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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極道花火》作者:淮上【完結】(上+下)

  56.混蛋的愛

  景星房地產開發公司財務科的職員陳榮,在午餐時間突然被主管找到,說是大老闆從總公司大駕光臨,指名道姓要見他。

  主管傳達這個消息的時候感到很奇怪,陳榮進公司差不多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年紀已經大了,再過幾年就該退休了,本來這個年紀是不應該被招進來的,但是據說陳榮早年在內地做生意認識不少朋友,其中一個又是財務科科長的朋友,於是幾經輾轉,最終還是進了這家公司的門。

  也許的確是年紀大了做事牢靠吧,陳榮在財務科裏做了兩年,基本上不犯錯,對待同事也和氣,謙卑恭謹到有時幾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可能每個公司都有這樣的人吧,本分的做事,領著不豐厚也不微薄的薪水,平平淡淡的熬到退休,辦公桌一收就乾乾淨淨的走人,可能要很長時間以後別人才會注意到他已經退休走了。

  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又不起眼的小人物,為什麼整個集團的大老闆羅冀,會突然特地駕臨這裏指名道姓的要見他呢?

  陳榮有些惶恐的在衣角上搓了搓手,跟著主管上電梯去頂樓。頂樓一般是這家房地產公司主要領導的辦公室,像他們這樣的小職員只會偶爾上來送一趟文件,來不及仔細看就走了。這樣跟著主管從專用電梯裏上來去面見總公司的大老闆,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走廊上鋪著厚厚實實的波西米亞風格手工地毯,走到總經理辦公室外,主管敲了敲門:“經理,陳榮先生已經請到這裏了。”

  裏邊傳來總經理繃緊了的聲音:“進,進來。”

  陳榮其實早年也打拼過,見過不少世面,也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總經理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裏,或者說就像是用手指去彈一根已經繃到了極限的橡皮筋,有種即將斷裂的危險。

  他吸了口氣,推門進去。

  偌大的辦公室裏,總經理坐在辦公桌對面,平時他坐的那張大班椅上則坐著一個穿深黑色西裝的男人,不用說就是那位突然駕臨巡視的大老闆了。

  大老闆把桌面上的文件一合,“您就是在財務科工作的……陳榮先生,是吧?初次見面,我是羅冀。”

  陳榮張開嘴,在複雜人事中打滾了一輩子的神經立刻敏銳的感覺到,這位大老闆的口氣很微妙,甚至有種超乎了禮儀的慎重,“——老闆您客氣了,鄙人就是陳榮。”

  羅冀揮揮手,總經理立刻抹抹汗退了出去,臨走時還丟給陳榮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儘管總經理對這個老實的員工也沒什麼印象,但是在面對相同的危險人物時,人類的本能給了總經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難道是財務資料做錯了嗎?不可能啊,再說就算做錯了也不會勞動大老闆親自來審問吧,不是還有科長等上面人嗎?也沒有貪污和怠忽職守的情況出現吧,僅有的那幾次公款“小金庫”吃飯喝酒,也是各個科室之間心照不宣的傳統了,連總經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啊。退一萬步說,就算大老闆要決心整頓“小金庫”,也不會單獨找到自己頭上啊?自己只不過是個帶一張嘴跟著吃飯的人而已吧。

  陳榮正胡思亂想著,突然羅冀咳了一聲,道:“陳先生不要緊張,您請坐,請坐。”

  陳榮連連答應,然後在椅子上坐了半邊屁股。

  羅冀說:“其實是這樣的。我看了一下人事檔案表,發現陳先生以前結過一次婚,是吧?”

  陳榮呼吸一頓,半響才緩緩的點點頭,低聲道:“是的。”

  “那麼,餘麗珊這個人,陳先生還有印象嗎?”

  這話就像一個重磅炸彈,一下子炸得陳榮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羅冀伸手憑空往下壓了壓,這個動作的指示意味很明顯,陳榮愣了一會兒,才脫力的坐了下去。

  “餘麗珊是我前妻,看來我沒有找錯人,當年的事情的確是發生在貴府上的。”

  陳榮這下子連驚訝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不知道這是您的公司……如果……我不會……”

  “今天我請您過來沒有要翻舊賬的意思,您不必驚慌,”羅冀打斷了他,“坦率的說,當年貴府家破人亡,我也有從中指示,何況餘麗珊現在已經和我沒有法律關係了。發現您在鄙人公司裏做事實在是個巧合而已。”

  陳榮失神的坐在座位上半晌,只見嘴唇微微蠕動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羅冀等了他一會兒,看他不說話,才緩緩的道:“至於尊夫人林鳳女士……很抱歉,好像已經在年前去世了。”

  陳榮失聲問:“是你動的手?”話音剛落才發現自己口氣裏竟然帶著質問的味道。

  “林夫人是積郁成疾。”

  “……是我害了她……”陳榮深深地低下頭去,“是我害了她啊……”

  羅冀垂下視線,歎了口氣道:“您還害了一個人,就是陪伴在尊夫人身邊、為她送了終的林風。——啊,他後來改的名字叫林風,他小時候是叫林梢的對吧。”

  陳榮震驚的抬起頭:“是林梢!……他還好嗎?他……他活著嗎?”

