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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轉]以後別見面 作者:決明

[轉]以後別見面 作者:決明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無名 您是第4271個瀏覽者
簡介:
  她表現得像硬逼他點頭娶她的惡劣女人?
  她的拒絕和反抗像是扮柔弱裝可憐?
  她斷絕一切和他有關的聯繫是矯揉造作?
  厚,他竟然敢用這種膚淺眼光看她
  也不想想是誰只要愛情不要婚姻
  還自以為溫柔體貼地將她推給他的屬下
  害她的一片真心被踩在腳底慘遭蹂躪??
  當初是他訂下無聊的遊戲規則傷透她的心
  如今竟厚著臉皮要求與她再續前緣
  使出渾身解數企圖證明他對她的影響力
  好吧,她承認自己對他還是很有感覺
  但是他早已自她的結婚名單中永遠被除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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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要就是結婚,不然就分手。」

  茫茫白霧的冷呵自聶日晴凍得泛紫的唇裡吐出,還包括了這句昨天才從她嘴裡轟出來讓人難以抉擇的威脅,她喃喃重複著,只要呼吸一次就多說一次。

  然而,似乎對方也已經作出了決定。

  所以她現在才會一個人站在雪中,等著一個可能不會再出現的男人。

  聶日晴獨自佇立在微弱得像隨時隨地都會熄滅的街燈下,紅色大衣上已經佈滿沒拂去的飄雪,她的臉色在低溫飛雪裡顯得慘白,姣好而秀氣的容顏繃得冷硬,薄唇倔強抿著,凍僵的手上握著玫瑰花,她甚至連動手去剝花瓣,愚蠢數著「他會來,他不會來,他會來,他不會來……」的力氣都沒有。

  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

  萬一剝了花瓣,得到的答案卻是殘酷的否定,她該怎麼辦?

  她紅著眼眶卻沒有掉淚,因為告訴自己,不准為了這樣的男人哭泣。

  她不哭,絕不。

  再等五分鐘,再不來,她就離開,不拖泥帶水,乾乾脆脆地走人!

  聶日晴沒注意到這句話,她早在一個半小時之前就不曾間斷的告誡自己,但是她的雙腳就是離不開原地。

  她心裡還有一絲絲小小的希冀,希望他會急急忙忙奔來,笑著向她道歉、笑著說他遇到一些小事而耽擱時間,不是故意讓她等他這麼久。

  然後拉開溫暖的厚大衣,將她攬在胸口,一遍又一遍的親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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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聶日晴時差沒調過來,即使窗外的太陽已經爬到最頂端,她還是像只慵懶的無尾熊,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地在厚棉被底下睡出滿頭大汗。

  從加拿大回國是三天前的事情,她踏進家門之後的泰半時間都在自己的床上消耗掉了,除了吃喝拉撒外。

  「小晴!吃飯了。」

  「喔。」她在枕頭間回得超小聲,根本就是自己回給自己聽。

  五分鐘後,叫吃飯聲又來,這回耐心減少五分。

  「小晴!妳睡醒了沒有?!吃飯了!」

  「喔!」這次回答的音量有加大一些些,但似乎隔著門板仍是傳不到外頭人的耳裡,不一會兒耐心用罄的聶媽媽打開她的房門。

  「妳要我叫妳幾次呀?」拉開窗簾的唰聲非常響亮,以及聶媽媽踩得趴躂趴躂作響的忙碌拖鞋聲都在打擾她的睡眠。「要調回時差就要適應台灣的正常作息,現在是中午,不能死賴在床上,起來!快點起來!」厚棉被被一把掀開,冷空氣不客氣地襲上聶日晴的身軀,引來哆嗦。

  「媽!妳好變態!我裸睡耶!這樣好冷……棉被還我啦!」聶日晴蜷縮著一絲不掛的纖勻嬌軀,止不住渾身雞皮疙瘩立正站好,她可憐兮兮用雙手圈抱住自己,不斷在手臂上摩擦生熱,企圖讓自己溫暖起來。

  「妳的身體媽從小看到大,有什麼好變態的?!」真是不孝女,也不想想她辛苦替她把屎把尿,現在竟敢罵她變態?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已經是大人了。棉被還我。」後頭那句是重點。

  「還妳個頭!聶日晴!限妳三分鐘之內把妳這副邋遢樣給打理好!妳再躺下去試試,窗簾都拉開了,妳想被外面的人看光光就繼續躺好了!」聶媽媽將棉被迭好,抱在腋下,不打算還給她,在這種寒流來襲的日子裡,她就不相信有哪個蠢蛋能忍受全身脫光光暴露在冷斃的氣溫中而不依賴暖被。

  「好冷……」她在發抖。

  「知道冷就快起來,有熱湯喝。」聶媽媽虛掩上她的房門,拖鞋聲越走越遠。

  真的好冷,就像那天站在異國的雪地裡,冷得讓她幾乎無法忍受。

  聶日晴躺在床上,失神地想。

  彷彿還看到那一夜久久不停的雪花,飄呀飄地落在她臉上,飄呀飄地落在她眼裡,化開的雪花,變成冰冷的淚水。

  聶日晴驀地握緊拳,在床上彈眺起來,飛奔到衣櫃前,抓出一套又一套的厚實衣物就往自己身上罩,她無暇去研究衣服的配色,只是認真重複著抖開衣服再穿上的動作,直到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件衣服能套進她撐圓起來的身體,她才滿足停手。

  洗了把臉,刷完了牙,聶日晴行動困難地走出房間。

  「台灣變成了北極嗎?」聶爸爸喝湯時發問。

  「沒有吧?不是說台灣四季如春嗎?」聶小弟捧碗白飯努力扒。

  「那現在滾過來的雪球是什麼?」

  聶爸爸和聶小弟同時抬頭,看著圓滾滾的聶日晴。

  「什麼雪球?!你們不覺得很冷嗎?」聶日晴一坐定位,就趕快替自己盛熱湯,握在手心裡取暖。

  「台灣最冷不過九度十度,妳在加拿大讀書沒遇過更冷的天氣嗎?好歹台灣還不會下雪,難道妳在加拿大都包棉被去上課噢?」聶小弟猜她現在全身上下的衣物至少二十件,圍巾四條,手套三個以上,看她這樣子,連他都替她覺得好熱好熱。

  「地理位置不同,加拿大的干冷和台灣的濕冷很不一樣,濕冷會讓人從骨子裡冷到頭皮。我本來以為回來台灣會溫暖一點的,沒想到竟然遇到寒流,真倒霉。」聶日晴咕嚕兩口就灌完湯,再來一碗。

  「不要喝太多湯,等一下飯又吃下下,妳就是沒有脂肪可以燃燒才會這麼怕冷,妳看爸爸和小弟,他們都只穿兩件衣服。」聶媽媽端出剛炒好的青菜。

  「媽,妳就是指桑罵槐在說我和爸胖啦。」聶小弟不滿地嘀咕。他不胖,他只是骨架大好不好!

  「你們兩個都在家裡讓我養,要不胖還真難,你姊姊自己一個人到加拿大去,又沒人打理她的飲食,才會越養越瘦,真不知道她的肉都長哪裡去了。剛剛看到她的裸體,我就覺得她瘦到連胸部都變小了。」

  正挖兩口白飯入嘴的聶日晴倏地一怔。

  「媽!我胸部才沒有變小!我還是32B呀!我只有瘦到臉而已,其它地方還是很有肉的!」聶日晴奮力挺胸。

  「不用挺了,再怎麼努力還是不會產生造山運動,而且妳現在穿這麼多衣服,除了乎,就是圓,完全以球形呈現世人眼中。」聶家人不給面子,一致通過這個結論。

  「我這叫家族遺傳下的悲劇。」聶日晴不甘示弱。

  「妳媽有D。」聶爸爸時常在丈量,所以對於妻子的尺寸一清二楚。

  「爸,我是遺傳到你啦。」聶日晴哇哈哈地回嘴。

  「好了、好了,快吃飯,等一下陪妳弟弟去量販店買東西。」

  「呀?可是我吃飽就想睡個回籠覺……」她時差還沒調過來,現在是睡眠時間。

  「聶日晴,妳再這麼腐爛下去好了!」聶媽媽將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濺出好幾滴湯湯水水。

  「好嘛……去就去嘛。」聶日晴根本不敢挑戰老媽的怒顏,再頂嘴一定會被教訓的,說不定是沒收她的筷子,不給她飯吃。

  「可是我不想跟她去,好丟臉。」聶小弟又有意見了。

  「丟臉什麼?」

  「妳穿成這樣,我才不要跟妳走在一塊!」大家還以為他帶了顆大球逛街。

  「我冷呀!」聶日晴理直氣壯。

  「妳只是缺乏運動!出去走一走就會溫暖的!最多只准穿七件!」聶媽媽專制地命令。

  「不要,我會冷死的!」七件?!那不等於跟沒穿一樣?!

  「七件就是七件!」

  聶媽媽乾脆自己動手剝除她的衣服。

  「好冷、好冷,我的大衣!呀!最保暖的毛衣!嗚!我的保溫袋!哇!我的暖暖包!啊!我的背心……不要再剝了……」

  終於,在滿地散落的衣物邊,趴臥著喘吁吁的聶日晴,她像只因為拒絕剃毛而死命掙扎,最後慘遭好生凌虐一番的不合作小綿羊,褪除多餘的衣服之後,她穠纖合度的身材才在衣服的襯托下稍稍展露出來。

  「……我有一種差點被強暴的錯覺。」又是奮力尖叫又是頑強抵抗,最後仍是屈服於淫威之下,聶日晴可悲地想著。她打了寒顫。「好冷噢……我好冷好冷,媽,再賞賜我一件大衣,一件就好……」

  聶日晴不是開玩笑的,她冷到連牙齒都在打顫。

  「妳怎麼身體這麼虛呀!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買隻雞回來幫妳補身子。」聶媽媽愛女心切,握住她冰冷的手,心疼地遞給她大衣,勉強允許她加一件。

  「可不可以手套也給我?」

  「聶日晴,妳再得寸進尺沒關係。」聶小弟冷哼。

  「可是我真的冷到受不了嘛。」聶日晴委屈地嘀咕。

  「反正大衣都給了,手套也沒差,喏。」

  聶日晴開心地接過聶媽媽遞過來的暖毛手套,只差沒大呼「謝太后賞賜!」,她趕快套上手套,露出無限滿足的傻笑。

  「小晴呀,妳接下來還打算再出國遊學嗎?」聶爸爸率先吃飽,剛剛聶媽媽和聶小弟一人壓手一人壓腳地強剝掉聶日晴的衣服時,他可是沒停下筷子。

  「嗯……沒打算,我想找工作,不想讀書。」也不想出國了。她在心頭補上這句話。

  「爸公司正好缺一個sales,妳要是有興趣不如……」聶爸爸是經營自創品牌旅行箱的小公司,以內銷為主,有自己的工廠,因為是自營公司,所以內舉不避親,另一方面則是他對自己生的女兒工作能力很有信心。

  「我想自己找工作,你公司的工作性質我不喜歡。」她才不想進去那種見人就要喊叔叔伯伯阿姨的「關係企業」,公私不分是工作大忌。

  「現在工作不好找。」

  「我不怕找不到工作,我的語文和領導能力不差,這在台灣很吃香。」聶日晴極有自信地道。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優缺點,她思緒敏銳、執行力十足、自尊心高傲、膽大心細、獨立自主,而且具備獨特迷人的魅力,她不甘心自己在工作上必須要接受父親的庇護,那不是她想要的。

  「好吧,妳自己先去找看看,真找不到就先到爸的公司上班吧。」

  「嗯。」

  「姊,妳吃飽了沒?我三點和朋友有約,快一點啦。」奉命去量販店大肆採購的聶小弟自己先吃完飯,就開始沒耐心地催促聶日晴。

  「好了、好了。」聶日晴囫圇吞下最後幾口飯,將碗筷放到廚房流理□,忙追著已經開門去開車的聶小弟而去,臨走前還偷偷摸定一條圍巾。

  「老婆,妳有沒有覺得小晴這次回來情況好像怪怪的?」聶爸爸在聶家算是反應超遲鈍的那種人,連他都嗅到不尋常的味道。

  「女兒是我生的,我怎麼可能會沒發現,她是悶葫蘆,不想說的話,就算你拿刀抵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跟你說半個字。」聶媽媽歎氣。

  聶日晴是那種心情越惡劣,臉上佯裝出來的笑容越多的女孩,反而平時她不說不笑的冰山美人態度才是她心情最好的悠哉樣。

  那麼這次聶日晴笑得這麼燦爛,就表示--

  事態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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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在地圖上找了整整三天,就是找不到一個叫台灣的地名!」

  心急如焚的英語吼聲幾乎震動了屋裡的每一片玻璃。

  「台灣在亞洲。」太風涼的聲音,明擺著就是在挑釁人。沒想到在如此有國際觀的加拿大裡,還能找到像他這種少數不知道台灣是何處的加拿大人,異類。

  「對,亞洲,亞洲的哪裡呀?!」第一片玻璃傳來劈啪聲。

  「你手上地圖沒印的地方。」說出風涼話的人虛掩雙耳,他不想自己耳朵的下場和那幾片玻璃一樣--破掉。

  「為什麼沒印?!」第二片玻璃跟著迸裂。

  誰知道你是去哪裡找到這種破地圖,我手邊的地圖都有印台灣,上頭還括號寫了FORMOSA哩。或許這是上帝在暗示你,別費工夫去找人了。風涼聲音在心裡嗤笑,不過他嘴上還是要損人。

  「因為台灣很小,加上你這種死老外根本就分不清楚亞洲的情勢,所以很理所當然就把那個地名給抽掉,活該你找不到。」會做人身攻擊,是因為說話的人正巧不屬於「死老外」之流。

  「你知道台灣在哪裡?」棕色的劍眉挑起。

  當然,喬熟得很。

  「台灣東臨太平洋,東北近琉球群島;西屆台灣海峽,對岸就是中國大陸福建省,南臨巴上海峽,和菲律賓隔洋相望。全島南北長三百八十五公里,東西寬一百四十三公里,形狀像顆可愛的蕃薯。」

  「你要我在這一大張世界地圖裡找一顆……一顆什麼?」

  「蕃薯。」

  「桑就是從那裡來的?」好極了,他知道蕃薯,Sweet  potato,修長而忙碌的十指在一大張地圖上尋找長得像蕃薯的圖案,淺棕色的頭顱只差沒整顆貼上去。

  「沒錯。毅恩·米勒,我跟你說過了,你那張地圖上不會出現台灣。而且就算出現,你又想怎麼樣?桑向你求婚,是你不給她答案的,她那種乾脆的性子,你不要,她也不會死纏爛打,瞧,她走得多利落,一點麻煩也沒有,說分就分,不玩藕斷絲連的遊戲,我也真希望自己身旁的女人是這種性子。」自始至終語意都似嘲似損的男人有著一頭烏黑柔亮的頭髮,有別於埋首地圖的外國男人的棕髮棕眸,兩人此時臉上的表情也是三百六十度的大差異,黑髮男人輕鬆悠哉,優雅得令人髮指,棕髮男人則是繃緊著深邃明顯的輪廓。

  毅恩·米勒(Ian  Miller),就是那位魁梧的棕髮男人。

  他的視線從地圖上抬起,又在黑髮男人令人難以招架的注視中撇開。

  「我只是不放心她,我要確定她很平安。」從方才就是吼過來吠過去的朗音,在這兩句話上竟然小得可憐。

  「拜託,桑是我見過最獨立的女孩,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桑又不是那種會尋死尋活的人,你以為她會因為受到多大的打擊而想不開嗎?別膨脹你的男性自大,她不會為你而尋短。」

  「喬,我當然知道她不會,可是……」

  「你當然知道她不會,所以你才敢這麼狠心傷害她,因為她很堅強,所以不用害怕被打倒,所以……不管怎麼刺傷,她都不會疼,對吧?」喬瞪他。

  「桑向你抱怨過什麼嗎?」毅恩問。

  「米勒先生,我有眼睛,我親眼看見你是怎麼對待她,不需要桑向我抱怨什麼,她也不是會訴苦的人。讓我想想,你這個混蛋是怎麼對她說的……『我只想玩玩,絕對不可能考慮結婚,如果妳以後找到更好的男人,妳就到他懷裡去吧,我是為妳好,妳千萬別妄想要纏著我不放。」」

  毅恩拍桌跳起來,像只被猛毆了一拳的老虎,張牙舞爪地反擊。

  「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認為她很適合婚姻,那是我給不起的,所以我不想成為她的阻礙,要是有個願意對她好的男人出現,我當然是會給她最大的支持和鼓勵--」他怎麼可能用這麼惡毒的字眼傷害桑?!

  「那是虛偽的修飾話,我只是把你的句子翻成白話。」喬攤手,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表情。「你訂下遊戲規則,桑選擇不玩,兩人誰也不欠誰,如果你去找她,那麼就是你違反了規則,你知道桑有多喜歡你,你知道當你要用你的魅力勾引她時,她真的會義無反顧重新愛你,你清楚別去招惹桑對她才最好,現在卻還在尋找她的國家,你存的是什麼心?」

  「我……我只是想確定她很平安。」越說越沒氣勢,大獅子淪為小貓咪。

  「這個理由你用過了,拿去騙你自己可以,別用來誆我,誠實一點,你想她。」

  毅恩沉默,也是無言反駁。

  「因為你想她,所以明知道維持現況最好,你卻還是捨不得放她走。」喬站起身子,緩步走到毅恩身邊,打量攤開的地圖,他拿著筆在毅恩面前晃。「你只要肯勇敢承認,我就幫你圈出台灣的地理位置,否則我建議你改去找能陪你玩這種遊戲的女人,桑不行。」

  毅恩與喬互望,他在喬眼中看到心急如焚的自己,那種神情,絕不是簡單一句「想確定她平安」就能矇混過去。

  「……我不否認。」

  「不否認什麼?」喬追問。

  「我很想她。」毅恩坦言。「就算我完全同意你方才說的那席話,我給不起,就不該去找她,但是我很想她,真的。」

  他為什麼會這麼思念她?

  他知道自己被她牢牢吸引,從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聽到自己的心在這麼說著,這種吸引並沒有因為越來越認識她而消失,那個美麗又驕傲的東方美人,他想與跟她在一起生活,希望每天都能見到她的笑容,他絕對沒有任何玩票性質的心態,對他而言,只要兩個人相愛就足夠了,但是她不一樣,她不苟同他的想法,她說,她要的是婚姻,她最忠貞的愛情,會全數給與她最忠貞的丈夫。

  他開出他的條件,不結婚,一切仍能按照她的希望,他不會因此少愛她一點。

  她也開出她的條件,除非以結婚為前提,否則她不想浪費她的青春在一個不會有結局的愛情裡。

  天差地別的觀念,已經宣告了他與她的破裂,他無法扭轉她的想法,正如同他也拒絕為她改變。

  理智上知道兩人不合適,別再糾纏才最好,心裡卻無法控制地想她。

  在這點上頭,桑似乎比他做得更堅決果斷。

  「好極了。」喬手上的筆在地圖某一塊畫了個圓圈圈。「這裡是台灣。」

  毅恩盯著圈圈裡的一小塊島嶼,目光好專注。

  桑現在人就在那裡……

  「還有,我忘了跟你提,你上回不是說想在海外設立子公司嗎?這裡,也正巧是我挑到的好地方,不過這是私心,因為身為台灣人的我,覺得台灣是個非常不錯的投資寶地,我建議你這位大老闆應該撥個空,到台灣去巡視考察一下新環境。」

  黑髮的喬,完全東方人的臉孔,正露出精明的甜笑。

  「考察?」

  「總不能公司放著讓它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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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聶日晴注意到了求職版上醒目的外商公司,幾乎半版的全英文應徵條件,上頭洋洋灑灑明列的要求雖嚴苛,但九成以上她都符合,好,列入考慮。

  她咬開手裡的紅色簽字筆,將這則工作圈畫起來。

  不過隨即她的兩道細眉緊蹙起來。

  「面試者請攜帶紅玫瑰?」

  為了確定她自己有沒有看錯英文單字,她還認真地多讀了幾次。

  面試帶紅玫瑰?這種把戲不是應該用在相親或是網友見面嗎?第一次看到面試還要帶花的。

  心裡隱約覺得這問公司怪怪的……簽字筆正準備再補上一個大叉叉,然而又想到今天翻遍了報紙也沒幾間公司能挑,去瞧瞧也沒什麼損失,要是苗頭不對再中途閃人好了。

  「小晴,又要去應徵了?昨天不是有人通知妳去上班嗎?」聶媽媽抱著一迭衣物從後陽台走進來。

  「我看過那家公司的環境,我不喜歡。」聶日晴從迭滿棉被的長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裡爬起來,身子打了哆嗦,第一件事就是套上兩件厚外套。

  「妳不去試試又怎麼知道。」工作都是先求有,再求好呀。

  「我的第六感很準的,我不想去找那種只做一、兩個月的工作,浪費時間。媽,那件毛衣給我。」她伸手去討聶媽媽那迭衣物裡那件吸飽陽光香味的毛衣,那看起來好溫暖!

  「天氣都回暖了,妳還穿這麼多?」

  「天氣有回暖嗎?」她一點也沒感覺。

  「小晴,別告訴我,妳打算穿這件毛衣去應徵。」

  「嗯,我要穿這件毛衣再配上過年買的那件大衣,還有圍巾……」她扳指在算,腦子裡已經把自己出門的穿著考量完畢。

  「妳會中暑的!」聶媽媽斥責說傻話的女兒。

  「這麼冷的天氣會中暑才奇怪好不好?」聶日晴不管母親的阻止,搶了毛衣就往房裡鑽。

  「這孩子是不是身體出了毛病?」聶媽媽擔憂的眼先是望著窗外熱呼呼的大太陽,今天氣溫至少回暖十度,再落回聶日晴的房門,不一會兒,聶日晴又行動困難地出來,愛斯基摩雪球再度滾到眾人眼前--

  「聶日晴!妳不要越來越誇張!這種天氣圍什麼圍巾呀!還有耳罩!看看妳!看看妳!毛衣下頭穿了多少件衣服!脫掉!」聶媽媽箭步衝殺過來。

  聶日晴見情況不對,拔腿就跑。

  「我不脫!我一點都不熱呀!」原本套滿笨重衣物的聶日晴突然神速起來,她跳上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躍過長桌,靈活得像只潑猴。

  「妳穿這樣會被鄰居笑死的!」丟盡聶家人的臉!

  「笑死總比冷死好。」她皺皺鼻翼。此地不宜久留,先逃再說。「我要去面試了,祝我好運。」捉起報紙和手提包,趕快開門逃命。

  「聶日晴!」

  吼聲被關在鐵門之後,聶日晴順理成章當做沒聽到,將大衣拉攏扣好。

  忘了帶暖暖包……聶日晴扼腕地想,不過她也沒打算再回去拿,否則暖暖包沒拿到,說不定還被剝掉更多件保暖衣服哩,不划算。

  聶日晴繞到花店去買了一枝玫瑰花,再搭捷運前往面試的公司,她在車上化完淡妝,等待下兩站的目的地到達,她靠窗坐著,鏡面反射出她的臉蛋,以及她握住玫瑰花的模樣。

  那天她站在雪地裡,也是這種發蠢的表情嗎?

  好醜,像個傻瓜一樣。

  聶日晴抬頭,看著一個年輕男學生遞過來的面紙,她沒去接,彷彿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拿面紙給她,直到車廂廣播器裡傳出她要下車的站名,她匆匆站起來,離開了捷運。

  報紙上的公司地址並不難找,那棟大樓矗立精華地區的最精華,出了捷運站就可以看到的大地標,聶日晴向大樓服務台小姐說明來意,在服務台小姐狐疑地打量她一身臃腫離譜的衣著下,得到一張號碼牌,六號。

  她進電梯,按下服務台小姐方才說的樓數,花不到一分鐘,電梯門開,迎接她的是一張指示方向的牌子,她邊定邊打量公司環境,先給了高分,她喜歡這個環境,公司的裝潢非常利落大方,不像有些公司一踏進去只給人窄狹、凌亂的悶熱感,讓她馬上就想掉頭逃跑。

  方向牌子的指示停在一間小會客室,裡頭坐著三個人,兩女一男,三人手裡都拿著玫瑰花,看來是與她同樣的應徵者,聶日晴自己挑了位子坐,知道三個人都在看她,因為她八件衣服全往身上套,又是圍巾又是耳罩的詭譎。

  「三號。」小會客室的右側門打開,一名男人出來叫號碼,聶日晴才發現那扇門後有著更寬敞的大會議廳,不過她沒看得多仔細,三號應徵者進去後,門又關起來。

  才過五分鐘,三號出來,四號又被叫進去,再過三分鐘,四號也出來了,五號則是只花了一分鐘就輪到她,面試的速度比銀行櫃□辦事還快。

  「六號。」

  「好。」

  聶日晴起身走進大會議廳,裡頭寬闊的程度超出她的想像,非常氣派。

  聶日晴連那張椅子都還沒坐下,杏眸單單掃過坐一整排的面試主管,她當下就決定棄權,費時十秒,是所有應徵者裡最快速的。

  「抱歉,我不面試了。」

  「等等,既然來了,為什麼要白跑一趟?」方才叫號碼的男人很吃驚。

  「因為就算你們錄用我,我也不會來上班,所以我不浪費彼此的時間,你們叫下一號吧。」聶日晴轉身就離開,走出小會客室又被攔下來。

  「這位小姐,我們公司的福利很不錯,妳可以先評估評估再作決定,沒必要不給自己,也不給我們一個機會吧?」叫號碼的男人雖然不明白頂頭上司為什麼命令他要追出來,馬上留下這名求職者,這麼驕傲的女人八成也不好相處,何必非要面試她?換之前三號或五號的小姐不是很好嗎?那兩位笑得好可愛呢。

  「我說過原因了。」聶日晴酷酷地回了這幾個字,也沒打算再多說。

  「李奧,我來。」喬接下叫號碼的男人李奧的任務。

  「好,喬先生,交給你了,我先進去了,七號先生,請跟我進來。」李奧開心地將看起來很困難的說服工作丟給喬,並領著下一名應徵者進會議廳。

  聶日晴已經下賞臉地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

  「桑,不用連我也一塊仇視吧?」喬跟著她走。「妳一點都不想念老朋友嗎?」

  沉默片刻,良久,她才抬頭。

  「……噢,喬。」聶日晴終於回身抱住他,讓他在她左右臉頰都印個輕輕的吻。她很高興見到他,真的。

  「我以為妳會裝作不認識我。」喬半開玩笑半認真。

  「對不起,喬,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在其它人面前……」

  「我知道,妳根本就不想和『其它人』有任何瓜葛,所以才剛掃完坐在會議廳那一排主管,就決定放棄這份工作。」

  「……你們為什麼會來台灣?」聶日晴根本沒想到會在這塊土地見到喬……以及毅恩·米勒。

  「如妳所見,我們的子公司。」喬指指地板,表示現在她與他踩的地上就是他所謂的子公司。

  「他根本連台灣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在這裡設公司?」聶日晴雖有驚訝,但是沒有表現出來。

  「如果我說是因為妳呢?」喬神秘地朝她眨眼。

  聶日晴冷哼,她不會信這種話。「我當你在開玩笑。」

  「妳真不考慮到我們公司上班?」

  「我連面試都不去了,你還看不到我的堅持嗎?」

  「以妳的性子,妳確實能做到那種要斷就斷到老死不相往來,我相信妳是真的不屑要這份工作,不過我還是希望妳能考慮。」

  「不用考慮,我不想要和任何與他有關聯的事物扯上關係,更不想要領他的薪水過生活,我說的『分手』,絕對不會像別人那麼拖泥帶水,藕斷絲連是我最鄙視的行徑。」聶日晴邊說邊扯緊脖子上的圍巾……這棟大樓的空調是不是變強了?怎麼突然覺得有股寒風,凍得她發顫?

