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有人跟我說:名字只是一個符號。
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說,一個人叫什麼,只是為了稱呼上的方便,如此而已。因此,叫什麼並不重要。
真的是這樣嗎?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一個人叫什麼,在某種程度上,意味的東西太多。他的出身、他的家庭背景、他自身的修養、他所擁有的財富,他父母對他的期許,他內心的盼望、他站到人群裡,周圍的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他。
名字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符號。
或者應該說,符號從來都不僅僅是符號而已。
名字只是一個符號,說著句話的人,在我看來,都屬於幸運的人。
他們應該都有驕傲的資本,有過人的才能,有出眾的品貌,不用為三餐煩惱,身後沒有足以將自己拖垮的家庭負擔,也許,還經常能從別人眼中,收到或多或少的羨慕、嫉妒、憤恨又無可奈何的神色。
這樣的人,本身就是閃閃發光的金子,又怎麼需要去在乎,這塊金子叫什麼名字呢?
我心裡泛起一絲苦澀。
我從來就不是那麼幸運的人。
所以,當有人問起我叫什麼時,我總是很慎重,很慎重地吸一口氣,再慢慢說出來。
到目前為止,我有過好幾個名字。
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底,刻出很深的痕跡。
深到事隔多年,我每次回想起,還會疼痛。
毫無遺漏地疼痛。
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鍛煉成一個冷酷的人。
可是左胸心跳的位置仍然沒法麻木。
某些夜晚,一首久違的樂曲,一個脫口而出的字眼,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卻會讓它劇烈顫抖,裂開層層的舊痂,讓我被迫直視那些血肉模糊的傷痕。
然後我才知道,一切原該塵埃落定的往事,其實都沒有過去。
往事如煙。
哪那麼容易就如煙?
今日,我微瞇雙目,穿著領口微敞的雪白冰蠶絲袍,在三重綽約的輕紗之後,正襟危坐。前面的案几上擺著聞名天下的古琴「綠倚」,香爐內點著十兩銀子一兩的西域異香,我閉上眼,略定了定,慢慢地將手指,搭到琴弦上。
微風輕拂,吹起淡淡煙霧,曼曼的輕紗一層一層蕩漾開去,宛如被吹皺的一池春水。
我端坐輕紗內,客人坐在輕紗外,誰也不能在聽琴之時進入內室打擾琴音,誰也不能隨意撩開輕紗窺見我的面目。這是我定下聽琴的規矩,京都勝地,多的是能人志士,譜擺得越大,名氣越容易打響。
於是我不用三月,便成為譽滿京師的長歌公子,我將自己擺在雅士隱者的位置,充分滿足了這些貴族老爺,商賈官吏附庸風雅的心思。
是的,我現在的名字叫易長歌,是唯一一個,由我自己起的名字。
正如從此以往,我要做的事,要過的日子,都將是我的選擇。
等了三個月,才終於如願以償,等到輕紗外那位客人。
我嘴角冷笑,既然來了,又豈能讓你白來一趟?
我的拇指無意識撥弄了一下低弦,發出一聲沉著悠遠的迴響,宛如鐘聲縈繞在寂寥無人的山谷。我舉高手,審視自己的手:纖長溫潤,指甲淡紅,宛如晶瑩剔透的花瓣。繡有回向雷紋的長袖下,手腕光潔柔美,精雕細琢,右手尾指處套了黃金指套,為琴聲偶而加了點鏗鏘金戈之聲。
這雙手,任是誰見了,都只會想到風花雪月,詩情畫意。又有誰知道,這雙手曾經傷痕纍纍,為了活命,幾乎幹盡天底下所有低賤的勞作?
再往下,靠近脈門的地方,有時至今日,沿用天下最好傷藥也沒法消除的一道淡粉色疤痕。那是我自己割的,打爛一隻青花碗,用鈍瓷片,來回挫磨出來的。
事隔多年,我還記得瓷片割破手腕時,那種尖利的痛感,以及那種整個心宛如漏風的破洞,空空蕩蕩的痛苦和絕望。
那時候我才十五歲,可已經知道,什麼叫了無生趣,什麼叫心如死灰。
我所受的苦,就算能白白作罷,但那被無辜牽連的人呢?難道也該死?
天道不公,我不指望,所幸的是,我有我自己。
我聚斂心神,開始彈奏。
一百兩銀子一曲,就算只看錢,也不能彈砸。
今天彈的是《長門怨》。
司馬相如的《長門賦序》雲,「孝武皇帝陳皇后時得幸,頗妒。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成都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於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上,陳皇后復得親幸。」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
我一邊彈一邊冷笑。
陳皇后復得親幸,天底下哪有那麼簡單的事?
