,阿比,”沃瑞克說,“他沒有穿新生的迷彩服,也沒有佩戴學生號碼牌。可能只是個基地工作人員罷了,在小傢伙面前逞勇沒什麼意思。走吧兄弟們。”

  他們向遠處走去,阿比好像還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在轉身的時候踢了那個少年一下。

  這一下正好踢到胃上,可憐這個單薄的東方少年突然跳起來,俯在地上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刹那間酒和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混合物吐了離他比較近的吳彬一身,酸澀的腥味撲鼻而來。

  無辜的吳彬跳去一步:“喂!”

  少年揉著太陽穴,痛苦不堪的抬起頭,低聲用中文罵了句操。緊接著他看見吳彬,搖了搖頭用一口濃重當地口音的英語說:“抱、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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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雇傭兵培訓基地 一【完】

  少年揉著太陽穴,痛苦不堪的抬起頭,低聲用中文罵了句操。緊接著他看見吳彬,搖了搖頭用一口濃重當地口音的英語說:“抱、抱歉……”

  吳彬拎著自己狼藉一片的衣角:“道個歉就行了?馬上就要去操場集合了,這個樣子可真丟人現眼。”

  “得了吧吳,又不是娘們兒,誰盯著你看啊。”

  “要不然把你的衣服脫給我啊沃瑞克?”

  “哈哈,這可別。你可以在這條河裏把衣服洗洗或怎麼著,太陽這麼大,一會兒就幹了。”

  吳彬罵了一句,脫下衣服往河岸上一坐。基本家務這些人都是會做的,在特種部隊裏的時候沒人會伺候他們吃穿住行,向洗件襯衣什麼的都是小事,只是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少年捂著胃部咳嗽了幾聲,扶著樹幹慢慢的站起身:“剛才是誰踢的我?”

  他抬起頭輪番打量著三個人,細碎的黑髮垂落在眼前,遮住了眼底銳利的光芒。他打量人的方式很少見,是從斜眼角裏看人的,雖然個頭不高,但是他眼梢相當吊,這樣一個角度真正是居高臨下桀驁不馴。

  其實這個少年長得很漂亮,按鬼佬們的眼光看來,真是比小妞兒還細嫩。很多漂亮的少年其實都非常好鬥,因為天生的心高氣傲和必須用拳頭撐起來的男子漢氣概,他們通常都有一副漂亮面孔下的勁瘦肌肉,比起相貌普通的少年,他們更讓人感覺到氣勢兇猛、爭強好勝。

  阿比皺起眉頭:“是我,怎麼著?”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我問為什麼踢我!”

  他的說話聲音比沃瑞克還大,阿比掏了掏耳朵,“因為你占了我們的位置!這個位置是我們的,下次給我記好了小傢伙!”

  少年向後揚起頭避開阿比揮過來的拳頭。大概是因為酒醉,他的動作並不那麼利索,勉強避開了那一擊,然後眯起眼仔細看清了阿比胸前的學生號碼牌:“0098046號……我記住你了。”

  “你最好記得牢一點!下次再讓我在這裏看見你,否則老子就打的你滿地找牙!”

  阿比揮拳一擊,邊上一棵拳頭粗的小樹喀嚓一聲從中斷裂,在空中搖晃了幾下之後重重的倒在了一邊。

  少年痛苦的揉按著眉心,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因為是中文所以阿比並不能聽懂,但是從少年的表情中直覺到這句話可不是什麼好話,他上前了一步,摞起袖子顯出手臂上虯結的肌肉:“小兔崽子,你說什麼?”

  吳彬聽懂了,那句話是:我操你X。

  他猛地站起身,濕淋淋的手一手拉住阿比一手拉住那個少年:“得了吧兄弟們!都省省!你們想在第一天就鬧出事來?”

  “這不管你的事吳,告訴我這個婊 子養的剛才說了什麼?”

  “不我不會告訴你的。”

  “快告訴我!”

  那少年抬起頭,非常不耐煩的用英語吼道:“——FUCK YOU!”

  一切都來不及了,阿比猛地掙脫吳彬,然後撲了上去。

  阿比有著一拳打死一頭牛的彪悍力氣,而且一旦心血來潮就完全不計後果,是個非常可怕的人物。在這樣的距離被直接擊中的話,很可能會當場喪命也說不定。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吳彬一手甩開那個少年,然後用全身力氣架住了阿比。沃瑞克趕緊沖過來抓住暴怒的隊友,吳彬踉蹌著退去了半步,拼命甩手腕:“靠,卡到了……阿比!你能不能少動點手?”

  阿比吼叫著:“放開我沃瑞克!

  吳彬回過頭,對那個少年叫道:“快跑!”

  少年在原地一動不動。

  “快跑!”吳彬拉著他,急切的用中文說:“跟阿比鬥你沒什麼勝算的,別逞強了,他們說十九區打死人都是不償命的,快跑吧!”

  少年還是沒有動,但是畢竟喝多了酒手腳酸軟,被吳彬帶著跑了起來。沃瑞克用盡全身力氣才架住阿比,阿比氣壞了,大叫大嚷著:“有本事別跑,小鬼!”

  吳彬強行拉著那個少年,連自己的衣服都不顧了,就這麼跌跌撞撞的往操場上有人的地方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接二連三的制止阿比,實際上以往在預備隊的時候這種欺負弱者的行為很常見,每一個人都熟視無睹,他根本就不會這麼好心的加以阻止,還帶著弱者逃跑……

  也許是因為這個少年太單薄太脆弱了,也許是因為這少年和他一樣的華裔,和他說著同一種母語吧。

  一直從十九區的樹林裏跑到教學樓的陰影下,少年猛地甩開了吳彬的手,扶著牆劇烈的嘔吐起來。他好像並沒有吃什麼東西,胃裏除了酒就是清水,一直到吐幹了才緩過勁來,靠著牆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你這樣會失水的,”吳彬問,“要喝水嗎?”

  少年點點頭。

  吳彬跑去樓上的飲水機邊上接了一杯溫水下來,少年接過來,連謝也沒謝一聲,仰頭就喝掉了。

  吳彬不由得懷疑:“喂,其實你根本就不會喝酒吧?”

  “……啊,會的。”

  “基地裏的酒精飲料是絕對禁止出現的,你從哪里弄來啤酒和香煙?”

  “沒必要告訴你吧。”

  “別這麼絕情啊哥們,好歹剛才是我們救了你吧。”

  “那是你自作多情。”

  吳彬一陣氣絕。早知道就應該讓這小子被阿比揍一頓嘗嘗味道!

  “我走了。”少年把紙杯捏成一團,準確的丟進幾米之外的垃圾箱裏,“——記得馬上去操場集合,不要誤了新教官訓話儀式。”

  吳彬大叫:“喂!你吐了我一身,叫我馬上光著身去參加集合嗎?”

  少年頓了頓,回過頭來,黑髮下冷靜漂亮的黑色眼睛望著吳彬,眼梢高高吊起,在惑人的同時帶著盛夏中絕對的冷冽意味。

  吳彬幾乎可以從那雙眼睛裏看見“你怎麼這麼煩”這幾個鮮明的大字。

  “離集合還有十分鐘時間,足夠你跑著去一趟後勤處,問他們要一套新隊服。記得,是跑著去。”

  少年轉過身,丟給吳彬一個背影,接著揚長而去。

  可憐的吳彬只得一邊咒駡著一邊進最快的速度跑去後勤處,所幸那些鼻孔朝天的基地訓練人員並沒有刁難他,甚至都沒有問他要來幹什麼,一看到他跑來這裏就立刻爽快的丟給了他一套新隊服。

  吳彬很想問他們怎麼知道自己是來領裝備的,但是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多說什麼。他匆忙道了聲謝,一邊跑著一邊脫下上衣,以最快的速度套上新T-恤。

  操場上的人已經陸續集合,六十個新生在副教官們的帶領下分成五排站好,每一個都背著一個足有半個人高的裝備包,穿著迷彩服,頂著炎炎烈日站得筆直。吳彬跑進佇列,突然看到那個少年懶洋洋的站在隊伍的盡頭,他皺了皺眉,難道這人也是新生?

  他繞了個圈跑過少年身邊,用中文低聲道:“快進隊伍吧,副教官在盯著你。”

  少年不動聲色的看他一眼,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不僅吳彬一個,很多隊伍裏的新生都以奇怪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單薄的東方少年。他已經不再是河岸上簡單的襯衣牛仔,而是換了三層迷彩裝,踏著軍靴,頭戴一個鋼盔,雖然臉上塗著油彩但是仍然能分辨出精緻美好的五官。他出現在這裏就像是一個突兀的異類,一群狗熊中的梅花鹿,隨便誰都能把這只漂亮的小鹿一腳踩扁了。

  阿比捅了捅身邊的吳彬:“這不是河邊的那小子麼,他也是新生?”他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眼裏駭人的血色已經褪下去了。

  吳彬搖搖頭:“我不知道。”

  隊伍漸漸安靜下來。幾個副教官一使眼色,為首的一個——大概是個頭兒——徑直走到那個少年身邊去低聲說了句什麼,少年點點頭,從隊伍邊上大步走到了台前。

  “立正——!”

  很多人一震,猶豫著站直,嘩啦啦的喧鬧了幾秒鐘。

  少年背著手,在隊伍前巡視了一圈,眼神比刀尖還要鋒利,“首先介紹一下我自己。你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可能會奇怪為什麼我站在這裏,現在我告訴你們原因。”

  他頓了頓,突然厲聲吼道:“——我姓林,我是你們這六十個菜鳥的總教官!新來的菜鳥們,都他媽統統給我用性命記住林教官這個詞!”

  隊伍裏一片譁然,嗡嗡聲驟然響起。

  “不會吧,這人是教官?”

  “看上去真弱,跟娘們兒似的……”

  “有沒有搞錯,我在教導部裏看到教官的照片明明是個白人啊。”

  副教官兜頭抽了說話聲最大的幾個人一鞭子,大喝:“安靜!安靜!”

  喧嘩聲勉強被壓制了下來,吳彬望著前邊那個面沉如水的少年,驚訝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阿比……”沃瑞克說,“……你慘了。”

  就在這個時候,前邊第一排一個印度學生舉起手,大聲道:“報告!我有問題!”

  林教官用下巴點了點那個學生:“0098013號,說。”

  那個十三號猶豫了一下,接著理直氣壯的問:“為什麼入學報告書上寫著十九區的總教官是白人,是南美著名的槍械設計師史蒂芬先生,但是實際上執教的卻是林教官你?請問林教官,我看了學校的歷史記載,聽說上一屆您曾經因為教學事故而被強制離開教官隊伍,請問是什麼原因?”

  很多人都沒有去看學校發下來的官方記載,因此一聽十三號這麼問,都豎起了耳朵。

  “這兩個問題問得都很好。”林教官淡淡的道,“首先,史蒂芬先生在上一個月執行一項特殊爆破任務時不幸身受重傷,現在正躺在我們十九區的醫務室裏—— 如果你們希望得到他的指導的話,可以現在就自行離開,前往醫療室去請求接見。順便說一句,在未來三年之內史蒂芬先生都不可能再站起來了,你們要做好坐著接受他的訓練的準備。”

  沒有人動,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其次麼,是關於上一屆的教學事故。”

  林教官在隊伍前轉了一圈,刀子一樣的目光從前排每一個學生的臉上掃過去,聲音驟然大起來:“——上一屆的菜鳥們跟你們是同一種貨色!無知!愚蠢!沉不住氣!自以為是!非常討厭和煩人!而且還愛找麻煩!!所以後來我教訓了他們,但是不小心教訓的時候過了點兒火!”

  他挑起一邊薄薄的唇角,那個笑容怎麼看怎麼像是享受的味道。

  “——很不幸的,把兩個學生給打死了。”

  明明是高達四十多度的烈日,卻有大部分人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戰。

  美麗的少年教官站在隊伍中間,收起笑容,聲音平緩:“事實上,教官以正常訓練手法磨練學生的體力和意志,但是學生因為本身身體素質不過關或違抗教官指令導致受傷,然後進了醫務室,搶救無效死亡的——這個不算教官的過失,在你們被派遣或自願入學的時候,已經有人替你們簽下了這樣的免責合同。但是如果教官在訓練場上出手過重,導致學生當?場?死亡的,就算是教官的教學過失。死了一個,罰教官一個月津貼,死了兩個或兩個以上以上,教官被強制調離教學崗位一年。”

  “……報告!”又是那個十三號舉起手,“難道兩個和三個四個,都沒有懲罰區別嗎?”

  林教官湊近他,輕聲問:“你知道本屆十九區新生一共有多少個?”

  “……六十個。”

  “那兩個和六十個,都沒有區別。”

  十三號閉上嘴巴,明顯顫抖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之後他仍然堅持問了下去:“我可以要求提供那兩個死亡學生的資料嗎?”

  林教官向最近的那個副教官揚了揚下巴。

  副教官啪的立正行禮,然後打開掌上電腦調出資料,面無表情的大聲念:“九七屆編號0097073,生於一九七七年,日裔,身高一米八九,體重九十公斤,脾臟破裂經搶救無效死亡。九七屆編號0097076,生於一九七二年,日裔,身高一米九一,體重八十八公斤,頭蓋骨碎裂腦漿流出,當場不救身亡。完畢!”

  兩個身高一米九體重接近九十公斤、接受過特殊訓練的壯年男性,竟然以這種慘烈而絕對的方式被活活打死,並且都是絕對致命的傷害。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林教官環顧場內一周:“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人回答他。

  “既然你們沒有問題了,那麼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林教官用膝蓋頂了頂那個十三號的襠部,“——你是印度人?”

  “是。”

  林教官嚴厲的、一字一頓的道:“我最討厭印度人!”

  十三號打了個寒戰。

  “知道我為什麼討厭印度人嗎?”

  “報告教官,不知道。”

  “不知道的話我來告訴你,”林教官說,“因為印度人好拉幫結派!好團夥私鬥!好在餐廳挑食!還好用我聽不懂的語言私下交談!告訴你們,這四條規矩犯了任一一條,立刻就給我收拾包袱回家滾蛋!”

  他大步走進隊伍,從每一行每一列中穿梭過去,盯著每一個學生的臉,“——給你們這幫新來的菜鳥宣佈幾點規矩,首先不准拉幫結派!不論我下達的任務還是私底下的交往,只要讓我發現你們有拉幫結派成為小團夥的現象,立刻滾走!時刻記住你們是單兵作戰,你們來到這座培訓基地、並被葉蓮校長所接受的目的是單兵作戰能力!拉幫結派在這裏是被嚴格禁止的!”

  “其次!是不准私鬥!教官要打學生可以,學生要單挑教官也可以,但是學生之間發生肢體碰撞就會被認為是私鬥,不論情節嚴重與否立刻給我滾回家!我不想聽你們分辨誰先動手的誰是被迫反擊的,只要一發生私鬥現象!立刻所有人滾蛋!”

  “第三條,不准挑剔我給你們的生活條件!醜話說在前邊,我就是叫你們都他媽去吃屎,你們也得照樣吃下去!你們來到這裏是來接受培訓的,別一個一個都他媽以為自己來享福!”

  “最後,如你們所見我是個亞洲人,我是個中國人。在這裏我會用英語跟你們交談,但是我要求尊重我的語言!不要求你們流利運用中文,但是必須用中文熟練掌握‘立正’、‘稍息’、‘跑步’、‘前進’、‘開槍’等等日常辭彙!無法做到這一點的不會被趕走,但是隨時會被我劃分為十九區的三等公民!注意這種語言的尊重是單方面的,也就是說僅僅只是你們尊重我,我不會尊重你們。別他媽在這跟我說什麼人權平等!在這裏我就是公平!我就是主宰!我就是你們的準則!在這裏像你們這樣新來的菜鳥、弱者和懦夫沒有人權,統統都給我記好了!聽明白沒有?”

  六十個新生啪的立正:“明白!”

  林教官刷的一鞭子抽過去:“早上沒吃飯還是我虐待你們了?都一個個跟娘們兒似的?”

  “明白!!”

  聲音震耳欲聾,每一個人都幾乎是吼出來的。

  林教官看上去滿意了一秒鐘。緊接著他慢悠悠的走回台前,慢條斯理的卡著手指骨關節,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哢哢聲。

  “下邊我有一些私事要你們當中的某些人談談……那個號碼是什麼來著?”

  他好像是很苦惱的揉了揉太陽穴,然後慢慢的報出一串數字:“——0098……046。四十六號,出列!”

  0098046號阿比的臉色一白,在眾人的目光中向前走了一步。

  12.雇傭兵培訓基地 二

  阿比原本就站在第一排,現在又向前走了一步,就幾乎是和林教官面對面了。

  林教官背著手揚起頭,強烈的太陽光刺得他漂亮的眼睛眯起來:“話說啊,同學們,剛才我遇到一件很匪夷所思、很奇妙的事情,你們想不想聽聽是什麼事情?”

  很多人都沒有從他剛才的下馬威中清醒過來,喏喏的不敢說話,倒是幾個副教官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剛才呢,我喝多了,在河岸邊上的一塊石頭上睡著了。大家知道基地裏是不允許提供酒精飲料和香煙的,基地周圍被包圍著高架鐵網的圍牆包圍著,即使從鐵網上越過去,最近的香煙啤酒銷售點也在四十公里以外,來回呢差不多就是九十公里左右。晚上熄燈查勤是十點鐘,早上點燈是五點鐘,也就是說中間有七個小時是有機會偷偷溜出去買東西泡妞的時間!——當然了,只要你們能在七個小時之內跑完全程九十公里,買到香煙和啤酒,翻過兩次高架鐵網,並且保證不被葉蓮校長養來看門的五十條野狼發現的話……我就允許你們第二天在宿舍裏喝醉酒睡大覺,不用來參加訓練!”

  林教官頓了頓,留下幾秒鐘時間給新生竊竊私語和恐懼討論。

  “為什麼今天我會喝醉酒呢,剛才你們當中的一隻菜鳥問過我了,他說啊,基地裏是不允許提供酒精飲料的,你從哪弄來的啤酒和香煙?”

  吳彬不易為人察覺的一震,繃緊了身體。

  林教官的目光卻沒有掃過他,只淡淡的道:“其實呢,是二十七區的楊教官打牌打輸了,昨晚跑了九十公里外帶和十幾條野狼搏鬥了兩個小時,換來一箱啤酒和兩條煙分給我們……現在他就像一條死狗一樣趴在宿舍裏睡大頭覺。如果你們也想出去買煙的話,可以解散後去二十七區的楊教官宿舍裏,向他討教翻高架鐵網的經驗心得。啊,話扯遠了,我們接著回到剛才發生的有趣事件裏。”

  “剛才呢,我喝多了,所以在河岸邊上的一塊大石頭上睡著了。結果睡著睡著,突然呢,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腳。於是我吐了,接著我醒了,醒來呢,就看到我們這位同學——”他眯起眼睛,再一次在阿比胸前的號碼牌上掃了一眼,“0098046號,他揮舞著拳頭,對我說了幾句話。”

  林教官再一次為難的揉了揉太陽穴,以商量的口氣,和顏悅色的問:“我喝多記不清楚了,四十六號同學,拜託你再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新生隊伍裏響起不明的低笑,僅僅幾聲之後就立刻有人閉嘴了,因為站得比較近的副教官兇狠的掃了他們一眼。

  阿比嘟噥了一句:“算……算了吧教官……”

  沒想到林教官轉頭就給了他一腳:“你跟我說的是算了吧教官?嗯?”

  這一腳幾乎快得讓人看不清,但是力道一點也沒有隨著快速度而有所減輕。阿比這麼壯的人竟然發出一聲聽得見的呻吟,然後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那一腳踢到了他小腿骨,連帶著肌肉痙攣,他半天才勉強爬起來。

  林教官厲聲喝道:“我再問你話呢,沒用的垃圾!”

  阿比啪的一聲立正,牙關咬得死緊,臉上的肌肉都僵住了:“……是教官!‘下次再讓我在這裏看見你,否則老子就打的你滿地找牙’!”

  “不是這一句,上一句!”

  “是教官!‘這個位置是我們的,下次給我記好了小傢伙’!”

  話音剛落阿比就退去半步,全身神經緊繃,做出一副隨時迎戰的樣子來。

  “……他完了,”前邊第一排一個新生低聲對同伴說,“這教官是個狠角色。”

  阿比顯然也這麼認為,他握緊了拳頭,隨時準備防禦突如其來的攻擊。

  誰知林教官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挑起一邊唇角,那個表情……如果忽略他一貫的兇狠的話,那個表情倒是有點像“笑容”。

  “雖然你在不知對方深淺的時候就貿然挑釁,行動愚蠢、狂妄、充分表現了你天生大腦溝回發育的不完全,並且動作笨拙身手懦弱,讓人一看就倒盡胃口……但是你至少有那麼一點是只得表揚的。”

  林教官揚起頭,對整個隊伍大吼:“在十九區!如果你們想霸佔某項公共資源,就必須靠自己的拳頭去爭取!如果你們想爭取多一點的生存資源,如果你們不想在第一天就打包袱回家!就必須立刻學會威脅!學會強硬!學會爭奪!雖然你們一個個都軟弱無能不堪一擊,但是如果學不會爭搶的話,你們就一輩子都是地上的軟蟲!菜鳥們,都給我聽清楚了!”

  “是!!”

  阿比那一口氣松下來,幾乎蹲倒在地上。

  “還沒完呢,四十六號。”林教官用指關節敲敲阿比的胸膛,“有幾點好心的建議我不得不告訴你——下次在貿然衝動的表現肌肉力量時,先把對方的水準衡量好。沒有佩戴學生號碼牌的不是基地工作人員就是教官,攻擊前者會讓你受到刑事處罰,攻擊後者……可能會讓你遭到滅頂之災。”

  他伸手勾下阿比的脖子,不懷好意的低聲笑道:“小樣兒挺壯實的,實話說,雖然我對這方面沒什麼興趣,但是十幾區有好幾個教官非常喜歡淩虐你這種型號的壯男,他們覺得那樣讓人更有快感……基地裏有規定不准欺辱和攻擊女性,但是沒說不準強 奸男性。”

  阿比臉色蒼白的退去幾步,“謝……謝謝教官提醒。”

  林教官揮揮手:“滾吧。”

  阿比退進了隊伍裏。

  “還有一個號碼……還有一個號碼……嗯,我忘了是什麼號碼了。”林教官背著手,從每兩排佇列的中間穿過。每一個學生在他經過的同時都會不由自主的退去小半步。最終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啊,對了,是你。”

  他轉過頭,面對著吳彬。

  “0098016,嗯,十六號。出列!”