  「我不是要妳留下來幫他,而是幫我呀,好朋友,這不過分吧?」喬朝她咧嘴笑。「雖然這間公司是他的,但是妳怎麼會以為他會一直待在台灣呢?他只是來這裡視察一下,馬上就會滾回加拿大,這個子公司是由我全權負責,最多每個月傳真盈餘到加拿大給他畫押簽名,妳以為他一年會來台灣幾次?我想大概公司開幕一次,最後一次就是公司倒閉吧,所以就算妳進公司,也是幫我分擔公事,跟毅恩沒有關係,至於領誰的薪水……錢只要能進口袋,妳管它是誰發的?那很重要嗎?」

  「我說不過你,但是我還是……」她仍想拒絕,喬更快搶話。

  「桑,妳知道我一直很喜歡妳的工作能力,雖然妳在加拿大都只能做些part  time的工作,不過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妳以一個工讀生的姿態在公司裡訓斥彼德那個專門欺負新人的惡劣主任,我就跟毅恩說,妳以後一定會有出息。」

  聶日晴扯扯嘴角。「不過我後來的下場是被公司的大老闆直接開除。」

  而那個大老闆,就是毅恩·米勒。

  「因為妳是非法打工呀。」

  「我倒覺得是他對東方人歧視。」

  聶日晴說著,嘴角竟然浮起笑容,眼前的情景逐步朦朧,再轉為清晰時,她看到的,竟是她第一次見到毅恩·米勒的場景--

  「妳非常的勇敢。」

  聶日晴剛剛才用順暢的英語罵完主任彼德,一口氣還沒平順下來,身後傳來正統的外國腔調,誇獎她為民除害的英勇。

  她轉過頭--現在回想起來,她會情願自己不曾回頭--望進一雙淺棕色的眼眸,她仰高視線,一六○公分的標準東方女性高度在這男人面前瞬間淪為矮個子。

  「妳的名字?」他似乎對她相當有興趣,在他印象中很少看到這麼勇敢的東方人。

  「桑。」Sun,太陽,正巧符合她的名字,日晴。

  「日本人?」

  「台灣。」

  她回答,但他似乎不認為這兩個答案有什麼區別,在外國人眼中似乎很難去分辨東方臉孔的差別。

  「妳看起來好小,十四歲了沒?」

  「我差一年二十四歲。」然後她看到毅恩·米勒吃驚的模樣。她不意外他會以外國人的標準來猜測她的年齡,也知道外國人總會覺得東方人的臉孔看起來總是比實際年齡少五歲以上,不過這次他猜的落差太大了。

  「二十四?」棕眸裡寫滿不信,他懷疑她騙他,根本就是虛報年齡。「我要看妳的工作證。」

  聶日晴心虛地重抽口氣,小動作掩飾得很好,但是還是沒逃過毅恩的眼。

  「妳沒有工作證?」他轉身面對人事部的主管。「你僱用一個沒有工作證的外國人?」

  「這……」人事部主管根本無法辯解,他只是認為這種沒工作證的人就是想求份工作,所以用最低的薪資也能得到他們勞心勞力的付出,絕對不會有抱怨……

  毅恩收回瞪睨人事部主管的視線,再回到聶日晴臉上。

  「桑,很遺憾,我必須告訴妳這個壞消息,妳失去這份工作了。」

  她……被開除了?

  好吧,她也明白大公司為了避免麻煩,對他們這種非法打工的人總是避之唯恐不及,畢竟是她違法在先,她能體諒毅恩的決定,只能自己摸摸鼻子,不打算做出求情或挽救的舉動。

  至少她已經很慶幸,眼前這個男人沒打算送她進警局。

  「我知道了。」聶日晴纖肩輕聳,回到自己的座位,花了不到一分鐘就收拾好私人物品--事實上她留在公司的東西少得可憐,一個小小的紙袋就裝滿了。她拎著袋子又走回毅恩面前。「我在這裡向你提出口頭請辭。」

  明明就是她被炒魷魚,她的口氣卻像是她開除了大老闆。

  說完,她也沒逗留,掉頭就走。

  毅恩·米勒一開始只是對她有些好奇,現在對她的好奇則是無限量擴大,他甚至在自己還沒察覺到之前,雙腳已經追著那名東方小女人出去。

  這一追,沒完沒了,對她或對他都一樣。

  「桑?」

  喬的呼喚讓她回神,她窘然低頭,自己竟然回想過去想到在發呆。

  「抱歉……」

  「看妳如夢初醒,八成我剛剛說服妳來我公司上班的誠懇拜託也沒聽進去吧?」他取笑她。

  「我真的沒在聽。」聶日晴露出歉意的笑,讓她那張不笑時特別冰冷的臉蛋燦爛起來。

  「妳也別這麼誠實嘛。」很傷人耶。「不過說真的,今天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場給妳建議,不進我們公司真的是損失,妳知道的,外商福利向來比國內企業還要完整,撇開毅恩·米勒,我們公司沒什麼可以讓妳挑剔。」

  「如果他真的不會留在台灣,而且也像你說的,我可以十幾年都不用看見他在辦公室走來走去的話,我的確對你們公司印象不差。」她也很中肯地說,撇開毅恩·米勒這個最大因素,這間公司通知她上班,她一定準時到。

  「我下午就幫他訂機票。那妳明天來上班。」喬馬上作決定。

  「我不喜歡走後門。」

  「那妳現在去面試。」喬拉著她就要回去大會議廳。

  「喬,他在裡面……」聶日晴面有難色,腳步遲疑。

  她不想見他。

  「妳放心,剛才前幾個應徵者來面試,他一句話也沒說,坐在那裡像尊雕像,一點忙也幫不上,妳當他不存在,只要認真對付其它主管就好,我還可以先向妳洩題,跟妳說噢,第一個主試宮肯特,他一定會問妳:家庭和工作發生衝突時,妳會如何選擇?可別傻傻以為要求得這份工作就非得要很虛偽地回答『工作』,肯特非常戀家,妳最好是回他一句工作誠可貴,家庭價更高,我包妳立刻贏得最高分。還有第二個主試官凱莉--」

  聶日晴沒專心在聽,她只是緊盯著那扇越來越近的會議廳大門,心裡湧起了矛盾,她腦子裡有聲音在勸退她,工作再找就有了,即使這份工作的遠景很好,但是她不是已經打定主意這輩子再也不要和毅恩扯上關係,她想要完完全全斷了牽繫,她知道現在掉頭回去搭電梯,下樓,坐捷運,回家睡個香甜的午覺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可是--

  她卻跟著喬在走,眼看著那扇門正準備被打開。

  難道……是她還存著不該有的奢望,在被傷害過之後,還願意無條件再付出嗎?

  不下--」聶日晴否決心裡的想法,也想甩開喬的手。

  「桑。」喬突地使力捉住她的手腕,看穿她想逃跑的念頭。「我是第三者,不想對妳或對他說教,如果你們兩個分得很快樂,對彼此都沒影響,那麼我恭喜你們分手,也希望你們都能遇到對的人,可是妳有沒有好好看過妳自己?」

  「我?」

  「我在加拿大看到那個漂亮的桑到哪裡去了?」

  「你是在嘲諷我變醜了嗎?」

  「妳像一朵離水的花,垂頭喪氣。」喬食指勾弄著她手上那朵呈現彎頸樣的玫瑰花,花萼下方的脆弱莖頭掛著沉重的花朵,像是無力馱負,憔悴得好可憐,正如同他現在眼中的她。

  「我才剛經歷失戀之痛,總是要有失戀人的樣子,總不能還紅光滿面吧?」聶日晴口氣懶散,甩甩手上的玫瑰,一點也不在意玫瑰花被她甩得更垂軟。

  「那妳也一定要看一看另一個失戀人的模樣,看看你們兩個人到底分手是不是最好的選擇。」

  「喬……」

  「上場吧。」喬義無反顧地打開門,將她拉進會議廳,讓她措手不及。

  聶日晴小小踉蹌了一下,但很快穩住身子,瞟瞪喬一眼,喬回給她的反應就是朝正前方的椅子上努努唇,要她認命坐下。

  聶日晴向來最恨人激她,她總是不服輸。

  坐就坐,誰伯誰,反正只要忽視那雙棕色眼眸的主人翁就好。

  事實上,這家公司的面試非常人性化,就像在純聊天一樣,聶日晴也不刻意修飾她的回答,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因為對她而言,如果她被這群主試官刷下去,也不失為另一種婉拒喬的好方法。

  「用英文介紹妳自己。」

  聶日晴正滔滔不絕回答前一個主試官的問題,在聊到她喜歡的小動物,突然有句低沉的英語插入--自始至終都沉默下語坐在中央的毅恩·米勒開了尊口。

  「我是聶日晴,英文名字Sun,取自我中文名字裡的含意,我家一共四名成員,除父母之外,還有一個弟弟--」聶日晴沒看著毅恩·米勒,不過還是應他的要求吐出一連串的流水帳,流利的英文呱啦呱啦個不停,長達八分鐘的自我介紹,沒結巴沒詞窮,順暢得不得了。

  「妳很冷嗎?」毅恩·米勒問出了完全無關面試的問題,他擰眉看著她用過多的衣服包住她自己。

  「很冷。」她回英文。

  「妳穿幾件?」

  「八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太多了。」

  「很冷。」她還是回答同樣的答案。

  「有吃午餐嗎?」

  這是什麼鬼問題?聶日晴微微皺眉。「有。」

  「吃了什麼?」

  「一碗飯和兩種青菜,一份蒸肉,一顆蘋果,一大碗米粉湯,還有飯前吃了一個大漢堡和一杯可樂。」她仔細說道。她要讓他知道,就算沒有他在身邊,她的日子一樣過得很好,她不會為了他而茶飯不思,而且食慾還出奇的好。

  「下回再多吃一種水果。」

  「要你管。」這句是嘟囔,含糊在嘴裡,用他不懂的中文。

  喬在旁邊聽,聽得暗暗發笑。

  這兩個人現在是把面試當寒暄嗎?一個明明就是想要多知道一下對方的近況,所以問衣著、問午餐,連菜單都拿出來問;另一個則是賭氣不看對方,連瞄都不瞄一眼,可是每一句話都是有問必答。

  由於頂頭上司的問題已經偏頗到讓其它主試官無法扭轉回正經方向,眾人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在眼神中得到共識:面試到此趕快收尾好了,再問下去,可能頂頭上司接下來要詢問小姐的三圍和睡覺都穿什麼睡衣等等之類的「居家」問題。

  「好,非常謝謝妳,請靜待我們的電話通知。」主試宮肯特客套話一出,立刻有人吐槽他--

  「妳明天來上班。」毅恩·米勒就是那個吐槽肯特的人。

  一排主試官下巴都快掉下來,前頭幾名求職者的表現和應對絕對也不比聶日晴差,至少……那些求職者回答的問題還和公事可以沾到邊,比較能看出來工作態度和待人處事,對於聶日晴,除了一口流利英文能力外,其它就是只知道她今天中乍吃了什麼食物,穿了幾件衣服--

  聶日晴似乎也對這個命令感到驚訝,但臉上表情維持著平淡,她暗暗咬唇,不知道自己心裡瞬間湧上的對抗念頭為什麼來得這麼強烈,強烈到足以淹沒她的理智--一直告訴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的理智!

  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示怯懦!

  她抬起頭,從踏進會議廳開始,第一次正面看著她已經好熟悉好熟悉的容顏。

  「我明天準時到!」

  她用最倔強的聲音,下了最任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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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喬允諾昨天下午就應該要打包送回加拿大的大老闆,現在仍安安穩穩站在聶日晴面前,反倒是喬本人消失在辦公大樓裡,無法出面替她解答滿腔疑惑。

  聶日晴下意識環顧四周,尋找喬的蹤影。

  「喬坐昨天下午的飛機回加拿大了。」

  彷彿看穿她的意圖,毅恩說道,成功喚回聶日晴的瞠目注視。

  「為什麼走的人是他?」

  「不然難道應該是我嗎?」毅恩反問,他從她的表情已經看明白她的想法。

  對,應該是你。聶日晴心裡回得很篤定。

  「那麼喬先生會再回來台灣子公司嗎?還是他就留在加拿大?」聶日晴實際上想問的是:他是不是就被你假公濟私打包送回加拿大了?

  「他暫時不會來台灣,加拿大那邊有他負責的事情等他處理。」

  「這個『暫時』的期限超過半年嗎?」她再問。

  「是。」

  「米勒先生,我想,這份工作不適合我,我就做到今天為止了,很抱歉浪費你的精神和時間,請貴公司繼續通知下一名應徵者來工作吧,不打擾你了。」

  才剛踏進公司不滿半小時的新進職員,用著那種好像她已經做滿一個月的惋惜口吻,好遺憾無法再為公司鞠躬盡瘁的歉然,朝他深深一彎腰,然後閃人閃得忒快。

  開什麼玩笑!

  她會點頭進他的公司,就是因為喬拍胸脯向她保證,這個大老闆絕對不會有機會再出現在她面前,而現在喬被送回加拿大,換個意思來說,大老闆打算留在台灣接替喬的職務,更深一層的意思就表示,她想要不看見他都難如登天!

  很抱歉,她打定主意和毅恩·米勒老死不相往來,絕不會慶幸有機會為他效命!

  她踩著高跟鞋,表面平靜退場,心裡慌張逃命,她想快快離開有他在的地方……因為光是看到他,就有好多好多的回憶如浪潮襲擊而來,想要打敗她,讓她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承認他對於她的影響力還是那麼樣的驚人……

  其中最騖狂的那波巨浪捲噬她,她疾行的步伐與一年前的她交錯融合在一塊,她分不清現在走道玻璃反射出來的聶日晴,是死心的聶日晴,還是那一天正式讓他走入她生命之中的聶日晴……

  那一天……

  那一天,在另一個遙遠國度,被他點名開除的她離開他公司,她跑得不夠快,他追了上來--

  「桑!」

  她怔了怔,不明白他為什麼喚住她……為什麼追著她來?

  「還有事?」她漂亮的眸子裡並沒有剛被他炒魷魚的怨懟,只是眨了眨,可是眼底蘊含的瞳光讓那張臉蛋也跟著好看起來,毅恩被她如此一派輕鬆的模樣給輕叩了心門,叩叩幾聲,幾乎要讓他打開禁錮。

  「我想,也許我們可以一塊吃頓晚餐。」他開口,連自己都不懂為什麼他會追著她出來,不懂為什麼想留住她。

  「跟一個前幾分鐘才被你開除的員工?這算是歡送會嗎?」還是要安慰她被掃出公司的沮喪,或是他想藉以表達他的歉意?

  「什麼名義都好,妳賞臉嗎?」他很驚訝她一點怒氣也沒有,還甜甜笑著跟他開玩笑。

  「吃中國菜的話,當然好。」她超想念家鄉的味道。

  「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中國餐館。」

  她答應了他的邀約,因為她正巧餓了,與他一同進入一家古風十足的中國餐館,店老闆是移民到加拿大十年左右的道地台南人,他鄉遇故知,讓店老闆和聶日晴聊開了,他們的餐桌上免費附送的餐點也越來越多。

  聶日晴好喜歡這家餐館煮出來的口味,和她在台灣吃到的風味一模一樣,還有無限量吃到飽的白米飯,她添了好幾碗,將自己的胃填得好飽好飽,飯後還有一杯熱呼呼的高山烏龍茶,呀,好像回到台北陽明山的溫泉餐廳大快朵頤,有種熟悉的感動。

  「我一直不會特別喜歡中國菜,但是今天我改觀了。」毅恩學著她喝烏龍茶,他不是沒嘗過這玩意兒,但是他還是偏愛咖啡多一些。

  「唔?中國菜超好吃的,口味也好多好多,吃也吃不膩,而且雖然有些料理是別的國家傳過來的,我們就是有本事把那樣料理變得比國外更好吃。」當然這是因為每個國家的習慣味道不同,有些國家嗜吃清淡的,傳到台灣,味道自然就會調整成台灣人比較喜歡的口味,所以她主觀覺得,在國外吃到的菜,很少會比得過台灣複製後的好味道。

  她幫自己也幫毅恩再斟滿熱茶,他看過日本人喝茶,總是手續步驟一大堆,很少看到有人灌茶像灌可樂一樣,就忍不住懷疑她喝的茶和他喝的滋味不同,她的是甜的,他的是苦的--

  「中國菜很油膩,我討厭吃完飯後,看到盤子裡的殘剩浮油。」那讓他覺得連剛下肚的食物也變得噁心。

  「盤子裡的殘剩浮油?」她的表情好像聽到了什麼陌生字眼,看著兩人眼前見底的盤子,每個都乾乾淨淨的,連菜湯都沒剩下來--因為她最後還盛了半碗白飯,將菜湯肉末都倒進碗裡,攪出一碗大雜燴的簡單料理,全數塞進她那張小小紅唇裡。「會有這種東西嗎?只要是我覺得好吃的菜,我一定不會讓盤裡剩下任何東西,我媽說我像垃圾桶,家裡的剩菜剩飯都是我在清的,事實上才不是這樣,我們全家人都是垃圾桶,我弟才是箇中高手,每次搶到飯鍋的人都是他,我倒菜湯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最後只能含淚舔盤子了。

  毅恩並不覺得今天這餐飯美味到讓人念念不忘,但是這一頓飯,他確實吃得很快樂,看見她吃飯的模樣,他覺得所有的愉悅似乎都集中在她右手握著的竹筷裡,她眉開眼笑地嚥下的,彷彿不是食物,而是更多更多的喜悅,也難怪她時常每吃一口菜,就會發出小小的驚呼,用著他不懂的語言發出讚歎。

  「看妳吃東西是種享受,如果我是食物,我也希望能遇到妳這樣的食客。」食物的自尊,就是被吃得乾乾淨淨,然後得到食用者的最高讚美,死而無憾。

  「我媽說,能吃就是福。」她用英文翻譯著中文的名言。

  他點頭表示同意。「妳吃東西時確實可以感覺妳的幸福。」

  「好像不是這樣翻譯,不過也算啦。」聶日晴笑了。

  毅恩發覺自己無法從她那張精緻臉蛋上轉開視線,她不笑時,給人遠距離的感覺,像高貴的公主,驕傲睨視眾人一樣,笑起來則是完全不同的味道,彷彿剝下所有的虛偽包裝,恢復她的本性,笑容爽朗不做作,很難想像她在不久之前才被他開除。

  「桑,我想,我欠妳一句道歉。」

  「你是指開除我的事嗎?」她立即揮揮手,一派「三八,別講這個啦」的阿莎力。「這沒什麼好道歉的,是我自己先違法,哪能怪別人,是非觀念我還有,你跟我道歉,我是不是要跟你下跪呀?」說完,自己又咯咯直笑。

  「妳很需要工作嗎?」

  「還好,只是加拿大的消費很高,加上我課餘時閒滿多的,就想找個part  time的工作來賺些零用錢,我是花了整年度的薪水才來這裡讀書的,到時一回自己的國家,我身上就真的連一塊錢也搾不出來,所以才想有機會打工就……」她有些窘地笑。

  她的家境不算差,父母又疼小孩疼得很,每次她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兼浪費電話費時,父母總是忙著追問:生活費夠不夠呀?要不要寄錢過去呀?信用卡想刷就刷,反正賬單是寄回家的……等等之類的交代,不過她也不是那麼依賴家人成性的嬌嬌女,幾乎不花用父母給的援助。

  「原來如此。」

  「所以你不用覺得抱歉,我不會因為你開除我,就淪落什麼悲慘下場。」

  Sun,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好溫暖的太陽,尤其當她一咧笑……

  「如果妳不介意工作公司的規模大小,我可以介紹妳到私人小公司,政府比較不容易查到非法打工,等妳拿到工作證,妳再回來我的公司。」

  「你要幫我介紹工作?」

  「是間計算機公司,設計商業專用軟件的小公司。」是他……一時興起開設的副業。

  「當然好,不過我的上課時間不一定,所以沒辦法像一般員工準時上下班,最好只讓我做些打雜的工作。」像跑跑腿、包包貨。

  她是很討厭走後門靠關係,可是在加拿大這個異地,不走後門不靠關係還真的很難生存下來。

  「回電子郵件、寄信這類的,可以嗎?」

  「這是我的專長呀!」聶日晴說得好驕傲。

  兩人互視,彼此又笑開了。

  「妳好漂亮。」毅恩·米勒沒頭沒腦地接了這句話。

  聶日晴不解地回視他,這句簡單的英文,她在國中就學過了,所以她確定自己沒聽錯他的誇獎,不過她也只怔忡幾秒,她知道外國人和東方人不同,他們向來有話直說,不像東方人婉轉含蓄,勇於表達他們的想法,就像現在,他的讚美也是相當坦率。

  「你第一眼看到我還以為我未成年,不是嗎?」

  「是,因為妳的身高和體型,東方人總是嬌小很多,我非常不擅長猜東方人的年齡,感覺你們都比實際年齡小得多,妳看起來好小,不過妳坦白了妳的年齡之後,我就不是以看小女孩的眼神在看妳,而是以一個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

  「我以為你們外國人是無法分辨我們東方人的美醜。」她一直認為外國人只對古畫走出來似的鳳眼女人感興趣。

  「我是不太會分辨,但是我覺得妳很漂亮。」尤其是吃完這頓飯之飯,他對於這顆小太陽的印象分數飆得超高,跟她在一塊,心情也像正在接受暖暖的日光浴,整個人都蓬鬆起來,一掃陰霾。

  「那我就接受你的讚美囉。」她也不扭捏。「你長得也很帥呀。」禮尚往來的道理她懂。

  「是妳喜歡的類型嗎?」他指他的外表。

  聶日晴只是笑,沒答腔。

  她當然聽得懂他為什麼會這樣問她,她喜歡外國人的直言不做作,至少比起悶葫蘆將話全藏在心裡的人爽快許多。

  這個棕髮男人,看來是有意與她進一步交往。

  她並不是一個崇洋的女孩,她喜歡自己的視野變得寬廣,不只是加拿大,她也想去印度或埃及、西藏玩玩,她不像她認識的一些女同學,希望在國外能找到長期飯票兼綠卡,想用最快速的方法--結婚,移民到國外,所以她們以交男朋友為任務,但她不同,她拒絕任何一個金髮男孩的追求,因為她向來偏好「國貨」,她不想找一個完全無法陪她回娘家和父母弟弟高談闊論,聊政治、聊棒球的外國丈夫。

  「我還是喜歡黑髮黑眼的東方人。」而且會講中文及閩南語為優先考慮。

  他的外型非常優,一般而言,男人只要身材高挑,在多數女人眼中就是及格分數起跳,再隨著他的職業、長相,十分十分往上加,他在女人眼中至少都是個能拿八、九十高分的極品。

  她也是給他這麼高分的女人,不過有些分數越高的男人不是用來獨佔的,而是純欣賞就夠了。

  「所以我出局了?」

  「換我要向你道歉了?」她打趣地問。

  「不,這種事絕對不需要說抱歉,因為那是妳的選擇權利。」

  「紳士。」她讚道。

  「不要太早誇獎我,我還沒說完,宣讀完妳的權利之後,輪到我了。」

  棕色眼裡凝聚著笑,在燈光下帶點琥珀的顏色非常挑逗,讓聶日晴後悔太早誇他「紳士」,因為她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我有義務讓妳對外國男人改觀,也有權利對妳展開追求。」

  果然,她猜中了。

  「我們只吃了一頓飯,你的決定會不會不得太倉卒了?」要不要多考慮幾天,才不會後悔喔。

  「感覺對了比較重要,否則就算認識十年也不會擦出火花。」

  聶日晴完全同意他這句話。

  她的班級裡,有一個日本留學生、一個韓國留學生和一個香港留學生對她的求愛攻勢雖然不算開放,但是也明顯得讓全班都知道他們三個男孩子在爭奪她的青睞,她和他們認識好幾個月,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就算他們符合她想要的黑髮黑眸,但是還是沒感覺,她不曾答應過那三人的邀約,別說吃飯了,連喝咖啡都別想,可是她竟然和今天頭一次見面的毅恩共度一餐,現在想想,她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是因為她剛好餓了,而他在對的時間提出對的建議?

  還是……感覺對了?

  「我竟然找不到話反駁你。」良久,聶日晴臉上浮現窘笑,像是承認自己無言以對的挫敗。

  「那麼我們算是達成小小的共識?」

  「基本上來說,是的。不過你的『義務』是有期限的,因為我在加拿大只待到一月左右,我要回家過年。」

  「回妳的國家之後,妳不考慮再過來嗎?」

  她偏頭想了想,原本她做的計劃是回到台灣之後,她會繼續工作賺旅費,不過她的下一站不是加拿大,而是其它她沒踏上過的土地,不過,計劃通常都是趕不上變化的。

  「如果……加拿大這裡有讓我非過來不可的理由,我會再回來。」

  聶日晴記起了自己那一天是這麼回答的。

  可是她已經找不到理由,所以她回台灣,從此不打算再踏上加拿大,因為世界那麼大,還有很多地方等待她去遊歷--

  她不想騙自己,在加拿大看到的景色、呼吸到的空氣、欣賞到的月光,都只是重複提醒她,她在這裡被傷得多痛!

  聶日晴逃出了回憶,也逃出了毅恩在台灣的子公司大樓,即使她跑得這麼急,她完全沒有奔跑過後的運動汗熱,反而冷得更徹骨。

  「桑!」

  他的呼喚緊緊追隨,聶日晴摀住雙耳,不要去聽。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然後,疾行的她拐了一下,右腳踝發出劇痛,她強迫自己忽略它,繼續走。

  好痛!聶日晴不斷深呼吸,可是疼痛無法用自我催眠的方式轉移它,她撐著牆壁,用左腳行走,一跳一跳的,看起來好狼狽。

  她不意外自己被一雙長臂擒住,就算雙腿仍倔強地往前方疾行,身子卻無法動彈,她的力量與他相較,小得不足為懼。

  「妳受傷了。」

  「不要你管!」她用中文吼他。

  「我聽不懂妳說什麼。」他在她掙扎下抱起她。

  「我叫你走開!」英文。

  「我聽不懂妳說什麼。」長腿旋身,抱她回到她方才才辛苦逃離的辦公室。

  「我用的是英文!」這個男人在要什麼小人呀?!用中文他聽不懂,OK!那她改英文,連英文都用裝蒜這種爛招就露餡了啦!

  「是嗎?」他輕描淡寫地回道,寬肩微微聳動,對於她的指控不以為意,因為他確實足故意的。「妳腳扭傷了,我只是提供幫助給妳,妳不需要張牙舞爪。」

  「你幫我叫出租車就是最大的幫助了!」竟然說她張牙舞爪?!她是哪裡露出猙獰的獠牙和銳利的尖爪反抗他了?她自認為口氣已經夠和善了,難道他以為他還有資格讓她對他好言相向嗎?

  「萬一出租車司機貪戀妳的美色,將妳載到荒郊野外想做什麼,憑妳現在這種情況,絕對逃不了。」

  「對,同理可證,要是你想對我做什麼,我也逃不掉。」她說的是中文,故意不讓他聽懂她的話,又可以光明正大挖苦他,至少她覺得心理平衡一些。

  「妳的表情告訴我,剛剛那句話不是附和我的好話。」

  「就是欺負你聽不懂。」她繼續用中文。

  「說英文。」

  「不要,在台灣,我就是要說中文,活該倒霉你聽不懂,死老外。」最後還不忘人身攻擊。

  「桑,說英文。」聽不懂她嘰嘰喳喳在說什麼的滋味並不好受。

  她的回應是撇開頭,一個字也不肯再賞給他。

  「桑。」他放軟聲調,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變得清淡如水,挑動了聶日晴心底一根揪緊住心窩口的絲絃,疼疼震了起來。

  終於,她鬆開咬唇的貝齒,如他所願地說出他能明白的語言。

  她沒吼沒嚷沒吠,就像平平淡淡在聊著天氣好壞,而且在她臉上還有笑容。

  「以後別再見面了,好嗎?」

  毅恩愣了好久好久,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也以為是她又說了什麼他不明白的語言。

  她說,以後別再見面?