薄倖之人,豈是一篇賦能夠挽回得了的?不要講一篇賦,哪怕拿你的命去拼,對那人而言,也不過是棄之鄙履。
這個陳阿嬌,也不過是個傻瓜。
如此一想,原本幽怨的琴聲,漸漸有了激越之意。
突然「當∼」一聲巨響,琴弦崩斷,斷了弦反彈到我的手指上,頓時拉開一個口子,鮮血直流。
我推開琴,有些愣住,看著自己流血的手,像玉石上綻開一朵妖冶的紅花。
怎麼回事?我今天,似乎被自己的情緒絆住。
紗簾外有異動,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嚷嚷起來:「怎麼停了,這才聽得好好的?」
在廳堂伺候的小廝立即伶俐地答:「怕是弦斷了,列位再等等……」
「斷弦?這京師第一琴的技藝,便如此不堪麼?」另一位男子冷冷地開口:「本侯今日邀貴客來靜聆雅音,卻遇到這等狀況,可見世間虛名傳聞,多有不實。」
這大概便是今日付銀子聽取的主角陽明侯蕭雲翔了,我冷冷一笑,示意身後的童子執新弦而上,快手換了弦,重新試音,淡淡地說:「京師第一琴本就名不副實,若還想聽便坐下,若覺著一百兩銀子花得不值,那便請走好。但銀子是不退的。」
我一開口,簾外那名侯爺果然坐不住,拍案怒道:「清音清音,便是擯棄凡俗,你開口閉口談銀子,已落了下乘,這琴不聽也罷!」
「那送客吧。」我懶洋洋地接過童子遞來的巾帕,摀住手上傷口。
「大膽!」厚重的靴聲傳過來,「本侯今日便要瞧瞧,哪裡來的刁民這般妄為!」
雜亂的腳步伴隨著小廝叫著留步的聲音,紗簾唰的一下被扯開,兩名錦衣男子闖了進來,在見到我的剎那間,硬是呆愣在當地。
我略抬頭,淡淡地看了回去,一見之下不禁冷笑,老天果然待我不薄,陽明侯蕭雲翔,看來這些年你保養不錯,沒病沒災,面色紅潤,甚好。
我低眉垂目,輕聲問:「還聽琴嗎?」
「聽……」他盯著我,竟然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
「那坐下吧。」我略指了指那邊竹塌,蕭雲翔與那名錦衣少年忙轉身坐下,我試撥琴弦,嘴角含笑,斜看了蕭雲翔一眼,問:「長歌試曲新曲,侯爺聽聽?」
他漸漸從初見我容貌瞬間的震動恢復了過來,重又換上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模樣,竟然朝我眉目傳情,曖昧一笑說:「自然,長歌彈什麼,本侯就聽什麼。」
我的笑容加深,開始在琴上撥弄試過多次的曲調,這個曲調我從未在旁人面前奏過,是專門為那三個人準備的。蕭雲翔是第一個,我等了三個月,也許是更長的時間,我等了這麼幾年,為的不就是,親自在這三人面前,為他們,一一奏曲。
曲調鏗鏘復又婉轉,於高昂之處金戈鐵馬,於低徊之處悱惻纏綿,不出片刻,他二人已經在我的琴聲中目光呆滯,神情逐漸恍惚,我冷笑,愈發催動琴中魔力,眼睛餘光瞥見蕭雲翔已經漸漸歪在榻上,臉上漸漸蒼白,手摀住胸口,呼吸逐步變粗。
我笑得越發開心,帶金指套的手奮力一撥,琴聲高昂,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又有日月變色,山川無光,洪澇裂堤,天譴逼近。蕭雲翔眼見開始口吐白沫,似乎伸手想向我撲來,卻終於無力下垂。
這首天譴,便是武功高強之輩,也難以運功抵擋,何況你這樣酒色之徒?
就在我抬高手腕,就要以一聲裂帛之音取他性命之時,忽然砰的一聲,剛剛續上去的琴弦,再度斷裂。
琴弦,被什麼東西,從中擊斷。
功虧一簣,我又驚又怒,顧不得曲調反噬的氣血洶湧,強忍住湧上來的腥甜之感,從琴案底下飛速拔出匕首,撲向蕭雲翔。
我要他死,我一定要這個畜生死!
我的匕首還未刺中他,卻覺手腕上一痛,隨即叮鐺兩聲脆響,兩樣東西落地,一個是我的匕首,一個,竟然只是一枚銅錢。
我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卻無比恐懼地望著簾外,是誰?竟然有這樣的功力,我的曲子,對他完全不起作用。
不可能的, 我強撐著蹲下去,想撿起匕首,還未碰到,卻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就在這一刻,眼前一花,有人堪堪從旁伸出雙臂扶住我,口氣和煦:「小心點,別摔了。」
我驚惶地抬起頭,卻見眼前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輪廓硬朗,笑如春風,穿得宛如一般店舖掌櫃,若不是一雙眼睛晶亮銳利,根本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
但我閱人無數,早已知道,越是這樣的人,往往越可怕。
我看著地上蠕蟲一般喘息的蕭雲翔,仇人近在咫尺,我卻受制於人,無法親手血刃,這一切,莫非是天意?