  一刹那間很多被刻意遺忘的事一起湧上心頭,說林風的話這個當父親的未必能反應過來,說林梢,則能勾起很多很多塵封的回憶。

  林梢,樹林纖細輕巧的梢頭,微風最先拂過、陽光最先照到的地方,樹林中最高的地方,父母寄託了希望和祝福的地方。

  那是他杳無音訊的兒子的名字,那個孩子跟著母親一起離開了家,從此泥牛入海杳無消息,連生死都不知。

  “我今天請您過來不是為了談論當年的舊事,不是為了討論餘麗珊或林鳳女士……”羅冀似乎覺得有點難以開口,但是終究咳了一聲,沉聲道:“事實上是關於您的兒子林風。他……他在我那裏。”

  陳榮就算已經在人世間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已經大起大落人情練達到成精的地步,這是也不禁愣了一下:“在……在您那裏?……”

  陳榮突然站起身,幾乎要撲過來:“求求您羅先生!當年是我們大人的過錯!這麼多年來我妻離子散,也沒有一天好受!不關他的事的,真的不關他的事的!他只是個可憐的孩子!是我對不起他,我把他趕出家門,我後悔啊!真後悔啊!……求求您放過他吧!哪怕我死都沒有關係啊!……”

  羅冀一言不發的盯著他,手裏捏著一支金筆,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高深莫測無法言說。但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可以看見他一根手指無意識的不停摩挲著筆身,這是一種潛意識裏快速思考的反應。

  陳榮看他始終不置可否,終於臉色越來越白,最終像耗盡了全身力氣一樣踉蹌著,退去了半步,“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這個孩子……這幾年來沒有一天不生活在悔恨中……只有這個孩子……”

  羅冀道:“你想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嗎?”

  陳榮茫然的看著他。

  “我看了下檔案,好像陳先生這些年來的生活也比較拮据,一直是一個人。尊夫人已經仙逝,不可能再回來了;不過那些被迫賣掉的產業倒是還在,只要有錢的話,仍然能贖回來。妻子可以再找,孩子可以再生,只要有和當年一樣的財力——或者說,比當年更多的財力的話,要回到以前的富貴生活不是什麼難事。”

  羅冀口氣不溫不火,頓了頓又問:“陳先生已經快到天命之年了吧?就算仍然在這家公司裏做到退休,以後得到的退休金也很有限。這裏的醫療系統雖然完善,但是沒有錢的人生了病一樣是活生生吃苦受罪。沒有錢,沒有人照顧,一個人孤苦伶仃,以後人生無望啊陳先生。”

  陳榮下意識問:“……您是什麼意思?”

  羅冀把自己面前的一張薄薄的紙輕輕推到他面前,陳榮的目光隨著那張紙移動,竟然是一張沒有填寫金額的支票。

  “……您這是什麼意思?”陳榮喃喃的重複道,不過這一次語氣中已經夾雜了更多、更激烈的情緒。

  “就算您想帶走林風,他也未必會跟你走的。您是害死他母親的仇人,是背叛了他的父親,估計他恨您都來不及。”羅冀的語調一轉,“——再說,早年他受了傷,身體非常不好,跟您走以後誰來照顧他呢?他每個星期開的藥足夠養活一家藥店,您有這個能力保障他的生活——啊不,是生命嗎?”

  陳榮的動作僵住了,整個人呆呆的站在那裏,半晌聲音才從他乾澀的喉嚨裏擠出來:“您說他在您那裏,……他為什麼在您那裏?怎麼回事?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喜歡他,”羅冀加重了語氣,說:“我真喜歡他。我願意照顧他一輩子。”

  陳榮就像被雷打了一樣整個臉色都變得灰白,眼裏幾乎空洞洞的連一點生氣都沒有了,就像連心臟都要停跳了一樣。

  羅冀怕他一下子心臟病發倒在這裏,剛想叫人,突然陳榮機械的抬起手,拿起那張支票。

  他盯著那張可以滿足重重匪夷所思的欲望的支票,仿佛要把那張薄薄的藍綠色的紙看出一個洞來,就這樣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突然做了一個讓人相當出乎意料的動作來。

  ——他一點一點的把那張支票撕得粉碎,然後握成一團,任憑紙屑紛紛揚揚灑落了一地。

  羅冀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陳榮慘笑道:“羅先生,雖然我是個混蛋,但我也是個父親的。”

  羅冀心平氣和的反問:“當年把尊夫人和親生兒子趕出家門的,難道就不是您這個父親了嗎?”

  “當年我對他們母子做了錯事,我不會再錯第二次了。”陳榮抬起頭,直直的盯著羅冀,“雖然我是個沒用的父親,但是只要能保護我的孩子,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他能原諒我,他九泉下的母親能原諒我,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羅冀盯著陳榮的臉,沉聲問:“就算給你再多的錢,你也還是要兒子?”

  “我要我的孩子!”

  “給餘麗珊呢,也還是選兒子?”