  吳彬走出佇列,面對著林教官站好。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叫你出來,你一定覺得我對你印象不錯,因為你制止了新生之間私鬥的發生。還有,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在發佈了禁止私鬥的規定之後還會暗示他們用拳頭爭取權益,我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迎著少年的眼睛,吳彬輕輕的點了點頭:“是。”

  林教官紋絲不動,近距離的盯著他。

  “其實我對你很不滿……很不滿。你對於弱者有一種天生的同情心,我不管這是出於東方人的民族本性還是你從小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在單兵作戰陷入某種不可預知的危險的時候,你的濫好心會讓你陷入最可怕的境地。比起貿然展示自己的肌肉力量,你對於看似弱小的生物的慈悲之心顯得更愚蠢和更可怕,如果你和同伴一起執行某項任務,這種掉以輕心的態度會把整個小隊都悲慘的葬送掉。”

  年少的教官換了一個角度,從下而上的盯著吳彬的眼睛:“我看上去很弱對不對?”

  吳彬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如果你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看見一個年幼的孩子,饑餓和疾病困擾著他,如果沒有你易如反掌的幫助,他可能會隨時死亡……你會幫助他的,對吧?”

  “……”

  “如果那個孩子身上的外套裏綁著一公斤炸藥呢?”

  吳彬不說話了。

  少年退去半步,平視著吳彬的眼睛,突然口氣非常輕緩、甚至是溫和的說:“我叫林梢,森林的林,樹梢的梢,大樹頂端隨時會被風吹到的那部分的意思。”

  這句話他是用中文說的,但是隨即就換成了英語:“告訴你這個,是為了讓你知道是誰在你入學的當天,就把你給趕了出去。”

  吳彬一驚:“可是我……”

  “你不具備一個單兵戰士的基本素質,”林梢打斷了他,“我不管你是從哪來的,立刻從哪來回哪去,離開十九區。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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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雇傭兵培訓基地 三

  熱帶雨林的風帶著亞馬遜河特有的味道,從正午的陽光下拂過。陽光是這麼刺眼,幾乎面對面也看不清那淩亂黑髮之下的眼睛。

  “……我不能離開……”吳彬低聲道,“只是第一次見面,你不能斷言我以後會怎麼樣,人都是會改變的……我拒絕這個命令!”

  林梢挑起眉毛:“你知道拒絕我的命令會有什麼後果嗎?”

  “請給我一個機會!”

  林梢沉默了半晌,突然轉過身,背對著吳彬,只聽見他的聲音淡淡的傳過來:“——攻擊我。”

  吳彬一愣。

  “攻擊我,只要你能碰到我的手……就算你贏了。”

  不需要他說第二遍,吳彬就像一支繃緊了弦的箭一樣嗖的一聲就沖了出去,與此同時一個右側踢對準了林梢放下的手。然而林梢的動作比他更快,只輕輕一側避過了攻擊,轉而就一記手刀向吳彬的胸前切來。

  胸前鎖骨偏,是致命點,一刀過去切斷鎖骨,可以造成心臟血管刺穿,嗆出幾口血之後立刻身亡。

  長期生活在刀鋒上的格鬥技巧,每一招都直接斃命,沒有一個動作是浪費的,沒有一個動作不以奪命為目標。

  吳彬躲開了這一擊,接下來幾下擊空。林梢的動作漫不經心,但是非常的實用,幾乎每一下都能給予致命的威脅。吳彬就地一滾躲開下劈腿,林梢的軍靴劈到牆角,刹那間訓練場的牆面上細小的裂紋迅速龜裂開來,嘩啦啦佈滿了半面牆。

  “還要繼續嗎?我已經聽見你的喘息聲了。”

  吳彬咬了咬牙,汗水從鬢角慢慢流下來。從英駐港軍方特殊部隊預備役中訓練出身的隊員,畢竟不適應南美酷熱的天氣,只運動這麼一小會兒工夫就已經出現胸悶、氣短等現象了。

  他咬了咬牙,“……繼續!”

  林梢回過頭,那一刹那間風揚起他鬢邊的頭髮,斜斜上揚的眼梢偏過來,從亂髮沖冷靜甚至是冷酷的望向他。

  緊接著一記重達四百公斤的飛踢,電光火石間把吳彬整個踹飛了出去!

  “吳!”

  沃瑞克剛沖出來一步就被從天而降的副教官整個架住,幾乎一百公斤體重的漢子,竟然被副教官赤手空拳不費吹灰之力的扔回了隊伍裏。

  砰的一聲巨響,吳彬重重的倒在了操場邊上的泥地裏,緊接著胸口被毫不留情的踏上了一隻軍靴,林梢居高臨下的抱著臂,殘忍的把腳往下壓了壓。

  吳彬在劇痛中聽見了自己肋骨被迫彎曲的聲音。

  “雖然表現可圈可點,但是對我來說仍然軟弱得不堪一擊。能夠被送進這座基地的都是在預備隊中服役三年以上的老資格隊員,難道你所受的三年訓練都訓練到狗肚子裏去了嗎?你這個沒用的廢物!”

  吳彬咬緊牙關,疼痛使他不斷的抽氣,“……我不是廢物。”

  林梢掏了掏耳朵,“你說什麼?”

  “報告教官,我不是廢物!”

  看上去林梢很可能會當場就一腳把吳彬的肋骨踩斷,精緻姣好的少年眉目流轉著冰冷的光芒,半晌之後他俯下身,加大了腳底踩踏的分量。

  “菜鳥,你不適合在十九區呆下去,你甚至不適合在單兵作戰這個行業裏繼續幹下去。事實上,你根本不具備我所需要的學生的基本素質,你可以選擇現在就走人回家,或者被我打到殘疾,自動退出。”

  上百公斤的重量壓在胸口,吳彬勉強吐出幾個字,“……我不會……退出……”

  新生隊伍裏出現了一些騷動,兩個副教官吆喝著讓他們都閉嘴,其他三個副教官圍攏過來,“Sir. Lin,通知校長讓這小子滾回家嗎?”

  吳彬竭盡全力的想站起來,但是林梢那只軍靴實在是太沉重堅硬了,就像木樁一樣把他釘在了地面上。

  林梢沉默了半晌。

  “……如果你當著所有人的面用中文重複你是沒用的廢物,”他慢慢的道,“我就讓你留下來。”

  “……我不是廢物。”

  林梢危險的加大了腳底的重量,“連我最後的退讓你都不領情?”

  “……我不是……廢物……”吳彬咬緊牙關,斷斷續續的音調從牙縫間不成語句的洩露出來,“……你不懂……這是軍人的……軍人的……尊嚴……”

  這句話是英語,話音落地的時候三個副教官同時閉上眼睛。果不其然一聲清脆的喀嚓響聲從林梢的腳底下響起,緊接著就是那個可憐的亞洲新生的慘叫。

  兩根肋骨在林梢的踩踏下被硬生生折斷了。

  “把他丟進禁閉室裏去,不准給他食物和水,不准給他藥。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來找我。”林梢就像是踢一個垃圾一樣踢開吳彬劇烈痙攣的身體,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回操場,“其他的人!立正!站好!”

  三個副教官抬起吳彬,其中一個紅頭髮不滿的嘟噥著:“我還以為會直接把這小子踩死,誰知道下手這麼輕。”

  “可能是同胞的原因吧,就算是長官也會手下留情。”

  “嘖嘖,還得把這小子送去禁閉室,我很想留在這裏操練那幫新生啊……”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沒有藥沒有水,這小子活不過今晚的,別在他身上費心思了……”

  吳彬醒來的時候全身上下都疼得就像是在地獄裏經過了一個來回。他幾乎不能呼吸,每吸進一口氣就會引發胸口劇烈的疼痛,很有可能碎骨已經紮進了肺葉。

  他在發高熱。

  禁閉室類似於小型的監獄,沒有窗,僅有一個小門,水泥地面上冰涼刺骨。他乾渴得厲害,喉嚨就像是橫了一根五釐米長的魚刺,火辣辣的說不出話來。

  一個人都沒有,周圍靜悄悄的,昏暗的光從門縫裏透出來,在陰暗的房間裏幾乎微不足道。

  突然門吱呀一聲開了,吳彬費力的睜開眼,只見一雙熟悉的軍靴走進來,緊接著哐當一聲重重的趕上了門。

  太熟悉了,這雙軍靴中的一隻就是踩斷自己兩根肋骨的罪魁禍首。

  “你醒了?感覺很爽?”林梢走到禁閉室唯一的一張小床上坐下,冷眼看著地面上的吳彬,“這樣像條狗一樣躺在地上,還打算不打算跟我談尊嚴?”

  吳彬急促的喘息著。

  “我的底線還是在那裏,只要你說一句‘我是個沒用的廢物’,我就放你出去,還給你叫醫生。很渴吧?”林梢一下一下的拋著手裏的礦泉水瓶,“這裏有水。”

  吳彬撇過頭去,一個字都不說。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淌,不知道過了多久,被燒灼得昏昏沉沉的意識裏飄來林梢冰冷的聲音,恍惚間震動耳膜。

  “我猜你現在一定很憤怒,覺得我是個沒有人性的人渣,踐踏學生的尊嚴,甚至踐踏人性最根本的尊嚴。事實上你正是抱有這樣的想法,才會被我所不滿。”林梢頓了頓,“問你一個問題吧,你知道單兵作戰失敗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吳彬乾裂的嘴唇動了動,“……死。”

  “不,這個世界上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林梢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

  “從古代冷兵器時代開始起,單兵戰士就被賦予和團體作戰不同的、特殊的任務,比如機密情報的運送,前鋒突圍,偵查戰場等。這些任務使得單兵戰士具有一定的拷問價值,在被生擒的時候,為了使俘虜就範,敵人往往會使用慘無人道的刑訊手段。在現代社會也是一樣,你接觸到的東西遠遠比新聞報紙上看到的更恐怖更慘烈。比方說吧,恐怖集團劫持人質後割下人質的耳朵,報紙上會大肆宣揚他們有多殘忍有多變態,然而事實上這種手段並不十分血腥。有更多的辦法,足夠讓你生不如死。”

  吳彬費力的睜開眼,林梢蹺起腿,還是一下一下的拋著那個礦泉水瓶。

  “比方說……”他輕輕地道,“……讓一百條狗來上你,讓你產生一種自己都變成母狗了的錯覺。比方說讓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被滾油煎熟,說不定還加點辣椒加點烤肉醬,強迫你自己吃下去……”

  吳彬忍不住幹嘔起來。

  “你不要不相信,我的同事中有人被這麼虐待過。我想如果是你,可能會崩潰進而自殺吧?不過我的那個同事保全了性命並成功脫逃出來了,現在在這個基地裏生活得很好。”

  林梢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吳彬:“你今天可能會很討厭我,覺得我踐踏了你的尊嚴。但是我告訴你,我今天把你的自尊踩在腳下,明天這份被踐踏的自尊就可能會換回你一條命。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吳彬一動不動的睜著眼睛蜷縮在地面上,林梢越過他,大步走出了禁閉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房間裏重新歸於一片靜寂。

  14.馴獸場 一【完】

  “聽說你關了一個學生?還是英國那邊送來的特種部隊預備役隊員?”

  彙報工作結束,正準備離開辦公室的林梢頓了頓,笑道:“校長也開始關心起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來了。”

  世外五十度的高溫天氣下,校長辦公室裏卻沒有開空調。葉蓮啪的一聲收起水墨骨扇,在扶手椅裏蹺起修長的腿,“我知道你們教官都不喜歡上級輕易干涉自己的教學模式,但是林梢,我不得不提醒你,在你手下的學生傷亡幾率已經連續兩年榮登二十八個區的榜首了。”

  “……我知道。”

  “如果真的不滿意的話,就把那個學生直接遣返了吧。”

  “是。”

  林梢帶上校長室的門,走廊上一個副教官匆匆跑來,見到他啪的立正敬禮:“教官!禁閉室的十六號撐不住了!”

  林梢唇角挑起一點冷淡的笑意:“哦?”

  禁閉室的門開了又關,吳彬費力的睜開眼,但是視線一片模糊,只隱約看到一個少年身影走進來,半蹲在自己面前。

  “我聽說你到極限了,是打算被遣返?還是打算承認自己的失敗?”

  吳彬張了張口,但是聲音過於沙啞,完全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說大一點聲。”林梢冷酷的命令。

  “……我……”

  “嗯?”

  “我是個……廢物……”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嘛,你看,也完全不難。”

  林梢伸出手抓住吳彬的頭髮,把他的頭提起來,然後用牙齒擰開水瓶罐頭,也不管他能喝進去多少,總之就咕嚕咕嚕的對著他的嘴灌了下去。

  “咳……咳!”吳彬貪婪的喝著清涼的水,因為吞咽得太急,水流從他的臉頰邊流淌下去洇進地面,看起來狼狽不堪。

  一瓶水倒空了,林梢把水瓶一扔,漫不經心的踩上去,喀嚓一聲把塑膠罐頭踩成了一團。

  “看,今天你的尊嚴就像是這個水瓶一樣被我踩在了腳下,完全一文不值,變成了一堆垃圾。以後你所看重的東西,包括你的信仰、堅持、自尊、信任……那些今天你覺得無比珍貴的東西,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被人踩在腳下,在另一些東西面前變得就像垃圾一樣分文不值。今天是一個開始,以後你就會慢慢習慣了。”

  失去了他的支撐,吳彬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嗆出幾口血來。

  “呐,我會安排工作人員把你送去醫療室的,修養痊癒之後就歸隊參加訓練吧。”

  林梢掉頭往外走去,突然腳步一頓,因為地上的吳彬竭盡全力伸手抓住了他的一隻腳踝。

  “另一些東西……”吳彬仰望著他,聲音斷斷續續,“你說的另一些東西……比信仰和尊嚴都重要的……是指什麼?”

  林梢輕輕的閉上眼睛。

  “作為一個人,第一重要的是自己的生命。作為一個軍人,第一重要的是任務。還有,下次不要對我‘你’來‘你’去的,要叫我林教官。”

  吳彬無力的鬆開手,林梢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禁閉室。

  從那天開始起吳彬成為了南美亞馬遜熱帶雨林雇傭兵培訓基地九八屆十九區的成員之一。當他把兩根斷了的肋骨接好並從醫療室裏走出來的時候,六十個新生只剩下了四十五個,其中八個呆在醫療室裏等待醫生為他們結好被教官拆掉的骨頭,還有三十七個在操場上等待被惡魔一般的少年教官狠狠的操練。

  那十五個失去蹤影的學生,已經因為忍受不了地獄般的特訓,被迫自動退出了。

  “今天我很高興啊,”林梢背著手,揚著頭從每兩行隊伍中穿過,“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高興嗎?”

  每個人都屏聲靜氣,一個字都不敢說。

  “因為呢,今天葉蓮校長新進的一批寵物崽子終於馴化成功,成為毛茸茸、可愛又會撒嬌的小玩意兒了!”

  林梢在四十六號阿比面前停下,用匕首的刀尖挑了挑阿比的下巴:“這段時間大家的表現都很不錯,進步神速並且都沒有惹出任何麻煩!尤其是你,四十六號。”

  阿比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謝、謝謝教官。”

  “當然了,其中有多少成分是因為害怕被我抓到小辮子……這個我不想去追究。”林梢用匕首柄隨手撞開阿比的臉,然後逕自繼續從學生隊伍裏穿梭過去,朗聲笑問:“聽說大家最近因為刻苦訓練,所以都感覺很累,體力上有點跟不上是不是?”

  所有學生不約而同的齊聲大吼:“報告教官!不是!”

  林梢在全隊唯一的女性成員面前停了下來,看一眼號碼牌:“十八號!”

  那個美國女人迅速立正:“是,教官!”

  “你養過寵物麼?就是那種毛茸茸的,團成一團的,聽話忠實又喜歡玩鬧的小寵物……喜歡嗎,嗯?”

  “報告教官!是的!”

  林梢拍拍她的臉,“喜歡就好。”

  他走回台前,高聲吼道:“所以今天!為了表彰大家這段時間的刻苦訓練!我決定帶大家去飼喂葉蓮校長新馴化出來的小寵物!全隊分成五個小組由副教官帶往十公里外的馴獸場,半個小時後集合!”

  五個副教官同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是,教官!”

  “全體對齊!跑步——前進!”

  五個小隊轟隆隆跑出操場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林梢身後站了一個高挑修頎的男子,黑髮綁成一束垂落到背心,這樣炙熱的高溫下,他還穿著嚴整的軍裝風衣,青銅扣子扣到下巴,腳下踏著牛皮制軍靴,仿佛全然不被這樣的炎炎烈日所影響一般。

  “我發現你其實很有些惡趣味啊,林梢。”

  林梢回過頭:“校長?”

  “別誤會,我並沒有要阻止你的意思。”葉蓮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向武器研究所那邊走去,聲音淡淡的丟下一句:“——但是給馴獸場造成的損失,我會從你這個月的零花錢裏扣的。”

  林梢猛地瞪圓了眼睛:“不要吧校長,太殘忍了啊!”

  半個小時後,十公里以外的馴獸場門前,五支小隊在副教官不耐煩的吆喝聲中緊急集合,並魚貫進入馴獸場中。

  這座圓形建築物位於非常靠近基地大門的位置,幾乎從這裏走出去十分鐘後就可以到達基地大門的外沿,因此經常有些叢林動物跑進來溜達。這個馴獸場非常接近于古羅馬鬥獸場的建築構造,整體環繞圍牆,四周有高臺,中間是凹進去的巨大空地。極目遠望可以看見高臺之下有幾處小門,都是鐵絲網構造,門邊還隱約貼著危險勿入的標誌。

  吳彬隨著隊伍走進馴獸場中間的空地,突然感覺不妙,因為副教官沒有一個下到場地裏,他們都紛紛牽著狗站在四周的高臺上,離他們大概有三四米的距離,幸災樂禍的笑望著他們。

  “喂,夥計們,”沃瑞克心有餘悸的皺起眉,“那個惡魔不會又想出什麼點子來折騰我們了吧。”

  “很有可能。”吳彬剛想說什麼,突然一個身影從高高的圍牆上一躍而入,俐落的著陸在高臺上,隨即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向他們。是林梢。

  “儘管我很想對你們說,請盡情享受這次愉快的課外活動,但是為了我這個月的津貼著想,你們還是把動作放輕一點比較好。”林梢的聲音猛然嚴厲起來:“——都給我聽著!不准真的把校長的寵物給弄死了!否則自己去給校長當寵物!”

  絕大多數學生目瞪口呆:“什、什麼啊?”

  林梢一揮手,五個方向的副教官點點頭,同時在高臺上啟動了鐵絲網門的開關。

  與此同時,在他們腳下的五道小門嘩啦啦的開了,門裏的黑暗中漸漸閃出一對對綠色的光點,低沉的野獸的嘶鳴由遠及近的傳了過來。

  “今天的課餘活動——制服減肥期的野狼崽子!你們可以選擇身邊的任一一種武器,但是不准真的把野狼給弄死了!當然野狼把你們給弄死的話是沒關係的。”

  高臺之下的場地上,吳彬難以置信的目光從林梢身上轉到小門邊,最開始一批野狼已經慢慢的踱出了小門,躍躍欲試的盯著這三十七個學生。

  阿比的語氣中充滿了驚恐:“這,這樣的個頭,這叫‘崽子’?!”

  林梢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愉快:“由於葉蓮校長想節約開支,所以它們已經餓了三天了。這個方法能夠非常有效的檢驗你們這段時間的學習成果,好好幹吧夥計們!”

  第一隻沖出來的野狼已經迫不及待的抖了抖濃厚的鬢毛,發出了瘮人的吼聲。幾個膽子小一點的學生已經謹慎的退去了好幾步,剩下幾個膽大的,看看周圍越來越多的野糧數量,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林梢心情愉快的站起身,神情從容優雅,“……操不死你們這幫狗日的。”

  鬃狼,別名巴西狼,南美狼。這是一種全身金紅色、有著長尾巴、性情並不兇悍的犬科動物,腿長而細,並且很少見的,它們喜歡偶爾吃一些水果和蔬菜。這種狼看上去體型苗條可愛,喜歡捕食小型的家畜,攻擊力也不強。如果葉蓮校長真的有蓄養大型寵物的愛好的話,鬃狼確實是非常適合的家養品種。

  ——但是沒這一切都建立在鬃狼沒有被惡意餓了三天肚子的情況下。在鬃狼野性大發的時候,它們是敢於從美洲獅口中搶奪食物的。

  “阿比!小心!”吳彬撲上去就地打了個滾,起身時順腳狠狠的踹在了一條大概一米二高的野狼肚子上。接受過特殊訓練的人一腳大概可以踢出上百公斤的重量,吳彬這一腳有超過兩百公斤,當即就把那條野狼踢得翻滾了一圈撲倒在地面上。

  阿比猛地回身,架住一隻撲面而來的鬃狼,尖利的犬齒和散發著腥氣的血盆大口離他的臉僅有幾英寸遠,阿比摔倒在地面上,刹那間就有三條鬃狼撲了上去。

  吳彬一腳一個踢翻了幾條狼,隨即狠狠一刀紮進了阿比身上那條狼的後腰。

  “FUCK!”高臺上,林梢狠狠的站起身吩咐左右,“一刀子紮掉了我半個月的零花錢,今晚的晚飯不要給他吃了,老子要親自操死這小子!”

  副教官點點頭:“但是這小子身手不錯,我以為被您踩斷了兩根肋骨之後他會有一陣爬不起來……”

  “不要以為蟑螂是從東方來的就不叫蟑螂了,傑克。拋卻他那讓人厭惡的同情心不談,這小子的身手倒是還值得一觀。”說話間吳彬又一刀子揮過去,淩厲的刀勢甚至當場就削掉了那條鬃狼的半個頭蓋骨!嘩的一下鬃狼的大腦組織都流到了地面上,林梢臉色劇變,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逼出來的:“……我這個月……的啤酒錢……”

  鬃狼一共被放出來五十餘條,雖然有林梢的嚴加命令,但是在生存受到極大挑戰的情況下還是有幾個學生慌不擇路的殺掉了十幾條狼。學生人人都帶傷,最嚴重的那個美國女人被咬掉了半個手掌,其他的或輕或重都掛了彩在身上。

  吳彬穿著粗氣,大腿上被咬了一口,撕掉了一塊肉。面前一條餓紅了眼的鬃狼對峙著,發出危險的嗚咽聲。

  突然小門那邊響起了尖銳的哨聲,緊接著幾塊血淋淋的生肉被扔下來。吳彬面前那條野狼猛地立起前蹄,緊接著掉頭狂奔而去。

  那是平時馴獸員餵食的哨聲,已經給這群鬃狼建立了深刻的條件反射。鮮血的味道強烈的刺激了神經,野狼們果斷放棄了人類學生這批棘手的“食物”,掉頭奔向了它們所熟悉的馴獸員。

  小門一扇接著一扇落下,場地上只剩下十幾條狼屍,吳彬松了一口氣,頹然跌坐在地面上。

  “差不多收隊回去了。”林梢吩咐身邊的副教官,卻突然只見副教官神情一變。

  “教、教官!不好!那邊!”