剎那間我萬念俱灰,閉上眼啞聲說:「要殺快殺,你若不動手,他日我仍要千方百計殺了蕭雲翔。」
「我為何要你死?」那男人驚奇地說,竟然若無其事地拉過我的手,搭起脈來,微笑地問:「你好像有什麼不足之症,可曾問藥延醫?來,張嘴。」
他強行掰開我的嘴,往裡面不知迅速塞了什麼藥丸,隨後猛拍一掌,令藥丸順利下滑。我掙扎不果,怒道:「要殺就殺,別想用毒要挾!我若想死,天底下誰也攔不住!」
他淡淡一笑,說:「巧了,我若想殺誰,天底下也是誰都攔不住。在下沈墨山,你呢,叫什麼?」
我狠狠推開他,跌跌撞撞向外逃去。雖知無用,但那等落入敵手,被人折辱的經歷,我再也不願嘗第二次。我來到庭院,再走不動,扶著庭中的桃花樹喘息,風吹過,滿目落櫻,一片繽紛。
揚起頭,閉上眼睛,仔細聽,似乎能聽到風穿過肩胛的聲音,柔軟的花瓣落地的聲音,腳下草地,不知名的蟲蟻忙忙碌碌的聲音。
不知哪裡傳來女孩兒們習唱之聲,柔媚動聽。蔚藍的天空中,幾隻飛鳥翱翔而過,我幾乎都能想像它們振翅時那些微的噗哧聲。這是春天,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適合踏青、尋芳,適合馳騁、醉酒,適合獵艷、尋花問柳,發展戀情。
適合重新開始。
只是不適合我。
遠處突然有個稚齡孩童朝我飛奔過來,邊跑邊喊:「爹爹,爹爹。」我聞聲如墮冰窖,這聲音,這樣子,竟然是我早先命人遣走的琪兒。我一回頭,那如鬼魅般的男人,正含著笑,從另一面,慢慢朝我踱步而來,那邊,琪兒舉高小手,歡快朝我奔來。
「不……」我搖頭低呼,沒有辦法了,我立即轉身,用最後的力氣撲了上去。我從未習武,在這男人面前無異以卵擊石,但我就算死,也不能讓琪兒落入歹人手中?
「爹爹。」
我心痛如絞,一邊對琪兒大喊:「琪兒,快跑!」
一邊一頭撞了過去。
無意外撞空,卻腳下一軟,又被那男人雙手攙扶住,耳邊居然還聽得他含笑低呼:「都說了讓你小心點了。你到底叫什麼?」
我掙脫不開他的雙掌,另一邊,琪兒呆呆站定看著我們,尖叫一聲「不要傷我爹爹」就撲了上來。那男人彷彿嘀咕了句:「怎麼父子倆都這德性?」隨即一手一個,竟然將我們禁錮在左右臂膀之間。
他臂膀緊若鐵圈,琪兒奮力掙扎,張開小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我心裡大駭,那人竟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們一大一小,莫非都是狗托生的?這樣好了,我叫你大黃,你呢,則是小黃,可好?」
「我才不是狗!」小孩兒氣呼呼地說:「我是爹爹的乖寶琪兒。」
「哦,原來你叫琪兒啊,那爹爹呢,爹爹叫什麼?」
「易長歌。」我淡淡地說。
「不是這個,」他搖搖頭,低頭好笑地看我,說:「你原本的名字?」
我忽然冷冷笑了,抬眼看他:「這位爺才剛起的好名字,阿黃可不就是叫我?像狗一樣的名字,可不就是配我?」
第 2 章
是的,這個用來叫狗的名字,就是我的第一個名字。
大概除了我,已經沒有人記得,曾經有一個小男孩,叫作阿黃。
也沒有人知道,現在冠蓋滿京華的長歌公子,竟然有過一個,跟狗一樣的名字。
以及,連狗都不如的童年。
叫阿黃的我,一出生,母親就死了。
母親是逃難才到那個村子的,那一年定河發大水,許多人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她與家人失散,顛沛流離,很餓,昏倒在一家農戶門口。長年耕田的莊稼漢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於是用家裡的種糧救了她,雖然她當時已經有了身孕,仍然堅持把她留了下來。
