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為質子的皇子白辛夷回國了。
讓眾多孺子士人出乎意料的,京城中並沒有多了一位悠閒王爺,卻多出了一朵妖媚花,他完全不顧自己王爺的身份,流連於種種交際場合,讓無數的風流客們莫不想一親芳澤,成為他的入幕之賓。忽然之間,白辛夷居然與才絕天下的新秀蘭公子齊名了,這更讓文人士子們憤恨不已。
然而白辛夷卻完全沒有把這些非議放在心上,他坐著自己異常華貴的軟轎,停在了厚重的朱門前。
這深宅大院的主人非富即貴,然而辛夷剛剛走出轎,這宅院的主人就匆匆迎了出來,看見辛夷立刻伸出手來,拉著他就要往宅內引。
然而辛夷卻甩開了他的手,這讓那人回過頭來驚訝的看著他:"怎麼了?"
辛夷常穿著紫衣,那紫衣正昭示著他極為顯貴的身份,如今他就站在門口,身上穿著演得過分的紫衣,眼波流轉,微微的笑著,卻是帶著些微的厭惡:"不必了,以後我不會再來你這裡了。"
那人大驚,急急問道:"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離開?我對你不好麼?你與我......難道不快活嗎?"
聽了這話,辛夷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感,眼角卻溫柔的笑了,口中隱隱帶著嘲笑的說道:"如果非要說出個緣由,你難道不清楚嗎?你和其他人對我,也沒有什麼區別吧?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你以為我這紫衣代表的是什麼?"
說著話語中微微帶著些憤怒,一甩袖子,轉身就上了軟轎,軟轎沒有多作停留,立刻就遠去了。
那人站在門口呆了片刻,仔細想了想辛夷的話中之意,不由驚出一身汗。
確實,自己與那些追逐辛夷的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都把辛夷當作獵豔的目標而已。然而,事實上,他們都不約而同的忘記了辛夷身為十一王爺的顯貴身份,直到今天他才想起來,辛夷並不是他們可以肆意玩弄的目標!如今自己竟然還妄想用那些拙劣下流的情話來挽留他,思及此,不由冷汗涔涔起來。
華麗軟轎穿過了熱鬧的集市,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人們或早已見怪不怪,或鄙夷的吐口唾沫,然而正如軟轎的主人一樣,一路招搖至極地過街串巷,終於抬進了一座官員府邸。
想當然,自此之後,市井之間又要流傳出新一輪的流言蜚語。
辛夷下了轎,輕輕地理了理衣擺,對於院中的名貴花草無動於衷,彷彿是看慣了,也不多瞧,招招手,一名中年男子立刻一路小跑過來站在他的身邊。
"李管家,子致呢?"辛夷微笑著好聲問道。f
然而這管家卻並不受用,只是冷淡的回答:"少爺在書房對帳。"
"對帳?"辛夷聞言點點頭。好像是沒有察覺到管家的冷淡,仍然好聲好氣的問道,"那賀尚書呢?"
李管家依舊低頭道:"今天劉尚書來拜訪老爺,他們正在論儒。"
辛夷聽了,有點不滿,因為那劉尚書總是與他為難,看見李管家冷淡的樣子,心裡也不大高興,但是卻一反常態,並沒有發怒,包容的笑了笑,決定去找自己的好友,賀子致。
信步穿過花園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門,熟門熟路的尋路而去。
李管家不阻攔也不跟隨,只是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背影,定定的看著那紫色身影消失在遠門深處,才緊鎖著眉頭,歎著氣搖了搖頭。
辛夷在園中慢慢的走著,不慌不忙信步漫遊,遇見過往匆匆的僕人丫環們總要微笑點頭打上個招呼,以他的身份,人人皆應跪拜行禮,然而此府中人卻個個都是頭一低就過去了,莫說敬畏,半分尊敬也沒有。辛夷也是習慣了似的,也不惱怒,走到自己尋的房間門口,便推開門進去了。
說是書房,卻四處散亂著賬本,地上還隨手丟著一個算盤。辛夷輕手輕腳地進屋,唯恐踩了什麼,揀了張椅子坐下,對著桌前忙得不可開交的青年開口道:"賀尚書一家上下書香門第,唯出了你一個從商的敗家子,以文立本的家訓就這麼叫你毀了。"
正被賬本忙得焦頭爛額,賀子致心中早已不耐,然而聽到這戲弄之言,心情卻不由好了起來,抬頭看去,可不正是好友辛夷坐在屋中,立刻心下大好,但嘴上卻是萬萬不能服輸的:"從商又怎麼樣?一家子的吃穿用度皆是靠我,如今到了京城首富,我爹也不再管我了。倒是你,又跑來我家,你可知道我們兩人之間的流言傳了幾回?而我頭上的綠帽又被你戴了幾頂?"