  林梢順著副教官的手指望去,突然倒抽一口涼氣,緊接著厲聲吼道:“全體退後!退後!”

  底下的場地上,學生紛紛抬起頭來望向林梢,然後又順著幾個教官目瞪口呆的方向望去。刹那間只見另一邊的高臺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通向外邊的大門被打開了,竟然躍進來兩隻巨大的成年美洲虎!

  吳彬第一個反應過來:“不好!”

  平時這座大門都是緊緊關閉的,因為害怕基地之外的叢林動物溜進來,所以一直派了專人持槍進行看守。然而今天不知道是誰的疏忽,竟然忘記了把門關上,饑餓的美洲虎被肉味所吸引,竟然一路跟進了馴獸場。

  “吼——!”

  美洲虎的咆哮聲驚天動地,底下的三十多個學生全都慌了。作為日常訓練他們全都沒有佩槍,而且剛剛跟五十多條鬃狼搏鬥了一個多小時,全員掛彩,面對著雄性大發的兩頭成年美洲虎,他們連逃跑的時間都不夠!

  千鈞一髮的時候,林梢刷的從左右大腿上抽出兩把匕首,從三四米的高臺上一躍而下。

  “教官!”

  “全都到我身後去!”林梢頭也不回的厲聲吩咐,“打開大門讓學生上高臺!通知麻醉部隊,快!”

  他在草地上就勢一滾然後迅速的弓下身,在他身後,副教官飛快的打開由場地通向高臺的大門,一手一個的拼命把受傷學生拽了上去。

  林梢兩手各持一把匕首,穩穩的站在最前邊,孤身一人面對著兩頭從高處猛撲下來的美洲虎。

  15.馴獸場 二【完】

  林梢抓著匕首的手勢其實很好看,手腕微微內撇,反擰刀刃,稍微一動鋒利的刀面就會反射出太陽刺眼的光。

  講究的格鬥專家不僅僅在乎力道、角度、光影的變幻,同時還會追求技擊之術中的美感。流暢的搏擊仿佛音樂、舞蹈、繪畫,是一種極致的、精緻而銳利的美,是一種轉瞬即逝就能永恆的藝術。

  林梢曾經在學生面前提過這種說法,但是吳彬完全沒有辦法理解。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頭較大的美洲虎呼的一聲向林梢撲來,接著猛地晃過的反光刺到了他的眼睛。

  “——教官!”

  沃瑞克一把拉住他:“別衝動!”

  吳彬一頓,隨即大腿上傳來的劇痛強迫他停下了動作。

  就在這一刹那間,林梢一隻手硬生生架住美洲虎的前腿骨,一隻手在電光火石之間把匕首送進了老虎的上下顎之間,鋒利的刀尖和刀柄一上一下抵開了老虎的嘴巴,劇痛讓老虎發了狂,猛地半空中跳起然後尾巴一掃,鐵鞭一樣的虎尾結結實實的掃到了林梢的大腿上!

  林梢一擰眉,緊咬著牙關,猛地把另一隻反擰匕首的手揮下來,刀尖深深的沒入了老虎的一隻眼睛。

  “吼——!!”

  如果是一般的十幾歲少年,這時候已經被老虎瘋狂的揮舞甩了出去,甚至被摔得粉身碎骨。

  林梢看上去單薄的身體裏,韌帶在刹那間拉到極限,肌肉纖維爆發出巨大的、超出常人想像的力量,瞬間他的肌肉攻擊重度達到五百公斤以上,足足半噸的巨大壓力灌注在五個手指尖,讓他深深的、緊緊的抓住了老虎的鬃毛。

  緊接著他抽出那條被虎牙深深刮傷的手臂,又准又狠的一拳,直接打中了老虎的頭蓋骨!

  “太、太可怕了……”那個十三號印度學生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這樣的攻擊速度和精確度,如果攻擊對象不是野獸而是普通人的話……”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這一拳已經足夠把人整個頭蓋骨打得粉碎了!

  “吼!”較大的老虎受此重擊,刺激之下合攏了嘴巴,匕首的刀尖頓時深深插入了它的下顎裏。血噴出來的刹那間它瘋狂在就地打起滾來,俯在它背上的林梢轟的一下子,被重達幾百公斤的美洲虎活生生碾在了地面上。

  “啊!”

  痛苦的叫聲隔著這麼遠都能聽見,吳彬腦子一熱,一下子掙脫沃瑞克,猛地跳下了高臺。

  “吳!”沃瑞克大叫,“不要下去!太危險了!”

  吳彬就地打了個滾然後迅速的沖上前,從後腰掏出一把寸長的短刀,一刀剁向了美洲虎的前腿。然而他的動作因為傷痛的影響稍微遲緩了一下,就是這麼一下的工夫,後邊那只較小的美洲虎已經呼的一聲撲了過來,眼看著鋒利的牙齒就要挨到了吳彬的後頸!

  林梢瞳仁緊縮。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僅僅是吳彬回過頭來的半秒鐘工夫,林梢擋在了小老虎面前,用僅剩的那把匕首深深捅進了小老虎的脖子。

  較小的美洲虎衝擊力驚人,受此重創之下仍然一口深深的咬住了林梢的大腿,血肉刹那間迸濺開來。

  林梢咬緊牙,吳彬沖上來板住老虎的頭,竟然硬生生把美洲虎的頭扳過了一小點縫隙。

  林梢得到幾秒鐘的喘息機會,他退去半步,厲聲喝道:“十六號讓開!”

  吳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從頭到尾林梢就從來沒用名字稱呼過學生,十三號,十六號,十八號,四十六號……所有人在他眼裏,都是阿拉伯數字,都是一連串代碼。

  就這一兩秒的工夫林梢已經等不及了,他一低頭從衣襟領口裏咬出一段類似於細繩一樣的東西,然後一腳把吳彬整個人踹出了幾米遠。

  吳彬砰的一聲摔倒在地,緊接著一骨碌爬起來:“教官——”

  他一下子愣住了。不僅是他,高臺上的所有學生都驚呆在了那裏。

  只見林梢從衣襟領口裏抽出來的細繩在陽光下反出奪目的光,那不是柔軟的細繩,而是特製的、柔韌的絞首鋼絲。他扔了匕首,嘴裏咬住鋼絲的中間,一手抓著一邊,在美洲虎撲過來的瞬間高高躍起。

  然後鋼絲緊追直下,在精湛而微妙的操縱下仿佛化作了有生命的蛇類動物,刹那間絞住了美洲虎的後腿。

  美洲虎仰天長嘯,林梢從高空中躍下,手臂狠狠地、果斷的往後一拉,繃到極限的鋼絲在血肉迸濺中,活生生的絞斷了那頭美洲虎的一條腿!

  “吼!!”

  鋒利的絞首鋼絲反彈揚起,在陽光下反射出血色的光芒,就仿佛死神的鐮刀一般森冷恐怖。

  較小的那頭美洲虎憤怒之下猛撲過來,帶著腥風刹那間高高躍起,直直的向林梢撲來。

  吳彬驚駭嘶叫:“教官,你的腿……”

  剛才被虎尾結結實實直接掃中的大腿骨已經出現了裂縫,緊接著又被美洲虎硬生生的咬住,鮮血在大腿上汩汩往外冒,小溪一樣順著小腿流淌下來,幾秒鐘工夫就已經在地面上積起了一個個血窪。

  林梢面沉如水,一點情緒都看不出來。他一步擋在吳彬身前,面對著那頭挾著腥風血雨撲過來的美洲虎,聲音淡淡的波瀾不驚。

  “——十六號,到我身後去。”

  “給我一包馬可波羅……再給我兩瓶啤酒。好了,還要一盤炸薯片。”

  “好的,馬上來!”

  吳彬付了錢,端著啤酒走到小餐館外邊的露天座位邊。沃瑞克和阿比正對著馬路上經過的女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無奈印度裔的大媽居多,每個都有著超常規的巨大身材。

  這就是印度裔少女給人的永遠的困惑了:在她們沒有結婚的時候,她們每一個都笑靨如花風情萬種,身材如蛇一般美妙銷魂;然而她們結婚之後,就會立刻開始發胖,吹了氣一樣變成身材臃腫的超級大媽。

  “也許是她們結婚以後就會吃不同食物的原因吧,印度咖喱的氣味是超常規生化武器啊,”吳彬拉開椅子坐下來,“話說回來,這座小城市還真是貧窮,連個像樣的餐館都沒有。”

  “知足吧老兄,一個月難得一次的假期,要不是因為林教官受傷住院,本來這個假期是要被拉到郊外去野戰的。”

  沃瑞克愜意的點燃了一支煙,長長的吐出一串煙圈,“阿比,不要在這樣好的天氣裏提起林教官……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一看到姓林的東方人就會神經緊張,上次看電視裏那個中國片子,我活活嚇出一身冷汗來。”

  阿比哈哈一笑,只是那個笑容怎麼看怎麼有點勉強:“我們……我們還是換一個話題吧。”

  美洲虎闖入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據查是因為看門人那天偷偷溜出了崗位跑出去喝酒,結果忘記了關門。十九區的學生沒有大礙,但是林教官因為大腿骨骨裂和全身多處重傷,被緊急送進了醫院裏。十九區因此而中斷了一個月的正規訓練,也由此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假期。

  葉蓮校長大發慈悲,允許十九區學生搭乘食堂卡車進城去,無限制休假一天。

  吳彬在學生中的傷得最重的,他的韌帶有撕裂,不得不接受了手術。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之後他勉強能下床走動,因為同在醫院裏,所以他一直很想去探望ICU無菌治療室裏的林教官,但是得到的回答是,林教官從來不見任何學生的私下探望。

  在休假的前一天他被沃瑞克和阿比拉出了醫院,打著放鬆身心和享受人生的旗號架上了車,一起進城去風流快活。

  餐廳門口的吆喝打斷了沃瑞克和阿比興致勃勃的討論,“21號!21號的炸薯片!”

  吳彬向侍應生招了招手:“在這裏!”

  就在他回頭的時候,突然視線撞上隔壁桌子上側坐著的一個人,頓時愣了愣,“……那不是林教官嗎?”

  阿比探過頭:“媽呀,真是他。”

  林梢和一個日本女人對坐著一邊喝啤酒一邊打牌。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褲,踩著人字拖,露出五個白皙的腳趾頭。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林教官穿著正常人一樣的便裝、臉上沒有塗油彩、就像一個普通高中生的樣子,那樣削瘦單薄、面目素白,柔黑的頭髮掃在耳後,樣子清淡秀麗得就像個文靜的少女一般。

  坐在他對面的日本女人看不出年齡,穿著傳統的和服,在圭亞那的大街上說不出的突兀。她精心塗著妝底,長長的眼梢掃到鬢邊,唇彩鮮紅豔麗,笑起來用一隻手捂住嘴,露出兩根貼著嫵媚蘭花指模的長指甲。

  “……那是林教官的女人?他口味蠻特殊的嘛。”阿比低聲道。

  吳彬猛地站起身來,直直的向他們走去。

  “喂!”阿比一拉沒拉住,在他身後低聲咆哮:“好端端的一個假期,你竟然還送上門去被魔鬼教官操!吳,你抽風了是吧?”

  那個日本女人抬起頭來,看了向他們走過來的吳彬一眼,掩唇笑道:“林,這是你的可愛學生哦。”

  林梢回過頭,漂亮的丹鳳眼冷冰冰的掃過吳彬、阿比和沃瑞克三個人,刹那間成功的讓有關於大街上女人身材的討論戛然而止。

  “……靠,”阿比舔了舔嘴巴,恐懼的小聲說:“這麼多女人看下來,竟然是這個惡魔教官長得最正點……”

  吳彬走到桌邊,微微彎下腰,這樣和坐著的林梢目光稍微平齊。

  “教官,我一直想去醫院看你,但是一直都沒能……您現在的情況如何?”

  林梢一動不動的盯了他很長時間,半晌才從薄薄的、漂亮的唇裏吐出一句:“……你是幾號?”

  “我叫吳彬。”

  “我問你是幾號?”

  原來手段殘酷、性格恐怖的林教官,只要一刻看不見學生胸口的號碼牌,就會飛快的忘記誰是誰。難道他一貫是靠著號碼來記人的嗎?

  吳彬沉默了一下:“……十六號。”

  “哦,就是那個那天礙手礙腳,還逞英雄跑下來打老虎的笨小子十六號啊。”林梢說,“如你所見,我還活著,僅此而已。”

  吳彬全身的肌肉都情不自禁的繃緊了,“那天……我只是……我聽見您的呼救,啊不,您的叫聲,所以……”

  “你們三個在一起喝酒嗎?正好我找你們有事。”林梢果斷的打斷了吳彬的說話,他站起身把酒錢壓在盤子底下,對那個日本女人禮貌的點了點頭:“那麼暫時再見了,麗子小姐。我還有點事要辦,回學校後我回去找你的。”

  那個叫做麗子的日本女人優雅的對他揮揮手:“我會等你的哦,小林SAMA!”

  吳彬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林梢看都不看他一眼,帶頭向餐館之外走去。在經過沃瑞克和阿比身邊的時候他勾了勾手指頭,頭也不回的吩咐:“你們也來。”

  ……來幹什麼?!被他操嗎?!

  沃瑞克和阿比對視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站起身:“林教官……”

  林梢冷冰冰的哼笑:“不想回去後被罰五十公里折返跑的話,就快點過來,別磨磨蹭蹭的!”

  穿過幾條大街,馬路上人很稀少,偶爾有行人也緊緊的貼著屋簷下的陰影匆匆走過。因為氣候炎熱,連狗都趴在各家各戶的門口有氣無力的吐著舌頭。

  陽光幾乎把腳下的路面都融化了,金燦燦的刺得人睜不開眼。

  四個外國人走在馬路上,讓這座小城市裏的行人都好奇的回過頭多看兩眼。其中吳彬、沃瑞克和阿比都穿著迷彩T-恤,人高馬大強壯有力,走在中間的林梢則是簡單的學生裝束,文靜姣好、神情嚴肅。不知情的人看上去還以為是這三個士兵劫持了這個學生在幹什麼壞事一樣,殊不知林梢牛仔褲下的小腿上就綁著兩把匕首,看他褲子後兜裏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不是塞著一把小型警用槍。

  阿比走在林梢身後,正好視線對著林梢牛仔褲包裹下的臀部,隨著走路的動作顯得線條年輕而緊致,然後往下看,是一雙修頎優美的長腿。

  阿比偷偷吞了一口唾沫。千萬不要再看了,他心裏低聲的警告自己,萬一被這個惡魔變態教官發現的話,很可能會被活生生擰下頭來當球踢的……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林梢的腳步停了下來,然後只見他揚起頭,平靜的宣佈:“——到了。”

  撲通,撲通。三個神經高度緊繃的學生同時抬起頭,心跳如鼓,忐忑不安。

  只見頭頂上赫然掛著一個招牌,上邊寫著一行大字——嗎維亞24H便利店。

  林梢轉過身,對著三個目瞪口呆的學生伸出手掌。

  “借我點錢吧,三位,”林教官冷靜的說,“我這個月的零花錢被葉蓮校長扣光了……但是我還沒有買牙膏肥皂,買新睡衣,訂購網遊雜誌,還有新的遊戲光碟……我還要吃玉米薯片和甘薯味夾心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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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輕鬆愉快的過渡章

  就算是彪悍如小林教官,也無法抗拒最新上市的拳皇遊戲的誘惑。在買完有著淺藍色格子圖案的睡衣和檸檬綠茶味薯片之後,林教官的目光落到了最新上市的夢龍薄荷口味巧克力冰激淋廣告上,久久沒有移開。

  半晌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充滿希望的看了看三個人高馬大的學生,“一個冰激淋三塊三,如果是買四個的話,就是打折價七塊九。”

  三隻手同時舉到面前,每人手裏都有一個空空如也的錢包。

  “……我請你們好了。”

  吳彬、沃瑞克和阿比的額角同時抽了抽。一個未成年穿白襯衣和人字拖的少年就算再彪悍再冷血,也擁有在大街等公共場所吃薄荷巧克力冰激淋的權力,而作為三個身穿迷彩服的特種部隊成員,一人手裏一個冰激淋走在大街上的話……

  “就算是軍人也要學會適當的放鬆,不會享受生活的人是不會努力工作的。”林梢咯吱窩裏夾著冰激淋盒子,一手把零錢塞到吳彬手上,“——快滾去幫我排隊付賬。”

  一行人走出便利店的大門,突如其來的熱浪把人烤得走不動路。下午最熱的時候這座小鎮的氣溫高達五十攝氏度,汽車尾氣的排放和空調箱造成的熱量,導致大街上的溫度比基地操場上還要高。

  林梢一隻手拿著冰激淋,一隻手悠閒的插在褲子口袋裏,晃晃蕩蕩的走在前邊。身後沃瑞克和阿比都在試圖偷偷把冰激淋扔掉,吳彬任勞任怨的抱著三個巨大的購物袋,就像只溫順的大狗一樣跟在林梢後邊。

  “十六號。”

  吳彬一愣,迅速回答:“是!”

  “現在已經三點了,你下午有安排嗎?”

  吳彬猶豫了一下,“報告教官,沒有!”

  林梢轉過頭來,幾乎鼻尖都貼到了吳彬的鼻子上,眼睛彎彎的:“呐,既然你閑著沒事的話,就幫我把東西送回學校去吧,我一個人拿不動三個袋子。”

  ……騙人……

  你這個彪悍的惡魔教官怎麼可能連自己的零食袋都拿不動……

  “喂你們三個,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林梢指指自己的大腿,“這裏的骨頭上打了釘子,你們不要看我走路這麼輕快,其實我一直在忍受著劇烈的非人的痛苦呀,知道嗎?”

  頭頂上一隻烏鴉飛過,黑線從吳彬頭上重重的掛了下來。

  ……騙、騙人的吧……

  沃瑞克和阿比在轉角的時候就非常不義氣的告辭了,還沒等林梢想起來有什麼可以使喚他們的事,他們就以要上廁所和要陪著上廁所的理由逃跑了,臨走時丟給吳彬一個同情萬分的眼神,然後跑得比兔子還快,只留下兩道長長的煙塵。

  “我還打算讓他們陪我去買冰鎮啤酒的呢,”林梢不無遺憾的感歎。

  “……教官……”吳彬喃喃的道,“他們這個月的津貼都用來給您儲備零食和遊戲光碟了……”

  “呐,我說說而已,不要這麼緊張。”

  太陽開始西移,漸漸的在地面上拉長他們一前一後的身影。林梢挺直著脊背走在前邊,吳彬沉默的抱著三個比他還高的購物袋,一低頭就能看見袋子裏大大的薯片廣告圖案。

  第一次……第一次在沒有受到肉體攻擊的情況下,和林教官單獨呆在一起……

  如果不找點什麼話題說說的話,就太難堪了……

  吳彬張了張口,他想說天氣真熱,或馬路上真安靜,但是實際上他說出口的卻是:“……您還記不記得……”

  林梢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尾音是上吊的。

  “記不記得上次在禁閉室……嗯……”

  林梢偏過頭,漂亮的眼珠盯著他。

  吳彬慌了,他還記得自己要說什麼內容,也許他可以就上次的話題繼續討論下去,也可以打聽林教官以前的職業生涯,但是他忘了使用完整的語句去表述它們。

  最後他只能結結巴巴的問:“您、您當時喂給我的水是什麼牌子?”

  真是爛到家了的搭訕方式……

  “……”林梢說:“Spring Water。”

  吳彬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牌子。”

  “……哦!”

  林梢轉過頭,“教官辦公室裏免費供應,這是學校經費提供的福利,同時提供的還有果汁和咖啡,但是咖啡很難喝。”

  吳彬大幅度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問:“您不喜歡喝咖啡?”

  “以前很喜歡,但是有一陣子熬夜喝得太多,最後神經失調了。咖啡因攝入太多會造成醉酒一樣的效果,讓你噁心嘔吐,最後根本就不能沾那玩意兒。勸你也不要去碰學校的免費果汁,那些都不加糖。”

  吳彬看了一眼購物袋裏林林總總的水果糖:“您很喜歡吃甜食?”

  “以前不喜歡……但是葉蓮校長喜歡,有一陣子教官餐廳裏炒肉片都要放兩斤砂糖。後來慢慢的就習慣了。”

  吳彬想起十九區學生中的傳說,據說林教官年紀輕輕就坐上高位靠的是葉蓮校長的關係。林教官幾歲時就來到這座基地裏,被葉蓮漫不經心的放養長大,結果養出了一隻叢林野獸一般的怪胎。

  吳彬低著眼睛,頭腦就像一台老舊的馬達一樣飛速的運轉著,拼命思考著現在可以拿什麼話題出來說。他就像個第一次和女孩子出去約會的小男生一樣滿心惶恐,不開口的時候全身都難受的慌,開口的時候結結巴巴,舌頭上就像是打了個結。

  突然林梢頭也不回的道:“腿不要再抖了,又不是帕金森綜合症。我有這麼可怕?

  吳彬猛地一個激靈:“不,沒有!我、我有點緊張罷了。”

  “緊張?”

  吳彬的目光游離起來:“其實……其實我是非常喜歡您的——”

  這樣緊張兮兮、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真情告白,話音未落就被林梢驚訝的聲音打斷了:“校長?”

  原來這時候林梢回過頭去,一時沒有看清眼前的路,一頭撞到了站在一家商店門口的人。這麼熱的天,那人還披著軍裝風衣,一隻戴著黑色鹿皮手套的手扶了扶眼鏡,居高臨下的盯著他們。

  這是吳彬第一次看到葉蓮,如果不是林梢的招呼聲,他根本認不出這就是基地裏大名赫赫的校長。

  葉蓮看起來還相當年輕,大概是已經在特種兵行業裏沉浮了十幾年的原因,顯得氣度非常沉穩甚至冷漠。風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身形清瘦高挑,每一寸線條都流暢而簡潔,沒有一點多餘的部分。

  眼鏡後狹長的眼睛冷冰冰的看了看自己的學生,然後又看了看自己學生的學生,零下的溫度讓吳彬一股寒意從腳趾頭躥起來。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林梢敬了個禮:“校長,我們在準備回學校!”