  陳榮不假思索的大聲道:“要我的孩子!”

  “……”羅冀歎了口氣,深深的仰坐在大班椅裏,“我說的不錯吧,不管是丈夫對妻子還是父親對孩子,那種愛都是值得相信的……林風,林風?出來吧,抱歉之前沒跟你打招呼,我就是想讓你看看,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愛你的。”

  辦公室連通一間小小的休息室,門哢噠一聲響了,陳榮難以置信的回過頭,林風站在門後,因為過度的悲喜起落以至於臉上木然沒有表情,好像自己都沒法支撐自己站立的重量,必須要勉強扶著什麼才能站穩。

  羅冀低聲道:“我早就告訴過你要相信別人是愛你的,別因為那一次背叛就把所有人都否定了。你現在發現我是對的了吧?”

  林風頭發亂糟糟的,臉色蒼白近乎透明,因為削瘦而顯得眼睛特別大,下巴特別削,寬大的襯衣套在身上,扣子開開的露出深深的、削瘦的鎖骨。

  這個打擊對他來說實在太大,以至於整個人都顯出一種病態的迷惘和虛弱來。

  羅冀走上前去想拉住他,但是之間眼前一閃,啪的一下挨了不折不扣的一拳,打得他臉都偏向一邊,嘴裏立刻泛出了血腥味。

  林風對他咆哮:“憑什麼管我的事情!我跟你有什麼關係是不是!看著我你感到很好笑是不是!”

  羅冀張了張口,林風一把拽住他領口,聲音尖利到尾音幾乎破裂開來:“誰給你的權力搞這麼一出!你算是我的什麼人?你誰也不是!隨隨便便找什麼人就來冒充我父親,你以為我傻到相信你嗎?我父親已經死了!被餘麗珊殺死了!你跟他們都是一夥的,我一個都不原諒!沒門,我就是不原諒你們!”

  陳榮喃喃的道:“梢梢,我是爸爸,我是……”

  林風就像被電突然打了一下,猛地退去半步,毛都炸起來了:“不要叫我!媽媽不在了,你們誰都沒權力管我了!”

  陳榮心痛如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林風突然推開羅冀,就這麼光裸著腳往前沖去,差點撞到陳榮身上。他就像是突然要踩到什麼有毒的東西一樣,猛地躲開然後沖出了門。

  陳榮要追上去,但是林風的身影已經一陣風一樣在走廊上消失了。

  羅冀直起身,揉了揉臉上被揍的紅腫,神態自若的拎起電話:“喂,保安科?”

  電話裏傳來訓練有素的回答:“是,羅先生。”

  “他跑出去了,別攔著他,但是要跟著他。”羅冀伸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嗯,大概往河邊方向去了。”

  57.妥協的小爪子

  林風往河裏打水漂,羅冀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他扔出一塊手掌大的石塊,電光火石間啪啪啪打出了足足五六個漩。

  羅冀默默的擦了把汗,“喂,你一定是跟這河面有仇對吧。”

  林風說:“把河面想像成你的臉,所以就覺得有仇了。”

  “……”

  “在你面前我總是覺得挺沒有自尊的,”林風撿起一塊石頭,頭也不回的對著河面扔出去,“你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業,自己的地盤,想讓誰生誰就生想讓誰死誰就死,別人只有看你臉色的份。我呢,我什麼都沒有,現在連從小生活的基地也沒有了。”

  林風不再扔石子了,大概有點累了,他撲通一聲坐在青草地上:“羅冀,你就不能給我留點自尊嗎?就不能裝作已經把我家的事忘掉了嗎?”

  羅冀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林風突然問:“——你愛我嗎?”

  “……這還用問?”

  “哦,那麼我們來假設另一種情況,”林風語調平平的,“如果那天晚上你沒有留我下來,如果你沒有愛上我,那你在發現我身份的時候,會不會直接把我殺了或把我折磨一番,讓我生不如死呢?反正我只是個一無所有的人罷了,殺了我以後就沒人知道你老婆幹的醜事了,你還可以安安穩穩過著你養尊處優的日子,對不對?”

  “……”

  “也就是說,我現在能活命的先決條件就是你愛我,我基本生存的權力都是你給予的,你想給什麼就給什麼,而我只有接受的資格而已。你高高在上,而我則家破人亡一無所有,是不是這樣?”