聞言,辛夷笑瞇瞇的臉冷了下來:"他們不知我,你也不知麼?這麼看來,我又何必來你家受你的白眼!"說罷氣急站起,腳下也不再小心翼翼,當下踩了幾本帳冊就要出門。
"哎呀!"賀子致知道自己玩笑開過了頭,立刻竄到辛夷身邊,按他坐下,滿臉堆笑:"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辛夷白他一眼,不語。這一瞪,卻是萬種風情。
賀子致驚叫道:"我的娘,你千萬不要這樣瞧我,我可不是你喜歡的那一型。再說我公里淺薄,可受不住......"
辛夷見他的怪模怪樣,已然笑了出來。這一笑比剛剛的眼波流轉更具媚態。他卻似沒聽見賀子致的話似的,更加將自己絕豔天下的臉湊在了賀子致的面前:"別人受不住,你還能受不住?聽說你不是我的老相好嗎?"
他語帶輕佻,但是賀子致卻知道其中的玩笑之意。
他們二人自小相識,關係極近。辛夷十載為質的辛酸他盡知。而辛夷歸國之後,一時間豔動天下,卻與人相交完全毫無顧忌,眼見著他的名聲一步步跌至今天這般萬人唾棄的地步,自己真是心疼。二人關係又是極好,每當辛夷和誰往來親密,賀子致心中總是憂慮萬千,唯恐他被人欺騙;而每當辛夷來到賀府,又往往是其感情不順之時,這叫他心中又更加憂慮。久而久之,兩人之間也是流言不斷。
然而相較之下,辛夷的流言卻是更多,也更加難聽,賀子致每每總是為他不值。
"辛夷,劉尚書他來找爹論儒了,就在前院。"賀子致輕輕的說,"爹也說,你總這樣,不好。"
"好不好也輪不到他那個臭酸儒說三道四!"辛夷一直和善的笑臉立刻變成了暴怒的羅剎,面容扭曲似是包含了極大的憤恨,彷彿立刻就能衝出去與人拚命。然而,卻又強壓住,慢慢坐了下來,"伯父是知我的。他們卻是什麼都不懂。當時也不見誰出面,這時候倒一個個管起我來了。"聲音冷冷淡淡的,確實隱含了刻骨之恨與無盡的蔑視。
"辛夷......"聽他提及往事,賀子致也無話可說,只能握住他的手安慰而已。
辛夷回首對他一笑:"你放心,我沒事。我還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現在,我誰都不放在眼裡!"
賀子致心知辛夷現在真正是無法無天的情狀。回國之後,有登上皇位的皇兄疼愛著他,再加上他為沐連犧牲奉獻的十年,現如今,總是惡言不斷,卻無人再能動得了他分毫。
在他們有意無意的縱容與保護之下,已經再沒有人可以傷害他了,但如今,他就過得好了嗎?賀子致歎了口氣。
"你今日過來,怎麼,難道說先前那人仍然不時你要找的人?"
辛夷之前的張狂都立時平復下來,落寞的點了點頭。
"原來他和其他人一樣,都拿我當......"
賀子致的臉上露出至極的悲哀的神情,他張了張口,哽了半天,才艱澀的開了口:"辛夷,我知道你想找到真心愛你的人,可是你又是何苦,何必每次都要委身於人。......你總是這樣,總是不好......"
辛夷的臉上卻露出迷惑茫然的表情:"子致,如果每一次不全身心的去追求,又怎麼能讓別人全身心的來愛我?"