  葉蓮轉過頭:“那就早點離開。”

  吳彬這才注意到葉蓮身後站著一個東方人模樣的男人,穿著舊兮兮的迷彩服,墨鏡要掉不掉的掛在鼻樑上,嘴裏還叼著一根煙。那人看上去實在是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來,如果不是他一直靠著牆站著,吳彬幾乎要認為他馬上就要睡著了。

  那個人的氣息很隱蔽,是那種扔到人堆裏就再也找不到的刻意的隱蔽。這種氣質一般來能在長期執行特殊任務的人身上發現,他們擅於隱藏自己,永遠都是一副普通、木然、甚至是散漫浪蕩的樣子,你看過他們無數次,卻一次也想不起來他們的臉。

  這個男人,就是這種的典型。

  林梢退去了半步,“那麼校長,學校裏再見了。”

  葉蓮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不要忘記明早回十九區報導。”

  年輕的學生和學生的學生從身邊走過,叼著香煙的男人漫不經心的挑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轉過身,面對著葉蓮。

  在他身後,林梢和吳彬漸漸的走遠。

  “呐,真是巧啊,我以為你已經死了呐。”男人一隻手懶洋洋的彈了彈煙灰,“像你這樣犯下駭人聽聞的罪行的人,竟然也會隨隨便便的出現在大街上,真是出乎意料啊。”

  “如果您經常在這一帶轉悠的話就會經常發現我,中校。”葉蓮淡淡的道。

  “可惜不巧我僅僅是路過啊。”

  “其實我也是路過。”

  男人一隻手插進上衣口袋裏:“——雖然很想悠閒的和人一起坐下來喝一杯,但是我們顯然沒有太多交情……那麼葉蓮,速戰速決吧。”

  戰俘刀的柄剛剛從口袋裏冒頭就被葉蓮上前半步,繼而一把按住了。

  四目相對之間兩個人的眼底都倒映出對方的臉,有什麼東西漸漸的在中校一貫漫不經心的臉上漸漸繃緊,顯出駭人的、鋒利的意味來。

  “我不想見血。”葉蓮低低的道。

  中校一點一點的抽出短刀,“——誰見誰的血,還不一定呢。”

  17.忠犬之愛的表白

  這是吳彬第一次來到教官宿舍。傳說中聚集了二十八個地獄惡魔一般的正教官的宿舍樓是白色磚瓦覆蓋,門口站著兩個持槍警衛,見林梢和吳彬一前一後走來,什麼都沒說就點點頭放行了。

  樓道裏非常乾淨,大玻璃窗覆蓋了整整一面牆,在光潔的水泥地上泛出微微的光。

  “呐,幫我把東西搬到宿舍吧,順便請你喝杯茶。”

  “不、不用了……”

  “喝一點吧,”林梢頭也不回的打開宿舍門,“茶葉再不喝就要過期了。”

  吳彬抱著三個搖搖欲墜的巨大購物袋走進房間,沒留神腳下絆了一跤,重重的跌倒下去:“啊!”

  林梢搶先一步抱住自己的薯片和遊戲光碟,於是跟著手忙腳亂的摔倒下來,嘭的一聲撞到了地板上。吳彬隔著三個購物袋跌倒在林梢身上,還沒來得及感受到人體的柔軟和溫度,就只聽一陣連鎖多米諾骨牌一樣的聲響劈裏啪啦由近及遠,仿佛有數不清的東西哐當掉下來,重重的砸在了他們身上。

  吳彬躺在地板上抬起頭,目瞪口呆。

  一間起碼已經兩個月沒有清理過的宿舍,地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袋子,薯片的渣滓倒的一地都是;喝完的水瓶和啤酒瓶東一個西一個,沒有吃完的泡面碗筷隨手放在床頭櫃、地上、椅子上,牆上貼著巨大的遊戲海報和動漫人物貼紙,每一個都擺出最炫目的造型和最燦爛的笑臉,笑容滿面的注視著交疊狀倒在地板上的他們兩個人。

  “我的腿……”林梢痛苦的呻吟,“混賬,快從我身上滾下去……”

  吳彬一低頭,正對上少年稚弱秀麗的臉。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吳彬猛地跳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林梢抱著小腿痛苦的呻吟:“好痛……”

  牛仔褲一層層卷上去,白皙的小腿還殘留著手術留下的傷痕,那樣長的蜿蜒而下的一道,突兀的出現在修長漂亮、光潔潤白的小腿上。

  林梢非常憤怒:“你他媽走路小心一點,地上這麼大的垃圾袋你看不見?野戰環境觀察訓練都白學了是不是?這還好只是個垃圾袋,如果是炸藥包你他媽也想都不想就踩上去是不是,你個狗日的,好痛……我站不起來了!”

  林梢深深的吸了口氣,即將出口的無數精彩絕倫的痛駡突然被吳彬的一個動作打斷了。

  吳彬俯身打橫抱起他,以一種小心翼翼的、仿佛在抱著嬰兒的姿態,把他抱到了整個房間唯一乾淨的床上去。

  “……”林梢僵在了那裏,呆呆的看著吳彬摞起袖子,把地上亂七八糟的購物袋收拾好,零食垃圾掃一掃裝在袋子裏扔掉,地上積了很久的灰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窗子打開流通空氣,連桌面上的灰塵都被抹布擦了又擦,整個房間在二十分鐘內煥然一新。

  “……青了。”林梢把小腿伸給他看。

  “藥酒呢?”

  “……沒有那種東西。”

  吳彬盯著他的小腿和光裸的雙足看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去拿來了剪刀,坐在林梢面前,低頭去仔仔細細的修剪過長的腳趾甲。

  林梢眨巴著眼睛,長長的眼睫一撲一撲的,細碎精緻。

  吳彬很早以前就知道林梢長得很好看,雖然整天裹在作戰服裏,臉上塗著油彩,隨時隨地都在粗魯的大聲罵人……但是他五官長得很好,絕對出乎標準之上。

  今天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的看到林梢普通打扮的樣子,這樣素白乾淨的臉,有些稚弱又有些清明,在南美叢林這樣殘酷炎熱的地方,所有人都粗糙而強硬,所有人都有著黝黑的皮膚和粗壯的肌肉,沒有哪個人長得像他這樣。

  這樣的林梢就像個異類,就像南美充滿危險和未知生物的亞馬遜河流叢林裏,突然出現了來自東方的神秘青鳥一樣。

  “教官……”

  林梢抬起眼皮:“嗯?”

  吳彬不敢抬起頭,只低垂著視線望著空氣中的某一點,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

  “我其實不是很想用教官兩個字來稱呼您……”

  在一座女性稀有、並嚴禁侮辱女性的軍事基地裏,隊友之間互相幫忙和解決生理需求的現象非常普遍,幾乎每一個區裏都會發生。甚至在普通的軍營裏,這樣的事情也算不得少見。

  暗示並不明顯,因為林梢皺起了眉。

  “我想……”吳彬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液,“……其實我對您抱有好感。”

  房間裏安靜了大概有一分鐘之久。

  林梢說:“基地裏是嚴禁談戀愛的,這個我在第一天就告訴你們了吧。”

  吳彬的心臟一縮一縮,但是頭腦裏卻有些缺氧一般的感覺。

  “就算只談生理欲望不談心理需求的話……我到下個月才成年,這個你知道吧。”

  “我……其實……”

  林梢站了起來,聲音平穩而眼神殘忍:“上一個在學校裏談戀愛的情侶已經被遣送回原部隊了,你可以選擇離開,或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

  離開這裏,回到駐英部隊。

  或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就當作什麼也沒有說過,什麼也沒有發生。

  部隊從來都是同性之間感情撫慰滋生的溫床,沒有哪個部隊會真的以嚴厲手段來處置這種關係。吳彬的第一個感覺是荒謬,第二個感覺就是不甘。

  “那您自己呢,今天那個日本女人又是怎麼回事?”

  “不要扯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直接告訴我你是打算離開還是打算留下!”

  “我不打算離開!”吳彬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但是我也不打算忘記這種好感。接受不接受是您的事。”

  他站起身想離開,林梢在他身後淡淡的道:“——其實我蠻喜歡你的。”

  吳彬的腳步停了下來。

  “不是那種喜歡,是教官對於學生的喜歡。如果你願意,以後你會成為一個頂尖的特種兵,可能會轉成軍官或高級警官,甚至可能會進入調查局工作。物質條件雖然是一個很俗的東西,但是畢竟是人生得到幸福的保證。總而言之,你的未來還是比較光明的,如果你不會在退役之前就死掉的話。”

  林梢一根一根的卡手指關節,發出哢哢的清脆聲響。

  “感情會讓你猶豫,讓你的精神和意志受到影響,讓你消耗毅力。好吧,既然你不願意遺忘的話,我來幫你好了。”

  吳彬猛地回過頭,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眼前一道勁風襲來,快得讓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緊接著重達上百公斤的拳擊力量就讓吳彬整個人飛了起來,撞碎了玻璃,從走廊上直接掉了下去!

  飛起來的刹那間他聽到林梢冷冷的說:“那個日本女人北村麗子,是我的同事,十五區的正教官。”

  耳邊風聲呼嘯,緊接著轟的一聲巨響,劇痛刹那間席捲了身體的每一寸知覺。

  吳彬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後頸磕在了石階鋒利的邊緣上,溫熱的血流淌出來,很快他失去了知覺。

  有些身體的記憶會一直伴隨著你,隨著你的呼吸一起融入血脈,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微小傷疤之下,裏邊卻模糊了一個深深的、深深的、劇痛難忍的空洞。

  很長時間都難以忘記,那些傷疤,那些痕跡,是那個人曾經出現在你生命裏的證明。

  那次的墜樓事件給吳彬的後頸留下了一個紅色的傷疤,把襯衣的後領翻過去,可以看見一道長長的、醜陋的痕跡,總是在提醒著他不要忘記,不要忘記。

  吳彬慢慢的把衣領翻折過去,正好擋住了那道傷痕。浴室的鏡子裏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面對著自己,面容沉穩,神情老練,每一道微小的線條都嚴格的遵守著警方政府最苛刻的要求,連臉部外表都是如此。

  一個最俐落整潔的警官,外人眼中前途無量的督司,回歸後軍警組織改編,一份厚厚的卷宗掩蓋了過去的一切。

  那些過往的記憶都永遠的鎖在檔案櫃裏不見天日,唯獨這道傷疤,無時不刻的提醒他遇見過什麼人,發生過什麼事,以及,有著怎樣的結局。

  喀嚓一聲浴室的門開了,方天河拿著牙刷走進來:“喲,早啊吳sir!”

  “啊,早啊。”

  方天河擠過來刷牙,一邊滿嘴泡沫一邊問:“吳sir臉色不大好,昨晚很晚睡?邊上那兩個小子打呼嚕,吵得我做了一晚上噩夢。”

  外邊傳來乒乒乓乓開門的聲音,然後拖鞋劈裏啪啦的走到餐廳,林風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人呢?我要吃奶黃包和小粽子,還有你菜鳥!我不喝咖啡,這杯咖啡給我換成牛奶!”

  吳彬注視著掌心,印著方天河奇怪的目光,半晌才慢慢的笑道:“……是啊,我也做了整晚上的夢。”

  外邊客廳裏突然響起急促的電話鈴聲,瘦高個員警跑過去接起來,嗯嗯幾聲,接著就急匆匆的走到浴室,在門口探出頭:“吳sir方sir,外邊的人打電話進來,說羅冀已經查到這裏,正開著車過來。”

  吳彬和方天河對視一眼:“帶了多少人?”

  “沒有帶人,就他自己。”

  方天河問:“那他是來幹什麼的?”

  “我想,是來找我的。”林風站在浴室門口,對他們聳了聳肩,一臉完全的無辜,“——三十六計之欲擒故縱,只要你主動放手,對手就會自投羅網。”

  18.地下聚會【完】

  羅冀把車停在公寓樓下,靠在椅背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他有過很多情人,從來沒有哪一個像林風這樣縱容,給他任性的權力,給他充分的自由,甚至默許他從羅家輕易的跑出去,因為害怕阻擋他的人嚇到這個小東西,所以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而不去阻止。

  這個孩子,明明非常溫順妥帖,就像個毛茸茸的小傢伙一樣溫暖柔軟、毫無破壞力。羅冀有很多同好此道的朋友,各自都養著個把美貌嫵媚的男孩,一個個都妖妖調調、風情萬種。那些人都帶著冰冷的物質欲望的氣味,除了美麗的表皮之外什麼也沒有。

  林風不是那樣的。這孩子是個真實的人,貼心而溫暖,是個真正的情人而不是眷養起來的寵物。

  昨天晚上他和餘麗珊大吵了一架,這個女人做了很多比這更過分的讓他惱火的事,但是羅冀一直沒有真正動怒,只是不動聲色的暗中警告。餘麗珊的家族和她多年在羅家經營起來的勢力對羅冀來說很重要,他從來沒有想過真正拋棄這個女人。然而昨天晚上極其憤怒的時候,他竟然產生了一種“如果這個女人能從羅家滾出去的話就好了”的想法。

  羅冀把自己深深的陷進汽車的座椅裏,點起一支煙。

  突然外邊有人敲了敲車窗,羅冀轉頭一看,是林風。

  林風穿著一件大大的白色T-恤,淺灰色運動褲,拖著一雙白色的人字拖,像是早上剛剛醒來,下巴上還掛著一點牙膏沫。他低著頭搓了搓手,低聲問:“您來這裏做什麼?”

  羅冀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大拇指腹輕輕的擦掉他下巴上的牙膏沫。

  林風稍微躲了一下,隨即就被羅冀一把捏住了下巴,強迫他抬起眼來看著自己。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散散心,我看你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羅冀沒有提昨晚的事,也沒有提餘麗珊。林風遲疑著說:“可是您夫人那裏……”

  “噓,”羅冀舉起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現在看到你我心情很好,不要在這個時候提起讓我敗興的事。”

  林風還在猶疑,羅冀看看左右沒人,突然上前一把把他攔腰扛起來,直接丟進了車裏。

  林風拼命掙扎:“別!別!……不要在這裏!”

  掙扎中羅冀一個膝蓋牢牢的卡在林風大腿之間,色情而下流的摩挲了幾下,“寶貝兒,回家再叫,別在這裏叫得這麼勾人。”

  林風立刻閉上嘴巴,警惕的看著他。

  羅冀哈哈一笑,在林風細白的側臉上擰了一把,起身去開車。

  羅冀帶林風去的地方是一家圈內很有名的酒吧,門口百米以紅地毯鋪陳,整座建築物分為幾大區域,由大量黑玻璃打造,互相之間有花園小徑相通。巨大的落地玻璃牆上綴以各色霓虹彩燈,如果是晚上大燈一打,整個建築物看上去金碧輝煌流光溢彩,只差在門口掛上大大的富貴兩個字兒。

  林風下車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羅冀幫他打開車門:“沒事,穿隨意點不要緊,都是熟人。”

  林風遲疑的伸出一隻腳踩在地毯上,簡單一隻白色的人字拖,露出五個潔白秀氣的腳趾頭。

  羅冀一把把他拉出來,直接摟到自己懷裏。

  林風臉色微微的紅了:“有人看著……”

  兩個門童已經見慣,視若無睹的一左一右打開門,鞠躬迎接客人進門。

  “沒事,你看,他們都不看。”羅冀湊到懷裏林風的耳朵邊上,輕聲笑起來:“誰敢看你,我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林風一震,羅冀拍拍他的臉,輕飄飄的道:“我說著玩玩的,逗你呢。”

  從大廳裏進去,一個穿杭綢旗袍的美女領班含笑迎來,羅冀從卡夾裏抽出一張鑽石卡在她面前一晃,美女掩唇笑道:“哎呀,羅先生又來了,好長時間不見!恰巧今天您的幾個朋友都在樓下玩牌,您也湊一桌?”

  羅冀點點頭:“帶我們過去。”

  他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這個細微的語言差別立刻被美女領班敏銳的捕捉到了。對於一般風月場所的少年來說,就算長得再好再得寵,對於主人來說也不過是玩物罷了,不當人看的。一般的情婦孌童,誰會拿來說“我們”呢?

  美女轉眼一看望見羅冀懷裏的林風,笑容可掬:“這個弟弟生得真漂亮!怎麼稱呼?喜歡吃什麼玩什麼?咱們這裏玩的東西少,但是樓下多,姐姐們陪你打麻將要不要?”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羅冀微微的笑開了,把林風往自己身邊帶了帶:“你別打趣他,他較真,經不得逗。”

  林風偷眼看了看那美女,又小聲問羅冀:“你帶我去見什麼人?”

  “都是朋友罷了,互相認識一下。你要是覺得悶,就叫她們帶你去吃現養著的龍蝦。”

  他們進來的時候是在一樓,下到了負一層,電梯門一開,是一條裝潢富麗的走廊。幾個包廂都是特質的單層水晶玻璃門,每個門口隨時有兩個侍者等候召喚。美女領班走到走廊盡頭一扇門前,剛剛打開門就只聽裏邊傳來笑聲:“看看是誰來了?羅大少!最近都不看見你,你被老婆關在家裏啦?”

  羅冀一步走進去,揮揮手權當作打招呼。幾個人忙不迭的站起身來,幾個人連忙正襟危坐,還有幾個人隨意的躺著歪著,笑容滿面。

  從這些人的反應中,可以一眼就看出彼此地位的高低和影響的大小。一個小圈子往往等級森嚴不可逾越,在這裏尤其能看得出來。

  羅冀摟著林風,對眾人笑道:“我被這個小東西關起來了。對不住,對不住!鄭少你既然這麼想念我,下次直接來寒舍做客就好了,鄙人絕對是管飯的。”

  先前那個開玩笑的人哈哈大笑,從沙發上站起身。他說話的口音是純正的國語,沒有一點粵語的腔調,在港島上流社會中非常的罕見。

  一般來說上流社會私密的圈子裏接受的都是港人,就算不在香港長大,也沒法把國語說得字正腔圓,有些人說外文比說國語還溜。這個大陸人能在他們這樣的小圈子裏佔據這麼高的地位,就說明他一定有逾越常人的過硬後臺在撐腰。

  “呐,這個是鄭少,是個打牌經常輸到脫褲子的傢伙。”羅冀拍拍林風,轉去對那個男人笑道:“這是林風,我……內弟。”

  “哈,餘麗珊能有這麼水靈的弟弟?她爹媽生得出來?”那個男人明顯看出了羅冀的托詞,卻也不明說,只伸出手來跟林風握了握,笑容滿面的道:“敝姓鄭,單名一個平字,這裏大家都很和氣的,你不要怕。”

  林風垂下眼睫,微微的向後退了半步。

  鄭平愣了愣,羅冀一手摟著林風的肩,笑道:“他膽小。”

  鄭平詫異了一下:“這孩子倒是有點意思……你哪次帶來的人不是見人就恨不得化成一灘水貼上去,這孩子挺單純的嘛。你從哪挖來的寶貝?”

  林風猛地挑起眼皮望向羅冀。

  羅冀竟然尷尬了一下,伸手去蓋住林風的眼睛:“他胡說八道來著,乖,別聽。”

  林風掰開他的大手,眉心微微的皺著,眼底流動的光芒細碎斑斕,仿佛被打破了的水面。

  羅冀受不住這樣的目光,轉過頭去對鄭平笑道:“咱們先不提那些事。咱們先把這圈牌打了,回頭我還有件事要求你。”

  羅冀打牌怎麼樣林風是沒有見識過的,何況他們玩的也不是普通的橋牌,而是德州撲克。

  牌桌上除了鄭平和羅冀之外還有兩個做鋼鐵建材的商人,不知道這個鄭平是什麼背景,那兩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的,牌桌上沒幾輪就輸給了他上5位數的賭資。羅冀看著他們周瑜打黃蓋,看了半天把牌一棄,笑道:“鄭平,按理說既然是我求你辦事,就應該在牌桌上表示點誠意。不過你這個水準要輸給你太難了,我水準不夠,難以辦到啊。”

  他拍拍坐在身邊的林風:“還是你來吧寶貝兒。”

  在場的有好幾個人都貌似把注意力放在牌桌上,實則一直不停的偷眼看羅冀身邊這個漂亮的小東西。林風低著頭,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膩在羅冀身邊低聲笑問:“你不怕我把你家底子都輸進去?”

  “只要別把你自己輸進去就成了。”

  鄭平一邊翻看自己的兩張底牌一邊笑道:“這把跟定了。我猜猜你這次要求我什麼,是關於羅家和楚汐簽的新合同?這個可不要找我,劉轍是專門搞海路的,這條航線權在他們家手裏。”

  林風看看自己的底牌,一張梅花Q一張方片3,不是什麼好牌。他原先以為這個鄭平也是個商人,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政府當後臺,怪不得那夥生意人都得順著他。

  林風和上牌,“跟。”

  羅冀坐在身後摟著林風,一邊幫他看著牌,說:“跟那個沒關係,是關於餘麗珊。”

  鄭平對荷官點點頭示意自己也跟,“——餘麗珊?我早說這女人不是個省事的貨色,看著就讓人不舒服。娶媳婦兒麼是一輩子的事,要是娶回來個不好看的豈不是一輩子都相看兩相厭。”他伸手去作勢挑了挑林風的下巴,“你這小寶貝兒被欺負了?”

  羅冀打開他的手:“已經有家室的人就規矩點!”

  林風往羅冀懷裏微微躲了躲,小聲說:“跟。”

  荷官翻出最後一張荷牌,是個方片10。鄭平把底牌一翻,笑道:“哎喲,同花順!拿錢拿錢!”

  羅冀爽快的推出兩萬塊錢籌碼,隔壁兩個鋼鐵建材商人一人輸了四萬一人輸了八萬,兩個人都輸得心甘情願並且滿臉堆笑。

  鄭平把牌一推:“不打了,你們兩個淨是在那輸錢,打得都沒趣味了……回去我給你們寫一張條子,你們說的那件事就算是揭過了。下次做事乾淨點兒!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們真要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能老是抓著你們不放?”

  其中一個人忙不迭的敬酒:“果然還是鄭先生大方,這件事說真的不能怪咱們,上邊那局長胃口太大了,搞得我們下邊做事的也很為難……中午在豪門包個房間,我請了!”

  羅冀在邊上點頭道:“原來你不是想贏錢,是想玩刺激的啊。最近楚少給你批的零花錢挺多的是不是?”

  鄭平哈哈一笑:“我缺那點兒?……話說回來,是不是餘麗珊欺負了你這個小寶貝兒,你想把他弄大陸去?”