  “話也不能這麼……”

  “羅冀,”林風說,“你對我挺好的,這個我知道。我只是放不下以前的事而已。我這人經歷過那場變故之後脾氣就有點怪,想東想西的很惹人嫌,你不要見怪。”

  “……”羅冀想出聲為自己辯解,但是張開口又發不出聲音。他看到夕陽下林風落寞的臉,一行淚水緩緩流下來,仔細聽能聽出他語調後的哽咽,但是被強行壓抑在了平靜的聲音深處。

  羅冀默默的半跪在他身邊,半晌道:“我請你父親來不是為了要羞辱你。”

  “原來你是打算羞辱你自己啊。”

  “……我其實就想讓你把當年那個陰影解開……”

  “當年的事不是你們幹的嗎?別把所有責任都推給餘麗珊,羅冀,別太高看你自己了。”

  羅冀喉嚨裏堵著一口氣,上上不來下下不去,他撐著額角深深地歎了口氣:“林風,你總是把人看得這麼壞。”

  林風立刻道:“對不起。”

  羅冀被他哽得一愣。

  林風真心誠意的說:“我看錯你了,其實你是好人,是小的狗眼不識呂洞賓,小的錯了,實在是抱歉。小的這就肝腦塗地粉身碎骨的給您以死謝罪去,從今往後小的再不出現在您眼前玷污您老的貴眼了,拜拜。”說著起身大步往回走。

  羅冀猛地站起身,反手抓住他手腕:“你上哪兒去?”

  林風頭也不回:“我去把這話跟你老婆說一遍,請求你們賢伉儷寬容大量的原諒我。”

  “回來!”

  林風反手一推,羅冀被他推得踉蹌半步,“回你他媽!羅冀,你知道我為什麼看到你就不高興嗎?因為我看到你就想起以前的事!我看到你就想起自己曾經有多可憐!你,還有餘麗珊,還有我父親,你們都是我媽媽和我曾經受盡屈辱的證明,活生生的證明!”

  羅冀死死抓著林風不放手,他一放手林風就可能發狂,甚至可能跑到什麼一輩子都找不會來的地方去。

  “除非有一天你們都落到我曾經的慘況中去,”林風咬牙切齒的說,“除非有一天你們都經受比我多一千倍一萬倍的痛苦,否則我就永遠也不原諒你們。我永遠也不原諒高高在上施捨給我同情的你們。”

  羅冀拼命按著他,林風狠狠給了他一肘子,羅冀倒抽一口涼氣,悶聲不響的咬牙忍了。

  林風心裏有個地方,被永遠的留在了少年時代那個陰霾暴雨的傍晚裏,不論時光流逝不論人事變遷,那個地方都永遠長不大。那個林風被永遠留在了黑暗的角落裏,瑟縮著,哭泣著,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武器,張牙舞爪的保護自己。不管懷抱著善意還是惡意,只要靠近他的人都無一例外被他拼命攻擊,哪怕筋疲力盡傷痕累累,他都緊抓著武器不願意放下。

  如果他母親還活著,應該會比較容易原諒一些。可惜唯一陪他走過那段歲月的人已經不在了,他無法原諒,無法寬恕,否則就是對逝去的人的褻瀆。

  其實他不需要別人懷著善意走近。他只需要有個發洩仇恨的物件,這個物件必須確保不傷害到他,但是又必須時刻無條件承受他的緊張、不安和憤怒。就像長成了利齒的小野獸必須咀嚼什麼柔韌的東西來給它磨牙,不然它的利齒就會撕裂它自己柔軟的嘴巴。

  “實在覺得難受的話,恨我會不會讓你覺得好過點?”羅冀一手按著亂踢亂掙的林風,一手不斷捋開垂落到他眼前的碎發,“好了,不要哭了,還高高在上呢,遇見你以後你就是我祖宗了。”

  林風狠狠的一揮手打歪了羅冀的臉,然後氣喘吁吁的躺在草地上,別過臉去。

  羅冀半跪在他身邊,只見夕陽金紅的餘暉映在他側臉上,幾乎要把眉眼都融化在了無邊無際的金水裏。幾次受傷生病都沒影響到他極度的秀美,五官驚人的標緻,就像一筆一畫細細描繪上去的一般。

  羅冀伸手去摩挲著他的臉,半晌說:“我小時候也沒家,其實跟你一樣。”

  林風伸手堵上耳朵。

  羅冀知道他偷偷留了條縫隙,歎了口氣繼續道:“我母親是當年別人送給我父親的女人,運氣比較好,她來的時候大夫人還沒進門。據說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喝了一晚上悶酒,他不想要孩子,如果給他選擇的話,他不會想要我的。”

  “後來大夫人進了門,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脾氣很重。人都是這樣,一對比就能顯出高下來,父親是個性格極其剛硬偏激的人,根本和大夫人過不到一起,所以才慢慢發現我母親的好。誰知道又過了幾年大夫人生了二弟,跟父親說要把我趕去美國,父親竟然也真的同意了。”

  “那時我真恨啊,都是一樣的孩子,憑什麼就有個貴賤高低的分別?憑什麼他一個毛頭小子出生,我就得背井離鄉的避開他?我去了美國,當時就一點點大,什麼都不會,底下人看我無權無勢沒有後臺,也不大待見我。當時我母親自身難保,也根本顧不上管我;父親一年半載難得來一次電話,我整個感覺就是已經被世界拋棄了,每天上學放學,木木呆呆的,有時候好幾天一個字都不說,也沒人問我。這樣的生活大概一直持續了十年左右,一直到我研究生畢業。”

  林風低聲嘟噥:“你學歷還挺高的。”

  “你去過正規學校嗎?”