賀子致真的難以言語了,胸口立時湧上的悲哀難以名狀。
十年的質子生涯,養成了如此的辛夷。對於那世俗流言,既敏感,卻又不在乎。而誰能想到,他又是如此的單純?尤其是對於情愛,更是純真,呆呆的卻又固執的認為,既然要人來愛自己,自己必然要全部的付出,不能一點虛情假意,對於對方的要求,從來不知道拒絕,可正就是這樣,如今落得個人盡可夫的賤名,縱使疼愛關心他的人有再大的權力,也是無可奈何。
看見賀子致的沈默,辛夷卻又笑了起來,笑得一如既往地嬌媚,而又有著一種目中無人的自信:"子致,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我又何必在意那些流言呢?更何況,你們也不會因此看不起我,不是嗎?"
"當然不會!"賀子致立刻答道,沒有一絲猶豫,"但......這對你的名聲......如此,誰又能不顧名聲的真心愛你!"他不由替辛夷發起愁來。
"呵呵,我都不介意了!"辛夷笑得沒有一絲擔心,"真正關愛我的人,定然也不會為這些世俗流言迷惑的,他肯定能看見真正的我,接受全部的我......"
世人皆說辛夷妖媚放蕩,可是卻抱有這樣一個純粹的心願,此刻那嬌媚的臉,卻怎麼看都只能看出孩童般的純真。賀子致的心卻一陣疼痛,辛夷這樣最單純的心願,卻正是最難達成的......這世界上又有誰能夠不畏世間流言呢?像辛夷這樣單純的人,卻偏偏有著最不單純甚至醜惡的經歷,不由又怨恨起老天的作弄來。
罷了,從今往後,不論如何,辛夷的幸福會是所有關心他的人一致的目標,在那個人出現之前,就讓他們來呵護他吧。賀子致捏了捏辛夷的臉,不帶任何的情慾色彩,只有著家人的寵溺,辛夷也皺皺鼻子,孩子般的作了個鬼臉。
"正好你回來了,也不要出去閒逛,正好宮裡最近會有熱鬧,你皇兄也想你了,皇上都向我這兒送了好幾次消息,就等你出現催你進宮呢。"
果然,辛夷的目光亮了起來:"真的嗎?這次又是什麼事兒?"
見著他高興的樣子,賀子致這才一掃先前的陰霾,笑道:"你不問政事自然不知道,這次是大將軍班師回朝了。"
"大將軍?什麼人?聽著像個老頭......"辛夷好奇地問道。
"真是......"賀子致無奈的搖搖頭,"什麼老頭,他還算得是我爹的弟子,大將軍陸飛仁,人家可是少年將軍!"
"陸飛仁?"
第二章
帶著好奇與期待,辛夷回宮住了幾日,等來了大將軍覲見的日子。然而坐在殿上等了一會兒,又坐不住了。
"皇兄,到底要什麼時候過來啊?那個什麼仁的將軍?"
不同於一般臣子,辛夷坐在皇帝身邊,正好能依著皇帝的衣擺撒嬌。他正是衝著熱鬧而來,如今左等右等仍不開始,就心急起來。
"是陸飛仁。"白昀被辛夷逗得直樂,"離他覲見還有一段時間,小十一等急了?"說著,把晶瑩的琉璃杯湊到辛夷的口邊,"等不及就先喝點兒吧,這葡萄美酒極為香醇。"
"謝謝皇兄!"辛夷立時眉開眼笑的湊上去喝了一小口,抿了抿嘴唇,白玉似的手指拭去唇邊遺留的透亮酒滴,一時間,竟極為魅惑。
坐下的文武百官見此,竟也離不開目光。半晌,或裝作什麼都沒看見,或低頭腹誹一番,總之,卻也無人敢應上一聲。
此時,卻聽得有人輕輕一聲:"成何體統!"聲音雖輕,在一片寂靜中卻清晰可聞。
白昀疼愛的笑臉立刻斂住了,滿臉怒氣,一掌拍在桌上,杯盤亂顫,殿內噤聲一片。
"呵。"唯獨辛夷臉色未變,他拉了拉白昀的衣袖,衝他搖搖頭。
見此,白昀冷哼一聲,卻並未發作下去。
辛夷看向台下,冷笑:"劉尚書看不慣本王與皇兄關係親密嗎?"