  林風猛地回頭看羅冀,羅冀一隻手輕輕的按在他肩膀上,對鄭平道:“實在不瞞你,其實我有兩件事要麻煩你,一件挺棘手,還有一件就容易多了。首先是最近餘麗珊鬧得挺不像話,我有點煩她。她當年拿羅家的產業在大陸抵押了幾處貸款,她家那幾個兄弟偏偏又沒什麼做生意的頭腦,幾年下來都賠得差不多了。當時她是用我的名義去做的這件事,所以現在銀行都想追帳又不敢追。當年我容忍她,但是最近她這個樣子,就算我忍得,我們這小寶貝兒也忍不得。人家小孩年紀小小的就跟了我,不能總是讓他受委屈呢吧。”

  鄭平點了一支煙,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哥們你也別繞彎子,說這麼多我也明白了。你是想讓我逼著銀行去追她的帳。”

  羅冀說:“說麻煩也麻煩,說簡單也挺簡單,單看你多大能量了。要是能讓她在大陸吃幾年牢飯我也沒什麼意見,真要是辦成了,回頭就在這裏我請你一桌。”

  “再說吧,”鄭平漫不經心的彈了彈煙頭,“第二件事呢?”

  “還有就是不瞞你說,我們家這孩子,是臺北林家的人。”

  鄭平猛地坐直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看了林風幾秒鐘,才揶揄的笑道:“行啊哥們,你倒是有本事,他們家人你都能弄到手……臺北林家可老出美人了!”

  羅冀哈哈一笑。

  臺北林家是詩書世家,香火悠久的書香門第,極其的注重家風教養。他們家養了幾代姑娘都是當地著名的美人,以前當地有個說法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娶林家女,則才色德藝都無一不得,可生不二色。

  現在林家敗落了,敗落之家的美人大多是怎樣坎坷的命運,當然不必言說。鄭平偶然能通過宴席酒桌上隱晦而卑劣的傳言聽說一些,大多不外乎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一類的豔色傳聞罷了。

  他以為羅冀這樣心狠手辣的人,弄來這麼個林家的小美人帶在身邊,一定是中間弄了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手段。羅冀知道他誤會了什麼,但是也不好明說,只含糊了幾句,說:“——你也知道當初我在大陸置辦了一些地皮商鋪之類,原本是洗底用的。這一陣子我看餘麗珊幾次想對我們家這個孩子下手,就想著趁早給這孩子留條後路,省得將來有一天萬一我顧不上他的時候,他落到餘麗珊手裏去。你看什麼時候抽個空給這孩子辦個大陸身份,然後把我那些產業轉到他名下去,也算是我提前給這孩子準備的壓歲錢。”

  “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一星期就給你搞掂。”鄭平把煙一摁,對林風挑了挑眉毛,非常不正經的笑道:“——咱們孩子也能變成個小富翁了,到時候別忘記敬你哥我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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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強制催款書【完】

  鄭平還相當有點手段,沒過幾天就打來電話說一切都辦妥了,叫羅冀記得攜家眷請他一桌。

  羅冀正坐在書房裏看檔,林風蜷在身邊的沙發上睡覺,白皙光裸的小腿垂在厚厚的深紅色地毯上,讓人聯想起午睡的小貓。

  “現在可不行,得等到你把餘麗珊那事兒也辦成了。銀行那邊怎麼說?”

  “你就賴吧你。那行長差點抱著我大腿叫爺爺,余麗珊貸了十億資金,說好每年歸還百分之四十的利潤,但是至今一分錢都沒見她還。十億啊,都他媽夠修一條河的了。”

  羅冀揉了揉眉心。他知道餘麗珊背著他貸了不少資金,但是不知道數額竟然這麼大。

  如果她自己在外邊快活的話也沒什麼,但是她一邊自己快活一邊還要插手羅家的事,就讓人忍無可忍了……

  羅冀皺起眉,鄭平在電話那邊輕鬆的道:“我已經讓總行向她發出強制還款的信了,估計她今天就能收到。如果她限期不還,你就可以把她起訴上法庭去。後續如果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打電話給我。記得叫你家小美人好好敬哥一杯!”

  羅冀笑道:“一定一定。”

  他放下電話,林風在沙發上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然後光裸著雙腳輕輕的走下地來。柔軟的腳掌在厚厚的地毯上發不出任何聲音,連走路都像一隻踮著腳尖溜出去偷魚吃的小貓一般。

  羅冀伸出手臂,一把把他攔腰抱過來。林風小聲驚呼了一聲,被他狠狠的勒進懷裏。

  “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你這小樣兒,我就覺得你這個小傢伙在打什麼壞主意。”羅冀扳過林風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餘麗珊這個仇也給你報了,高興嗎寶貝兒?”

  林風一隻手撐在羅冀肩膀前,竭力的撐開一點距離:“你……你說我有什麼壞主意?”

  羅冀有些心不在焉的嗯嗯著,轉手不老實的伸進大大的襯衣衣擺,繼而滑進了身上這小美人兒的光潔的背脊。手掌上拿槍磨成的粗糙的繭在肌膚上摩挲著,引發細微的刺激和顫抖。

  林風的聲音低軟,近乎於呢喃:“大白天的……別……”

  羅冀幾下扯掉他的上衣,開到低溫的空調冷氣刺激著光裸的上半身,林風打了個寒戰,本能的偎進羅冀高溫的懷裏。

  羅冀倒抽了一口氣,聲音沙啞起來:“乖,自己坐上來。”

  林風顫抖了一下,身下器官被惡意摩挲和玩弄,大腿內側繃緊到忍不住發抖。他遲疑著久久沒有動作,臉色紅得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羅冀沙啞的笑了,有力的手臂把懷裏柔軟的小美人舉起來,然後對準位置重重的放了下去。

  “啊……!”

  林風拼命的揚起頭露出修頎脆弱的喉嚨。羅冀從他的喉管上一路親吻往下,在少年清瘦的鎖骨上留下一個個帶血的齒痕。

  羅冀在床上往往有些粗暴,他喜歡這種強勢和主動、甚至帶點虐待的床事。這孩子這麼嬌貴而脆弱,讓他有種恨不得捏在手心裏活活捏碎、一點一點吃下去的欲望。

  林風癱軟的俯在羅冀耳邊,聲音帶著模糊的哽咽:“讓我出來……”

  羅冀的手伸下去,殘忍的把他的欲望禁錮在掌心裏,“乖,現在不行。”

  最終發洩出來的時候林風無力的俯在羅冀手臂裏,大腿內側的肌肉痙攣著,發出沙啞而無助的呻吟。羅冀肆無忌憚的發洩在了他身體的最深處,沒有帶套,微妙的刺激讓林風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

  “乖,去沖個澡然後跟我去公司。”

  羅冀在林風的後腰上捏了一把,林風白皙的手臂還有點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半晌才慢慢的抬起身,接著腳尖剛一接觸到地面就差點踉蹌著摔倒。

  羅冀眼明手快的一把把他抱起來,不懷好意的親了親他的耳朵:“看來得我幫你洗了。”

  林風緊閉著眼睛,臉上飄紅,不願意睜眼看他。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早過了下午上班的時間,林風打著哈欠想睡覺,但是被羅冀拉著扯著強迫著帶出了門,扛著扔進了車。林風嘀嘀咕咕的抗議,羅冀貼在他耳邊哼笑:“再嘀咕一句就在車上辦了你!”

  林風立刻閉上嘴巴,過了好一會兒,不無委屈的說:“我就是困麼,連睡覺都不給……”

  “年紀小小的別一天到晚睡,不是看你窩床上就是窩沙發上,整天睡眼惺忪的,骨頭都要睡得酥了。”

  林風又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我以前出過車禍,差點連命都丟了……後來身體就不行了,總是精神不好,他們說是撞到了腦子的原因。”

  羅冀猛地看向他:“車禍?”

  “要不是方天河,我連住院做手術的錢都沒有……哈欠……差點死在醫院裏……總之你就讓我睡一會兒嘛。”

  林風懶洋洋的蜷縮在寬大的車後座上,找了一個最溫暖的角落,舒舒服服的打起了噸。過了不知道多久他迷迷糊糊的感覺到自己被一個有力的臂膀攬在了懷裏,一個聲音沉沉的,仿佛歎息。

  “……別再提方天河了,以後我會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吃一丁點的苦……以前的事都忘了吧,還有我呢,我護著你……”

  你不會的,林風睡意朦朧中這麼淡淡的想。

  你們都是一樣的,愛情這個東西,看上去天長地久矢志不渝,實際上幾年、十幾年後就會變質,脆弱而不堪一擊。深情的丈夫可以變得薄情,慈愛的父親可以變成魔鬼,何況是你我。

  ——何況是帶給我如斯痛苦的你,和對這一切都懷著如斯仇恨的我。

  汽車停在公司門口,羅冀拉著林風上到最頂層的辦公室,把他安頓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然後趕著就要去開會。

  “別亂跑,好好的呆在這裏。要是回來我發現你不在,今天晚上就給我小心點。”

  羅冀說得聲色俱厲,大概是太嚴厲了一點,林風眨了眨眼睛,有些畏縮的蜷進了沙發裏。

  “……”羅冀歎了口氣,揉了揉他額前細碎的頭髮:“今天餘麗珊收到了總行的強制催款書,她一定會很憤怒,會遷怒到你頭上。我不在家的時候沒人能制住她,公司裏也不保險,只有我辦公室不是隨便能闖的。雖然我警告過她,但是她囂張慣了,難保不會找你的麻煩。”

  羅冀轉身剛要走,突然被手被抓住了。

  他回過頭,林風憂傷的看著他。

  “……如果給你選擇的話,你是要我……還是要餘麗珊?”

  羅冀久久的看著他,這孩子的目光是如此柔軟,以至於要把人深深的陷進裏邊,再也拔不出來。

  羅冀閉了閉眼睛,淡淡的道:“乖,不要問我不可能的假設。”

  他大步走出了辦公室,哢噠一聲關上了門。特助在外邊工作,見他出來連忙站起身:“老闆,有什麼吩咐?”

  羅冀大步向電梯走去,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裏邊有個孩子,要是他有什麼要求一概都滿足,但是不准他出來。還有我離開的時候任何人都不准進去,記住是任何人都不准。”

  特助畢恭畢敬:“是!”

  辦公室厚厚的桃木門裏,林風久久的盯著被禁閉的門,幾乎可以想像出外邊羅冀大步離開的樣子。

  半晌他唇邊挑起一點冰冷的、仿佛帶著一點厭棄的笑意,“……哼,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餘麗珊怒氣衝衝的從電梯裏沖上來,長達五釐米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用力之大幾乎要把錚亮的地板磚踩碎。

  頂層幾個上來送檔的部門經理看到她這個樣子,都識相的紛紛避開。可憐特助躲不開,硬著頭皮站起身,勉強笑問:“夫人有什麼事?羅先生他不在辦公室,如果您要找羅先生的話我幫您打個電話如何……”

  餘麗珊一把推開他:“讓開!”

  “夫人,羅先生臨走時吩咐誰都不准進去,您看是不是……”

  餘麗珊倨傲的盯著特助,比了一個大概的身高:“這麼高,一個妖精樣子的男孩子,羅冀他帶過來的,現在是不是在裏邊?在裏邊的話就給我開門!”

  特助為難的遲疑著,“夫人,這……”

  餘麗珊今天中午的時候接到了強制催款書。她當年是拿著羅冀的名義去抵押貸款的,這樣做並不合法,稍微推敲一下就會失去法律效力,甚至會構成犯罪。她知道羅冀對這件事心知肚明,只是這個男人一貫不好去計較這些事,他知道是知道,只是懶得挑明罷了。

  幾年下來她以為羅冀已經足夠忍耐了,誰知道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催款的檔!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這件事有羅冀在背後指使,這個男人想給她個顏色看看,他在警告她,在表示他的憤怒。

  但是為什麼這個時候他忍不住了?餘麗珊知道這絕對不是因為什麼貸款資金,羅冀從來不跟她計較金錢!他計較的是她插手林風的事情,他是為了那個叫林風的小男孩出氣!

  這個認知讓餘麗珊心裏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著。她餘麗珊是什麼人?沒嫁之前她是個千金小姐,是羅老爺子在世時親自指給羅冀的、明媒正娶通告全港的大少奶奶。羅冀是個庶出,他母親沒身份沒地位,他自己少年時就被送出去,羅家的權勢的光耀他沾不到一點邊,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這麼個大少爺的存在。要不是娶了她這個千金小姐,誰知道羅冀什麼時候才能出頭?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有個心理優勢在,她覺得自己是下嫁,覺得自己是羅家的女主人,覺得自己有權力插手管理羅家的產業。羅冀沒有明確的告訴過她這些是不被允許去做的,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得到了羅冀的默許。

  但是今天,這個心理優勢被一個叫做林風的、一個失敗女人的兒子所打破了。

  餘麗珊沒有敏銳到一眼看清事實背後的意義,她只隱約的感覺到自己在羅冀心裏的地位被動搖了,如果林風不除,她終會有一天地位不保!

  特助為難的道:“夫人既然要進去的話,不如我先打個電話請示一下羅先生?如果羅先生發怒下來,我怎麼承受得起……”

  余麗珊柳眉倒豎:“那我的怒氣你就承受得起了?告訴你,我還是羅家的女主人,這個公司的股東之一!我說的話也是算數的!你以為羅冀能解雇你,我就不能解雇你了?要麼現在就給我開門,要麼你立刻就給我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特助遲疑著,這個時候突然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林風踩著一雙拖鞋懶洋洋的扶著門,仿佛剛剛才驚醒一般,半天才把目光對焦在了餘麗珊臉上,“喲,這不是羅夫人嗎?”

  餘麗珊氣得說不出來話。

  林風輕鬆的笑著,退去了半步,“來,您進來說話。”

  部門經理在臺上指著PPT圖像做總結報告,台下每人面前一個螢幕做動態演示。總經理抹著汗看首座上面沉如水的羅董事,突然每個人的耳麥裏都響起電話鈴聲。

  “內線,頂層董事辦公室特助打來的,請求羅董事通話。”

  本著公開透明的會議原則……羅冀接通了公用頻道,緊接著特助帶著一點緊張的聲音在每一個人的耳麥裏響起:“羅先生,夫人她不聽勸阻闖進了您的辦公室,和林少他發生了一點爭執,我覺得有必要通知您一聲……”

  面面相覷之後所有人的目光的都偷偷移到了首座上大老闆的臉上。

  羅冀臉色鐵青,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會議繼續,我先出去一會兒。”

  餘麗珊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其實是不想和林風發生什麼爭執的。

  人總是有一個心理,就是厭惡某個人到一定程度之後,反而就不想對他的所作所為做出反擊了。因為挑釁來得太明顯太頻繁,甚至一看就能看出來這是來自於某人暗下裏的攻擊,所以逐漸產生一種高高在上懶得糾纏的心理,覺得一次次的反擊會有失自己的身份。

  如果這樣頻繁的挑釁和攻擊來得太過拙劣,讓所有人一看就能看出端倪的話,那麼這種不予理睬的做法是可取的,因為對手的攻擊本身就會給你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

  但是林風不同,林風知道怎麼樣才能高明而隱蔽的挑起餘麗珊的怒火,他知道餘麗珊最恐懼和憎惡的是什麼,他知道如何讓餘麗珊主動發怒甚至是失態。

  林風把餘麗珊讓進辦公室,就像主人一樣倒了杯茶,輕輕放到餘麗珊面前的茶几上,然後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

  一系列動作熟稔而輕巧,餘麗珊火不打一處來,哼笑一聲說:“我也不繞圈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要多少錢?”

  林風恰到好處的做出一個略略有點驚訝的表情:“羅夫人你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我問你要多少錢才能離開羅冀!”

  “我為什麼要離開他?”

  餘麗珊厲聲道:“你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你那天表演得再好你也瞞不過我的眼睛!你絕對是林鳳的兒子,不然為什麼偏偏就是你出現在了羅家?你這樣……你這樣年輕這樣漂亮,怎麼就偏偏要死要活的愛上了羅冀?羅冀被你迷得三魂五道的,但是我看得很清楚!”

  林風垂下長長的眼睫,眼神在茶氣嫋嫋中有些朦朧不清。半晌他輕輕端起青瓷杯子喝了口茶,動作矜貴悠然,不帶一點煙火氣。

  “我是不是林鳳的兒子,是不是抱著其他目的來到羅家……這些事實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羅冀怎麼想,羅冀怎麼認為。他認為我是什麼人我就是什麼人,他認為我的目的是什麼我的目的就是什麼。至於您所調查出來的真相,只要他不相信那是真的,那它就分文不值。”

  林風放下茶杯,抬起頭來平和的望著餘麗珊,“如果您覺得我危及到了羅家,您儘管把您認為的真相去和羅冀說好了。只要他讓我走,我絕對不會在羅家多留一分鐘。”

  他眼底的一點點輕蔑讓餘麗珊無法控制的憤怒起來:“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好歹也算是羅家的主人!我堅持要讓你走,誰敢多留你?”

  她猛地站起身,從精緻的皮包裏掏出一本支票簿,刷刷的寫了一串零然後撕下來,往林風臉上扔去:“拿著這筆錢,滾出我們家!”

  林風一把抓住那張即將被甩到自己臉上的支票,然後冷笑一聲,輕輕的按在了桌面上,“羅夫人,你以為我缺錢麼?”

  他伸出一根細瘦的手指晃了晃,“——不,我不缺那種東西,我對物質也沒什麼欲望。我曾經是個通過訓練和手術改造出來的戰鬥機器,身體神經和肌肉纖維都異于常人,我的心,這裏——”他輕柔的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這裏有一股怨氣,每天都折磨著我,讓我食不下嚥睡不安寢,讓我整日整夜的痛苦不堪。這種痛苦讓我無暇顧及金錢、權力、地位等一切享受,除了復仇之外,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只有報復的快感,才能把我從地獄的深淵中解救出來。”

  他輕柔的聲音裏仿佛有一股魔力,讓餘麗珊僵硬在那裏,手腳就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完全無法動彈。

  林風微微的笑起來,拉起餘麗珊的一隻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你聽到聲音了嗎?有沒有聽見哭泣?還有痛苦的咆哮和充滿了仇恨的怨念,……這些魔鬼深深的紮在我心裏,無時不刻的對我哭泣著,無時不刻的提醒著我血洗五年前的恥辱和仇恨。”

  林風湊到僵硬的餘麗珊的耳邊,聲音輕緩近乎於微笑。

  “——那是你帶給我的恥辱,以及你帶給我的仇恨。”

  20.時光首尾相疊【完】

  羅冀推開慌張的特助然後一腳踢開辦公室的門,猛地撞進視線的就是餘麗珊把林風狠狠推開。林風踉蹌了一下,跌坐在沙發裏,青瓷茶杯從手中脫落,啪的一聲脆響摔碎在地。

  “你幹什麼!”

  餘麗珊猛地回過頭,桌面上還放著那張大額的支票,被傾倒出來的茶水弄濕了一角。

  “羅冀,你聽我解釋,你必須立刻把這個人弄走,你必須……”

  “你沒有資格對我要做的事情指手畫腳!”羅冀拿起那張支票重重的撕成碎片,臉色一片鐵青:“——你能給他的我都能給,有這筆錢你不如去早點還了那十億貸款!”

  餘麗珊手足冰涼:“羅冀你怎麼就不聽勸,他真的是林鳳的兒子,你看看他來了以後發生了多少事情……如果你不趕緊懸崖勒馬的話羅家真的會毀在他手裏的啊!”

  “那不關你的事,你多關心關心怎麼還銀行的貸款吧!”

  “……你真的要逼我還錢?”餘麗珊難以置信的搖著頭,“羅冀,你不能這麼做,你明明從來都不計較這些的……”

  “凡事都有一個底線,餘麗珊,我一直不跟你計較,但是並不代表我永遠都不會和你計較。”羅冀的聲音冷冰冰的,打斷了餘麗珊即將出口的咆哮,“——還有,如果你再就林風的事情跟我胡攪蠻纏的話,我就真的把你送到大陸去吃幾年的牢飯。你等著!”

  餘麗珊的淚水慢慢充溢了描畫精緻的眼眶,但是羅冀完全不為所動。

  男人啊,男人都是這樣。你對他而言還有價值的時候,你的淚水就價值千金;他不再愛你的時候,哪怕你流再多的血,他都會視若棄履。

  透過朦朧的淚水她看見跌坐在羅冀身後沙發上的林風,面目姣好的少年冷冰冰的注視著這一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清楚的看見林風唇角的一點冷笑,就像是嘲諷著什麼一般。

  其實這是多麼相似,五年前的林鳳和五年後的餘麗珊。來自港島的千金小姐把自己扮作一條美女蛇,輕而易舉的從禁忌情感遊戲中獲得快感,征服癡情的男人,打敗比自己美麗的女人,享受著刺激和愉悅,然後遊戲結束,拍拍手抽身就走。餘麗珊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勝利者,誰知道當年她並沒有放在眼裏的那個俊秀少年,竟然會有朝一日捲土重來。

  林鳳並不可怕,她那俊秀的兒子,才是真正披著人皮的妖!

  餘麗珊的手腳止不住的顫抖。

  五年前那個被她夠上手的男人粗暴的拋棄了結髮妻子,對跪在地上哭泣的林鳳冷冷地說:不准再就餘麗珊的事跟我胡攪蠻纏!——五年後這個被林鳳的兒子迷惑了心神的羅冀,果斷的拋棄了她,對餘麗珊的淚水不為所動,說出了“不准再就林風的事跟我胡攪蠻纏”這樣的話!

  連臺詞都如此相似!

  這是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巧合,還是個精心策劃的險惡的陷阱?

  餘麗珊緩緩的搖頭:“你不能這麼做,我是你的妻子,我們還是夫妻……”

  我們還是夫妻——五年前,那個嬌美溫柔的林家小小姐,也曾經這樣流著淚乞求……

  一切都重合了,時光首尾相疊,中間的一切都消失不見,虛空中哭泣的林鳳和跪坐在地上的餘麗珊的身影漸漸重疊,刹那間她真真切切的品嘗到了五年前林鳳那錐心刺骨的痛苦。

  “太遲了,餘麗珊,”羅冀居高臨下,卻沒有看她,只微微的揚起頭。

  “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插手我的事情,我給了你太多縱容,以至於你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位置和本分……”

  羅冀的話戛然而止,林風從身後緊緊的抱住他的腰,手臂微微的顫抖著,細瘦的手指幾乎要掐到他的肉裏去。

  “別這樣羅冀……我不想破壞你的家庭,我不能讓你出去之後被人說是為一個微不足道的男寵就休掉了自己身份高貴的妻子……”

  羅冀微微有些動容。

  林風的聲音強壓著哽咽,淚水順著腮,漸漸的流到下巴。

  羅冀轉過身去,輕輕的抹掉林風臉頰上的淚水,低聲道:“這不關你的事,你別自責。”

  林風因為劇烈的吸氣而咳嗽了幾聲,斷斷續續的說:“我知道你現在不怕別人有什麼閒言碎語,但是以後呢?你今天為我而得罪了羅夫人,但是她終究是你的妻子,跟你伴隨一生的人。有一天我老了醜了你不要我了,但是羅夫人仍然會陪伴在你身邊,到時候你想起來曾經因為我而傷害過你的妻子,你會怎麼樣對我呢?”