  “沒。校長請了老師教我專業課。”

  “學歷也不過是一張紙而已,”羅冀心平氣和的說,“主要原因是我一旦畢業就要回羅家,但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看到家裏人的臉。”

  “後來呢?”

  “後來我父親親自來信叫我回去啊。他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是在家學的,專門有個老師帶他,結果造成我父親一輩子都搞不清學歷這玩意兒是幹嘛的。他說我再把書念下去就要把人念廢了,叫我趕緊回去跟餘麗珊結婚。余家當時勢頭還挺旺的,餘麗珊本人又是個大小姐,我一看就很抵觸她,但是我父親……”

  羅冀頓了頓,林風忍不住問:“於是你就奉父母之命了?”

  “沒有,其實我父親不大命令我。小時候我真恨他,但是到二十多歲的年紀,突然發現他其實事事都在為我考慮,很早以前就把路一點一點給我鋪好,而且對我寄予很大的希望。真可笑,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偏心正房出的二弟,結果到他快去世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他喜歡的兒子一直是我。他跟我母親說:‘我早就覺得人世索然無味,不如儘早離開這個世界,如果羅冀能繼承這個家的話,我就沒什麼不能放心的了’。”

  林風嘀嘀咕咕的說:“有什麼用,他根本不打算讓你知道他愛你。”

  羅冀笑起來:“我父親其實是個很浪漫的人,如果他和我母親到現在還活著的話,我母親未必能接受你,但是我父親一定會很喜歡你。他很早以前就鼓勵我跟餘麗珊離婚,然後勇敢的出牆去尋找真愛。”

  “……”林風把頭別到一邊去。

  “林風,”羅冀說,“其實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自己也曾經經歷過,被親生父母背叛,被所有人拋棄,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了十年。現在回想起我的少年和青年時光,幾乎已經完全沒印象了。”

  林風悶聲悶氣的問:“有那麼慘?”

  羅冀失聲笑道:“你才有多大?你才痛苦幾年?我從小時候背井離鄉到現在,美好的回憶屈指可數。你覺得和餘麗珊結婚之後的日子算得上愉快嗎?得知父親的死訊後一個人冒著生命危險回港奔喪,這種事算得上愉快嗎?”

  他說得其實有道理,林風想起自己孤苦伶仃的少年時代,刹那間對羅冀的回憶產生了相同的感受。

  人都是這樣的,當你痛苦的時候看到別人幸福,就會覺得憤怒,覺得不公平。但是如果你痛苦的時候看到別人和你擁有相同的痛苦,就會覺得格外同病相憐。

  羅冀看著林風,低聲問:“那天晚上我回港奔喪,大夫人派人在車上裝了炸彈,臨爆炸的時候救我出來的,還是你對吧?”

  “……”林風默認了。

  “為什麼當時不看著我炸死?”

  “……我不想讓你這麼痛快的死。”

  羅冀沉默了很久,低聲道:“不管怎麼說,如果你當初沒救我的話,這輩子我也沒法遇見你了,所以還是謝謝你。”

  林風眼睛撇到一邊去,專心致志的盯著一根小草看。

  “林風,”羅冀說,“我這一生最美好的記憶是從你出現開始的,如果你離開我的話,那我就一點地位也沒有了。從你出現在我面前開始,生殺予奪、高高在上的那個人,就一直是你。”

  他摩挲著林風的臉,半晌輕輕吻了吻他柔嫩的眉心,“——而我,只是個一直匍匐在你腳下,努力想討你高興,卻又總是失敗的人罷了。”

  58.Happy Ending

  陳榮回去後心神不寧,在房間裏轉了好幾圈,突然打開箱子,一陣拼命的翻找。

  港島寸土寸金,他當然買不起房子,只在尖沙咀一帶租了一間公寓。市區房子貴並且很小,大半位置都被一張床佔據了,牆角裏堆著幾個箱子,那是他破產之後從深圳帶來的全部家當。

  以前他的生活不是這樣。他有溫柔賢淑的妻子,調皮搗蛋的兒子,家業在夫妻二人共同的打理下蒸蒸日上,生活優裕不愁吃穿。

  可是轉眼間美夢破碎,妻子含恨離去,兒子生死不知,直到家業散盡生不如死的時候,他才體會到自己的愚蠢和無知。他親手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拋棄了,然後無數個夜晚在淚流滿面中醒來,夢中不斷回憶起兒子小時候一家人呵呵樂樂的畫面,那樣美好甜蜜,似乎在無聲的嘲笑著他現在的慘狀。

  他曾經試圖聯繫過兒子,林風在去南美的時候留了聯繫方式,但是這次他帶他母親離開之後就切斷了聯繫,斷然不願再見到父親。這孩子從小就是非常激烈的性格,經過一場大變更是偏激之極,和他母親非常相似。

  “找到了!”陳榮從箱底翻出一個層層報紙包著的小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個相框,裏邊是他僅存的一張完整的全家福。

  照片已經非常陳舊,那是林風小的時候,一家三口依偎成一團,對著鏡頭甜蜜微笑。陳榮看著看著突然眼底發酸,他把相框緊緊貼在胸口,發出竭力壓抑後低沉而痛苦的嘶吼聲。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門鈴響了:“陳先生!陳先生您在嗎?”