再後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到了生產那天,嬌生慣養的母親生了一半沒了力氣。村裡接生婆用手將我拽了出來,這一拽,就像打開水閘的閥門一樣,母親身上的血立時全部流盡。
她走了,只剩下我,毫無準備地面對自己卑微而茫然的人生。
我長到五歲,皮膚上總是籠罩一層不健康的蠟黃。怎麼洗也洗不掉,那層蠟黃,就如顏料一樣,緊緊吸附在我的皮膚上。
所以,我的養父,為了省事,就管我叫阿黃。
童年留給我的印象,只有一個字:餓。
我總是很餓,肚子就像一個無底深淵,扔進去的東西,瞬間就沒了蹤影。為了抵擋那種瘋狂絞痛的飢餓感,我只好拚命喝水。
久而久之,我漸漸四肢瘦削如蘆柴,肚子卻高高凸起,頂著毛髮稀疏的腦袋,長成一副奇怪模樣。
我常常頭暈,胸口悶,別人家的小孩早能滿地滿野瘋跑的時候,我卻走兩步就要喘氣。因為這樣,我常常覺得對不起我的養父,長成這幅怪模樣,還成天身體不好,對他來說,可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拖累。
為了不讓別人嘲弄養父,我盡量不跟村子裡的人接觸。
我沒有玩伴,也無法像他們那樣精力充沛地奔跑。於是,村後的小山坡上發呆成為我童年唯一的消遣。我別的都不行,可對聲音非常敏感。天生就能分辨大自然中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別人聽起來枯燥無味的雨聲、風聲、水聲、鳥叫聲、蟲聲、牲畜叫喚聲,在我聽起來卻抑揚頓挫。我常常一個人躲在那裡,聽得津津有味,聽得久了,卻也能惟妙惟肖模仿各種聲音。在所有的聲音當中,我最喜歡鳥叫聲,常常是我用口哨一吹,滿樹林的鳥兒都會跟我合鳴。每到這種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決不孤單,因為我的玩伴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千上百。
那是我整個童年,唯一快樂的所在。
莊稼人本來生活就不富餘,沒有人家裡會養光吃不作的廢物。我不想成為廢物,但手卻不能閒著。幹不動地裡的活,我就燒火、做飯、搬柴、擦炕、洗碗、掃地、曬糧食、喂家裡僅有的一隻老母雞。
我將所有幹得了的活都干了,可養父每次見到我,仍然臉色不善,愛理不理。
後來,家裡多了個養母,我的日子更加難過。養父雖然對我不聞不問,可還不至於打我。養母可就不客氣了,她脾氣暴躁,順手操起什麼就用什麼往我身上招呼。原本每日還有干窩頭吃,現在只剩下糧食渣稀熬的粥。
那年冬天,我又餓又冷,常常在夜裡凍醒,拚命喝水,也沒法將那種滲透到骨頭裡的虛弱感壓抑下去。有一天晚上,我實在忍不住了,不知怎地開始想起今天母雞下的那個雞蛋。我知道養母將母雞下的蛋捨不得吃,都攢起來準備到集市上換東西。可人就是這樣,越拚命壓抑自己不要去想的東西,越要違背你的意願冒出來。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冷硬得有如石塊的被窩裡,腦子裡一遍一遍描摹著雪白雪白的雞蛋那美好的形狀。
我對自己說,偷吃一個,就一個,她應該不會發現吧?雞蛋的味道我以前嘗過,是村子裡的老婆婆看我實在太可憐,暗地裡給我吃過一回。記憶中的美味在那個寂靜的夜裡被無數倍地放大,越是這樣想,我的肚子就越餓得難以抵擋。
終於,我實在忍不住披衣下床,摸進了廚房,摸到灶台後面養母藏起來的雞蛋筐。打開來一看,十幾枚雞蛋如同寶石一樣在裡面躺著,上面彷彿有一層白色的幽光。我興奮地手都在發抖,掂起了一個,小心放在手掌裡,手心都能感覺到蛋殼光滑的觸覺。