  「什麼?!」

  「我很害怕見到你,你知道嗎?」聶日晴改用中文說道,存心不讓他理解,因為如此,有些話,她才敢說、才能說。「我有自信只要不再見你,總有一天我一定能夠完完全全忘掉你,不會擔心自己再多看你一眼,就會忍不住推翻自己的堅持,不要婚姻,也可以不在乎家人的感受,只想跟著你一輩子,可是我渴望婚姻,即使你鄙視婚姻不過是刻板法條,但是你不會明白我有多渴望,那是你不能給的,不是嗎?」

  「妳要跟我說什麼,用我聽得懂的語言。」毅恩明白她正在對他說著很重要的事,可是他聽不懂,沒有一個字知道它代表什麼含意,他急著插話,要她用英文重複一遍。

  聶日晴連停頓也沒有,銀鈴般的嗓,只說出她自己明白的話。

  「你知道那天你告訴我,我是個適合婚姻的女人,我所該擁有的,是一個疼愛我的丈夫以及活活潑潑的孩子,我以為……你要向我求婚,可是你接下來說了什麼?」她笑笑,眼底卻是為了她那時天真的喜悅感到難堪。「你說,傑森是個好男人,他在你的公司裡工作五年,你對他的為人很瞭解,他認真上進、性格溫厚,絕絕對對是個好丈夫人選,不妨要我試試能不能接受他,你說這是為了我好,他可以給我我想要的……你好傷人,用你自以為是的『溫柔』,用你什麼都是為我打算的『體貼』,將我傷得體無完膚。」

  毅恩只聽懂那一串句子裡出現的英文名字「傑森」,因為那是他公司的員工。「為什麼扯到傑森?他傷害妳了?用英文回答我,用英文。」

  「好可悲,我在對你說心裡話,你卻聽不懂。」聶日晴輕輕搖著頭,像是對這樣的場景感到歎息的無力。

  「妳在罵我嗎?」得不到她的英文答覆,毅恩只能猜測。「妳如果要罵我、詛咒我,要讓我聽得懂,不然妳說再多也無法讓我內疚反省。」即使會挨罵,他也要她用他能懂的語言。

  她又是搖頭,想說什麼,又遲疑不決,她倏地暗笑自己的愚蠢,她有什麼不能說的,這句話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她心裡存在,就算她用盡力氣想否認,那也不過就是更突顯她的自欺欺人。

  反正說了,他也聽不懂。

  「我還愛你。」

  說了,他仍舊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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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毅恩不曾如此痛恨過自己薄弱的語文能力,他發誓,他將用最快的速度將她的母語學得利落,至少要做到完全聽懂她在說什麼!

  而在這個學習中文的過渡時期,他需要一個貼身翻譯!

  「喬!你立刻馬上現在就給我坐飛機回來這裡!」他捉起話筒咆哮,吼得震天價響,電話那頭的人也是委屈得滿肚子苦水。

  「我才剛剛下飛機!」

  「正好,連行李都不用收拾了,多方便!」

  「你在台灣遇到什麼麻煩了?」

  「遇到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的麻煩!」

  喬很聰明,一聽就明白毅恩的意思,也知道那個「她」是指誰,不過喬也很疑惑。

  「你和桑溝通有困難嗎?桑的英文很不錯呀。」

  毅恩在電話另一端煩躁地爬梳棕髮。

  「她不肯跟我說英文,她只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在說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她說了什麼,我有聽到,但是完全無法理解!」她講了好多好多,他卻只懂那句「以後別再見面了,好嗎?」。

  「所以你要我回台灣當翻譯?」

  「正確!」

  「加拿大這邊的公司倒掉也沒什麼關係了,對吧?」所以要把公司的代理總裁調回去做小翻譯,就為了替他翻譯幾句中文。

  「你把工作交給傑森……」毅恩頓一頓,話題大轉彎。「喬,你有沒有聽桑跟你抱怨她和傑森之間出過什麼事?」他想起了聶日晴今天那整串句子裡唯一出現的重點字眼,所以顧不得交代工作,先問清楚再說。

  「傑森?他跟桑有什麼關係?」喬很困惑,幹嘛突然扯一個旁人進來。

  「……我有建議桑可以試著和傑森交往看看。」

  電話陷入沉默,久久才傳出喬咬牙切齒的聲音--

  「他媽的,毅恩·米勒,你還是不是人呀?!」喬顧不得這通電話是上司打過來的,照罵。「我以為你做過的混蛋事只有不點頭結婚一件,你竟然……你竟然把桑推給傑森?!」

  「桑想結婚,我不適合,我考慮過很多人,萬中選一才挑到傑森,他的條件完全能符合桑想要的,你不覺得……」

  「我只覺得你是個超級大混蛋!桑真是個好脾氣的女孩,換做是我,我一定先拿把刀將你砍成一段一段的,再丟進火爐裡燒成灰炭!最後再把你的骨灰全倒到馬桶裡沖掉!」越講越發火,喬吼得比毅恩方才要他滾回台灣的音量還要更響亮,幸好他人不在台灣,不然他不保證自己會不會兩手食指勾住毅恩的嘴,用力朝左右兩邊拉扯,讓說出這麼殘酷言語的嘴巴好好吃些苦頭。

  毅恩也被罵火了。

  「我是為她好!我介紹一個讓我很放心的男人給她,總比她自己出去被壞人欺騙好吧!」毅恩完全不認為自己替她安排的事情有什麼不對,他心裡也很擔心她呀,她身邊要是沒個人好好保護她,世界上壞男人這麼多,她一定會吃虧的,既然如此,還不如介紹他信得過的人來照顧她,省得她在外頭認識些亂七八糟的人。

  「她唯一遇到會欺騙她的壞人就是一個叫毅恩·米勒的傢伙!」喬的口氣變得好冷漠。「我看我不用坐飛機回台灣了,你把自己送回加拿大好了,算我拜託你,你從桑的眼前消失好不好?你做的壞事已經夠多了,滾回來吧!反正你也見過她了,她還好好的,沒跳樓沒割腕沒吞安眠藥,請你在還沒害死她之前,離開她吧。」他要是早知道毅恩對聶日晴說過那樣的話,他說什麼也不會在地圖上圈出台灣,也不會勸說聶日晴留在台灣子公司,真是造孽!

  「我沒有做錯什麼。」毅恩還是一派義正詞嚴,不知反省。

  「對,你沒錯,錯的是我們,我和桑的觀念太老舊了,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應該是全心全意,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根本沒想到原來為了一個人好,必要時也是要把愛分享給路人甲乙丙丁,所以我想桑及我都無法為了你這種『好意』而鼓掌或謝恩,抱歉,是我們錯了。」

  「喬,不要嘲諷我。」毅恩皺眉。

  「那我要做什麼反應?誇獎你嗎?」喬冷笑。

  「……桑也跟你一樣生氣?」

  「我想應該不太一樣,因為要被推給傑森的人又不是我。」他這個旁觀者都這麼火大了,聶日晴大概是氣到吐血了吧。

  「那麼她提到傑森……不是因為傑森做了什麼讓她抱怨的事,而是我……」毅恩低低沉吟,回想她的表情和聲調,她臉上沒有太多憤怒呀!像在和他聊著天一樣,音調平平的,幾乎沒有高低起伏,如果她在罵他,為什麼不是指著他的鼻子咆吠,又叫又跳地痛斥他?至少他能從她的眉宇之間看到她的喜怒哀樂,他聽不懂她的語言、看不懂她的反應,他很茫然……

  「如果不是因為我認識你夠久了,我會真的以為你是為了想脫手而把桑推給傑森,你現在是怎樣了,老闆用過覺得不錯,推薦給員工也用用嗎?」

  「喬,你講話再這麼難聽就給我試試!」毅恩超痛恨這種污蔑聶日晴的人身攻擊,他被曲解誤會反而變成了小事。

  「我聽到這種事情都會想偏成這樣了,你認為桑呢?她喜歡你,因為你是你,如果隨便一個男人都能代替你的存在,那麼你還真是可憐!」喬無法控制自己酸他的語氣。

  聶日晴的笑臉躍上了毅恩的眼前,她在他面前總是很容易露出陽光似的模樣,雖然私底下他曾聽週遭友人在談論她,說她老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冰山美人臉孔,但是在他的記憶裡,她總是愛笑的。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看到他就會板起臉來?

  他閉上眼睛認真思索,是了,就是從他「建議」她可以嘗試與傑森先從朋友做起,他的小太陽失去了她的燦爛。

  她生氣了,為什麼不告訴他生氣的理由?

  「@@我的本意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不想害桑把青春都浪費在我身上,我喜歡她,非常的喜歡,但是我知道什麼才是對她最好……」

  「最好的就是你跟她求婚,一切皆大歡喜!」

  「我不可能再結婚!」毅恩吠過去。

  「那你就離桑遠一點!」喬吠回來。

  「我沒辦法走開!」

  「你不能娶她,卻又想要她,你這種傢伙簡直差勁透頂了!」

  兩個大男人都在喘著悶氣,喘吁吁地你一聲我一聲,叫罵之後,回復平靜。

  喬是沉默之中第一個說話的人。

  「如果我現在在台灣,我一定會替桑揍你,先打斷你兩條狗腿再說。」

  「所以你趕過來台灣吧,我等著。」

  喬吁歎,真討厭自己蹚進這種渾水,最慘的是他還認識男女雙方,幫誰都不對。

  「毅恩,我問你,你把桑介紹給傑森,為什麼沒有考慮介紹給我?」這個問題無關他喜不喜歡聶日晴,而是男性自尊的問題。

  毅恩不假思索的說:「你是第一個被我刷掉的人。」

  連第一關初審都沒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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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晴,昨天送妳回來的外國人是誰?」

  聶日晴早有預料媽媽會有此一問,因為昨天毅恩送她回來時,堅持一定要送人送到她的房間,拒絕她提議送到大門口就好的意見,所以當然她媽媽會對毅恩的身份感到好奇,不過因為她還是堅持下和毅恩說任何一句英文,當然也不會替媽媽翻譯毅恩說的話,所以碰了軟釘子的毅恩也沒多做停留,五分鐘後便離開了。

  她還比較訝異她媽媽有這個耐心等到隔天早餐才對她進行拷問。

  「我的前老闆。」聶日晴邊用熱毛巾敷腳踝邊答道。因為她已經決定離開他的公司,所以他的名號前也冠上了代表過去式的字眼。

  「他長得真不錯,又高又帥,可惜就是不會說國語,不然當老公人選還不賴。」聶媽媽是標準的「外貌協會」榮譽會員。

  「不會說國語就是最大的缺點。妳以為我想找一個完全和你們不能聊天的丈夫來比手畫腳嗎?」雖然她曾經真的想……

  「這又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妳自己喜歡就好。」聶媽媽非常勤勞地在餐桌上佈滿清粥小菜。

  「還是台灣人好,外國人沒辦法溝通。」聶爸爸在排碗筷。

  「爸,那是對於你這種不會說英文的人來說才有溝通上的困難吧?」聶小弟在等開飯。

  「不用浪費口水討論這種話題,他只是一名路人甲,別說得好像他已經快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OK?」聽到門外電鈴聲響,聶日晴空出沒帶傷的那條腿,踹踹聶小弟。「最小的去開門--」直接奴役他。

  「喂!很痛耶!也不怕那隻腳也瘸掉!」

  「當心我在你的碗裡吐口水!」她威脅。

  聶小弟只好乖乖屈服於淫威,快步飛奔到門口開門。

  「姊!路人甲耶!」聶小弟嚷嚷。

  「什麼路人甲啦……好燙!」聶日晴貪吃熱粥的下場,就是被燙紅了舌頭。她吐出舌,小手在嘴前揚呀揚,等到熱燙的痛漸漸消退,她才噙著兩泡眼淚轉向大門口,怔住。

  「弟,那個人是按錯門鈴的,送客。」她不多做其它累贅反應,立刻轉開視線。

  「他不是昨天送妳回來的前老闆嗎?」聶媽媽認出站在門外的毅恩,她立刻熱情招待他,不過語言不通,她只能揮舞雙手比畫,以為把中文說不標準一點,外國人就能神奇地聽懂她在說什麼,不過聶媽媽還是很熱情。「進來坐呀!進來……進……哎--」她乾脆動手將毅恩拉進屋子裡,指指餐桌,又做出扒飯的動作。

  毅恩總算瞭解,她在邀他一塊用早餐。

  「不用客氣,我是來接桑去上班。」因為他知道聶日晴今天一定蹺班,所以他是來押人的。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小晴,妳來翻譯一下。」

  「我不懂他的英文。」聶日晴任性說謊。哼,她才不想再踏進他的公司。

  「呃……我……」聶媽媽面向毅恩,指著自己的臉。「聽……聽,對,聽……」換耳朵。「不……不……」用力搖手。「懂……呀這個要怎麼比呀?懂……你懂不懂呀?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啦,總之,先吃飯啦--」聶媽媽將他推到餐桌旁,指著座椅,毅恩乖乖坐下,聶媽媽擺上新碗筷給他。

  他正好坐在聶日晴對面,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卻轉開了。

  「粥……小弟,你好歹是大學生,英文總會說吧,告訴他,別客氣,多吃一點。」

  聶小弟嘴角抽搐,這種重責大任丟到他身上會壓死人的好不好?

  「吃。」英文單字。這是他這個「由你玩四年」的大學生能做到最完美的翻譯了。

  「拿湯匙和叉子給他好了,我懷疑他會不會拿筷子,」聶日晴專心吃粥,但還是冒出這句中文。

  「她說了什麼?可以翻給我聽嗎?」毅恩求助於在場剛剛吐出一個寶貴英文字的聶小弟。

  「……呃,你用湯匙和叉子。」幾個詞彙還難不倒聶小弟,只是他僅能挑重點用。

  「我筷子用得不太好沒錯,所以用湯匙叉子比較順手。」能懂聶日晴的一句話,讓毅恩很高興。

  「來,湯匙叉子。」聶媽媽遞給他湯匙,也幫他舀好粥。

  「我賭他一定以為那碗是奶油白湯。」

  聽到聶日晴的聲音又說出他無法理解的語言,毅恩驚喜抬頭,不過她沒看他,毅恩求助地轉向聶小弟。

  「呃……她想……你想……那是湯,但是那不是。」英文爛底子在第三句破功。可惡,他懷疑聶日晴不是在為難毅恩,根本是衝著他來的!

  「這不是湯嗎?」毅恩面對那一碗很陌生的料理挑眉,碗裡白白稠稠的糊樣,很像勾芡過度的濃湯呀。

  面對一頓異國料理,他決定跟著聶日晴來動手,才不至於鬧笑話。

  看見聶日晴在碗裡倒了肉鬆,攪和均勻,又撒上蔥花,他照做,嘗嘗味道,發現出乎意料的好滋味。

  她夾醬瓜,他學她;她夾菜脯蛋,他學她;她夾花生,他失敗十次,但好歹也用叉子叉起破碎的花生。聶日晴瞟著他,心裡突然湧起惡作劇的笑。她夾起一整塊的豆腐乳,想也不想地塞進嘴裡,毅恩立刻追隨,也挖起一大塊豆腐乳入口,臉色大變。

  聶日晴噗哧一笑,然後囂張的笑聲再也止不住地哇哈哈狂飆。她就知道毅恩一定會害怕豆腐乳的味道,敢吃的人視之珍髒,不敢吃的人視之毒藥,她就是惡意要看他鐵青的臉色,算是報老鼠冤!

  看到她在笑,毅恩知道她在整他。聶日晴看到他注視她的笑容,嘴角一僵,收起笑容。

  「弟,幫我拿皮蛋。」她輕哼一聲,掩飾她方才開懷大笑,轉而命令聶小弟。

  「她在說什麼?」毅恩隨即問向聶小弟。

  「緊張什麼呀?不用每個字都要翻吧?」先來句中文,聶小弟在冰箱旁的櫃子上拿來兩顆皮蛋,再用英文。「蛋,她要蛋。」一顆給老姊,一顆當然是給那個老愛模仿老姊吃飯模式的毅恩。

  「你幹嘛他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她接過皮蛋,開始剝殼。

  毅恩看到皮蛋的黑墨顏色,濃眉扭成兩道蹙折,再聞到味道,他已經非常肯定,這玩意兒他絕對不會放進嘴裡。蛋不是應該由白色和黃色組成的食物嗎?那現在除了黑色就是超黑色的蛋,又是什麼東西?!

  「誰教妳不肯自己用英文跟他說!」看看看,毅恩又露出那種急於知道聶日晴上一句在說了什麼的認真。

  「少囉唆!」聶日晴在遷怒。

  「她說什麼?」插嘴的英文,但沒人理。

  「聶日晴,妳真孬!用這種方式逃避現實!」

  「我逃避什麼現實了?!」

  「桑在說什麼?」突兀的英文還是交雜在裡頭。

  「妳有膽就說謊說他不是個特別的人,否則妳現在這種又愛又恨的行為舉止是作假的噢!」騙他還不夠認識她嗎?拜託,他都和她當姊弟二十年了,難道還會不懂她看到毅恩的反常反應嗎?有鬼!

  要是毅恩真的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她大小姐現在是在要什麼冷呀?要是她真的不在乎的人,她是連看一眼都不屑的,三下五時偷瞄毅恩還被他看到,一點節操都沒有!她該不會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行徑有多像一個剛和情人吵嘴完,進入冷戰時期的小女人?

  「他不是!他什麼都不是!他是路人甲和前老闆!」聶日晴拿皮蛋丟聶小弟,不過皮蛋剝了殼,殺傷力近乎零,就算被砸到也不會疼。

  「她說的句子是什麼意思?誰來翻給我聽?」英文鍥而不捨地插在一堆中文裡,就是不想漏聽聶日晴說的一字一句。

  「好了、好了,有客人在還在吵什麼吵,真難看。」聶爸爸發揮父親的功能,喝斷兩姊弟的唇槍舌劍。

  「反正他又聽不懂!」聶日晴和聶小弟這回倒是同一個鼻孔出氣,欺負外國人的語言障礙。

  「你跟他說,叫他吃完飯就快滾,我不會回他的公司去!叫他別妄想了!」聶日晴指著毅恩,用中文命令聶小弟。

  「妳以為那句話翻成中文我會嗎?妳太高估妳弟弟的本領了啦!要說自己不會說噢!」早過了叛逆期的聶小弟擺出廢材嘴臉。

  「你……你這個不肖弟弟,虧我以前還幫你洗過尿床的床單,你現在是這樣回報我的--」聶日晴氣到發抖。

  聶小弟臉色漲紅。「拜託,那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妳講屁呀!要我報恩也拿一個偉大點的事跡好不好?例如,一輛卡車輾過來,妳為了救寶貝弟弟我,撲過來推開我,結果自己被卡車壓扁,妳有嗎?」

  聶日晴搖頭,她才不會幹這種蠢事。

  「那妳擺出那種我欠妳幾輩子恩情的表情是要我報個屁恩呀?!」聶小弟嗤之以鼻。

  「弟,我只是要你幫我跟那個人傳一句話,難道這樣也要多大的恩情才能感動你嗎?」聶日晴改動之以情。

  「妳有什麼話就直接跟他說,這樣傳來傳去,黑的都傳成白的。」何況他的英文能力真的沒好到能她說一句他翻一句。

  「不然你叫他滾,這個英文會說吧?」get  out,順便手再指著大門口,毅恩一定能理解,哼。

  「妳在要什麼任性呀?」聶媽媽終於聽不下去,賞了女兒腦袋瓜子一掌爆栗。「人家好歹是客人,昨天還親自送妳回來,妳竟然叫人家滾,媽是這樣教妳的嗎?」

  「我的腳受傷也是他害的呀!送我回來有什麼了不起的,妳以為是我求他送我回來的嗎?我寧願自己一跛一跛跳回來,也不屑他送!」任性地撇開臉。

  「聶日晴!」聶媽媽瞪她,這丫頭在沒禮貌什麼呀。

  聶日晴鼓著兩頰,忿忿重拾筷子,扒她的粥。

  毅恩見戰火似乎緩和了些--雖然他始終不知道自己是最重要的那根導火線,即使剛被指著鼻子罵,也要裝作局外人--他幫聶日晴夾了好多菜到她碗裡,省得她只低頭猛扒清粥,但聶日晴壓根不領情,他夾什麼進來,她就丟什麼出去,一點面子也不留給他。

  「獻什麼慇勤呀?!做作!」冷哼的中文。

  經過這一餐,她更加確定這個家族裡出現一個完全語言不通的人是多麻煩的事,光看她父母比手畫腳想和他說說話,他別說回答了,連聽懂都有高度困難。

  「用英文,好嗎?」毅恩要求,但她不甩他,急於求解的棕眸落在聶小弟身上,他現在只能依賴聶小弟了。

  「靠,做作怎麼翻呀?」do  do嗎?--直接中譯英。

  「你不要管小晴啦,誰知道她一大早起來在發什麼起床氣,你自己吃自己的就好,多吃一點、多吃一點,小晴要吃什麼會自己夾,別理她。」聶媽媽才不管女兒要扒多少清粥,反正不配菜也餓不死人。

  毅恩不懂,但是聶媽媽的善意很容易明瞭。

  「我吃飽了,要回去補眠了。」聶日晴放下碗,抹抹嘴,一跳一跳地往房間走。

  毅恩見狀也放下碗,追了上去。

  「妳怎麼了?」他急忙問,以為她發生什麼事。

  「我吃飽了,要回房間補眠了。」她回他中文。

  「用英文!」

  聶日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這樣他看懂了吧。

  「工作呢?」他再追問。

  聶日晴假裝聽不懂,進到自己房間,立刻轉身用手掌攤在他胸口前,這個意思毅恩看明白了--淑女香閨,男性止步,然後當著他的面關門上鎖。

  他被隔在門外,覺得不只是他的人被拒絕,就連他的心,她都毅然決然要放棄了。

  「你和我姊,男朋友女朋友?」聶小弟的破英文在毅恩身後響起,簡單利落地問。

  男女朋友……嗎?

  應該算是,但又好像不算。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但是他不適合婚姻,她卻是個渴望婚姻的人,如果兩人觀念一致,也許能維持男女朋友的關係,但是兩人的想法產生落差,他也允諾如果她找到更好的男人,就好好保握機會……

  算嗎?

  「我姊很美,但是,愛生氣,凶。」英文雖然破,但是還是能用最少的字眼描述完他老姊的性子,而且他還做出怒目相向的表情,輔助他在形容的聶日晴。

  「她很可愛。」

  「肉麻兮兮的情人眼裡出西施。」聶小弟說中文,但想到毅恩一定不懂,所以他又補上搓雞皮疙瘩的動作。

  毅恩笑了出來。

  「不過你看來還有的拚哩,我老姊是那種愛恨很分明的人,愛就愛慘,恨就恨得可以老死下相往來,看她今天對你的態度,我看一定是因為你有對不起她的地方,惹她生氣,不然她發脾氣不會發成這樣。」這串話當然不可能是英文,因為聶小弟的本領沒這麼高,所以以上就是單純的中文自言自語。

  毅恩搖搖頭,聽不懂。

  「我當然知道你聽不懂,不過我也沒辦法翻成英文給你聽啦,我最差的科目就是英文了。」聶小弟拍拍他的肩,這種男人之間豪氣的鼓勵是不需要言語都能傳達的。「你放心,你還有機會,我姊在氣你,可是她也還喜歡你,只要仗恃這點,我老姊還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毅恩很可悲地發現,還是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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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湯匙和叉子給他好了,我懷疑他會不會拿筷子。」

  錄音機裡傳出今天早上在聶日晴家餐桌上進行的對話,卡,錄音機被按下暫停。

  毅恩交握十指,靜靜聽完後,做下命令,「翻譯。」

  一名坐在辦公室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的年輕女人立刻以英文將句子完整翻出,毅恩點頭,女人再按下播放鍵。

  「我賭他一定以為那碗是奶油白湯。」聶日晴好聽的嗓音像在嘀咕。

  「翻譯。」他說,他要知道這麼可愛的語調是在說什麼。隨即就有一句英文翻譯緊隨而來,讓毅恩差點笑出來。

  「你幹嘛他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他記得聶日晴說這句話時在嘟嘴。

  「翻譯。」毅恩臉上笑容逐漸堆積。

  「他不是!他什麼都不是!他是路人甲和前老闆!」聶日晴咆吠著。

  「翻譯。」

  女人嘰哩咕嚕說完,他笑容微僵,原來她這句話是要跟他撇清關係。

  「你跟他說,叫他吃完飯就快滾,我不會回他的公司去!叫他別妄想了!」

  「翻譯。」

  他要將聶日晴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不單要清楚,每一個字的意義他也不肯放過,因為這個堅持,所以他身上帶了錄音筆,只要是聶日晴賭氣不肯用英文與他交談時,他就錄下她的中文,再找人來翻譯,但沒想到聶日晴今天連一句英文也不肯賞給他,打定主意不甩他,所以他的錄音筆馬上派上用場。

  「最後那個男孩說的話也翻出來。」

  年輕女人不敢有遺漏,仔細聽完聶小弟錄音的聲音,再逐字翻出。

  「好了,妳可以出去了。」

  「是。」年輕女人離開他的辦公室。

  你放心,你還有機會,我姊在氣你,可是她也還喜歡你,只要仗恃這點,我老姊還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桑只是在生氣嗎?

  氣到告訴他,以後別見面?

  那句話是她最後一句對他說的英文,從那之後,她不肯再開尊口,就算說話也總是用他無法理解的中文。

  殺傷力好大的話,一直到現在,震撼還是在心里餘波蕩漾。

  言語能傷人到什麼程度,他算是明白了,那時,他對聶日晴說出要將她介紹給傑森,她是不是也……很受傷?

  傷害她,是他最不想做的事,可是他似乎在無意之間,讓她難受了。

  明明是他沒辦法給她未來的藍圖,為什麼在她這麼乾淨利落分開時,他卻反倒藕斷絲連,無法放任兩人從此成為兩條沒有交集的並行線?他只知道,聶日晴還在他生命裡佔了很重要的位置。

  就像他真的發現自己愛上她的那一天一樣……

  感興趣和愛情並不能畫上等號,前者很可能只是一時之間的新鮮感作祟,後者卻是發酵開來的念頭,在心裡滿滿填了她的影子,就算剛見過面、剛講完兩小時以上的電話,還是只想著她,回想她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表情,忍不住像個傻笑的呆瓜,用著連他以前就一直視為可恥的憨樣在散發小愛心。

  毅恩發覺自己越來越迷戀聶日晴,是在他對她展開追求的第二次約會時--

  他討好她地買來冰淇淋,聶日晴卻不見蹤影,他正左右轉頭尋找她,不遠處卻傳來騷動,以及聶日晴熟悉的嗓音在……咆哮。

  「廢物!孬種!狗娘養的!你再跑呀!再跑呀!」緊接在粗話後頭是一聲重過一聲的肉擊聲,啪啪砰砰的,響徹整條街道。

  毅恩越過重重人牆,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借過地朝中心點擠進去,看到的景象讓他傻眼。

  聶日晴不淑女地跨坐在一名外國大漢臀後,鮮紅色短裙像全盛開綻的玫瑰花瓣遮掩住她兩條修長而纖美的玉腿,教人忍不住羨慕那名被壓坐在美人身下的大漢的艷遇。但是,僅限於下半身--美人的上半身進行的「動作」,激烈得讓路人不敢恭維。

  十根蔥白玉指正緊握出青筋,彷彿搏浪鼓似的,正來來回回、反反覆覆捶打著大漢的腦袋、肩頸,打得大漢只能抱頭自保,頻頻呼痛。

  「有本事打女人!有本事打女人!我就讓你也嘗嘗被打的滋味!這一拳,是替她還你的!這一拳是利息!這一拳是免費贈送!這一拳叫不用客氣!這一拳叫再來一次!這一拳叫謝謝再聯絡……」

  遠遠有警車的聲音在響,聶日晴才終於停手,在人群中找到毅恩,立即朝他飛奔過來,在他來不及做出反應之前拉著他跑。

  手上的巧克力冰淇淋融了他滿手,當然連同她握住他大腕的右手也無法倖免,她帶他鑽了好幾條街,直到她再也跑不動才停下來。

  涼涼的夜風,拂起她散放的黑髮,微鬈的弧度凌亂中又異常撩人,在她那張粉撲撲的臉龐旁形成迷人的發波,她左手撐在自己腰際,喘吁吁地彎腰順氣,然而她漂亮的小嘴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濃烈的吁喘,馬上又哈哈大笑起來。

  「還好跑得快,差點在加拿大犯下傷害罪了。」她將自己的髮絲勾回耳後,露出兩處紅艷的粉頰,瞧見毅恩仍處在狀況外的表情,她在他面前揮揮手。「你嚇到了嗎?」回魂囉!