  門外站著兩個衣冠楚楚的西裝男,其中一個陳榮在總經理辦公室見到過,認出是羅冀身邊的人,“請問兩位……”

  “羅先生吩咐我們把這個交給您。”

  陳榮接過信封,拆開來一看,一張支票滑了出來。他撿起那張支票看一眼數字,搖頭回絕:“對不起,我不能接受……”

  西裝男打斷他:“羅先生說,小林公子願意和您見面,請您稍微置辦一下,不然小林公子看了難保會不會傷心來著。”

  陳榮難以置信:“梢梢說要和我見面?什麼時候?”

  林風坐在咖啡館裏,緊抿著唇,勺子不停攪拌咖啡,好像咖啡裏有什麼難以溶解的劇毒物質,需要他保持這個頻率,一直攪拌兩個小時。

  羅冀坐在他身邊,不得不出言提醒:“已經要涼了。”

  林風放下勺子,仰頭把咖啡一飲而盡,然後伸手:“再來一杯。”

  “你已經喝下去三杯了,頭不暈?”

  林風機械的搖搖頭。

  羅冀審視他半晌,起身問:“你要是覺得我在這裏,你們的談話不方便……”

  林風目視前方:“坐下。”

  羅冀心裏一喜,這麼說林風已經把他當做家人的一部分,開始在隱私的事情上接受他了?

  “雖然你在這裏很討嫌,但是只有我跟他兩個的話我會緊張的。”

  “……”羅冀默默的坐下,今天下午第一千次看時間,並再一次懷疑這塊鑲鑽卡地亞已經停滯不走了。

  時針指向三點差五分,陳榮急匆匆的身影出現在咖啡館門口,往周圍一望,然後視線定在他們這一桌,臉上一喜,快步走來。

  羅冀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頭。

  周圍幾張桌子上都是他們的人,如果林風這時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昏過去的話,最近桌子上立刻就會跳出一支專門的醫生小組,以媲美餓虎撲食的速度衝刺過來,一秒鐘內把林風抬上救護車。

  可惜林風意志很堅定,喝了三杯咖啡,目光炯炯不似人類。

  陳榮走過來,有點慌亂的拉開椅子,囁嚅了一會兒:“……梢梢?”

  “我叫林風,鳳上邊少一橫的那個風。”

  林風改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母親,他本來也不姓林,後來乾脆連父姓都改成母姓了。

  陳榮低聲道:“林風,林風……這個名字也挺好。”

  他好像抬不起頭一樣盯著桌布看,林風則瞪著遠處牆上的鐘,一言不發。大概足足過了兩分鐘,陳榮才熬不過這壓抑的沉默,低聲說:“……好久沒有看見你,都沒怎麼變,個子都沒長,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爸爸已經老了是不是?”

  “是,大概不能去拈花惹草了。”林風知道自己不應該說什麼,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說,這種偏激的性格已經融合到了他的血脈裏,“不過媽媽已經去世,現在你愛怎麼拈花惹草也無所謂。”

  陳榮更加抬不起頭,不知所謂的喃喃著道:“是,是,還是你這樣好……你這樣好。”

  林風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這樣是因為換過骨骼,內臟也被修補過,細胞代換得非常快,所以看上去外貌變化會延緩。”

  陳榮一驚:“怎麼會這樣?你,你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他刹那間響起來林風小時候回國度假,一開始還會把身上的傷秀給父母看,那些猙獰的傷口如果出現在平常小孩子身上,大概會把父母活活嚇死的;但是他卻那樣習以為常,甚至當做跟父母撒嬌的理由,把他和林鳳都心疼得不輕。後來他長大一點,回國度假的時候卻再不提出了什麼任務、受了什麼傷,好像那些都渾然沒有發生過一般。

  陳榮還記得有一年林風回來,背著大大的行李站在門口,進門就給他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給爸爸放下兩盒正宗巴西雪茄。他開口閉口都是回來在機場看到什麼好玩的人好玩的事,卻絲毫不提這一年在南美都經歷過什麼。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吃了飯,坐在沙發上看新聞,電視裏說到某敏感地區發生大規模武裝衝突,畫面放到一隊雇傭兵從直升飛機上空投下來,突然林風指著電視笑道:“媽媽你快看,上邊有我!”

  那是林風第一次在家裏提起他做過的事,他經歷過的戰火,和他面對過的生死。

  “執行任務失敗,逃跑時被人從身後放冷槍,後背,四顆子彈。”林風語氣漠然,沒有任何起伏,“兩顆嵌在肋骨裏,一顆腎臟,一顆肺部。”

  陳榮語無倫次:“都是爸爸的錯,我竟然都不知道……都是爸爸的錯……“

  “嗯,都怪你,”林風說,“要不是精神恍惚,我不會失手的。”

  陳榮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林風說完這句話後又閉上了嘴巴。兩個人之間再一次回到讓人心悸的沉默,在一邊裝作自己不存在的羅冀直覺談話已經進入到難以維持的地步,他換了個坐姿,暗示性的咳了一聲。

  沒想到林風立刻扭過臉:“你不耐煩了嗎?”

