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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擁抱艷陽天》作者:ふゆの仁子【完結】

然而,他看也不看這裡一眼,搖搖頭拒絕加入他們,繼續念著自己手的書。瀨尾登時領悟到,他是包圍自己的這群少年的頭頭。
  “那就算了。我們自己來驗証這家伙是不是男生﹗”
  “噢?”
  對他們來說,這或許只是司空見慣的一項遊戲。一大群人圍著一名少年,將他的雙手雙腳按在地板上,一件件脫掉他身上的衣服。
  “討厭﹗你們幾個男生在干嘛啊﹗”
  原本只顧著在一旁聊天的女生們,也發覺氣氛不對而靠攏過來。這時候,瀨尾上半身的衣服已經被扯掉一半,褲子的拉鏈也拉了下來。對邁入第二性征期、開始在意異性眼光的瀨尾來說,自己的慘狀暴露在女生面前無異是奇恥大辱。
  “放開我﹗放開我啦﹗”
  “好像沒有胸博耶﹗不知道下面有沒有小弟弟?喂,你們哪個幫忙按住他的腳﹗”
  瀨尾死命踢動自己的雙腳,漫無目標地想 開粗暴地按住自己的同學。情急之下,他的鞋子飛出去打中了某個人的臉,對方於是真的動怒了。
  “王八蛋,你找死啊﹗不把你全身剝個精光,休想我會饒過你﹗”
  這下死定了﹗惶恐至極的瀨尾扭動身體又踢又 地奮力抵抗,門戶洞的褲子依舊無情地扒離了雙腿,無路可退的他只剩一條內褲蔽體了。
  “好耶﹗只差一步啦﹗”
  口頭上也慘遭凌虐的瀨尾只有死心一途。他咬住下唇忍住想哭的衝動,在手指拉住內褲的觸感下緊緊閉上眼睛。
  不料,原以為下一秒就要脫掉內褲的雙手離開了他的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尖叫聲傳入耳朵。
  接著,按住雙手雙腳的壓力消失了,他的身體恢復了自由。發生什麼事了?瀨尾輕輕睜開眼帘四下梭巡,只見站在眼前的少年頭上洒滿了白色液體,整個人濕得像只落湯雞。
  澆了他滿頭的液體滴落到地板上。那獨特的味道肯定是牛奶。
  “你們鬧夠了沒?一點分寸也不懂﹗”
  背後響起了責難的聲音,瀨尾撐起上半身望向聲音的來源。有個身穿白色圍初、頭綁三角巾、戴著眼鏡、臉孔比瀨尾成熟許多的少年,正一手握著空牛奶瓶,義正辭嚴地主持公道。
  “遊戲玩得太過火了﹗”
  坐在視窗的高碩少年也站起來走向這邊,趕走圍在瀨尾身邊的那群少年。
  瀨尾將雙手撐在背後支著上半身,交互張望穿圍裙的少年和高碩的少年。沒多久,他們兩人察覺了瀨尾的視線。
  “你沒事吧?”
  先開口的是穿著圍裙的那個。他把手裡的牛奶瓶放在餐車上走到瀨尾面前,接著脫掉身上的圍裙披在瀨尾肩上。扯下三角巾擦拭被牛奶弄髒地板。
  “沒、沒事。”
  蹲在瀨尾面前的少年近看之下比遠看的時候更成熟。清秀的單眼皮和銀色細框眼鏡形成絕佳組合,原本複蓋在三角巾下的秀發飄逸,遮蓋了他額際。
  “阿保。”
  頭上又響起低沈的聲音。瀨尾把頭稍微抬高,那個叫“宇一”的男孩正拿著他的衣服遞給穿圍裙的少年。
  “干嘛?你不會自己還給人家?”
  宇一叫喚的“阿保”指的似乎就是那個穿圍裙的少年。高頭大馬的少年挨了穿圍裙的少年奚落,一臉尷尬地搔了搔腦袋,轉頭望向瀨尾。
  “你有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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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穿圍裙的少年一樣,相貌和舉止都比一般國小六年級學生穩重的少年,用相當低沈的嗓言詢問瀨尾的情況。在他那雙大眼睛凝視下,瀨尾覺得自己好像快被吸了進去。剃得短短的頭髮硬梆梆地豎起,臉頰上散佈著幾顆青春痘。比瀨尾粗了好幾倍的手臂和雙腳。以前念的國小沒有一個同學像他這么高壯。
  “我沒事,謝謝你。”
  襯衫大敞的瀨尾又是好奇、又是詫異地盯著他的臉龐不放,少年將臉別向一旁,跟剛才一樣連耳根都泛紅了。
  “干嘛一張臉紅得跟豬肝似地?也不想想是誰把人家害成這樣的。自己的朋友也不會想想辦法管好﹗”
  望著他們兩人的圍裙少年冷冷地諷刺了高碩少年幾句。
  “他們又不是我的朋友,干我屁事啊﹗”
  “什麼叫干你屁事﹗要是你剛才叫他們住手,事也不會鬧成這樣了﹗”
  穿圍裙少年口氣強硬地削了他一頓,高碩少年嘟著嘴反駁“這怎么可以怪我。”
  “不怪你要怪誰?難不成你跟他們一樣,搞不清楚瀨尾同學是男的還是女的嗎?”