  「還好,只是弄不清狀況。」所以需要她解釋一下。

  聶日晴聳聳肩。「看到一個動手打女人的男人,跳出來替女人出出氣。」呀!怎麼滿手的冰淇淋呀?難怪她覺得手黏黏的。

  她伸舌去舔,像只正在洗爪子的貓--毅恩覺得她像極了,而且這隻貓剛剛才把一個壯漢打到毫無招架之力。

  他看得很專注,她卻誤會了他的眼神。

  「你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她本來還想……她應該能在前三次約會裝作淑女,沒想到第二次就失敗了,也好,惺惺作態也不是她的強項,讓他早早認清她的嘴臉也好,省得他以為東方小女人就是溫柔婉約到該被放置在動物園好生照料的稀有動物。她攤著雙手。「你看到了,這就是我,可能推翻了你在心目中認定的東方女人,如果你發現我這種人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也沒關係,我們就忘了之前的提議,當個好朋友就好了。」她很乾脆、很瀟灑。

  他沒反應,只是看著她。

  這東方小女人似乎忘了,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也正化身正義使者,扠腰痛罵他公司的重要主管,她的這種模樣,他並不陌生,但他沒見過哪個女人如此勇敢,面對一個比她高也比她壯的漢子也不見畏懼,該說她不怕死還是太過勇敢?

  他開始懷疑,要是哪天她看到銀行搶匪,會不會追得比警察還要勤奮?

  小小的身軀怎麼能堆積這麼多的勇氣?

  即使她現在的模樣有些狼狽,卻遠勝過他看過的任何一個艷麗女人。

  「毅恩,還是朋友?」她朝他伸出手。不會被她的粗魯嚇到連朋友都當不成吧?

  他握住她伸來的手,但絕對不像她單純認為這只是牽繫起友誼的表示,他長指牢牢握住她,將她扯進他的胸懷。

  「我想做的,不會只是朋友。」

  他低頭,將這句話送進她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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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了好討厭的夢……」

  聶日晴眼前一片水霧,濕潤而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揉揉眼,也揉掉滿眶的眼淚,她在透著濕意的枕上醒來,意識還有些朦朧。

  她夢到了毅恩第一次吻她的畫面,最可恥的是,她竟然還如此懷念……

  仰躺著一動也不動,她睜太空洞的雙眼,無法原諒自己想放聲大哭的孬種。

  她連做了好多個深呼吸,才讓自己從那個夢境中的殘影跳脫出來。

  「真是個惡夢……」

  聶日晴喃喃低語,動作緩慢地在床上坐起身子,渾身無力又躺回去。不行再睡了,萬一又睡著了,恐怕會把剛才的夢境繼續延續下去,她不想要重溫那些了。

  夢很美,但是她已經知道了結局,夢裡的對話勾勒幸福的遠景,現在聽來變成了諷刺。

  她強撐起身體,離開了被自己體溫煨得好溫暖的被窩。

  「好冷……」她牙關打起寒顫,捲起厚被,將自己包得牢牢密密的,才稍微止住一些哆嗦。「才七點?難怪我還有點困……」她一邊搔著發,一邊從房間緩行出來。

  「早安。」英文。

  聶日晴愕怔,抬頭看著昨天才坐在她家餐桌旁大啖清粥而今天早就該識相混到一邊去的毅恩·米勒。

  「他為什麼又出現在這裡?」聶日晴激動地指著他。

  「米勒先生買好多早餐來一塊吃,這樣比較熱鬧嘛。」聶小弟嘴裡吃著被人收買的美而美大漢堡,眉彎眼笑的模樣就像個標準的佞臣。

  「還有蛋餅、蘿蔔糕、三明治,小晴,妳要吃什麼?」

  「我自己去買包子饅頭來吃。」她瞄了一眼餐桌大堆滿的食物,故意更惡意地挑了一樣上頭沒有出現的食物名稱。

  「妳又不是挑食的小孩,今天先吃這個,包子饅頭明天再吃。」聶媽媽遞了漢堡和咖啡到聶日晴習慣坐的位子前。

  「我今天就是想吃包子饅頭,其它什麼都不要。」聶日晴輕哼,拖著棉被回房間換衣服。她絕對不吃毅恩買來的早餐。

  「姊的起床氣又發作了,她不吃,給我。」聶小弟直接將原本要給她的漢堡摸過來,大咬一口。

  「我去罵罵她。」聶媽媽對自己女兒的表現很下滿意,她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多像個任性刁蠻又無理取鬧的嬌嬌女,那是電視劇上的壞女人基本條件,欺負深情款款的癡心漢!

  「你今天很反常,怎麼沒追著要我翻譯我姊說些什麼呀?」聶小弟對毅恩向聶日晴說完早安之後就不發一語感到好奇,用中文問了之後才敲敲自己的腦袋,他幹嘛問這麼難用英文翻譯的句子呀?毅恩又聽不懂。

  毅恩當然不知道聶小弟是在跟他說話,他只專注盯著聶媽媽殺進聶日晴的房間裡,聶日晴尖叫,然後聶媽媽連珠炮地在吼著他聽不明白的話,他想走近點「聽」--雖然他有聽沒懂,但至少錄音筆可以錄得清楚一些。

  聶日晴的房間嘈雜了好一會兒,她繃著一張俏臉走出來,身上的棉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同等厚度的衣服,毅恩目測,十件跑不掉。

  「我為什麼要討好他?」她踩著蹬蹬作響的步伐,用以發洩她的怒火。

  真倒霉,一早被惡夢吵醒,接著惡夢的源頭又出現在她家餐桌旁,用早餐收買她的家人,讓她媽媽為了她對他的態度而教訓她,她招誰惹誰了?!

  「我沒叫妳討好他,只是妳擺出那種晚娘臉孔,好像他欠妳幾百萬似的,一點教養也沒有!」

  「我從以前就是這樣!一遇到我討厭的人就是笑不出來!」

  「現在不是笑或不笑的問題,而是妳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

  「尊重?!」聶日晴拔高的語調像是完全不懂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這些日子她一個人隱瞞情緒,不想讓家人為她擔心,自己強顏歡笑,沒有傾訴的管道,累積的傷心已經足以凝聚成海,將她溺斃,家人對她而言是浮木,而毅恩的出現,企圖將她的浮木也全攏向他那邊,就是要看她一敗塗地。

  壓在心窩口沉重的委屈突然一古腦的全爆發出來,聶日晴彷彿一隻為了自我保護而豎起尖刺的刺蝟。

  「我為什麼要尊重一個玩弄我的男人?!我沒到廚房拿菜刀砍他就已經夠有風度了,難道還要我笑著謝謝他曾經對我做過的一切嗎?我又不是心胸寬大的人,為難不了自己做出那種神聖的行為,我最低的容忍底限就是和他同樣存活在地球上,連見面這種事我都不屑!我恨死他了--」

  聶日晴還有好多好多的抱怨想要吼出來,用盡力氣地吼出來,可是她的聲音哽住了,全擠在喉頭,只剩下沙啞而無力的嗚咽,從她捂嘴的指縫裡洩出來。

  她還沒說完,還沒罵完,還要指著毅恩數落很多很多的埋怨,氣他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她,怨他竟然不要她了,就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擾亂她的平靜,她又不強求他愛她,感情是兩情相悅的,她不會成為傻傻等待的那方,人又不是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她會過得很好,過得比失去他之前還要更好……

  聶日晴,說呀!把這些話都說出來呀!讓他知道妳有多憤怒,讓他清楚妳的決心有多堅決!

  「嗚……」她還是沒辦法開口,只能可憐兮兮蹲坐著,抱緊膝蓋悶聲哭了出來。

  聶家人的反應由錯愕變成震驚,再由震驚變成了同仇敵愾。

  「原來就是他傷害小晴的!」聶爸爸用力拍桌而起,手裡敵人進貢的漢堡也立刻丟在桌上。

  「可惡!欺負我們聶家的人!把他趕出去!」聶小弟也跟隨一家之主的舉動,拒食賣姊求榮得來的早餐,管毅恩聽不聽得懂中文,劈哩啪啦就是一陣亂罵。

  「妳怎麼都不告訴我們?!自己一個人在承受這些……」聶媽媽看女兒的模樣,心疼得緊。她只知道女兒從國外回來心情一直不好,不敢問的理由是就算問了聶日晴也不會告訴他們。聶媽媽抱住她,讓她趴著她哭。「要是媽早知道,說什麼也不會讓他踏進我們家門一步……你們兩個男人還看什麼看,快把他轟出去!」

  一聲令下,毅恩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原本要衝到聶日晴身邊詢問她為什麼哭了,還沒來得及做出動作,他被聶家一老一小的男人捉住,一早特地買來孝敬聶家人的所有早點被塞回他雙手中,連人帶餐地推出聶家大門。

  砰!重重的摔上鐵門,讓毅恩終於明瞭,他被這一家人視為拒絕往來戶。

  原因呢?八成和聶日晴哭泣脫離不了關係,他也只能等會拿著錄音筆,找個翻譯替他弄清楚自己被轟出聶家的始末。

  他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他接起來,知道是喬。

  「你到台灣了?」

  「正確來說,我到公司了。」喬打了個大呵欠,這一、兩天根本沒辦法睡,才到加拿大就被急電召回,慌張將加拿大的事情交代處理好,不敢多延遲,又跳上飛機快遞回台灣,真累。「你人呢?」

  「我到桑家吃早餐。」

  「噢?」喬在手機另一端挑起眉。「你怎麼這麼厲害?又和桑和好如初了?」

  「沒有,我又被轟出來了。」這句話才是重點。

  「老實說,我不意外。」

  「你回來了正好,跟我一起聽聽看我是在什麼情況下被趕出她家的。」

  「噢?」

  「我錄了音。」他也該知道自己從一開始被聶家人歡迎到現在被嫌惡的真正理由。

  「太好了,我想聽、我想聽!」喬很興奮,當然不是想陪著毅恩一塊煩惱,他只是想湊熱鬧罷了。

  「我現在就回公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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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為什麼要尊重一個玩弄我的男人?!我沒到廚房拿菜刀砍他就已經夠有風度了,難道還要我笑著謝謝他曾經對我做過的一切嗎?我又不是心胸寬大的人,為難不了自己做出那種神聖的行為,我最低的容忍底限就是和他同樣存活在地球上,連見面這種事我都不屑!我恨死他了……」

  毅恩反反覆覆聽著,一個字一個字拆開來聽,他根本就不明瞭含意,若不是喬翻譯,說不定他還以為聶日晴在和她的家人鬥嘴。

  他可以不懂她的語言,但是他無法不懂她的哽咽。

  她的聲音在發抖,用他從來沒看過的怯懦抱著雙膝哭泣。

  「喬,我是不是真的是個混蛋?」

  「你懷疑嗎?」喬反問。

  毅恩經過這次事件之後,完全不曾懷疑這個事實,連他都開始相信自己真的是。

  他搖頭,不否認自己的默認。

  「如果我現在向桑求婚,她會點頭嗎?」毅恩提出疑問。

  「違背你自己說過不再結婚的誓言?」喬是不相信毅恩有辦法扭轉自己的想法,他當然知道毅恩只是在「假設」。

  毅恩明顯停頓了一下。「如果是的話?」

  「我不是她,不做猜測性的答案讓你幻滅。」言下之意若他是聶日晴,他絕對不會給毅恩第二次機會,開玩笑,被蛇咬過一次就夠痛了,還要再伸出沒被咬的左腳讓人再咬一次,又不是白癡!

  「你不覺得同居一樣可以維繫愛情嗎?婚姻根本就只是一種讓彼此都麻煩的累贅……」

  「真不公平,你結過婚,所以才能做比較,桑又沒有,不然你等她也在一段婚姻裡受過傷之後,再回頭來和你這個怨夫做一對只要愛情不要婚姻的情人,我相信她可能會認同你的想法吧。」

  毅恩皺著眉,心裡浮現聶日晴為另一個男人披婚紗的模樣,沒來由的厭惡……厭惡?他不是曾經想找最適合當丈夫的傑森給她,為什麼現在卻覺得心裡不舒坦?

  我不要她嫁別人!

  可是你把她推給傑森!

  我只是想要她得到幸福!

  那你現在不是正做著讓她不幸福的事嗎?

  毅恩天人交戰地掙扎,心裡矛盾的兩個念頭起了衝突。

  他擰緊眉心,不知道該怎麼在這兩者上頭找到平衡點,不准她被別的男人獨佔,又明白自己給不起她想要的;想要放手讓她去尋找更適合的男人,現在卻做著反其道而行的舉動,纏著她、賴著她、想著她,甚至愛著她……

  「你也不用這麼掙扎,如果你想要擁有她,就重新將她追回來,但是前提是,你必須要有再進一次婚姻墳墓的心理準備。如果你還是三心兩意,完全無法苟同桑的要求,或是克服不了自己的障礙,那就不要拉著桑陪你玩這種週而復始卻不會有進展的遊戲,你可以好好聽聽自己心裡的聲音--」喬看著朋友兼上司定不出自己的囹圄,像頭困獸,說不想同情他也很難,有些事,旁觀者用最單純的眼光在看待,所以能得到最單純的解決方法,換做當事者,思考的模式總是複雜許多。

  「但我說一句公道話,桑又不是你的前妻,你的過去幹她屁事?她為什麼要為了她沒參與過的往事付出代價?傷害你的人是桑嗎?你的前妻得到你所有的財產,桑呢?她得到的,只是你破碎殘缺的感情。」

  喬替兩人各倒了杯酒,交到他手裡,杯緣敲出清脆的玻璃聲。

  「毅恩,桑只配得到這些嗎?」

  當然不!

  桑是個美好的女孩,她聰明漂亮、認真果敢,對待愛情,忠誠得令他自豪,她一旦認定了你,就是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可以將你放在她世界中的首位,能獲得她的愛情,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臣服,她有權得到與她付出的愛情等值的收穫。

  毅恩仰頭飲盡琥珀色的酒。「我會認真考慮你的話。」

  「考慮放手還是考慮追回她?」喬想問仔細。

  毅恩本來面無表情在斟酒,臉部線條卻越來越放鬆,不給答案,只是朝喬敬了酒。「乾杯。」

  喬太明瞭毅恩這種笑容,話不用挑明說,兄弟心照不宣。

  毅恩心裡清楚,如果他沒有經歷前一段失敗的婚姻,他是渴望能擁有聶日晴,渴望她成為他的妻。

  他到現在才發現,他只是仗恃著她對他的愛,以為她永遠也不可能離開他,任憑他提出的要求多麼不公平、任憑他介紹多少個條件不錯的男人,她都會願意為他一個人停留。

  但是他錯了,所以在聶日晴決然轉身離開,他才會慌了手腳,混亂到無心於任何事上,他以為聶日晴愛他的程度遠遠超過他,驕傲著自己是個被愛多過於愛人的人,然而這一切根本只是假象,他踏上了台灣這塊土地之後,他終於必須承認這些--

  他愛她的程度,超過他的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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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日晴在家裡待得很不自在。

  打從家人知道她在感情上受創,每個人對她說話無不小心翼翼,彆扭得彷彿只要說錯話就會刺傷她一樣,八成是她那時哭的樣子嚇到他們了。

  「媽,我到街上去逛一逛。」她決定讓自己也讓家人好好喘口氣。

  在廚房的聶媽媽聞言趕忙放下手裡正在削皮的胡蘿蔔,連手也來不及擦乾淨就跑出來。

  「小晴,妳要記得……爸爸和媽媽把妳養大是很辛苦的,不求妳報答什麼,但是妳千萬別做什麼傻事,讓爸爸媽媽傷心噢……」

  「我知道,放心,我不會自殺的。」她哪來的狗膽呀,每一種自殺的方式都是又痛又恐怖,她連嘗試都不想,所以當她聽出媽媽話語中的憂心忡忡,立刻笑著承諾。她抖開外套,穿上。「對了,媽,跟妳借點錢來用,我還沒有找到工作,經濟很拮据……」

  聶媽媽又是一怔,低頭喃語著:「不會是想去買安眠藥吧?安眠藥一罐多少錢呀?」好,如果只給女兒這個金額應該不會出事。「來,不用借了,媽給妳。」她大方掏出五十元。

  聶日晴看著自己掌心上躺著的硬幣,哭笑不得的窘困在嘴角抽搐。

  看來她連街也不用逛了,因為五十元連件衣服也買不到,乾脆去便利商店買幾包乖乖和一瓶養樂多到公園野餐算了。

  「對了,媽,妳的菜刀……」

  「妳要我的菜刀做什麼?!割腕嗎?」面露驚恐的聶媽媽立刻將菜刀藏在背後,用行動在告訴聶日晴:妳別想我會借妳!

  「割腕?拜託,那多痛呀!我是要告訴妳,菜刀不要這麼拿,很危險。」聶日晴替自己的雙手加上厚厚的皮手套,脖子上圍起軟毛圍巾,一切打理就緒,再套上一件足以將她身上九件衣物都包起來的長大衣--從聶小弟的衣櫃裡偷來的,她滿足笑吁,好溫暖。

  「小晴,妳千萬不可以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噢……」聶媽媽還在擔心,眼光瞄見聶日晴的圍巾,不知道她會不會用圍巾上吊自殺……

  「除非我吃乖乖被噎死,否則妳放心,我會回來吃晚餐的。」聶日晴將背包甩上肩,像個準備去遠足的小學生,笑得好燦爛。

  呼。

  離開家門的聶日晴先到便利商店買了五十元的零嘴,先拆開她最愛的五香乖乖,沿路邊走邊吃,帶著些許玩心,跳踩一格一格的人行道磚,低垂著螓首,數著自己的腳步。

  視線裡躍入一雙大皮鞋,呀,擋到人家的路了。聶日晴往右邊閃,不讓自己在「逛」街的閒逸阻擋其它路人的走路權。

  大皮鞋也跟著往右,聶日晴再朝左閃,大皮鞋也向左來,兩人始終都像是默契極差的對手,你往右我也往右,你往左我也往左。

  聶日晴決定站著不動,讓大皮鞋路人自己先挑個方向走,她挑他選剩的。

  大皮鞋也不動了,兩人僵持片刻,聶日晴忍不住抬起頭,看清來人時忍不住抽息--

  毅恩·米勒!

  聶日晴皺起小臉,厭惡表露無遺,毅恩卻沒漏覷她眼底沉澱的難受。她咬著唇,繞過他,加快腳步離開。

  皮鞋聲跟在她背後,她甩不開他,她身上又沒有足夠的車錢可以跳上出租車,瀟灑駛離他的視線,只能靠著兩條腳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但是毅恩人高腿長,要追上她的步伐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即使如此,她也不願意開金口叫他滾。

  「桑,我們結婚吧。」

  聶日晴就算想故意忽視他在身邊,也無法不對他這句話做出反應--猛然停步,手裡的乖乖撒了一地。

  ……他說了什麼?

  她聽錯了嗎?

  聶日晴移動下了腳步,腳底像生了根似的,佇立著無法動彈,毅恩走到她面前,手握著戒指,在陽光下照耀出刺目的鑽芒,幾乎要刺傷她的眼。

  「你說,結婚?」

  她用英文問,這句久違好幾日的熟悉言語讓毅恩好開心,她終於肯用他能明白的語言跟他說話。

  「對,結婚。」如果這個方法是能找回他所眷戀的桑,那就結婚吧。

  聶日晴得到他確定的答案,視線從他的臉移到那只戒指。

  太晚了,如果是那一天,她站在雪地裡、站在路燈下,等到他這個答案,她會欣喜若狂,彷彿瘋了似的抱住他又叫又跳,在他臉上親吻,用淚水和口水抹在他那張好看的容顏上……

  太晚了。

  那一天,淚水在臉上凍結成冰的痛楚;那一天,雪花打濕了她髮膚的沁寒;那一天,她死了心。

  「你開什麼玩笑?!」聶日晴倏地搶過他手上的戒指,轉過身,右手一甩,朝遠方的橋下排水溝丟去。

  「桑?!」毅恩對她的舉止感到吃驚。

  「你當我是什麼東西?!我曾經求過你結婚,一個女人開始將一個男人視為終生伴侶時,她必須要投注多少的勇氣和希望?你響應我的,是拒絕!現在你想結婚,很抱歉,我不想,就算我想,也不會是跟你,你已經從我的結婚名單中永遠被除名了!」聶日晴背對他,一字一句的標準英文,讓他都聽得懂、聽得明白。

  她握緊拳頭,續道:「或許我不該說得這麼狠,就像那天我給你兩個選擇,今天同樣你還是有選擇的機會--如果你找得回那個戒指,我會考慮給你一個重新追求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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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日晴知道,毅恩不會去找那個戒指,應該說,就算他摸遍了整條排水溝,他也不可能找得到戒指--那個現在正戴在她手指上的戒指。

  「或許我根本不想給他復合的機會,可是心裡卻好想要這個戒指,總覺得……好像我一直在等的就是它……」聶日晴躺在床上,將右手抬高,透過日光燈看著閃閃發光的戒指,它非常的素雅,小小一顆鑽石鑲在中央,沒有其它多餘搶光的累贅,也不奢華,但她頭一眼就喜歡上它,所以她根本捨不得丟掉它,那時虛晃一招,只不過是想報復他,想看看他也同樣難受的模樣……

  她真是個報復心很重的人。

  「我才不會可憐他,就像他那天放我一個人在雪地裡傻傻等他……他又何嘗替我覺得可憐。」她只是丟了一個戒指,惡意要他下排水溝去摸罷了,算算她還算有良心哩。哼,聶日晴在心裡為自己的善良拍手。

  「你又來幹什麼?!出去,我說,出去,你聽不懂嗎?出--去--」門外聶媽媽的嚷嚷很大聲,加上她用扭曲的中文模仿外國人講出濃重的不標準腔調,讓聶日晴已經心裡有底,她知道媽媽現在在驅趕的人是誰。

  她生命中唯一的外國人,除了毅恩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我要找桑。」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出去、出去,我們這裡不歡迎你。」聶媽媽擋在大門口,不許他進來。「敢傷害我們家小晴,是你沒眼光,出去、出去!」

  聶日晴將戒指摘下來,藏入珠寶盒裡,披上外套出了房門。

  「媽,讓他進來。」她在房門口說著。

  「呀?可是他……」聶媽媽怔忡片刻,回過神,將毅恩拉進來。「小晴叫你進來啦!」

  「桑。」毅恩一進屋子就直挺挺走到她面前。

  聶日晴向母親使了個眼色,要她放心,毅恩不會對她做什麼,她想和毅恩單獨談談。聶媽媽看懂了她的意思,雙眼看了他們兩人好半晌,才關上大門,走回廚房。

  「找到戒指了嗎?」聶日晴惡意地問--當然是用他能懂的英文。戒指正躺在她的房裡,任憑他抽光排水溝的髒水也不可能找著。

  「沒錯。」毅恩從口袋拿出一枚戒指,造形樣式和她這幾天一直戴在指上的那只一模一樣。

  聶日晴笑容一收,瞇起美目。

  「毅恩·米勒,你太無恥了,我丟掉的戒指根本就不是那一隻!」

  「妳怎麼知道不是這一隻?戒指是我買的,樣式也是我挑的,現在更是我從排水溝裡挖出來,的的確確是這隻。」毅恩臉上表情非常認真,連一絲絲的遲疑和心虛也沒有,要是聶日晴那天真的把戒指丟到排水溝裡,她一定會全盤信任他這號表情,相信他真的辛辛苦苦摸到髒兮兮的排水溝裡去尋找這只戒指。可是,她沒有!戒指在她手裡呀!

  「你說謊!戒指明明就……」聶日晴猛然住口。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壓根沒丟了他的戒指,萬一他知道了,一定會沾沾自喜著她還愛他。

  「明明就?」他還故意順著她的字尾接話。

  「就……在你手上。」聶日晴咬疼了牙根,不得不承認自己吞下敗仗,必須接受他此時手上的贗品是他深情款款從水溝裡找到的那隻!

  可惡!耍小人!這戒指根本就是他事後再去買的同款樣式而已!

  「那麼,重新接受我的追求?」

  「如果我沒記錯,我說的是『考慮看看』。不過經過我仔細考慮……」考慮了一秒。「我想,我們還是不適合。」所以恭喜你出局,聶日晴狠狠在心裡補充。

  「桑!」毅恩突然吼她,嚇了聶日晴一大跳,整個人撞上虛掩的門板,門被頂開,她踉蹌往後跌,他捉住她,在她還來不及維持平衡前,將她扯向他的胸口,她以為他是要出手救她,沒料到身子被人提了起來,只能眼睜睜看毅恩逼近她,吞噬她的唇。

  「你做什麼--」她揮手打偏他的臉,憤恨地抹著唇,痛恨他將他的味道留在她身上。「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句話才是我想要問妳的!桑,妳到底想怎麼樣?!妳要婚姻,我給妳婚姻,為什麼妳還是要拒絕我?妳要我怎麼做妳才會開心,妳明白告訴我好了!」毅恩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再試圖信任婚姻,他願意信任桑和他的前妻是不一樣的,也許她能給他一個幸福的家庭,但是她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她會很開心,她總是很容易取悅,一、兩句話,一、兩份美味的食物,都能讓她笑得開懷,他帶著這麼誠懇的心意,為何被她拒於門外?

  「因為你要娶我,我就該感謝你的恩德嗎?像條狗似的對你猛搖尾巴嗎?想娶我的人多的是,我隨隨便便捉就有一把,不一定非要屈就你。你如果想知道你要怎麼做我才會開心,我就明白告訴你,我們以後別……」

  「別想!」他根本不允許她說完話。他知道她要說什麼!她又要說以後別見面這種該死的話!又想要把他當成路人!

  毅恩用唇堵住她的嘴,牢牢地堵住她那漂亮又可惡的紅唇,不准她再說出讓他煩躁得失去冷靜又傷人的話。

  意料到她的辣爪子又要摑來,毅恩用不弄疼她的力道將她的雙手反折在她腰後,這個姿勢正好讓兩人更貼近,更方便他吻她。

  聶日晴想咬緊唇,卻阻止不了他火舌的竄進,她扭開俏臉,他的大掌定著她的腦袋,不讓她有逃開的機會,只能選擇回應他。

  是他的力量太過強大,她區區一個弱女子當然掙不贏他,不是她不掙扎、不反抗。聶日晴為自己此時的迎合找到借口,即使她沒發現,自己緩緩踮起腳尖,讓她的高度能配合他的……

  「為什麼不點頭?妳不是說過,嫁給我是妳的心願之一,現在我想實現妳的心願,妳卻不願意了?」他結束深吻,一邊細細品啄著她,一邊低低地問:「難道妳已經可以完全將我這號人物忘得乾乾淨淨?有我沒有我……對妳都沒差別了?」

  她可以做到這麼決絕嗎?

  他害怕她可以,這些日子看來,他也確信她可以。誰說男人堅強,他倒覺得真正最具韌性的,是女人而非男人,在她身上,他得到證明。

  說要以後別見面,她可以面不改色,像在談天說地一樣輕鬆,彷彿沒有留戀,也不屑多做努力--

  可是她哭了,在吼到他玩弄她時放聲大哭,那樣的聲嘶力竭、那樣的痛心疾首,那不是假裝得出來,他被她弄糊塗了,如果她仍捨不得他,為何在他向她求婚時她要拒絕?她難道不知道,只消點個頭,他們兩人就可以回復到之前的甜蜜?如果她根本不想要這段感情,又何必傷心難過,多此一舉……

  「……你又為什麼要向我求婚?是你說你絕對不要婚姻……是你告訴我,要結婚找別人去……」是他逼她放棄她的心願,現在才又來擾亂她,想問「為什麼」的人是她呀!

