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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基督山伯爵 作者:大仲馬

基督山伯爵 作者:大仲馬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琰容 您是第15940個瀏覽者
基督山伯爵——第一章船到馬賽


    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四日,在避風堰瞭望塔上的瞭望員向人們發出了信號,告之三桅帆船法老號到了。它是從士麥拿出發經過的裡雅斯特和那不勒斯來的。立刻一位領港員被派出去,繞過伊夫堡,在摩琴海岬和裡翁島之間登上了船。



    聖·琪安海島的平台上即刻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在馬賽,一艘大船的進港終究是一件大事,尤其是象法老號這樣的大船,船主是本地人,船又是在佛喜造船廠裡建造裝配的,因而就特別引人注目。



    法老號漸漸駛近了,它已順利通過了卡拉沙林島和傑羅斯島之間由幾次火山爆發所造成的海峽,繞過波米琪島,駛近了港口。儘管船上扯起了三張主桅帆,一張大三角帆和一張後桅帆,但它駛得非常緩慢,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以致岸上那些看熱鬧的人本能地預感到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了,於是互相探問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不過那些航海行家們一眼就看出,假如的確發生了什麼意外事情的話,那一定與船的本身無關。因為從各方面來看,它並無絲毫失去操縱的跡象。領港員正在駕駛著動作敏捷的法老號通過馬賽港狹窄的甬道進口。在領港員的旁邊,有一青年正在動作敏捷地打著手勢,他那敏銳的眼光注視著船的每一個動作,並重複領港員的每一個命令。



    岸上看熱鬧的人中瀰漫著一種焦躁不安的情緒。其中有一位忍耐不住了,他等不及帆船入港就跳進了一隻小艇迎著大船駛去,那隻小艇在大船到裡瑟夫灣對面的地方時便靠攏了法老號。



    大船上的那個青年看見了來人,就摘下帽子,從領港員身旁離開並來到了船邊。他是一個身材瘦長的青年,年齡約莫有十九歲左右的樣子,有著一雙黑色的眼睛和一頭烏黑的頭髮;他的外表給人一種極其鎮定和堅毅的感覺,那種鎮定和堅毅的氣質是只有從小就經過大風大浪,艱難險阻的人才具有的。



    「啊!是你呀,唐太斯?」小艇的人喊道。「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船上顯得這樣喪氣?」



    「太不幸了,莫雷爾先生!」那個青年回答說,「太不幸了,尤其是對我!在契維塔韋基亞附近,我們失去了我們勇敢的萊克勒船長。」



    「貨呢?」船主焦急地問。



    「貨都安全,莫雷爾先生,那方面我想你是可以滿意的。但可憐的萊克勒船長——」



    「貨物怎麼樣」?船主問道。



    「貨物未受任何損失,平安到達。不過,可憐的萊克勒船長他……」「他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船主帶著稍微放鬆一點的口氣問。「那位可敬的船長怎麼了?」



    「他死了。」



    「掉在海裡了嗎?」



    「不,先生,他是得腦膜炎死的,臨終時痛苦極了。」說完他便轉身對船員喊到:「全體注意!準備拋錨!」



    全體船員立刻按命令行動起來。船上一共有八個到十個海員,他們有的奔到大帆的索子那裡,有的奔到三角帆和主帆的索子那裡,有的則去控制轉帆索和卷帆索。那青年水手四下環視了一下,看到他的命令已被迅速準確地執行,便又轉過臉去對著船主。



    「這件不幸的事是怎麼發生的?」船主先等了一會兒便又重新拾起話題。



    「唉,先生!完全是始料不到的事。在離開那不勒斯以前,萊克勒船長曾和那不勒斯港督交談了很久。開船的時候,他就覺得頭極不舒服。二十四個小時後,他就開始發燒,三天後就死了。我們按慣例海葬了他,想來他也可以安心長眠了。我們把他端端正正地縫裹在吊床裡,頭腳處放了兩塊各三十六磅重的鉛塊,就在艾爾及裡奧島外把他海葬了。我們把他的佩劍和十字榮譽勳章帶了回來準備交給他的太太做紀念。船長這一生總算沒虛度了。青年的臉上露出一個憂鬱的微笑,又說,「他和英國人打仗打了十年,到頭來仍能像常人那樣死在床上。」



    「愛德蒙,你知道,」船主說道,他顯得越來越放心了,「我們都是凡人,都免不了一死,老年人終究要讓位給青年人。不然,你看,青年人就無法得到陞遷的機會,而且你已向我保證貨物——」



    「貨物是完好無損的,莫雷爾先生,請相信我好了。我想這次航行你至少賺二萬五千法郎呢。」



    這時,船正在駛過圓塔,青年就喊道:「注意,準備收主帆,後帆和三角帆!」



    他的命令立刻被執行了,猶如在一艘大戰艦上一樣。



    「收帆!卷帆!」最後那個命令剛下達完,所有的帆就都收了下來,船在憑借慣性向前滑行,幾乎覺不到是在向前移動了。



    「現在請您上船來吧,莫雷爾先生,」唐太斯說,他看到船主已經有點著急便說道,「你的押運員騰格拉爾先生已走出船艙了,他會把詳細情形告訴您的。我還得去照顧拋錨和給這隻船掛喪的事。」



    船主沒再說什麼便立即抓住了唐太斯拋給他的一條繩子,以水手般敏捷的動作爬上船邊的弦梯,那青年去執行他的任務了,把船王和那個他稱為騰格拉爾的人留在了一起。騰格拉爾現在正向船主走來。他約莫有二十五六歲,天生一副對上諂媚對下輕視無禮,不討人喜歡的面孔。他在船上擔任押運員,本來就惹水手們討厭,他個人的一些作派也是惹人討厭的一個因素,船員都憎惡他,卻很愛戴愛德蒙·唐太斯。



    「莫雷爾先生,」騰格拉爾說,「你聽說我們所遭到的不幸了吧?」



    「唉,是的!可憐的萊克勒船長!他的確是一個勇敢而又誠實的人!」



    「而且也是一名一流的海員,是在大海與藍天之間度過一生的——是負責莫雷爾父子公司這種重要的公司的最合適的人才。」騰格拉爾回答。



    「可是,」船主一邊說,一邊把眼光盯在了正在指揮拋錨的唐太斯身上,「在我看來,騰格拉爾,一個水手要幹得很內行,實在也不必像你所說的那樣的老海員才行,因為你看,我們這位朋友愛德蒙,不需任何人的指示,似乎也幹得很不錯,完全可以稱職了。」



    「是的,」騰格拉爾向愛德蒙掃了一眼,露出仇恨的目光說,「是的,他很年輕,而年輕人總是自視甚高的,船長剛去世,他就跟誰也不商量一下,竟自作主張地獨攬指揮權,對下面發號施令起來,而且還在厄爾巴島耽擱了一天半,沒有直航返回馬賽。」



    「說到他執掌這隻船的指揮權,」莫雷爾說道,「他既然是船上大副,這就應該是他的職責。至於在厄爾巴島耽擱了一天半的事兒,是他的錯,除非這隻船有什麼故障。」



    「這隻船是像你我的身體一樣,毫無毛病,莫雷爾先生,那一天半的時間完全是浪費——只是因為他要到岸上玩玩,別無他事。」



    「唐太斯!」船主轉過身去喊青年,「到這兒來!」



    「等一下,先生,」唐太斯回答,「我就來。」然後他對船員喊道,「拋錨!」



    錨立刻拋下去了,鐵鏈嘩啦啦一陣響聲過去。雖有領港員在場,唐太斯仍然克盡職守,直到這項工作完成,才喊「降旗,把旗降在旗桿半中央。把公司的旗也降一半致哀,「看,」騰格拉爾說,「他簡直已自命為船長啦。」



    「嗯,事實上,他已經的確是了。」船主說。



    「不錯,就缺你和你的和伙人簽字批准了,摩斯爾先生。」



    「那倒不難。」船主說,「不錯,他很年輕,但依我看,他似乎可以說已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海員了。」



    騰格拉爾的眉際掠過一片陰雲。



    「對不起,莫雷爾先生,」唐太斯走過來說,「船現在已經停妥,我可以聽的您吩咐了。剛才是您在叫我嗎?」



    騰格拉爾向後退了一兩步。



    「我想問問你為什麼要在厄爾巴島停泊耽擱了一天半時間。」



    「究竟為什麼我也不十分清楚,我只是在執行萊克勒船長最後的一個命令而已。他在臨終的時候,要我送一包東西給貝特朗元帥。」



    「你見到他了嗎,愛德蒙?」



    「誰?」



    「元帥。」



    「見到了。」



    莫雷爾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把唐太斯拖到一邊,急忙問道:「陛下他好嗎?」



    「看上去還不錯。」



    「這麼說,你見到陛下了,是嗎?」



    「我在元帥房間裡的時候,他進來了。」



    「你和他講了話嗎?」



    「是他先跟我講話的,先生。」唐太斯微笑著說。



    「他跟你都說了些什麼?」



    「問了我一些關於船的事——什麼時候啟航開回馬賽,從哪兒來,船裝了些什麼貨。我敢說,假如船上沒有裝貨,而我又是船主的話,他會把船買下來的。但我告訴他,我只是大副,船是莫雷爾父子公司的。『哦,哦!』他說,『我瞭解他們!莫雷爾這個家族的人世世代代都當船主。當我駐守在瓦朗斯的時候,我那個團裡面也有一個姓莫雷爾的人。」



    「太對了!一點不錯!」船主非常高興地喊道。「那是我的叔叔波立卡·莫雷爾,他後來被提升到上尉。唐太斯,你一定要去告訴我叔叔,說陛下還記得他,你將看到那個老兵,被感動得掉眼淚的。好了,好了!」他慈愛地拍拍愛德蒙的肩膀繼續說,「你做得很對,唐太斯,你是應該執行萊克勒船長的命令在厄爾巴島靠一下岸的——但是如果你曾帶一包東西給元帥,並還同陛下講過話的事被人知道的話,那你就會受連累的。」



    「我怎麼會受連累呢?」唐太斯問。「我連帶去的是什麼東西根本都不知道,而陛下所問及的,又是一般的人所常問的那些普通問題。哦,對不起,海關關員和衛生部的檢查員來了1」說完那青年人就向舷門那兒迎過去了。



    他剛離開,騰格拉爾就湊了過來說道:



    「哦,看來他已拿出充分的理由來向您解釋他為什麼在費拉約港靠岸的原因了,是吧?」



    「是的,理由很充分,我親愛的騰格拉爾。」



    「哦,那就好,」押運員說,「看到一個同伴工作上不能盡責,心裡總是很難受的。」



    「唐太斯是盡了責的,」船主說道,「這件事不必多說了,這次耽擱是按萊克勒船長的吩咐做的。」



    「說到萊克勒船長,唐太斯沒有把一封他的信轉給你嗎?」



    「給我的信?沒有呀。有一封信嗎?」



    「我相信除了那包東西外,萊克勒船長還另有一封信託他轉交的。」



    「你說的是一包什麼東西,騰格拉爾?」



    「咦,就是唐太斯在費拉約港留下的那包東西呀。」



    「你怎麼知道他曾留了一包東西在費拉約港呢?」



    經船主這樣一問,騰格拉爾的臉頓時漲紅了。「那天我經過船長室門口時,那門是半開著的,我便看見船長把那包東西和一封信交給了唐太斯。」



    「他沒有對我提到這件事,」船主說,「但是如果有信,他一定會交給我的。」



    騰格拉爾想了一會兒。「這樣的話,莫雷爾先生,請你,」他說,「有關這事,請你別再去問唐太斯了,或許是我弄錯了。」



    這時,那青年人回來了,騰格拉爾便乘機溜走了。



    「喂,我親愛的唐太斯,你現在沒事了嗎?」船主問。



    「沒事了,先生。」



    「你回來的挺快呀。」



    「是的。我拿了一份我們的進港證給了海關關員,其餘的證件,我已交給了領港員,他們已派人和他同去了。」



    「那麼你在這兒的事都做完了是嗎?」



    唐太斯向四周看了一眼。



    「沒事了現在一切都安排妥了。」



    「那麼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共進晚餐嗎?」



    「請你原諒,莫雷爾先生。我得先去看看我父親。但對你的盛情我還是非常感激的。」



    「沒錯,唐太斯,真是這樣,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兒子。」



    「嗯」唐太斯猶豫了一下問道:「你知道我父親的近況嗎?」



    「我相信他很好,我親愛的愛德蒙,不過最近我沒見到他。」



    「是啊,他老愛把自己關在他那個小屋裡。」



    「但那至少可以說明,當你不在的時候,他的日子還過得去。」



    唐太斯微笑了一下。「我父親是很要強的,很要面子,先生。即便是他餓肚子沒飯吃了,恐怕除了上帝以外,他不會向任何人去乞討的。」



    「那麼好吧,你先去看你的父親吧,我們等著你。」



    「我恐怕還得再請你原諒,莫雷爾先生,——因為我看過父親以後,我還有另外一個地方要去一下。」



    「真是的,唐太斯,我怎麼給忘記了,在迦泰羅尼亞人那裡,還有一個人也像你父親一樣在焦急地期待著你呢,——那可愛的美塞苔絲。」



    唐太斯的臉紅了。



    「哈哈!」船主說,「難怪她到我這兒來了三次,打聽法老號有什麼消息沒有呢。嘻嘻!愛德蒙,你的這位小可真漂亮啊!」



    「她不是我的,」青年水手神色莊重嚴肅地說,「她是我的未婚妻。」



    「有時兩者是一回事。」莫雷爾微笑著說。



    「我們倆可不是這樣的,先生。」唐太斯回答。



    「得了,得了,我親愛的愛德蒙,」船主又說,「我不耽擱你了。我的事你辦得很出色,我也應該讓你有充分的時間去痛快地辦一下自己的事了。你要錢用嗎?」



    「不,先生,我的報酬還都在這兒,——差不多有三個月的薪水呢。」



    「你真是一個守規矩的小伙子,愛德蒙。」



    「我還有一位可憐的父親呢,先生。」



    「不錯,不錯,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兒子。那麼去吧,去看你的父親去吧。我自己也有個兒子,要是他航海三個月回來後,竟還有人阻擾他來看我,我會大大地發火的。」



    「那麼我可以走了嗎,先生?」



    「走吧,假如你再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的話。」



    「沒有了。」



    「萊克勒船長臨終前,沒有托你交一封信給我嗎?」



    「他當時已經根本不能動筆了,先生。不過,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我還得向你請兩星期的假。」



    「是去結婚嗎?」



    「是的,先是去結婚,然後還得到巴黎去一次。」



    「好,好。你就離開兩個星期吧,唐太斯。反正船上卸貨得花六個星期,卸完貨以後,還得要過三個月以後才能再出海,你只要在三個月以內回來就行,——因為法老號,」船主拍拍青年水手的背,又說,「沒有船長是不能出海的呀。」



    「沒有船長!」唐太斯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不禁說道,「你說什麼呀,你好像窺視到了我心底最秘密的一線希望。你真要任命我做法老號的船長嗎?」



    「我親愛的唐太斯,假如我是一人說了就算數的老闆,我現在就可任命你,事情也就一言為定了,但你也知道,意大利有一句俗話——誰有了一個合夥人,誰就有了一個主人。但這事至少已成功一半了,因為在兩張投票之中,你已經得到了一標。讓我去把另外那一票也為你爭取過來吧,我盡力辦到。」



    「啊,莫雷爾先生,」青年水手的眼睛裡含著淚水,緊握住船主的手喊道——「莫雷爾先生,我代表我父親和美塞苔絲謝謝你了。」



    「好了,好了,愛德蒙,別提了,上天保佑好心人!快到你父親那兒去吧,快去看看美塞苔絲吧,然後再到我這兒來。」



    「我把您送上岸好嗎?」



    「不用了,謝謝你。我還得留下來和騰格拉爾核對一下帳目。你在這次航行裡對他還滿意嗎?」



    「那得看您這個問題是指哪一方面了,先生。假如您的意思是問,他是不是一個好夥計?那麼我要說不是,因為自從那次我傻里傻氣地和他吵了一次架以後,我曾向他提議在基督山島上停留十分鐘以消除不愉快,我想他從那以後開始討厭我了——那次的事我本來就不該提那個建議,而他拒絕我也是很對的。假如你的問題是指他做押運員是否稱職,那我就說他是無可挑剔的,對他的工作你會滿意的。」



    「但你要告訴我,唐太斯,假如由你來負責法老號,你願意把騰格拉爾留在船上嗎?」



    「莫雷爾先生,」唐太斯回答道,「無論我做船長也好,做大副也好,凡是那些能獲得我們船主信任的人,我對他們總是極尊重的。」



    「好,好,唐太斯!我看你在各個方面都是好樣的。別讓我再耽誤你了,快去吧,我看你已有些急不可耐啦。」



    「那麼我可以走了嗎?」



    「快走吧。我已經說過了。」



    「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小艇嗎?」



    「當然可以。」



    「那麼,莫雷爾先生,再會吧。再一次多謝啦!」



    「我希望不久能再看到你,我親愛的愛德蒙。祝你好運!」



    青年水手跳上了小艇,坐在船尾,吩咐朝卡納比埃爾街劃去。兩個水手即刻划動起來,小船就飛快地在那從港口直到奧爾蘭碼頭的千百隻帆船中間穿梭過去。



    船主微笑著目送著他,直到他上了岸,消失在卡納比埃爾街上的人流裡。這條街從清晨五點鐘直到晚上九點鐘都擁擠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卡納比埃爾街是馬賽最有名的街道,馬賽的居民很以它為自豪,他們甚至煞有其事地莊重地宣稱:「假如巴黎也有一條卡納比埃爾街,那巴黎就可稱為小馬賽了。」



    船主轉過身來時,看見騰格拉爾正站在他背後。騰格拉爾表面上看似在等候他的吩咐,實際上卻像他一樣,在用目光遙送那青年水手。這兩個人雖然都在注視著愛德蒙·唐太斯,但兩個人目光裡的神情和含義卻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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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第二章父與子

    我們暫且先放下不談騰格拉爾如何懷著仇恨,竭力在船主莫雷爾的耳邊講他的同伴的壞話的。且說唐太斯橫過了卡納比埃爾街,順著諾埃尹街轉入梅蘭巷,走進了靠左邊的一家小房子裡。他在黑暗的樓梯上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按在他那狂跳的心上,急急地奔上了四層樓梯。他在一扇半開半掩的門前停了下來,那半開的門裡是一個小房間。



    唐太斯的父親就住在這個房間裡。法老號到港的消息老人還不知道。這時他正踩在一張椅子上,用顫抖的手指在窗口綁紮牽牛花和萎草花,想編成一個花棚。突然他覺得一隻手臂攔腰抱住了他,隨即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喊起來,「父親!親愛的父親!」



    老人驚叫了一聲,轉過身來,一看是自己的兒子,就顫巍巍地臉色慘白地倒在了他的懷抱中。



    「你怎麼啦,我最親愛的父親!你病了嗎?」青年吃驚地問。



    「不,不,我親愛的愛德蒙——我的孩子——我的寶貝!不,我沒想到你回來了。我真太高興了,這樣突然的看見你太讓我激動了——天哪,我覺得我都快要死了。」



    「高興點,親愛的父親!是我——真的是我!人們都說高興絕不會有傷身體的,所以我就偷偷的溜了進來。嗨!對我笑笑,不要拿這種疑惑的眼光看我呀。是我回來啦,我們現在要過快活的日子了。」



    「孩子,我們要過快活的日子,——我們要過快活的日子,」老人說道。「但我們怎麼才能快活呢?難道你會永遠不再離開我了嗎?來,快告訴我你交了什麼好運了?」



    「願上帝寬恕我:我的幸福是建立在另一家人喪親的痛苦上的,但上帝知道我並不是自己要這樣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實在無法裝出那種悲哀的樣子。父親,我們那位好心的船長萊克勒先生他死了,承蒙莫雷爾先生的推薦,我極有可能接替他的位置。你懂嗎,父親?想想看,我二十歲就能當上船長,薪水是一百金路易〔法國金幣名。〕,還可以分紅利!這可是像我這樣的窮水手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呀。」



    「是的,我親愛的孩子,」老人回答說,——「是的,這真是一樁大喜事的。」



    「嗯,等我拿到第一筆錢時,我就為你買一所房子,要帶花園的,你可以在裡面種種牽牛花,萎草花和皂莢花什麼的。你怎麼了,父親,你不舒服嗎?」



    「沒什麼,沒什麼,就會好的。」老人說著,終因年老體衰,力不從心,倒在了椅子裡。



    「來,來,」青年說,「喝點酒吧,父親,你就會好的。你把酒放在哪兒了?」



    「不,不用了,謝謝。你不用找了,我不喝。」老人說。



    「喝,一定要喝父親,告訴我酒在什麼地方?」唐太斯一面說著,一面打開了兩三個碗櫃。



    「你找不到的,」老人說,「沒有酒了。」



    「什麼!沒有酒了?」唐太斯說,他的臉色漸漸變白了,看著老人那深陷的雙頰,又看看那空空的碗櫃——「什麼!沒有酒了?父親,你缺錢用嗎?」



    「我只要見到了你,就什麼都不缺了。」老人說。



    「可是,」唐太斯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囁嚅地說,——「可是三個月前我臨走的時候給你留下過兩百法郎呀。」



    「是的,是的,愛德蒙,一點兒不錯。但你當時忘了你還欠我們鄰居卡德魯斯一筆小債。他跟我提起了這件事,對我說,假如我不代你還債,他就會去找莫雷爾先生,去向他討還,所以,為了免得你受影響……」



    「那麼?」



    「哪,我就把錢還給他了。」



    「可是,」唐太斯叫了起來,「我欠了卡德魯斯一百四十法朗埃!」



    「不錯。」老人吶吶地說。



    「那就是說你就從我留給你的兩百法朗裡抽出來還了他了?」



    老人做了一個肯定的表示。



    「這麼說,三個月來你就只靠六十個法朗來維持生活!」青年自言自語地說。



    「你知道我花銷不大。」老人說。



    「噢,上帝饒恕我吧!」愛德蒙哭著跪到了老人的面前。



    「你這是怎麼了?」



    「你使我感到太傷心了!」



    「這沒什麼,孩子。」老人說,「我一看到你,就什麼都忘了,現在一切都好了。」



    「是啊,我回來了,」青年說,「帶著一個幸福遠大的前程和一點錢回來了。看,父親,看!」他說,「拿著吧——拿著,趕快叫人去買點東西。」說著他翻開口袋,把錢全倒在桌子上,一共有十幾塊金洋,五六塊艾居〔法國銀幣名。〕和一些小零幣。老唐太斯的臉上頓時展開了笑容。