  “你、你、你少胡說八道啦﹗”
  高碩少年淡淡地啐了一口,聳聳肩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不只是耳朵,他整張臉紅得都快冒煙了。穿圍裙少年像是被他這副德性打敗似地,翻了翻白眼長嘆一聲,開始幫瀨尾扣上襯衫的鈕扣。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是嗎?那你最好動作快一點。要不然那邊的傻大個兒根本不敢正面瞧你。不過,還是個國小生就到處發情,簡直跟禽獸沒兩樣。”
  “誰是禽獸啊﹗你不要憑空揣測胡說八道行不行﹗”
  瀨尾不是很懂他們對話中的意思,但早點衣服穿好總是上上之策。等他終於把鈕扣全數扣好,穿圍裙少年扯了一下高碩少年的襯衫,對他使了一個眼色。
  “對不起。”
  高碩少年硬著頭皮對他鞠了躬。
  其實錯不在少年身上,但自己若不說原諒他情況似乎會扯不清,瀨尾只好“嗯﹗”地一聲對他微笑。高碩少年這才如釋重負,一抹笑意爬上他那張緊繃的臉龐。
  “一開始就這樣不是很好嗎?真是的﹗”
  穿圍裙少年苦笑立腳點嘀咕了兩句,也對瀨尾報以一笑。受到那張笑臉的影響,瀨尾笑得更開心了。他又湊近瀨尾的耳邊偷偷告訴他,那個被大家喚作“宇一”的少年名叫“楠之瀨宇一郎學校”。他是學校旁邊商店街酒鋪頭家的兒子,不管本人愿不願意,他都是這一帶的孩子王。
  “我叫片桐保,以後請多多指教羅﹗瀨尾充宏同學。”
  片桐簡單做了自我介紹,握住瀨尾的手。
  之後,他才知道片桐住在新興住宅區裡,是一對教授夫婦的獨生子,他不屬於任何一個小團契,平常總是獨來獨往。
  就性格和相處情況來說,片桐和楠之瀨就像水跟油一般格格不入。表面上他們的交情似乎也不怎么親密,但瀨尾可以感覺得出他們彼此都很欣賞對方。
  轉學第一天受到特殊“禮遇”的瀨尾因禍得福,得到楠之瀨和片桐雙方的照料,不用幾天工夫就熟悉了班上的同學和學校。
  對其他同學而言,片桐跟楠之瀨似乎都是不易親近的人物。幸虧瀨尾個性平易近人,他主動跟兩人示好,漸漸地打進了他們的生活圈。
  或許這和小雞和母雞的心態很接近吧﹗
  他們兩人救過瀨尾,因此瀨尾相信他們絕不會傷害自己,跟他們相處時也沒有任何顧慮。
  而片桐和楠之瀨也接納了瀨尾,一點也不討厭他的親近。雖然,楠之瀨剛開始還有些不知所措,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之後,過了一年,三個人一起進入同一所國中。高領的道統製服穿在瀨尾身上顯得很不自在。
  和製服宛如絕配的楠之瀨一入學便加入了軟式網球社,感覺上也不差的片桐則加入天文社。穿起製服來不倫不類的瀨尾在教室干耗,猶豫著刻加入哪個社團時,有個人過來找他閑聊。
  “喂,他們是不是很難相處啊?”
  聲音的主人坐在瀨尾前面的椅子上。他對這張臉有印象,可能是以前念同一所國小的吧﹗但因為不同班,六年級才轉學過來的瀨尾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他們?你指的是宇一和片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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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瀨尾還是回應了他的話。
  “宇一?是楠之瀨嗎?”
  “嗯,他的全名叫楠之瀨宇一郎……”
  “管他雨衣還是風衣,總之就是楠之瀨和片桐啦﹗”
  雖然不高興這個人出言不遜,瀨尾還是耐著性子問他“你怎么會這么說?”
  從外表來看,楠之瀨壯碩體格遠遠超越了國加生的平均標準,再加上現下穿的是高領製服,更是憑了幾分威嚴。但是,沈默寡言的片桐,就外表而言,應該很能博取他人的好感,而非引發衝突的禍因。
    “怎么說呢--你不覺得他們兩個給人很大的壓迫感嗎?明明跟我們同年,感覺上卻像個大人,一副瞧不起人的德性。片桐行事低調倒還勉強可以接受,楠之瀨就不一樣了,他的身材魁梧已經夠醒目了,說起話來又得要命,聽說網球社的學長們都對他很感冒。”
  “真的嗎?”
  “這也難怪。如果他打得很爛也就算了,偏偏他球技又挺有兩下子,人家當然越看不越不順眼啊﹗聽說有幾個學長準備教訓他。你呀,最好少跟他們混在一起,免得遭池魚之殃啊﹗”
  “……哦……”
  過來挑撥離間的少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看瀨尾一副不起勁的樣也只好死心走人了。
  瀨尾暗罵了一句我愛跟誰來往是我個人的自由,但楠之瀨被學長們盯上這件事可不能放著不管。話雖如此,他無能為力,於是趕緊去找片桐商量,片桐聽完事情始末,比瀨尾更加愛理不理地說︰
  “所以呢?”
  “你還問我?這樣下去楠之瀨會被學長拉圍毆耶﹗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化解危機啊?”
  他知道楠之瀨不是好惹的,可是雙拳難敵四掌,情勢終究對他不利。急著找片桐求救的瀨尾,想起自己剛轉學第一天被一群同學欺負的情景,整個背都涼了一半。
  “沒有。”
  片桐無情地澆了火燒眉毛的瀨尾一盆冷水。
  “沒有﹗?你別鬧了啦﹗宇一真的要倒大楣了耶﹗說不定我們也會跟著遭殃﹗你一點也不在乎嗎?”
  “當然不可能不在乎。不過,有宇一在,我們應該不會遭殃才對。”
  相對於瀨尾的氣急敗壞,片桐仍是老神在在。
  “你、你說的是有道理……可是,宇一他……”
  “反正那家伙一定會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在這裡窮著急也沒用。”
  和片桐這么聊下來,瀨尾漸漸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干嘛為了旁人的意見搞得自己幾乎腦溢血。
  “……我真懷疑為什麼你對宇一這么有信心?”
  “我不是有信心,只是對他這個人既不給予過高的評論,也不過分貶仰。”
  這句話瀨尾不得不接受。
  楠之瀨的性格不能用外表來判斷,日常生活中的他沉穩踏實,除非必要絕不與人爭吵。從國小時代開始發生的大小紛爭,都不是他帶頭引起的。
  以他這樣的個性,會在進入注重上下關係運動社團後,去招惹是非嗎?瀨尾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可能性很低。也就是說,這些蜚短流長都是周遭的人在瞎攪和,楠之瀨自己搞不好一無所知。
  可是,謠言已經甚囂塵上了,誰也不能保證什麼事都不可能發生。
  “不用擔心﹗宇一不會有事的,你就相信他吧﹗”
  像是看穿了瀨尾不安的心情,片桐投給他一個和煦的笑臉,拍拍肩膀要他安心。銀框眼鏡底下的雙眸閃爍著堅定的神采,瀨尾終於被他說服了。
  之後,過了幾個禮拜,軟式網球社發生了一起糾紛。
  這件事件被壓了下來,因此外面的人並不不禁。只知道一年級和二、三年級之間似乎出了一點問題,而關鍵人物當然就是楠之瀨。大家繪聲繪影地謠傳他遭到私刑,被社團退了社,但說開了只是空穴來風。
  在憑實力服眾的鐵則下,某個高年級的好手和楠之瀨舉行了一場個人賽。結果,楠之瀨以些微之差險勝,從此這些學長們只好乖乖地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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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楠之瀨根本沒有反抗高年級的意思,經過再一次的協商,社團回歸原來的風平浪靜。
  “結果怎樣了?”