我輕手輕腳地打開了爐門,添了柴火,燒起了水,將雞蛋放進去,片刻之後,它便變熟了。我將那枚雞蛋從白水中撈起來,差點把我的手燙壞。那一刻,我高興極了,夢寐以求的美味就在自己的手掌中。我輕輕地將蛋在灶台邊緣敲碎,仔細地剝開那層蛋殼,但裡面瑩潔如玉的蛋白逐漸呈現出來的時候,我的眼睛驟然間濕了。
那時候,我想的是,哪怕下一刻被養母打死,我也心甘情願。
第 3 章
那個雞蛋,注定沒有辦法吃到。
就如我生命中熱切盼望過的很多東西一樣,注定無法企及。
我的舌頭只來得及舔到那光滑的蛋白表面,它就被人一巴掌打掉了。我目視著那個煮熟的雞蛋,在空中拋開一段完美的弧形,最終落地,沾上一層土灰。
無聲無息。
在那一瞬間,我清晰地聽到體內有某個東西斷裂開,在那個寂靜的深夜裡,喀嚓一聲,斷裂開。
茫然之後是心痛,心痛之後是恐慌。
養父的臉在我頭頂上放大。
我本能地抱住了腦袋,蜷起身子,等待他如鐵一般硬的巴掌。
可等了一會,卻沒有意料當中的劇痛。
我悄悄從胳膊間抬起眼,卻看到他貪婪地盯住我的腰,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到自己瘦削的腰身和臀部,在早已不合身的粗布衣裳下,露出了一大截。
我很奇怪他為什麼一邊喘氣,一邊這麼看我,他的眼神不同以往,格外猙獰,猶如暗夜中盯住獵物的野獸。
是的,就像野獸,那種眼神,彷彿恨不得扒光我的衣裳,將我撲倒在地,狠狠咬開我的喉管。
我真的害怕了起來,忽然意識到也許會有比挨打更可怕的事情要發生,我開始慢慢地往後縮,乘他不注意,轉身就跑。
他撲了上來,抓住了我,將我亂打亂騰的雙手壓在身下,一把撩起我的上衣,拉下我的褲子。
我嚇得尖叫了起來,他順手從灶台上抓起一塊抹布,塞進我的嘴裡。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我根本沒法掙開。不一會,他分開了我的大腿,將我兩條細細的大腿分成奇怪的角度,然後,我感覺他的手擠開我的臀瓣,一個硬梆梆熱呼呼的東西,抵在那裡。
「老子他媽白養了你這麼多年,收點利息,也是應該的。」他在我耳邊惡狠狠地說,唾沫噴了我一耳朵。
下一刻,那根硬邦邦的東西強行擠進我的體內,一陣天昏地暗的裂痛,幾乎讓我痛暈過去。
我拚命掙扎起來,將十年來缺斤少兩的力氣全用上,可仍然沒法掙脫體內那個幾乎要割裂我的鈍器。我無聲地哭喊著、哀求著,但聽在耳朵裡,都是碎滿一地的咿唔聲。
「還真他媽緊,妖精,小妖精,差點把老子夾斷了。」
體內那根東西動了起來,明明不能再深入,可它還是一味固執地深入,像一把又尖又硬的利器,蠻橫地、不顧一切地要把我的身體鑿穿。我全身冷汗涔涔,已經痛到不能再痛,忘了掙扎,全副心神抵抗著那一波一波難以承受的痛感。我的眼前漸漸出現一片白茫茫,耳朵邊彷彿聽到一陣鋸木的聲音,一棵纖細的樹苗,正被人攔腰鋸斷,血汩汩地從斷裂處流了出來。好一會,我才意識到那是我身體內流出的血,血腥味從身下一直湧到喉嚨口,我的整個身體,就像一個百孔千瘡的口袋,由著人搓揉、彎曲、摺疊、拉扯,由著那血,從破裂之處,流出來,流向四面八方。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在一片交織著汗水、粘液、血液和分泌物的濕漉漉中,在那個男人在我身上發出愜意的呻吟聲中,我彷彿離開了自己的軀體,飄到高處,俯視著灶台邊交疊在一起,像畜生一樣流汗、嘶咬的人。那個年紀的我,還不知道,那天晚上進入我幼稚身體的,除了這個男人粗大醜陋的□,還有揮之不去的污穢之感;我還不明白,某種真正意義上的玷污從此開始,終其一生,我再也無法重新潔淨。
那個年紀的我,在一片空茫之中,不知為何,注意到滾在角落裡,那個來不及送進嘴的白煮蛋。那個蛋,光潔如玉,卻臥在泥地上,滾上一層骯髒的、令人鄙夷的污垢。
不知道洗洗後還能不能吃呢?