  「我是真的不想結婚,可是妳想,不是嗎?」

  「你以為我現在是故意用欲擒故縱的方法向你逼婚?」

  聶日晴瞪大雙眼,心裡為他可能看待她的想法而生氣,她無法阻止自己往死胡同裡鑽--對於毅恩的求婚,她根本就不認為他是樂意這麼做的,她不清楚他為什麼改變心意,卻也不想自傲地以為自己能改變他,而毅恩那句「我是真的不想結婚,可是妳想,不是嗎?」聽起來多委屈他似的,好像一切都是她無理取鬧,讓他不得不痛下決心。

  她表現出來的樣子像是一個耍盡心機,硬逼他點頭娶她的惡劣女人嗎?

  她的拒絕和反抗在他眼裡,難道就是她用手段扮柔弱裝可憐的虛偽嗎?

  她逼自己斷絕一切和他有關的任何聯繫,對他來說也不過是矯揉造作嗎?

  他竟然敢用這種眼光看她!

  羞憤而嗔怒的淚水在眼裡打轉,她倔強地硬壓下它,說什麼也不想在他面前再示弱一次。

  「你放心,就算你向我求婚,我也絕對不會露出得逞的奸笑,因為我根本沒打算纏著你,你大可繼續過你的單身生活,如果你仍懷疑我的決心,那麼請你在台灣多停留一個月……」

  「一個月?」

  「參加我的結婚典禮。」

  劇情急轉直下,前一句還停留在她不嫁他,後一句卻立刻出現結婚典禮,毅恩的邏輯組織還沒來得及發揮功效,聶日晴更乾脆地給了他結論--

  「以賓客的身份。」

  以……賓客的身份?

  以賓客的身份?!

  新郎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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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賭氣。

  毅恩知道她在賭氣,只要氣消,她一定不會將那種玩笑話實施,何況短短一個月能發生多大的變量,他不信。

  可是他從喬口中聽到聶日晴去相親。

  聽到男方見到她時,驚為天人,相親結束當天就展開追求。

  聽到男方承諾,一切都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聽到聶日晴和男方單獨約了四次會。

  聽到男方每天都買早餐外加一束花到她家找她,頗受聶家人中意。

  聽到……男方已經在挑選好日子,準備上門提親。

  現在一個月還過不到一半呀!聶日晴手腳也太快了吧!她真的打算用這麼短的時間把自己嫁掉--新郎還不是他!

  毅恩從來沒如此煩躁過,他痛恨聽到這些,無法克制自己生氣,無法控制自己對於那個新郎候選人的嫉妒,甚至無法抑制自己開車尾隨聶日晴和男方甜蜜約會的衝動!

  他抽著煙,彷彿將煙霧當怨氣,一吞一吐地吁出肺葉,嗆煙熏紅他的眼,瞇起的棕眸眨也不眨,抽完一根,再掏出一根,他數不清自己在短短一小時裡到底抽掉多少煙草,他只想知道,這對男女到底要坐在這裡賞多久的夜景?!

  毅恩身處在這處被列為賞夜景最佳景點的陽明山文化大學旁的空地,週遭情侶都是成雙成對,只有他除外,一個人孤單站在最黑暗的角落,瞅著眾人卿卿我我,更彰顯了他的寂寥,將他酸葡萄心理更加無限量地放大,開始詛咒所有人的幸福。

  「不過就是一片黑漆漆的夜空,和放眼望去的街道樓燈,瞄一,兩眼就夠了,有什麼好看的!」

  他咬緊煙管,看見男方將身上的薄外套脫下來披在聶日晴身上。

  「你沒看見她已經穿了十幾件衣服,你還幫她披什麼外套?!」暗夜嘀咕又傳出來。

  聶日晴頷首輕笑,似乎向男方道了謝,兩人繼續欣賞著沒啥變化的夜景。

  暗夜嘀咕含糊幾句粗話。

  男方說了話,聶日晴笑了,毅恩聽不到他們在聊什麼,但是討厭眼前看到的景象。

  她的笑容一直都是屬於他的,她從來就不會分享給其它男人,她對他是那麼專心一意,除他之外,她從不給任何男人對她有幻想的機會,可以說是完全用冷漠讓對她有追求興趣的男人打退堂鼓……就是因為她這麼忠心,所以他才敢肆無忌憚地認定她永遠都只會是他一個人的,絕不可能讓第二個男人看到她這麼美麗的笑靨……

  現在,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妳好像在強顏歡笑?」男方遠眺著猶如倒映著滿天繁星的山下街景,若有意、似無意地問。

  「呀?」聶日晴聞言微愕,望著身旁的男方。真過分,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沒花心思去記。「沒有呀,我覺得心情很好,尤其是看這一大片夜景,覺得心曠神怡。」她還作勢深呼吸,像在讚歎山上空氣好清新。

  「可是我感覺這幾次約妳出來,妳看起來都心事重重。」

  「……沒有呀。」聶日晴心虛地否認,但是視線已經不敢看他了。

  「妳如果不喜歡我,就應該拒絕跟我出來。」

  聶日晴很確定自己沒有從他口中聽到憤怒的情緒,她有些驚訝,但也有更多的抱歉。「我還沒斷定自己喜不喜歡你,人要相處過才知道適不適合。」

  男方輕笑。「我以為妳第一眼就斷定好了。」他口氣在開玩笑。

  他說得沒錯,她第一眼就斷定,她和這個男人不會擦出火花,因為感覺不對。

  「……那你為什麼還願意跟我出來?」這個男人已經看出她的心思,何必浪費時間跟她……

  「我在找結婚對像呀,被家裡催急了,我現在只希望有個能結婚的女人出現,其它的,我就不太在乎了。」

  「你就是那種週遭同年齡的男人都成家生子了,所以去喝個喜酒就要被熟識的人問上三十次『什麼時候輪到喝你的喜酒?」的可憐單身漢?」

  「三十次?我遇到過六十次。」

  「好大的壓力。」她最多只被問三次,他是她的三十倍耶。

  「所以我想趕快結婚。」

  「結了婚之後,大家改問你什麼時候生小孩。」壓力同樣在,換湯不換藥,只是轉移方向罷了。

  「唉,妳說得沒錯。所以乾脆找一個懷孕的女人結婚好了,一舉兩得。我一直覺得,為了結婚而結婚是很可憐的事情。」他歎著氣。

  聶日晴認真聽著,她發現自己不討厭聽他說話。

  「結婚,應該是因為找到了那個讓人想和他一輩子走下去的人才結,而不是因為必須要結婚才選擇結婚,雖然走到最後那步都是同樣,但是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前者是以對像來選人,後者卻是以情況來選人,妳同意嗎?」

  她點頭,打從心底同意。

  所以她想嫁毅恩,不是她過度渴望婚姻,而是因為他,她想跟他一輩子走下去,但是毅恩娶她,卻是因為……因為她想結婚,他不得不結--

  「我讓妳想起了什麼不快樂的事嗎?」男方伸來長指,揩去那顆不小心胞出她眼眶的眼淚。

  聶日晴一震,撇開頭,自己將其它累積在眼裡的濕意擦乾淨。

  「沒有,是風把沙子吹進眼睛而已。」眼淚越揉越多。

  很蹩腳的借口,但男方沒有點破,體貼地讓她一筆帶過,也不去問幾顆風沙為什麼會讓人淚流滿腮。

  聶日晴順順氣,恢復了原先的情緒。

  「你說得對,為了結婚而結婚是很可憐的事情,不過走到這一步也是逼不得已的,這箇中滋味你也清楚,被親朋好友一問,不嫁就像犯了天殺的罪一樣。」她坐在車道旁的石圍欄上,手裡拿著男方買來的咖啡,將話題導回原處。

  「妳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因為親朋好友逼問就隨便找個人嫁掉的女孩,妳什麼星座的?」

  「天蠍。」

  他露出「我猜也是」的高深笑意。「妳應該是那種會為了報復或是氣死誰,再不然也可能是賭氣,而閃電嫁給路人甲的女孩--」

  聶日晴的心思被赤裸揭露,她無言辯駁。

  「沒關係,我可以當妳的男配角,妳想氣誰,想氣到什麼地步,我都可以配合。」

  聶日晴不解地看著他,眼神儘是困惑。「什麼意思?」

  「妳不需要假戲真做--妳也不可能假戲真做,我也不會花工夫去追求一個成功機率近乎零的女人,但是至少我可以幫妳。為結婚而結婚這種可憐事交給我就好,妳呀,還是適合為了想白頭到老的那個人而結婚最好。」男方動手揉揉她的發,像在對待一個頑皮小女孩那樣的寵溺。

  聶日晴胸臆霎時脹起滿滿的歉意。

  還好他提早發現了她的想法,進而點破她的陰謀,否則依她倔強的性格,她一定會因為拉不下臉或是對他過意不去的心理,最後和他步入禮堂,就為了賭一口氣,然後一輩子嘴硬地不承認自己作了錯誤的決定,度過淒涼的後半輩子,也連累了男方。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真心和你相親,我從頭到尾都很不甘願……」她坦言自己的壞心。

  「我知道。」男方還是沒生氣,他不會為一個他老早就明白的事情而翻臉。

  「……我傷害了你嗎?」想到自己為了滿足自己的賭氣,竟然曾想拖他下水,她就好抱歉。她有什麼資格這樣做?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為了私慾而傷害別人,無論是身體或是心靈、無論是什麼理由都不可以。

  「還沒,妳沒發現自己將自己保護得很好,不讓人越雷池一步,妳雖然臉在笑,但是妳的眼神在說『我容許你靠近的程度,到此為止,不准再走過來』,所以我來不及被妳傷害到就出局了。」她的楚河漢界劃分得很清楚,他已經明顯感受到。

  雖然男方的口吻輕鬆,也聽得出來他想安慰她,但只是更加深聶日晴的汗顏。

  「妳要是真的對我感到抱歉,看看妳身邊有沒有未婚、個性好、脾氣佳、心地善良的女性,介紹她跟我相親就好了。」

  聶日晴只能笑,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更抱歉的事,我忘了你的名字……我們先前所有的認識過程都當做不存在,從今晚重新開始好嗎?」她坦誠自己之前對他完全沒用心思,連最基本的禮儀都沒做好,但她真心想交他這個朋友,從這一秒開始。「讓我再一次自我介紹,我是聶日晴。」

  「我是南霈譎。」

  「男配角?」聶日晴以為他在開玩笑。

  「同音異字,南霈譎,請多指教。」

  「好可愛的名字。」這一次,她會牢牢記得,記得她的朋友有個飽含深意的名字。

  「我家還有一個南祖譎。」

  「哈哈。」

  兩人伸手交握,純友誼。

  當然,遠處的毅恩只能看到兩人十指交纏,無法知道她和男方是達成什麼共識或只是甜蜜地手牽手,他腦子裡被刺激到只剩下火氣。

  可是他有什麼資格生氣?他憑什麼?

  桑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不珍惜,放手讓她離開他,現在忿然咬牙看著她找到另一個人,說穿了,還不就是他自作孽,自討苦吃嗎?

  毅恩凝望著兩人終於結束賞夜景的枯燥遊戲,雙雙坐上座車,驅車下山,他熄掉煙,心裡明白告訴自己,不要再跟著他們、不要再看他們越來越甜蜜,可是身體卻忍不住尾隨,看著南霈譎沒有立刻送聶日晴回家,兩人反而往熱鬧的夜市裡鑽。

  毅恩距離兩人十幾步遠,人潮成為他隱身最佳的牆,不過他認為自己也不需要躲藏,因為前方兩人根本無暇分心去研究週遭有些什麼人,他們聊得很開心,一路上都沒有冷場,話題似乎也不曾中斷。

  聶日晴替她自己買了一件厚大衣,也替南霈譎買了襯衫當做朋友見面禮送他,他回贈她一條造形大方的純金項鏈,她嫌太貴重,不肯收,他只好改送一套套裝給她,然後偷偷將項鏈放進套裝的口袋。

  「妳逛得累不累?」

  「有一點。」

  「找家泡沫紅茶店坐下來休息?」南霈譎提議。

  「太好了,我正想這麼說。」

  兩人離開了人聲鼎沸的夜市,朝人潮較少的方向往回走,在途中經過婚紗店,聶日晴停下腳步,被模特兒身上的白紗禮服給勾住注意力,南霈譎陪著她站在櫥窗前。

  「喜歡這件婚紗?」

  「很漂亮……」

  「妳穿起來一定更漂亮。」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以後有沒有機會穿上結婚禮服了……」如果能忘掉毅恩,或許成為某人的新娘並不是難事,可是她不確定自己要花多長的時間才能忘記他……可能一個十年、兩個十年,還是她人生接下來的所有十年……

  南霈譎從櫥窗玻璃反射看到站在兩人背後的外國人,也終於知道自己一整個晚上幾乎要被人瞪穿的凌厲目光從何而來。

  「別胡思亂想,很快、很快。」

  「我沒胡思亂想,是你胡說八道。」她根本不相信會很快。

  南霈譎握握她挽著他的手。「妳只要別忘了,事成之後要報答我就好。」

  「什麼事成之後?」

  「當然就是妳披婚紗嫁給妳想嫁的那個人--這件事成之後呀。」

  「我們好像在雞同鴨講,唔……」聶日晴突然愣了一下,在南霈譎冷不防將臉孔逼近她,她知道他不是個會無禮踰炬的人,她更不認為他驀然狼性大發想吻她。「你……要做什麼?」

  「把臉仰起來。」

  「仰起來?」

  「對,四十五度角。」他乾脆動手調整她的俏顏。「妳放心,我不會做什麼壞事,妳別動。」他交代完,側著臉,這個角度在旁人看起來就像正用唇貼吻著她。

  聶日晴很信任他,也想看看他在玩什麼把戲,所以她認真地配合--反正她要做的只是仰仰腦袋,不用花太多工夫。

  半分鐘左右,南霈譎放過她,只隔了幾公分的臉離開她,笑得好甜膩,輕輕拍拍她的粉頰。

  「我一定會讓妳幸福!」大聲宣告。

  「呀?」聶日晴在此時真覺得自己好像和他是不同星球的人,她無法理解他的行為和突然冒出來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一定會讓妳很幸福的。」再度強調。故意說給後面的人聽,然後一點也不意外地聽到背後有濃重的抽息聲。

  「你應該是要給別的女人幸福吧?」不是已經達成共識要當普通朋友了嗎?

  「妳不知道嗎?男配角的存在就是要讓男女主角都更能看清彼此心意,一點吃味一點嫉妒,都會讓感情加溫,我想這就是我遇上妳的原因。」

  「你又在說火星話了……」她完全狀況外。

  「我的背讓人瞪得好痛,如果目光可以媲美高射炮,我已經被燒成灰燼中的灰燼。」南霈譎笑道,扳著她的肩,面向櫥窗,要她認真看著。她不懂,想問他,他卻要她專心一些,只要看著,就不會漏掉--現在反射在玻璃窗上的頤長身影。

  聶日晴的視線最先只定在雪白的婚紗上,覺得婚紗好美好美,若能穿上,似乎就可以無條件幸福……她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好像眼花了,竟然在玻璃面上……看到了幻影。

  毅恩·米勒……

  她用手背揉眼,但玻璃窗上的人影沒有消失。

  「他……在我們後面?」聶日晴好驚訝,她完全沒想到……毅恩他……

  「我沒猜錯,妳認識他吧?」南霈譎故意做出和聶日晴正認真在商討禮服的甜蜜樣,實則討論著窗面映出的那張越來越鐵青的外國臉孔。

  聶日晴點點頭,沒有遲疑,也不打算隱瞞。

  「他是什麼時候……」

  「我不太肯定,不過大概在逛夜市時,我才肯定有人在跟蹤。」

  聶日晴不是很能看清楚毅恩的臉部情緒,然而看見他的身影,她是不是可以解讀成……他在乎她的一舉一動,太過在乎而忍不住尾隨跟蹤,用著嫉妒的心情冷睨她與另一個男人約會?

  「所以你剛剛故意做出讓他誤會的舉動……」

  「我本來是想逼那個男人衝出來打我一拳,然後妳激動地擋在我們兩個男人面前,可是我們不理會妳,像兩條爭肉的瘋狗扭打在一塊,這種時候是最容易逼出真心,雖然會挨頓皮肉痛,不過這是男配角的天職……」

  「你說得好像你常做這種事。」

  「我是呀。」他已經挨過正牌男主角的拳頭好幾次,每次被打完,都看到男女主角甜甜蜜蜜地相偕離開,留下一百塊讓他買藥擦淤青。「不過他沒衝過來,倒是讓我很吃驚。」

  「……反正這也不是頭一次了,在我們還是情人時,他還打算介紹他的員工給我當男朋友,原因是他審核過了,覺得他的員工會適合我,說不定他現在出現在這裡只是想要觀察你能不能過關……」她眼神黯了下來。雖然已經是過去的事,但說出口心還是會泛疼,讓她鼻頭酸意直上。

  「也許我這個想法妳不會贊成,但是說出來讓妳當參考。他介紹他審核過關的男人給妳,如果他只是單純不愛妳了,大可以直接和妳分手,何必還這麼麻煩替妳挑好男人?男人很害怕惹麻煩,要是想撇清感情事,當然是斷得越乾淨越好,誰還會想將身旁的朋友介紹給自己的女朋友,這樣以後見面多尷尬。」

  依他站在男人立場,願意花這種工夫,大概有幾個可能性。第一,他根本不打算放手,用盡各種方法也要將她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可以讓他隨時隨地照顧她、幫助她。第二,他挑了自己的員工,還可以利用大老闆的威權,讓員工識相地明白她背後的靠山有多強硬,想欺負她,就得要有心理準備面對大老闆的怒氣……

  「這點我真的不贊成,如果他這樣的舉止是愛,那麼也太不顧我的情緒和尊嚴了。」她難受地說道。

  「我個人倒是有一點感到納悶,他為什麼要把妳介紹給別人?看他的態度應該是很愛妳,難道……他是性無能,所以不想耽誤妳一輩子?」

  「呀?」聶日晴被這麼一問反而窘了一下,沒料到南霈譎問得好直接,她支支吾吾好半晌,才胡亂搖著頭。「他很正常……呃,基本上……算不……不錯了……」她抬不起頭,覺得和旁人談起這種私密的事情很不自在,尤其還是跟一個男人談。

  「那他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我只知道,好像是他有一段失敗的婚姻紀錄……」其它的,她並沒有多問,因為她認為那是他的私事,也是屬於他的過去,她不是很想瞭解他與另一個女人的愛情故事,即使那段故事已經終結,她就是不要聽到他曾經愛一個女人愛到與她在教堂裡許下夫與妻的盟誓,那會讓她嫉妒得怒火中燒。

  「所以他害怕婚姻?」

  「……我曾經也這樣想過,但是他應該要清楚,我不是他的前妻,我不該被拿來和她做比較,我是我,她是她,我的愛情、我愛人的方式、我對愛情的態度,都是我聶日晴一個人的,不是他的前妻會怎麼樣,我聶日晴也同樣會怎麼樣……」她沒有收斂音量,因為身後的毅恩不懂中文,就連方才南霈譎想用來激他的那句「我一定會讓妳幸福」,對毅恩壓根沒有殺傷力。

  「這些話,妳有沒有對他說過?」

  「為什麼要說?他應該要知道的呀!」這種事……這種事,只要他真的在乎她、瞭解她,怎麼可能會不懂--

  「男人有分三種,一種是不需要人點醒就能自我覺悟的天才;一種是需要有人從後頭推一把才會恍然大悟的庸才;一種是就算妳拿鐵槌敲破他的頭,他還是頓悟不了的蠢才。絕大多數的男人都是屬於第二類,不過我害怕他是第三種……」

  聶日晴被南霈譎沒說出口「像我就是第一種的天才」的擠眉弄眼給逗笑,不過她也沒說,她同意南霈譎的說法,她相信南霈譎是第一類的,也同意他說毅恩是第三類的男人。

  「所以,把妳的想法告訴他,如果他還是無法接受妳,我的胸膛可以免費借妳哭,至少妳很勇敢為妳自己的愛情努力過了,日後也不會有所遺憾,再說……如果有哪個男人聽到妳那樣的告白還會不心動的,如果他這麼絕情,妳又何必浪費愛情在他身上?妳說對不對?」南霈譎非常盡責地完成他男配角的任務,雖然他也是可以當個壞配角,趁聶日晴感情搖擺時,努力搞破壞,不過面對聶日晴,他並不想這麼做,或許是他也很清楚,就算他介入成功,所得到的聶日晴也不過必須和人均分……不,說不定連八分之一都沒份。他是為了結婚而結婚,也不代表他有這樣的胸懷去包容自己的妻子,他是男人,世上獨佔性最強烈的動物。

  「我知道毅恩會接受,也會願意和我結婚,但是我不要他出自非自願的點頭,我希望他是真的想……也許是因為我對他之前的傷害難以釋懷,要是之前的我,哪裡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他說要結婚,我就會好開心,現在我卻不再滿足這樣自我催眠的快樂……」

  「妳根本是不想這麼快原諒他吧。」南霈譎一針見血。女人的復仇心還真是超乎他的認知範圍。

  或許吧,她的心還停留在那場等不到人的雪地裡,身體好冷、心也好冷,雖然她人回到溫暖的台灣,心還在那裡呀!

  她還在等他,等他抱住她,等他對她說:我們結婚,不分手,絕不分手,而不是用施恩的口氣說:我們結婚,因為妳想,不是嗎?

  就算她表面上對他心死,她可以欺騙大家、欺騙自己,欺騙她什麼都不在乎,可是她還在等呀!

  所以她無論穿了多少件衣服都無法讓身體暖和起來,她必須要靠好多好多衣物來包裹住自己,她病了,病的是那顆心,那顆沒被她帶回來的心……

  「妳的聲音一定要讓他聽到,要用他能懂的方式告訴他。」

  「我拉不下臉……」聶日晴咬唇,撇開了注視著櫥窗上投影的視線。

  「為了自己的愛情低頭,一點也不可恥。」

  「該低頭的人為什麼要是我?」

  這個問題倒是問倒了南霈譎,他想了想,找到了最棒的回答--尤其在南霈譎從玻璃窗上看到毅恩緊握著拳,猛然轉身離開的動作,他更篤定了這個假設論點。

  「……因為我說過,他可能是第三類的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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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聶日晴還在掙扎著要不要聽從南霈譎的話,花幾分鐘的時間向毅恩說清楚、講明白,要讓他知道她的感受和想法之際,因為南霈譎那句「為了自己的愛情低頭,一點也不可恥」,確確實實讓她心裡產生了動搖。

  她知道毅恩很包容她,所以以往有摩擦時,他總是給她一個擁抱或是一個深吻,他會聽她抱怨,但幾乎不和她爭吵,他像寬闊的大海,她像任性的咆哮的幼犬,幼犬對著大海狂吠,大海也不會因而產生波瀾,他就是那樣一個男人,說他不好,他又疼她疼得讓她無從挑剔,他會非常瞭解什麼對她才是最好,也因為如此,他會用他的想法替她著想,做出來的事情,不見得能獲得她的認可和感謝,反而讓她生起悶氣,氣他不懂她。

  仔細想想,她除了氣,很少清楚明白告訴他,她想要的是什麼,就算有時說了,也故意賭氣用他聽不懂的中文吼他。

  她告訴過他,她想結婚,卻不曾點明--因為是你,所以我想結婚,不是任何一個適合婚姻的男人都是我想要的,再多個傑森也抵不過一個毅恩·米勒。

  她告訴過他,以後別見面,卻沒多說一句--因為你深深傷害了我,你讓我在雪地裡等你,你卻狠心沒出現,不願意見我的人是你,為什麼現在還要來找我?

  聶日晴雖然不想承認,但她似乎也必須要負一部分--非常小部分的責任。

  冷不防,她的電話響起,她以為會聽到毅恩低沉的嗓音,才做好準備,用力深呼吸,拿起話筒,卻聽到喬的聲音。

  「喬?」

  「桑,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妳可以回來上班了。」電話裡,喬的口氣頗高興。

  「什麼?」

  「妳先前不願意來上班,不就是因為毅恩在的緣故嗎?現在毅恩終於心甘情願滾回加拿大了,把所有工作都交給我,我以子公司代理人的身份邀請聶日晴小姐回來當我的秘書,不知道妳還賞不賞臉?」

  喬說的一串話,她沒認真聽,耳裡腦裡只迴盪著毅恩回加拿大的事。

  「……是加拿大那邊的公司發生什麼大事嗎?」她本來不想問的,可是話就是情不自禁脫了口。

  「沒有呀,他自己開口說要走的。」所以還搭了頭班飛機走人。

  為什麼?

  聶日晴好困惑,她以為他還會待得更久一點……久一點是多久?至少不是現在。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走嗎?」

  「除了妳之外,我猜不到任何原因。」喬的困惑不會比聶日晴少,他是真正的局外人,不過要猜測主因的話,九成九與聶日晴脫不了干係。「老實說,這也是我特別打電話邀請妳回公司上班之外最想問妳的正事,桑。」

  是因為他看到她和南霈譎約會的畫面,產生意料之內的誤會?還是他被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給嚇跑了?再不然就是她要他一個月後來參加婚禮的難堪打擊,他決定避得遠遠的……

  「桑?妳還在聽嗎?」

  「……我在聽。」

  「那麼妳知道毅恩離開台灣的真正原因?」

  「……可能是我的態度讓他失去耐心了吧。」聶日晴止不住眼淚,一顆一顆淌落在緊抓著裙襬的手背上,她勉強維持語氣的平穩,卻為了自己的猜測而掉淚不停。

  想要他離她遠遠的,然而在聽到他真的走開時,她卻高興不起來,那時被拋下的挫折感再度回來。

  之後喬說了什麼、問了什麼,她都沒心思去理會,渾噩地掛斷電話,將腦袋埋在枕頭裡,嗚嗚痛哭了出來。

  她不得不承認,她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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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地!」

  金髮碧眼的小女孩像只粉嫩嫩的蝴蝶飛舞過來,撒嬌地撲上高頎男人的臂彎,另一個吮著拇指的棕髮小男孩也不甘示弱,抱住男人的小腿,用童奶味十足的英文央求著要抱。男人一左一右抱起兩個孩子,沒有半分吃力的不濟,讓孩子在他身上又摟又抓。

  「爹地,你這次好慢,上個禮拜就應該要接我們來住了呀!」小女孩嘟嘴控訴。

  「爹地出國去了,抱歉,親愛的。」男人在小女孩紅通通的臉上印下親吻,當然也不會虧待小男孩,同樣在他左頰賞個響吻。

  「寶琳和丹就交給你了,我明天早上再來接他們。」車門旁的女人說完話,正準備鑽回自己的座車裡。

  「潔西卡。」雙臂問掛著兩個分別為六歲和三歲孩子的毅恩喚住了金髮美女的動作。

  她回過頭,不明白前夫有何貴幹,他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讓她吃驚。

  「一塊喝杯茶再走。」

  潔西卡細秀的雙眉挑了挑,好奇這個好幾年都不主動跟她說話的男人今天是哪根筋不對勁,不單單主動叫她的名字,還約她喝茶?

  「好呀。」反正她下午也沒什麼重要事。

  「耶!」兩個孩子最樂了,他們巴不得爹地和媽咪能永永遠遠住在一塊,單純聽到媽咪要陪他們留在爹地家裡,兩人就歡欣鼓舞。

  陽光底下,精雕的西洋風桌子上擺滿了下午茶點和香濃奶茶,孩子們在草皮上與黃金獵犬追逐玩耍,笑聲沒有間斷。

  「你真的只是想找我喝茶嗎?」潔西卡柔柔軟軟的金髮在日光下散發出珍珠般的光澤,她盤著利落的女強人髮髻,一如她向來的優雅,放下手中茶杯。

  「對,單純喝茶。」毅恩看著他美麗的前妻,他曾經深愛過她,是的,曾經,他從不曾想過會有一天,他會像看待一個陌生人一樣看待她,他和她的牽繫幾乎就只剩下寶琳和丹這對兒女。

  他曾經那麼愛她,可以為了她,半夜在她窗戶下唱一夜的情歌;也可以為了她,買下十間花店的所有玫瑰花,讓她收花收到成為全校園最受羨慕及嫉妒的女人。他以為愛情可以長久,可是每一次的爭吵、每一次的冷戰,都像是把利刃,將愛情砍成一段一段,日積月累下,他們的愛情終於化為烏有,到後來只剩下對彼此的怨懟。

  他並沒有喪失愛人的權利,但是他卻害怕愛情從有到無的消滅過程。

  如果換成了桑……怎麼辦?