  那場比賽歸途上,瀨尾開口詢問事情的發展,楠之瀨苦笑著回了一句“你說呢”。片桐也只是笑而不語。片桐也就罷了,事實上,楠之瀨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天外飛來橫禍。
  “那個警告我待在楠之瀨身邊也會跟著遭殃的家伙,到底有什麼企圖呢?如果他是因為關心又好像不太對勁。”
  瀨尾想起忠告的內容隨口發表感想,不料楠之瀨停下腳步揚起了雙眉。
  “--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咦?我……”
  “是哪個無聊的家伙跟你造謠的?”
  “哪個?這……片桐?”
  剛剛還很沈著的楠之瀨變了個人似地,把瀨尾嚇了一跳。
  被他抓住手臂狠狠地逼問,瀨尾不禁對片桐投以求助的眼神。片桐聳聳肩,拍了一下楠之瀨的肩膀。
  “宇一,干嘛這么沖呢?這些話又不是瀨尾說的,你把他嚇個半死又有什麼用?”
  在片桐懶懶的勸說下,楠之瀨這才驚覺自己剛才的行為,他驚慌失措地望著瀨尾,兩人的視線一對上,便面紅耳赤地把手鬆開。
  “楠之瀨?”
  看著連耳根都泛紅的楠之瀨背對自己,瀨尾大惑不解地歪著腦袋。打從他轉學以來,楠之瀨每次和他四目交接,就會滿臉通紅地把頭別開,但上了國中之後已經很久沒這樣了。
  “抱歉。”
  “……宇一,你干嘛那麼生氣啊?”
  楠之瀨背對著他,縮起肩膀像是要藏住自己龐大的身軀,瀨尾天真地拉了拉他製服的衣角;不過,楠之瀨還是維持在臉紅脖子粗的狀態,遲遲不肯回過頭來。
  “阿保……”
  “跟我說也沒用。”
  片桐一口回絕了楠之瀨發出的求救訊號。瀨尾一個勁地抓住楠之瀨製服的衣角不放。
  “瀨尾,算我求你,把手拿開好不好?”
  楠之瀨忍耐了半晌,終於死心地回過頭來。他以困惑地眼神望著比自己矮了半截的瀨尾,精疲力竭地說。
  “要是我放開了,你就得跟我說哦?”
  他由下往上睨視眼前高碩的男孩,楠之瀨的臉紅得更厲害了。不明就裡的瀨尾再次向片桐投以求救的眼光。
  “宇一,是你輸了。瀨尾他比你想像的還要孩子氣。”
  “孩子氣?我不否認自己還是個小孩,但你們跟我還不是半斤八兩?”
  片桐的話引來瀨尾不服氣的抗議,楠之瀨聽了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當場蹲在地上抱頭哀嚎。
  “阿保,你說的對極了……求求你,幫我說明一下吧﹗”
  “我才不要。開什麼玩笑啊﹗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你媽媽沒教過你嗎?”
  楠之瀨抱住膝蓋向上睨視片桐提出懇求,片桐卻想也不想就打了回票。
  “阿保~~~~~﹗”
  “噢,不是你媽,應該是學校的老師才對哦?”
  “誰教的都無所謂啦﹗求求你啦﹗阿保﹗我跟你磕頭﹗”
  被他這樣蹲在地上將手湊到面前雙手合十,一直不為所動的片桐也只好認栽了。他肩膀一垮長嘆一聲。
  “……真拿你沒輒。”
  “我會記住你的大恩大德的﹗”
  將這句話視為首肯的楠之瀨大喜過望地站了起來,雙手搭在片桐的肩上朝他鞠躬致謝。
  “我要回去了,剩下的事就給你處理羅﹗”
  “根據瀨尾的描述,我猜那個家伙應該是三班的毛利。”
  “……我知道了,謝啦﹗”
  瀨尾完全搞不懂這段把他扔在一邊逕自進行的對話。他也不是不高興,只是看到兩人不同於平常的相處模式,難免有幾分匪夷所思。
  楠之瀨背起球拍套和塞滿教科書、印有運動名牌LOGO的背包,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目送他在夕陽下拖得長長的影子離去後,瀨尾轉頭望向站在身旁的片桐。
  “宇一回去了嗎?”
  “……我想應該不是吧?”
  “那……結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哪件事啊?你是在問跟你挑撥離間的家伙到底有什麼居心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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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光始終鎖定著楠之瀨背影的片桐,心不在焉地問著,瀨尾點了點頭。
  “這個嘛……那家伙八成是喜歡你吧﹗”
  片桐側頭看著瀨尾,聳聳肩吊兒郎當地回答。
  “喜歡?”
  聽得迷迷糊糊的瀨尾也把頭一歪,像只鸚鵡似地重複了同樣的字彙。
  “你說誰喜歡誰?我是個男生耶﹗”
  “是男生又怎樣?只不過,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說的,也有可能不是戀愛之類的感情。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想和你做朋友,礙於我們老是跟在你身邊害他找不到機會開口,所以認為我們破壞了他的好事吧﹗”
  “想做朋友直說不就得了?沒必要拐彎抹角啊﹗”
  聽了說明仍抓不到重點的瀨尾怎么也無法認同。
  “算了……那個放冷箭的家伙就別管了。你倒是說說看,宇一干嘛氣成那樣?”
  瀨尾一臉認真地問,片桐皺起雙眉不知如何作答。
  “那是因為他不希望閑雜人等把你搶走。”
  片桐慢吞吞地開口。
  “搶走?”
  誰要搶走誰?從誰那邊搶走?他越來越莫名其妙了。
  “你還搞不懂?”