  羅冀僵在了那裏。

  “我見過的太多了……我見過的背叛和離別,愛情和傷害,我看過父親把母親趕出家門,我看過父親為另一個女人不惜傷害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林風抬起滿是淚水的臉,乞求一般望著羅冀的眼睛。這目光是這樣深,好像能深深的看進羅冀的眼珠子裏去。

  “羅冀,我不相信你,”他流著淚說,“我看過的婚姻由背叛組成,我從來沒有看過兩個人能天長地久生死白頭。所以我不相信愛情,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羅冀呆呆的看著懷裏的林風,過了很久很久,好像他只能保持這個動作,完全無法移動了一樣。

  ……這就是愛情吧……他這麼想。

  這種感覺應該就是愛情了,有一點點疼痛,好像心臟都要蜷縮起來,一下一下震動著胸腔的感覺……

  “……我會讓你相信的。”羅冀的聲音乾澀沙啞,就像是強忍著什麼強烈的感情一樣,勉強的笑了笑,“乖,我不會……不會再讓你受到一丁點的苦,所以你要相信我。乖,咱們還有一輩子要走。”

  林風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悄然滑落。

  千萬滴偽裝的淚水裏從有那麼一滴是真的,不是收發自如的廉價液體,也不是來自于幾年刻苦修習的潛伏偽裝之術,而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痛,所以才流淚。那一刹那間林風想起幾年前一個相似的片段,母親的淚水,母親的傷痛,原來是都來自於這樣所謂的愛情。

  原來愛情就是這樣的東西,這麼容易就能弄到手。男人由於輕信和愚蠢,背叛了當初婚姻的誓言,於是就成就了所謂的愛情。

  母親啊,原來你就是因為這樣的愛情,所以才會流淚的嗎?

  真是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啊!

  林風想笑,但是他笑不出來,淚水洶湧而下,他幾乎弄不清那是真是假。

  羅冀把他溫柔的摟進懷裏,低聲勸慰。

  這一切都漸漸的和五年前那相似的場景重疊起來,餘麗珊跪坐在地上,仿佛看見五年前那個癡情的男人摟著風情萬種的自己。她到現在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會輸給林鳳的兒子,不是因為長相不好或感情不夠真切,而是因為自己沒有林風那樣的手段。一個強勢的婚姻第三者其實並不可怕,只有會把自己偽裝得柔弱無助、軟弱可欺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高手。

  餘麗珊看不下去了,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踉踉蹌蹌的沖出了門。

  她不是林鳳這個可怕的兒子的對手,她必須除掉這個人。不論花費多大的代價,都必須讓林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羅冀結婚很早。在美國念完金融管理碩士的那一年,他被羅老爺子召回了港島,一個叫做餘麗珊的千金小姐即將奉家族之命父母之言,成為他的未婚妻。

  “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非常會享受生活,在家裏很受父母的寵愛。她長得還可以,身世背景都很好,總之,不是個難以接受的妻子人選。”

  在父親臥房之外的和室裏鋪著榻榻米,陽光透過紙門外的樹梢,投下斑斕的光影。遊廊之外有一片大湖,青青的竹筒接滿了水,隨即傾倒下來,磕在佈滿青苔的山石上,發出咚的一聲。

  父親年輕的時候喜歡好槍快車,脾氣急躁行事偏激,非常的陰霾。他不喜歡女人,從來不耽於聲色,說話走路雷厲風行,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讓年幼的羅冀非常害怕。

  隨著年紀的增長父親漸漸的和緩下來,有時也會大聲的訓斥兒子,但是為人做事已經漸漸的不那麼激烈了。他開始喜歡和風,開始喝清酒,甚至開始信教。

  羅冀上一次回家的時候,某天早上,身為側室的母親突然冒昧的破門而入,一向溫柔端莊的臉上佈滿了淚痕,手裏拿著一封電報,跪倒在父親身邊低低的啜泣:“先生,這是遠方寄來的……給您的喪報。”

  父親閉上眼睛,半晌歎息著低下頭。

  “……他騙了我一輩子,對我沒說過一句真話……臨到死,終於沒騙我了啊。”

  從那天開始起父親深居簡出,甚至開始研究佛教,對於權力等爭奪開始漸漸淡漠,甚至對家族的發展都漠不關心起來。他一生有兩個女人,母親是出身卑微的側室,但是到了晚年,卻是父親唯一帶到靜室裏去陪伴說話的女人。至於羅家的正房大夫人,則在那個時候掌握了權力,開始一步步的成為羅家說一不二的當家者。

  這個局勢對於側室所生的大兒子羅冀非常不利,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失卻了父親的寵愛,在羅老爺子百年之後的繼承人問題上,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希望。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羅老爺子竟然親自出馬,給他指了大財團家的千金小姐余麗珊作為未婚妻。

  羅冀跪在父親面前的茶几之後,透過嫋嫋茶霧看到父親日益衰老的臉。年幼時他記得父親是那樣英挺而強硬,臉部線條就像刀削一樣堅毅,然而如今歲月漸漸染白了父親的頭髮,甚至散發出老年人一樣的垂暮之氣來。

  父親是真的老了,羅冀想。

  “我知道你未必會喜歡這個女人,也許你心裏在怨恨我為什麼擅自安排你的婚姻……”

  “不,我沒有這樣的想法。婚姻的事情當然是父親做主,我沒有意見。”

  父親微微的搖了搖頭:“你聽我說完。”

  羅冀沉默了下來。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去見了那個叫做餘麗珊的女人。她其實並不適合你,也不適合在未來成為羅家的女主人。看看羅家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其實羅家根本就不應該有任何女人來當家。這個家族在最危難的時候,是男人的手將它支撐起來的,也是由男性的思維作為主導來指引它前進的。女人,尤其是像今天的大夫人、以及未來的餘麗珊這樣的女人,根本就不適合來掌管這個家族。”

  羅冀終於忍不住問:“那您為什麼……”

  “因為餘麗珊是你現在的階梯。”

  父親安詳的飲了口茶,清淡的香氣在空中緩緩的散發開來。

  “羅冀,你太退讓了。你的退讓使你完全不被這個上流社會所認識,更別提接納了。你的弟弟鋒芒畢露,很多人都支持他,很多人都在我面前說他的好話,甚至你母親也一樣這麼做……不,這不是她懦弱,你母親是個偉大的女人。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很成功、實際上我最痛苦的時候,是她的存在和你的降生,給了我唯一的安慰。”

  羅冀連忙站起身來:“父親言重了……”

  “我沒有。”羅老爺子打斷了他。

  “……”

  “也許你現在認識不到,但是將來你有一天也許你會發現,男人的智慧只是個人的智慧,而女人的智慧是整個種族的偉大。你母親一輩子我都對她非常滿意,唯一不能贊同她的一點,就是她不希望你繼承羅家,而我則希望你在我死後,帶領著這個家族,繼續走下去。”

  “你這些年過分韜光隱晦了,”父親繼續淡淡的道,“我不得不安排你和一個名媛的婚事,借助一場盛大的聯姻來讓你被上流社會所認識。”

  羅冀張了張口,半晌才說:“……抱歉,父親。”

  “沒有必要道歉……事實上,餘麗珊進門之後,以她的性格來看一定會和強硬的大夫人引發婆媳衝突。你未必有那個心思從他們母子手中奪權,但是余麗珊作為你的妻子,會逼迫你和她一起對抗強勢的婆婆。她是你可以借助的力量,一個托著你上升的階梯。”

  這個話裏的意思,幾乎就是直接在任命羅冀成為家族下一任的掌門人了。

  雖然心裏並不贊同父親,但是羅冀仍然不由得正襟危坐起來。

  “我想,以你的性格來看,一定是不會喜歡餘麗珊這樣的女人的。你這樣獨立並且強硬,一定會和她產生很多衝突,也會爭吵甚至是針鋒相對。但是在對抗大夫人和你弟弟這方面,你們的利益一致,她是你重要的助力。在你沒有坐上羅家掌門人這個位置之前,你千萬不可以拋棄她……”

  父親突然罕見的笑了笑,望著自己年長的兒子,眼神裏有點溫情的味道。

  “……等到有一天你功成名就了,如果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的話……就和餘麗珊離婚,再把自己真心所愛的人追求到手吧。”

  父親站起身準備回到靜室。羅冀匆忙的站起來,完全沒料到父親會給予這樣的教誨,聲音甚至有點結結巴巴,“——但是父親……您這麼說讓我很惶恐,為什麼……”

  父親頭也不回的大步向門外走去。

  “沒有什麼好惶恐的。人一輩子總要真心愛一次,不管對象是男是女、是美是醜、是好人還是惡棍……你都要努力爭取,一定要得償所願。”

  從來沒有被這樣教育過的羅冀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長長的木質走廊的盡頭。

  和室裏茶香漸漸的散去,霍山黃芽清淡的氣味矜持而文靜,雖然轉瞬即逝,卻和父親最後的身影一樣深深的印在了羅冀的記憶裏。

  這個他曾經愛戴過、曾經敬畏過、曾經怨恨過、曾經想念過的父親,留給他權力和財富,交給他責任和使命,指給他方向和路途,最後還教他要相信愛情,教他要得償所願。

  那一天羅冀在父親的和室裏,跪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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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勺子上的劇毒

  林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他躺在書房寬大的沙發上,睡意朦朧的打了個哈欠,微微睜開眼睛。

  羅冀坐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見他醒來,語氣出乎意料的溫柔:“醒了?想吃什麼嗎?”

  林風搖搖頭,翻了個身,把頭縮在臂彎裏。

  這個姿勢就像是一隻懶洋洋打盹的小貓一般,只露出耳朵尖,在夕陽的映照下,連細軟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羅冀轉過扶手椅,捏捏林風的耳朵,低聲笑道:“乖,起來聽我說話。”

  林風固執的把頭緊緊鑽到沙發的一角裏去,這小東西近來越發懶得出奇。羅冀一把把他撈起來,緊緊的禁錮在懷裏,拼命前後搖晃他:“你給我起來來來來來——”

  “別晃!別晃!”林風鴕鳥一樣縮起腦袋,義憤填膺的指責:“你說過你要對我好要照顧我的,你就是這麼照顧人的啊?”

  “我有責任促進你良好的生活習慣,……你看你這一身小骨頭,再睡就要睡酥掉了。”

  “那也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羅冀咬著林風的耳朵尖,含混不清的低聲笑道:“我是你的飼主兼餵養員,當然要義不容辭的承擔起監管你的義務。或者你想現在睡個夠,然後到晚上精神十足的做一些其他事?比如……”

  林風一個激靈,猛地筆直坐起身,眼神炯炯,精神萬分,仿佛剛才哈欠連天的那個不是自己而是羅冀一樣。

  羅冀笑起來,揉了揉他額前柔黑的碎發:“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想起我父親來了。也許你聽說過他,他當年上位的時候羅家幾乎四分五裂,他一手撐起了這個家族,並且超越了祖輩的輝煌。小時候我很怕他,也曾經很恨他,但是他說過的一句話我一直記到現在。”

  “……什麼話?”

  “他說人這一輩子總會愛一次,如果遇見自己真心所愛的那個人,就一定要追到手。”

  羅冀低下頭看著懷裏的林風,眼神近乎是溫柔的。

  “我知道你經歷過那種事情,一定會對愛情和婚姻有不信任的心理……我也很想給你一個家庭,但是我不能和餘麗珊離婚。”

  林風呆呆的望著他。

  羅冀無法承受這樣的目光,他抬手輕輕的覆在林風漂亮的眼睛上。

  “你還是選擇了餘麗珊……”林風的聲音細微的顫抖,“……果然你還是選擇了你的妻子……”

  羅冀歎了口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是問我如果給我選擇的話,餘麗珊和你選擇哪一個?現在我告訴你,我絕對是選擇你。”

  林風依偎在那裏沒有動,羅冀能感覺到他的眼睫在自己掌心一扇一扇的,就像蝴蝶輕薄柔軟的翅膀。

  “我不能和餘麗珊離婚,不是因為我選擇了她,而是不論是我還是羅家,都經受不起離婚的醜聞……如果我跟她離婚的話,所有人都會知道是因為你,以她在上流社會的地位和八卦能力,她能讓你我都身敗名裂。我倒是不怕,沒人敢把我怎麼樣。但是你怎麼辦?如果你是個女孩子那我乾脆娶了你就沒事了,你偏偏又是這麼個一點傷都受不得的小傢伙……”

  林風許久沒有說話。羅冀看著他的臉,覺得他突然沉靜得不像是平時的那個人了。

  林風坐在他腿上,按理說這樣一個男孩子,再怎麼單薄也總有個五六十公斤。然而林風的體重似乎出乎意料的輕,他的骨骼好像沒什麼重量,羅冀一隻手就可以把他整個摟起來。

  有時羅冀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林風的骨頭不是鈣質的,好像他正在漸漸的化作一股煙,隨時都會毫不猶豫的離開自己身邊一樣。

  “……沒關係……”林風輕輕地說,“……沒關係,我可以等……總有一天你會不計代價的拋棄那個女人……”

  最後的話音輕得幾乎是耳語,仿佛是一陣輕風,從唇齒間眨眼的工夫就飄散而過了。

  這樣輕淡,這樣漫不經心,然而這種獨特的用詞和口吻,都給人一種類似於痛恨的錯覺。

  林風沒有讓這種感覺持續下去,他站起身略略有些羞澀的對羅冀微笑:“我餓了,你負責餵養我嗎?”

  羅冀忍不住在他後腰上擰了一把:“我特地叫廚房做了你喜歡吃的八寶粥,你個挑食的小東西,吃太多甜的對身體不好,下次不准了。”

  林風笑著跳開,在羅冀追上來的刹那間拉開門躲了出去,只留下一串愉快的笑聲。每次都是這樣,羅冀總是說不準這樣不准那樣,但是前邊總會加上下次這兩個字。他其實沒有辦法真正的拒絕林風的要求,除了和餘麗珊的婚姻。

  ——除了這個最關鍵的婚姻。

  羅冀以前很少在家吃飯,大多時候都在外邊。後來林風要人陪著,他只能推掉大部分應酬,專門回家陪這個膩歪人的小傢伙。

  他走到樓下,林風已經規規矩矩的在餐桌邊坐好了,兩條光裸的小腿還在椅子下晃來晃去的。廚師把一碗熱氣騰騰的八寶粥放在他面前,低聲說了句:“林少,請慢用。”

  林風漫不經心的用勺子在碗裏攪拌了兩下,突然抬起頭,目光從廚師臉上一瞟而過。

  廚師正要退走,突然不知道為什麼腳下踉蹌了一下,差點絆倒。他前邊就是椅子,眼看著整個人就要撲倒在桌面上,林風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他,微微的笑道:“師傅,小心啊。”

  廚師慌慌張張的一把推開他,大概是突然意識到太生硬了,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多、多謝!”

  林風也不喝粥,笑吟吟的托著腮,竟然跟廚師閒聊上了:“前一陣子沒看到過師傅啊,您是新來的嗎?”

  “不、不是……是夫人她吃不慣這裏的口味,把我從外邊調進來的。”

  “哦,那您以前是伺候羅夫人的了?羅夫人對您真不錯!”

  廚師抹著汗訕笑,連連點頭:“是!是!”

  林風眼珠子一轉,問:“羅夫人每個月開你多少薪水?”

  “這個……差不多是我以前酒樓薪水的兩倍,夫人有時心情好,也賞些東西下來,所以……所以……”

  羅冀拉開椅子坐下,一邊用刀叉切割面前的牛排,一邊笑道:“吃飯就好好吃飯,你纏著人家大廚問工資做什麼?”

  林風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唉,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人出去打仗的時候,兩種人是不能得罪的——一個是軍醫,還有一個就是廚師。跟廚師打好關係總不會錯,要是跟廚師弄不好關係的話,很可能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呢!”

  羅冀搖搖頭笑了笑,只當是林風又別出心裁的出了什麼新鮮主意,便不再過問,只切了一塊牛肉放到嘴裏。

  誰知道聽了林風這話廚師突然臉色劇變,幾乎站立不穩,刷的一下冷汗就這麼下來了。林風正舀了一勺八寶粥,一抬眼看到廚師這個樣子,慌忙站起身:“咦師傅,你怎麼了?我不過說說而已,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廚師見了鬼一樣揮開他,連連退去幾步:“沒……沒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只聽叮的一聲餐具碰撞的聲音,緊接著只見羅冀捂著嘴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然後頹然坐倒在了椅子上。

  林風猛地轉過身:“羅冀!”

  羅冀眉峰劇烈的震動了幾下,嘴唇發紫,眼珠上迅速的佈滿了血絲。他只痙攣了幾下,緊接著就一頭栽倒在桌面上。

  周圍一片譁然,所有人都嚇得不敢動彈。

  林風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猛地沖上前一步,翻開羅冀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厲聲道:“快去叫醫生!打電話給醫院!他中毒了,快準備洗胃!”

  那個廚師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不是,不是我……”

  林風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刹那間眼底掠過一點殘忍的笑意。

  “把這個廚師給我關起來……待會兒我要好好的審問他。”

  22.人心之毒

  羅家的家庭醫生在第一時間趕來做了急救,緊接著被直升機運往私人醫院,作進一步的清洗和解毒工作。

  林風也跟去了醫院,在直升機上羅冀的意識稍微清醒了幾分鐘,大概是因為搬運中動盪的緣故,他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線在人群中掃過,仿佛在尋找著什麼。

  心腹醫生立刻就猜出了他的心思,急忙轉頭問:“小林公子在什麼地方?”

  “我在這裏。”

  羅冀望向林風,半晌微微的笑了笑,把手伸過去。

  林風抓住他的手,羅冀張開嘴,費力而斷斷續續的問:“你……你沒事吧?”

  林風輕輕的搖了搖頭:“我很好。”接著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

  羅冀這才放下心,又合上了眼睛。

  林風側坐在他身邊,臉色沉靜,眼神輕淡。過了一會兒他輕輕的鬆開手,轉眼望向窗外。

  羅冀的心腹家庭醫生正好調試儀器,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這個秀麗的少年正望向直升機之外的天空,那些飛速逝去的流雲倒映在他清澈的眼裏,深深的望不到底。

  他突然覺得這個少年似乎完全沒有把自己身側生死一線的羅冀放在心上,他好像正專注的望著天空中某團無形的氣流,周圍的任何一切人和事,甚至包括羅冀,都完全不曾出現在他的眼睛裏。

  他曾經聽羅冀帶著縱容的口吻說起過這個少年,他有多可愛有多單純,有多麼的眷戀自己,雖然有時膩歪得有點煩,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是溫暖和柔軟的,就像是喜歡蜷縮在人膝蓋上團起來睡覺的小貓一樣。

  但是此刻他突然發現,林風好像並不是像羅冀說的那樣,他坐在那裏的時候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在思考著什麼遠離地面、遠離眾人、遠離這紛亂的一切的事情。

  就仿佛哪怕羅冀這時候突然死了……他也不會回過頭來看上一眼一樣。

  “……是我的錯覺吧。”家庭醫生低下頭去低低的道,竭力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閃爍著紅光的儀器調試上。

  醫院已經做好了手術的一切準備,羅冀剛剛被運送到醫院裏就被立刻送進了急救室。當天晚餐的一切都被送去化驗分析,結果很快送出來,那份牛排和八寶粥裏都被投了毒,而且是通過刀叉和勺子的途徑傳遞到食物裏的。

  “看來的確是那個廚師所為啊。”林風拿著那份報告單,低聲的笑起來。

  大概是被他這種奇怪的態度所震懾到,保鏢心裏有些發毛:“但是林少,具體的情況我們還需要對當天大宅裏的所有人進行排查,所以現在最好還是把所有人都拘禁起來,然後等羅先生醒來之後一個一個的審問比較好吧!”

  “我不這樣認為。”林風優雅的合上報告單,抬起頭來注視著那個保鏢,“事實上,因為懼怕被審出主謀和幕後真凶,真正投毒的那個人很可能會選擇自殺或被滅口,這樣的話我們就無法防範下一次類似的危險事件了。為了搶在幕後真凶毀滅人證之前採取行動,我們必須立刻回到主宅去,對那個廚師嚴加審問才對。”

  “但是林少,沒有羅先生的命令我們不能……”

  “不會讓你承擔後果的。”林風微笑著把手擱在那個保鏢的肩膀上,在他耳邊低聲的笑起來,“你們留在這裏,我回主宅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保鏢一驚:“但是羅先生嚴格要求我們保護您的安全……”

  “我不會有事的。呐,這是我的命令。”

  林風和保鏢擦肩而過,大步走出了檢查室的門。

  雖然羅先生的要求必須要遵守,但是眼下這個兵荒馬亂的狀況誰也沒有權力強行留下這個嬌貴萬分的小林公子啊……保鏢望著走廊上跑來跑去亂作一團的同僚們,很是掙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眼睜睜的看著林風的身影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羅家沒有留下多少人,廚師被臨時關押在一間小房間裏,林風沒費多大工夫就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見到了他。

  “切,還真是粗暴啊……”

  林風自言自語著,用兩根手指夾出那團塞在廚師嘴裏的布,丟到了一邊。廚師被反綁在地上,見到他的時候顫抖了一下,緊接著更向裏的往角落裏縮了縮。

  “不要做出一副很害怕我的樣子,我並沒有強迫你什麼,一切都是你自己選擇的吧。”

  林風退去了半步,清瘦的腰身依靠在廚房的案臺上,居高臨下的望著廚師,“——在幾個星期前你開始往我的飲食裏下鉈的時候,就應該得到了餘麗珊的豐厚報酬……如果不是被我及時發現的話,可能現在我已經因為鉈中毒而開始身體器官衰竭,一步步的走向死亡了。”

  每個人都可能接觸到建築材料中的金屬鉈,但是鉈中毒在今天已經非常少見了。這種慢性毒素發生作用的週期非常短,在中毒一到三個星期之內就會出現毛髮脫落、下肢無力、足部疼痛、運動障礙等現象。當人體毒素累積到12毫克每千克的時候,就會致命。

  林風也不知道為什麼,之前他沒有這麼嗜睡,但是最近他越來越想睡覺,身體疼痛麻木,神經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麻木感。這種不適是隱約的,如果不仔細回憶的話甚至很難感覺得到,最先發現異常的不是林風自己,而是羅冀。

  羅冀只是奇怪為什麼林風變得越來越嗜睡了,他睡覺的時間變長,開始討厭活動,厭惡室外的陽光。他以為是林風這個小傢伙變懶了,所以只開玩笑一般捎帶一提,然而因為職業習慣而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非常敏感的林風則從羅冀的提醒中發現了嚴重的情況。

  他發現自己的手指甲上出現了白色的橫貫線條,並不明顯,但是仔細看的話能分辨出來,這種線條被醫學上稱之為“米氏線”,是鉈中毒的明顯症狀之一。

  葉蓮是個醫學專家。他對於人體的秘密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也經常對自己的學生提到各種詭異的中毒現象。其中鉈中毒被稱作是最易被誤診、也是最險惡的慢性中毒情況之一,其唯一有特色的外部徵兆——米氏線,曾經在課堂上被提過多次。

  林風在發現自己手指甲上的米氏線之後幾乎立刻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他每天和羅冀同進同出,接觸的人和事都差不多,唯一有區別的就是食物。羅冀在美國長大,習慣於吃西餐,而林風喜歡甜點,所以在食物中下毒是餘麗珊唯一對自己下手的機會。

  “利用鉈元素來投毒,讓人在不知不覺中神經失調致死……這種方法實在是太惡毒了。”林風的目光轉向那個廚師:“你就沒有想過萬一被發現的話自己會遭到怎樣殘忍的對待嗎?”