    「這些錢是誰的?」他問。



    「是我的!你的!我們的!拿著吧,去買些吃的東西。快活些,明天我們還會有更多的。」



    「小聲點,輕點聲,」老人微笑著說。」我還是把你的錢節省點用吧——因為大家要是看見我一次買了那麼多的東西,就會說我非得等著你回來才能買得起那些東西。」



    「隨你便吧,但最重要的,父親,該先雇一個傭人。我決不再讓你獨自一個人長期孤零零地生活了。我私下帶了一些咖啡和上等煙草,現在都放在船上的小箱子裡,明天早晨我就可以拿來給你了。噓,別出聲!有人來了。」



    「是卡德魯斯,他一定是聽到了你回來的消息,知道你交了好運了,來向你道賀的。」



    「哼!口是心非的傢伙,」愛德蒙輕聲說道。「不過,他畢竟是我們的鄰居,而且還幫過我們的忙,所以我們還是應該表示歡迎的。」



    愛德蒙的這句話剛輕聲講完,卡德魯斯那個黑髮蓬鬆的頭便出現在門口。他看上去約莫二十五六歲,手裡拿著一塊布料,他原是一個裁縫,這塊布料是他預備拿來做衣服的襯裡用的。



    「怎麼!真是你回來了嗎,愛德蒙?」他帶著很重的馬賽口音開口說道,露出滿口白得如象牙一樣的牙齒笑著。



    「是的,我回來了,卡德魯斯鄰居,我正準備著想使你高興一下呢。」唐太斯回答道,答話雖彬彬有禮,卻仍掩飾不住他內心的冷淡。



    「謝謝,謝謝,不過幸虧我還不需要什麼。倒是有時人家需要我的幫忙呢。」唐太斯不覺動了一下。「我不是指你,我的孩子。不,不!我借錢給你,你還了我。好鄰居之間這種事是常有的,我們已經兩清了。」



    「我們對那些幫助過我們的人是永遠忘不了的。」唐太斯說,「因為我們雖還清了他們的錢,卻還不清負他們的情的。」



    「還提它幹什麼?過去的都過去了。讓我們來談談你這次幸運的歸來的事兒吧,孩子。我剛才到碼頭上去配一塊細花布,碰到了我們的朋友騰格拉爾。『怎麼!你也在馬賽呀!』我當時就喊了出來。他說:『是呀。』『我還以為你在士麥拿呢。』『不錯,我去過那兒,但現在又回來了。』『我那親愛的小傢伙愛德蒙他在哪兒,』我問他。騰格拉爾就回答說:『一定在他父親那兒。』所以我就急忙跑來了,」卡德魯斯接著說,「來高高興興地和老朋友握手。」



    「好心的卡德魯斯!」老人說,「他待我們多好啊!」



    「是呀,我當然要這樣的,我愛你們,並且敬重你們,天底下好人可不多啊!我的孩子,你好像是發了財回來啦。」裁縫一面說,一面斜眼看著唐太斯拋在桌子上的那一把金幣和銀幣。



    青年看出了從他鄰居那黑眼睛裡流露出的貪婪的目光。



    他漫不經心地說,「這些錢不是我的,父親看出我擔心,他當我不在的時候缺錢用,為了讓我放心,就把他錢包裡的錢都倒在桌子上給我看。來吧,父親。」唐太斯接著說,「快把這些錢收回到你的箱子裡去吧,——除非我們的鄰居卡德魯斯要用,我們倒是樂意幫這個忙的。」



    「不,孩子,不,」卡德魯斯說,「我根本不需要,幹我這行夠吃的了。把你的錢收起來吧,——我說。一個人的錢不一定非得很多,我雖用不上你的錢,但對你的好意我還是很感激的。」



    「我可是真心的呀。」唐太斯說。



    「那當然,那當然。唔,我聽說你和莫雷爾先生的關係不錯,你這只得寵的小狗!」



    「莫雷爾先生待我一直特別友善。」唐太斯回答。



    「那麼他請你吃飯你不該拒絕他呀。」



    「什麼!你竟然回絕他請你吃飯?」老唐太斯說。「他邀請過你吃飯嗎?」



    「是的,我親愛的父親。」愛德蒙回答。看到父親因自己的兒子得到別人的器重而顯出驚異的神情,便笑了笑。



    「孩子呀,你為什麼拒絕呢?」老人問。



    「為了快點回來看你呀,我親愛的父親,」青年答道,「我太想你了。」



    「但你這樣做一定會使可敬的莫雷爾先生不高興的,」卡德魯斯說。「尤其是當你快要升為船長的時候,是不該在這時得罪船主的。」



    「但我已把謝絕的理由向他解釋過了,」唐太斯回答,「我想他會諒解的。」



    「但是要想當船長,就該對船主恭敬一點才好。」



    「我希望不恭順也能當船長。」唐太斯說。



    「那更好,——那更好!你這個消息會讓那些老朋友聽了都高興的,我還知道聖·尼古拉堡那邊有一個人,聽到這個好消息也會高興的。」



    「你是說美塞苔絲嗎?」老人說。



    「是的,我親愛的父親,現在我已經見過了你,知道你很好,並不缺什麼,我就放心了。請允許我到迦太羅尼亞人的村裡,好嗎?」



    「去吧,我親愛的孩子,」老唐太斯說,「望上帝保佑你的妻子,就如同保佑我的兒子一樣!」



    「他的妻子!」卡德魯斯說,「你說得太早了點吧,唐太斯老爹。她還沒正式成為他的妻子呢。」



    「是這樣的,但從各方面看,她肯定會成為我妻子的。」愛德蒙回答。



    「不錯,不錯,」卡德魯斯說,「但你這次回來得很快,做得是對的,我的孩子。」



    「你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美塞苔絲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而漂亮姑娘總是不乏有人追求的。尤其是她,身後有上打的追求者呢。」



    「真的嗎?」愛德蒙雖微笑著回答,但微笑裡卻流露出一點的不安。



    「啊,是的,「卡德魯斯又說,「而且都是些條件不錯的人呢,但你知道,你就要做船長了,她怎麼會拒絕你呢?」



    「你是說,「唐太斯問道,他微笑著並沒有掩飾住他的焦急,「假如我不是一個船長——」



    「唉,唉。」卡德魯斯說。



    「得了,得了,」年輕的唐太斯說:「一般說來,對女人,我可比你瞭解的得多,尤其是美塞苔絲。我相信,不論我當不當船長,她都是忠誠於我的。」



    「那再好也沒有了,卡德魯斯說。「一個人快要結婚的時候,信心十足總是好事。別管這些了,我的孩子,快去報到吧,並把你的希望告訴她。」



    「我就去。」愛德蒙回答他,擁抱了一下他的父親,揮揮手和卡德魯斯告辭,就走出房間去了。



    卡德魯斯又呆了一會,便離開老唐太斯,下樓去見騰格拉爾,後者正在西納克街的拐角上等他。



    「怎麼樣,」騰格拉爾說,「你見到他了嗎?」



    「我剛從他那兒來。」



    「他提到他希望做船長的事了嗎?」



    「他說的若有其事,那口氣就好像事情已經決定了似的。」



    「別忙!」騰格拉爾說,「依我看,他未免太心急了」。



    「怎麼,這件事莫雷爾先生好像已經答應他了啦。」



    「這麼說他已經在那兒自鳴得意了嗎?」



    「他簡直驕傲得很,已經要來關照我了。好像他是個什麼大人物似的,而且還要借錢給我,好像是一個銀行家。」



    「你拒絕了嗎?」



    「當然,雖然我即便是接受了也問心無愧,因為他第一次摸到發亮的銀幣,還是我放到他手裡的。但現在唐太斯先生已不再要人幫忙了,他就要做船長了。」



    「呸!」騰格拉爾說,「他現在還沒有做成呢。」



    「他還是做不成的好,」卡德魯斯回答,「不然我們就別想再跟他說上話了。」



    「假如我們願意可以還讓他爬上去,」騰格拉爾答道,「他爬不上去,或許不如現在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不過自己這麼說著玩兒罷了。他還愛著那個漂亮的迦太尼亞小妞嗎?」



    「簡直愛得發瘋了,但除非是我弄錯了,在這方面他可能要遇到點麻煩了。」



    「你說清楚點。」



    「我幹嗎要說清楚呢?」



    「這件事或許比你想像得還要重要,你不喜歡唐太斯對吧?」



    「我一向不喜歡目空一切的人。」



    「那麼關於迦太羅尼亞人的事,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我所知道的可都不怎麼確切,只是就我親眼見的來說,我猜想那位未來的船長會在老醫務所路附近。」



    「你知道些什麼事,告訴我!」



    「是這樣的,我每次看見美塞苔絲進城時,總有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迦太羅尼亞小伙子陪著她,那個人有一對黑色的眼睛,膚色褐中透紅,很神氣很威武,她叫他表哥。」



    「真的!那麼你認為這位表兄在追求她嗎?」



    「我只是這麼想。一個身材魁梧的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對一個漂亮的十七歲的少女還能有什麼別的想法呢?」



    「你說唐太斯已到迦太羅尼亞人那兒去了嗎」?



    「我沒有下樓他就去了。」



    「那我們就到這條路上去吧,我們可以在瑞瑟夫酒家那兒等著,一面喝拉瑪爾格酒,一面聽聽消息。」



    「誰向我們通消息呢?」



    「我們在半路上等著他呀,看一下他的神色怎麼樣,就知道了。」



    「走吧,」卡德魯斯說,「但話說在前面,你來付酒錢。」



    「那當然,」騰格拉爾說道。他們快步走向約定的地點,要了瓶酒。



    邦非爾老爹看見唐太斯在十分鐘以前剛剛過去。他們既確知了他還在迦太羅尼亞人的村裡。便在長著嫩葉的梧桐樹下和大楓樹底下坐下來。頭上的樹枝間,小鳥們正在動人地合唱著,歌唱春天的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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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第三章迦太羅尼亞人的村莊

    那二位朋友一面喝著泛著泡沫的拉瑪爾格酒,一面豎著耳朵,留神著百步開外的一個地方。那兒,在一座光禿禿的被風雨無情的侵蝕了的小山的後面,有一個小村莊,便是羅尼亞人居住的地方。很久以前有一群神秘的移民離開西班牙,來到了這塊突出在海灣裡的地帶安居下來了,一直生活到現在,當時沒有人知道他們從什麼地方來。也沒有人能夠聽懂他們所說的話。移民中的一位首領懂普羅旺斯語,就懇求馬賽市政當局把這塊荒蕪貧瘠的海岬賜給他們,以便他們可以像古代的航海者那樣把他們的小船拖到岸上安居下來。當局同意了他們的這個要求。三個月後,在那十四五艘當初運載這些移民渡海而來的小帆船周圍,就興建了一個小小的村莊。這個村莊的建築風格獨樹一幟,一半似西班牙風格,一半似摩爾風格,別有情趣,現在的居民就是當初那些人的後代,他們還是說著他們祖先的語言。三四百年來,他們像一群海鳥似的一心一意地依戀在這塊小海岬上,與馬賽人界限分明,他們族內通婚,保持著他們原有的風俗習慣,猶如保持他們的語言一樣。



    讀者仍請隨我穿過這小村子裡惟一的一條街,走進其中的一所房子裡,這所房子的牆外爬滿了頗具鄉村風味的籐類植物,陽光普照著那些枯死的葉子,上面塗上了一層美麗的色彩,房子裡面是用象西班牙旅館裡那樣千篇一律的石灰粉刷的。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正斜靠在壁板上,她的頭髮黑得像烏玉一般,眼睛象羚羊的眼睛一般溫柔,她那富有古希臘雕刻之美的纖細的手指,正在撫弄一束石南花,那花瓣被撕碎了散播在地板上。她的手臂一直裸到肘部,露出了被日光曬成褐色的那部分,美得像維納斯女神的手一樣。她那雙柔軟好看的腳上穿著紗襪,踝處繡著灰藍色的小花,由於內心焦燥不安,一隻腳正在輕輕地拍打著地面,好像故意要展露出她那勻稱小腿似的。離她不遠處,坐著一個年約二十二歲的高大青年,他蹺起椅子的兩條後腿不住地搖晃著,手臂支撐在一張被蛀蟲蝕的舊桌子上,他在注視著她,臉上一副煩惱不安的神色。



    他在用眼睛詢問她,但年輕姑娘以堅決而鎮定的目光控制住了他。



    「你看,美塞苔絲,」那青年說道,「復活節快要到了,你說,這不正是結婚的好時候嗎?」



    「我已經對你說過一百次啦,弗爾南多。你再問下去是自尋煩惱了。」



    「唉,再說一遍吧,我求求你,再說一遍吧,這樣我才會相信!就算說一百遍也好。說你拒絕我的愛。那可是你母親曾經許諾過,讓我進一步瞭解你不關心我的幸福,對我的死活一點不放在心上,唉!十年來我一直夢想著成為你的丈夫,美塞苔絲,而現在你卻使我的希望破滅了,那可是我活在世上惟一的希望啊!」



    「可這畢竟不是我讓你抱那種希望的,弗爾南多,」美塞苔絲回答說,「你怪不得我,我從未誘惑過你。我一直都對你說,『我只把你看作我的哥哥,別向我要求超出兄妹之愛的感情,因為我的心早已屬於另外一個人了。』我不是一直都對你這樣說的嗎,弗爾南多?」



    「是的,我知道得很清楚,美塞苔絲,」青年回答道。「是的,你對我坦白,這固然很好,但畢竟殘酷。你忘記了同族通婚是我們迦太羅尼亞人的一條神聖的法律了嗎?」



    「你錯了,弗爾南多,那不是一條什麼法律,只不過是一種風俗罷了。我求你不要靠這種風俗來幫你的忙啦,你已到了服兵役的年齡,目前只是暫時緩徵,你隨時都可能應徵入伍的。旦當了兵,你怎麼來安置我呢?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沒有財產,只有一間快塌了的小屋和一些破爛的漁網,這點可憐的遺產還是我父親傳給我母親,我母親又傳給我的呢。弗爾南多,你也知道我母親去世已一年多了,我幾乎完全靠著大夥兒救濟才得以維持生計,你有時裝著要我幫你的忙,好借此讓我分享你捕魚得來的收穫,我接受了,弗爾南多,因為你是我的表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更因為,假如我拒絕,會傷了你的心。但我心裡很明白,我拿這些魚去賣,換亞麻紡線——弗爾南多,這和施捨有什麼兩樣呢!」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美塞苔絲,儘管你這樣孤單窮苦,但你仍然像最驕傲的船主女兒或馬賽最有錢的銀行家的小姐,完全配得上我的!對我來說,我只要一個忠心的女人和好主婦,可我現在到哪兒才能找到一個在這兩方面比你更好的人呢?」



    「弗爾南多,」美塞苔絲搖搖頭說道,「一個女人能否成為一個好主婦倒很難說,但假如她愛著另外一個人甚於愛她的丈夫,誰還能說她是一個忠心的女人呢?請你滿足於我們之間的友誼吧,我對你再說一遍,只能對你許諾這些,我無法許諾我不能給你的東西。」



    「我懂了,」弗爾南多回答說,「你可以忍受自己的窮困,卻怕我受窮,那麼,美塞苔絲,只要有了你的愛,我就會去努力奮鬥。你會給我帶來好運的,我會發財的,我可以擴大我的漁業,或許還可以找到一個貨倉管理員的職位,到時候我就可以成為一個商人了。」



    「你是不能去做這種事的,你是個士兵,你之所以還能留在村裡,那是因為現在沒有戰爭。所以,你還是做一個漁夫吧。



    別胡思亂想了,因為夢想會使你覺得現實更令人難以忍受。就以我的友誼為滿足吧,因為我實在不能給你超出這點以外的情感。」



    「那麼,你說得對,美塞苔絲。既然你鄙視我們祖先傳下來的這身衣服,我就脫掉它。去當一名水手,戴一頂閃光的帽子,穿一件水手衫,外加一件藍色的短外套,紐扣上鑲有鐵錨。這樣一身打扮該討你喜歡了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美塞苔絲忿忿的瞟了他一眼。「——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不懂。」



    「我的意思是,美塞苔絲,你之所以對我如此冷酷無情,都是因為你在等一個人,他就是這樣一身打扮。不過也許你所等待的這個人是靠不住的,即使他自己可靠,大海對他是否可靠可就難說了。」



    「弗爾南多!」美塞苔絲高聲喊了起來,「我原以為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弗爾南多,你祈求上帝降怒來幫助你洩私憤真是太卑鄙了!是的,我不否認,我是在等待著,我是愛你所指的那個人,即使他不回來,我也不相信他會像你所說的那樣靠不住,我相信他至死都只會愛我一個人。」



    迦太羅尼亞青年顯出忿忿的樣子。



    「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弗爾南多,因為我不愛你,所以你對他懷恨在心,你會用你的迦太羅尼亞短刀去同他的匕首決鬥的。可那終究又能得到什麼結果呢?假如你失敗了,你就會失去我的友誼,假如你打敗了他,你就會看到我對你的友誼變成了仇恨。相信我,想靠和一個男人去打架來贏得愛那個男人的女人的心,這種方法簡直太笨了。不,弗爾南多,你決不能有這種壞念頭。無法使我做你的妻子,你還可以把我看作你的朋友和妹妹的。」她的眼睛裡已含著淚水,茫然地說,「等著吧,等著吧,弗爾南多!你剛才說海是變幻莫測的,他已經去了四個月了,這四個月中曾有過幾次險惡的風暴。」



    弗爾南多沒有回答,他也不想去擦掉美塞苔絲臉上的淚水,雖然那每一滴眼淚都好像在他的心上在每一滴血一樣,但這些眼淚並非是為他恰恰相反是為另一個人流的,他站起身來,在小屋裡踱來踱去,然後他突然臉色陰沉地捏緊了拳頭在美塞苔絲面前停了下來,對她說,「美塞苔絲,求你再說一遍,這是不是你最後的決定?」



    「我愛愛德蒙·唐太斯,」姑娘平靜地說,「除了愛德蒙,誰也不能做我的丈夫。」



    「你永遠愛他嗎?」



    「我活一天,就愛他一天。」



    弗爾南多像一個戰敗了的戰士垂下了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突然他又抬起頭來望著她,咬牙切齒地說:「假如他死——」



    「假如他死了,我也跟著死。」



    「美塞苔絲!」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在屋外興沖沖地叫了起來,「美塞苔絲!」



    「啊!」青年女子的臉因興奮而漲的通紅,興奮地一躍而起,「你看,他沒有忘記我,他來了!」她衝到門口,打開門,說,「愛德蒙,我在這兒呢!」



    弗爾南多臉色蒼白,全身顫抖,像看見了一條赤練蛇的遊人一般,他向後縮去,踉踉蹌蹌地靠在椅子上,一下子坐了下去。愛德蒙和美塞苔絲互相緊緊地擁抱著,馬賽耀眼的陽光從開著門的房間走來,把他們照射在光波裡面。他們瞬時忘掉了一切。極度地快活彷彿把他們與世隔絕,他們只能斷斷續續地講話,這是因為他們高興地到了極點,當人們極端高興時,表面看來反象悲傷,突然愛德蒙發現了弗爾南多那張陰沉的臉,這張埋在陰影裡的臉帶著威脅的神氣。那迦太羅尼亞青年不自覺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按了按在腰部皮帶上的短刀。



    「啊,對不起!」唐太斯皺著眉頭轉過身來說,「我不知道這兒有三個人。」然後他轉過身去問美塞苔絲,「這位先生是誰?」



    「這位先生將要成為你最好的朋友,唐太斯,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堂兄,我的哥哥,他叫弗爾南多——除了你以外,愛德蒙,他就是世界上我最喜愛的人了。你不記得他了嗎?」



    「是的,記得,」愛德蒙說道,他並沒有放開美塞苔絲的手,用一隻手握著美塞苔絲,另一隻手親熱地伸給了那個迦太羅尼亞人。但弗爾南多對這個友好的表示毫無反映,依舊像一尊石像似的一動也不動。愛德蒙於是拿回手,仔細看了看這邊正在焦急為難的美塞苔絲,又看了看那邊懷著陰鬱敵意的弗爾南多。這一看他全明白了,他臉色立刻變了,有點發怒了。



    「我如此匆忙地趕來,想不到在這兒會遇到一個對頭。」



    「一個對頭!」美塞苔絲憤怒地掃了她堂兄一眼,喊道,「你說什麼,愛德蒙,我家裡有一個對頭?假如果真如此,我就要挽起你的胳膊,我們一同到馬賽去,離開這個家,永遠不回來了。」



    弗爾南多的眼裡幾乎射出火來。



    「要是你遭到什麼不幸,親愛的愛德蒙,」姑娘繼續鎮靜地說下去,使弗爾南多覺得她已洞悉他心底深處的壞念頭,「要是你真的遭到不幸,我就爬到莫爾吉翁海角的岩石上去,從那兒跳下去,永遠葬身海底。」



    弗爾南多臉色慘白,像死人一樣。



    「你弄錯啦,愛德蒙,」她又說,「這兒沒有你的對頭——這兒只有我的哥哥弗爾南多,他會像一個老朋友那樣跟你握手的。」



    年輕姑娘說完最後這句話,便把她那威嚴的眼光盯住迦太羅尼亞人弗爾南多,後者則像被那睛光催眠了一樣,慢慢地向愛德蒙走來,伸出了他的手。他的仇恨像一個來勢洶猛卻又無力的浪頭,被美塞苔絲所說的一番話擊得粉碎。剛一觸到愛德蒙的手,他就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了,於是便一下子衝出屋子去了。



    「噢!噢!」他喊著,像個瘋子似的狂奔著,雙手狠狠地猛抓自己的頭髮,——「噢!誰能幫我除掉這個人?我真是太不幸了!」



    「喂,迦太羅尼亞人!喂弗爾南多!你到哪兒去?」一個聲音傳來。



    那青年突然停了下來,環顧四周,看見卡德魯斯和騰格拉爾在一個涼棚裡對桌而坐。



    「喂,」卡德魯斯說,「你怎麼不過來呀?難道你就這麼連向你的老朋友打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尤其是當他們面前還放著滿滿一瓶灑的時候。」騰格拉爾接上一句。



    弗爾南多帶著一種恍恍惚惚的眼神望著他們,什麼也沒說。



    「他看上去不大對頭,」騰格拉爾碰碰卡德魯斯的膝蓋說。



    「別是我們弄錯了,唐太斯得勝了吧?」



    「唔,我們來問個明白吧,」卡德魯斯說著,就轉過身去對那青年說道,「喂,迦太羅尼亞人,你拿定主意了嗎?」



    弗爾南多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慢慢地走入涼棚,在那涼棚中,蔭涼似乎使他平靜了些,清爽的空氣使他那精疲力盡的身體重新振作了一些。