  瀨尾用力點頭。
  “老師跟父母都教過,自己屁股要自己擦。我這個外人只能說到這裡為止。過一陣子,你應該就會知道了。”
  片桐重複一遍剛剛和楠之瀨交換過的對話後,不管瀨尾如何死纏爛打,都不再解釋下去。
  三緘其口的他眺望楠之瀨離去的方向怔怔地出了神。落日輝映下的側臉豔麗異常,染上淡淡紅暈的眼眸倒映著街頭風景,薄薄的唇無聲地蠕動著。
  “嗯?”
  察覺視線的片桐毫無前兆地望向瀨尾的臉龐。瀨尾一時語塞,只好搖頭回答他沒什麼。片桐也沒再追究下去,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對了,下次有機會你來天文社社團教室參觀一下,裡面有很大的天體望遠鏡,用它來觀看天空,可以看到平常見不到的點點繁星,非常漂亮哦﹗”
  談論星星的片桐眼眸像星光一般燦爛。剛成為國中生,連戀愛的“戀”字都寫不來的尾瀨,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的臉龐長的如此好看。
  幾天後,上次挑撥離間的男同學趁片桐和楠之瀨不在,又跑來纏住瀨尾。
  “上次我說的話,你就把它忘了吧﹗”
  一說完這句話,他立刻拔腿閃人。正當瀨尾納悶著怎么回事的時候,片桐前腳接後腳地走了過來。
  “他是不是看到你才趕緊落跑的?”
  “別傻了,我又不是宇一。這樣講未免太失禮了吧?”
  片桐苦笑了一下。打死也不相信有人會把他錯認為楠之瀨的片桐,噘嘴透露自己的不滿。
  “那他干嘛嚇得落荒而逃?”
  “當然是宇一干的好事羅﹗”
  “什麼跟什麼啊……”
  一頭霧水的瀨尾提出反問,片桐攤了攤手。
  “對了,你要不要去參觀我們的社團教室?今天沒有活動,裡面應該沒人。我去跟老師借鑰匙就可以進去了。”
  瀨尾答應了片桐的邀約。
  就讀一年級卻對社務不遺余力的片桐,在二、三年級之間深得信賴,自由進出社團教室使用望遠鏡也比較不受限。
  不怎么大的社團教室視窗並排著好幾架巨型望遠鏡,片桐取下眼鏡把其中一台裝設好,示意瀨尾過來看鏡頭。這個時間看不到星星閃耀,視野裡只見銀白色的月亮。
  “好漂亮的月亮,銀白色的耶﹗跟光芒四射的太陽比起來,我反而喜歡月亮﹗”
  “可是,要是沒有太陽燦爛的光芒,月亮本身是不會發光的。”
  瀨尾興高采烈地述說自己的感動,片桐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月亮和太陽的關係,順便為上次的後續發展做了說明。
  從片桐口中得知那家伙的名字後,楠之瀨直接殺到對方的家興師問罪。經此一役對方肝膽俱喪,再也不敢動瀨尾的歪腦筋。
  “宇一到底做了什麼呢?”
  “誰知道……總之,宇一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太帥了,就算把我倒過來也學不會……那家伙像太陽一樣耀眼,教人難以逼視。”
  片桐憂郁地嘆了一口氣。
  拿掉眼鏡的片桐彷彿卸下了全身的武裝,隱隱散發出沉靜的氣質。望著眼前的兒時玩伴,瀨尾好想對他說“你也一樣耀眼”。
  可是,片桐和楠之瀨的光輝是不一樣的。如果說楠之瀨像陽光般熱力十足,片桐就好比安詳靜謐的月光。
  “我……比較喜歡月亮。”
  瀨尾的打氣似乎讓他想起了不在場的楠之瀨,片桐戴上眼鏡輕聲說了句“謝謝”,唇角泛起一絲幽幽的微笑。如同上次在回家的路上一樣,他眼神縹緲地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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瀨尾背靠玄關茫然望著夜空,回憶起他跟片桐在天文社社團教室仰望的天空。可是,現下的夜空籠罩在夜色中,點綴著皎潔的明月和點點星光,和當時泛紅的天際截然不同。
  迎向冬季的天空清朗無雲,星星看來格外璀璨。
  吐出的氣息還不到變白的階段,和回家的時候一樣沒有微風吹拂,只有飽含濕度的熱氣纏繞身體。
  四周靜得出奇。附近人家燈火通明,也還不到夜闌人靜的時刻,卻不知為了什麼今天竟聽不到半點聲息。
  瀨尾看了一下手錶,望著片桐應該現身的方向,就在此時,遠方傳來了行人的腳步聲。
  雖說夜晚視線不清,他仍可以確定對方正走向這裡。在幢幢街燈的照耀下,人影逐漸清晰。
  身材高頎、臉龐只有巴掌大的他,遠看之下八頭身的比例更是醒目,明明是慢步走來,接近的速度卻媲美小跑步。
  映著淡淡銀白月色的臉孔即使遠看也俊美得令人痴迷。那張臉龐贏得了瀨尾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讚賞,雖然神情已不複當年,五官基本上還是一樣。在銀框眼鏡下閃爍的瞳眸深深牽絆著瀨尾的心。
  “瀨尾。”
  走到只隔幾步的距離才發現瀨尾的片桐,柔聲呼喚他的名字。剛剛透過電話聽過的清澈男中音,讓瀨尾全身起了一陣顫栗。
  片桐身穿象色麻料外套和同色系長褲,裡面罩了件白色POLO衫,沒穿襪子的腳下直接套著白底的運動鞋。
  片桐走到瀨尾面前,伸出插在褲子口袋的雙手調整眼鏡的位置。瀨尾隨著他的動作抬起頭來,發現片桐的肌膚比上次見面的時候黝黑了許多。
  “抱歉,這么晚還找你出來。”
  “也不算太晚啊,我偶爾也會加班到這個時候……”
  視線游移不定,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片桐的瀨尾,說了一半便接不下去了。
  “看你的模樣,應該知道那件事了。”
  短暫的沈默後,片桐開門見山地說。爽朗的語調與先前背道而馳,瀨尾按捺不住動搖的心情,死盯著地瀝青路面握緊拳頭。
  “宇一告訴你了吧?”