  廚師震動了一下,低啞的說:“我沒有辦法……從我父親那一代就開始為太太他們家服務,我還有妻子兒女,我不能拒絕……再說太太告訴我最多一個月你就會、會送命,我想如果只是一個月的話,也許沒有人會察覺……”

  “算算看也有一個月了。”林風歎道。

  廚師突然抬起頭:“少爺,求求您告訴我!我每天都會在您的飲食裏下鉈,但是為什麼您一直……您到現在還……”

  “啊,這個問題嘛。”

  林風走到他面前去,蹲下來,平視著那個廚師佈滿血絲的眼睛。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這個時候的確已經毒發了,不過餘麗珊不知道我曾經被手術改造過,肌肉纖維和內臟器官都具有極強的韌度。比方說吧,我的骨骼曾經被替換成特殊的合金材料,具備常人難以企及的輕度和硬度,即使是從十層樓上跳下去也只是摔斷幾根骨頭罷了。”

  廚師呆住了:“為什麼?這樣的話,您……”

  “因為某些原因所以細胞新陳代謝的速度會很快,一些毒素在還沒有開始發揮作用的時候,就會被新細胞飛快的替換掉……從而產生減輕毒性發作的效果。”

  “也就是說,您根本就沒有、沒有中毒?”

  “啊,也不完全是這樣。”

  林風站起身,不再多做解釋。

  人一生中細胞分裂的次數是固定的,加快細胞替換的速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自行削短了細胞維持的時間,從而……

  ……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為了成為葉蓮最優秀的試驗品,或者說,為了貫徹葉蓮的某種意念和信仰,這些犧牲都是不得不作出的。

  “呐,總而言之,為了報答你,我已經把你的妻子兒女從余麗珊他們家接出來並且安置在安全的地點了。雖然我不是個非常有錢的人,不過他們下半輩子的生活費我已經準備在一個秘密的帳戶上了。”

  廚師深深的跪下去:“……謝謝您。”

  林風沒有看他,而是轉過身,向門口走去。

  “那麼,我既不打擾你了。餘麗珊可不是個好對付的女人呢,你在這裏好好的構思一下該怎麼說吧,等見到了羅冀的時候要好好表現一下啊。”

  廚房的門開了又關,在靜寂的空氣裏發出輕微的哢噠一聲響。

  在空無一人的室內,廚師跪倒在地,發出嘶啞的哭泣。偶爾可以聽見一兩個含混不清的人名,那是他苦苦思念的妻子和兒女的名字。

  其實已經沒有退路了,從他第一天在飲水裏投下致命的鉈元素開始起。唯一值得慶倖的是他久病的妻子從此會得到良好的治療,兩個孩子也被送到最好的學校裏去。林風會代替他照顧他們,精心而周到,比他這個丈夫和父親做得還要好。

  而他原本的主人余麗珊,會跟著他一起下地獄。

  林風穿過羅家空無一人的庭院,一直走到後院深深的角落裏去。

  在那片大湖的另一畔有著一間木質的小宅院,很久以前是懲罰犯了罪過的家族子孫的靜室,後來就變得荒蕪了。羅冀上位以來從來沒有去過那裏,就好像那是個被人遺忘的角落一樣。

  人字拖在不滿灰塵的遊廊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林風停在一扇門前,從懷裏拿出鑰匙來,打開了粗重的大鎖。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一道光線射進許久不見陽光的房間裏,幾秒鐘之後裏邊傳來一個乾澀女聲的詰問:“……是誰?”

  林風推開門,步伐可以稱得上是非常優雅的走進低矮潮濕的暗室,聲音平穩冷淡,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客氣。

  “羅大夫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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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操縱【完】

  跪坐在陰暗角落裏的女人抬起頭,逆光處站著一個身形修長的少年,整個人都裹在晦澀的披風裏,兜帽覆蓋了大半個臉,只看見微笑著的唇角和精緻的下巴。

  “……你又是誰?”

  話音裏昔日羅家說一不二的女主人的威嚴還殘存可辨,然而更多的是淒涼的沙啞和無奈。女人是最經不起時間的,支撐著精神的赫赫聲威一旦煙消雲散,整個人就會迅速的衰老下來,連保養良好的皮膚也會立刻鬆弛,無力的耷拉在兩頰邊。

  林風走進房間裏,隨手關上了厚重的木門,小屋子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我是誰並不重要,也不是您需要關心的,我只是奉羅冀之命前來看看羅大夫人您過得如何罷了。啊,還有您的兒子羅碩涵少爺,羅冀對這個原本應該成為當家人的弟弟可是關注備至呢。”

  少年細瘦纖長的手指輕輕擦亮火褶子,然後點燃了桌上的蠟燭,猛然躥起來的燭光下兩根拈著火褶子的手指優美得就像蘭花一般。

  這樣明亮的天氣,長久不見陽光的屋裏非常陰暗潮濕,連一盞電燈也沒有,只能靠幾支燒剩下來的蠟燭頭來勉強維持照明罷了。

  林風轉過身,果不其然,牆角裏那個衰老女人的臉因為憤怒而顯得格外扭曲和可怕:“跟羅冀說我們母子不勞他操心,滾!”

  “唉,這個態度可不好,怎麼說您也曾經是優雅富足、權柄在握的羅大夫人啊。”林風走上前去,毫不在意的跪坐在佈滿了灰塵的粗木地面上,微笑著注視眼前的羅大夫人,“——還是說這幾個月的監禁生活已經完全泯滅了您的鬥志?我所聽說的羅大夫人,可是個相當強勢並且智慧的女人,而不是像您這樣只知道虛張聲勢、毫無風度、智慧咆哮的潑婦呢。”

  兜帽的陰影覆蓋了他的大半張臉,從羅大夫人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見鼻尖下秀美的唇,自始至終都帶著溫柔的笑意,柔和文靜仿佛少女。甚至在說出潑婦這兩個字的時候,那笑意的弧度都沒有一點變化。

  羅大夫人內心奇異的憎恨被這笑意所完全點燃了,她驟然尖叫起來:“滾!滾出這個地方!滾!告訴羅冀他這種人休想來憐憫我!他算是什麼東西?下賤女人生的庶出兒子,就憑他也——就憑他——”

  “就憑著這樣一個生母卑微的庶出的兒子,也一樣擊敗了您身份高貴的正室夫人,並且把您拘禁在這簡陋的房子裏。”林風稍微抬起臉,向周圍望了一圈,目光在觸及牆角發餿的飯菜和破敗的木頭桌椅時停頓了一下,不動聲色的轉過頭。

  “也難怪啊,”他淡淡的道,“這樣的生活條件真是養狗都不如,竟然用來對待身為貴族的您和羅碩涵少爺,也難怪您會憤怒到連身份和氣度都不顧了。看看您現在的樣子吧,一個衰老虛弱、長牙舞爪的女人,滿口都是粗鄙不堪的話,強烈的怨念籠罩在您臉上,讓您看上去比鄉下野婦還要愚昧粗俗……”

  啪的一聲脆響,羅大夫人猛地拿起面前缺角的飯碗向林風扔了過去。少年只是輕輕的側身一避,那個飯碗就呼的砸碎在了他身後的牆上。

  “你這個下人沒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憤怒的女人霍然起身,因為強行忍耐的憤怒和強撐出來的威嚴而微微的發抖,臉色也僵硬得可怕,“回去告訴羅冀!我們母子就算是死,也是羅家明媒正娶進門的夫人和他父親唯一的正室之子!羅冀那種小人,一定會被天譴!他會遭受報應的!”

  一直隱沒在陰影中的少年突然抬起頭,目光微帶欣慰的望向盛怒中的羅大夫人。

  “對,就是這個姿態……不過我倒是從來不相信天譴,我只願意由自己的力量來復仇。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天譴上的人,通常都只是為自己的無能找藉口罷了。”

  憤怒的羅大夫人稍稍冷靜下來,她低下頭看見少年的眼睛,那顯露出來的臉在黑暗中就像是玉雕而成的一樣,非常精緻而冰冷,沒有一點常人的溫度。那秀美的容色就像是弱不禁風的少女一樣,然而他眼神裏的冷酷和殘忍是那樣有力,讓他的臉顯出一種異常強硬和可怕的意味來。

  羅大夫人警惕的退去了半步:“你到底是什麼人?誰叫你來的,難道是羅冀派你來試探我們母子?”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房子的後門響起輕微的吱呀聲,一個鬍子拉渣的男子走進來,一手拿著一個大木盆。羅大夫人見到他,立刻叫道:“碩涵!”

  羅碩涵之前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後來驟然被軟禁,日子著實不好過,很多家務和粗活都必須他自己動手來做,於是他只能想辦法開鑿了一個後門,每天偷偷溜出去在後院裏種一點蔬菜之類。近乎於侮辱一樣的條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場深重的刻印,他的母親雖然衰老了,但是氣勢和敏銳的頭腦還沒有變;他則是變得麻木不仁、消沉不已,整天唉聲歎氣,就像個病人一樣神經質。

  林風只看了他一眼,心下微微的歎了口氣,淡淡的道:“呐,看來這就是羅碩涵少爺了。日子過得真不容易啊。”

  “碩涵!”羅大夫人撲過去,“這個人不知道是誰派來的,你快來看看!”

  羅碩涵渾濁的目光打量了林風一眼,冷笑起來:“沒什麼好說的,一定是羅冀派來試探我們的,說不定羅冀還會叫他來殺掉我們……母親,不要猶豫了,我們殺了他吧!”

  羅大夫人猶疑了一下:“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母親你就是這樣,如果早點殺了羅冀那小子的話,我們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羅碩涵逼上前一步,幾乎要湊到林風的臉上:“就是因為母親你心慈手軟,不然趁早把羅冀那小子毒殺,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你不要被這小子的花言巧語給騙了,等我殺了這小子,然後咱們沖出去,就算是死也不能讓羅冀好過!……”

  羅大夫人一陣心悸。兒子說的這一切都很有誘惑力,連她自己都無法抵抗這長久的艱苦生活所帶來的神經質的憤怒和壓力。這個少年看上去清瘦單薄,應該是非常好解決的,如果殺了他然後逃出去的話……

  她的目光落到林風身上。這個時候她發現,林風穩穩當當的跪坐在那裏,發梢垂落到眼前,披風散落在地面上,雙手自然的交疊在膝上。那個樣子非常的安靜甚至是婉約,好像羅碩涵的話對他沒有產生任何影響,好像死亡的威脅壓根就不存在,根本就沒有被他放在心上一樣。

  這不是懦弱,也不是被嚇呆了。羅大夫人和她一無所用的兒子不同,她是見過大世面的、掌過權的女人,她能看出來這個少年身上的危險和威壓,那種深不可測的壓力不是羅碩涵那種人能比擬的,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這個少年給人帶來的震懾。就連羅冀……也許就連現在的當家人羅冀,都不會給人這樣肅厲和可怕的感覺……

  羅碩涵危險的逼近了一步,順手抄起邊上一截帶著鐵釘的凳子腿,高高舉了起來。

  “等殺了他……”羅碩涵眼底閃爍著危險的、病態的光芒,“等殺了他,我們就從這個狗籠子裏出去……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尖利的鐵釘在空氣中呼嘯而過,發出類似於哨聲一樣的嘯響。刹那間羅碩涵重重的把凳子腿砸向林風的頭,這一下又快又狠,如果砸中了,估計林風的腦袋會當場迸裂也說不定。

  羅大夫人忍不住尖叫起來:“啊——!”

  電光火石的刹那間,林風一把抓住了羅碩涵的手腕,鐵釘在他頭頂上僅僅幾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一切都靜止在刹那間,羅碩涵咬緊牙,低沉的咒駡了一句,下狠力向下壓自己的手。然而少年看上去細緻秀美的手竟然蘊含著可怕的、壓倒性的力量,五根細瘦的手指就像是鋼鐵鑄造的一般,緊緊的攥住了羅碩涵的手腕骨。

  “僅僅是這種程度的話是沒法傷到我一根頭髮的。”林風連眼皮都沒有抬,聲音安然甚至於冷淡。

  “該……該死!”

  羅碩涵猛地要掙脫手腕然後再砸下去,然而緊接著林風手一揚,刹那間爆發出來的駭人的力量把羅碩涵整個拎了起來!

  羅碩涵少說也有七八十公斤,林風一隻手攥著他的手腕,竟然就把他揮起來,就像手上抓著一隻兔子一樣把他在半空中揮舞了兩圈!

  羅大夫人驚叫一聲,踉踉蹌蹌的後退,免得被羅碩涵繞圈子揮過來的腳踢到。她的兒子連驚叫的機會都沒有了,直接昏頭漲腦的在空中轉了兩圈,然後被林風狠狠的摜到了地面上。

  重達上百公斤的撞擊力讓羅碩涵發出一聲慘叫,地板上的灰塵迸濺起來,久久沒有散去。

  “碩、碩涵!”羅夫人撲了過去。

  羅碩涵在地面上抽搐著,臉色驚恐就像活生生見到了鬼。

  林風拍拍寬大衣袖上的浮灰,還是跪坐在那裏,神情文靜秀麗,微微的向前俯身低下頭:“呐,冒犯了。”

  羅大夫人霍然起身,瞪視著少年:“你究竟是什麼人?誰叫你來的?你想幹什麼?”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唯有仇恨可以指使我,人類的力量是無法命令我的。”少年微微的揚起下巴,在黑暗中盯著羅大夫人蒼白的臉,眼神深邃而冰冷,“ ——我在這裏嗅到仇恨的氣味,您的仇恨,羅碩涵少爺的仇恨,對於失去權勢和被人侮辱所產生的怨念的氣味,在這個院子裏久久盤旋不去,所以才引來了我的注意。”

  籠罩在陰影裏的少年的臉這樣安然而冷酷,一半是仿佛天神一樣的美貌,一般是仿佛惡魔一樣的可怕。刹那間羅大夫人產生了深深的、混雜著厭憎和恐懼的感覺,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年並不是人,而是從深淵中爬出來的,披著美麗人皮的魔鬼。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復仇。”少年微笑起來,“——替您復仇。”

  羅大夫人踉蹌著退去了半步。

  林風視而不見,微笑著道:“今天晚餐的時候羅冀被人下毒,誤食了含有強烈置幻作用的毒藥,現在在醫院裏緊急搶救。做晚餐的是餘麗珊的廚師,經查實,投毒者是餘麗珊。因為侵吞羅家產業和屢次惹怒羅冀,餘麗珊正面臨著被大陸方面銀行起訴追債的困境,因此她對羅冀懷恨在心,鋌而走險在羅冀的晚餐裏下了毒。”

  “這不可能!”羅大夫人失聲道,“餘麗珊和羅冀是利益共同的,她不可能想要毒殺羅冀,她沒這麼愚蠢!”

  “呐,事實是怎樣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羅冀怎麼認為。”

  林風站起身,寬大的披風垂在地面上,搖曳的燭火在牆上投下他靜默的側影。他的臉一半在燭光映照之下,一半籠罩在陰影之中,看上去詭秘而奇異。

  “餘麗珊即將和羅冀正式翻臉,為了保持自己的權勢,她需要助力。她需要您這樣曾經掌管過羅家的女人給予她指點,關於如何當一個失去丈夫的羅家女主人,關於如何……聯合起來對付羅冀。”

  林風對僵硬站在原地的羅大夫人笑了笑,那笑意幾乎是輕淡而羞澀的,真正就仿佛是一個害羞嫺靜的少女一般。那淬了毒汁的一字一句從他秀美的唇齒間說出來,聲調平穩優雅,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任何一點點兇狠。

  “我不能為您做得更多了。我會把大門的鎖開著,今晚羅冀會住在醫院裏,餘麗珊得到了錯誤的消息,她以為羅冀在家,所以她馬上會趕來。也許——我是說也許,她可能會經過這裏也說不定哦。”

  少年轉身向門口走去,手指觸到木門把手的時候羅大夫人忍不住道:“等等!”

  林風站在原地,沒有回頭:“嗯?”

  “你究竟……究竟是誰派你來的?你是羅冀的手下?”

  林風推開門,因為長年得不到潤滑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響,湮沒了風中輕輕一聲冷笑。

  “羅冀?……他那點力量,根本就沒被我放在眼裏過。”

  24.審訊

  羅冀在醫院裏醒來的時候全身上下接著無數條導線,身邊佈滿了冰冷的醫療儀器,病床邊上,心腹醫生正彎腰看著他,滿臉都是終於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羅冀慢慢抬起紮著針頭的手,醫生想攔住他,但是被羅冀用眼神阻止了。

  羅冀緩緩的、費力的摘下氧氣面罩,咳了兩聲,低聲問:“有什麼異動?”

  “沒有,廚師已經被關押起來了,別人不敢輕舉妄動,只等著您來審問。”

  羅冀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又費力的抬起眼向周圍望去。在環視了空無一人的病床周圍之後他稍微露出一點失望的眼神,醫生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忍不住咳了一聲:“這個……羅先生,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羅冀沒有做聲。

  醫生當他是默許,便低聲道:“羅先生,那個叫做林風的少年,我看您還是稍微提防他一點比較好。可能只是我的錯覺罷了,但是他好像沒有您說得那麼……那麼和善,相反有時候他給人的很奇異,甚至於可怕……要知道我在為您服務以前當過法醫,見過的窮兇極惡的罪犯也有不少,那個少年身上總有股似曾相識的血腥氣味,讓我覺得他沒有這麼簡單。”

  醫生懶了羅冀一眼,見他沒什麼表情,忍不住又道:“當然您如果只是寵愛一個美麗的少年就罷了,如果過分信任他的話,很可能會陷入可怕的陷阱裏邊……”

  “我沒有過分信任他。”羅冀突然淡淡的道。

  醫生恭敬的低下頭去。

  “我只是想讓他過得開心一點,他曾經因為家庭的原因而被親人背叛,他不會相信別人,而且非常敏感,容易被傷害。因為他無法承受一點點懷疑,所以我必須做到至少看上去對他完全沒有危險。”

  羅冀歎了口氣:“就像是把剛出生的幼貓從母貓身邊抱走,小貓會非常警惕和恐懼,這個時候就算它抓你撓你,你也必須做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來。因為只要你稍微反應一下,它就會認為你準備傷害它,哪怕從此以後你使出全身解數去討好,它也再不會親近你了。”

  醫生忍不住打斷他:“可是羅先生,我真的覺得他沒有那麼簡單!您抱來的可能不是一隻小貓,而是一隻還沒有長大的小老虎!”

  “……那你就把這種感覺當作是錯覺好了。”

  醫生在病床前重重的低下頭:“非常抱歉羅先生,但是身為羅家的手下,我沒有辦法對有可能傷害您的事裝作熟視無睹。您知道嗎?在您昏睡期間有人目睹林風離開了醫院,他一個人回到了羅家不知道在幹什麼,如果他真是這麼關心您的話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

  “算了,”羅冀淡淡的打斷了他,“通常來說被自己養的小動物所厭惡,都應該是主人的錯。”

  醫生還想急切的說什麼,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林風走進來,看到兩個人在說話的時候條件反射性退去了半步,“抱歉,打擾到你們了嗎?”

  羅冀的視線越過醫生,向林風溫柔的招了招手:“沒事,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林風順從的走過去,病房裏慘白的燈光映在他臉上,皮膚蒼白到透明,連一點瑕疵都沒有,就好像是個無機物一樣沒有一點人氣。

  在和醫生擦身而過的時候,林風輕輕的微笑著低下頭:“呐,這段時間以來真是辛苦您了啊。”

  醫生難以察覺的顫抖了一下,加快腳步走出了病房。在關上房門的刹那間他看見林風坐在床邊上望向羅冀,而羅冀微笑著,幾乎是很溫柔的拉住了林風的手,看上去無間無隙,沒有一點是虛假的深情。

  醫生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他儘量不發出聲音的關上了病房的門。

  羅冀在住院的一個多月時間裏沒有過問投毒事件的一個字,也沒有見餘麗珊。餘麗珊好幾次請求去病房裏探視,但是都被羅冀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林風在醫院裏。這個少年每天都跟隨著羅冀,時刻形影不離,如果放餘麗珊進來的話他們兩個人可能會當面撞上,引發出嚴重的後果。

  所幸餘麗珊最近好像在忙著其他什麼事,一直遮遮掩掩的,羅冀不想見她,她也未必真心想見羅冀。她最近被銀行催促得很緊,羅冀在中毒前就不想幫她,中毒後就更不願意見她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銀行交涉的,竟然到了這一步都沒有被送上法庭。

  七個星期之後羅冀出院了。毒素在體內腐蝕了內臟器官,雖然現在可以出院,但是他必須在家裏靜養很長一段時間,而且有可能會在將來產生一些器官問題。林風對此似乎有些憂慮,趁著醫生來做最後檢查的時候他忍不住問:“您說毒素會給身體留下後遺症,也許會是器官方面出現問題,按照羅先生目前的身體狀況看來,這些後遺症會在什麼時候爆發呢?”