"哼!"劉尚書別開目光,卻滿臉憤然。
"無禮,實在是無禮!"白昀見其目中無人,更是震怒萬分。這分明是忤逆了,已然不將他皇家顏面放在眼裡!十一弟自小不在身邊,自己登基後終於能接他回國,如今稍稍疼寵著他一點,卻總有些酸儒不知想些什麼齷齪事,說三道四,講得極其難聽。平日裡也就罷了,如今在大殿之上,仍如此放肆,看來真是太縱容這幫儒士了!
辛夷看上去遠沒有白昀那樣生氣,他又恢復了平常的嬌笑,衝著劉尚書巧笑倩兮,明眸中隱隱帶著些有意無意的勾引之意來,故意引得劉尚書更加氣憤:"劉尚書不愧是文人雅客的典範,事事依理依法。昨日,又與賀大人論儒了吧?"
劉尚書不知他言下何意,心中警惕,然又無法推托,只緩緩點了點頭。
"劉尚書論儒,找的卻是兵部賀尚書。莫不是劉大人也自愧於酸儒的斤斤計較,要向賀大人學習武人的豪邁之風?"
劉尚書自然也要顧及著場合,不能跟著辛夷就這麼爭辯起來,但是也是不甘心,半晌才咬出幾個字:"論儒,我們讀書人的事,輪不到你......"
"皇上!王爺!"此時,賀尚書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劉尚書,休要再將話題扯遠。皇上,可以宣將軍入殿了。"
賀尚書是兩朝老臣,與皇室私交甚密,說話自有份量,如今他來打圓場,白昀臉色才有所好轉。辛夷則嘻嘻的沖賀尚書一笑,又轉頭給了劉尚書一個示威的白眼,才正經端坐起來。卻不知道,自己那風情萬種之姿即使是端坐,也無法掩蓋。
"宣──驃騎將軍陸飛仁覲見──"
一位英姿颯爽的青年走進了大殿。殿中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這位年輕將軍的身上,先前的插曲彷彿從未發生過,人人皆一臉嚴肅,靜寂無聲。
陸飛仁十四便隨軍入伍,滿腔報國熱情令他在邊關意氣風發,如今已經六年,不負其恩師賀尚書的厚望,一步步晉陞至大將軍,如今更是邊關大捷,功成回朝了。
他在邊關一向瀟灑自由慣了,如今回朝受封,自然也知是無上的恩典,然而他生性不善於應付這等繁文縟節,自己應對皇上一番之後,趁著皇帝賜宴之時,便尋至恩師賀尚書處,與恩師好一陣寒暄,後來被一一引薦了朝中大臣,不知不覺已經頗有朝中紅人的架勢了。
自然,在應酬之間,再沒有想到向皇帝所在的高處再多看一眼。那末紫色的身影,也未曾入眼,更不知道,那紫衣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流連。
第三章
陸飛仁少年得意、神采飛揚,御宴過後回到將軍府,內心更是湧起了極大的滿足,久久難眠。
此時,透過窗子,忽見院中樹影一晃,心下瞭然,立刻施起輕功直追過去。
前後兩道身影如鬼魅般無聲隱現,直至院中水榭。
陸飛仁見水榭石桌之上已放置著一瓶美酒瓊漿,瓶身泛著月光,空氣中也隱隱浮有暗香,微微一笑,落下地來,坐於桌邊自斟一杯,朗聲道:"還不過來!"
空中一陣清笑,賀子致從樹影下走了出來。
"六年不見了。"r
陸飛仁笑道:"我功成名就,你竟沒來見我。兄弟到底不如老師!"
賀子致也坐了下來,倒了杯酒與他相碰:"我和我爹可不同。我身無功名官職,如何進得了皇宮上得了大殿。"一口飲下,兩人相視一笑,"縱然與皇室關係密切,這點規矩卻也不能不守。"
此時,二人才真正面對而坐。陸飛仁輕輕點頭,他既然拜於賀尚書門下,自然知道賀家與皇室關係親密,但也從不放在心上,並未追問下去。
"六年了。你當真不如仕途?"
聽見陸飛仁的提問,賀子致歎一口氣:"官場無奈。自那時起,我便再不對官場抱有信心了,只盼能掌握點實際之物,才能保護重要的東西......"