  柔和的聲調動著他的心。
  “他是提過,但我沒聽。”
  瀨尾的視線依然固定不動。
  “瀨尾?”
  “宇一告訴我的只有你會親自跟我說明真相,至於其他的事我不全不知情,就算他說了我也不記得。”
  都二十三歲了,還像個小孩一樣鬧別扭,除此之外,瀨尾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壓抑自己內心翻騰的狂濤。
  光是見到他的臉孔、聽見他的聲音,整顆心就糾成一團。
  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拳緊握,瀨尾動也不動地等待片桐開口。
  “……我懂了。”
  片桐靜靜地回複瀨尾,輕輕吸了一口氣。
  “我決定加入青年海外服務隊到阿拉伯半島去,期限是兩年。預定出發時間在十一月下旬,但我必須進訓練所學習當地的語言和俗習慣等等,所以九月中旬就會離開家裡。”
  接下來的對白和楠之瀨所說的內容相同。這不是騙人的。片桐要去阿拉伯半島是不爭的事實,瀨尾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你幾時做的決定?”
  “我是在奏提出申請的、不過早在去年我就打定主意要參加了。也就是在我決定進研究所那時候。”
  片桐突然拒絕內定的消息是在公司即將公佈名單時來的,距今約有一年的時間了。打從那時候起,片桐就一直把大家蒙在鼓裡,就連楠之瀨也沒提過半句。
  “濃顏無恥地欺騙我們﹗”
  楠之瀨切牙切齒的咒罵猛然在瀨尾耳邊響起。再次被本人推落現實的深淵,瀨尾的心口像是被人揪住般苦不堪言,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打一開始就知道的人恐怕只有教授吧?”
  “沒錯。我跟他商量能不能繼續留在研究所的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了他。我要休學兩年,總得先問清楚能不能保遊學籍。”
  瀨尾原本是想挖苦他,片桐卻老老實實地回答。也就是說,只有教授知道片桐這個決定。
  聽到這裡,瀨尾還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他有滿腔怨言,也有一肚子的話想跟他說,卻沒有一句開得了口。
  為什麼要一個人決定?
  為什麼一直瞞著我?
  為什麼非得去阿拉伯不可?
  要是問他,他一定會不加思索地說︰
  “這種事沒必要找人商量。這是我自己的人生,不需要接受別人指揮。每個人都該掌握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征詢他人的意見是多於的。”
  可是瀨尾卻無法完全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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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攜手走過如此漫長的歲月,在簡短地宣佈結果前,透露一點又有何妨?
  環繞腦海的念頭讓瀨尾咬住了下唇。
  “我很抱歉沒跟宇一……還有你說一聲就做了決定。”
  彷彿洞悉了瀨尾內心的糾葛,片桐輕聲地說。
  “我認為自己的人生既然是個人的私事,自己做決定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旁人來干涉。這是我一貫的主張,但我也不能否認,對自己只字未提這件事感到很過意不去。”
  “……你一點也沒想過……要找我或宇一商量嗎?”
  “當然想過。”
  片桐一派理所當然的口鐵,刻不容緩地回答瀨尾打破緘默的問句。
  “既然如此,為什麼……﹗”
  瀨尾激動地抬起頭來。可是,一看到片桐用憂郁的眼神凝望自己,他再次吞下已到嘴邊的話。
  “你要問我為什麼沒找你們商量嗎?答案很簡單,要是跟你們商量,我的心一定會動搖。因為,我可以想像你會用這樣的眼光看我。”
  片桐舉起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伸向瀨尾的腦袋。驚愕不已的瀨尾緊閉眼睛縮起肩膀,從頭上向全身蔓延的溫暖為他帶來目眩神迷的感受。他和楠之瀨從小打鬧慣了,兩人之間的肢體接觸不輸給一般兄弟,而片桐主動碰觸瀨尾相當罕見。
  “更何況……我對宇一實在說不退場門。和他相較之下,我所面對的現實幼稚淺得可笑。我不希望在他面前自曝其短。”
  片桐用稍稍不同於剛才的語調娓娓道出自己的心聲。瀨尾明白片桐對楠之瀨懷有一份自卑感,沒料到他自慚形穢到這種地步,這讓他的心頭像是被梗住了一樣。
  “片桐?”
  “其實……我這次決定參加服務隊,可以說是宇一促成的。”
  “咦……?”
  片桐支支吾吾的這段話正是瀨尾急欲求解的內幕。
  他往上凝視片桐,等待他繼續說下去。片桐瞇起眼睛,略一沉吟後搖了搖頭,接著把手按在瀨尾的頭頂上,把他頭髮搓得亂七八糟,再收手放回原來的位置。他的態度擺明了就是不想再說下去。
  瀨尾從小就感覺到片桐和楠之瀨之間有道看不見的牆阻止瀨尾踏入。跟片桐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感覺更是強烈。
  這是絕對的信賴,還是所謂的羈絆?在羨慕的同時,心頭也萌生了嫉妒。
  “上次告訴宇一的時候,他臭罵了我一頓。……他還告誡我一定要自己跟你說明,其實我也這么想……所以,直到最後關頭才跟你說,真的很抱歉,事後才向你報告,真的很抱歉。”
  就算他道了歉,瀨尾又能怎樣。雖然是楠之瀨提醒他的,片桐終究親自來告訴他了,他知道這是片桐最大的極限,卻難以釋懷。
  片桐知道瀨尾對他抱著怎樣的感情。雖然不曾說退場門,從態度上的蛛絲馬跡和氣氛的微妙變化也可以察覺出來,畢竟他不是個遲鈍的男人。他清楚瀨尾的個性,儘管心知肚明卻絕口不提。
  因此,他什麼也沒說,只帶著最大的誠意克盡自己的義務。
  可是,這樣的溫柔對瀨尾而言只是一種痛苦。
  從他口中聽到事實,卻無法阻止、也不能鼓勵。他早在內心做好一切決定,朝著既定的目標前進。縱使他以先斬後奏的形式告訴他無法在事前相告的理由,也不過是讓瀨尾領悟到,自己在他人生中充其量只是個旁觀者。
  最重要的部分到頭來還是沒有公開。他跟宇一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使得他做了如此的改變?片桐選擇了將這個祕密埋藏在自己心底。
  “抱歉,耽誤你這么多時間。”
  片桐似乎有意結束談話,無以排遣的寂寥從四面八方襲上瀨尾心頭。
  “我們沒機會再見面了吧?”