  醫生遺憾的欠了欠身:“這個我們也不大清楚,只能盡力而為。不過羅先生身體根基非常好,也許十年二十年都說不定。”

  林風唇角顫抖了一下,羅冀以為他緊張,安慰性的按住了他冰涼的手。

  手指尖觸到少年的脈搏,心跳出乎意料的快,並且雜亂不穩。

  “……那到時候……”林風輕輕的問,“……他會死嗎?”

  羅冀以為那是緊張和恐懼,他不知道那少年手上冰涼的皮膚下,其實正隱秘的傳遞著興奮的脈搏。

  “也說不定吧……”醫生為難的笑著,“十年二十年過後,可能醫療界就已經研究出更先進的治療方案了,所以其實也不必這樣擔心。”

  林風垂下眼睫,溫和的微笑:“這樣啊,……”

  在乘車回到羅家的一路上,不知道是因為身體的疲憊還是心理上到了極限,林風一直背靠在車後座上閉目養神,長長的眼睫扇羽一樣覆蓋下來,從側面看去神情貌似是安靜的,仔細打量的話,卻有些自始至終揮之不去的焦躁。

  車沒有在羅家大門停下,而是轉去了偏門,停在後院一棟青灰色磚瓦院子前。羅冀拍拍林風,低聲道:“下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林風條件反射性的伸手去扶他,但是被羅冀揮開了。他自己走下車,雖然行動還暫時有些遲緩,但是非常的穩當。

  林風跟在羅冀身後看著這一切,眉心皺出了細小的紋路。

  灰暗的院子裏,大門口站著兩個石雕一樣的警衛,一左一右端著衝鋒槍。穿過大堂裏邊有一條長長的、幽深的走廊,在盡頭的一個房間門口站著貼身保鏢,看到羅冀他們走來,立刻欠了欠身,為他們打開了房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朝向的關係,石頭房間裏非常冷,林風剛走進去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一扇小小的窗戶開在牆壁上方,而且僅僅是半開著,所以即使是大白天,房間裏的光線也非常昏暗。

  房間中間的木椅上坐著一個人,被反綁著,面對著前方的審訊台,兩條腿都在不停的發抖。林風定睛一看,是那天的那個廚師。

  短短幾個星期的工夫,廚師整個人就像是老了十幾歲一般,兩鬢邊的頭髮都顯出了大片的灰白色。

  林風在心裏無聲的歎了口氣,輕輕垂下眼睛。他知道什麼叫做一夜白頭,看起來只會發生在小說裏的情節其實是真的,總有那麼一種痛苦和絕望可以泯滅你生存下去的勇氣,讓你一夜之間鬚髮近白,十幾年的時光在短短刹那間從你身上悄然溜走,帶走你的生命力,只留下一副由仇恨驅使著的悲哀的軀殼。

  廚師咳了兩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羅、羅先生……”

  “聽說你終於決定要交代了,我覺得很高興,再拖下去的話于我於你都非常不利啊。”

  羅冀拉著林風在審訊臺上坐下,這是一個面對被審訊者的方向。林風一開始有些猶豫要不要坐下,但是羅冀堅決的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您……”

  “也許你會覺得奇怪為什麼我把你也帶來,”羅冀打斷了林風的疑問,聲音近乎是溫情的,“我覺得你也差點成為投毒事件的受害者,所以處理的時候不能瞞著你,總不能讓你覺得跟著我的話自己的生命安全沒保障吧。”

  “……”林風無聲的低下頭:“是。”

  “那麼我們開始吧,廚師先生。”羅冀轉向幾步之外的犯人,聲音比石頭房間裏的氣溫還要冷淡,“——第一,在背後指使你對我們下毒的人是誰?”

  廚師抬起頭張開嘴,剛要說什麼,突然房門被一把推開了,醫生急匆匆的走進來:“羅先生!夫人她在門口,說一定要見您!”

  “她來做什麼?”

  醫生猶豫了一下,“夫人說……說怕您在審訊的時候被其他人誤導……所以一定要來參加審訊……”

  沒有等羅冀開口,林風平靜的打斷了他:“夫人說的是我。”

  他站起身,徵詢的眼神望向醫生:“您需要我先行離開一步嗎?”

  羅冀坐在林風身邊,當林風站起身來的時候,從他的角度是看不見少年的臉的,只有醫生才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著什麼樣的眼神。那是怎樣的目光呢?帶著巨大的壓迫和居高臨下的殘忍,雖然是用徵詢的口氣在對自己說話,然而眼睛裏卻明明白白的寫著對自己的憎恨和厭惡。

  刹那間醫生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對這個少年的防備都被完全看穿了,這個認識讓他不由得有點狼狽。

  “小林公子……當然如果不介意的話……”

  “林風,”羅冀穩穩當當的說,“你留下。”

  醫生忍不住勸解:“羅先生,夫人她才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她——”

  “叫她在隔壁房間等我。”

  醫生遲疑了一下,這片刻的猶豫險些點燃了羅冀的怒火,他猛地一拍桌子:“如果她還敢跟我胡攪蠻纏的話!就叫她滾!”

  醫生嚇了一跳:“是!是!”說著趕緊關上門,匆匆的跑回去向餘麗珊彙報去了。

  一直都不言不語暗中忍耐著的人,只有到了最厭惡和最憎恨的時候才會脫口而出滾這個字。

  羅冀的神色非常可怕,幾分鐘之後才慢慢恢復了正常。他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望向廚師:“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在背後指使你投毒的人到底是誰?給了你什麼好處?”

  廚師的聲音沙啞,帶著明顯的顫抖:“是……是余夫人……”

  雖然聲音壓抑嘶啞得幾乎聽不出來,但是余夫人三個字還是清晰的傳到了羅冀的耳朵裏。

  林風默不作聲,從眼角望過去,只見羅冀的臉色陰晴不定,似乎要猛地拍案而起撲上去殺人,又好像因為什麼特殊的理由而竭力壓抑著。

  余夫人三個字一出口,一切就已經沒有退路了。廚師咬緊牙,一字一頓的說:“夫人她說,她說她想讓您死!”

  25.零度以下的體溫【完】

  羅冀很久沒有做聲,沉默的坐在那裏。

  光線從高高的石頭視窗上灑進來,窗下的羅冀正好處在一個陰影裏,看上去晦暗不清。

  廚師低著頭,光聽聲音就可以聽出他牙關在咯吱咯吱的發抖,“夫人希望在您萬一有什麼不測的時候,以遺孀的身份繼承這個家族。還有小林公子的粥裏也被投了毒,但是劑量更大,……”

  羅冀突然開了口,低聲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指使你投毒的人到底是誰?”

  這聲音沉沉的,聽不清是什麼意思。林風坐在他身邊,面上表情無異,心裏卻悚然一驚。羅冀為什麼會這麼問,他不相信嗎?難道羅冀是不希望餘麗珊受到懲罰?還是他其實對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余情未了?

  那邊廚師張口結舌的愣在原地,半晌才憋出來一句:“是、是余夫人……”

  羅冀盯著廚師看了幾秒鐘,突然冷笑一聲,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淡淡的道:“嗯。”

  林風完全聽不出來羅冀這短短的一個嗯字裏包涵著什麼想法和暗示。他一直覺得這個男人非常好看清楚,今天才第一次見識到這個男人有自己無法看透、深不可測的一面。

  果然是百年黑道家族培養出來的掌門人麼?林風暗中咬了咬牙,掩飾自己無法壓抑的焦躁。

  接下來的一切就非常好辦了,廚師爽快的交代了自己從餘麗珊那裏得到了什麼好處,他得到了一大筆錢,他的家人受到鉗制,一切動機和理由都解釋得清清楚楚。但是羅冀好像並沒有在意廚師說什麼,他閉著眼睛聽著,是不是的嗯上一下表示自己還沒有睡著,等到廚師口乾舌燥什麼也說不出來了的時候,羅冀站起身,輕描淡寫的吩咐手下:“把他關押回去。”

  手下沉默的一點頭,一左一右走上前去把廚師帶走了。

  “你在這裏等我,”羅冀沒有回頭,話卻是對林風說的,“我等一會兒就回來。”

  林風柔順的說是,清清楚楚的聽到羅冀的腳步走出房門。他是去了隔壁房間,去見那裏等待著他的餘麗珊。

  他們會說什麼?羅冀到底相信不相信?明明人證物證皆在,他為什麼沒有百分之百的相信是餘麗珊投的毒呢?一向做什麼事都順風順水的林風從來沒有遭遇到這麼難以勘測的情況,他咬緊牙關,無意中觸碰到自己的手,感覺自己手指一片冰涼。

  這其實是非常不好的生理反應。

  像他們這種人,都經過嚴格的審訊模擬訓練,防止在任務失手落網被擒的時候遭到敵人的審訊。他們可以面不改色的隱瞞真相,可以利用身體、眼神、動作、言語等各種因素迷惑敵人,就算遭受嚴刑拷打也不會吐露情報一個字。就算是面對吐真劑和測謊儀,他們也能抵抗一陣子,不至於像普通人一樣承受不了心理壓力而叛變投降。

  做到林風這個等級,抵抗審訊這門功夫已經爐火純青了,唯一有可能透露他真實想法的就是他的皮膚溫度。

  只要他想試圖隱瞞什麼或心情亢奮的時候,他的手就會變得冰涼,有時候還會不易為人發覺的顫抖,只有拼命抓著什麼才能壓抑下來。

  林風閉上眼睛,長長的吸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異樣。羅冀的那些心腹保鏢都在身邊盯著他,一雙雙訓練有素的眼睛就像偵測儀一樣掃描著自己,連呼吸的頻率都不會放過。

  我討厭這一切,他在心裏默默的想。我討厭這個家族裏的所有人,夫妻是假的,愛情是假的,榮耀和信仰都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

  羅冀關上房門,餘麗珊立刻站起身來,嘴唇顫抖了半天,才說出來一句:“不是我!”

  羅冀冷冷的看著她:“廚師指證是你,物證毒藥都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真的不是我!我怎麼會想殺你,你想一想啊羅冀!我們結婚十多年,我什麼時候做過真正要害你的事了?”

  羅冀沉默不語,餘麗珊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絕望的搖晃他:“羅冀,我知道你因為當年林家的事情恨我,我給你惹了這麼多年的麻煩,我知道你喜歡那個林風,你恨我想把他從你身邊帶走!但是羅冀你想想,我難道不是為你好嗎?我是你的妻子,是羅家的女主人!如果你死了,我還有現在的地位嗎?”

  她這話倒是完全出自於內心。余家的小姐這個名頭現在根本不值錢,羅冀的妻子,這個位置的含金量才真正驚人。羅冀還不是十分資深的羅家掌門人,這個時候如果他有什麼不測,其他族人不會眼睜睜看著她來掌控羅家的。

  “你想想啊羅冀,我也曾經幫助過你對不對?我們一直是相互不干涉的,在危機來臨的時候只有我能作為你的妻子幫助你度過難關,我怎麼可能害你呢?我怎麼可能是我要下毒殺你呢?”

  餘麗珊描畫精緻的睫毛上掛滿了淚水,羅冀想起她總是喜歡不停的嘗試更換睫毛膏,加長的,加重的,閃光的,各種各樣色彩的,這個女人對能塑造第二張臉的化妝品總是這麼狂熱,以至於很久之後他都不再能記得這個法定妻子的真正的臉。

  然而林風完全不同,他極少用化學製劑,洗臉只用清水,頭髮裏總是柔順乾爽,散發著少年溫暖乾淨的氣息。

  “……我在讓人搜查那個廚師住處的時候,發現了鉈。”

  羅冀的聲音低沉,卻像驚雷一樣讓餘麗珊刹那間蒼白了臉。

  “林風這段時間的身體情況很不妙,我以為是因為他暗地裏在搞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誰知道是這個原因。餘麗珊,下絆子或打小報告這種事我能忍受,但是鉈中毒不行,太惡毒了。”

  餘麗珊僵在了原地,手腳冰涼。

  “關於這次的投毒事件,”羅冀退去了半步,不動聲色的擺脫餘麗珊抓著自己肩膀的手,“這次中毒的事,我不會再追問了。”

  餘麗珊聲音顫抖:“……你……你還認為是我……”

  “我怎麼認為的不重要,我只想讓你知道,沒有下一次了。”

  羅冀沒有看餘麗珊一陣青一陣白的臉,他歎了口氣,轉過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餘麗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刹那間給人一種她喉嚨的哦要因此而撕破了的錯覺:“羅冀!就算是為了我,求求你就算是為了我!離開那個林風吧!他會把我們都毀滅掉的!”

  羅冀打開門,頭也不回。

  “不行,我愛他。”

  他關上石頭房門,餘麗珊在冰冷的房間裏,因為恐懼和絕望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刺痛耳膜。

  林風在房間外,低著頭站在羅冀面前,輕聲道:“我……我在那邊房間裏有點冷,所以……”

  羅冀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風單薄的肩上。做工精良的西裝外衣,帶著淡淡的煙草氣息和人體殘留的溫暖,一直沁入到人的肌膚裏去。

  林風想說什麼,羅冀打斷了他,淡淡的道:“以後不要這樣了。”

  接著他拉著林風的手,順著長長的、陰暗的石頭走廊,慢慢的向外走去。

  ……以後不要這樣了……是說不要哪樣了?擅自離開他指定的地點,還是其他的什麼?

  林風臉上神色無異,被抓在羅冀掌心裏的手指卻止不住的顫抖著,一片冰涼。

  被層層戒嚴的建築籠罩在清晨淡淡的霧靄裏,葉蓮從卡夾裏抽出一張黑卡,密碼和虹膜檢測通過,大門無聲無息的在眼前滑開。

  合金牆壁映出他清瘦筆直的倒影,頭髮綁成馬尾,鬢髮一絲不苟的垂在耳際,血紅色的鑽石耳釘在發際中若隱若現。黑色的風衣上銀扣一直扣到下巴,雙手插在口袋裏,腳下踏著沉重的及膝黑色皮靴,全身上下除了袖口中偶爾露出來的一截清白色手腕之外,就完全看不到多餘的部分了。

  “每次看到你都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啊,葉蓮大人,不論冬夏都是同一種姿態,難道你已經捨棄了身為人類的正常冷熱感覺了嗎?“

  走廊拐角裏拐出一個漫不經心的年輕人,披著浴衣,端著一杯咖啡,搖搖晃晃的從身邊擦肩而過。葉蓮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公式化的嗯了一聲,“原來你從越南回來了啊。”

  “不要說得好像我會死在那裏啊,對待同伴應該有溫柔一點的態度。話說回來雖然我討厭越南軍隊,但是我更討厭你們國家的特種兵,一個個都如狼似虎完全不怕死一樣。呐,你們民族的戰士都讓我討厭,即使是對待在歷史上有著深仇大恨的敵國也那麼不計前嫌,還派出精銳部隊去幫他們對付我,差點讓我付出了一條手臂的代價呢。”

  葉蓮掃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關節處有明顯縫合的痕跡,想必那裏曾經被齊根炸斷過。

  “你太掉以輕心了,越南軍隊是敢於用鐵鍬剷除美軍手榴彈的。”

  年輕人咽下咖啡,“你在指責我並且讚賞越南人嗎?是你們國家的特種兵把我逼到佈滿毒蛇、沼澤和地雷的叢林裏去的。在他們協助越南人作戰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腳下的土地上曾經沾染自己同胞的鮮血,他們就這麼站在自己父輩倒下的戰場上,幫助自己曾經不同戴天的仇人來對付我……”

  “不要一口一個‘你們國家’。”葉蓮打斷了他,“我早就是個罪大惡極的叛國者了。”

  年輕人仰頭把咖啡一飲而盡,“啊,我忘記了。”

  “話說回來,海圖到手了嗎?”

  “啊……沒有,任務失敗了。我趕到他們交易地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年輕人漫不經心的把紙杯揉成一團,準確扔到五米以外垃圾桶小小的入口裏,“現在海圖已經被傳遞到了香港那一帶吧,據說是當地最有名望和地位的家族在保管這份海圖呢。”

  葉蓮皺起眉,“羅家。”

  “什麼?”

  “港島近年來最強盛的家族是羅家。”

  年輕人攤開手:“這樣巨大的財富應該由政府來保管才對吧。”

  “政府沒有能力不引人注目的在那片海域上進行開採,必須得到當地家族的支援和掩護。羅家和政府的關係一向都很好,把海圖交給他們保管應該是最妥善的。”

  “那你怎麼想呢葉蓮?我覺得從那個羅家手裏盜走海圖,比從政府手裏奪食要容易得多啊。”

  葉蓮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眼底一片波瀾不興,“這種問題,還是交給組織集體討論吧。”

  他面無表情的繼續向前走去,身後傳來年輕人愉快的聲音:“呐,那麼葉蓮大人,既然你不動手的話那我就搶先一步往羅家派人了哦!”

  葉蓮頭也不回:“隨便你,總之任務得到的財富都是要上繳組織的,這一點別忘了。”

  身後傳來輕鬆自得的小調聲,想必那個斷了一隻手還絲毫都不吸取教訓的人很快就會把他的殺手部下派往香港吧。

  在這個組織裏好像沒人會把斷手斷腳這一類的事放在心上,每個人都在本能的追求強大的力量,再利用力量來斂財,通過財富取得更大的權力。為了實現最終的目的,他們毫無顧忌的進行暗殺和犯罪,利用一切罪惡的途徑去擴大組織的勢力。

  在走進會議室的大門時葉蓮抬起頭,大門上空雕刻著半隻眼睛,眼睛裏流出鮮紅的淚,凝結在眼角下方的位置,濃墨重彩的一點血紅,就像是殺人時滴下的血一樣。

  那是罪惡者的圖騰。

  耶誕節就快要到了,早上林風還蜷成一團縮在被窩裏,羅冀把他拎著耳朵捏出來:“不要再睡了,乖,至少在我去公司之前給一個早安吻吧?”

  林風乖乖的吧唧一口,可惜完全沒對準位置,重重的親在了羅冀的外套領口上。

  羅冀揉揉他頭髮,轉手把一個冰涼的東西塞在他懷裏:“這個是送你的聖誕禮物,好好玩吧,不然天天除了睡覺就是發呆,你就要長成一隻小豬了!”

  林風無精打采的睜大眼睛:“電腦?……你想讓我網戀嘛?”

  羅冀捏捏他的臉:“我這麼個帥哥放在這裏,乾脆就跟我網戀了吧。”

  林風躲閃不及,被某帥哥非禮一把後暈暈乎乎的坐在床上,一直到十分鐘後樓下傳來汽車發動離開的聲音,他才猛地清醒過來。

  “真是的,這種生活再過下去就會徹底變懶惰的吧……”林風一邊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一邊爬下床,一把冷水潑在臉上,好不容易才感覺清醒了一點。

  上網打遊戲是每個青少年時期的男孩子都會偷偷去做的事,林風也不例外。後來他漸漸斷了網遊的癮,但是偶爾在大街上看到最新格鬥遊戲的廣告,還是會心癢癢一把。

  林風打開電腦連上網,管家突然推門進來,笑容滿面:“小林公子,不先吃了飯再……”

  電腦螢幕上是普通的網遊介面,端坐在電腦前的少年全神貫注的選擇玩家角色,用羅冀的帳號充值,準備毫不心疼的大批購進極品裝備。

  看來人民幣玩家的確是存在的。

  “等我半小時……嗯……二十分鐘就下來,我要先進去新手村打怪獸。”

  完全普通的、愛好正常的少年,管家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一下那個遊戲,是市面上最流行的那一款,林風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會迫不及待的試玩,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管家點點頭:“那我過二十分鐘再來叫您吧,抱歉打擾了。”

  林風沒有回頭,聽到房間門關上的聲音的管家腳步離開的聲音,過了十幾秒鐘之後他輕輕的哼了一聲,切換了遊戲畫面,熟練而迅速的登陸了自己的郵箱。

  上次登陸時間是半個月以前,這次上去後多了一條未讀郵件。緊急性最高,類屬機密,竟然是葉蓮親自發來的。

  “聽說你現在還在羅家。有人準備對羅家動手,目的是海圖。小心被牽連。”

  林風皺起眉頭。海圖這個稱謂大概是指描繪海底礦藏和石油的圖,但是這和羅冀有什麼關係?難道羅家掌握著海底礦藏這樣巨大的財富嗎?是什麼人打算對羅家動手,難道他們打算暗殺羅冀?

  林風匆匆回復:“知道了,謝謝老師。是什麼人要動手?”

  選擇了發送郵件,他切換到遊戲介面去,心不在焉的殺新手村的雞。大概過了五分鐘,新郵件彈出對話方塊,上邊竟然只有短短一句話:

  “不要插手,這些人都是罪大惡極之徒,你應付不來。”

  “可是老師……”林風喃喃的道,“你明明知道我不願意看到羅冀死在別人手上,還特地通知我這一聲……反而讓我更忍不住想插手啊!”

  他歎了口氣,斷了線,抓起一邊的電話。羅冀這個時候已經到達了公司,不過他剛剛到達的時候不會立刻開始工作,都會先小憩一會兒,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絕對是他自己接,不會假手給秘書或其他人。

  手機僅僅響了兩聲,那邊傳來羅冀帶著笑意的聲音:“怎麼了,才半個小時就開始想念我了麼?”

  “是呀,”林風漫不經心的對著話筒吹氣,“讓我去公司看你吧好不好?如果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裏的話,小心我離家出走去當不良少年哦。”

  羅冀哈哈大笑:“你去吧,最好去當酒吧男孩,然後我把你給買回來當寵物養,可他媽帶勁了……”

  來自于成人世界不良幻想的哈哈大笑聲戛然而止,因為林風甩上了電話。過了一分鐘,電話再次響起來,林風在電話那邊懶洋洋的命令:“快說你求我去看你,快說!不然今晚我就去睡客廳哦。”

  羅冀還想嘲笑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突然變得很溫柔,聲音都小心翼翼的帶著撫摸一樣的溫情:“嗯好吧,我想你了。過來公司吧,中午我們一起去樓下新開的餐廳吃飯。”

  頤指氣使的准不良少年終於心滿意足的掛上了電話,聽筒裏傳來單調的嘀嘀聲。羅冀注視著電話半晌,默不作聲,臉上看不清楚是什麼表情。

  助手在身邊停頓半晌,終於忍不住低聲道:“羅先生,最近情況特別險峻,在您身邊布下了重兵保護,這個時候把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接過來的話……”

  “我知道。”

  助手一愣:“這……這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會顧不過來。”羅冀淡淡的道,“所以才要把他接來。”

  “這個……恕我冒昧,我還是無法理解——”

  羅冀搖了搖頭,制止了助手的疑問,“你不需要理解,到時候……到時候看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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