  他對她的愛情,是不是也會步上相似的情況?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無論對她如何迷戀,他都只想維持現在的愛情,只要像現在仍這麼愛她就好。

  「如果當初你臉上的表情也這麼苦惱的話,或許我們的婚姻還有救。」潔西卡說著,湛藍的眸瞟過他,又低垂下來攪弄她的茶。

  「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對呀,說這些做什麼,都過去了,我只是在埋怨。」

  「我以為我們分得相當平和,我沒有虧待妳。」毅恩捫心自問,他對前妻仁至義盡。

  「你當然沒有虧待我,你幾乎將財產都給了我,如果說女人付出的是青春,我的青春真是昂貴的代價。」潔西卡也不會否定毅恩的慷慨,畢竟因為他的大方,讓她接下來的三十年都可以過著貴婦般的生活,小孩的教養費也綽綽有餘,更別提他每個月匯給她的可觀贍養費,他從不在金錢方面刁難她。

  「既然如此,妳有什麼好埋怨我的地方?」

  「你以為我當年開口向你要了天價般的財產,單純只是想要讓自己發一筆離婚財嗎?」她看著他,知道他的表情就是在說他不明白,她不以為意地笑一笑,雲淡風清。「我就是氣你一點都不苦惱、一點也不積極,對我們婚姻絕望,不肯再花心思,甚至表現出早些離婚對彼此都是一種解脫的態度……我想要報復你,想看看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沒有財產、沒有孩子,你會不會放下身段,願意重新為我們的婚姻而努力。可是你看,你才花了多久的時間,就讓自己成功回復原來的毅恩·米勒,說實話,我很不開心,因為我想做的報復,變成沒有意義了。」

  「原來妳這麼恨我?」

  「曾經有一陣子。」恨到半夜都槌枕頭、咬棉被出氣。

  毅恩聽完她的想法。心裡並沒有太大的起伏,也不甚在意,就像在聽著旁人訴說與他不相干的事情那樣淡淡的。「我們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痛恨對方?」

  「也許是第十次爭吵,或是第二十次開始,再不然就是第三十次吧。」潔西卡也不是很確定,不過,誰在乎呢?

  「那種每天爭吵的日子,對現在的妳都沒有影響嗎?」

  「影響?你是說讓我害怕接受別人的追求這類的影響?」

  毅恩點頭。

  「我如果說有,你會感動嗎?」潔西卡反問。

  「不會。」堅決的答案。

  「你真的對我沒有任何愛情了。」感歎。「不過很遺憾,我不說謊,我沒有任何影響,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一個交往一年半的男朋友,六月要結婚,因為我想你不會樂意祝福我,所以我沒跟你提過。」

  潔西卡在他琥珀色般的眼裡沒看到一絲絲嫉妒,不諱言,她還是難掩失望。

  「妳不擔心這一段婚姻又會像我們先前那段一樣--」毅恩聽到她將再婚,確實無動於衷,比起他聽到聶日晴要結婚時,他的反應才叫反常。

  「有什麼好擔心的,鮑比又不是你,我和你的悲劇是源自於我和你的個性,套用在不同人身上怎麼可能會有相同的結果?」

  「萬一又一樣呢?」

  「那就離婚呀。」有了一次經驗,第二次還有什麼好怕的。潔西卡終於有些明白毅恩為什麼這樣問她,她失笑。「你不會怕到不敢再婚了吧?」

  猜對了!

  「聽到你變成這樣,至少我還覺得欣慰一點,呵呵。」潔西卡有些壞心,笑得特別甜。「沒想到你這麼膽小,難道你從我們離婚到現在都過著清心寡慾的單身生活,拒絕再談感情?還是你開始當起花花公子,遊戲花叢,就是不談結婚?」她還以為男人膽子會大一點,沒想到比不上女人。

  毅恩清楚知道自己被調侃,卻沒回嘴。

  「你現在臉色這麼難看到底是為了誰?是誰能讓我看到毅恩·米勒這麼困擾的模樣?是個女人嗎?」

  沉默之中,毅恩的吁歎夾雜其中。「我很愛她,想一輩子在一起,可是她要的一輩子必須建築在婚姻之上,我不希望有朝一日,這種愛情轉變為痛恨。」就像他與潔西卡一樣。

  「毅恩,她跟我像嗎?」

  「不像。」他盯著潔西卡,斬釘截鐵。

  他的眼睛裡雖然印著潔西卡亮麗的身影,但潔西卡卻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他所有專注。

  他緩緩說著:「她有一頭烏黑的發,我喜歡她在陽光下反耀著光澤的顏色,她的眼睛黑白分明,說話時就會彎彎在笑,她的膚色不像我們的白皙,她那種帶有花瓣似的淡淡粉紅的黃皮膚更好看,她愛人的方式會讓人覺得相當幸福,清楚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無可取代的,讓人好驕傲、好自豪,也好幸運……」

  「既然跟我不像,你有什麼好擔心會遇到第二個潔西卡?」潔西卡打斷毅恩的話。他以為女人的心胸都很寬敞嗎?在前妻面前讚美另一個女人,很沒禮貌耶!她才不想聽咧。

  「我現在不擔心遇到第二個潔西卡,而是她根本不給我機會,我向她求婚,她完全拒絕,不是欲迎還拒,她就是不原諒我,甚至打算賭氣找個男人隨便嫁。」

  聽到他第一句話的潔西卡實在是心裡很火,他還真的敢附和她的話,把「潔西卡」這三個字直接用來取代壞女人嗎?她自己說可以,他附和就是不行!

  本來是火大到不想提供意見,但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也不是真的狠心至此,只是回話的字數明顯變少了。

  「去搶回來呀。」反正毅恩的祖先幹過海盜,這種違法勾當是家常便飯。「不然你就繼續坐在這裡擺那種怨夫臉好了。」之前和她離婚都沒這麼受打擊了,現在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失魂落魄,讓她忍不住酸他--即使她已經尋找到自己的第二春,也將嫁人為婦,她仍是被前夫愛另一個女人比當初愛她還要多更多,而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去搶又有什麼用。」

  「毅恩·米勒,我明白告訴你,如果你在我結婚當天到婚禮上來搶新娘,我『一定』會很樂意被你搶回去。」潔西卡撐著腮幫子,慵懶得風情萬種。

  「我不會去妳的婚禮鬧事的。」雖然不知道潔西卡為什麼老愛把話題扯回她身上,他還是軟拳推了回去。

  「我想說的是,只要還是個愛著你的女人,都拒絕不了你。」他不會不清楚自己是個多有魅力的男人,如果只是那副皮囊好看,要放棄他就很容易,偏偏被毅恩深愛過的記億是刻骨銘心,無法忘掉他的好,就像上了毒癮,明知道戒了就好,但要戒……談何容易?

  「潔西卡,妳這句話一語雙關。」

  「你沒聽錯,我還愛你。」潔西卡笑道,她還以為他笨到聽不出來呢。「比愛鮑比更愛,我們的婚姻會這麼快畫下句點,是我一時任性,但是我很清楚,你是真的不再愛我了,所以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去嫁給我第二愛的男人,噢,不,丹才是我第二個愛的小男人,因為他是你給我的孩子,鮑比得排在第三了。你根本不用擔心你那名東方小美人會放棄你,如果她放棄了你,一定是你這個罪魁禍首先不要她的,才會讓她不得不屈就其它選擇……」

  唉,她幹嘛跟他說這麼多?她可不像他,聽到她要再婚卻一點也不沮喪,換成是她,知道他要娶別人的消息,她早就躲在棉被底下大哭個一天一夜,她又何必促成他和東方小美人的愛情呢?她壞心地希望,最好是他一輩子都不再婚,婚姻紀錄上只有她潔西卡一個人存在過。

  不過,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米勒太太」這個稱呼已經從她身上卸除下來,讓給另一個使毅恩·米勒眷戀的女人……

  東方小美人呀……聽說東方人和西方人混血生下來的小孩子很可愛耶,不知道會不會比她和毅恩生的寶琳及丹可愛,嘖嘖,思及此,又讓她很吃醋。

  然而潔西卡沒有沉默太久,她只安靜了喝一口茶的時間。

  她既然還愛著毅恩,當然也不忍看他為情所苦,呀,她真是個好人。

  「毅恩,說實話,我從來都不後悔我們兩個人的婚姻,你給了我非常幸福的幾年日子和兩個可愛的孩子--寶琳及丹,就算我在嫁你之前就知道我們會離婚,我還是一定要嫁你一次。我們的婚姻失敗,是因為毅恩·米勒遇上了潔西卡?卡特,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相信我會遇到一個能包容我的男人,你是不是也該相信,你的東方小美人也許可以讓你一輩子都想陪著她走下去呢?」

  潔西卡握了握毅恩的手,從離婚開始,他們沒有坐下來好好談過,離婚前幾個月的日子,除了爭吵還是爭吵,他和她,都應該要釋懷了--對於他們過去的愛情。

  深棕色的眸定在她臉上,毅恩露出好看而魅人的笑容。

  「謝謝妳讓我知道妳對我的觀感,潔西卡。」他一直以為潔西卡恨他,視過去的婚姻如夢魘。

  潔西卡聳聳肩,像在說「我自己說出心裡話,也覺得舒暢許多呢」。

  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去問問桑,還愛他嗎?還願意讓他愛她嗎?

  只要她一個答案,他會抓牢她,不會再有任何疑慮和陰影。

  他絕不讓她抱著對他的愛情,賭氣去嫁給另一個男人,他不要再將她推到任何人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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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日晴在笑,無聲地笑。

  纖纖右手被執在南霈譎的掌心,他正緩緩替她套上鑽戒。

  那絕對是一幕情人間親暱呢喃的幸福美景--

  「戒指,代表著枷鎖,套牢上當的魚兒。」南霈譎沒多吃她豆腐,將借來觀賞的鑽戒套回她指上之後,便收回自己的手。

  「你講得好像男人把戒指綁在釣魚在線才能勾到女人似的。」真勢利。

  「是釣魚場的規則已經寫得很清楚了,魚餌限『鮮花』及『高價珠寶』或是『甜言蜜言』才行,要是綁蚯蚓或是小管的男人,連踏進釣魚場的資格都沒有。」

  「哈哈。」這個比喻有趣。

  「好久沒看到妳這樣笑了。」南霈譎說實話。

  聶日晴的笑容仍在,只是變淡了。

  「最近怎麼樣?不是說回去那個男人的子公司上班嗎?工作順不順心?」

  「還好。」

  簡單兩個字,當然是不能囊括她這些日子的心情轉折。是的,在喬的邀請下,她回去毅恩的公司,理由不單單是為了有一份穩定的收入,更深一層去思考,她自己得到了她為什麼會答應喬回公司的答案;在他的公司裡,可以第一時間知道毅恩什麼時候回來台灣,有關他的消息都不會漏聽,就算她不用刻意去打聽,整個公司也會流通著關於他的新聞,她只要勤快跑茶水間或廁所,要得到新訊息不是難事。

  而且跟在喬身邊,即便她擺出對什麼事都沒興趣的冰山美人臉,喬也會在她耳邊嘀嘀咕咕講一堆給她聽。

  她突然好害怕他就此不再踏上台灣這塊土地,猜測他是不是對她失去所有耐性,不肯也不願浪費時間在她身上……

  「那個男人不是回他自己的國家了嗎?」

  「嗯。」

  「也難怪妳心情看起來很灰色。」整個人籠罩在詭異的流動氛圍裡,像個怨氣極重的倩女幽魂。

  她不否認。

  「不會他真的以為妳和我要結婚,君子地想退出,在遙遠的國度祝我們幸福吧?」南霈譎想起那天在玻璃窗上看到毅恩轉身離開,猜道。

  「我不知道。」聶日晴低頭摩擦指節上的鑽戒,小心翼翼且相當珍惜。

  「還是妳拉下臉跟他把話說清楚,嚇得他連夜趕忙搭機離台?」

  「我還沒講……」沒機會講。

  「那就是第一個原因了嘛,他吃醋吃飽囉?」

  「說不定他高高興興能擺脫我這顆燙手山芋……」

  「真的想擺脫妳就不用追來台灣,反正妳自己都識相滾回來了,他省時又省力,沒理由到台灣來受妳欺負。」南霈譎此時是比較站在男生立場。

  「你不要替他講話,不然我馬上點一客最貴最貴的牛排!」她作勢拿起菜單,今天說好他請客,要是他再這樣,她就要吃得他破產。什麼受她欺負?!明明欺負人的是毅恩·米勒好不好!

  「妳吃得下就點呀。」反正他今天領薪,是有錢人--短期的。用食物能安撫一個女人,算算也划得來。

  聶日晴也不客氣,招手找來服務生,連點了一客牛排、一客精緻甜點。她心情好時,胃口大;心情不好時,胃口更大。她大口大口吃著食物,視線裡的東西卻開始扭曲……

  「喂喂喂,別邊吃邊哭呀!」

  南霈譎第一次看到有人嘴裡忙著咀嚼美食,一雙美眸卻緊閉著在猛掉眼淚,要吃又要哭,不累嗎?

  他拿餐巾紙給她擦眼淚,本以為她會開始專心哭,但她沒有,眼淚擦了又濕,狼狽掛在臉龐,盤子裡的牛排卻吃乾淨了,她哭濕一張餐巾紙,揉掉它,也推開面前的盤子,接過他遞來的第二張餐巾紙,另一手也繼續端起甜食的盤子到眼前,叉子沒停地挖蛋糕吃。

  南霈譎把自己那份奶酪也讓給她,慢慢等她吃飽,也等她哭完。

  「還要嗎?」他問的是食物,也是問餐巾紙。

  「要冰淇淋奶油餅……」

  「小姐,我要再加點,再來一份冰淇淋奶油餅。」南霈譎對服務生說。

  「芒果慕斯……」剛哭完的悶嗓自己也在追加菜單。

  「芒果慕斯也來一份。」南霈譎也不小氣,加點。

  「草莓塔……」

  「好,草莓塔再一份。」

  「巧克力布朗尼……」

  「小姐,妳甜點就照菜單上所有的都來一份,麻煩妳了,謝謝。」南霈譎抽掉正一邊用餐巾紙擤鼻涕,一邊壓低腦袋點菜的聶日晴手中的menu,「好了,不要哭了,吃東西要保持好心情。」不然消化不良。

  「……我好怕他真的不回來了……是我自己說以後都不要見他的,他如果一開始不要來台灣就好……我就會死心,不會再產生希望……可是他又來了……害我……害我以為他追來了,不管我怎麼鬧脾氣,他都不會走……可是他又走了,都沒有跟我說一聲……我不知道他生氣了還是放棄了……」

  好孬!她真的好孬!

  她一開始鼓起的決心呢?每次都在心裡立誓要和他不再見面的堅定呢?

  她的決心和堅定都是如此薄弱嗎?到現在都還受毅恩左右操控嗎?

  好討厭這樣的卑微……

  「明明就是妳說一輩子都別見面的呀?這不是矛盾嗎?」

  對,正因如此,所以她才更氣自己,連她都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他滾遠點,還是要他留下來。

  「都是他不好……他不要來台灣就好……打一開始就不要來……我一定可以把他忘得乾乾淨淨的……」聶日晴邊哽咽邊哭還邊吃掉服務生端上來的冰淇淋奶油餅。「他每次一出現,我就會動搖決心……心裡好氣好氣他,可是偏偏就……放不掉……」換巧克力布朗尼。

  「每次一出現就會動搖決心?嘖,這可真糟糕。」南霈譎遠眺推開餐廳大門,那具高鋌而顯眼的外國健軀,搖頭晃腦地說著。

  看來這一次「決心」不只會動搖,說不定還會被粉碎哩。

  南霈譎與大步逼近的毅恩·米勒互望,兩人誰也不讓誰,完全狀況外的聶日晴還在吃草莓塔。

  「向你借一下你的女伴。」

  標準而好聽的英文嗓在她身後響起,聶日晴錯愕回頭,非常意外會在此時此刻看到毅恩·米勒,嘴裡還銜著半顆大草莓,讓她連張口結舌的機會也沒有。

  南霈譎非常克盡男配角的身份地位,右手一攤。

  「請便。」他回以英文,左手拿著餐巾紙充當手帕,歡送毅恩牽起聶日晴的手,離開餐廳。

  男配角,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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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喬沒說你要回來……」

  聶日晴被他緊箝著手腕,掙脫不得,加上她也沒有任何掙扎的念頭,就這麼讓他牽著手走。

  「我沒告訴他。」毅恩打開車門,將她塞進去。

  「為什麼不說?」如果他告訴了喬,喬就一定會告訴她,那麼她現在看到他就不會如此錯愕了。

  「因為我回來是為了妳,不是為喬,他沒必要知道。」毅恩也上了車,車子開始駛動。

  「要去哪裡?」

  「妳等一下就會知道。」

  聶日晴沒再說話,低頭看見自己手上的戒指,現在如果摘下來一定會引起毅恩的注意,她只能不著痕跡地用左手蓋住它……她不想讓他發現她將他求婚的戒指戴在手上,那好像在說明她有多捨不得似的。

  好想問他為什麼突然回去加拿大,又為什麼突然回來台灣,為什麼來找她,找她做什麼……更想問他,那一天夜裡,他為什麼不出現……

  好多問題想問,卻沒有一個問出口。

  「不准妳嫁給那個男人。」

  才剛將腦袋側向車窗,望著滿街的車,毅恩卻這麼說著。聶日晴不解地轉頭,看著毅恩,他戴著比他棕色髮色更濃的太陽眼鏡,擋住了那雙好看的眼眸,卻擋不住他深覦她時的堅定命令。

  「你是說南先生?」

  「就是在餐廳替妳套上戒指的男人。」

  「他比傑森更好,觀念和想法與我很吻合,跟我同樣是台灣人,語言、生活習慣都比你介紹的傑森好,我沒必要捨他而選擇傑森。」她不是要說這些賭氣話呀!她明明要說的是,她和南霈譎只是朋友,比朋友更單純的朋友關係,不是毅恩想的那樣……

  「不要再提傑森,他跟妳沒有任何關係!」毅恩真不曉得自己之前是發什麼瘋,竟然會想將聶日晴推給傑森,他現在光連「想」,都覺得整顆心都酸澀起來。

  「喔?你找到更合適我的人?」話一出口,她又氣起自己來。

  聶日晴!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妳明明沒有這個意思想吵架呀!幹嘛一直說沖話?!

  「是找到一個,就看妳要不要。」

  聶日晴怔忡。毅恩竟然敢這麼說?!

  走了一個傑森,再來第二個?他到底要把她推給多少人才甘願?!

  「不用麻煩你了,南先生是個好人,他就夠了。」聶日晴從憤怒到絕望,心情轉折如坐雲霄飛車,從至高點降到低點,她已經不想再自取其辱去試探毅恩是否屬於南霈譎口中的第三類蠢男人,她不想再受傷了--

  聶日晴不由自主拉緊厚外套,覺得車裡冷氣好強……

  不行,她覺得好冷,快要受不了了。

  「停車!」她突然大叫,然後不顧他踩煞車了沒,她拉開車門就踉蹌跑出去,要逃開自己無法容忍的冰冷。

  「桑!」毅恩嚇了一大跳,停車追出來,不過聶日晴沒有跑遠,她只是站在人行道上,背靠著鐵灰色的路燈燈桿,猛搓蹭的雙手擱在嘴前,用她呼出來的氣息溫暖它們,她身子在發抖,在暖暖的太陽底下發抖,感覺像是將一個愛斯基摩人放在四季如春的台灣,人物和背景一點也不配合。

  她打著哆嗦,下唇咬得死白,連出口的聲音都在抖。

  「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需要你時時刻刻擔心,包括替我找好丈夫人選這種事情,我要怎麼樣的男人,我比你更清楚,我比你更在乎自己未來的幸福,你不用管這麼多。如果這些話能讓你不再如此費心安排你『前女友』的下場,那麼,我現在說得夠清楚了嗎?」她必須放慢速度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平穩。

  他回台灣,就只是想再把她推到另一個他認可的男人身上嗎?

  難道他認為他不幫這個忙,她就嫁不掉嗎?

  「桑。」毅恩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體溫真的很低,她明明穿這麼多衣服、天氣明明這麼溫暖,為什麼她會這樣?

  她想甩開他,可是又可恥地需要他溫溫熱熱的手掌溫度……

  「我說那個要取代傑森介紹給妳的男人是我,毅恩·米勒。」

  聶日晴愣愣看著將她的手執到薄唇前呵暖的毅恩,感覺一股接一股的熱氣熨燙在她的掌心,讓冷顫的手終於能遠離寒意,

  他……說了什麼?聶日晴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因為怕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也怕自做聰明……或是自做多情。

  「我……不是很懂你的文法,你再說一次?」她沒有抽回被包握在他雙掌裡的手,訥訥地問。

  「妳的手怎麼弄不暖和?」毅恩幾乎打算將她的雙手放進他敞開的衣領間,用體溫煨暖她,而他也真的做了。

  「毅恩--」

  他抬頭對她笑。「我說,是我,不會再有其它男人,這個權利,我要一個人獨佔。」

  「……你是毅恩·米勒的雙胞胎兄弟嗎?」她困惑地問。

  「我沒有雙胞胎兄弟。」

  「……那你是一個長得很像毅恩·米勒的人?」她左右打量他,若不是雙手現在淪落在他手裡,她真想用手去扯看看這張臉皮是否只是假扮的。

  「桑,我是毅恩,真的毅恩。」

  「……那你為什麼要說謊?戲弄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她的表情看起很茫然。

  「桑,我是認真的。之前的我是混蛋,說了些傷害妳的話,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應該拿妳和我失敗過一次的婚姻相提並論,妳有資格生氣,但請不要完全拒絕我。」

  她抽回自己的手,將它們藏在自己背後,動作像個稍息的小學生,更像任性的孩子,不讓討厭的陌生人碰她。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聽到自己躁動的心跳聲,明白心裡是高興的,她要怎麼否認自己還愛著他?就只是看到他,她連心都要化了,因為太過深愛,所以才會對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意極了,只要他說不愛,幾乎是世界上火力最強大的武器,將她轟個粉碎,而他說了要愛,就像是給死刑犯的大赦,讓這些日子的折磨化為烏有,可是……

  他怎麼可以這樣?!沒想通時就不要她,想通了才來找回她,這麼任性妄為……

  「我知道妳現在還沒辦法原諒我,因為我真的說過太多混蛋話,什麼要妳試著跟傑森交往看看,別說是妳,連我都覺得自己該揍。」他就是那個最想揍自己的人。

  「……你那時要把我推給傑森時,你心裡在想什麼?一點……都不在乎嗎?」

  一點都不會捨不得嗎?

  一個男人願意將自己的女人推到別人懷裡,到底抱持的是什麼心態?

  是已經對她沒了新鮮感,想要用最省時省力的方法將她打發?還是……

  毅恩聽她這樣問,再一次在心裡痛罵自己,他為什麼沒有聽出她佯裝堅強的問句裡,隱藏那麼多的難受?

  他一直希望她是最快樂的,所以即使喜歡她,卻也礙於自己不想再婚而不願耽誤她,他願意找讓他放心又信任能好好待她的傑森來取代他的位置,雖然理智上想做,可是他的身體背叛他,不由自主追著她的腳步而來--

  「我認為,妳不會離開我,無論我介紹多好的人給妳,妳都只會選擇停留在我身邊,或許就是妳的忠貞,讓我自以為是的這樣做,說穿了,我只是在拿妳的愛情,證明妳有多愛我。」這是他找到解釋自己行為的理由。

  說不定他想要的,就是聽到她一遍又一遍向他保證,她只想要他一個,其它誰也不要!

  他真自私!真小人!真卑鄙!不是嗎?毅恩一點也無法對此提出反駁。

  聶日晴緩緩抬起頭,眼眶紅紅的。

  「……所以並不是我不夠好,你才放棄我的?」

  毅恩必須要拳頭緊握,才能硬壓不想狂毆自己的衝動,他將想用來懲罰自己的力道化為最激烈的擁抱,把她抱牢。

  「當然不是妳的問題!問題全出在我身上!妳非常好!我多慶幸自己是被妳認定的人,我多高興妳愛的人是我。」

  聶日晴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但她不掙扎,感覺自己被搓壓在他厚實的胸口,許久許久無法獲得的暖意正源源不絕從他身上過渡而來,讓她好懷念,背在她腰臀後的手,緩緩環過他的腰,揪住他的背部襯衫。

  這一刻,她才真的感覺身子逐漸暖和起來,方才讓她難受的冷顫也平緩下來。

  「我根本放不開妳,我試過了,但是我失敗了,所以我再度回來。如果沒有遇見妳,我一輩子都不願意再走進婚姻,但是因為是妳,我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成為一個人的丈夫,如果這個方法才能光明正大擁有妳,那麼我很樂意。」毅恩的聲音自她頭頂上飄下來,因為貼得很近,所以她可以一個字一個字都聽清楚。

  「你幹嘛說得這麼委屈……好像都是我在任性,逼你不得不……」她並沒有強迫他作出這種決定,他想一輩子獨身或是遊戲人間也不干她的事,雖然……也許心裡會有些難過。

  「妳知道我真的很喜歡妳,我只是害怕婚姻會讓我和妳的愛情被磨損,如果有一天,妳開始覺得我看來可憎,我也不再對妳呵護,妳不覺得很可怕嗎?」愛情完全消失後,還剩下什麼,連他也不敢保證,會不會兩人變成仇人,用最尖銳的言詞、最失控的情緒,針鋒相對,彼此傷害?

  「我只覺得,如果連嘗試都不願意,本來或許能有五年壽命的愛情,就只會提早結束,消失在你放棄的那一天。」

  毅恩輕笑,她的話,使他更篤定自己回來台灣是最正確的選擇。

  「妳說得對,我同意。」

  他只消低頭彎腰,就可以親吻到她漂亮的黑髮,這樣抱著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眷戀這樣的親暱以及她的香味,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經愚蠢到想要推開她。

  他呼出來的熱氣刷著她的耳朵,聶日晴縮縮肩,才發現兩人的擁抱幾乎成為路人注目的焦點,不單單是他箝抱得緊,就連她,十隻指頭都蜷握在他腰後。她放開手,也撥掉他的,退出他的胸膛。

  「我……還沒說要原諒你,不要說得好像我們已經前嫌盡釋--」她撇開小臉,賭氣地冷哼。

  毅恩不以為意地笑。

  你放心,你還有機會,我姊在氣你,可是她也還喜歡你,只要仗恃這點,我老姊還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聶小弟的名言,已經被印證--在他看到他送的婚戒正戴在她嫩白的指頭,散發出美麗而耀眼的璀璨,媲美日芒的七彩,落在她的手裡。

  他的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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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迷路了,在海邊,嗯嗯,沒看到出租車呀,這裡是哪裡噢?我看看……我想,是花蓮吧,好,嗯,不用擔心,bye!」

  聶日晴按掉手機,她坐在車子引擎蓋上,濕鹹的海風強勁地吹亂她的頭髮,一點也不像電視劇上唯美優雅的看海美人,她就不相信還有誰被狂風吹成怒髮衝冠的醜樣還能有什麼美感?