  “進訓練所之前還有堆積如山的事情得辦,出發之前好像會開餞別會,到時候應該會聯絡。”
  “伯父跟伯母怎么說?”
  片桐苦笑了一下。
  “幾乎要把我掃地出門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片桐一副聽天由命的態度。這樣情況是可想而知的。
  身為大學教授的雙親一直強迫自己的兒子走上同樣的路,他們甚至從小就露骨地不贊成他跟瀨尾、楠之瀨太過親密。
  “要不要緊啊?”
  “事到如今就算想反對也來不及了,大學的教授曾來過我家幾次,試著為我解釋。可惜他們根本聽不進去。旅費我不會依靠家裡支付,歸國後也不打算搬回家住。”
  “這樣……”
  這是片桐家最引以為傲的獨生子,第一次以實際的行動違逆自己的雙親。
  對自己的父母持負面評價的片桐,先前之所以決定大學一畢業就出社會,為的就是表達對他們的抗議。在瀨尾面前他從未明說,完全是相交多年的瀨尾自己觀察出來的。
  所以得知片桐準備就業的消息,瀨尾嚇了一跳。
  過去片桐總是默默遵循父母為他鋪下的軌道,從未有過半句怨言,也因此這個決定愈是彰顯了他的反抗態度。縱使當了二十年的乖兒子,他的內心仍保有自己的主張。
    然而,到了秋天片桐推翻了這個決定。瀨尾還為此大感洩氣,以為他終究無法違抗父母的心意。
  可是,實際上打從放棄就業決定進研究所的時候,他就已經立定志向,用一種一刀兩斷、遠遠凌駕於就業的形式與父母抗爭。
  片桐與父母間的爭執遠比旁人想像的複雜難解,在他沈著的外表下,埋藏著不為人知的熊熊烈焰。
  “瀨尾,真的很對不起。”
  片桐目光炯炯地直視瀨尾的臉龐,對他說了一聲抱歉。這句抱歉並沒有具體指明為了什麼,但瀨尾還是了解話中弦外之音。
  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
  另一個指的,一定就是--
  “你不需要跟我抱歉。”
  瀨尾以搖頭回應片桐的謝罪。進訓練所之前肯定忙得不可開交,他願意撥空來見我就該心滿意足了,楠之瀨雖然說過他會當面來跟我說,卻沒想到他會來得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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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桐要去的地方是個氣候、風土和文化都與日本迥異的地域。雖說是他自願前往的,但意志倘若不夠堅定,絕對撐不完兩年的時光。
  “已經決定要到哪個國家了嗎?”
  “大致上有個雛形了。不過還有很多問題等待解決,實際上會分派到哪個國家要到出發前才會正式決定。
  “問題?”
  “像是內戰或恐怖行動之類……當然,我們要去的地方都是安全無憂的,不過多一分準備總是多一分保障嘛﹗”
  內戰這個陌生的詞彙明顯地讓瀨尾皺緊了眉頭。由片桐連忙澄清的模樣,瀨尾可以想像自己正用怎樣的表情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抱著絕望的心情,為了記住片桐的模樣而定定地凝視著,將他的身影刻進自己的腦海裡。
  驀地,瀨尾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個影子。被太陽晒成褐色的肌膚,唯有在衣襟下若隱若現的肌膚是白色的,那裡出現了一個小紅點。
  “你這裡怎么了?”
  瀨尾納悶之余指著自己的頸窩問道。片桐起先歪著頭,不懂他問的是什麼,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似地用手蓋住了那個部位。
  “啊,應該是蚊子叮的吧﹗昨天我去了訓練所,那過有一大片草叢,所以……”
  片桐手忙腳亂地解釋了一番,輕輕吸了口氣拉回先前的話題。
  “我會寫信給你的。”
  “……謝謝你。”
  瀨尾借著說話消除心中的不安。片桐咧嘴笑了開來。
  “到了當地還得繼續研究語言,可能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沒辦沒安頓下來,等奇研習結束應該會找個地方定居,到時候我會跟你們聯絡。”
  “真的?”
  “真的。”
  “一定哦﹗”
  “一定。我保證絕不爽約。”
  瀨尾抓住片桐的肩膀逼問他。片桐從兩人接觸的地立直接傳來的體溫讓他全身發顫。瀨尾由下往上凝視著他,片桐一時間喪失了語言能力。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承受不了壓迫的時間悄悄流逝。
  溫和的聲音在瀨尾的腦海繚繞。片桐那朴拙而真心的關懷圍繞了他的全身,他不能肯定這份關懷包含著怎樣的情感,只知道自己不安極了。
  望著片桐瀨尾一顆心大幅度地狂跳起來。如此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該不會連別人都聽得見吧?
  緊張麻痺了他的指尖。黏著身體不放的潮濕氣流彷彿連他的心臟部分一並糾纏住了。
  現下不說的話,將來一定會後悔。這種自我強迫的想法猛然向他襲來。
  站在眼前的男人幾個月後就要到一個自己再也觸碰不到的地方了。
  即使不說,片桐也明白瀨尾的心意。他覺得自己好可恥,不須化作語言傳達給片桐,自己的言行態度,甚至眼神,早已洩漏了心意。
  連楠之瀨都看穿了,善體人意的片桐絕不可能不知情。所以,他才會特地跑來跟瀨尾說明。也或許這純粹是基於友情。可是誰知道事實的真相是什麼呢?偶爾做一點對自己有利的解釋也不犯法吧?