後面越說越輕,但那一如記憶中的惆悵,卻讓陸飛仁明瞭他的意思。
他十二歲住在賀府,兩年內與賀子致成莫逆之交,每每提到為官入世之事,賀子致便是這般,彷彿有什麼事發生過。那事情到底為何事,陸飛仁不知道。但卻知道那是賀子致心中一直以來的牽掛,如今已經過去六年,仍一如既往,心裡也不由替他感到惆悵。
兩人一時無話,賀子致被勾起往事,只喝著悶酒,無意開口。陸飛仁也不好開口,也只喝著酒,聆聽起夜半時分自然中的天籟之聲,一時竟也忘形。
忽然,賀子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他自沈醉中驚醒。
"你入宮,有沒有......見到什麼人?"
"什麼人?"陸飛仁有些迷茫,"自然有很多人。恩師給我引見了許多重臣,但我卻記不大清了。"
賀子致也知道他高興之餘怎有餘力去記清每位大人的面孔,瞭然的笑笑,見他說不出些什麼,只喃喃自語:"他也不是什麼大臣......沒見著也就算了......改天再給你引見。"
"對了!有個人我是記得的。"陸飛仁彷彿想起什麼,雙手一拍。
"噢?是誰?"
"一個姓劉的尚書。他似乎對我很關照。是老師的朋友嗎?還約我明日一敘。"
"他?"賀子致低不可聞地冷哼一聲,卻沒讓陸飛仁聽見,"他是讀書人,三年前考上狀元,倒也有點作為,仕途一路平順。我爹名聲一向很好,他就喜歡在我爹身邊跟前跟後。他們讀書人就是好個名聲。"說這皺了眉頭,"明日見了他,他大概又要說一些什麼了吧?我告訴你,肯定要提起他們讀書人裡面的什麼公子,也要亂說一通他看不慣的什麼人。劉錦玉這個人,就是看不慣這個那個,尤其是我,呵呵。"自嘲兩聲,飲下杯中的酒。
"你?"文人自古如此,陸飛仁也不在意,倒是對他最後說的話很有興趣,"你該不會做了什麼男盜女娼之事,給人家落下把柄了吧?想不到這幾年,你也風花雪月起來。"
這話本是互相打趣,但卻不見賀子致如往日般的打趣回來,他只是自顧自的喝著酒,片刻才慢慢的開了口,聲音是極輕極淡的,似是低喃,又似是感觸。
"飛仁,那劉尚書的話不可信,但也不可不信。世上之事,有時候一定要親眼看到方才為準,別人所說的,無論多麼惟妙惟肖,都會與事實有出入。然而有時候,甚至是親眼看見的事,也不一定為準哪......"說著,又爽朗起來,"你回來之後,倒要好好在京城逛逛,劉尚書卻是賀極好的嚮導,你又是個當朝紅人,想必他會與你講得極為清楚。這些文人肚子裡遊山玩水的知識,可是能好好利用,哈哈。"
陸飛仁也笑道:"若不如此,我又怎麼會同意讓他一大早來找我。"
二人又是一陣朗笑,觥籌交錯之間已過半夜,仍在談笑。
第四章
陸飛仁看著面前侃侃而談的劉尚書,不禁笑了起來。
他今日不過稍稍詢問了一下京城的景致與可遊玩之處,劉錦玉便熱情地全全解說了起來。城東至城西,城南到城北,信手拈來如數家珍,聽得他不由感歎於文人的超強功力來。雖然戲言劉錦玉囉嗦,但心中卻不免敬佩於他的熱情與學識。
聽了一大堆被文人騷客推崇的景致之後,陸飛仁卻忽然想起賀子致昨日的隱約暗示,於是問道:"這京城裡,可有什麼讓人在意的人物?"
話一出口,就見劉錦玉眼睛一亮。陸飛仁知道賀子致昨日模糊言語的關鍵之處便是在此,更注意聽了起來。
"說到京城中獨領風騷之人,自然是才絕天下鼎鼎大名的蘭公子了。"劉錦玉的語氣裡充滿了敬佩與崇拜,"雖然還有一位與他起名,但無論是人品還是才學,只有蘭公子才是一等一的絕頂人物。"
"是嗎?"陸飛仁聽劉錦玉說得誇張,不由有了興趣,"他是怎樣的人?"