  另一個坐在引擎蓋上的男人正在哼著情歌,好聽的聲音詮釋歌詞裡的濃情蜜意,低低吟唱,彷彿想藉此補救他一路在台北迷路,等到兩人看到大海時,才知道他迷路迷到了花蓮的過錯。

  好吧,要強求一個外國人將台北曲曲折折的道路給弄明白,是太強人所難了,她也有錯,不該在車上睡著,活該現在必須陪他坐在這裡吹海風。

  他唱著The  Beatles的名曲「Here  comes  the  sun」,重複哼著。

  「Sun,  sun,  sun,  here  it  comes……Sun,  sun,  sun,  here  it  comes……」

  雖然對著黑壓壓的大海唱這種歌,氣氛是不太對,不過她懂他為什麼挑這條歌,因為歌詞裡有她的英文名,更因為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她本身也很喜歡這首歌,以前每逢生日、情人節、聖誕節、她生氣的任何一天,他都會哼唱這首歌,帶著討好的味道。

  「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  And  I  say  it's  all  right.  Little  darling,  it's  been  a  long  cold  lonely  winter.  Little  darling,  it  feels  like  years  since  it's  been  here.  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And  I  say  it  all  right……」」毅恩的聲音比一般男人更低更沉,像低音提琴,流洩出來沉穩及安定人心的情緒。

  聶日晴被安撫了,閉起雙眼,靜靜聽著,沒空閒去理會被吹亂的頭髮,算了,隨它去吧,當然也沒空責備開車迷路的駕駛人。

  「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

  歌聲消失在他貼合在她唇上之時。

  聶日晴張開眼,不意外他會有這個舉動,他的熱情,她是見識過的,這似乎也是西方人和東方人肢體上親暱最大的差異,他們總是不吝嗇以動作來表達他們的情緒。

  這個男人呵,她已經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

  「那一天,你為什麼不出現?」

  聶日晴在他親吻她的空檔突然問,也或許該說,她一直在找機會問。

  他明知道她在雪地等他,無論是拒絕或接受,他都應該要露臉,而不是任她一個人傻傻在等,那不是他的個性,他是個即使分手也不會虧待女方的人,連分手都該讓人對這段感情有畫下終點的結束,而不是像個膽小鬼,以逃避來給答案。

  「哪一天?」

  毅恩被她推開,原本還深深淺淺在品嚐的美味從嘴裡逃開,他彷彿被搶走奶瓶的任性娃兒,才想抱怨,她臉上受傷的表情比他更明顯。

  「就是你把我丟在雪地裡,像個蠢蛋等著你選擇留下我或是讓我定的那天!」

  「喔……那一天呀。」他的口氣彷彿她在說的是哪一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天上飛過大群小鳥般的稀鬆平常。「我在雪地裡等妳等到凌晨四點,妳沒出現,我想去買兩杯咖啡,又怕妳來了找不到我,所以我哪裡也不敢去。」

  「說謊!」聶日晴斥喝他。「說謊!說謊!我等了你整整一夜!守著街燈不敢離開,你在哪裡?我根本沒看到你!」

  「桑,我真的有去……」

  「說謊!就像你騙我說你到排水溝去找回鑽戒,原本那枚我根本就沒丟出去,你上哪找出來?!你是騙子!你現在又想騙我……」

  「桑,我真的在那裡等妳,妳沒出現,等我回到家才知道妳離開加拿大,我沒有騙妳。」

  「我不要相信你!」她吼,就要跳下引擎蓋,毅恩手長腳長地抱住她。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出現在那裡,那時的我絕對不要結婚,我很清楚自己的決心,可是我明白妳那句『要就是結婚,不然就分手』不是恫嚇,妳那麼認真,但我不想失去妳,我腦子裡完全沒有足以說服妳的句子,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妳給我的難題,但是我不想放妳一個人在雪地裡等我,可是妳沒出現。」

  毅恩說得很堅定,一點也沒有說謊的心虛。

  「沒出現的人是你!」聶日晴委屈自己在飛雪裡等了一夜,傷身又傷心,現在還被他一回又一回控訴沒出現的人是她,她氣憤、咬牙,卻只能用力嚷吠出這句話。

  「我知道我認識的桑沒等到我的話,會一直傻等下去,我不可能這樣傷害妳,何況那天有多冷,還下雪,在那裡待一夜的話,連身強體壯的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了,何況是妳。」

  「可是我在那裡等你一夜是事實!沒等到你也是事實!你傷害我還是事實!」聶日晴聲音哽咽了。

  「桑,妳在哪裡等我的?」沒道理兩個人都去等待彼此,為什麼會沒碰上面?

  她臉色有些窘,蠕蠕唇,才擠出答案,「……你第一次吻我的那個街燈下。」視線完全不敢看他。

  他失笑。「而我,在第一次約會,我等妳的那個街燈下。桑,那兩個街燈差了四條街。」他不斷輕輕拍撫她的背,替她順氣,也順勢抱著她,她衣服穿太多,讓他只能抱到一團衣球,他終於有些明瞭,為什麼她回到台灣這個溫暖的地方,竟然還比在加拿大的冬季穿著還要多好幾倍。

  這個女孩的心,還留在遙遠的加拿大雪地裡,靜靜等著人。

  「……我知道。」她「現在」知道了,是她沒把地點說清楚,她那時火氣沖腦,只忿忿丟下一句「我在那個街燈下等你的答案!」,至於那個街燈是哪個街燈,她以為他會明白,但事實證明,對她來說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不見得和他一樣,她站在她第一時間就會想到的街燈下,他也站在他記憶裡最鮮明的街燈下,兩人就這麼錯開了,她等他一夜,他又何嘗不是。

  「那一天真的特別冷,我邊等妳還邊想,如果妳到了,我第一件事一定是要把妳牢牢的、牢牢的包在大衣裡,幫妳取暖,也讓妳幫我取暖,然後妳要罵要吼,就隨妳。」他記得她有多怕冷,在加拿大的冬天,也是她覺得最難熬的日子,無論她身上包著多厚的衣物,也都要鑽到他大衣底下,才會緩緩吁出滿足又滿意的喟歎。

  聶日晴深覷著他,如果那天他和她沒有錯開,單單只要這個取暖的舉動,真的可以讓她放棄自己的決心,即使不結婚,她也要留在他身邊,就算觀念保守的父母無法諒解她甘願放棄婚姻,沒名沒分地跟著他,說不定爸爸還會火大和她斷絕父女關係,不認她這個敗壞聶家門風的女兒,她都可以不在乎。

  他的身上沒有厚重保暖的大衣,只有長袖的薄襯衫,卻輕易煨暖了她。

  她一直在等這個遲來的溫暖擁抱。

  她一直在等這樣堅定的答案。

  她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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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吹了一夜海風,兩人都沒睡,這一夜並沒有太多綿綿情話,毅恩還是低低唱著英文歌,她則是與他背靠著背,偶爾跟著他哼兩句,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聽著他唱,一首一首的情歌,幾乎等同於情話。

  舊情復燃這句成語能套用在他們身上嗎?還是打從一開始,這段感情就沒有熄滅過?

  她也不是很確定,現在再去思索這些,似乎太無趣也太無病呻吟了。

  直到日出將海面照得晶晶亮亮,毅恩才滿意,願意打道回府。

  不過路癡還是路癡,不會因為過了一夜就突然頓悟成天才,所以兩人好不容易等了一個半小時攔到出租車,以同等的車資拜託出租車司機在前頭帶路,將兩人帶回台北車站,接下來就由聶日晴指路,等到了毅恩大概熟的路之後,才由他全權負責開車,不過他沒先送聶日晴回家,反而開到他下榻的旅館。

  不……不會吧?這個男人在猴急什麼呀?!以為兩人好不容易言歸於好,下一步就是直奔旅館,來場床上激戰吧?!

  有必要飢渴到獸性大發嗎?

  「我沒有這樣想,只是想讓妳見一些人。」

  毅恩看出聶日晴寫在臉上的唾棄--鄙視男性下半身思考的禽獸本能,不由得失笑,高舉雙手澄清。

  他承認自己非常想抱她,這個「抱」絕對不是單純的少男少女純純之戀的擁抱,他想溫習她的甜美,而不是隔著十幾層的衣球,完全沒有真實感,他更想用唇溫暖她每一寸肌膚,讓她為他綻放美麗,讓他獨享她的一切。不過,不是現在,她才剛剛打開心門的小小隙縫,雖然心裡對他有愛,也因為愛得越深,在二度接納他時反而變得更小心翼翼,他不想嚇壞她。

  「見一些人?」

  「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誰呀?他在台灣有什麼重要的人在嗎?

  聶日晴抱著好奇,跟他進了旅館,電梯直達七樓,7021室,他敲敲門,房間裡有乒乒乓乓的跑步聲,搶著跑到門口,擠成一團。

  「爹地回來了!丹!你走開啦,姊姊開門,你又摸不到門把。」

  「爹地!」被推開的丹只能半哭半嚷地拍門板。

  門笨重地被打開,兩個小毛頭又爭先恐後衝到毅恩面前,一個抱右腳一個抱左腳。

  「寶琳,丹,有沒有聽話?」毅恩抱起孩子,臉上笑容非常寵溺。

  「有!寶琳很乖。爹地親。」

  「丹!丹!」小男孩搶著話,也搶著要接吻。

  他一人都親了一記,笑著轉向聶日晴。「這兩個是我的孩子,寶琳和丹。」

  「好可愛。」她衷心讚美。寶琳彷彿一尊高貴的漂亮娃娃,柔軟的金髮、蘋果般的雙頰、白嫩的肌膚;丹則是毅恩的翻版,童稚的小小帥哥可以預見他長大是個不輸父親毅恩的害人精。

  「爹地、爹地,媽咪還在睡耶,你抱我去叫醒她!快嘛、快嘛--」寶琳完全沒看向聶日晴,抱著毅恩的頸子又搖又蹭。

  「爹地放妳下來,妳自己去叫媽咪好嗎?」

  「不要、不要,人家要爹地抱,誰教你明明說好要帶人家來這裡玩,結果一個晚上都沒回來,留下媽咪、丹和寶琳三個人--」

  「對對。」丹模仿姊姊,從另一邊抱住毅恩的脖子。

  「桑,進來坐。」毅恩兩手都抱著小孩,沒辦法顧及她,他原本想牽著她的手進房間的。

  「我方便嗎?」感覺房間裡是一個甜蜜家庭,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兩個漂亮小孩,她的存在很突兀。

  是的,突兀,連寶琳故意要從她身邊將毅恩帶走的表現都在指責她的突兀。

  「當然。丹,幫爹地一個忙,牽阿姨進來好嗎?」毅恩拜託離聶日晴最近的丹。

  丹本來正要點頭,連軟嫩的小手都準備朝聶日晴伸出去,但是寶琳「嗯、哼」兩聲,丹立刻像被定格,頭也不敢點,手也不敢伸,只有那雙和毅恩同樣棕亮的童眸骨碌碌瞅著她。

  「丹?」毅恩催促。

  聶日晴乾脆自己走進房間,不想為難孩子。

  甫踏進屋裡,右手邊的房門突然打開,走出一名身穿全黑色清涼性感睡衣的金髮美人--一個寶琳成人版的大美人,她惺忪的眼簡直像是最媚態的貓,正慵懶地舔吮皮毛一般,優雅而撩人,打著輕微呵欠也性感得驚人。

  潔西卡眨眨眼,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旅館裡會出現一個東方女人,但看到毅恩回來之後,她就瞭解了。

  原來是毅恩的東方小美人。

  「你回來了。」潔西卡媚笑地和毅恩打招呼。

  「謝謝妳照顧寶琳和丹。」

  「這麼客氣做什麼,他們也是我的寶貝呀,不過我沒想到你會一夜都沒回來。」意指曖昧行為的言語還不夠,潔西卡的媚眼還掃過聶日晴全身上下,探索的意味夠明白了。

  「迷路了。」毅恩簡潔回道。

  「喔--」潔西卡拉長尾音,撥撥頭髮,來到聶日晴面前。「嗨,潔西卡?卡特,妳呢?」

  「桑。」聶日晴好下容易才從潔西卡那張使人驚艷的容顏上回神,也報上自己的英文名。

  「太陽?」

  「是的,太陽,我的中文名字有晴朗太陽的意思,所以我叫桑。」

  潔西卡頷首表示瞭解,果然就是一顆小太陽,難怪可以讓毅恩心裡的陰霾清掃光光,她幾乎都快忘掉毅恩露出真誠且放鬆的笑容是這樣的迷人,而這個笑容,是因為這名東方小美人而綻放,讓她不由得吃味吃到失言,想拿「過期」的身份來彰顯她與毅恩的關係。「我是毅恩的前妻。」

  這句話聽起來很像示威,不過聶日晴叫自己不要過度解讀,當潔西卡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

  「我知道。妳的孩子好漂亮,像妳,也像毅恩。」

  「我也很驕傲。」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不喜歡聽到自己的孩子被讚美,西方人習慣坦率接受誇獎,不像東方人扭捏。「我生寶琳時,毅恩多開心,妳一定無法想像一個男人初當父親的喜悅,他不斷親吻我,謝謝我的辛苦,說孩子好漂亮,我們一家三口幾乎要抱著哭成一團--」

  「潔西卡,停止。」說話的人是毅恩,他看到聶日晴撇開臉蛋時一閃而逝的狼狽。

  「我只是和桑在聊孩子呀,她一定會想知道你有多愛寶琳和丹。」潔西卡親暱地握住聶日晴的手,彷彿兩人已經夠熟稔,不過她仰頭笑覷著毅恩。「你記不記得,寶琳剛滿月那陣子,你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抱著她,像個大傻瓜一樣跟她一直說話,她還好小,根本就聽不懂,可是你可以為她念一遍又一遍的童話故事。還有丹,你記得嗎?丹的出生是在一場大雪……」

  「潔西卡,妳的話已經不自覺越來越惡意了。」

  「惡意?我從頭到尾都只是想讓桑分享我們的快樂……」潔西卡本來想狡辯,但她只說了這句話便安靜下來。

  因為毅恩沒說錯,她真的不自覺越來越惡意,她故意在聶日晴面前說一些她和毅恩過去的甜蜜生活,她知道,沒有女人不會嫉妒這種事,所以當她發現聶日晴的表情產生了變化,她便得寸進尺……

  可是,她有什麼資格做這樣的挑釁?她與毅恩早就是過去式了,即使毅恩是個溫柔體貼的丈夫及父親,那也與她無關,那個男人,是屬於聶日晴的了……

  「對不起,桑;對不起,毅恩。我太粗心了,沒注意到,真的好抱歉,請不要放在心上。」潔西卡立刻為自己的失態道歉。

  「媽咪又沒說錯話!為什麼要道歉?」寶琳不滿地眺出來替媽咪說話,並且從毅恩臂彎問掙離,討著要潔西卡抱。

  「因為媽咪說的話,阿姨不喜歡聽……」

  「媽咪在說爹地有多愛我們,她為什麼不喜歡聽?因為她不喜歡我和丹嗎?爹地要娶一個不喜歡我和丹的新媽咪嗎?」寶琳一個問題一個問題丟出來,標緻清麗的粉顏拉了下來,孩子明顯的不高興鑲嵌在臉上,完全沒有掩飾。

  「寶琳,不是這樣的……」毅恩在思索著如何讓孩子理解這個情況,他不可能向寶琳解釋她媽咪那番話裡的惡意,詆毀潔西卡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差勁的方法,孩子的思考模式單純,不懂大人的虛與委蛇,更不瞭解大人話裡的隱意,他們只是就他們聽到的字面意思做反應。

  「如果她喜歡我和丹的話,她才不會不喜歡聽媽咪說這個,寶琳和丹最喜歡聽媽咪說爹地有多愛我們!媽咪,我不要爹地娶新媽咪,我只要媽咪,我要媽咪跟爹地……」寶琳靠在潔西卡身上,一手緊緊揪住毅恩的袖子,最後一句是用盡力氣大叫出來。

  「要媽咪和爹地……」丹也學著寶琳,在毅恩懷裡,小手抓著潔西卡的睡衣肩帶不放。

  好溫馨的一家四口,和樂融融,完全沒有讓人插嘴的地方。

  通常這種時候,身為父母的人,就應該要相擁而泣,為了孩子破鏡重圓,再組一次幸福美滿的家庭,讓孩子在父母包圍下成長。聶日晴好笑地想著,她像個陌生人,誤闖別人的天地,活讓倒霉被晾在一旁發愣,說實話,她還想在一旁提供掌聲,替溫馨的氣氛再添一點熱情--只要她能忽略心裡湧起來的酸意的話。

  「我想,我還是不打擾你們團圓了,先走一步。」聶日晴準備退場,第三者還是要識趣一點,而且她一夜沒睡,又累又困,身上又全是鹹海風的黏膩,只想趕快洗個澡,上床去蒙頭大睡一覺,希望……夢裡不會反覆出現這幅親子和樂圖。

  「桑……」

  你別跟過來,安撫小孩子比較重要。聶日晴用眼神這麼說著,阻止毅恩在這種時候還想讓她掛上「讓爹地拋妻棄子的狐狸精」的大罪名,他唯一要做的工作就是好好待在旅館,在孩子面前替她說一、兩句好話,挽救她一出場就在寶琳和丹心目中留下的惡劣形象。

  「毅恩,你送她回去……」潔西卡忙要毅恩追出去。

  「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就好了。」聶日晴向潔西卡頷首致謝,自己走出房間,還細心地替一家四口帶上房門。

  「毅恩,我真的好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這樣說話……你真的不用去安慰桑嗎?她應該還沒走遠……」潔西卡是真的有在反省自己的錯,她都快要嫁人了,還破壞毅恩的感情做什麼?雖然她有點忍不住,但是這是不對的,加上寶琳和丹剛才的表態支持,她等於給了聶日晴十足的難堪。

  毅恩望著關起來的門板好半晌,才歎氣回身。「先安慰寶琳和丹吧。」聶日晴的表情看起來不像生氣,充其量可能有些不開心,但不至於無理取鬧,小孩子就不同了,他們心靈脆弱,需要更多耐心來撫慰,如果他真的追著聶日晴出去,恐怕日後兩個孩子都不認他這個爹地。

  至於大女孩,總是懂事些。

  但願真的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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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與願違。

  毅恩發現要安撫小女孩,只要一個洋娃娃或是可愛的小公主裝就能換來小女孩又親又抱以及毫不吝嗇的「I  love  you」,可是大女孩呢?他送過去的玫瑰花一枝枝被斷頸丟出來,在辦公室裡除了談公事時會勉強用英文和他說話,其它時候一律賞中文,擺明欺負他這個外國人是個中文聾子。

  是哪個混蛋說大女孩懂事了?大女孩耍起性子此小女孩更拗。

  好吧,那個混蛋就是他,他似乎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了。

  只是他沒想到,她竟然會和小孩子一般見識……還是,是為了別件事?

  「毅恩,今天特別特別的冷,對不對?」喬一進毅恩的辦公室就直搓雙手,彷彿剛從冰天雪地裡回來。

  「會嗎?我倒覺得台灣很熱。」毅恩對於台灣的太陽有種無法招架的感覺。

  「可是我的秘書今天穿了二十三件衣服來耶,我沒看過有人動作可以這麼遲緩,一進電梯就占掉三個人的位置,西伯利亞的原住民也沒她穿那麼多,看到她,我以為我們公司變成了動物園的北極熊專區。」喬看到毅恩和他一樣穿著一件長袖襯衫,有種「呀,這才是正常人穿著」的歎息。

  「那女孩又在生悶氣了。」

  「她沒吵著要離職,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已經解決所有問題了。」

  「本來我也以為,但是她見過寶琳、丹以及潔西卡之後,就一直是那樣。」他還以為那一夜在海邊,兩人已經撥雲見日,沒想到事情又回到原點。

  「她見過你的前妻和孩子?」

  「嗯,寶琳說想跟來台灣,潔西卡乾脆帶孩子過來,順便看看能不能採買些結婚用的東西回去。我想如果開始要考量婚姻的話,是該讓桑見見寶琳和丹,畢竟這兩個孩子不會因為我和潔西卡的婚姻結束而從我的人生中消失,他們對我很重要,所以我才介紹他們認識。」毅恩沉吟片刻。「喬,你猜會不會因為桑不喜歡小孩,才會……」

  「我倒覺得問題出在孩子們的媽媽身上。」喬自己倒了茶水,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蹺腳。

  「潔西卡?但是潔西卡快結婚了……」

  「桑知道嗎?」

  毅恩想了想。「那一天的確是來不及提到這種事情,而且刻意在她面前提好像也很矯情。」

  「錯錯,女人就是要你矯情地補上這種話,她們就是要聽到你和任何一個女人撇清關係。你帶桑去見家人,那群家人裡有你、有你的小孩,還有一個前任女主人,你要桑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再加上你那個寶貝蛋寶琳,她對於『後母』這個名詞很排斥,大概是全世界的童話故事嚇壞了她,她一直認為只要你娶進一個女人,她和丹就要被丟到森林裡去,然後好死下死遇到糖果屋,再不然就是被迫換上髒兮兮的衣服,每天都有敞不完的家事……」接下來的故事情節請自行參照任何一本被後母凌虐的故事書。「所以她一定不會給桑什麼好反應,八成抱著潔西卡,一邊哭嚷著她只要媽咪和爹地,桑看在眼裡,當然不會有什麼好滋味。」

  「你真的那天人沒有在現場嗎?你假設出來的情況完全成立。」

  「寶琳會用的手段就那一條而已。」好歹他認識寶琳也六年了好不好,以為他這個uncle  Joe是當假的嗎?隨便猜也知道。「你也先別皺眉,桑不會是一個差勁的後母,你也不會是一個讓自己的孩子被虐待而不吭聲的父親,我跟你保證,你只要給桑一句話,你的問題就減掉一大半。」另一大半的問題則是出在寶琳和丹這兩個孩子身上,小孩子最好打發了,真心對他們好,要他們不喜歡你都難。

  「哪一句話……你是指,澄清我和潔西卡的關係?」

  「對。」還好,毅恩還沒笨到讓人想搬花瓶砸他的地步。

  毅恩聽了喬的建議,這回不再贅言,離開辦公室,直直走到正在整理文件櫃的聶日晴身後,劈頭就是一句--

  「潔西卡六月要嫁給鮑比,鮑比是誰我也不清楚,我沒見過他,也沒興趣見他,只知道潔西卡很快就會變成布萊爾太太。」說完,就安靜下來。

  聶日晴怔了怔,過了好幾秒後才狐疑地轉頭看他。「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英文!她回的是英文!

  毅恩非常確定他剛剛那句話對聶日晴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否則她只會回他一句中文--一句他這幾天聽到都快要朗朗上口的「少囉唆」。雖然他正在學中文,太困難的發音他還是念得不倫不類,不過這三個字快要媲美正統中文發音了……

  乘勝追擊。

  「妳要不要陪我一塊去參加她的婚禮?」

  「不要。」抽出兩份活頁夾,互換位置,按照英文字母排列才方便日後拿取。

  「為什麼不要?」

  「我不想在婚禮上被指指點點。」關上第一層的文件櫃,拉開第二層。呀,她要的資料在這裡。聶日晴拿起紅色的檔案,翻開,尋找她要的那份合約。

  「指指點點?誰會指指點點什麼?我們只是去祝福潔西卡找到第二春。」

  「你的祝福對她而言比較重要,我去就像示威了。」找到了,原來上一次合約的報價是美金三塊錢,那這次合約的報價怎麼少了一半,得查查。「因為感覺好像我多猴急想要取代她的位置。」聶日晴走回座位,敲打鍵盤,屏幕上出現商品所有價格變動表,光標在上頭搜尋她要的項目名稱。

  「那晚上一起吃飯?」毅恩坐在她的桌緣,突然話題從邀請她去參加潔西卡婚禮飛快跳到晚餐。

  「……今天我爸生日,我們全家要慶祝,沒辦法。你應該多陪孩子吃飯才對,需要我幫你訂餐廳嗎?上回我去吃的那家店還不錯,甜點非常棒,我想小孩子應該會喜歡,要不要帶他們去那裡用餐?」聶日晴邊說邊找出那家店的名片。

  「對了,也該讓寶琳和丹見見妳的家人。妳父母喜歡孩子嗎?」

  「喜歡呀……不對,你想做什麼?」

  「不知道妳家人歡不歡迎多收留三個人吃飯?」

  三個?「你少算了潔西卡……」

  「鮑比昨天到台灣來,據說是潔西卡去逛婚紗店時挑中一家不錯的婚紗公司,她堅持要在台灣拍照,所以鮑比特別將工作行程都錯開來陪她,白天讓他們照顧丹和寶琳,晚上也該輪到我才公平,不能把事情全丟給潔西卡,打擾他們情人獨處的時間。」

  聶日晴確實聽到他說潔西卡將嫁給另一個人時,大大鬆了一口氣,雖然表面上她還是維持著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天知道她的心裡早就低低嘲笑自己的吃醋。

  「好吧,我打個電話回去問我媽媽,看她要不要收留你們父子三人。」依她媽媽愛孩子的個性,很可能要求留下兩個小的,大的就被轟出去,因為她還沒跟家人提她原諒毅恩的事,所以他在聶家還是被列在拒絕往來戶的名單裡。

  毅恩飛快低頭吻了她一記。「我會帶甜點過去。」

  「甜點到就好,人可以不用來了。」聶日晴開玩笑道。

  「我以為對妳來說,我就是甜點。」毅恩很無辜地眨眨眼。

  「你有膽在身上塗滿巧克力醬,我就有膽讓你偽裝成甜點。」不過她沒說噢,她的家人都是甜點愛好者,搶起甜點是六親不認,如果他塗成巧克力人,被誰吃掉她也不敢打包票哩。

  「我會在寶琳身上塗起司,丹身上綁草莓。」他哈哈大笑。

  「不行,我弟超愛吃起司,這樣寶琳會很可憐的!」而且她弟超愛舔盤子,每次連半點渣都不留下來,要是盤子換成了寶琳,那很猥褻。

  兩人笑鬧了一陣,毅恩才知道,話講開之後,就沒有所謂的猜忌和疑惑,這種感覺真好,他可以讓她懂他的心,她也會願意在他面前仿真正的她,他喜歡這樣。

  「桑,妳會不喜歡寶琳和丹嗎?」

  她明白他想問什麼。「不會,很少看到這麼漂亮的小孩。」因為父母基因都好吧。「你不用擔心我不喜歡他們,我可以體諒他們想保護媽咪的心理,更明白自己的出現對他們來說難免無法接受,這種事情總要一些時間,你不能逼我立刻虛情假意說能把他們當成寶貝,就如同你不能逼他們馬上也把我視為親人一樣,好嗎?」

  「嗯。如果妳不喜歡他們的話,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滿伯妳會直接丟兩個選擇給我,要他們還是要妳。」

  「我有這麼壞嗎?」她賞他白眼,尤其毅恩沒否認,就只是笑,笑得她更火了。「好,你就當我真的這麼壞,你選吧,沒辦法復選,我和寶琳、丹這對兒女,你挑哪一個?!」要使壞就壞到底好了。

  「我兩邊都要。」

  「不行!只能二選一!」她扠腰,把壞女人的模樣學個十成。

  他搖頭,也很堅持。「我兩邊都要,不要放棄任何一邊,妳和孩子,沒有一邊是我放得開的,我知道我兩邊都可以兼顧,所以我不選。」他執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輕吻。「如果我是一個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的人,妳還會認為我是值得信任的男人?」

  沒錯,要是毅恩毫不考慮就選擇她,那只會讓她一拳揮上他的臉。

  虎毒都不食子了,要是連孩子都不要,比畜生還不如,要她相信他是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好男人,鬼才信咧!