    「你們好!」他說道,「是你們叫我嗎?」說著他便重重地在桌子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像癱下來似的。



    「我看你像個瘋子似的亂跑,就叫了你一聲,怕你去跳海,」卡德魯斯大笑著說。「見鬼!一個人有了朋友,不但得請他喝酒,還得勸阻他不要沒事找事地去喝三四品順水!」——



    (法國舊時一種液體容量單位,「一品順」等於零點九三升。)——



    弗爾南多像是在呻吟似的歎了一口氣,一下子伏在了桌子上,把臉埋在兩隻手掌裡。



    「咦,我說,弗爾南多,」卡德魯斯一開頭就戳到了對方痛處,這種小市民氣的人由於好奇心竟忘記了說話的技巧,「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對勁,像是失戀了似的。」說完便爆發出一陣粗魯的大笑。



    「得了罷!」騰格拉爾說,「像他那樣棒的青年小伙子怎麼會在情場上吃敗仗呢。卡德魯斯,你別開他的玩笑了!」



    「不,」卡德魯斯答道,「你只要聽聽他歎息的聲音就知道了!得了,得了,弗爾南多把頭抬起來,跟我們說說看。朋友們可是最關心你的健康,你不回答我們可不太好呀。」



    「我很好,沒生什麼玻」弗爾南多緊握雙拳,頭依然沒抬起來說。「啊!你看,騰格拉爾,」卡德魯斯對他的朋友使了個眼色,說道,「是這麼回事,現在在你眼前的弗爾南多,他是一個勇敢的迦太羅尼亞人,是馬賽首屈一指的漁夫。他愛上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芳名叫美塞苔絲,不幸得很,那位漂亮姑娘卻偏偏愛著法老號上的大副,今天法老號到了——你該明白這其中的奧妙了吧!」



    「不,我不明白。」騰格拉爾說。



    「可憐的弗爾南多,竟然被人家姑娘給拒絕了。」卡德魯斯補充說。



    「是的,可這又怎麼樣?」弗爾南多猛地抬起頭來,眼睛直盯著卡德魯斯,像要找誰來出氣似的。「誰管得著美塞苔絲?她要愛誰就愛誰,不是嗎?」



    「哦!如果你偏要這麼說,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卡德魯斯說。「我以為你是個真正的迦太羅尼亞人呢,人家告訴我說,凡是迦太羅尼亞人是絕不會讓對手奪去一樣東西的。人家甚至還對我說,尤其是弗爾南多,他的報復心可重了。」



    弗爾南多淒然微笑了一下,「一個是永遠不會使人害怕的!」他說。



    「可憐的人!」騰格拉爾說,他假裝感動得同情起這個青年來。「唉,你看,他沒料到唐太斯會這樣突然地回來。他正以為他已經在海上死了,或碰巧移情別戀了!突然發生了這種事,的確是很令人難受的。」



    「唉,真的,但無論如何,」卡德魯斯一面說話,一面喝酒,這時拉馬爾格酒的酒勁已開始在發作了,——「不管怎麼說,這次唐太斯回來可是交了好運了,受打擊的不只是弗爾南多一個人,騰格拉爾?」



    「哦,你的話沒錯,不過要我說他自己也快要倒霉了!」



    「嗯,別提了,」卡德魯斯說,他給弗爾南多倒了一杯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這已是他喝的也不知是第八杯還是第九杯了,而騰格拉爾始終只是抿一下酒杯而已。沒關係你就等著看他是怎樣娶那位可愛的美塞苔絲吧,——他這次回來就是來辦這件事的。」



    騰格拉爾這時以銳利的目光盯著那青年,卡德魯斯的話字字句句都融進了那青年的心裡。



    「他們什麼結婚時候?」他問。



    「還沒決定!」弗爾南多低聲地說。



    「不過,快了,」卡德魯斯說,「這是肯定的,就像唐太斯肯定就要當法老號的船長一樣。呃,對不對。騰格拉爾?」



    騰格拉爾被這個意外的攻擊吃了一驚,他轉身向卡德魯斯,細察他的臉部的表情,看看他是不是故意的,但他在那張醉醉醺醺的臉上看到了嫉妒。



    「來吧,」他倒滿三隻酒杯說:「我們來為愛德蒙·唐太斯船長,為美麗的迦太羅尼亞女人的丈夫乾一杯!」



    卡德魯斯哆嗦著的手把杯子送到嘴邊,咕咚一聲一飲而進。弗爾南多則把酒杯掉在了地上,杯子碎了。



    「呃,呃,呃,」卡德魯斯舌頭發硬的說。「迦太羅尼亞人村那邊,小山崗上那是什麼東西呀?看弗爾南多!你的眼睛比我好使。我一點也看不清楚。你知道酒是騙人的傢伙,但我敢說那是一對,正手挽手地在那兒並肩散步。老天爺!他們不知道我們能看見他們,這會兒他們正在擁抱呢!」



    騰格拉爾當然不會放過讓弗爾南多更加痛苦的機會。



    「你認識他們嗎,弗爾南多先生?」他說。



    「認識,」那青年低聲回答。「那是愛德蒙先生和美塞苔絲小姐!」



    「啊!看那兒,喏!」卡德魯斯說,「人怎麼竟認不出他們呢!喂,唐太斯,喂,美麗的姑娘!到這邊來,告訴我們,你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因為弗爾南多先生就是不告訴我們!」



    「你別嚷好嗎?」騰格拉爾故意阻止卡德魯斯,後者卻要說下去的樣子帶著醉鬼的拗性,已把頭探出了涼棚。「為人要公道一點,讓那對安安靜靜地去談情說愛吧。看咱們的弗爾南多先生,向人家學習一下吧,人家這才叫通情達理!」



    弗爾南多已被騰格拉爾得忍無可忍了,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忽地一下站了起來,好像憋足了一股勁要向他的敵人衝去似的。正在這時,美塞苔絲帶著微笑優雅地抬起她那張可愛的臉,閃動著她那對明亮的眸子。一看到這對眼睛,弗爾南多就想起她曾發出的威脅,便又沉重地跌回了他的座位上了。騰格拉爾對這兩個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個在發酒瘋,另一個卻完全被愛征服了。



    「我跟這個傻瓜打交道是搞不出什麼名堂來的,」他默默地自語道,「我竟在這兒夾在了一個是醉鬼,一個是懦夫中間,這真讓我不安,可這個迦太羅尼亞人那閃光的眼睛卻像西班牙人、西西里人和卡拉布蘭人,而他不僅將要娶到一位漂亮的姑娘,而且又要做船長,他可以嘲笑我們這些人,除非——」騰格拉爾的嘴邊浮起一個陰險的微笑——「除非我來做點什麼干涉一下。」他加上了一句。



    「喂!」卡德魯斯繼續喊道,並用拳頭撐住桌子,抬起了半個身子——「喂,愛德蒙!你竟究是沒看見你的朋友呢,還是春風得意不願和他們講話?」



    「不是的,我的親愛的朋友,」唐太斯回答,「我不是什麼驕傲,只是我太快活了,而想快活是比驕傲更容易使人盲目的。」



    「呀,這倒是一種說法!」卡德魯斯說。「噢,您好唐太斯夫人!」



    美塞苔絲莊重地點頭示意說:「現在請先別這麼稱呼我,在我的家鄉,人們說,對一個未結婚的姑娘,就拿她未婚夫的姓名稱呼她,是會給她帶來惡運的。所以,請你還是叫我美塞苔絲吧。」



    「我們得原諒這位好心的卡德魯斯鄰居,」唐太斯說,「他不小心說錯話了。」



    「那麼,就趕快舉行婚禮呀,唐太斯先生。」騰格拉爾向那對年青人致意說。



    「我也是想越快越好,騰格拉爾先生。今天先到我父親那兒把一切準備好,明天就在這兒的瑞瑟夫酒家舉行婚禮。我希望我的好朋友都能來,也就是說,請您也來,騰格拉爾先生,還有你,卡德魯斯。」



    「弗爾南多呢,」卡德魯斯說完便格格地笑了幾聲,「也請他去嗎?」



    「我妻子的兄長也是我的兄長,」愛德蒙說,「假如這種場合他不在,美塞苔絲和我就會感到很遺憾。」



    弗爾南多張開嘴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又止住了。



    「今天準備,明天舉行婚禮!你也太急了點吧,船長!」



    「騰格拉爾,」愛德蒙微笑著說,「我也要像美塞苔絲剛才對卡德魯斯所說的那樣對你說一遍,請不要把還不屬於我的頭銜戴到我的頭上,那樣或許會使我倒霉的。」



    「對不起,」騰格拉爾回答,「我只不過是說你太匆忙了點。我們的時間還很多——法老號在三個月內是不會再出海的。」



    「人總是急於得到幸福的,騰格拉爾先生,因為我們受苦的時間太長了,實在不敢相信天下會有好運這種東西。我之所以這麼著急,倒也並非完全為了我自己,我還得去巴黎去一趟。」



    「去巴黎?真的!你是第一次去那兒吧?」



    「是的。」



    「你去那兒有事嗎」?



    「不是我的私事,是可憐的萊克勒船長最後一次差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騰格拉爾,這是我應盡的義務,而且,我去只要不長的時間就夠了。」



    「是,是,我知道,」騰格拉爾說,然後他又低聲對自己說,「到巴黎去,一定是去送大元帥給他的信。嗯!這封信倒使我有了一個主意!一個好主意唉,唐太斯,我的朋友,你還沒有正式任命為法老號上的第一號人物呢。」於是他又轉向那正要離去的愛德蒙大聲喊到。「一路順風!」



    「謝謝。」愛德蒙友好地點一下頭說。於是這對便又平靜而又歡喜地繼續走他們的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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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陰謀

    騰格拉爾的眼睛一直隨著愛德蒙和美塞苔絲,直到他們消失在聖·尼古拉堡的一個拐角處才回過頭來仔細地觀察弗爾南多,弗爾南多已經倒在椅子裡,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卡德魯斯正在一邊含糊地唱歌一邊喝酒。



    「我親愛的先生,」騰格拉爾對弗爾南多說,「這樁婚事,並不能使人人快活。」



    「它使人失望。」弗爾南多說。



    「那麼,你也愛美塞苔絲嗎?」



    「我崇拜她!」



    「你愛上她很久了嗎?」



    「從第一次見她,我就愛上她了。」



    「既然這樣,那麼你為什麼不去想個補救的辦法。見鬼,我想不到你們迦太人會這樣窩囊。」



    「你叫我怎麼辦」弗爾南多說。



    「我怎麼知道?這是我的事嗎?又不是我愛上了美塞苔絲小姐——是你。『找吧,』福音書上說,『你總會找到的。』」



    「我已經找到了。」



    「什麼?」



    「我要殺了那個男的,那個女人曾經對我說,如果她的未婚夫遭到什麼不幸,她就會自殺的。」



    「得了吧,人都會這麼說的,但決不會真的去做的。」



    「你不瞭解美塞苔絲,她是說得出來,就做得到的。」



    「傻瓜!」騰格拉爾自言自語地說,「只要唐太斯當不上船長就行,她自殺不自殺跟我有什麼關係?」



    「如果美塞苔絲死了,」弗爾南多語氣堅決地說,「那我也情願死。」



    「這就是我所說的愛情!」卡德魯斯說,他的口齒比剛才更加含糊不清了,「這是愛情!,否則我就不知道愛情究竟是什麼了。」



    「喂,」騰格拉爾說,「我看你倒是個老實人,活該我倒霉,我倒願意幫你的忙,可是——」



    「喂,」卡德魯斯說,「可是什麼?」



    「親愛的人,」騰格拉爾回答說,「你現在已經醉得差不多了,喝光這一瓶,你就會爛醉了,去喝吧,別來打擾我們的事情,因為這事得動一下腦筋才能冷靜地下判斷。」



    「我喝酒!」卡德魯斯說,「好,那倒不錯!這種酒瓶還沒有香水瓶子大,我能喝上四瓶,邦費勒老爹,再拿點酒來!」卡德魯斯用他的酒杯敲著桌子嚷道。



    「先生,你剛才說——?」弗爾南多等這一段插話一說完就著急的問道。



    「我剛才說什麼來著?我怎麼想不起來。卡德魯斯這個酒鬼把我的思路給打斷了。」



    「愛喝就喝,那些怕酒的人就不敢喝,因為他們心裡懷著鬼胎,怕給酒勾出來。」卡德魯斯此時又哼起了當時一首極流行的歌曲的最後兩句來:



    壞蛋個個都喝水,



    洪水可以做證人



    「先生,你剛才說你很願意幫我的忙,就是——」



    「對了,就是我附帶說一句,我幫你的忙,只要唐太斯娶不到你所愛的那個人就算了,我看,那件事是不難辦到的,只是不必非把唐太斯置於死地。」



    「只有死才能拆開他們。」弗爾南多說。「看你講話的這個樣子,真像一個呆子,朋友,」卡德魯斯說,「這位是騰格拉爾,他是一個詭計多端的智多星,他馬上就能證明你錯了,證明給他看,騰格拉爾。我來代你回答吧。唐太斯不一定非死不可,假如他死了,也實在太可惜了,唐太斯是個好人。我喜歡唐太斯。唐太斯,祝你健康!」



    弗爾南多不耐煩地站起來。「讓他去說吧。」騰格拉爾按住那青年說,「他雖喝醉了,但講的話倒也不失道理。分離和死亡會產生同樣的結果,假如愛德蒙和美塞苔絲之間隔著一道監獄的牆,那麼他們不得不分手,其結果與讓他躺的墳墓裡一樣的。」



    「不錯,但關在牢裡的人是會出來的,」卡德魯斯說,他憑著尚存的一些理智仍在努力傾聽著談話,「而他一旦出來,像愛德蒙·唐太斯這樣的人,他報起仇來——」



    「那有什麼可怕?」弗爾南多輕聲地說。



    「噢,我倒知道,」卡德魯斯說,「憑什麼把唐太斯關到牢裡去?他又沒有搶劫,殺人,害人。」



    「閉嘴。」騰格拉爾說。



    「我就不閉嘴!」卡德魯斯繼續說,「憑什麼關係把唐太斯關到牢裡去。我喜歡唐太斯。唐太斯我祝你健康!」他又喝了一杯酒。



    騰格拉爾看到那裁縫的神色已經恍恍惚惚了,知道酒性已經發作了,便轉過去,對弗爾南多說:「喂,你知道沒人非要讓他死不可。」



    「那當然了,假如像你剛才所說的那樣,你有辦法可以使唐太斯被捕,那當然就沒有這個必要了。你有辦法嗎?」



    「只要去找,總是有辦法的?」



    「我不知道這事究竟是否與你有關,」弗爾南多抓住他的手臂說,「但我知道,你對唐太斯也一定懷有某種私怨,因為心懷怨恨的人是決不會看錯別人的情緒的。」



    「我?我懷有恨唐太斯的動機?不!我發誓!我是看到你很不快活,而我又很關心你,僅此而已,既然你認為我懷有什麼私心,那就再見吧,我親愛的朋友,你自己想辦法解決這事吧。」騰格拉爾站起來裝作要走的樣子。



    「不,不,」弗爾南多拉住他的手說,「請別走!你究竟恨不恨唐太斯與我沒有關係。我是恨他!我可以公開宣佈恨他。只要你能有辦法,我就來幹,——只要不殺了他就行,因為美塞苔斯曾說過,假如唐太斯死了,她也要去自殺。」



    卡德魯斯本來已把頭伏在桌子上,現在忽然抬起頭來,用他那遲鈍無光的眼睛望著弗爾南多說:「殺唐太斯!誰說要殺唐太斯?我不願意他死——我不願意!他是我的朋友,今天早上還說要借錢給我,像我借給他一樣。我不許人殺唐太斯——我不許!」



    「誰說過要殺他了,你這傻瓜!」騰格拉爾答道。「我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喝杯酒,祝他身體健康吧,」他給卡德魯斯倒滿了酒,又說,「別來打擾我們。」



    「對,對,為唐太斯身體健康乾杯!」卡德魯斯把酒一飲而盡說,「這杯祝他身體健康祝他健康!嗨!」



    「可是辦法,——辦法呢?」弗爾南多說。



    「你還一點也想不起來嗎?」



    「沒有,辦法得由你想。」



    「真的,」騰格拉爾說道,「法國人比西班牙人強,西班牙人還在苦苦思考之時,法國人則一拍腦袋主意就來了。」



    「那麼你有主意了嗎?」弗爾南多不耐煩地說。



    「夥計,」騰格拉爾說。「把筆墨紙張拿過來。」



    「筆墨紙張?」弗爾南多咕噥的說。



    「是的,我是一個押運員。筆墨和紙張是我的工具,沒有工具我是什麼事都做不了的。」



    「把筆墨紙張拿來!」弗爾南多大聲喊道。



    「都在那張桌子上。」侍者指指文具說。



    「拿到這兒來。」



    侍者聽命給他拿了過來。



    卡德魯斯手按著紙說:「想到用這東西殺人比候在樹林旁邊暗殺還要牢靠,也太令人寒心了!我一向就害怕筆、墨水和紙,比害怕刀劍或手槍還要厲害。」



    「這傢伙看來並不像他外表那樣醉的厲害,」騰格拉爾說,「再灌他幾杯,弗爾南多。」



    弗爾南多又給卡德魯斯斟滿酒,後者原是一個酒徒,一看見酒,便放開了紙,抓起了酒杯。那迦太蘭人一直看著卡德魯斯,直看到他在這次進攻之下毫無招架之力,把酒杯象掉下來似的放到桌上為止。



    「好了!」那迦太蘭人看到卡德魯斯最後的一點理智也消失在這杯酒裡了,才又繼續說道。



    「好了,那麼,譬如說,」騰格拉爾重又繼續說道,「唐太斯現在剛剛航海回來,途中又在厄爾巴島靠過,這次航海以後,假如有人向檢察官告發,說他是一個拿破侖黨的眼線的話——」



    「我去告發他!」青年連忙喊道。



    「好的,但這樣他們就會叫你在告發書上簽名的,還叫你和被告對質,我可以給你提供告發他的資料,因為我對於事實知道得很清楚。但唐太斯不會在牢裡給關一輩子的,總有一天他會出來的。他一出來,必定要找那個使他入獄的人報仇的。」



    「嘿,我就盼著他來找我打架呢。」



    「是的,可是美塞苔絲,——美塞苔絲呢,只要你碰破她心愛的愛德蒙一層皮,她就會痛恨你的呀!」



    「一點不錯!」弗爾南多說。



    「不行,不能這樣做!」騰格拉爾繼續說,「但是假如我們決定採取我現在所說的這個辦法,那就好得多了,只要這支筆,蘸著這瓶墨水,用左手(那樣筆跡就不會被人認出來)寫一封告密信就得了。」騰格拉爾一面說著一面寫了起來,他用左手寫下了幾行歪歪斜斜的根本看不出是他自己的筆跡的文字,然後他把那篇文字交給弗爾南多,弗爾南多低聲讀道:「檢察官先生台鑒,敝人擁護王室及教會之人士,茲向您報告有愛德蒙·唐太斯其人,系法老號之大副,今晨自士麥拿經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費拉約港。此人受繆拉之命送信與逆賊,並受逆賊命送信與巴黎拿破侖黨委員會。犯罪證據在將其逮捕時即可獲得,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號上他的船艙裡。」



    「好極了,」騰格拉爾說,「這樣你的報仇就不會被人知道了,這封信自可生效,而且肯定追究不到你的頭上來的。沒什麼別的事了,只要像我這樣把信折疊起來,寫上『呈交皇家檢察官閣下』,一切就都解決了。」騰格拉爾一面說著,一面把收信人的姓名地址都寫在了上面。



    「不錯,一切都解決了!」卡德魯斯喊道,他憑著最後一點清醒已聽到了那封信的內容,知道如果這樣一去告密,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不錯,一切都解決了,只是這樣做太可恥了,太不名譽了!」他伸手想拿那封信。



    「是的,」騰格拉爾說,一面把信移開了,使他拿不到,「我剛才所說所做的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假如唐太斯,這位可敬的唐太斯遭到了什麼不幸,我會第一個感到難過的,你看,」他拿起了那封信,把它揉成一團,拋向涼棚的一個角落裡。



    「這就對了!」卡德魯斯說。「唐太斯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讓他被人陷害。」



    「哪個鬼傢伙想陷害他?肯定不是我,弗爾南多也不會!」



    騰格拉爾說著便站了起來望了一眼那個青年,青年依舊坐著,但眼睛卻盯在了那被拋在角落裡的告密信上。



    「既然這樣,」卡德魯斯說道,「我們再來喝點酒吧。我想再喝幾杯來祝德愛德蒙和那可愛的美塞苔絲健康。」



    「你已經喝得不少了啦,酒鬼,」騰格拉爾說,「你要是再喝,就得睡在這兒了,因為你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我喝多了。」卡德魯斯一面說,一面帶著一個醉鬼被冒犯時的那副樣子站了起來,「我站不起來了?我跟你打賭,我能一口氣跑上阿歌蘭史教堂的鐘樓,連腳步都不會亂!」



    「好吧!」騰格拉爾說,「我跟你打賭,不過等明天吧,——今天該回去了。我們走吧,我來扶你。」



    「很好,我們這就走,」卡德魯斯說,「但我可用不著你來扶。走,弗爾南多,你不和我們一塊兒回馬賽嗎?」



    「不,」弗爾南多回答,「我回迦太蘭村。」



    「你錯啦。跟我們一起到馬賽去吧,走吧。」



    「我不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去?好,隨你的便吧,我的小伙子,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是自由的。走吧,騰格拉爾,隨那位先生的便罷,他高興就讓他回迦太蘭村去好了。」



    騰格拉爾這時是很願意順著卡德魯斯的脾氣行事的,他扶著他踉踉蹌蹌地沿著勝利港向馬賽走去。



    他們大約向前走了二十碼左右,騰格拉爾回過頭來,看見弗爾南多正在彎腰撿起那張揉皺的紙,並塞進他的口袋裡,然後衝出涼棚,向皮隆方面奔去。



    「咦,」卡德魯斯說,「看,他多會撒謊!他說要回迦太蘭村去,可卻朝城裡那個方向走去了。喂,弗爾南多!」



    「唔,是你弄錯了,」騰格拉爾說,「他一點沒錯。」



    「噢,」卡德魯斯說,「我還以為他走錯了呢,酒這東西真會騙人!」



    「哼,」騰格拉爾心裡想,「這件事我看開端還不錯,現在只待靜觀它的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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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婚宴