  我不奢望能開花結果。也許他連明確的表示都不會給我,也或許他會不屑一顧。可是,我真的好想說。
  “片桐……”
  瀨尾的胸口漲滿了呼之欲出的言語和情感。他告訴自己,或許這一刻就是他把長年埋藏在心底的愛意剖白的最佳時機。
  “我……”
  抓住肩膀的指尖在發抖。喉嚨涌起一股強烈的干渴,就像快吐血一樣視野化成銀色光幕。他不敢凝視片桐臉龐,於是把眼睛緊緊閉上。為了把所有的思慕化為語言,他鼓起了全身的勇氣。
  “我…喜……”
  就在這一瞬間,瀨尾的唇被不知名的物體堵住了。柔軟的觸感輕輕掠過他的雙唇,旋即又離開了。還沒意會一箭雙雕那是什麼之前已經睜開眼帘的瀨尾,被眼前的景象梗住了呼吸。
  片桐的臉龐近在咫尺,兩人的睫毛幾乎要碰在一起。由上方覆住瀨尾的他捧住他的後腦勺,定定注視著臂彎中的人兒。
  “片、桐……”
  瀨尾的腦中一片混亂。
  他不明白記他贊嘆的臉龐為何靠得如此接近。而且他還取下眼鏡,拿在自己的手裡。
  掠過雙唇那個柔軟甘甜的物體是什麼?為什麼片桐的手要扶著我的後腦勺?還有,為什麼他那雙單眼皮的俊眸如此柔情萬縷地看著我?
  “片桐……”
  “我知道,什麼都別說了。”
  片桐伸出食指豎在瀨尾的唇瓣上,柔情似水地低喃著。他偷偷吸了一口氣,把眼睛閉上。
  片桐的臉龐逐漸向他靠近。秀麗的雙眉和高挺的鼻梁。他的鼻尖以岌岌可危的距離擦過瀨尾的鼻子,雙唇吐出的醉人氣息掠過臉頰的下一秒,剛才體驗過的柔潤觸感再次複上了瀨尾的唇瓣。
  接吻。這個單字和行為掠過瀨尾的腦海。他不是沒接過吻,大學時代也曾跟好幾個女孩子交往過,可是他作夢也沒想到片桐會親吻他,腦中一直把這個行為隔離在外。
  和剛才蜻蜓點水式的輕吻不同,這次是貨真價實的吻。片桐精致靈巧的舌尖從唇瓣之間的細縫潛入,在抵達的場所細細蠕動。
  接著,它找到了蟄伏在裡面的舌瓣上,追上意欲逃竄的它巧妙地糾纏。深入舌根的愛撫麻痺了瀨尾的思考,等他快要癱瘓的時候,又轉移目標戳刺他的上顎和內側齒齦。
  片桐的吻把瀨尾挑逗得全身滾燙。在喚醒每個細胞的刺激下,熱度從身體內側放肆地擴充勢力範圍。
  透過這次的親身體驗,瀨尾明白了接吻這種行為等於是愛撫的一部分。以往他所交換的吻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問候罷了,就算卷住對方的舌頭進行深吻,他的身體也不曾如此炙熱。
  抓住片桐手臂的雙手失去力氣,順著重力虛弱地癱向地面。
  片桐濃密的吻幾乎讓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片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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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不舍地望著緩緩離開的雙唇,瀨尾眼神迷蒙地呼喚愛撫自己的男人。沸騰的身軀不停重複著粗重的喘息。
  片桐像是沒有聽見似地往後退了一步,放開扶在瀨尾腰上的手。掛著溫和的笑容的他似乎打算就這么離開,瀨尾找不到適當的詞句,只能眼睜睜地目送他。  
  就在他失去支撐的那一剎那,無力的雙膝陡然一軟。
  “危險﹗”
  千鈞一發一際,片桐愴惶扶住失去平衡差點癱倒的身體。
  “你沒事吧?”
  語帶焦急的男中音。近在咫尺的白皙頸項。唯有頸窩一帶跟其他地方的肌膚不同,沒有經過烈日的薰陶。望著像是被蚊虫叮咬而留下的淺色斑點,瀨尾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枯槁。泉涌而出的情感和再次觸碰的溫暖讓瀨尾再也忍受不住,他抓住片桐的手投入了他的懷抱。
  “瀨尾?”
  受到驚嚇的片桐不知該把雙手擺在那裡。硬生生地停頓在離瀨尾肩膀幾公分外的距離。
  “片桐……片桐、片桐﹗”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能罔顧一切地緊挨在男人胸口。他不是不納悶片桐為何給予他前所未有的溫柔,但心底的愛意戰勝了疑惑。
  我喜歡你。我已經愛你愛得無可自拔。
  他借著不斷重複片桐的名字拼命傳達這份心意。不論跟誰交往,不論與誰接吻,他都不曾愛過一個人愛到胸口發疼地步。
  “片桐……我……”
  “我會回來的。”
  在瀨尾把話說完之前,片桐抓住他的肩膀,將緊挨著自己的身體剝開。接著他戴上了眼鏡,對泫然欲泣地凝視自己的瀨尾沉靜地宣言。
  “兩年後我一定會回來,所以……”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是不是要我等他?還是他另有所指?瀨尾沒有勇氣去追問寓意不明的後半句。
  片桐把掌心覆在瀨尾的臉頰上輕輕撫摸。指尖一根根劃過臉頰的愛撫漸漸冷了瀨尾體內的火熱。
  “好好保重自己,你的身體向來不是很健康……”
  充滿慈愛的眼神和關懷的言語。
  片桐向後退了一步,緩緩離開瀨尾的面前。為了怕瀨尾再次失去重心,他小心翼翼地抽離自己的手掌。從指尖流逝的溫暖帶給瀨尾一股哀傷。
  “你也是……”
  瀨尾對著逐漸遠去的背影大聲吶喊。
  “你也要體重自己的身體﹗”
  他轉過身來點點頭。
  “我會寫信給你﹗你一定要告訴我住在那裡﹗”
  片桐頷首允諾,再次往前邁開步伐。
  漸行漸遠的背影變成了小黑點,瀨尾動也不動地目送他的遠去,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第二天早上,暑氣依舊炙人。
  一大早便陽光普照,天氣預報午後氣溫會超過三十度。
  瀨尾一如往常做好準備,只喝杯咖啡就出門了。
  他走進楠之瀨超商買早餐,站在收銀台後面的是楠之瀨。表面上,這跟平常的早晨情景沒有分別。
  “嗨﹗”
  發現瀨尾紅腫的眼睛顯然是大哭後留下的痕跡,楠之瀨還是用一成不變的音調跟他打招呼。送走片桐回到房間的瞬間,瀨尾再也拴不住潰堤而出的淚水。
  “今天進了幾種不錯的便當,是秋天的新產品。你最喜歡的熏烤飯便當和飯團也送也來,現下這個時段可以任君挑選哦﹗你要選哪一種?”