劉錦玉抿了口茶,緩緩道來:"城西有座茶樓叫作玉樓,本來生意平平,只因選址在湖邊,佔了一方美景,所以引得文人喜來吟詩作對。不知何時起,蘭公子住到了玉樓裡。他如一般文人般或作詩或撫琴,映襯那一方美景。那詩作琴藝,皆為當世絕頂,一時間名動天下,日日在玉樓裡坐等蘭公子的人不在少數。漸漸蘭公子也發現玉樓的人多不是單純為景色而來,這應景撫琴作詩的次數也少了下來,只是偶爾為之。有時雖坐在雅間,也不露面了,但是這樣一來,每日枯等之人卻反而更多了起來。"
陸飛仁更有了興趣:"聽劉兄所說,蘭公子這等文采,不是是否也是一位翩翩君子?"
劉錦玉搖了搖頭,頗為遺憾地道:"蘭公子白衣覆面,無人知其真容。不過那身形氣質也與仙人無二了。"
"如此,我雖為武人,卻也想去相識一番了。"陸飛仁歎道。忽然眉頭一挑,又道:"方才劉兄所說似乎還有一人與蘭公子齊名?不知另外一人又是如何?想必也是這般驚才絕豔之人了?"
陸飛仁隨口一問,卻看見劉尚書臉色突地難看起來,再後來,又依稀有了輕蔑的神色。正覺得一頭霧水,只聽他言:"另外那人,陸兄想必也應該見過了呀。就是昨日那......"忽然劉錦玉止住了話語,彷彿見了鬼似的望向門口。
陸飛仁發覺他的異狀,扭過頭去,只見到一團耀眼的紫站在門口,亮麗的顏色讓他不由瞇起了眼睛。
辛夷抄著手站在門口,淡淡地笑著,卻並未進入:"二位在談什麼呢,這麼投機。"
陸飛仁看見這樣一個過分漂亮的少年站在自家門口,身上衣服的顏色與不一般的氣質都昭示著他不一般的身份。然而自己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對方的身份,一時便愣在了那兒。
劉錦玉只覺得辛夷的笑容極端刺眼,想起自己的未盡之語,只覺得心中一陣憋悶。然而身份的差異卻讓他此時亦不敢先開口。屋子裡就這樣怪異的寧靜著,竟無人應答辛夷的話,氣氛一時壓抑起來。
劉錦玉心裡暗叫不好,白辛夷喜怒無常,對人總在骨子裡透著冷情,此時如若熱鬧了他,不知道他又要如何無理取鬧了。劉錦玉焦急起來,只願事態不要不可收拾。然而接下來的事實卻說明劉錦玉此時自暴自棄的心態,都是過慮了。辛夷非但沒有惱怒,卻仍舊好聲好氣地問了一句:
"怎麼?不請本王進去?"e
清柔的聲調裡盛滿了笑意,哪裡有劉錦玉所擔心的種種?只讓人覺得眼前的少年更加令人起了親近之心來。
陸飛仁看眼前少年笑意盈盈,只覺得終於見到何謂"笑顏如花"了,心裡的好感正悄悄升起,卻突然聽到那少年珠玉似的聲音,似乎說出了"本王"二字。
劉錦玉自然不敢再將氣氛冷卻下來,立刻拉過陸飛仁,向他介紹到:"陸兄,這位是十一王爺,切勿無禮。"而後又對著辛夷作了一揖,恭敬地低下了頭,"十一王爺怎敢怠慢,請進來吧。"
辛夷見他貌似恭敬,卻知道他實際上是半點不屑於看見自己,對於他們這些眼睛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儒士,自己永遠是可恥的。最初自己心中還會微微一酸,如今卻是半點都沒有了。他微笑的看著劉錦玉,深知此時自己的笑容才是讓他們忐忑不安的源泉。這不是平常略帶嫵媚的笑,只是一個小小少年的純真卻略帶殘忍的笑。這種笑,就如同儒士們以無視來蔑視辛夷一般,代表了辛夷對他們那譁眾取寵的不屑。
若是平常,辛夷恐怕還要故意與劉錦玉為難一番,然而此時,他卻僅僅笑了一笑,便不再深入去糾纏。此時,他的滿心滿眼,只有眼前陸飛仁一人。
抬眼看去,正迎上陸飛仁的目光,他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