我想。
這是我陷入昏迷前最後一個念頭。
我醒來後,仍然倒在廚房的泥地裡。下身一片冰涼,褲子仍然被褪到腳跟。
養父無影無蹤,幾乎讓我以為,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我動了一下,撕裂一樣的痛感傳來,我忍不住唉呀了一聲。
夜還沒有過去,但天色已經有些轉白。
我忍住疼痛,慢慢爬了起來。地上一灘骯髒的血跡,不用看,也知道是我流出來的血。
兩腿間黏糊糊的,沾了一片紅白之物,夾雜砂土。我咬著牙,蹭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涼水,動手清洗。
洗完後,那瓢水被我澆到地上,沖淡了那灘骯髒的血。我勉強將褲子繫上,手指顫抖,繫了三四次才繫好。
天色已經發白了,隔壁院子,不知誰家養的公雞,開始打鳴。
我軟軟地靠著門框,一心想挪回自己的小屋,一邁腿,一陣天旋地轉。隨後,我聽見自己重重跌到地板上的聲音。
模模糊糊,彷彿養母的破嗓門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罵我。
朦朧中,彷彿有棍子打到我軟如棉花的身體上,卻沒有知覺。
朦朧中,有誰拉著我的頭髮打我的耳光,一下一下,空洞得很。
「他病了。」
是養父的聲音。我本能地哆嗦了一下,有誰托著我的腋下,拽著我的領口,把我拉了起來,像丟廢物一樣,丟到又硬又冷的床上。
我聞到自己被褥熟悉的霉味,是我的床。
我感到一陣鬆懈,終於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從此徹底昏迷也無所謂吧。
醒來後已經過了三天。
接著,又在床上躺了三天。
這期間,養父沒有來過。養母則每天必隔著門,恨恨地罵上半個時辰。
她的嗓門雖大,語氣雖然惡毒,詞彙卻實在貧乏得很,罵來罵去,無非是嫌棄我像個廢物一樣病倒在床,沒法幹活,她不得已還要照看我,很吃虧。
罵歸罵,她卻沒有對我動手。
因為沒法動手,她才更加氣憤,整日裡罵個不停。
身下那個傷口漸漸痊癒,但因為我碰了涼水,又發了好幾天燒。
照顧我的是村東偷偷給我吃雞蛋的老婆婆。我昏倒那天,她正好路過,在她的威逼下,我的養父母不得已同意我在家裡養病。
可憐她每天挪著小腳,提著竹籃,從村子東邊顫巍巍地走來,就為了餵我吃點棒子粥,喝黑乎乎的草藥。
「苦命的娃啊。」她看著我,臉上帶著我不能承受的悲哀和憐憫。
我一聽,眼眶就紅了,淚水不住線地往下掉。
別人稱呼我,來來去去都是賤種、臭小子、賠錢貨、小王八蛋,只有這個善良的老婆婆,會說我是苦命的娃,因為她這麼說,我才忽然意識到,我其實只有十歲。
十歲的孩子,如果生在富人家,恐怕還會窩在奶媽懷裡吃奶吧?
就算生在父母雙全的貧家,也會得到關愛吧?
燒退後沒幾日,我能下床,能慢吞吞地,做一點家裡的事情。
老婆婆在與養母大吵一架後,也不好上門來了。我只能靠自己。
我跟往常一樣幹活,跟往常一樣吃很少的東西,跟往常一樣,每日在養母的打打謾罵中度過。
只是我開始小心地避開養父,盡量不與他碰面,絕不跟他單獨呆在一塊。
不是不想將那天晚上的事告訴別人,只是,不知道對誰說。
養父對我做的那件事,與他跟養母在屋裡干的那件事大同小異,想必在養母心裡,養父只能跟她,如果知道也可以跟我,我的日子會更難過。
對老婆婆說嗎?我已經夠貧賤不堪,又何必再讓人知道更為污穢的一面呢?
何況,她就算知道了,又能夠怎樣?
我總不能指望一個老人家來保護自己。
我有的,只有自己而已。
第 4 章
八月,幹完活後,我又坐在村後的小山坡上。
傍晚的風習習吹來,漫天彩霞,明艷到讓人目不暇接。
那種雲,叫火燒雲。
樹林裡唧唧喳喳,各種各樣的鳥盤旋著,呼嘯著歸巢。
我閉上眼睛,傾聽著風吹過身體的嗚咽聲,自從那天晚上以後,我總覺得養父在我身體裡鑿開了一個洞,風可以很輕易地吹過。
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從遠處傳來,吹著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動聽的旋律。
那笛聲一下子抓住了我全部的注意,我側耳傾聽,笛聲輕飄飄地融匯入晚風,如歌如訴。
我聽了一遍,已經能記住那個旋律,然後,我摘下一片嫩葉,放出唇齒之間,用另一個旋律來迎合它。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那笛聲彷彿是我相識多年的老友,毫不費力地,我就找到了跟它無比契合,幾乎天衣無縫的合調。
那個調子,彷彿在我心裡蘊藏了許久,此刻從唇邊吹出,自然而然。
遠處的笛聲,聽到我吹葉子的聲音,似乎停滯了一下,很快就明白我的意圖,欣欣然地重複那個調子。
一笛一葉,唱和了許多遍,直到那天的晚霞黯淡下去,直到樹林中,再也聽不到鳥兒歸巢的聲音。
不知何時,我取出唇齒間的葉子,已經開裂枯萎。我的嘴唇,應用力過度而顫抖不停。
臉上一片濕意,我竟然流了滿腮的眼淚。
可我心裡,卻是無窮的歡喜,原來,在這天地之間,我並不孤單。
有一個人,不知是誰,在那看不見的某處,聽懂了我的調子,願意和我唱和。
重要的是,那個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一連五天,每日我早早地幹完活,帶上一個干饃饃,來到那個小山坡上,等那把笛聲。
我在等吹奏笛子的那個人。我等了五天,那個人都沒有來。
到了第六天,又是一個火燒雲的傍晚,仍然等不到。
我心灰意冷,呆呆地坐了半天,月升中天,慢慢啃完那個干饃饃,站起來,拍拍屁股,準備回去。
就在這時,我再次聽到那個熟悉的笛聲,演繹一曲全新的調子。
我激動得全身發抖,忙不迭地摘下一片樹葉,卻連摘了四五下,才算摘到。來不及檢查那片葉子厚薄如何,我急忙塞進唇邊,開始唱和。葉聲嗚咽嘶啞,吹了出來,才嚇了我自己一跳。
此時,遠處的笛聲,已經吹到曲末。
我站在那裡,手上拿著那片過老過厚的葉子,懊喪得想以頭搶地。我竟然,竟然只顧著摘葉子,忘記了那調子的前半部分。
遠處的笛聲,見無人唱和,吹了一遍,就停下來了。
萬籟俱寂,我卻聽見自己哭泣的聲音。
我明明守在這裡寸步不移,卻為什麼,還是會錯過?