  “……沒,沒有!”

  林風站起身:“那我們回去吧。”

  我說的是沒有吧?的確是沒有吧?羅冀張開嘴,在走還是不走之間心念電轉,這時候陳榮急忙站起身攔在林風前面:“梢梢別走!爸爸這麼長時間沒見到你,好不容易……”

  林風平淡的說:“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了。”

  “……其實,其實我一直都很思念你和你媽媽……”

  “媽媽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陳榮再次意識到這個事實,雖然不像第一次聽到那樣難以接受,卻也被重重打擊了一下,跌坐到椅子裏。

  林風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他。

  “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話,”陳榮語無倫次的說,“如果再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不會感觸這麼愚蠢的事……太愚蠢了……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一定要對你媽媽說對不起,我要求她原諒我……我跟你媽媽說過的,說過我要保護她一輩子的,但是我,我背叛她了,我竟然背叛她了……”

  “嗯,你還害死了她。”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陳榮錘著自己的頭,“都是我的錯!”

  林風眨了眨眼睛,羅冀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的表情。

  他一定很想哭,但是拼命抑制著,他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要哭的樣子。

  “你沒必要這樣了,”林風緩緩的說,語調中壓抑著不易為人察覺的哽咽,“爸爸,你沒必要這樣了,感情走到盡頭了當然會背叛,你做的沒錯。”

  陳榮卻突然仰起頭,痛苦的握緊拳:“不,其實我還愛你媽媽啊!”

  林風刹那間緊緊抓住了桌沿,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於失態,“你以為我看不清楚嗎?你都把她拋棄掉了,還說你愛她?”

  “你不懂的,孩子,你不懂的……人一生可能會在誘惑前迷惘,可能會做出錯誤的選擇,可能會在錯誤到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但是人一生只能真正愛上一個人。我到現在都能想起第一次見到你媽媽時的情景,那第一次的愛過後,以後的愛情就全都是殘缺的了。”

  陳榮看著手心,自己因為痛苦而掐出的深深幾個指印還留在上面,似乎憑藉這種痛苦,就能回憶起那個女人曾經在掌心留下的溫度,“……是不是很可笑?到我這個年紀才懂得這個道理,一無所有之後才知道自己拋棄了什麼。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孩子,不要走我的老路……我是個可悲的人,不要走我的老路。”

  這要是放在以前,也許林風會覺得不可思議。他不相信愛情和家庭,也不相信兩個人之間的感情能從一而終。這樣的觀念在他的骨子裏根深蒂固,然後某一天突然那個背叛了他的人跑回來告訴他,其實他錯了。

  其實愛情是只有一次的,其實兩個人組成的家庭是可以從一而終的。

  林風腦子裏拉鋸一樣的痛,剛才喝下去的咖啡因強烈刺激著他的腦神經,因為實在太清醒,以至於神經都清醒得發痛起來。

  羅冀有點擔心的看著他。他直覺這次談話對林風是好的,他把陳榮找來的目的也是如此,否則以他一貫的行事作風,陳榮現在可以已經從港島消失了。不過話雖如此,一旦林風因為情緒激動發生什麼身體不適,他就會立刻中斷這次談話,把林風送出去。

  “……其實媽媽臨走以前,最後和我談起過你。”林風沒有看他父親,而是盯著空氣中漂浮的某個點,突然開口道。

  陳榮刹那間全身都僵硬了:“她,她說什麼?”

  “……我問她恨不恨你,要不要我幫她……報仇,”林風頓了頓,似乎有點猶疑,但是還是開了口,“她說不要,她說讓我以後遇見你的時候,問問你還愛不愛她。”

  陳榮緊緊盯著林風,連呼吸都忘記了。

  “現在我得到答案了。”林風說。

  “……”

  “爸爸,我很想揍你,我可以打你一下嗎?”

  陳榮還沒反應過來,林風已經舉起手,狠狠地、啪的一聲脆響,把陳榮的頭重重打到了一邊。

  “這一巴掌是替媽媽打的,她說如果你還愛她,就讓我幫她打你一耳光。”

  陳榮摸著臉,呆呆的僵硬在那裏。好像彼此之間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才聽到他沙啞的低聲道:“……是,我是應該挨你媽媽這一巴掌……你媽媽……她還說了什麼嗎?”

  林風久久的凝視著他,好像透過這個男人看見了自己的母親,而他則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目光,這樣正視的看著自己的父母。

  “她說,”林風眼底的淚水終於無聲無息流下面頰,“她還愛你。”

  林風到底沒有跟著陳榮離開,臨走的時候羅冀在門口等他,看到他和父親說了幾句話,然後搖搖頭,拒絕了父親的什麼建議,然後向自己走來。

  在車上羅冀終於沒能控制住自己,忍不住問:“你父親想帶你走?”

  “我跟他說我要跟你回去。”

  羅冀有那麼幾秒鐘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跟你回去!”