    清晨,明媚的朝陽染紅了天空,撫慰著那吐著白沫的浪潮。



    瑞瑟夫酒家此時已備好了豐富的酒筵,(酒家的那座涼棚是讀者們已熟悉了的)。擺席的那個大廳非常寬敞,並排開著幾扇大窗子,每個窗子上都有用金字寫著的法國各大城市的名字。在這排窗子底下,是一條跟屋子一樣長的木板走廊。筵席雖預定在十二點鐘開始。但在這之前的一小時,走廊上便早已擠滿了性急的前來賀喜的客人,他們有些是法老號上同唐太斯要好的船員,有些是他的私人朋友,全都穿著最漂亮的衣服,給這個愉快的日子增光不少,大家都在紛紛議論,法老號的船主要來參加婚宴,但大家又似乎都不相信唐太斯能有這麼大的面子。



    還是與卡德魯斯同來的騰格拉爾證實了這個消息,說他剛才遇到了莫雷爾先生,莫雷爾先生親口說要來赴宴。



    果然,不一會兒,莫雷爾先生便走了進來。法老號的水手們紛紛向他致意、歡呼。在他們看來船主的光臨證實了一個傳聞,唐太斯不久就要做法老號船長了,由於唐太斯是船員們都一致愛戴的人物,所以當船員們發現他們上司的意見和選擇正好符合了他們的願望時,也就禁不住歡喜起來。



    這一陣嘈雜而親熱的歡迎過去以後,騰格拉爾和卡德魯斯便被派去到新郎家中去報告重要人物已經到了的消息,希望新郎趕快來迎接他的貴賓。



    二人便火速前往,但他們還沒走出百步遠,就有一群人向他們走來,前面走著的那對新人和一群伴隨新娘的青年人,新娘的旁邊是唐太斯的父親,他們的後面則跟著弗爾南多。他的臉上仍舊掛著一種陰險的微笑。



    美塞苔絲和愛德蒙都沒有注意到他臉上那種異樣的表情。他們實在是太幸福了,所以他們的眼睛除了互相深情地注視著以外,就只看到他們頭上那明朗而美麗的天空。



    騰格拉爾他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並向愛德蒙親熱地道賀以後,騰格拉爾就走到了弗爾南多的身邊,卡德魯斯則和唐太斯老爹留在了一起。老唐太斯現在已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他穿著一套剪裁合體、熨得筆挺、釘著鐵鈕扣的黑衣服。他那瘦小但依舊相當有力的小腿上套著一雙腳踝處繡滿了花的長統襪子,一看便知是英國貨;他的三角帽上垂下一長條藍白色絲帶結成的穗子;拄著一根雕刻得很奇特的手杖。卡德魯斯一副卑諂的樣子跟在他身旁,希望美餐一頓的渴望使他又與唐太斯父子重歸於好了,昨晚上的事,他腦子裡留有模糊不清的印象,——就像人從夢中醒來時腦子裡留下的模糊印象一樣。



    騰格拉爾走近那個失戀的的時候,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只見弗爾南多臉色蒼白,神情茫然地慢慢跟在那對幸福的人後面,而面前那對滿心歡喜的人卻似乎已完全忘記了還有他這個人存在著。他的臉偶爾會突然漲得通紅,神經質的抽搐一下,——焦急不安的朝馬賽那個方向望一眼,好像在期待某種驚人的大事發生似的。



    唐太斯的衣著不僅很合式,而且也很簡單,他穿著一套半似軍服,半似便服的商船船員制服。他那張英俊的臉上閃著喜悅和幸福的光芒,顯得更加英氣勃發。



    美塞苔絲可愛得像塞浦路斯或凱奧斯的希臘美女一樣,她的眼睛烏黑明亮,嘴唇鮮紅嬌嫩,她的步伐就像阿爾婦女和安達盧西亞婦女那樣輕盈和婀娜多姿。假如她是一個城裡姑娘,她一定會把她的喜悅掩飾起來,或至少垂下她那濃密的睫毛,以掩飾她那一對水汪汪的熱情的眼睛,但美塞苔絲卻是一個勁地微笑著左右顧盼,好像在說:「假如你們是我的朋友,那麼就和我一起歡樂吧,因為我實在是太幸福了。」



    當這隊伴著新郎新娘的行列進入瑟夫酒家的時候,莫雷爾先生就迎上前來,他身後跟著早已聚集在那兒的士兵和水手,他們已經從莫雷爾先生那兒知道他已經許過的諾言,知道唐太斯就要接替已故的萊克勒船長了,愛德蒙一走到僱主的前面,便把他的未婚妻的手臂遞給莫雷爾先生,後者就帶著她踏上了木頭樓梯,向擺好了酒席的大廳走去,賓客們嘻嘻哈哈地跟在後面,樓梯在擁擠的人群腳下吱吱地響著。



    「爸爸,」美塞苔絲走到桌子前面停下來說。「請您坐到我的右邊,左邊這個置人要讓一位始終象親兄弟那樣照顧我的人坐,」她這句溫柔而甜密的話像一把匕首直刺入弗爾南多的心。他的嘴唇蒼白,棕黑的皮膚下,可以看見血液突然退去,像是受到了某種意外的壓縮,流回到了心臟裡去了一樣。



    這時,坐在桌子對面的唐太斯,也同樣正在安排他最尊貴的來賓莫雷爾先生坐在他在右邊,騰格拉爾坐在他的左邊,其餘的人也都各自找到了他們認為最適當的位子坐下。



    現在便開始盡情地享受那些放滿在桌子上的美味佳餚了。新鮮香美的阿爾臘腸,鮮紅耀目的帶殼龍蝦,色彩鮮明的大蝦,外面有刺而裡面細膩上口的海膽,還有為南方食客所極力讚美、認為比牡蠣還香美可口的蛤蜊——這一切,再加上無數從沙灘上捕來的,被那些該感謝的漁夫稱為「海果」的各種珍饌美餚,都呈在了這次婚筵席上。



    「真安靜啊!」新郎的父親說,他正拿起一杯黃玉色的酒舉到嘴邊,這杯酒是美塞苔絲獻上的,誰會想到這兒有三十個又說又笑的人呢?



    「唉!」卡德魯斯歎息到,「做丈夫的並非永遠是開心的,」事實是,」唐太斯答,「我是太幸福了,所以反而樂不起來了,假如你是這樣認為的話,我可敬的朋友,我想你是說對了,有的時候,快樂會產生一種奇特的效果,它會壓住我們,就像悲哀一樣。」



    騰格拉爾向弗爾南多看了看,只見他易於激動的天性把每一個新的感受都明顯地表露在臉上。



    「咦,你有什麼不快樂?」他問愛德蒙。「你難道怕有什麼樣的災難降臨嗎?我敢說今天在眾人眼裡你最稱心如意啦。」



    「使我感到不安的也正是這一點,」唐太斯答道「在我看來幸福似乎不該這樣輕易到手的,幸福應該是我們小時候書上所讀到的神奇的魔宮,有兇猛的毒龍守在入口,有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的妖魔鬼怪擋主去路,要征服這一切,就非去戰鬥不可。我現在真得覺得有點奇怪,憑什麼獲得這份榮耀——做美塞苔絲的丈夫。」



    「丈夫,丈夫?」卡德魯斯大聲笑著說,「還沒有做成呢,我的船長,你就試試去做個丈夫吧,瞧瞧會怎麼樣。」



    美塞苔絲不禁臉上泛起了紅暈。焦躁不安的弗爾南多每當聽到一點響聲就會顯得很吃驚的樣子,他不時抹一下額頭上沁出汗,那汗珠就像暴風雨即將來時落下的雨蹼那樣粗大。



    「哦,那倒沒什麼,卡德魯斯鄰居,這種小事是不值得一提的,不錯,美塞苔絲此刻還不能真正算我的妻子,但是,」他掏出表來看了看,就說,「再過一個半小時,她就是我的妻子了。」



    所有的人都驚叫了一聲,只有老唐太斯除外,他開懷大笑,露出一排很整齊的牙齒。美塞苔絲微笑了一下,不再羞澀了。弗爾南多則神經質地緊握著他的刀柄。



    「一個小時?」騰格拉爾問,他的臉色也變白了,「怎麼回事,我的朋友?



    「是的,,」唐太斯回答道,「在這兒我特別感謝莫雷爾先生在這世界上,除了我父親以外,我的幸福完全歸功於他,由於他的幫忙,一切困難都已經解決了。我們已經付了結婚預告費,兩點半的時候,馬賽市長就會在維麗大酒家等候我們。現在已經是一點一刻了,所以我說再過一個半小時美塞苔絲會變成唐太斯夫人並非言之過早。」



    弗爾南多閉上了雙眼,一種火一樣的感覺掠過了他的眉頭,他不得不將身子伏在桌子上以免跌倒。他雖然努力克制著自己,但仍禁不住發出一聲長歎,但是他的歎息聲被嘈雜的祝賀聲淹沒了。



    「憑良心,」老人大聲說,「這事你辦得真迅速。昨天早晨才到這兒的,今天三點鐘就結婚!我終於相信了水手是辦事的快手!」



    「可是」騰格拉爾膽怯地說。「其它手續怎麼辦呢,——婚書,文契?」



    「噢,你真是!」唐太斯笑著回答說,「我們的婚書早已寫好子。美塞苔絲沒有什麼財產,我也一樣。所以,你看,我們的婚書根本沒費多少時間就寫好了,而且也沒花幾個錢。」這個笑話引起眾人一陣哄笑和掌聲。



    「那麼,我們認為只不過是訂婚的喜酒變成結婚的喜酒了。」騰格拉爾說。



    「不,不!」唐太斯回答,「可別把人看成是那麼小器,明天得動身到巴黎去。四天來回,再加一天的時間辦事就夠了。三月初我就能回來,回來後,第二天我就請大家喝喜酒。」



    想到又一次有美餐的機會,賓客們更加歡樂無比,老唐太斯還在宴席一開始的時候就曾嫌太靜,現在人們是如此嘈雜喧嘩,他竟很想找一個機會來向新娘新郎表示祝賀了。



    唐太斯覺察到父親那種親熱的焦急之情,便愉快地報以感激的一笑。美塞苔絲的眼睛不時地去瞟一眼擺在房子裡的鐘,她向愛德蒙做了一個手勢,示意。



    席間的氣氛是愉快的,無拘無束的,這是在社交集會時司空見慣的現象,大家太快樂了以致擺脫了一切拘謹禮儀的束縛。那些在席間覺得座位不稱心的人已經換了位置,並找到了稱心如意的鄰座。有的人都在亂哄哄地說,不住嘴地說著話,誰也不關心誰,大家都在各說各的話。



    弗爾南多蒼白的臉色似乎已傳染給騰格拉爾的臉上,弗爾南多自己卻似乎正在忍受著死囚一般的痛苦,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首先離開席,像要躲開這一片震耳欲聾的聲音裡所洋溢的喜氣似的,一言不發地在大廳另一端走來走去。



    弗爾南多似乎要躲開騰格拉爾,而騰格拉爾卻偏偏又來找他,卡德魯斯一見這種情形,也向別房間的那一角走過去。



    「憑良心講,」卡德魯斯說,由於唐太斯友善的款待和他喝下的那些美酒的滿足勁也起了作用,他腦子裡對唐太斯交了好運的妒嫉之意反而一掃而光了,「——憑良心講,唐太斯實在是一個頂好的人,當我看到他坐在他那漂亮的未婚妻旁邊時候,一想到你們昨天的計劃用的那有套把戲,真覺得太不應該了。」



    「哦,那事反正又不是真的,」騰格拉爾回答說,「最初我是出於同情弗爾南多受到的打擊,但當我看到他甚至做著他的情敵的伴郎仍完全克制住他自己的情感時,我知道這事就不必再多說了。」卡德魯斯凝視著弗爾南多,弗爾南多的臉色白的像一張紙。「說實在的,」騰格拉爾又說,「姑娘長得可真美,這個犧牲可不算校說真的,我那位未來的船長真是個交好運的傢伙!老天爺!我真希望,我如果是他就好了。」



    「我們可以走了嗎?美塞苔絲那銀鈴般的聲音問道,「兩點鐘已經過了,你知道我們說好的在一刻鐘之內到維麗大酒家的。」



    「是的,沒錯!」唐太斯一面大聲說,一面急忙站了起來說:「我們馬上就走吧!」



    於上全體賓客隨聲咐和著,也都一起歡呼著站了起來,並開始組成一個行列。



    就在這時,正在密切注意著弗爾南多的騰格拉爾突然看見他像似的抽搐了一下,踉踉蹌蹌退到了一扇開著的窗子前面,靠在身邊的一把椅子上。此時,只聽樓梯上響起了一片嘈雜聲並夾雜著士兵整齊的步伐,刀劍的鏗鏘聲以及佩掛物的撞擊聲,接著又傳來了一片由眾多聲音所組成的嗡嗡聲,這片嗡嗡聲窒息了喜宴的喧嘩聲,房間裡立刻罩上了一種不安的氣氛。



    那嘈聲愈來愈近了。房門上響起了三下叩擊聲。人們神色驚奇面面相覷。



    「我們是來執行法院命令的,」一個響亮的聲音喊道,但房間裡誰也沒有應聲,門開了,一個佩掛綬帶的警長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四個士兵和一個伍長。在場的人們現在由不安變成了極端的恐懼。



    「請問警長突然駕到,有何貴幹?」莫雷爾先生走上前去對那警長說道,他們顯然是彼此認識的。「我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誤會吧。」



    「莫雷爾先生。」警長回答道,「如果是誤會,很快就可以澄清的。現在,我只是奉命來把人帶走,雖然我自己也很不願意執行交給我的這項任務,但我又必須完成它。在這些人當中哪位是愛德蒙·唐太斯?」人們的眼睛唰得一下都轉了那青年身上,那青年雖也很不安,卻依舊很莊嚴地挺身而出,用堅定的口吻說:「我就是,請問有什麼事?」



    「愛德蒙·唐太斯,」警長回答說,「我以法律的名義逮捕你!」



    「逮捕我!」愛德蒙應了一聲,臉上微微有點變色,「請問這是為什麼?」



    「我不清楚,不過你在第一次被審問的時候就會知道的。」



    莫雷爾先生覺得此事辯也是沒用的。一個綬帶軍官在外執行命令已不再是一個人,而變成了冷酷無情的法律的化身。



    老唐太斯急忙向警長走去,——因為有些事情是做父母的心所無法瞭解的。他拚命的求情,他的懇求和眼淚雖毫無用處,但他那極度失望的樣子卻打動了警長的同情心。「先生,」他說,「請你冷靜一點。您的兒子大概是觸犯了海關或衛生公署的某些條例,很可能在回答幾個問題以後就會被釋放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卡德魯斯橫眉怒目地問騰格拉爾,而後者卻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的神情。



    「我怎麼知道?」他答道,「我和你一樣,對眼前的事根本一無所知,他們說的話我一點兒都不懂。」卡德魯斯於是用目光四下裡尋找弗爾南多,但他已經不見了。



    前一天的情景極其清晰地浮現在他腦子裡了。他現在目擊的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已揭去了他昨天醉酒時蒙在記憶上的那層薄紗。



    「哼!」他聲音嘶啞地對騰格拉爾說,「這個,難道就是你昨天那套鬼把戲裡的一部分吧?果真如此的話,玩把戲的那個傢伙真該死!這種做法太可恥了。」



    「別胡說了。」騰格拉爾反駁道,「你明明看見我把那張紙撕碎了扔了的。



    「不,你沒有!」卡德魯斯答道,「你只是把它扔在了一邊。我看見你把它扔在一個角落裡了。」



    「閉嘴!你根本什麼也沒看見。你當時喝醉了!」



    「弗爾南多去哪兒了?」卡德魯斯問。



    「我怎麼知道?」騰格拉爾回答,「大概是處理他自己的事情去了吧,先別管他在哪兒了,我們趕緊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幫一下我們那位可憐的朋友。」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唐太斯正和他的朋友們一一握手告別,然後他走到那位官員身邊,說:「請諸位放心,我只不過去解釋一些小誤會而已,我想我又沒犯什麼法,不會坐牢的。」



    「唔,肯定是這樣!」騰格拉爾接著話茬說,他現在已走到大家的前面,「我相信只不過是一點誤會而已。」



    唐太斯夾在警長和士兵中間走下樓去。門口已有一輛馬車在等候著他了。他鑽進了車裡,兩個兵和那警長也接著進去了,馬車就向馬賽駛去了。



    「再見了,再見了,我親愛的愛德蒙!」美塞苔絲撲到欄杆上向他伸出手臂大聲喊著。



    這樣被帶走的人聽到那最後的一聲呼喊,像感到了他未婚妻的心被撕碎了一般,他從車廂裡探出頭來喊道:「再見了,美塞苔絲。」於是馬車就轉過聖尼古位堡的一個拐角不見了。



    「你們大家都在這兒等我!」莫雷爾先生喊道,「我馬上找一輛馬車趕到馬賽去,等打聽著消息回來告訴你們。」



    「對呀!」許多聲音異口同聲的喊道,「去吧,快去快回!」



    莫雷爾先生走了以後,留下來的那些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老爹和美塞苔絲各自懷著滿腹的憂愁木然呆立著,最後,這兩個遭受同一打擊下的不幸的人的目光終於碰到了一起,悲傷地擁抱在了一起。這時弗爾南多又出現了,他用一隻顫抖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然後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美塞苔絲已離開了老人的懷抱,正虛弱地倒在一張椅子上,碰巧弗爾南多的座位就在她的旁邊,他本能地把他的椅子拖後了一點。



    「是他!」卡德魯斯低聲對騰格拉爾說,他的眼睛始終沒離開過弗爾南多。



    「我倒不這樣認為,」那一個回答說,「他太蠢了,絕想不出這種計謀的。我希望那個做孽的人會受懲罰。」



    「你怎麼不說那個給他出謀劃策的人該受罰呢!」卡德魯斯說。



    「當然羅,」騰格拉爾說,「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要對他隨口說的負責的!」



    「哼,如果隨便講話的真的兌現了就該他負責。」



    這時,對被捕這件事大家都在議論紛紛。



    「騰格拉爾,」有人問,「你對這事怎麼看?」



    「我想,」騰格拉爾說,「可能是唐太斯在船上被搜出了什麼被認為是違禁品的小東西吧。」



    「但假如他真這樣做了,你怎麼會不知道呢?騰格拉爾,你不是船上的押運員嗎?」



    「我只知道我要對船上裝的貨物負責。我知道船上裝著棉花,是從亞歷山大港潘斯德裡先生的貨倉和士麥拿潘斯考先生的貨倉裡裝上船的。我所知道僅此而已,至於別的什麼,我是沒必要去過問的。」



    「噢,現在我想起來了!」那可憐的老爹說,「我的兒子昨天告訴我,說他有一小盒咖啡和一點煙草在船上帶給我!」



    「你看,這就對了!」騰格拉爾宣稱說。「現在禍根找著了,一定是海關關員當我不在的時候上船去搜查,發現了可憐的唐太斯藏著寶貝了。」



    美塞苔絲根本不相信她的愛人被捕的這種說法。她一直努力克制著悲哀,現在突然地放聲大哭起來。



    「別哭,別哭,」老人說,「我可憐的孩子,事情會有希望!」



    「會有希望的!騰格拉爾也說。



    「會有希望的!」弗爾南多也想這麼說,但他的話卻哽住了,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但始終沒發出聲音來。



    「這下好了!好消息!」站在走廊上的一個人忽然喊道。



    「莫雷爾先生回來了。他一定會帶好消息給我們的。」



    美塞苔絲和老人急忙奔向前去迎接船主,在門口碰到了他。莫雷爾先生的臉色非常慘白。



    「有什麼消息?」大家異口同聲地問。



    「唉,諸位,」莫雷爾先生無奈地搖搖頭說,「事情比我們預料的要嚴重得多。」



    「呵,先生,他是無罪的呀!」美塞苔絲抽搭著說。



    「這我相信!」莫雷爾先生回答說,「可是他仍然被指控為——」



    「什麼罪名?」老唐太斯問。



    「控他是一個拿破侖黨的眼線!」



    讀者們一定還記得,在我們這個故事發生的那個年代,這是多麼可怕的一個罪名。美塞苔絲絕望地慘叫了一聲,而心碎的老人則氣息奄奄地倒在了一張椅子上。



    「騰格拉爾!」卡德魯斯低聲說,「你騙了我,——昨天晚上你說的那套鬼把戲已成現實了。現在我明白了。但我不忍心看到一個可憐的老頭子和一個無辜的姑娘這樣痛苦不堪。我要去把一切都告訴他們。」



    「閉嘴,你這傻瓜!」騰格拉爾急忙抓住他的胳膊惡狠狠地說,「不然我可不負責你自己的人身安全。誰能說清楚唐太斯究竟是有罪還是無罪?船的確停靠過厄爾巴島,他的確曾離船在島上呆了一整天。現在,假如從他身上找到什麼有關的信件或其他文件,到那時凡是幫他說話的人都會被看作是他的同謀的。」



    出於自私心的本能,卡德魯斯立刻感覺出了這番話的份量。他滿臉恐懼和憂慮地望著騰格拉爾,然後連忙採取了進一步退兩步的態度。



    「那麼,我們等等再說吧。」他囁嚅著說道。



    「是啊!」騰格拉爾回答。「我們等等再說吧。假如他的確是無辜的,那自然會被釋放,假如的確有罪,那我們可犯不上為他而受連累。」



    「那麼我們走吧。我們不能再呆在這兒了。」



    「好,我們走吧!」騰格拉爾為能找到一個一同退場的同伴而感到很高興。「我們不管這事了,別人愛走不走,隨他們的便。」



    他們走了以後,弗爾南多又成了美塞苔絲的保護人了,領她回迦太蘭村去了。而唐太斯的一些朋友則護送著那位心碎的老人回家去了。



    愛德蒙被控為拿破侖黨的眼線從而被捕的消息很快就在城裡流傳開了。



    「你能相信有這種事情嗎,我親愛的騰格拉爾?」莫雷爾先生問,他因急於回城去打聽唐太斯的新消息,途中趕上了他的押運員和卡德魯斯。「你認為這種事可能嗎?」



    「噢,您知道,我已經對您說過,」騰格拉爾回答說「我覺得他在厄爾巴島停靠這件事是非常可疑的。」



    「你的這種懷疑除了對我以外還對別人提起過嗎?」



    「當然沒有!」騰格拉爾回答說。然後又低聲耳語道,「您知道,您的叔叔波立卡·莫雷爾先生曾在先朝當過官,而且關於這件事又不怎麼隱諱,所以說不定您也會有很大的嫌疑的,人家會說您也不滿於拿破侖的垮臺。假如我對別人講了我心中的疑慮那我不是就傷害到了愛德蒙和您麼。我很清楚,像我這樣做下屬的人,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應該先通知船主,而且必須小心謹慎,不能讓其他的人知道才行。」