錯過了,要怎麼樣,才能夠重來?
我哭了許久,哆哆嗦嗦地,藉著月光,重新摘了一片新鮮的葉子。
沒有人唱和,我就吹一個曲子,給自己聽吧。
一開始很難聽,因為我一邊忍著哭泣的慾望,一邊吹奏。後來就漸漸地流暢,一個從沒聽過的旋律,如泉水一樣,潺潺地從我心底流淌出來。
我想到過去十年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情,想到春天裡到處盛開的亮堂堂黃色小花、夏天草地上隨處可見,掰開來可以吮吸甜味的草根、秋天裡蔚藍的天空中優雅滑翔的飛禽的翅膀、冬天裡,塞給我一個熱騰騰紅薯的老婆婆的笑臉。
我想到那些平日裡不敢跟人講的夢想:我夢想有一天能跟村裡有錢人家的小孩那樣上私塾,能搖頭晃腦背誦那些我聽一遍就可以記得的詩文,有一天我也能上京趕考,像老婆婆給我講的故事那樣高中狀元,騎著大馬,穿著紅色的漂亮衣裳回來。
可惜,這些都只是幻想,我的心情黯淡了下去,葉聲嘎然而止。
出乎意料的,就在我停止吹奏的同時,遠處熟悉的笛聲又響起來。
曲調跟我剛剛信手吹來的一模一樣,只是在他的手裡,比我用樹葉吹奏的,不知明晰透亮了多少倍。
原來,他一直沒有離開,原來,他的沉默只不過為了更好地傾聽我。
我傻傻地笑了,重新摘了一片嫩葉,附合著他清澈見底的笛聲,慢慢地,用其他的調子,和著自己隨心所欲吹出來的旋律。
一時間,彷彿天地萬物俱不復存,所有的,只剩下一笛一葉,一個他,一個我。
那天晚上,我高興過了頭,一直吹到月已西斜才回去。
到了後來,笛聲低低,隱隱有勸歸之意,我才意猶未盡地挪動腳步。
月色迷茫,鄉下人睡得早,此時村裡除了幾家還透著蠟黃的燈外,大部分已漆黑一片,只有偶聞幾聲狗吠。
我下了山坡,沿著兩片菜園之間的狹窄道路往巷口走去,路上隱隱有一層泥腥夾雜著雞屎味。兩旁的菜地影影綽綽,也不知種了什麼,在暗夜裡看來,格外神秘。我正在心裡揣摩著要種蘿蔔的話,沒準可以趁著夜裡偷挖一個出來,這一想,肚子不禁有些餓。我貓著腰,低頭拐入菜地,還沒摸清那葉子的形狀,猛然被一雙大手從背後抱住。我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掙扎,那人熟練地往我嘴裡塞了一塊破布,迅速把我壓到壟溝裡。
「臭小子,白天躲晚上躲,老子看你今天能躲到哪去。」熟悉的聲音響起,我渾身戰慄。
是養父,除了他,誰也不會在這樣的夜裡,像飢餓的狼一樣專門等著我。
我哭、掙扎、尖叫,像一個落入泥潭的泥鰍一樣用力鑽,卻沒有辦法擺脫他。很快,我的雙手又被壓到他身下,身下一涼,褲子又被扒落,我的雙腿又被他以那種恥辱的姿勢分開。這一次,他還抬高了我的臀部,雙手探入臀間摸索了一番,然後,上一次那種鑽心裂肺的疼痛再次鋪天蓋地而來。
月涼如水,清輝滿地。透過籬笆,在我□的、遍佈虐痕的身體上穿梭而過,黑夜無邊,倘若永遠是黑夜也好,卻又為什麼要有白天,為什麼要有光亮來襯托夜有多深沉?
為什麼,在我欣喜若狂地月下唱和之後,要讓我再承受一遍這種地獄般的煎熬?