  羅冀猛地扭過頭去看他,林風神情安然,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

  “……你不是說一看到我就覺得噁心嗎?”

  “是啊。”

  “還有一看到我就想起我有多麼可惡?”

  “是啊。”

  “那你還……”

  “嗯,因為你那天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後來我想了一下,的確應該是那樣,”林風吸了吸鼻子,回過頭,揚起下巴,“像你這樣又離過婚、又這麼老了的老男人,能有人要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所以高高在上的那個人就應該是我嘛。連我這麼優秀的人都屈尊紆貴的要你了,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羅冀張大嘴巴,直覺這番道理很詭異,但是具體哪里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而且你照顧得我很好,當牛做馬,任勞任怨。”小林少爺伸手去大力拍打羅冀的肩,“請繼續這樣保持下去。”

  “……”羅冀說:“等等……”

  “再說,如果哪一天你背叛我了,我還有父親在呢,大不了揍你一頓然後拍拍手走人。”林風威脅性的揮了揮拳頭,“現在我跟以前不同了,可不是非你不可了,所以你搞外遇的時候小心點!”

  羅冀張了張口:“……你該不會是想說現在你有娘家了吧?”

  林風看他一眼,一拳揮過,轟隆一聲巨響,車門上凹下去四個清晰的關節印。

  “……”羅冀沉默半晌,緩慢而危險的搖頭:“臭小子,其他事可以由著你,只有一件事的上下位置不能搞混淆。”

  “啊,什麼事?”

  車在大門前戛然停下,羅冀瞄了林風一眼,突然一腳踹開車門,猛地把林風扛起來摔到肩上,就跟扛一口袋麵粉一樣大步往樓上走。

  麵粉還尖叫著掙扎:“慢一點!輕一點!啊!頭好暈!”

  羅冀順腳踢上臥室的門,把林風往床上一扔,然後慢條斯理的解開領帶、捋起袖子,跨坐在林風身上,“——就是這件事。”

  林風腦海中警鐘狂響,呆愣兩秒鐘,爬起來就往外溜。

  羅冀拎著脖子把他抓回來,按倒在床上:“往哪兒跑?”

  “跟我爸爸回去!”

  “沒事別回娘家。”

  林風看著身上越來越少的紡織品:“這還叫沒事嗎?!”

  “好了,好了,”羅冀親吻著他的脖子,含混不清的道,“已經是我在你面前唯一一件保證地位的事了,你就乖點吧,啊。”

  在家庭生活的主動權中,林風同學取得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絕對地位,偏偏在最關鍵的那件事上屈居下風,不得不說是戰略上的巨大失誤。

  小林教官,你真是白混了這麼多年!

  而羅冀在簽署了一系列喪權辱國條約之後,終於在關鍵問題上保住了主動的地位。羅家長深覺威風凜凜,可喜可賀。

  “你不要太得意了!”小林教官一邊哽咽著一邊喘息,“我還沒說原諒你了呢!你還在我的仇人名單上呢!”

  “是是是,”羅冀只得親吻著哄他,“我還是階級敵人,現在正努力改過自新,被你這個小祖宗留用察看,是吧?”

  林風在床上的關鍵問題中一敗塗地,帶著哭腔沒什麼氣勢的警告:“你知道就好!……哎呀,輕點,小心我一會兒揍你!……等我下床以後真的揍你哦!……”

  ……雖然是以殘忍的背叛作為開場,但是雨季中的人們在泥濘中摸索著,慢慢找出了一條通向晴天的路。

  沒有哪一個雨季是永遠不能結束的。總有雨停放晴的那一天,也總有回歸到初始的愛。人心經歷過背叛,並不意味著再也回不到過去;在雨中迷失了道路的人,說不定也能找回曾經拉住過自己的手。

  以背叛為初始,卻未必一定要以背叛為結局。

  兩個人之間的愛是這麼複雜的東西,雖然磕磕絆絆的,但也許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永遠也說不定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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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的文,小林真是超級無敵女王受… (還兼可愛到爆)
謝謝分享,但我想看葉華大大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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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林風在學校裡學當教官的樣子
那種任性而張揚的表現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還有羅冀有把林風寵回從前…
超想看葉校長、儲北、雷諾這三人的故事的…
應該也很精彩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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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好看的。。。。但是应该再男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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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上大人很善虐啊...
我覺得"提燈看刺刀"是個經典!
其它像"楊九"和"極道追殺"也行~
總之這就是淮上的風格唄!
至少都是喜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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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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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好看
還好不是一個充滿恨又不斷裝傻賣萌 最後自己陷進去還拔不出來的劇情
真是好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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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的受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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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的恩怨真是多
大家族的手段真是多
生活環境造就不一樣的人吶....

羅冀5年前不小心惹了林風
林風還裝成小白受
明明就是女王!!!
不過也因為這樣譜出戀情

葉校長、儲北、雷諾不曉得這三人的故事是如何?!
蠻想看看的...

餘麗珊八成是沒好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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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悲劇不是林風可以阻止的,
但是為了報仇而自甘墮落,
出賣自己只會讓自己痛上加痛;
不是很喜歡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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