    「很好,騰格拉爾,很好!」莫雷爾先生說道。「你是一個好小伙子,本來,我在安排那可憐的愛德蒙當法老號的船長的時候,也打算過如何安排你的。」



    「你說什麼,先生!」



    「我事先曾問過唐太斯,問他對你有何看法,對你繼續在船任職什麼意見——因為我已看出你們之間的關係相當冷淡。」



    「他是怎麼回答的?」



    「他說他的確因某件事得罪過你,但記不清是為什麼了。他說不論是誰,只要船主信任他,他也應該尊敬他。」



    「偽君子!」騰格拉爾低聲地罵了一句。



    「可憐的唐太斯!」卡德魯斯說。「誰都無法否認他是一個心地高尚的好小伙子!」



    「可就目前這種狀況來看,」莫雷爾先生繼續說,「我們可別忘了法老號現在是處在沒有船長管理的狀態之中。」



    「噢!」騰格拉爾回答說,「反正我們三個月之內還不會離開這個港口,但願到那時,唐太斯能被釋放出來。」



    「這點我毫不懷疑,只是這期間我們怎麼辦呢?」



    「哦,這期間反正我在這兒,莫雷爾先生,」騰格拉爾答道,「您也知道,我管理船上一切的本領,並不亞於經驗最豐富的現任船長。假如您願意讓我為您效勞,這對您也是很有利的,因為唐太斯一旦獲釋回來,法老號上的人事就不必再變動了,只要唐太斯和我各幹各的本職工作就行了。」



    「謝謝,我的好朋友,謝謝你的這個好主意——這下可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我立刻任命你來指揮法老號,並監督卸貨。不論個人出了什麼事,業務總不能受影響。」



    「請放心好了,莫雷爾先生,但您想我們什麼時候才去探望可憐的愛德蒙呢?」



    「我見到維爾福先生以後,就可以馬上讓你知道的,我要盡力要求他為愛德蒙說說情。我知道他是個激烈的保王黨。但是,除了這點和他那檢察官的地位以外,他也是個人,而且我不認為他是個壞人!」



    「也許不是壞人,」騰格拉爾答道,「但我聽說,他野心勃勃,而野心又最會使人的心腸變硬的!」



    「唉,也只能這樣了!」莫雷爾先生說,「我們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現在趕快到船上去吧,我等會兒到船上來找你。」說著那可敬的船主離開了那兩位朋友,向法院的方向走去了。



    「你看,」騰格拉爾對卡德魯斯說,「事情變複雜了吧。你現在還想去為愛德蒙辯護嗎?」



    「不,當然不,但我覺得開玩笑竟開出這樣可怕的後果也實在太可怕了。」



    「我倒要問問,這種後果是誰造成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弗爾南多。你當然知道得很清楚,我把那張紙丟在房間的角落裡了,——真的,我還以為我當時把它撕了呢。」



    「噢,沒有!」卡德魯斯答道,「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你沒有撕。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你把它揉皺了丟在涼棚角落裡,我倒真希望那紙條現在還在那兒。」



    「嗯,如果你的確看到過,那又有什麼辦法,一定是弗爾南多把它拾了起來,另外抄了一遍,或改寫了一遍,或許,他甚至根本就沒重抄。現在我想起來了,天哪!他也許就是把那張紙條給送去了1謝天謝地,幸虧我那筆跡是偽裝過的。」



    「那麼,你是否早就知道唐太斯參與了謀反的呢?」



    「不,我早就說過,我還以為只不過是一個玩笑罷了。但似乎是,像阿爾勒甘一樣,我在玩笑中道出了實情。」



    「可是,」卡德魯斯又說道,「我真不願意看到發生這樣的事,或至少應該與我無關。你就等著瞧吧,騰格拉爾,這件事會使我們兩個都倒霉的。」



    「胡說!如果這件事真會帶來什麼災難,那也應該落到那個罪人的頭上,而那個人,你也知道,是弗爾南多。我們怎麼會牽扯在裡面呢?只要我們自己保守秘密,不聲不響的,對這件事不去對別人洩露一個字就得了。這樣你就會看到那風波過去,而我們絲毫不受任何影響。」



    「那好吧!」卡德魯斯答應了一聲,就揮手告別了騰格拉爾,朝梅朗港方向走去了,他一邊走,一面晃動著腦袋嘴裡還唸唸有詞的,像在自己苦思冥想似的。



    「好了,現在,」騰格拉爾自言自語地說,「一切都已隨了我的心願。我已暫時當上了法老號船長,而且還可能永遠地當下去,只要卡德魯斯那個傻瓜不多嘴多舌的。我只怕唐太斯會重新放出來的。不過,他已落到了法院的手裡,」他又帶著微笑說,「而法院是公正的,」說著,他便跳進了一隻小艇,叫人搖到法老號上去,因為莫雷爾先生說過要在那兒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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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代理檢察官



    差不多就在唐太斯舉行婚宴的同一個時間裡,大法院路上墨杜薩噴泉對面的一座宏大的貴族式的巨宅裡,也正有人在設宴請吃訂婚酒。但這兒的賓客可不是水手,士兵和那些頭面人物下層平民百姓;團聚在這兒的都是馬賽上流社會的頭面人物,——文官曾在拿破侖統治的時期辭職退休;武官則從法軍裡開小差並投身於外國列強的軍隊裡,而那些青年人則都在咒罵那個逆賊的環境中長大的,五年的流放的生活本該把這個人變成一個殉道者,而十五年的復辟生涯卻使他被尊為半神的人。



    賓客們圍坐在餐桌前,席間的談話熱烈而緊張,談話裡充滿了當時使南方居民們激昂復仇的情緒,法國南部曾經過五百年的宗教鬥爭,所以黨派之間的對立的情緒極其激烈。



    那個皇帝,曾一度統治過半個世界,並聽慣了一億二千萬臣民用十種不同的語言高呼「拿破侖萬歲!」現在卻被貶為愛爾巴島的國王,僅僅統治著五六千人;在餐桌邊上這些人看來,他已經永遠失去了法國,永遠失去了他在法國的皇位了。



    那些文官們滔滔不絕地討論著他們的政治觀點;武官們則在談論莫斯科和來比錫戰役,女人們則正在議論著約瑟芬皇后離婚的事。這一群保皇黨人不但在慶祝一個人的垮臺,而且還在慶祝一種主義的滅亡,他們相信政治上的繁榮已重新在他們眼前展現開來,他們已從痛苦的惡夢中醒來了。



    一個佩戴著聖路易十字勳章的老人站了起來,他提議為國王路易十八的健康乾杯。這位老人是聖梅朗侯爵。這一杯酒立刻使人聯想到了在哈威爾的放逐生活和那愛好和平的法國國王,大家群情激昂,紛紛學英國人舉杯祝賀的樣子把酒杯舉到了空中,太太小姐們則把掛在她們胸前的花束解開來散花女神般地把花撒了一桌。一時間,席上氣氛熱烈充滿了詩意。



    聖·梅朗侯爵夫人有著一對嚴厲而令人憎惡的眼睛,雖然是已有五十歲了但看上去仍有貴族氣派,她說:「那些革命黨人,他們不僅趕走我們,還搶走我們的財產,到後來在恐怖時期卻只賣了一點點錢。他們如果在這兒,就不得不承認,真正的信仰還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因為我們自願追隨一個沒落的王朝的命運,而他們卻恰恰相反,他們只知道對一個初升的朝陽頂禮膜拜,是的,是的,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為之犧牲了官位財富的這位國王,才真正是我們『萬民愛戴的路易』,而他們那個篡權奪位者卻永遠只是個被人詛咒的『該死的拿破侖』。我說的對不對,維爾福?」



    「您說什麼,請您原諒,夫人。真的請您原諒,我剛才沒留心聽您在說什麼。」



    「夫人,夫人!」剛才那個提議祝酒的老人插進來說,「別去打擾那些年青人吧,他們快要結婚了,當然他們要談什麼就去談好了,只是自然不會去談政治了。」



    「算了吧,我親愛的媽媽,」一個年輕的美人說道,她長著濃密褐色頭髮,眼睛水靈靈顧盼如珍珠般閃亮,「這都怪我不好,是我剛才纏住了維爾福先生,以致使他沒有聽到您說的話。好了現在您跟他說吧,而且您愛談多久就談多久。維爾福先生,我請您注意,我母親在跟您說話呢。」



    「如果侯爵夫人願意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是非常樂於答覆。」福爾維先生說。



    「算了,蕾妮,我饒了你。」侯爵夫人說道,她那嚴厲死板的臉上露出一點溫柔慈愛的神色。



    女人總是這樣的,其他的一切感情或許都會萎謝,但在母性的胸懷裡,總有寬厚善良的一面,這是上帝特地給母愛留下的一席之地——「福爾維,我剛才說:拿破侖黨分子絲毫沒有我們那種真誠,熱情和忠心。」



    「啊,夫人,他們倒也有代替這些品德的東西,」青年回答說,「那就是狂熱。拿破侖是西方的穆罕默德,他的那些庸庸碌碌卻又野心勃勃的信徒們很崇拜他,他們不僅把他看作一個領袖和立法者,還把他看作平民的化身。」



    「他!」侯爵夫人喊道,「拿破侖,平等的象徵!天哪!那麼,你把羅伯斯庇爾〔羅伯斯庇爾(1758—1794)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時代雅各賓黨的領袖,革命政府的首腦,在熱月九日政變後,被處死。〕又比做什麼?算了,不要把後者頭銜拿來去賜給那個科西嘉人〔指拿破侖〕了。我看,篡位的事已經夠多的了。」



    「不,夫人,如果給這些英雄們樹上紀念像的話,我要給他們每個人一個正確的地位——羅伯庇爾的應該樹在他建立的斷頭台那個地方;拿破侖的則應該刻在旺多姆廣場上的廊柱上。這兩個人所代表的平等,其性質上是相反的,差別就在於——前一個是降低了平等,而後一個則是抬高了平等的地位。一個要把國王送上斷頭台,而另一個則要把人民抬高到王位上。請注意,」維爾福微著笑說,「我並不是在否認我剛才說的這兩個人都是鬧革命的混蛋,我承認熱月九日〔熱月九日是羅伯斯庇爾等人被捕的日子。〕和四月四日〔這裡指的是1814年4月初拿破侖退位被囚的日子〕是法國並不幸運的兩個日子,是值得王朝和文明社會的朋友們慶祝的日子,我想說的是,雖然我想信拿破侖已永遠一蹶不振,但他卻仍然擁有一批狂熱的信徒。還有,侯爵夫人,其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人也都是這樣的,——譬如說,克倫威爾吧〔克倫威爾(1599—1658),英國政治家,資產階級革命的領導人。〕他雖然還不及拿破侖的一半,但他也有他的信徒。」



    「你知道不知道,維爾福,你滿口都是革命黨那種可怕的強辯,這一點我倒可以原諒,一個吉倫黨徒〔18世紀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代表大工商業資產階級的政黨,1792年後轉向反對革命。〕的兒子,難道會對恐怖保留一點興趣。」



    維爾福的臉漲的通紅,「不錯,夫人,」他回答道,「我的父親是一個吉倫特黨黨員,但他並沒有去投票贊成處死國王。在恐怖時期,他也和您一樣是一個受難者,也幾乎和您的父親一樣在同一個斷頭台上被殺。」



    「不錯,」侯爵夫人回答,這個被喚醒的悲慘的記憶絲毫沒使她動容,「但我要請您記住,我們兩家的父親雖然同時被害,但他們各自的原因卻是大相逕庭的。為了證明這一點,我來把舊事重新提一遍:親王〔指路易十八〕被流放的時候,我的家庭成員依舊是他忠誠的臣僕,而你的父親卻迫不及待的去投奔了新政府,公民瓦蒂成為吉倫特黨以後,就搖身一變成了瓦蒂埃伯爵,並以上議員和政治家的姿態出現了。」



    「親愛的媽媽,」蕾妮插進來說:「您是知道的,大家早已講好了的,別再提這些討厭的往事了。」



    「夫人,」維爾福說道,「我同意聖·梅明小姐的話,墾求您把過去忘了吧,這些陳年老賬還翻它做什麼?我本人不僅放棄了我父親的政治主張,而且還拋棄了他的姓。他以前是——不,或許現在還是——一個拿破侖黨人,他叫他的諾瓦蒂埃。我呢,相反,是一個忠誠的保皇黨人,我姓我的維爾福。在一棵老樹上還殘餘著點革命的液汁,就讓它隨著枯萎的老樹幹一起去幹枯吧,至於那些新生的丫枝,它生長的地方離主幹已隔開了一段距離,它很想和主幹完全脫離關係,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罷了。」



    「好,維爾福!」侯爵叫道,「說得妙極了!這幾年來,我總在勸侯爵夫人,忘掉過去的事情,但從未成功過,但願你能替我說服她。」



    「好了,」侯爵夫人說道;「讓我們永遠忘記過去的事吧!這樣再好不過了。至少,維爾福將來一定不會再動搖了。記住,維爾福,我們已用我們的身家性命向皇上為你作了擔保,正因為如此,皇上才答應不追究過去(說到這裡,她把她的手伸給他吻了一下),像我現在答應你的請求一樣。你也要牢牢記祝要是有誰犯了顛覆政府罪而落到了你的手裡,你可一定得嚴懲罪犯,因為大家都知道,你出身於一個可疑的家庭。」



    「嗨,夫人!」維爾福回答說,「我的職業,正像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一樣,要求我不得不嚴厲的,我已經很順利的處理了幾次公訴,都使罪犯受了應得的懲罰。不幸的是,我們現在還沒到萬事大吉的時候。」



    「你真這樣認為嗎?」侯爵夫人問。



    「恐怕是這樣的。那在厄爾巴島上的拿破侖,離法國仍然太近了,由於他近在咫尺,他的信徒們就會仍然抱有希望。馬賽到處是些領了半餉休養的軍官,他們每天盡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借口和保皇黨人吵架,所以上流社會中常常鬧決鬥,而下層社會中則時常鬧暗殺。」



    「你或許也聽說過吧?」薩爾維歐伯爵說。薩爾維歐伯爵是聖·梅朗侯爵老朋友之一,又是亞托士伯爵的侍從官。「聽說神聖同盟想要移居他地呢。」



    「是的,我們離開巴黎的時候,他們正在研究這件事,」聖·梅朗侯爵說,「他們要把他移居到什麼地方雲呢?」



    「到聖赫勒拿島。」



    「到聖·愛侖?那是個什麼地方?」侯爵夫人問。



    「是赤道那邊的一個島,離這兒有六千哩。」伯爵回答。



    「那好極了!正如維爾福所說的,把這樣一個人留在現在那個地方真是太蠢了,那兒一邊靠近科西嘉——他出生的地方,一邊靠近那勒斯——他妹夫在那兒做國王的地方,而對面就是意大利,他曾垂涎過那兒的主權,還想使他兒子做那兒的國王呢。」



    「不幸的是,」維爾福說,「我們被一八一四年的條約束縛著,除非破壞那些條約,否則我們是無法動一動拿破侖的。」



    「哼,那些條約遲早要被破壞,」薩爾維歐伯爵說,「不幸是德·昂甘公爵就是被他槍斃的,難道我們還要為他這樣嚴守條約嗎?」



    「嗯,」侯爵夫人說,「有神聖同盟的幫助,我們有可能除掉拿破侖,至於他在馬賽的那些信徒,我們必須讓維爾福先生來予以肅清。要做國王就得像一個國王,那樣來統治不然就乾脆不做國王,如果我們承認他是法國的最高統治者,就必須為他這個王國保持和平與安寧。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任命一批忠貞不渝的大臣來平定每一次可能的暴亂,——這是防止出亂子的最好方法。」



    「夫人,」維爾福回答說,「不幸的是法律之手段雖強硬卻無法做到防患於未然。」



    「那麼,法律的工作只是來彌補禍患了。」



    「不,夫人,這一步法律也常常無力辦到,它所能做的,只是懲戒既成的禍患而已。」



    「噢,維爾福先生!」一個美麗的年輕姑娘喊道,她是薩爾維歐伯爵的女兒,聖·梅朗小姐的密友,「您想想辦法,我們還在馬賽的時候辦幾件轟動的案子吧,我從來沒到過法庭看審訊案子,我聽說那兒非常有趣!」



    「有趣,當然羅,」青年答道,「比起在劇院裡看杜撰的悲劇當然要有趣得多,在法院裡,您所看到的案子是活生生的悲劇,——真正人生悲劇。您在那兒所看到的犯人,臉色蒼白,焦急,驚恐,而當那場悲劇降下幕以後,他卻無法回家平靜地和他的家人共進晚餐,然後休息,準備明天再來重演一遍那悲哀的樣子,他離開了您的視線以後,就被押回到了牢房裡,被交給了劊子手。您自己來決定吧,看看您的神經能否受得了這樣的場面。對這種事,請您放心,一旦有什麼好機會,我一定不會忘了通知您,至於到場不到場,自然由您自己來決定。」



    蕾妮臉色蒼白地說:「您難道沒看見您把我們都嚇成什麼樣了嗎?您還笑呢。」



    「那你們想看到些什麼?這是一種生死決鬥。算起來,我已經判處過五六個政治犯和其他罪犯的死刑了,而誰能斷定此刻又有多少正磨刀霍霍?伺機來對付我呢?」



    「我的天!維爾福先生,」蕾妮說,她已愈來愈害怕了,「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說的是真話,」年輕的法官面帶微笑地回答說,「碰到有趣的審問,年輕的姑娘希望滿足她的好奇心,而我是希望滿足我的進取心,所以這種案件只會越審越嚴重。舉個例子來說,在拿破侖手下的那些士兵——您能相信嗎,他們習慣於聽到命令就盲目地前衝去殺他從沒見過的俄國人,奧地利人或匈牙利人,但當他們一旦知道了自己的私人仇敵以後,竟會畏畏縮縮地不敢用小刀刺進他的心臟?而且,這種事主要的是敵意在起作用,假如不是因為敵意,我們的職業就毫無意義了。



    對我來說,當我看到被告眼中冒著怒火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勇氣倍增,精神亢奮。這已不再是一場訴訟,而是一場戰鬥。我攻擊他,他反擊我,我加倍地進攻,於是戰鬥就結束了,像所有的戰鬥一樣,其結果不是勝就是敗。整個訴訟過程就是這麼一回事,其間的在於言辭爭辯是否有利,如果被告嘲笑我說的話,我便想到,我一定是哪兒說的不好,我說的話一定蒼白無力而不得當的。那麼,您想,當一個檢察官證實被告是有罪的,並看到被告在他的雄辯之下臉色蒼白,低頭認罪的時候,他會感到多麼得意啊!那個低下的頭不久就要被砍掉了——」蕾妮輕輕地叫了一聲。



    「好!」有一個來賓喊道,「這正是我所謂有意義的談話。」



    「他正是目前我們所需要的人材。」第二個說。



    「上次那件案子您辦得漂亮極了,我親愛的維爾福!」第三個說,「我是指那個謀殺生父的案子。說真的,他還沒被交給劊子手之前,就已被您置於死地了。」



    「噢!說到那個東式父的逆子,對這種罪犯,什麼懲罰都不過分的,」蕾妮插進來說道,「但對那些不幸的政治犯,他們惟一的罪名不就是參與政治陰謀——」



    「什麼,那可是最大逆不道的罪名。難道您不明白嗎,蕾妮,君為民父,凡是任何陰謀或計劃想推翻或謀殺三千二百萬人民之父的生命和安全的人,不就是一個更壞的弒父逆子嗎?」



    「那種事我一點都不懂,」蕾妮回答,「可是,不管怎樣維爾福先生,您已經答應過我——不是嗎?——對那些我為他們求情的人,一定要從寬處理的。」



    「這一點您放心好了,」維爾福帶著他甜蜜的微笑回答。



    「對於最終的判決,我們一定來商量著辦好了。」



    「寶貝,」侯爵夫人說,「你不要去照顧一下鴿子,你的小狗和刺繡吧,別來干預那些你根本不懂的事。這種年頭,真是武事不修,文官得道,關於這一點,有一句拉丁話說得非常深刻。」



    「『Cedantarmatog,』〔拉丁文:不要武器,要長袍(即:偃武修文)〕」維爾福微微欠身道。



    「我不敢說拉丁語。」侯爵夫人說。



    「嗯,」蕾妮說,「我真覺的有點兒遺憾,您為什麼不選擇另外一種職業——譬如說,做一個醫生,殺人天使,雖然有天使之稱,但在我看來似乎總是可怕的。」



    「親愛的,好心的蕾妮!」維爾福低聲說道溫柔地看了一眼那可愛的姑娘。



    「我的孩子,「侯爵大聲說,「維爾福先生將成為本省道德上和政治上的醫生,這是一種高尚的職業。」



    「而且可以洗刷掉他父親的行為給人們種下的印象。」本性難移的侯爵夫人又接上一句。



    「夫人,」維爾福苦笑著說道,「我很幸運地看到我父親已經——至少我希望——公開承認了他過去的錯誤,他目前已是宗教和秩序的忠誠的朋友——一個或許比他的兒子還要好的保皇黨,因為他是帶著懺悔之情,而我只不過是憑著一腔熱血罷了。」說完這篇斟字酌句演講以後,維爾福環顧了一下四周,以觀察他演說詞的效果好像他此刻是在法庭上對旁聽席講話似的。



    「好啊,我親愛的維爾福,」薩爾維歐伯爵大聲說道「您的話簡直就像那次我在伊勒裡宮講的一樣,那次御前大臣問我,他說一個吉倫特黨徒的兒子同一個保皇黨的女兒的聯姻是否有點奇特,他很理解這種政治上化敵為友的主張,而且這正是國王的主張。想不到國王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插話說『維爾福』——請注意。國王在這兒並沒有叫『諾瓦蒂埃』這個名字,相反的卻很鄭重地使用了『維爾福』這個姓。國王說「『維爾福』是一個極有判斷能力,極小心細緻的青年,他在他那一行一定會成為一個出人頭地的人物,我很喜歡他,我很高興聽到他將要成為聖·梅朗侯爵夫婦的女婿。倘若不是他們先來求我同意這樁婚事的話,我自己本來也是這麼想把這一對撮合起來的。」