我被堵上的嘴無聲地開合著,叫著某個我沒有意識到的名字。很久以後,我才忽然想起,在我備受□的那個夜晚,我一直在叫著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女人。
我在用全身的力氣,哭喊著:「娘親∼」
身體裡的裂痛沒有進行多久,忽然之間,我感覺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重量消失,那具骯髒的軀體莫名其妙被人擰了起來,毫不客氣地丟到一邊。
我回過頭,勉強翻身,痛得齜牙咧嘴。看到月光下,靜靜地站著一個青衣人,長身玉立,風姿不凡,一張臉長得平平常常,表情卻異常冰冷。
養父撲在地上瑟瑟發抖,兩腿間醜陋的器官還昂然凸立,上面粘著濕漉漉的血液,指著青衣人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人是鬼?」
青衣人不答,卻掃了眼我兩腿之間的性 器,道:「原來是個小男孩。」
話如其人,仍是冰涼入骨。
他伸手將我口中塞的破布取出,手指觸及臉頰,冰涼入骨。我打了寒戰,惶惑地看著他。
「這麼小?看起來不足八歲,那不會是你了。」他端詳了我半天,喃喃地說。
暗夜裡冷不防看到這有如鬼魅的人,連一向粗暴大膽的養父也變得膽戰心驚,他看了看青衣人腳下,發現也有影子,斷定是人,膽子驟然變大。拉過來穿好褲子罵道:「幹你娘,沒事快走,不要在這妨礙老子快活。」
我看到養父拍屁股準備走來拉我,心知這青衣人一走,不免又是一翻折磨。也顧不上身體裂痛,半身□,撲上來抱住青衣人的腳哭道:「大叔,大叔救我啊,我會死的啊大叔。」
青衣人冷冷道:「你會不會死,與我何干。」
我喉嚨梗住,一時間覺得這世上人人自危,我死與否,確實與他無關。可就這麼讓養父帶走,卻是寧死也不幹。猛然間,我瞥見青衣人腰間別著一直碧玉笛子,通體瑩潤,底下還系有貴重華美的穗子。
我心裡一震,哆哆嗦嗦地抓緊他的穗子,青衣人衣袖一甩,一陣勁風襲來,我不由自主摔向一邊。他長袖拂身,似乎要撣掉我抹到他身上的灰塵,道:「既然不是蕭某要找的人,那就打擾了,你們繼續。」
說完,青衣人轉身要走,我情急之下,用口哨顫巍巍吹響剛剛在山坡上唱和的調子。
青衣人背影一頓,緩緩轉過身來,凝視著我,道:「是你?」
我拚命點頭,淚水簌簌流下。
「騙我的話,可不只被強這麼簡單。」
我搖頭,聲音嗚咽。
「你如何證明?」
心裡像被針刺一樣難受,我抬起頭,擦掉眼淚,慢慢地,將第一次聽到笛聲的曲調哼唱出來。
他聽完,眼裡的寒霜才方有所解凍,問:「這個男子,是你何人?」
「養父。」我低頭,羞愧到滿臉通紅。
他似乎低笑了幾聲,彷彿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然後,他轉向養父,道:「這個男孩我要帶走,你有兩個選擇:第一,你把他賣給我;第二,我殺了你。」
他語氣森冷,氣勢逼人,養父禁不住有些害怕,道:「你,你憑什麼?」
青衣人嘿嘿冷笑,清光一閃,卻聽到養父慘呼連天,滾到地上,雙手摀住□,鮮血從指縫中不住冒了出來。
我不知道青衣人使了什麼法術,也不知他對養父做了什麼,看到他這樣,倒害怕得尖叫一聲。
青衣人掃了我一眼,我忙雙手摀住嘴。他轉向養父,冷冷道:「怎樣,選哪個?」
「第,第一。」
光當一下,一錠銀錠子和一個小瓷瓶被拋到地上。青衣人道:「看這個孩子瘦削的樣子,你肯定也沒給他吃飽過,這五十兩紋銀就算便宜了你。這孩子以後是我的人,沒我同意,誰也不能碰他,所以要閹了你,那藥你自己敷上吧。」
他又對我道:「穿上褲子,跟我來。」
我忍痛找回了自己的褲子套上,邁出一步,卻兩眼一黑,差點站不住。恍惚間,我看到他彷彿不耐煩地轉身,一陣頭暈目眩的失重,我大驚失色,半響才意識到他將我打橫抱起。他身上的衣料也不知是綢是緞,臉貼上去,涼沁沁的很是舒服。我偎依在他懷裡,聞到他身上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直達心底,喚起由衷的溫暖。我在那一刻,莫名其妙感到心安,多年來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
如同有看不見的大鐵錘狠狠砸到腦袋上,我一下子被拖入了昏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