  「我不會讓你做出這麼為難的選擇,是我比較晚到,不能要求你將你的過去全部都抹殺掉,那段沒有我的過去一定也有讓你難忘的回憶,那些回憶,你好好收藏,我絕對不會干涉,也不會過問,如果你要跟我分享,就由你的口中說出來,不要透過第三個人來說。」

  「好。」

  「還有,以後不許和穿著性感睡衣的前妻待在同一間房裡。」她抿著嘴說。

  毅恩終於知道她在氣什麼,因為剛剛她的眼神和她那天離開旅館的眼神完全一模一樣,這種時候她應該會很想聽他和潔西卡撇清關係的解釋,而且他說的也是事實。「那間套房是一廳兩房,潔西卡和寶琳睡右手邊那問,左手邊那間是我和丹睡的,唯一互通的只有大廳,其餘都是獨立的。」

  「你只能應『好』。」

  「好。」毅恩很聽話,但隨即又開始使壞。「桑,我有沒有跟妳說我愛妳?」

  「……很久沒聽到了。」雖然外國人把「I  love  you」已當成發語詞,走過一條大街可以聽上好幾回,聽久會麻木,但是不聽又會覺得少了什麼。

  「I  love  you」。

  一句話,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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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聶家的晚餐時刻顯得非常熱鬧,餐桌上好幾道的家常小菜,西紅柿炒蛋、麻婆豆腐、鹵筍絲、蒜泥白肉、珍珠丸子、清蒸鰭魚、冬粉湯……因為出席的還有非台灣本地的外國人,所以聶媽媽還臨時從食譜上惡補一道「培根蛋奶烤派」的法式風味料理,希望能迎合外國人的口味。

  聶日晴則是下班順路買回來一份日式壽司加菜,不久之後毅恩牽著寶琳和丹也到了,寶琳手裡抱著甜點盒,打扮得像個小公主,粉紅色的小禮服配上蕾絲,是最能襯托小女孩的俏麗,只是她表情頗不甘願,像是被人強拉來參加家庭聚會;丹年紀雖小,也學姊姊拿著一個很小很小的紙盒,小心翼翼捧著,成套的兒童西裝和梳整齊的頭髮,一個小紳士也堂堂問世,兩頰有好可愛的笑渦,在他咧嘴笑時,鑲嵌在童顏上。

  「他已經有兩個小孩囉?」聶小弟一看到那兩名神似毅恩的外國小孩,不自覺吹吹口哨。「哇,一結婚就升格當娘耶。」

  「之前的南先生不是很好嗎?怎麼找了一個離過婚又不會講中文的男人?」聶媽媽愛女心切,有滿肚子的嘀咕。

  「媽。」聶日晴以肘頂頂聶媽媽的手臂。

  「怕什麼,他又聽不懂。不過那兩個孩子真的好漂亮,媽再去弄一些小孩子會喜歡吃的炸雞塊。」

  「媽,不用忙了,滿桌子都是菜了。」聶日晴拉住聶媽媽要往廚房鑽的忙碌身軀,將她推到餐桌旁坐下。

  「可是桌上沒什麼菜……」

  「很多很多了,等一下還要切蛋糕耶,留一點胃來吃甜點吧。」聶日晴對於自己母親這種一有客人來就非得要將整個冰箱食材都清空才滿意的性格感到好氣又好笑。

  「好吧。」聶媽媽對於桌上菜色不夠大魚大肉而感到汗顏。

  「怎麼了?」毅恩問著聶日晴。

  「我媽決定再殺一頭豬,再砍一隻雞來加菜。」聶日晴做出一個翻白眼的誇張動作。

  「這裡已經很豐富了。」

  「我也這麼說,但是東方人的好客就是這樣。不過一方面因為你們是外國人,她很擔心你們吃不慣我們的家常菜。」

  「加拿大的中國餐館妳又不是不清楚,數量很多,我也常有機會吃到中國菜。」所以中國菜對他來說,並不是初次嘗試。

  「不過我記得你討厭吃,不是嗎?」她還記得他說他不喜歡中國菜油膩膩的感覺。

  「是不特別偏愛,但是我喜歡和妳一起吃,妳吃飯的樣子很幸福。」

  聶日晴應該要很慶幸家裡人不懂英文,所以不會知道她臉頰泛紅的主因是來自於毅恩的話,不過她也沒忘記這屋子裡還有另外兩個懂英文的小傢伙。

  「姊,南先生就出局囉?」聶小弟是第一個不客氣夾菜的人,也不管客人開動了沒,先搶先贏。「還是他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在戰局裡面?」

  「少囉唆,吃你的飯。」聶日晴用珍珠丸子塞他的嘴。

  「媽也覺得南先生比較好,至少我們說什麼他會懂,而且他和妳爸爸還有同樣的興趣,聊起來比較快樂。」

  「是女兒選老公,又不是我選老公,和我有同樣興趣有什麼用?」聶爸爸開口了。

  「岳父和女婿要處得來才好呀。而且他孩子都這麼大了,小晴,他到底幾歲結婚的?該不會他現在四十幾歲了吧?」

  「他三十一歲,幾歲結婚我沒問,按寶琳的年齡來算,可能二十三左右結的吧,我沒問。」這也不重要好不好?

  「他為什麼離婚?妳要小心一點,離過婚的男人比較不好,要是好男人,沒有女人捨得跟他離婚的。」原本聶媽媽對毅恩印象還不差,可是經歷過上回聶日晴失態大哭,指責他就是傷害她寶貝女兒的罪魁禍首,毅恩在她心目中的好感立刻歸零,現在再看到他帶小孩出現,零分繼續往下扣。她自己的女兒都還這麼孩子心性,有什麼辦法去擔任別人的後母?

  「媽,走到離婚這一步又不是他樂見的,誰會希望自己的婚姻有不好的下場?我不知道他前妻怎麼看待他,但是我認識的毅恩是個好人。」聶日晴知道毅恩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她仍是看著他在說的,只是毅恩投過來的眼神卻在笑--尤其是她越說,他的笑容越大,好像明白她在讚美他一樣。

  「上回邊哭邊罵他的,不知道是誰噢?」才剛嚥下堵嘴珍珠丸子的聶小弟又不怕死地調侃,第二顆珍珠丸子再度狠塞進去。

  「爹地,為什麼他們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寶琳對滿桌的菜皺起淡金色細眉,她不喜歡吃這些東西。「什麼時候可以吃蛋糕?」

  「吃飽飯才能吃蛋糕,妳不多吃一些嗎?」

  「我不敢吃。」寶琳噘嘴,她從沒有吃過中國菜。

  「這個丸子很好吃,瞧,丹很喜歡呢。」

  「好吃。」丹不會用筷子,所以毅恩用單筷替他叉了顆珍珠丸子,他正津津有味地咬著,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丹顯得很高興。然後聶爸爸夾魚肉、聶媽媽夾蒜泥白肉給他,他全都開開心心吃得一乾二淨。

  寶琳扁扁嘴。「裡頭包什麼?起司嗎?」小鼻子湊近珍珠丸子嗅呀嗅的。

  「肉泥和蔥,像餃子裡的餡一樣。」回話的人是聶日晴。「外頭那一圈是糯米,這是很好吃的點心,我媽自己做的。」

  「爹地,我可不可以不要吃?」寶琳沒理聶日晴,逕自把她的珍珠丸子放在丹的盤子裡。

  「妳吃看看,不可以都放到弟弟盤裡。」毅恩將珍珠丸子夾回她盤中。

  「我想喝奶油濃湯。」寶琳瞧也不瞧珍珠丸子一眼,再度提出任性的要求。

  「要喝湯嗎?有冬粉湯。」聶日晴替寶琳舀了蛋花冬粉湯。「很燙,小心喝。」

  「爹地,這不是奶油濃湯……」

  「這種湯也很好喝,妳看,透明的面。」毅恩輕聲哄她。

  「人家只要喝奶油濃湯啦……」寶琳絲毫沒得商量地道。

  「寶琳?米勒!」

  毅恩只不過連名帶姓叫她,聲音大了一些些,寶琳卻先搶先贏地號啕大哭起來,彷彿剛剛才被打完一頓屁股一樣淒厲。

  「毅恩,你嚇到她了。」聶日晴阻止毅恩對寶琳的任何一句教訓。

  「我沒有嚇到她,她只是在藉故發揮。」

  「她是個孩子罷了。」沒有一個孩子不會藉故發揮、沒有一個孩子不會任性吵鬧、沒有一個孩子不會對好惡表現得這麼明顯。

  「她的態度讓我很不喜歡。」

  「那你要怎麼做,打她?罵她?讓她更認為是我教唆的?」

  「媽咪……寶琳要媽咪……」寶琳抽抽噎噎在哭,邊哭邊打嗝,豆大的淚珠滴滴答答落個不停。

  「我看你還是帶孩子到外頭餐廳吃飯好了,我想她會自在一些的。」聶日晴提議--應該說是要求,她替毅恩拿起西裝外套,趕人的味道很重了。「答應我,好好跟她說,別罵她。」

  「桑,我好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他又不是故意要讓聚會變成這樣的。

  「替我向妳的家人說對不起。」

  「別擔心,他們不會介意。」

  「丹,爹地剛剛拜託你要送爺爺的生日禮物在哪裡?」

  丹從餐盤裡抬頭,被麻婆豆腐辣紅的小嘴紅咚咚的,塞滿食物的嘴說話很含糊,原先奶臭味十足的童音更不清不楚了。「在腿上。」丹放下湯匙,先在他的小西裝上抹乾淨手,才捧起一直被他小心翼翼放在腿上的精緻包裝盒給毅恩看。

  「好,跟爺爺說生日快樂。」毅恩在進聶日晴家前就和丹練習了好幾次送生日禮物外加一個生日Kiss的表演,丹已經都學會了。

  「不是吃蛋糕才送嗎?」丹的小臉上寫滿困惑。

  「來,先送給爺爺,爹地要帶你們去吃飯。」

  「可是丹已經在吃了。」丹根本就沒弄清楚情況。

  「你是笨蛋!吃這麼快樂幹嘛!快點啦!我們要回家去了--」寶琳哭著罵丹,還拍了他的腦袋一拳,丹被莫名其妙罵笨蛋,眼一紅、鼻一酸,也跟著哇哇大哭。

  小孩子永遠是最無法掌握的定時炸彈,什麼時候要點燃,什麼時候要引爆,都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一時之間,屋子裡兩個孩子同時哭泣聲,幾乎足以掀動屋頂。

  聶日晴開始覺得一切變得混亂,她以為她的愛情應該很單純,在愛情的世界裡就只有一男一女,可是這個世界會逐漸放大,彼此身邊的親人朋友都會成為其中的一分子,當這些變成了阻力,那個世界彷彿就會被撐破。

  「我快要沒有自信了……」在毅恩抱走兩個在比誰的哭聲大的孩子,聶日晴癱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沒有胃口填飽自己根本什麼也沒吃的肚子,她喃喃自語地歎氣。

  她沒有自信能和毅恩的孩子相處,她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女人,做不來那種用時問和溫情來感動孩子,讓孩子接納她的事,她甚至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在哪一天寶琳再長大一些,懂得與她叫罵時,她不會一巴掌招呼過去,成為大家眼裡的壞後母……

  「要當人家後母本來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如果孩子喜歡妳也就算了,要是不喜歡妳,妳的處境就會很尷尬。」聶媽媽坐到她身旁,不斷輕輕拍撫她的手背。「一定非要選擇他嗎?」做媽媽的總希望女兒能找到最合適的人,就怕女兒受了委屈。

  沒有一個人,非要另一個人才能過一生……有條歌是這麼說的吧,並不是失去了誰,就會讓一個人的人生完全沒有其它意義,她同意這句話,沒有什麼人、事、物,是放不下的,只要咬牙捨得,就一定能狠心捨得。

  可是毅恩也在努力呀,失去前一段婚姻,讓他變得極度小心,如果她在他心目中根本就不重要,可有可無,他何必要放棄他多年來的堅持,願意為她再試一次,就只想要將她留在他身邊?他何必為難他自己?

  寶琳和丹,又何嘗不努力?對他們而言,父親和母親都是最親密的人,他們想要兩者都擁有,完全是人之常情,她的介入,雖然是在毅恩與潔西卡離婚之後的事情,但是孩子們怎麼會懂這些?他們只知道若沒有第三個人卡在父親和母親之間,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父母還是有可能再度在一塊,把他們的家庭補得圓滿,他們必須要適應父親和母親各自都要擁有他們的新家庭,他們在心態上害怕焦急又有什麼不對?

  那麼,她憑什麼成為想要坐享其成的那個人?憑什麼想等毅恩將所有一切都處置好,她再理所當然接收?

  如果她連一丁點的努力都不付出,有什麼資格要求收穫?

  她的愛情,會不會這樣被打敗,要試了才知道!

  「嗯,非他不可。」

  聶日晴給了聶媽媽答案,異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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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日晴今天請了一天事假。

  由於大老闆就是毅恩·米勒,他免不了緊張地采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或是出了什麼大事,聶日晴安撫完反應過度的男人,並答應晚上陪他吃飯,毅恩才像個放下心中大石的孩子,心滿意足地掛上電話。

  聶日晴回台灣之後首次放棄將十幾件的衣服全掛在身上,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台灣的氣候暖和得甚至有些燠熱,好像許久沒遇到夏天。

  簡單將自己的黑髮綰起,加上她用紅木筷子加工自製的簪子固定,換上帶有東方味道的旗袍式短洋裝,確定露出來的手臂和小腿都感覺不到任何寒意,她才真的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從加拿大的雪地裡回來了……

  她化好淡妝,提起三個紙袋出門。

  聶媽媽躺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看回放的連續劇,聽到聶日晴房門輕掩的聲音而轉頭覷她。「小晴,妳要出去?大衣、圍巾都掛在陽台,自己去收。」

  「今天不冷呀。」聶日晴邊套鞋邊笑道。

  聞言,聶媽媽要不嚇得坐起來才有鬼,瞧見女兒婀娜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合身的洋裝下,纖勻白皙的手腳終於暴露在久違的陽光下,她都快忘了原來自己女兒的身材這麼贊--沒辦法,老是看她加上十幾二十件衣服,圓滾滾的模樣都快成了她的正字標誌。

  「我和人有約,午餐晚餐都不回來吃,不用準備我的。」少準備她一人份的,可以少煮兩大碗的飯。

  「小晴,妳一點都不覺得冷?不要手套也不要圍巾?」

  「嗯。」她看看手錶。「我出去囉。」

  開大門,出門。

  「終於變回原來那個小晴了……」聶媽媽好感動。

  冬天真的過去了--

  聶日晴今天約會的對象是潔西卡和孩子們,她單獨提出邀請,潔西卡也答應得很乾脆,雙方約在潔西卡的旅館裡,再由聶日晴盡地主之誼帶他們去吃飯。

  十一點的約,聶日晴十點三十分左右就到了。

  「歡迎,抱歉,我還沒打扮好,我沒想到妳提早到了……」潔西卡濕發上包著浴巾,她才剛洗完澡,連妝都沒上,但素顏也是相當美麗動人的。「喔……妳穿這樣好可愛!我一直覺得中國風的衣服好漂亮……」潔西卡親暱地將聶日晴拉進屋子裡,繞著聶日晴打轉,不斷讚歎。

  要是毅恩看到她這種打扮,一定會馬上撲上去的。

  「我帶了一件和我身上同款不同色的衣服給妳。」聶日晴從紙袋裡拿出紅色旗袍式小洋裝。她知道外國人對於中國風味的衣服有種特殊偏好,有時隨便寫了幾個中文字的T恤都讓他們愛不釋手,雖然他們從不特別去瞭解那些中文字代表什麼意思。

  「真的是要給我的?」

  聶日晴點頭,將衣服遞給她。

  「太好了!我今天就穿這件衣服跟妳去吃飯!」潔西卡興奮地接過衣服,在身上比畫,也不好意思讓聶日晴久等,她趕忙回浴室去吹乾頭髮以及換好衣服,大約十分鐘過後,潔西卡像個小女孩高高興興跳出來。

  「還有這個。」聶日晴手上有根自製髮簪,她晃晃手,上頭的珠花跟著叮噹作響。

  「我的頭髮可以綁成妳那樣嗎?」潔西卡驚呼,看到聶日晴肯定的頷首,她歡呼一聲,立刻在梳妝台前坐定。

  聶日晴只是簡單幾個動作,潔西卡的金髮立刻被完美固定在腦袋上,她輕輕晃腦,那根髮簪扎得很牢,她加大動作,除了紅色珠子串成的珠花搖晃得很撩人之外,她的髮型連半根髮絲也沒亂掉。

  「好看嗎?」

  「好看。」聶日晴誠心地說。潔西卡真的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從外表看,完全不像生過兩個孩子。

  「妳比較好看啦,因為妳是東方人,這種味道很適合妳。」潔西卡很喜歡自己簪起發的模樣,在鏡前瞧了好久,才終於心滿意足地替自己上妝。

  「這件是給寶琳的,和妳那件是親子裝。」聶日晴在桌上放了小尺寸的短洋裝,「丹的話就比較沒女孩子衣服可愛。」不知道為什麼中國風的男孩童裝就非得搞得像老員外的壽衣,挑了好久才挑到一件勉強好看一點的藍色中山裝。

  「我最喜歡替寶琳和丹打扮了,我去叫他們出來試穿。」潔西卡顧不得自己粉底液才上完半張臉,蹬蹬蹬跑進房裡,拎著寶琳和丹出來。

  聶日晴一點也不意外看到寶琳突然僵硬的笑臉。

  「我幫丹穿,寶琳交給妳囉。」潔西卡立刻分配好工作,抱起咯咯直笑的丹,替他著裝。

  聶日晴和寶琳兩人互望,流轉在其中的氛圍雖然不至於冰火不容,但也足以用沉默尷尬來形容。

  「媽咪,我可不可以穿爹地買的那件黃色小公主裝?」寶琳的意思換個方式翻譯就是,我才不要穿她手上那件衣服。

  「可是妳不覺得跟媽咪穿一樣的衣服很可愛嗎?妳看,這樣耶!」潔西卡站起來旋轉一圈,彷彿一隻彩蝶。寶琳是個愛漂亮的小女孩,瞧見媽咪穿起來好看,心裡當然也很想要穿得一樣可愛,可是她不想收受聶日晴的賄賂。

  「那媽咪,我自己穿?」寶琳詢問潔西卡,彷彿就坐在她面前的聶日晴是不存在的人。

  「讓桑幫妳嘛。」

  「寶琳要自己穿。」小女孩堅持。

  「從這邊套上去,手從這裡出來,穿好再讓妳媽咪替妳扣扣子。」聶日晴大略解釋衣服的穿法,就將衣服交給寶琳,讓她自己去處理,也不矯情地想討好寶琳。

  寶琳抓過衣服,跑回房間去換。

  「妳很苦惱寶琳的反應?」潔西卡看在眼裡,有些瞭然。

  「她也會這樣對妳的未婚夫嗎?」聶日晴一直很想問這個問題。如果寶琳是痛恨破壞父母復合希望的第三者,那麼潔西卡的未婚夫應該也有同樣的困擾,她想知道,他是用什麼方法讓寶琳接受他,甚至即將成為她的新爸爸。

  「鮑比沒有這個苦惱。」

  「為什麼?」難道是她聶日晴長得比較可憎嗎?

  潔西卡替丹扣好改良中山裝的盤扣,笑了笑。「誰教童話故事裡,虐待人的都是後母而不是繼父呢?」

  翻遍各大出版社的兒童讀物,使壞凌虐主角的角色通常都是「後母」擔綱,要不就是把前妻孩子當下人使喚,再不就是嫌前妻孩子是眼中釘、肉中刺,巴不得除之而後快,每個孩子都是看兒童故事成長,被洗腦洗成這樣,也難怪寶琳排斥聶日晴遠比鮑比還要嚴重。

  「好吧,我自首,我挑給孩子們讀的課外讀物清一色都是在說後母的壞話,然後在王子與公主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結局加上批注--瞧,後母就是這麼可怕、這麼壞。」潔西卡勇敢坦白自己教育小孩的偏激。沒辦法,誰教她的身份是前妻,和後母誓不兩立。「那時會把這種話當睡前故事是因為我好氣毅恩,我已經用財產和孩子想要留住他,他還是簽下離婚協議書,雖然離婚是我先開口,但我只是想要他挽留我,可是他沒有,我知道是因為我傷害他很深,深到讓他即使必須付出所有財產和孩子監護權,他都願意,只希望趕快結束我們的婚姻關係……」

  潔西卡停頓了下,望著聶日晴,不確定她提到她和毅恩那段婚姻會不會讓聶日晴難受。

  「我不是在向妳挑釁,妳別誤會。」潔西卡替自己辯解。

  「我知道妳沒有這個意思。」因為她看到潔西卡在談那段婚姻時的失落。

  「謝謝。或許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將我對毅恩的怨對傳遞給孩子,讓他們像我一樣排斥毅恩再婚,可能我心裡還幻想自己和毅恩還能復合,自己想霸佔著米勒太太的位置……不過都是以前的事了,因為先再婚的人是我。」

  「妳是因為賭氣而要嫁給別人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找到一個願意愛我比愛他自己更多的男人,我不想放棄這種幸福的機會,畢竟我沒有那麼忠貞的愛情去等待毅恩,我只想抓住眼前這些。」潔西卡將聶日晴當成姊妹淘,分享她的心事。「毅恩這個男人呵,已經不是我的了,在好久以前。桑,對不起了,我捅出來的樓子,就要讓妳收拾了。」她歉意地笑。

  無論是她傷害毅恩,讓他不敢信任婚姻,或是她講戰僳童話故事嚇孩子的事情,她都誠心道歉。

  「可能我這樣的說法並不好,但是我才是要說謝謝和對不起的那方,謝謝妳放開毅恩,還有,對不起,這個男人我要了。」雖然感謝人家離婚很不厚道,但是聶日晴也不想騙人,就是因為毅恩和潔西卡結束了婚姻關係,她才有可能和毅恩發展下去。

  「桑,妳回答得好直接,讓我的心有一點痛耶。」潔西卡作勢捂著胸口,苦皺著俏麗容顏。

  「妳就要嫁人了,不可以再眷戀前夫。」聶日晴佯裝板起臉,教訓情敵。

  「嗚。」潔西卡假哭。

  接著,兩個人都笑開了。

  「寶琳是個好孩子,請妳不要太早對她厭煩,她只是很害怕,這個孩子一覺得有人要傷害她之前,就會敏感地先拒絕人,她本性不壞的。」潔西卡在止住笑聲之後,緩緩說道。

  「我不會的,我需要和她談一談,讓她知道我對她並沒有惡意,我也不是以凌虐她為目的而和她爹地在一塊,我想要的很單純--」

  就想要和毅恩在一起而已。

  那些凌虐前妻孩子、毆打前妻孩子的累人事,就交給閒閒沒事又心理不正常的人去做吧。

  「現在是好機會,妳和寶琳單獨談談吧。」潔西卡用下顎努向寶琳換衣服的房間。「我想,這也是妳來找我最大的目的,不是嗎?」

  「嗯。」

  今天這個約會,就是為了寶琳而來。

  她原本是想要向潔西卡請教和孩子們相處之道,再針對問題所在來解決寶琳對她的敵意,現在她已經清楚寶琳反感的並不是「聶日晴」這個人,而是她將來的「後母」身份,那麼她也有頭緒,大概知道怎麼跟寶琳面對面聊一聊。

  房間裡的寶琳正和短洋裝奮戰,小腦袋好不容易套進領口,右手就是穿下出袖口,挫敗地不斷低嗚。

  一聽到門被打開,她以為是潔西卡,撒嬌地嚷:「媽咪,這件衣服好難穿,幫我……」寶琳轉頭,臉上表情僵住。

  進房間的人是聶日晴,她幫右手卡在衣服裡的寶琳將衣服拉好,讓寶琳的雙手可以從袖口裡伸出來,寶琳一句話都不吭,雙手一獲得自由,也不管洋裝布料還皺積在肚子上,她穿著蕾絲小內褲就要往外跑。

  聶日晴長手一撈將她撈回原地,先幫她整理好裙襬,再拉來兩張椅子,把她抱上去坐好,自己則坐在她對面,擺出談判架式,寶琳不服輸,用琉璃般的藍眸瞪她。

  一大一小的女孩像在比誰先低頭。

  「如果妳不乖,我一定會打妳。」聶日晴突然道。

  寶琳瞪大雙眼,以為聶日晴是說她再不聽話,她就要教訓她,倔強的小臉染上死白的恐懼。

  「我媽咪在外面……媽咪……媽咪救……」救我這兩字還來不及脫口,聶日晴卻逼近過來。

  「要是妳任性耍脾氣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我一定會打妳。」聶日晴續道,是補充她剛剛那句沒頭沒尾的話。

  「呀?」

  「我不跟妳做保證,保證我不會動妳一根汗毛這種事,小孩子不乖本來就要管教,放任妳叛逆下去,要是以後殺人放火怎麼辦?今天換成是我自己生的孩子,我也同樣會這樣做,而不是因為妳是潔西卡生的,我就多打妳兩下,妳懂嗎?」

  不懂。寶琳根本聽不懂,聶日晴到底在說什麼呀?

  「我也會叫妳幫忙掃掃地、擦擦桌子、除除草,絕不會讓妳像仙度瑞拉一樣,有從早到晚做不完的家事,家事本來就要由家人來分擔,不可能要我一個人攬下所有工作,妳、丹、毅恩,大家都一樣,分工合作才有最大的效率,妳明白嗎?」

  明白才怪。寶琳還是不理解她突然跑進房間來,又自己劈哩啪啦說一堆話到底想表達什麼。

  「妳就是要告訴我,妳會打我,也會叫我做家事?」寶琳反問。

  「我講這麼多,妳只聽到這兩句話嗎?」聶日晴失笑,果然小孩子的理解力比較差,她實在不該拐彎抹角。「我只是要告訴妳,我不會惡意凌虐妳,妳讀過的童話書裡,那些後母的手段我都不會用在妳身上,妳不用害怕,妳要相信妳爹地,也要相信妳爹地的眼光。」

  寶琳終於瞭解了。

  聶日晴是想要跟她求和?

  她想告訴她,她不是一個壞後母?

  「妳不會把滿滿一盆的豌豆倒進灰堆裡,叫我一整晚不准睡,一定要把豌豆揀出來,不然明天早上就沒有早餐吃?」

  「當然不會。」這是灰姑娘的橋段,後母凌虐人的手段之一。

  「妳不會把我所有的漂亮洋裝都丟掉,只准我穿灰灰髒髒的破衣服去廚房睡?」

  「毅恩怎麼可能捨得讓他的寶貝這麼可憐?」要是她敢做,少不了和毅恩爆發爭吵吧?

  「妳不會把我和丹帶到森林裡丟掉,讓我們在森林裡迷路?」

  「不會。」那是糖果屋的故事,後母凌虐人的手段之三。「那些童話故事裡都缺少了一個好父親,寶琳,妳覺得妳爹地他不會在妳難受的時候、害怕的時候、受委屈的時候站出來保護妳嗎?」

  「我爹地當然會!他愛我呀!」寶琳充滿自信地大叫。

  「那麼妳為什麼還會害伯呢?妳認為我打得贏妳爹地嗎?」要比蠻力,她恐怕連毅恩一根指頭也比不過,她如果要欺負他的小孩,誓必要先撂倒他,她不覺得自己有這種神力。

  如果毅恩看到孩子被欺陵而不吭聲,那麼她會嫁他才怪!

  寶琳咬著唇。「……可是爹地也愛妳……他如果聽妳的話,不要我和丹……還是妳也生了寶寶,我和丹就變得不重要了……」扁起的嘴在蠕動,還有很多委屈話沒從小嘴裡吐出來,眼淚卻先掉下來。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要生寶寶,反正有妳和丹就夠了。」聶日晴雙掌捧起寶琳的臉蛋,笑著覷她,讓寶琳看出她的認真。

  寶琳很驚訝會聽到這種答案。

  「可是……我和丹是跟媽咪住,一個月只有幾天陪爹地住耶,那我和丹沒來的時候,妳和爹地就沒有小孩可以玩了……」

  「所以妳和丹要更常回來玩。」

  「……不然……」寶琳低著頭,像在思考什麼困難的大問題,再抬頭,認真的表情作出重大決定。「不然妳生一個妹妹好了……我想要一個妹妹,不可以生弟弟,男生最討厭了。」

  童言軟語,聽在聶日晴耳裡格外窩心。

  孩子就是孩子,心思單純,她開始覺得她沒把握和寶琳當一對感情融洽的後母繼女,但她有把握能和寶琳做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也許在不久之後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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