    「陛下是那樣說的嗎,伯爵?」維爾福喜不自禁地問。



    「我是照他的話說的,一個字也沒改。如果侯爵願意直言相告的話,他一定會承認,我所講的這些和他六個月前去見陛下求他恩准和他女兒的婚事時陛下對他講的話完全一致。」



    「是這樣的,」侯爵回答說,「他說的是實情。」



    我對這位寬宏慈悲的國王是感恩載德!我將竭盡全力為國王效勞」。



    「那太好了,」侯爵夫人大聲說道,「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現在,好了,如果現在一個謀反分子落在你的手裡,我們可正等著他呢。」



    「我,啊,親愛的媽媽」,蕾妮說。「我祈禱上帝請他不要聽您的話,請他只讓一些無足輕重的小犯人,窮苦的債務人,可憐的騙子落到維爾福先生的手裡,那樣我們晚上睡覺才能安穩。



    「那還不是一回事」維爾福大笑著說,「您就等於祈求只許一個醫生治頭痛,麻疹,蜂蜇,或一些輕微病症一樣,您希望我當檢察官的話,您就應該給我來一些疑難病症的病人,這樣才能顯出我這個醫生醫術高明呀。」



    正在這時,像是維爾福的願望一說出口就能達到似的,一個僕人走了進來,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維爾福立刻站起來離開了席位,說有要事待辦,就走了出去,但一會他又回來了,滿臉洋溢著喜悅的神色。蕾妮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她欽慕凝視著她那溫雅聰明的愛人,當然了,他有漂亮的儀容,眼睛裡閃耀著非凡的熱情奮發的光芒,這些正是她愛慕的。



    您剛才希望我去做一個醫生」維爾福對她說道「好吧,同希臘神醫埃斯科拉庇的教條相比我致少有一點是大同小異的,就是沒有哪一天可以說是屬於我自己的,即使是在我訂婚的這一天。」



    「剛才又要叫你到哪兒去?」聖·梅朗小姐微微帶著不安的神色問。



    「唉!假如我聽到的話是真的,哪麼現在就有一個病人,已危在旦夕了,這種病很嚴重,已經病得行將就木了。」



    「多可怕呀!」蕾妮驚叫了起來,她本來因激動而變得發紅的面頰變得煞白。



    「真有這麼一會事?」在座的賓客們異口同聲地驚喊了起來。



    「噢,如果我得到的消息確鑿的話,剛才我們又發現一次拿破侖黨的陰謀活動。」



    「這次可能是真的嗎?」侯爵夫人喊到。



    「請讓我來把這封密信念給你們聽吧。」維爾福說「『敝人系擁護王室及教會之人士,茲向您報告,有愛德蒙·唐太斯其人,系法老號之大副,今晨自士麥拿經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費拉約港。此人受繆拉之命送信與逆賊,並受逆賊之命送信與巴黎拿破侖黨委員會。犯罪證據在將其逮捕時即可獲得,該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號上他的船艙裡。』」



    「可是,」蕾妮說,「這必竟只是一封亂寫的匿名信,況且又不是寫給你的,這是寫給檢察官的。」



    「不錯,檢察官不在,他的秘書便受命拆開看了這封信。他認為這事很重要,遂派人來找我,又因找不到我。他就自己下了逮捕令,把那人抓了起來。」



    「這麼說那個罪犯已被逮捕了,是嗎?」侯爵夫人說。



    「這應該說是被告。」蕾妮說。



    「已經被捕了,」維爾福回答說,「正如我們剛才有幸向蕾妮小姐說過的那樣,假如那封關鍵的信找到了,那個病人可就沒救了。」



    「那個不幸的人在哪兒?」蕾妮問。



    「他在我們家裡。」



    「快去吧,我的朋友,」侯爵夫人插進來說,「別因為和我們呆在一起而疏忽了你的職責。你是國王的臣僕,職務所在,不論哪兒都得去。」



    「噢,維爾福先生!」蕾妮緊握著他的雙手喊道,「今天是我們訂婚的日子,你可要對那人寬大一點啊!」那青年繞過桌子,走到那美麗的姑娘身邊,靠在她的椅子上,溫柔地說:「為了讓您高興,我親愛的蕾妮,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答應您盡量寬大些。但假如證據確鑿的話,您就必須同意,我下命令把他殺頭。」



    蕾妮一聽到最後兩個字便似的震顫了一下,把頭轉向了一邊,好像她那溫柔的天性受不了如此冷酷,說要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殺掉似的。



    「別聽那傻姑娘嘮叨了,維爾福,」侯爵夫人說,「她不久就會聽慣這些事情的。」說著,聖·梅朗夫人就把她那瘦骨嶙嶙的手伸給了維爾福,他一邊吻,一邊望著蕾妮,他的眼睛似乎在對她說,「我親愛的此刻我吻的是您的手;或至少我希望如此。」



    「這些都是不祥之兆!」可憐的蕾妮歎息道。



    「說真的,孩子!」侯爵夫人憤憤地說,「你真是太傻,太孩子氣了。我倒想知道,你這種討厭的怪脾氣和國家大事究竟有什麼關係!」



    「啊,媽媽!」蕾妮低聲埋怨地說。



    「夫人,我求您饒恕她這一次小小的錯誤吧,」維爾福說,「我答應您,我一定盡我的職責,對罪犯嚴懲不貸。」但當法官的維爾福在向侯爵夫人說這番話的時候,做的維爾福卻向未婚妻丟了個眼色,他的目光說:「放心吧,蕾妮,為了您的愛,我會從寬處理的。」蕾妮以她最甜蜜的溫柔的微笑回報了他那一眼,於是維爾福就滿懷著無比幸福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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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審問



    維爾福剛一進客廳,便收起了笑容,作出了一副手握生死大權者的莊嚴氣派。他臉部的表情極富於變化,——這是他常常對著鏡子訓練出來的,因為一個職業演說家就應該是這樣的表情,現在他得費點勁才能皺起他的眉頭,裝出一副莊嚴沉著的氣派。維爾福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他父親的政治路線,如果不是他自己處事極端審慎,那過去的事情就會影響到他現在的事業,但除此之外,他可以說是享盡人間的幸福了。他很富有,雖然他僅僅只有27歲,但已居高位,他快要和一個年青美麗的姑娘結婚,他愛她。並非出於熱情,而是出於理智,是以一個代理檢察官的態度愛她,他的未婚妻,不僅美麗而且還出身於最顯赫的名門望族,她的父母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所以他們的政治勢力可以全部用來培植他們的女婿。此外,她還可以給他帶來一筆五萬艾居的嫁奩,將來有一天大概還可以增加五十萬遺產。這一切因素綜合起來,使維爾福得到了無限的幸福,所以,當維爾福略一回省,靜心默察自己內心世界的時候,他就好像自己眼花繚亂了起來。



    維爾福在門口遇了正在等候他的警官。一見到這位警長,他便從九天之外回到地面上來了,於是他的臉上馬上擺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說道,那「信我看過了,先生,您辦得很對,應該把那個人逮起來。現在請你告訴我,你有沒有搜有到有關他造反的材料?」



    「關於他造反的材料,先生,我們現在還無從知道,我得到的材料已經放到您的辦公桌上了。犯人名子叫愛德蒙·唐太斯,是三桅大帆船法老號上的大副,那條船是從亞歷山大和士麥拿裝棉花來的,是馬摩父子公司所有。」



    「他在從事航海這個工作以前,有沒有在海軍服過役呢?」



    「哦,沒有,先生,他還很年輕。」



    「多大年紀?」



    「頂多還不過十九、二十歲。」



    這時,維爾福已經走到民康尼爾大街的拐角邊處,有一個人似乎在那兒等他,那人走向前來,是莫雷爾先生。



    「哦,維爾福先生,」他喊道,「很高興見到您!剛才發生了一個很令人不可思意的事情——您手下的人把我船上的大副,愛德蒙·唐太斯抓走了。」



    「這事我知道,先生,」維爾福回答,「我現在就是去審問的。」



    「噢,」莫雷爾說道,由於他對那個朋友友情甚篤,便急切地求起情來,「您不知道他,但我很瞭解他。他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正直的人了,我敢說,在整個商船界,再沒有一個比他更好的船員了,維爾福先生,我真心誠意地向您擔保!」



    正如我們已經知道維爾福是馬賽上流社會中的人物,而莫雷爾只是一個平民,前者是一個保守黨,而後者是一個拿破侖黨的嫌疑犯。維爾福輕蔑地看著莫雷爾,冷冷地回答道。



    「你知道,閣下,一個人的私生活上也可能是可敬可靠的,可以是商船界裡最好的船員,但從政治上講,可能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是不是?」



    代理法官這番話的語氣很重,彷彿是衝著船主說的,而他那審視的眼光似乎直穿對方的心內,像是說,你竟敢為別人說人情,你應該知道你本人還需要寬大處理。莫雷爾的臉刷地紅了,因為在政治方面,他的見解並不十分明朗;此外,唐太斯告訴過他的有關他謁見大元帥的事,以及皇上對他說的那番話更增加了他內心的不安,但他仍用深為關懷的語氣說;「維爾福先生,我求您,您一向所做的事都是那樣公正仁慈,早些把他送還給我們吧。」



    這「給我們」三個字在代理檢察官聽來很有些革命的味道。「哦,哦!」他思忖道「難道唐太斯是燒炭黨〔十九世紀初意大利的一個秘密政治組織,因經常裝扮成燒炭人集會於樹林,故稱燒炭黨。〕分子,不然的話他的保護人要用這種態度來求情呢?我記得他是在一個酒店裡被捕的,當時有許多人同他在一起,假如他是冤枉的,那你的求情一定不會落空的,但是如果他有罪,那也只能施以懲罰。否則在目前這個時期,有罪不懲可太危險了,我不得不行使我的職權。」



    這時,他已走到了自己的家門口,他的家就在法院隔壁,他態度冷淡地向船長行了個禮便進去了。那船主呆呆地立在維爾福離開他的地方,客廳裡擠滿了警察和憲兵,在他們中間,站著那個罪犯,他雖然被嚴加看管,卻很鎮定,而且還帶著微笑。維爾福穿過客廳,瞥了唐太斯一眼,從一個憲兵手裡接過一包東西,一邊向裡走,一邊說:「把犯人帶進來。」



    維爾福剛才那一瞥雖然急促,但對那個即將要審問的犯人卻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看法,他已從他那的前額上看出了他的聰慧,從那黑眼睛裡和彎彎的眉毛看出了勇敢,從那半張著的,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的厚嘴唇上看出了他的直率。



    維爾福的第一個印象很不錯,但他也常常聽人講。切勿信任第一次的衝動,他把這句格言也用到印象上了,而且不顧這兩者間的差別了,所以他抑住心頭的憐憫感,板起臉來,在他的辦公桌前座了下來,過了一會,唐太斯進來了,他的臉色也很蒼白,但是很鎮定,還是帶著微笑,他從容有禮的向法官行了個禮,四下裡看了看,像找個座位,好像他是在莫雷爾先生的客廳裡似的,就在這時,當他的目光接觸到維爾福的目光——那種法官所特有的目光,似乎像要看透嫌疑犯腦子裡的罪惡思想似的。



    「你是幹什麼的?」維爾福一邊問,一邊翻閱著一堆文件,那裡邊有關於這個犯人的材料,就是他進來時那個憲兵給他的。



    「我叫愛德蒙·唐太斯,」青年鎮定地回答說,「我是法老號船上的大副,那條船屬於摩來爾父子公司所有。」



    「你的年齡」維爾福又問。「十九歲」唐太斯回答。



    「你被捕的時候在幹什麼?」



    「我是在請人吃喜酒,先生。」青年人說著,他的聲音有點兒微微顫抖,剛才那個快樂的時刻與現在這種痛苦的經歷對照起來,差別實在是太大了,而維爾福先生陰沉的臉色和唐太斯滿臉紅光對照起來,也實在是反差太大了。「你在請人吃喜酒?」代理檢察官問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是的,先生,我正要娶一位我愛了三年的姑娘。」維爾福雖然仍面不改色,但卻為這個巧合吃了一驚。唐太斯顫抖的聲音告訴他在他的胸膛裡引起了一陣同情的共鳴。唐太斯是在他的幸福時刻被人召來的,而他自己也快要結婚了,他也是在自己的幸福時刻被人召來的,而他又是來破壞另一個人的幸福的。這種哲學上的相似之處,,在聖·梅朗侯爵家裡倒是一個極好的話題,大談而特談一通。他這樣想著,當唐太斯等待他往下問的時候,他起碼在整理著他的思緒,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很好的對稱話題,而演說家們往往用對稱話題來獲得雄辨之譽,當這篇演講整理好之後,維爾福想到他可能產生的效果,不禁微笑了一下,然後他,轉過來向唐太斯說「往下說,先生。」



    「您讓我繼續說些什麼?」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



    「告訴我您要知道哪一方面的事情,這樣我才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只是,他苦笑了一下,又說,「我得事先告訴您,我知道的很少。」



    「你有沒有在逆賊手下服務過?」



    「我剛編入皇家海軍的時候,他就倒台了。」



    「有人報告說,你政見很極端。」維爾福說,其實他根本沒聽說過這類事,但他偏要這麼一提,就如同提出一項指控一樣。



    「我的政見!我!」唐太斯問道,「唉,先生,我從來沒有什麼政見,我還沒滿19歲,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起不了什麼作用,假如我得到了我所希望的那個職位,應該歸功莫雷爾先生,所以,我的全部見解——我不說政見,而只是私人見解——不出這三個範圍:我親愛的父親,我尊敬的莫雷爾先生,我喜歡的美茜蒂絲。先生,這就是我所能告訴您的一切,您瞧,對這些事您不會感興趣的。」



    唐太斯說話時,維爾福一直注視著他那溫和而開朗的臉,耳邊也似乎響起了蕾妮的話,蕾妮雖不認識這個嫌疑犯,但卻替他求過情,請求他寬大處理,代理檢察官根據案例和對犯人的審理來看,這個青年所說的每一字都愈來愈使他相信他是無辜的。這個孩子,——因為他還說不上是個成年人——單純,自然說話時理直氣壯充分顯示出了他內心的坦然,他對每一個人都抱著好感,因為他很幸福。而即使在幸福產生了惡果的時候,他甚至還這般和藹可親,儘管維爾福裝出一副可畏的目光和嚴厲的口吻。



    「沒錯,」維爾福心想,「他是一個可愛的小伙子!看來我不難討好蕾妮了,完成她第一次請求我做的事,這樣我可以在公開場合吻她的手,還可以私下裡討一個甜蜜的吻」腦子裡充滿了這種想法,維爾福的臉也變得開朗起來了,所以當他轉向唐太斯的時候,後者也注意到他臉色的改變,也微笑起來。



    「先生」維爾福說,「你知不知道你有什麼仇人嗎?」



    「我有仇人?」唐太斯答道,「我的地位還不夠那種資格。至於我自己的脾氣,或許是有點急躁了,但我一直在努力地改正。我手下有十二三個水手,如果你問他們,他們會告訴您的,他們喜歡我尊敬我,把我看成是長兄一般,我不敢說敬我如父,因為我太年輕了。」



    「即使沒有仇人,或許有人嫉妒你,你才19歲就要做船長了——這對你來說算是一個很好的職位。你又要和一個愛你的姑娘結婚了,這兩樁運氣的事或許已引起另外一個人的嫉妒哩。」



    「您說的對。您對人們的瞭解比我深刻的多,我承認,您所說的這種事可能是存在的,但假如這些嫉妒的人是我的朋友,那我寧願不知道他們,免得對他們產生仇恨。」



    「你錯了,你應該隨時盡可能地看清你周圍的環境。你看來倒像是一個可敬的青年,我願意破例幫你查出那個寫這封信的發信人。信就在這兒,你認識這筆跡嗎?」維爾福一邊說一邊從他的口袋裡拿出了那封信,遞給了唐太斯,唐太斯看完信。一片疑雲浮上了他的眉頭,他說;「不,先生,我不認識這筆跡,這是偽裝過的,可是寫的很流利。不管是誰寫的,寫這信的人很靈巧。」他感激地望著維爾福說:「我很幸運,能遇到像您這樣的人來審問我。至於這個嫉妒我的人,倒真是個仇人。」從那青年人眼裡射出來的急速的一瞥,維爾福看出來在溫和的表面下蘊含著驚人的力量。



    「現在,」代理檢察官說:「坦白的告訴我——不是一個犯人面對法官,而是一個受委屈的孩子面對關心他的人。——這封匿名的告發信裡究竟有多少是實情?」於是,維爾福把唐太斯剛才還給他的那封信輕蔑地扔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沒有一點兒是真的。我可以把實情告訴您。我以水手的名譽,以我對美塞苔絲的愛,以我父親的生命向你發誓——」



    「說吧,先生,」維爾福說。然後,心想假如蕾妮看到我這個樣子和場合,她一定很滿意,一定不會再叫我劊子手了。



    「唔,我們離開那不勒斯以後,萊克勒船長就突然得到了腦膜炎。我們船上沒有醫生,而他又急於要到愛爾巴去,所以沿途沒有停靠任何港口。他的腦子愈來愈不清楚了,在第三天,快要過去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叫我到他那兒去。『我親愛的唐太斯,』他說,『我要你發誓完成我將要你做的這件事,因為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我發誓,船長,』我回答說。



    「『好,你是大副,我死後,這條船由你來指揮,把船駛向厄爾巴島去,在費拉約島靠岸,然後去找大元帥。把這封信交給他。也許他們會另外給你一封信,叫你當次信差。你一定要完成這本來應該是我去做的事,並享受它所帶來的一切榮譽和利益。



    「『我一定照辦,船長,但也許我去見大元帥時不像您預期的那樣順利,萬一不讓我見到他呢?』「『這兒有一隻戒指拿著他求見,就不會有問題了,船長說完就給了我這只戒指,他交給我的正是時候,兩個小時後,他就昏迷不醒,第二天,他就去世了。』」



    「你當時怎麼辦了?」



    「我做了我應該做的事,不論誰處在我的位置上,他都會那樣做的,不論在那裡,一個人快要死的時候,他的最後請求,都是神聖的,對一個水手來說,他的上司最後的請求就是命令。我向厄爾巴島駛去,第二天就到了。我命令所有的人都留在船上,而我自己一個人上岸去了,不出我所料,我想見大元帥卻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把船長交給我的那個戒指拿了出來,元帥看過之後,馬上就獲准了。他問了一些關於萊克勒船長去世的事。而且,正如船長所說的的那樣,大元帥給了我一封信,要我帶去給一個住在巴黎的人。我接過了那封信,因為這是船長命令我這樣做的事。我在此地靠岸,安排了船上的事,就趕快去看我的未婚妻了,我發現她更可愛,比以前更愛我了。但得謝謝莫雷爾先生,一切手續都在以前辦好了,一句話,很順利再就是我請人吃喜酒了。再過一個小時,我就已經結婚了,我本來是預備明天動身到巴黎去的,由於這次告密,我就被捕了,我看您現在和我一樣,是很鄙視這次告密的。」



    「是的,」維爾福說,「看來這像是實事,既使你有錯,也只能算是疏忽罪,而且即然是奉了你船長的命令,這種疏忽罪就不算什麼了,你把從厄爾巴島帶來的這封信交給我們,記下你的話,然後回到你的朋友那裡去吧,需要你的時候,你再來。」



    「那麼,我是自由的了,先生?」唐太斯高興地喊到。



    「是的,你得先把那封信給我。」



    「已經在您這兒了,他們已早從我身上把它搜去了,還有其它的信,我看到都在那包東西裡面。



    「等一等,」正當唐太斯去拿他的帽子和手套時,代理法官叫住了他,那封信是寫給誰的。」



    「是給諾瓦蒂埃先生的,地址是巴黎高海隆路。」



    即使是一個霹雷炸響,也未必能使他維爾福如此震驚,如此的意外,悴不及防,他倒在椅子裡,匆忙地翻著他的口袋,帶著恐怖的神色盯著它。



    「高海隆路13號諾瓦蒂埃先生收。」他輕聲地念著,臉色變的十分蒼白。



    「是的,」唐太斯說,他也吃了一驚,,「難道您認識他嗎?」



    「不,」維爾福急忙回答,『國王忠實的奴僕是不認識叛匪的。』「那麼說,這是個謀反案了吧?」唐太斯問,他本以為自己獲得了自由,但現在比以前更加驚惶了,「但是,我已經對您說過,先生,我對信的內容,是一點也不知道的。」



    「不錯,但你知道收信人的名子。」維爾福說。



    「我要去送信,就不得不知道那個人的地址。」



    「這封信你有沒有給別人看過?」維爾福問,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了。



    「沒有,我可以發誓。」



    「沒有人知道你從厄爾巴島帶一封信給諾瓦蒂埃先生嗎?」



    「除了給我這封信的人外,沒有人知道!」



    「這就夠了,」維爾福輕聲地說,他的臉色越來越沉著,他這種神態使唐太斯滿心疑懼。



    維爾福讀完這封信,低下了頭,並用雙手遮住了他的臉。



    「噢,怎麼回事?」唐太斯膽怯地問。維爾福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來噓了一口氣,又繼續讀那封信。



    「你能向我發誓,說絕對不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嗎?」



    「我向您發誓,先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您是病了吧,我拉鈴叫人來幫忙好吧?」唐太斯說。



    「不,你不要動,這兒發命令的是我,而不是你!」維爾福站起來說。



    「先生,我是叫人來照顧您,您好像是病了。」



    「不,我不需要,只是一時的不舒服罷了,還是當心兒你自己吧,別管我,回答我提出的問題!」



    但他什麼也沒有提,只是回到了椅子上,用手抹了一下他那大汗淋淋的額頭,第三次讀了那封信。「噢,如果他知道了內容,」他輕聲地說,「那他就完了,而且知道諾瓦蒂埃就是維爾福的父親,那我也就完了!」他用眼睛盯著愛德蒙,唐太斯好像要看穿他的心思似的。



    「哦,用不著再懷疑了,他肯定已經知道了一切。」他突然大聲喊。



    「天哪,」那不幸的青年說,「假如您懷疑我,問我吧,我可以答應您的。」



    維爾福費了好大的勁,極力想使自己鎮定下來,他說,「先生,這次審問的結果是你的罪名嚴重,我無法像剛才希望的那樣立刻給你自由了。在做出這樣的規定前,我必須先去同預審官商量一下,但我對你的態度如何,你是知道的。」



    「噢,先生,」唐太斯說,「您剛才待我像兄弟,是一個朋友,而不像是一個法官。」



    「那好,我要再耽擱你一會的時間,但我會盡可能使時間縮短,你主要的罪狀是這封信,你看——」維爾福走近壁爐,把信投進了火裡,直等到它完全燒荊「你看,我銷毀了它。」



    「噢,您太公正了,簡直是太好了。」唐太斯說道。



    「聽著,你剛才看見我所做的事了吧,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吧,信任我了吧!」維爾福對他說。



    「是的,請您吩咐我吧,我一定遵命。」



    「今晚之前,我得把你扣留在法院裡,假如有誰來審問你,對於這封信你一定不要提。」



    「我答應。」



    現在看來倒好像是維爾福在求情,而犯人在安慰他了。你看,他說,「信是銷毀了,只有你和我知道有這麼一封信。所以,要是有人問到你,你就根本否認有這麼一回事。」



    「放心,我一定否認的。」



    「你只有這一封信?」



    「是的。」



    「你發誓,」



    「我發誓!」



    維爾福拉響了鈴,警長走進來,維爾福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警長點點頭會意。



    「跟他去吧。」維爾福對唐太斯說。唐太斯向維爾福感激地行了個禮,就走出去了。他身後的門還沒有完全關上,維爾福已經精疲力盡了,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昏昏沉沉地躺在了一張椅子上。



    過了一會他喃喃地說:「啊,我的上帝,假如檢察官此時在馬賽,假如剛才不是叫我,而是找到了預審法官,那可就全完了,這封告發信,差點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噢,我的父親,難道你過去的行為,將永遠阻礙我的成功嗎?」突然他的臉上掠過了一絲微笑,他那猶豫的眼光變得堅定了起來,他似乎全神貫注地在盤算著一個想法。



    「這個辦法很好,」他說,「這封信本來就是使我完蛋的,它也許會使我飛黃騰達起來的。」他四周看了看,確信犯人已經離開以後,代理檢察官就趕快向他新娘的家裡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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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伊夫堡



    警長穿過外客廳的時候對兩個憲兵做了一個手勢,他們就跟上來了,一個站在唐太斯的右邊,一個站在他的左邊。一扇通向院子的門已經打開了,他們穿過了條長長的、陰森森的走廊,這條走廊的外貌,即使最大膽的人看了也會不寒而慄的,法院和監獄是相通的,監獄是一座幽暗的大建築,從它鐵格子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阿庫爾教堂鐘樓的尖頂。拐了無數的彎,唐太斯終於看見了一扇鐵門,警長在門上敲了三下,唐太斯覺得每一個都敲在他的心裡似的,門開了,兩個憲兵把他輕輕地往前一推,他便遲疑地邁了進去,那門猛地在他的身後關上了。他呼吸到了一種空氣,那是一種混濁的略帶臭味的空氣,他被帶到了一個房間裡,雖然門窗都裝著鐵欄杆,但還算是乾淨些,所以它的外觀倒還不使他怎麼害怕,再說代理檢察官剛才似乎對他充滿了關切,他的話還在他的耳邊,像是在允諾給他自由似的,唐太斯被關進這個牢房的時候是下午四點鐘,我們已經說過,這天是三月一日,所以沒呆多久就進入了黑夜。幽暗使他的聽覺變得敏銳了起來,每有一個微弱聲音傳進這個房間,他就趕快站起來到門邊,都認為是來釋放他的,但聲音又漸漸沉寂了,唐太斯只好頹然地坐在了他的木凳子上,最後,大約到了十點左右,唐太斯開始絕望的時候,一把鑰匙插入了鎖,並轉動了一下,門閂嘎嘎地響了幾聲,那笨重的大鐵門便突然打開了,兩隻火把上的光照亮了整個房間,藉著火把的燈光,唐太斯看清了四個憲兵身佩閃光的佩刀和馬槍,他迎上前去,但一看到這些新增的士兵便又停下步來。



    「你們是來接我的嗎?」他問。



    「是的。」一個士兵回答。



    「是奉了代理檢察官的命令嗎?」



    「我想是吧。」



    「那好。」



    即然相信他們是代理檢察官派來的,不幸的唐太斯便打消了一切疑慮開了門。他鎮定地邁步向前走去,自動地走在了憲兵的中間。門口有一輛馬車車伕坐在車座上,他的身後有一位下級檢察官。



    「這輛馬車是給我坐的嗎?」唐太斯問。



    「是給你坐的。」一個憲兵回答。



    唐太斯想說什麼,但覺得後邊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既無力也無心作出什麼拒絕,就登上了踏板,立刻被夾在了兩個憲兵之間,其餘兩個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於是馬車輪子開始在石路上笨重地滾動起來。



    犯人看了看車窗,車窗也是釘著欄杆的。他雖然已從牢裡出來,但現在正在被送到一個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通過車窗和欄杆,唐太斯看到他們正經過凱塞立街。沿著勞倫碼頭和塔拉密司街向港口方向駛去,不久,他又覺得燈塔上的光穿過窗上的欄杆,照到了他的身上。



    馬車停了下來,那個警官下了車向衛兵室走去,不久,裡面出來了十幾個衛兵,排起隊來,藉著碼頭的燈光,唐太斯看到了他們的毛瑟槍在閃光。



    「難道他們是為了我嗎?」他想。



    警官打開車門,他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唐太斯的疑問已經得到了答覆——因為他看見了兩排士兵夾道排成了一條甬道,從馬車直排到碼頭。坐在他對面的兩個憲兵先下來然後命令他下了車,左右兩邊的憲兵跟在他的後面。他們向一艘小船走去,那條小船是一個海關關員的,用一條鐵鏈拴在碼頭旁邊。



    士兵們都帶著一種驚奇的神色看著唐太斯。剎那間,他已經被士兵們夾持著坐在船尾,警官剛坐在船頭,船隻一篙就被撐離了岸,四個健壯的槳手劃著它迅速地向皮隆方向駛去。船上喊了一聲,封鎖港口的鐵鏈就垂了下來。轉眼,他們已經到了港口外面。



    犯人一到大海上最初是很高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空氣是自由的,他感到了一種舒暢,但不久他就歎了一口氣,因為他正在從瑞瑟夫酒家經過,這天早上他還在那兒,還是那樣地快樂,而現在,從那敞開的窗子裡,傳來了他人在跳舞,在歡笑,在喧嘩的聲音。唐太斯雙手合在胸前,仰面朝天祈禱起來。



    小船繼續前進著,他們已經過了穆德峽,現在已經到了燈塔前面,正要繞過炮台。唐太斯對這一條航線感到有些不理解。



    「你們要把我帶到那裡去?」他問。



    「待一會你就知道了。」



    「但是——」



    「我們是奉命,不得向你做任何解釋。」



    唐太斯知道去向奉命不得作答的下屬提出問題是毫無意義的舉動,也就沉沒了。



    這時,他的腦子裡冒出了一些奇怪的念頭,他們所乘的這隻小船是不能做長途航行的,港口外面又沒有大帆船停泊在那裡;他想,他們或許要在某個很偏僻的地方放他走,他沒有被綁起來,他們也絲毫沒有給他上手銬的意圖,這似乎是個好兆頭,而且,那位很仁慈地對待他的代理法官不是告訴過他,說是要他不提到諾瓦蒂埃這個可怕的名子,他就什麼也不說了,也不必害怕,代理法官不是還當著他的面把那封致命的信毀了嗎,那攻擊他的唯一證據也沒有了,於是,他就一言不發地等著,努力在黑暗中看清航向。



    他們已經過了蘭頓紐島,那兒也有一座燈塔,立在他們右邊,現在已正對著迦太羅尼亞人村的海面上,犯人更加睜大了眼睛,他好像在沙灘上隱隱約約地辨認女人的身影,因為美塞苔絲就在那兒。她怎麼會不預感到她的愛人就在她的身邊呢?



    有一處燈光還隱隱約約可辨,唐太斯認出那是美塞苔絲房間,在那個小小的村落裡,只有美塞苔絲沒睡,他真想大聲喊出來讓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但他沒有喊,因為如果憲兵們聽到他像一個瘋子似的大聲喊叫起來,他們會怎麼想呢。



    他依舊一言不發,但眼睛盯在那燈光上,小船繼續前進著,他在思念著美塞苔絲。一片隆起的高地擋住了那燈光。唐太斯轉過頭來,發現他們已經劃到了海上,在他沉思的時,他們早已經扯起了風帆。



    唐太斯雖然極不願意再提出疑問,但他還是禁不住轉向靠近他的那個憲兵,抓住了他的一隻手。



    「朋友,我以一個基督教徒和水手的身份請求您,請您告訴我,我們究竟到那裡去?我是唐太斯船長,一個忠實的法國人,有人誣告我是叛徒,請你告訴我你們究竟要押我到什麼地方去,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證,我一定聽天由命。」



    那憲兵遲疑不決地看著他的同伴,他的同伴長歎一聲,像是說告訴他也無妨。於是那憲兵回答說:「你是馬賽本地人,又是個水手,怎麼會不知道你在往什麼地方去?」



    「憑良心說,我一點也不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



    「我向你們發誓,的確如此。告訴我吧,我求您們了。」



    「但那命令怎麼辦呢?」



    「那命令並沒有阻止你告訴我在十分鐘前,半小時,或一小時後我一定會知道的事呀。別讓我悶在葫蘆裡了吧,你看,我把你當成了朋友,我又不想反抗逃走,而且,我也做不出那樣的事,我們究竟是到什麼地方?」



    「除非你是瞎子或是從來沒出過馬賽港,不然你一定會知道的。」



    「那麼你四周看看吧!」



    唐太斯站起來向前望去,他看到了一百碼遠處,在黑森森地岩石上,豎著的是伊夫堡。三百多年來,這座陰森森的監獄曾有過許多可怕的傳說,所以當他出現在唐太斯的眼前的時候,他就像一個死囚看見了斷頭台一樣。



    「伊夫堡?」他喊到,「我們到那兒去幹什麼?」



    憲兵們只是笑了笑。



    「我該不是被扣留到那兒吧?」唐太斯說,「那可是關重要的政治犯的地方。我沒有犯罪。伊夫堡有法官嗎?」



    「那兒,只有一個典獄長,一個衛隊,一些囚卒和厚厚的牆。好,好別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了,不然我真要覺得你在用嘲笑來報答我的好意了。」



    「那麼,這麼說,我也要被關在這裡面?」



    「或許是吧。不過,你這樣緊緊地捏著我的手也無濟於事呀。」



    「不經過任何手續了吧?」



    「一切手繼已經辦齊啦。」



    「這麼說,也不用考慮維爾福先生所許的願了嗎?」



    「我們不知道維爾福先生曾許過你什麼願。」憲兵說,我知道我們是押你到伊夫監獄去,咦,你想幹什麼,朋友,抓住他!



    憲兵那訓練有素的眼睛只看見了急速一動,那是唐太斯正躍身準備投入海裡的一瞬間,但是,四條強有力的手臂已經抓住了他,以致他的腳好像給釘在了地板上一樣,他瘋狂地叫著跌進了船艙裡。



    好幾個憲兵用膝頭頂著他的胸膛說「你們水手的信用原來是這樣的!別在相信這些甜言蜜語了!聽著先生,我的朋友,我已經違背了我的第一個命令,但我不會違背第二個命令,你要是動一動,我馬上就叫你的腦袋開花,」他的槍對著了唐太斯,後者覺得槍已頂住了他的頭。



    這時,他很想故意就此了結那些忽然降臨到他頭上的惡運,但正因為那惡運是不期而致,唐太斯認為它不會堅持太久的。他記起了維爾福先生的許諾,於是希望又復活了,而且他想,如果這樣在船上死在一個憲兵的手裡,似乎他覺得太平庸,太丟人的臉了。所以他索性倒在船艙裡,怒吼了一聲,恨恨地咬著自己的手。



    這當兒,一個劇烈的震動使小船全身搖晃了一下,他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一個水手跳上岸去,一條鐵索拖過滑輪,水手們已經在用纜繩繫住小船。



    憲兵們抓住他的手臂,硬拉他起身,拖他踏上石級,向城堡走去,那個警長跟在後面,拿著一把上了刺刀的火槍。



    唐太斯沒做什麼反抗,他像是一個夢遊的人,看見士兵排在兩旁,他也知道在有石級的地方不得不抬腳邁上去,他覺得他過了一道門,那道門在他走過以後就關上了,他看到的所有的東西都像是在霧裡似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他甚至連海都看不見了,——海景在犯人的眼裡是這樣的令人沮喪。他只能帶著痛苦的回憶望著犯人眼前那一片浩瀚的海洋了,知道他再也不能縱橫馳騁了。



    他們停了一下,乘這個時候也竭力使自己集中一下思想。



    他向四周看了看,才發現他正站在一個高牆環繞的的正方形天井裡。他聽到哨兵們均勻的腳步,當他在燈光前走過時,他看見了他們的毛瑟槍在閃光。



    他們等候了有十分鐘,。憲兵確信唐太斯不會再逃走了,便鬆手放開他。他們像在等命令,而命令終於來了。



    「犯人在什麼地方?」一個聲音在問。



    「在這兒。」一個憲兵在回答。



    「叫他到我這裡來,我帶他到他自己房間裡去。」



    「走!」憲兵推著唐太斯說。



    犯人跟在他的引路人後面走,後者領他走進了一個幾乎埋在地下的房間,光禿禿的牆壁發出難聞的臭味,像是掛滿了淚珠;長凳上放著一盞燈,燈光昏暗地照著房間,唐太斯看清了他引路人的面貌,他是一個下級獄卒,衣著十分不整齊,臉色陰沉沉的。



    「這是你今天晚上的房間,」他說「時間已經晚了,典獄長先生已經睡了。明天,當他醒來看到關於處置你的命令的時候,他或許給你換地方。現在,這兒有麵包,水和稻草。一個犯人所希望的也就是這些了,晚安。」唐太斯還沒來得及看到獄卒把麵包和水放在什麼地方,還不曾向屋角看一看稻草究竟在什麼地方,那獄卒已經拿起他的燈走了。



    唐太斯,獨自站在黑暗和寂靜裡,他頭上的圓形拱頂發出冰冷的寒氣,直逼進他火一樣燃燒的額頭,而他像那拱頂似的一言不發,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天一亮,獄卒就帶著唐太斯不必調換房間的命令回來了。他發現犯人還站在那個地方,一動也沒動,好像釘在那兒似的,他的兩眼都哭腫了。他就是這樣站了整整一夜的,不曾睡過一會兒。獄卒走向前去,唐太斯象沒看見似的,他碰一碰他的肩頭,唐太斯吃了一驚。



    「你沒有睡嗎?」獄卒說。



    「我不知道。」唐太斯回答。獄卒呆呆地瞪了他一會兒。



    「你餓不餓?」他又問。



    「我不知道。」



    「你想幹什麼?」



    「我想見一見典獄長。」



    獄卒聳聳他的肩膀,便離開了房間走了。



    唐太斯目送著他向那半開著的門伸出手去,但門又關上了,他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他跌倒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他捫心自問,究竟犯了什麼罪,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他沒吃一點食物,只是在斗室裡走來走去,像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似的,最使他苦惱的是,在這次被押送的途中,他竟這樣的平靜和呆笨,他本來這次跳海也是成功的,他的游泳技術是素來有名的,他可以游到岸邊躲起來,等到熱那亞船或西班牙船來的時候,逃到西班牙或意大利去,美塞苔絲和他的父親可以到那兒去找我團聚,他跟本用不著擔心以後的生活,因為他是一個好海員是到處都受人歡迎的,他講起意大利語來就像托斯卡人一樣〔意大利的一種民族。〕,而講起西班牙語來就像卡斯蒂利亞人〔西班牙的一種民族。〕,那時他就會很幸福的。但是現在他卻被囚禁到了伊夫堡這個地方,再也無法知道他父親和美塞苔絲的命運如何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輕信了維爾福的許諾,他愈想愈氣得發瘋,痛恨得在稻草上打滾。第二天早上,獄卒又來了。



    「喂,你今天想了通嗎,」獄卒說,唐太斯沒有回答。



    「好了,振作一點,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你有什麼要求沒有?」



    「我想見典獄長。」



    「唉,我已經告你,這是不可能的,」獄卒不耐煩地說。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這是這裡的規定所不允許的。」



    「假如你付得起錢,伙食可以好一點,還有書可讀,還可以讓你散散步。」



    「我不要書,我對伙食已經很滿意,我也不想什麼散步,我只希望見見典獄長。」



    「假如你老拿這個問題來麻煩我,我就不給你飯吃啦。」



    「嗯,那麼,假如你不拿來,我就餓死了,——那也成。」



    唐太斯講這些話的口吻使獄卒相信他的囚犯的確很願意死,但由於獄卒每天從每一個犯人身上可以賺到十個左右的生活費,他說話時語氣又軟了下來,「你提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但你要是馴馴服服的在這兒,你就可以去散散步,你也許會有一天碰到典獄長,至於他是否能回答你的話,那就看他的了。」



    「可是,我要等多久呢?」唐太斯問。



    「哦,一個月,——六個月——一年。」



    「這太久了,我希望能立刻見到他。」



    「噢,別老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否則你不到二個星期就會發瘋的!」獄卒說。



    「你這樣認為嗎?」



    「是的,就會發瘋的,瘋子一開始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們這裡就有這樣一個例子。有一個神甫先前就在這個牢房裡,他也是總跟典獄長說,要求得到自由,他就是這樣開始發瘋的。」



    「他離開這兒多久了?」



    「兩年了。」



    「那麼他被釋放了嗎?」



    「沒有,他給關到地牢裡了。」



    「聽著,我不是那個神甫,我也沒有瘋,或許將來,我會瘋,但目前還沒有,我想跟你另外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我給你一百萬法郎,因為我沒有那麼多錢,假如你為我到馬賽去一趟,到迦太羅尼亞人村找一個名叫美塞苔絲的姑娘,替我帶兩行字,我就給你一百個艾居。」



    「要是我聽了你的話,信被人搜出來,我這個飯碗就保不住了,我在這裡一年可掙一千里弗,為了三百里弗去冒這個險,我不成了個大傻瓜了。」



    「好吧,」唐太斯說,「那麼你要記住,假如你不肯替我帶個口信給美塞苔絲,又不肯告訴她我在這兒,總有一天,我會躲在門背後,當你進來的時候,我就用這張長凳把你的腦殼打碎。」



    「你威脅我,!獄卒一面喊,一面退後幾步做出防備的樣子,「你一定要發瘋了,那個也像你這樣開頭的,三天之內,你就要像他那樣穿上一件保險衣〔專門用來束縛瘋子的一種衣服。〕但幸虧這裡還有地牢。」



    唐太斯抓起長凳子,在他的頭上揮舞著。



    「好!」獄卒說,「好極了,即然你這樣堅持如此,我就去告訴典獄長。」



    「這就對了,」唐太斯說完,放下長凳,坐在上面,垂下頭,瞪著眼,像是真瘋了似的。獄卒出去了,一會兒以後,帶著一個伍長和四個兵回來了。



    「奉典獄長之命,把犯人帶到下面去。」他說。



    「是的,我們必須瘋子同瘋子關在一起。」士兵們過來抓住了唐太斯的胳膊,唐太斯已經陷入一種虛弱的狀態,毫不反抗地隨著他們去了。



    他向下走了十五級樓梯,一間地牢的門已經打開了,他走了進去,嘴裡喃喃地說:「他說的不錯,瘋子應該和瘋子在一起。」門關上了,唐太斯伸出雙手向前走去,直到他碰到了牆壁,他於是在角落裡座了下來,等他的眼睛漸漸習慣於黑暗,那獄卒說的不錯,唐太斯離完全發瘋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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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訂婚之夜



    維爾福急匆匆趕回大高碌路,當他走進屋裡的時候,發現他離開時的那些賓客已經移坐到客廳裡了,蕾妮和那些人都在著急地等待他,他一進來,立刻受到大家的歡呼。



    「喂,專砍腦袋的人,國家的支柱,布魯特斯〔(公元前85—42)古羅馬政治家〕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人問。



    「是不是新的恐怖時期又到了?」又一個人問。



    「是那個科西嘉魔鬼逃了出來?」第三個人問。」



    「侯爵夫人,」維爾福走到他未來的岳母跟前說,「我請您原諒我在這個時候離開您。侯爵閣下,請允許我私下裡同您說幾句話,好嗎?」



    「呀,這事情十分重要嗎?」侯爵問,他已經注意到維爾福滿臉愁雲。



    「嚴重到我不得不離開你們幾天,所以,」他又轉過身去向蕾妮說「是的,事情是否嚴重,您自己是可想而知的。」



    「您要離開我們了嗎?」蕾妮掩飾不住她的情感,不禁地喊到。



    「唉,我也是身不由己。」維爾福答道。



    「那麼,你要到那裡去?」侯爵夫人問。



    「夫人,這是法院的秘密,但假如您在巴黎有什麼事要辦,我的一位朋友今晚上就上那兒去。」賓客們都不禁面面相覷。



    「你要同我單獨談話嗎?」侯爵說。



    「是的,我們到您的書房裡去吧。」侯爵挽起了他的手臂,同他一起走出客廳。



    「好啦。」他們一進書房,他就問,「告訴我吧,出了什麼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我不得不立刻到巴黎去一趟。



    現在,請原諒我不能洩露機密,侯爵,我大膽唐突問您一句,您的手裡有沒有國家證券?」



    「我的財產都買成公債了,——有六七十萬法朗吧。」



    「那麼,賣掉,趕快賣它們。」



    「呃,我在這兒怎麼賣呢?」



    「您總有個代理人吧?」



    「有的。」



    「那麼寫一封信給我帶去,告訴他趕快賣掉,一分一秒都不要耽誤,或者我到那兒時已經晚了!」



    「見鬼。」侯爵說,「那麼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



    「於是他坐了下來,寫了一封信給他的代理人,命令他不論什麼價錢都要趕快賣掉他的證券。



    「唔,」現在,維爾福把信封夾進他的筆記本裡,一面說,「再寫一封信!』「寫給誰?」



    「寫給國王。」



    「我可不敢隨便寫信給國王。」



    「我不是要求您寫信給國王,您叫薩歐伯爵寫好了。我要一封能使我能盡快見到國王的信,無需經過那些繁雜的拜見手續,不然會喪失很多寶貴時間的。」



    「你自己去問掌璽大臣好了,他有進奏權,會設法讓你朝見的。」



    「當然可以,不過,何必要把我發現的功勞讓別人來分享呢。掌璽大臣會把我甩向一邊。而他一個人獨亨其功的,我告訴您,侯爵,假如我能第一個進入杜伊勒宮,我的前程就有保障了,因為,我這一次為國王所作的事,他永遠也不會忘掉的。」



    「即然如此,那你就快準備吧,我會叫薩爾維歐給您寫你所需要的那封信的。」



    「最好能趕快寫,再過一刻鐘我就要上路了。」



    「你叫馬車在門口停一下吧。」



    「您代我向夫人和蕾妮小姐表示歉意吧,我今天就這樣離開她們,的確是非常抱歉的。」



    「她們都會到我這裡來,這些話,留著你自己去說吧。」



    「多謝,多謝。請趕快寫信吧。「



    侯爵拉了鈴,一個僕人應聲走進。



    「去,告訴薩爾維伯爵,就說我在這兒等著他。」



    「現在好了,你可以走了。」侯爵說。



    「好,我馬上就回來!」



    維爾福匆匆地走出了侯爵府,忽然他又想到,假如有看見代理法官走路這樣慌張,全城準會騷動起來,所以,他又恢復了他正常的恣態,官氣十足地走去,在他的家門口,他看到了有一個人站在陰影裡,看來好像是等候他的,那是美塞苔絲,她因為得不到愛人的消息,所以,跑來打聽他了。



    當維爾福走過去的時候,她就迎上前來,唐太斯曾經提到過他的這位新娘,所以維爾福立刻就認出了她,她美麗和端莊的儀恣使他吃了一驚,當她問道她的的情形的時候,他覺的她像是法官,而他倒成了犯人了。



    「你所說的那個青年是一個罪人,」維爾福急忙說,「我沒法幫助他的忙,小姐。」美茜塞苔再也忍不住她的眼淚了,當維爾福大步要走過她的時候,她又問道:「請您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他已經不由我管了。」維爾福回答。



    他急於想結束這樣的會面,所以就推開她,把門重重關上了,像是要把他的痛苦關到門外似的,但他內心的痛苦是無法這樣被驅逐的,像維吉爾〔(公元前71—19)古羅馬人〕所說的致命箭一樣,受傷的人永遠帶著它。他走進去,關上門,一走到客廳,他就支持不住了,像嗚咽似的,他長歎一聲,倒進了一張椅子上。



    然後,在那顆受傷的心靈深處,又出現一個致命瘡傷的最初徵兆。那個由於他的野心而被他犧牲的人,那個代他父親受過的無辜的犧牲者,又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他臉色蒼白,帶著威脅的神氣,一隻手牽著未婚妻,她的臉色也是一樣的蒼白,這種形象使他深感內疚——不是古人所說的那種猛烈可怕的內疚,而是一種緩慢的,折磨人的,與日俱增直到死亡的痛苦。



    他猶豫了一會。他常常主張對犯人處以極刑,是靠了他那不可抗拒的雄辨把他們定罪的,他的眉頭從來沒有留下一點兒陰影,因為他們是有罪的——至少,他相信是如此,但現在這件事卻完全不一樣,他給一個清白無辜的判了無期徒刑——那是一個站在幸福之門無辜的人。這一次,他不是法官而是劊子手了。



    他以前從沒有過的這種感覺,現在,當他懷著茫然的恐懼,猶如一個受傷的人用一隻手指去接觸到他的傷口時,會本能地顫抖起來一樣。這一種感覺只有當傷口癒合以後,往往還會再次裂開,並且這一次裂開的傷口更加疼痛。他的耳邊響起了蕾妮請求他從寬辦理的甜蜜聲音或是那美塞苔絲似乎又進來對他說,「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求您把我的未婚夫還給我吧!」如果是這一種情形,那他就會不顧一切,用他那冰冷的手簽署他的釋放令。但沒有聲音來打破房間的沉寂,只有維爾福的僕人進來告訴他長途旅行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維爾福站起來,或者更確切地說,像是一個戰勝了一次內心鬥爭的人那樣,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急忙打開他寫字檯的一個抽屜,把裡面所有的金子都倒進他的口袋裡,用手摸著頭,一動也不動地站了一會,最後,他的僕人已把他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肩上,他這才出了門口,上了馬車。吩咐車伕趕快到大高碌路侯爵府。



    不幸的唐太斯就這樣被定了罪。



    正如侯爵所說的,維爾福看見侯爵夫人和蕾妮都在書房裡。他看見蕾妮的時候,不由得吃了一驚,因為在他的想像中,她又要來為唐太斯求情了。唉,實際上她只想著維爾福即將離開她了。



    她愛維爾福,而他卻要在成為她的丈夫的這一刻離開她而去了,也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回來,所以蕾妮非但不為唐太斯求情,反而恨起這個人來了,就因為他的犯罪,她和他的愛人就得分離了。



    那麼,美塞苔絲又怎麼樣了呢,?她在碌琪路的拐角上遇到了弗爾南多。她回到了迦太羅尼亞人村後,便絕望地躺在了床上。弗爾南多跪在了她的身邊,拿起了她的手,吻遍了它。但美塞苔絲已毫無了感覺,那一夜她就是這樣過來的,燈油燃盡了,但她並沒覺得黑暗,她也沒有注意到它的光明,悲哀蒙住了她的雙眼,她只能看到一樣東西,那就是唐太斯。



    「啊,你在這兒,」她終於意識到了他的存在。



    「從昨天起我就在這兒,就沒有離開過您。」弗爾南多痛苦地說。



    莫雷爾先生,就沒有放棄過努力。他打聽到唐太斯已經被投入了監獄,就去找他認識的所有的朋友和城裡那些有錢有勢的朋友,但城裡的風聲已經傳開,說唐太斯是被當做拿破侖黨的密使而被捕的,而且當時再大膽量的人也認為拿破侖東山再起是狂妄之舉,因此,莫雷爾先生也四處遭到拒絕,只能是失望的回家。



    卡德魯斯也感到了不安,但是他沒有想辦法去救唐太斯,只是帶了一瓶酒把自己關在房子裡,想用酒來忘掉他的回憶。



    可是他沒有做到這一點,他已醉的腿都抬不動了,但他卻忘不掉那可怕的往事。



    只有騰格拉爾一個人一點都不覺得煩惱或不安,他甚至還很高興——他認為自己已除掉了一塊絆腳石,並保全了他在法老號上的地位。騰格拉爾是一個一心只為自己打算的人,這種人生下來耳朵上就夾了一支筆,心眼裡頭放著一瓶墨水,在他看來,一切都是加減乘除而已,在他看來,一個人的生命還不如一個數字寶貴,因為數字使他有所增加,而生命卻只會漸漸消亡。



    維爾福接過了薩爾維歐先生寫的信以後,就擁抱了一下蕾妮,吻了吻侯爵夫人的手,和侯爵握手告別,起程前往巴黎去了。



    唐太斯的老父親正在被悲哀和焦急煎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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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杜伊勒裡宮的小書房



    這裡先不說維爾福是如何星夜兼程趕往巴黎,並經過兩三座宮殿最後進入了杜伊勒宮的小書房,先說杜伊勒宮這間有拱形窗門的小書房,它是非常聞名的,因為拿破侖和路易十八都喜歡在這兒辦公,而當今的路易·菲力浦又成了這裡的主人。



    在這部書房裡,國王路易十八正坐在一張胡桃木製成的桌子上辦公,這張桌子是他從哈德維爾帶回來的,他特別喜歡它,這原本也沒有什麼,因為大人物都有些癖好,而這就是他的癖好之一。此刻,他正在漫不經心地聽一個約五十多歲,頭髮灰白,一副貴族儀表,風度極為高雅的人在講話,他的手邊放著一本格裡夫斯版的賀拉斯〔(公元前65—8),古羅馬人。〕他正在上面作註釋,國王那種聰慧博學的見解大多是從這本書上得來的。



    「你在說什麼,先生?」國王問。



    「我感到非常不安,陛下。」



    「真得嗎,難道你做了一個夢,夢見七隻肥牛和七隻瘦牛了嗎?」〔見《聖經舊約·創世紀》。書中講埃及法老夢見七頭肥牛和七頭瘦牛在河邊吃青草。約瑟解釋說,這是預示著七個半年後時有七個荒年。後來果然應效。〕「不,陛下,因為那個夢不過是預示著我們將有七個豐年和七個荒年,而像陛下這樣明察萬里的國王的治理,荒年倒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那麼,您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我親愛的勃拉卡斯?」



    「陛下,我有充分擔心的理由相信南方正在醞釀著一次大的風暴。」



    「唉,親愛的公爵,我想你是聽錯了。我所知道的正好相反,我確實知道那個地方風和日麗。」象路易十八這樣一個人也喜歡開這樣一個愉快的玩笑。



    「陛下,就算只是為了讓一個忠心的臣僕安心,陛下可否派可靠的人員去視察一下郎格多克,普羅旺斯和陀菲內,把這三省的民情帶回來向您報告一下?」



    「Conimussurdis。〔拉丁文:我們低聲唱〕」國王依舊在他的賀拉斯詩集上做註釋。



    「陛下,」朝臣回答,並笑了笑,做出他懂得這句話意思的樣子,「陛下可以完全相信法蘭西人民的忠心,但我所擔心的某種亡命企圖不見得是沒有道理的。



    「拿破侖或至少是他的黨羽。」



    「我親愛的勃拉卡斯,」國王說,「您這樣驚慌都使我無法工作了。」



    「而您陛下,您這樣高枕無憂地叫我不能安眠。」



    「等等,我親愛的先生,請等一會兒,我在Pastorquumtraheret〔拉丁文:當牧童跟著走的時候〕這一句上找到了一條非常有趣的註釋——再等一會,我寫好了以後就聽您講。」



    談話暫時中斷了一會,路易十八用極小的字體在那本詩集上的空白處寫下了一個註釋,然後,他帶著一種自滿的神色抬起頭來看著公爵,好像說他已經有了一個獨到的見解,而對方只能複述他人的見解似的,他說:「說吧,我親愛的公爵,請接著說下去,我聽著。」



    「陛下,」勃拉卡斯說,此時他很想把維爾福的功勞佔為己有,「我不得不告訴你,使我如此擔憂不安的並不僅僅是謠言。



    我派了我手下一個很有頭腦的人去南方視察了一下動態。」公爵說這些話的時候有點兒猶豫,「他剛才急匆匆趕來告訴我,說陛下的安全受到了威脅,就急忙趕來了。」



    「Maaducisavidomum,」路易十八依舊邊寫註解邊說道。



    「陛下不想叫我把這件事說下去了嗎?」



    「沒有那個意思,親愛的公爵,但您且伸手找一找。」



    「找什麼?」



    「隨便你找,就在左邊。」



    「我告訴是在左邊,您卻在右邊找,我說是在左邊,——對了,就在那兒,你可以找警長大臣昨天的報告。喲,唐德雷本人來了。」在侍從官進來報告以後,唐德雷先生走了進來。



    「進來,」路易十八微微一笑說,「進來,男爵,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關於拿破侖他最近的消息都告訴公爵,什麼也不要隱瞞,不管它有多麼嚴重。厄爾巴島是不是個火山,那兒會不會爆發火焰和可怕的戰爭——Bella!Horridabella!」唐德雷把雙手背在身後,非常莊重地靠在一張椅子上說:「陛下有沒有看過昨天的報告?」



    「看過了,看過了,你把內容講給公爵聽吧,他找不到那份報告,尤其是關於逆賊在他的小島上一切的所做所為,要講得詳細點。」



    「閣下,」男爵對公爵說,「陛下所有的臣僕都應該以我們從厄爾巴島得來的最新消息而感到欣慰,波拿巴,」唐德雷說到這裡,望望路易十八,後者正在寫一條註釋,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來,——「波拿巴,」男爵繼續說,「快要悶死了,他整天在澳特龍哥看礦工們幹活。



    「而且以搔癢來消遣。」國王加上一句。



    「搔癢?」公爵問,「陛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一點不錯,我親愛的公爵。您忘了這位偉人,這位英雄,這位半仙得了一種使他癢得要命的皮膚病嗎?」



    「而且,公爵閣下,」警務大臣又說,「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地說,逆賊就會發瘋的。」



    「發瘋?」



    「某種程度的發瘋,他的神志已經不清了。他時而痛哭,時而狂笑,時而一連幾小時在海邊上拿石子來打水漂當那石子在水面上連跳五六下的時候,他就高興得好像又取得了一次馬倫戈〔在捷克,一八○五年,拿破侖在此打敗奧俄聯軍。〕或奧斯特利茨〔在意大利,一八○○年,拿破侖在此打敗奧軍。〕之役一樣。我想您也得承認,這些無可爭辯的事實都是腦力衰弱的象徵。」



    「或是智慧的象徵,男爵閣下,——或許是智慧的象徵,」路易十八笑著說。「古代最偉大的船長們也都是在大海上打水漂兒取樂的,不信可看普魯塔克〔(公元46—126),古希臘歷史家。〕著的《施底奧·阿菲力加弩傳》。」



    勃拉卡斯公爵對國王和大臣這種盲目的泰然處之的態度深感不解。只可惜維爾福不肯洩露全部秘密,深恐他的功勞被人搶去,但所透露給他那點信息已經夠使他感到不安的了。



    「喂,唐德雷,」路易十八說,「勃拉卡斯還是不相信,再講一點逆賊的轉變給他聽聽。」



    警務大臣躬身致意。



    「逆賊的轉變?」公爵喃喃地說,看著眼前象維吉爾詩裡的牧童那樣一唱一答的國王和唐德雷。「逆賊轉變了?」



    「一點不錯,我親愛的公爵。」



    「轉變成什麼樣了?」



    「變得循規蹈矩了。男爵,你說給他聽聽。」



    「哦,是這樣的,公爵閣下,」大臣以極其莊重的語氣說,「拿破侖最近作了一次偵查,他的兩三個舊臣表示想重回法國,他便給他們准了假並告誡他們要『為他們的好國王效勞』。這些都是他親口說的,公爵閣下,我確信無疑。」



    「喂,勃拉卡斯,你對這事怎麼看?」國王得意地問,停了一會兒他的註解工作。



    「我說,陛下,如果不是警務大臣部下被人騙了,就是我受騙了,但警務大臣是不可能受騙的,因為他是陛下安全和榮譽的保障,所以大概出錯的是我。可是,陛下,假如您能允許我再進一諫言的話,陛下不妨問一下我剛才對您提起過的那個人,而且我請求陛下賜給他這種榮幸。」



    「我非常願意,公爵,只要您贊成,您高興要我接見誰,我就接見誰,只要他手裡不拿槍就行。大臣先生,您有沒有比這更新的報告?這是二月二十日的,而我們現在已經是三月三日了。」



    「還沒有,陛下,但我時刻都在等待著,說不定今天早晨我離開辦公室的這段時間裡,新的報告又到了。」



    「那麼去走一趟吧,假如那兒還沒有?——哦,哦,」路易十八又說,「就造一份好了,你們不是經常這樣做嗎?」國王笑著說。



    「噢,陛下,」部長回答,「我們根本無需來捏造報告。每天,我們的辦公桌上都堆滿了最為詳盡的告密書,都是那些被革職的人員送來的,雖然他們現在尚未官復原職,但卻都很樂意回來為陛下效勞。他們相信命運,希望有朝一日會發生意外的大事以使他們的期望變成現實。」



    「好吧,先生,去吧。」路易十八說,「別忘了我在等著你。」



    「我只要來去的時間就夠了,陛下。我十分鐘內就回來。」



    「我呢,陛下,」勃拉卡斯公爵說,「我去找一下我的信使。」



    「等一下,先生,等一下,」路易十八說。「真的,勃拉卡斯,我看您這種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我讓你猜一謎,有一隻展開雙翅的老鷹,它的腳爪抓住了一隻獵物,這個獵物想逃跑,但又逃不了,它的名字就叫做——Tenax〔拉丁文:固執〕。」



    「陛下,我知道了。」勃拉卡斯公爵說,不耐煩地咬著他的指甲。



    「我想同您商討一下這句話,『Mollifugiensanhelitu〔拉丁文:氣喘吁吁地逃跑的膽小鬼。〕,』您知道,這是指一隻逃避狼的牡鹿。您不是一個狩獵行家和獵狼人嗎?那麼,您覺得那只Mollianhelitu如何?」



    「妙極了,陛下,不過我那個信使正像您所說的那只牡鹿一樣,因為他只花三天多一點的時間,就跑了六百六十哩路來到這裡。」



    「那一定夠疲倦,夠焦急的羅,我親愛的公爵,而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快報,要不了三四個鐘頭就可送到了,根本用不著大喘氣。」



    「啊,陛下,恐怕您對這個可憐的青年太不領情了,他從那麼遠的地方跑來,滿懷極大的熱情,來給陛下送一份有用的情報,是薩爾維歐先生介紹給我的,看在薩爾歐維先生的面子上,我也求陛下就接見他一次吧。」



    「薩爾歐維先生?是我弟弟那個侍從官嗎?」



    「是的陛下。」



    「他在羅賽。」



    「是從那兒寫信給我的。」



    「不,但是他極力向我推薦了維爾福先生,要求我帶他來見陛下。」



    「維爾福先生!」國王喊道,「那個信使的名子叫維爾福嗎?」



    「是的,陛下」



    「他從馬賽趕來的嗎?」



    「是的他親自趕來的。」



    「您為什麼不早提起他的名字呢?」國王問道,「而且還很有野心,真的!您知道他的父親叫什麼名字嗎?」



    「他的父親?」



    「是的,叫諾瓦蒂埃。」



    「是那個吉倫特黨徒諾瓦蒂埃嗎?是那個做上議員的諾瓦蒂埃。」



    「就是他。」



    「陛下怎麼用了這麼一個人的兒子。」



    「勃拉卡斯,我的朋友,你知道的真是太少了。我告訴過您,維爾福是很有野心的,只要自己能成功,他什麼都可以犧牲掉,甚至於他的父親。」



    「那,陛下,人可以帶他進來嗎?」



    「馬上帶他進來,公爵。他在那兒?」



    「就在下面,在我的馬車裡。」



    「立刻去叫他。」



    公爵就像個年青人那樣敏捷地走了出去,他盡忠國王的熱忱使他年青了許多,房間裡只剩下了路易十八。他又把目光投向了那半開的賀拉斯詩集上,嘴裡喃喃說到「Justumettenacempropositivirum〔拉丁文:一個正直而堅定的人。〕」勃拉卡斯公爵以他下樓時的同樣速度回來了,但一到了候見廳裡,他又不得不停下來等待通告。維爾福穿的不是進見時的服裝,再加上那種風塵撲撲的外貌,引起了司儀大臣勃黎齊的懷疑,他對這個青年竟敢穿這樣的衣服來謁見國王陛下感到非常驚訝,但公爵終於用「奉國王之命」幾個字排除了一切困難,所以不管這位司儀大臣的意見如何,不管他如何尊重他的戒律,維爾福還是被通報了。



    國王仍是坐在公爵離開他的那個老地方,門一開,維爾福發現他正面對著國王,那青年法官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停了腳步。



    「進來,維爾福先生,」國王說,維爾福鞠了一躬,向前走了幾步,等候國王垂詢。



    「維爾福先生,」路易十八說,「勃拉卡斯公爵告訴我說你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報告。」



    「陛下,公爵說得不錯,我相信陛下一定會意識到它的重要性的。」



    「在還沒有談正事以前,你先告訴我,先生,依你看,這件事情真的像他們對我說的那麼嚴重嗎?」



    「陛下,這個事情的確很嚴重,我希望由於我來的正是時候,事情不至於無法挽救。」



    「你盡量說吧,先生,」國王說,他開始被勃拉卡斯臉上的神色和維爾福激動的語氣打動了,「說吧,先生,請從頭說起,我喜歡一切都有條有理。」



    「陛下,」維爾福說,「我向您保證獻上一份可靠的情報,假如由於我很焦急而出現有些地方語無倫次,請陛下恕罪。」講完了這一段謹慎而又巧妙的開場白之後,維爾福向國王瞥了一眼,看到了他那威嚴的聽者面露慈祥,這才放下心來。於是,繼續說:「陛下,我盡可能快點到巴黎來,是向陛下報告一件我在執行任務時發現的事情,這不是象每天在下層階級或軍隊裡所發生的那種無足輕重的、平凡的暴亂,它的確是一次謀反——是一次威脅到陛下王位的的謀反。陛下,逆賊武裝了三條船,並定下了陰謀計劃,那計劃既狂妄,又可怕,此時此刻,他已經離開了厄爾巴島,去哪兒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要在某一個地方登陸,不是在那不勒斯,就是在托斯卡納海岸,甚至可能到法國海岸,陛下不會不知道,這個厄爾巴島之主與意大利和法國都保持著聯繫。」



    「我知道,先生,」國王說,並顯得十分激動,「最近我還獲得情報,知道那拿破侖分子在聖·傑克司街集會妄圖死灰獲復燃。但請你說下去,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陛下,我是在審問一個馬賽人時知道的,我對他已經注意到了好長時間,他是在我離開的那一天被抓起來的。他是一個不安分守己的水手,我一向就懷疑他是一個拿破侖黨分子,最近他秘密到愛巴爾島去了一趟,在那兒見了大元帥,大元帥叫他帶一個口信到巴黎,給一個在巴黎的拿破侖分子,只是巴黎的那個拿破侖分子叫什麼名字,我沒能盤審出來,但口信內容我已經知道了,就是這個人要招集人馬——不久就要捲土重來了。」



    「這個人現在在那裡?」國王問。



    「在獄監裡。」



    「你覺得這事很嚴重嗎?」



    「嚴重極了,陛下,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正在家裡請客,那天是我訂婚的日子,當時我大吃一驚,馬上離開了我的未婚妻和朋友們,以便趕快地趕到陛下的腳下,向陛下陳述謀反的事件,以表示我對陛下的忠心。」



    「對了,你是和聖·梅朗小姐訂婚嗎?」路易十八問。



    「是的,是陛下一個忠誠的臣僕的女兒。」



    「是的,是的。還是讓我們接著談這次陰謀造反的事吧,維爾福先生。」



    「陛下,我擔心這不僅是一次謀反的陰謀,而是一次真正的謀反。」



    「在目前這個時間謀反,」路易十八笑一笑說。「想想到很容易,但成功很難,因為我們祖先剛剛恢復王位,我們對於過去,現在和未來都看得很清楚。過去十個月來,我們的各個大臣都加倍地警惕著地中海,以確保平安無事,如波拿巴在那不勒斯登陸,那麼在他到達皮昂比諾以前,是整個聯軍就會行動起來,如果他在托斯卡納登陸,就踏上了一塊與他為敵的國土,如果他在法國登陸,那他只有帶點少數的人馬,像他這樣被人民深惡痛絕的人,其結果是可以想得到的,放心吧,好了先生,不過,王室仍然很感謝您。」



    「啊,唐德雷閣下來了!」勃拉卡卡斯大聲喊到。這時,警務大臣在門口出現了,他臉色蒼白,全身顫抖,像就要昏死過去的樣子,維爾福正想告退,勃拉斯公爵卻拉住了他的手,留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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