  將收銀台的工作交給其他工讀生,楠之瀨走出來拉著瀨尾站在陳列便當的商品架前,拿起新產品一一向他說明。
  “你看這個怎樣?裡面有好吃的山粟﹗粟子好像也不錯。對了,今年再去撿粟子好不好?我會空出假期。我打算買輛越野車,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開著它爬山涉溪,還有……”
  楠之瀨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熱情地說著。他不期待瀨尾的回應,很明顯的,他只是關心瀨尾,想幫他打氣罷了。可是,這反而讓瀨尾喘不過氣來。
  “昨天片桐來找過我。”
  “今天回家會很晚嗎?如果不是很晚的話,我可以去接你一塊兒吃飯。今晚我難得排了休假。最近都沒去開發新店,我看我們就去喝幾杯吧﹗當作是揮別夏季的慶祝,我包你一定盡興而歸。”
  楠之瀨不理會瀨尾的話,兀自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瀨尾的胸口涌上一陣酸澀。
  “楠之瀨。片桐……昨天……”
  “我知道。”
  楠之瀨沉聲打斷了瀨尾的話。
  他伸手搭上瀨尾覆在便當蓋上的手,用力握住。
  “我都知道,你什麼都別說了。片桐有沒有虧待你?有沒有跟你好好說清楚?在我的面前你沒必要逞強,也不需要強顏歡笑,想哭就哭出來,要是不想開口就保持沈默吧﹗”
  楠之瀨知道。
  他知道瀨尾的心意,卻仍對瀨尾一往情深。只是他從不要求,瀨尾實在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你儘管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從楠之瀨低沈而堅定的語氣中,瀨尾可以肯定這個男人至今還是喜歡自己的。
  之後,過了兩個禮拜,片桐進入了訓練所。接受兩個月的訓練後,在十一月中旬,楠之瀨收到一張餞別會的邀請函。出發的日期跟預定的時間一樣是在十一月下旬,派遣的地點則是號稱阿拉伯最貧困的一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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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三    章


  進入十二月沒多久,街上便處處洋溢著耶誕節的氣氛。
  商店播放耶誕快樂歌,櫥窗的擺設也以耶誕節為主題。街上的玩具店正如火如如荼地展開禮品促銷戰,專賣炸雞的速食店開始接受耶誕節的訂貨。
  “這種火車站前的老商店街就算擺上耶誕節飾品,也只是殆笑大方而已。”
  儘管嘴上抱怨連連,楠之瀨仍拿起噴漆在超商的大玻璃窗上,描象徵耶誕節的圖畫。
  瀨尾蹲在一旁抱著膝蓋。
  連帽式的短毛裡襯大衣下,穿著濃重的法蘭絨外套和人字呢領毛衣,下面還裹了一件天然羊毛套頭緊身衣,下半身則穿著無摺長褲,鞋子搭的是短筒馬靴,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風。
  相形之下,楠之瀨穿的是牛仔褲,暗褐色套頭毛衣上罩了一件深藍色斜紋粗棉襯衫,鞋子則是幾年前買的名牌球鞋。
  “想不到你畫起圖來還挺有一套呢﹗”
  被寒風凍得雙頰泛紅的瀨尾有感而發地說。楠之瀨笑笑道“是不是很佩服我啊?”
  “嗯,甘拜下風。”
  瀨尾語出真誠。楠之瀨把頭轉向瀨尾,滿臉困窘地搔了搔脖子。
  “我還以為你會當成玩笑,這么認真夸我,害我很不好意思耶﹗”
  “你本來就畫得很棒啊﹗我以為你只有運動比較行呢﹗真是看不出來。”
  聽得連耳朵都紅起來的楠之瀨,轉向玻璃窗繼續畫圖。
  自從九月中旬片桐進入訓練所之後,只要禮拜六不上班,瀨尾都會到楠之瀨的店裡報到。
  也沒有特別想做什麼。忙於工作的楠之瀨能理會瀨尾的時間有限,瀨尾只能遠遠地眺望工作中的楠之瀨打發時間。
  午餐和晚餐兩人一邊吃著店裡的便當一邊閑聊,瀨尾在最後一定補上一句“片桐現下不知道過得怎樣”。
  而楠之瀨也部是以千篇一律的台詞回答他。
  “他啊,一定整天埋頭苦干吧﹗”
  自從九月中旬進訓練所之後,跟外面的聯絡就完全斷絕了。片桐的家人似乎知道如何跟他取得聯繫,但瀨尾跟楠之瀨在他父母心目中不受歡迎的人物,更懷疑這次參加服務隊的事是他們慫恿的,因此要從他們口中打聽消息簡直難如登天。
  每次瀨尾問起,楠之瀨總勸他不用擔心。而片桐又說過為了這次參加服務隊的事,他跟家裡幾乎鬧翻了,瀨尾實在硬不起頭皮去問他的父母聯絡位址。更何況,片桐曾說過會寫信給他,所以也只好乖乖等下去了。
  “片桐的爸媽從小就是那樣嗎?”
  “以前更可怕。”
  想起片桐雙親不苟言笑的模樣,瀨尾隨口問起。正在畫耶誕樹的楠之瀨頭也不回地回答他。
  “真的?我們不是也去他家玩過幾次?”
  “那是你轉學來了以後。”
  楠之瀨的語氣雖然平淡,神色中卻難掩一抹若有似無的怒氣。
  “你是不是受過他們的氣啊?”
  “我受的氣可多了。”
  楠之瀨嗤之以鼻。瀨尾好奇之下要他舉幾個例子來聽聽。
  “天大的麻煩是沒有,芝麻綠豆大的悶虧就數不清了……你也知道大家都把我當成這一帶的孩子王吧?所以每次出了事,阿保的父母就會透過學校向我家提出抗議……我對阿保是沒什麼意見,只不過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恐怕會跟他一輩子井水不犯河水吧﹗老實說,你被欺負的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想到阿保會主動找我說話。”
  “哦……?”
  楠之瀨頭一次揭發事實讓瀨尾大感愕然。
  “好了,終於完成這張楠之瀨便利商店的耶誕快樂圖啦﹗”
  “哇--不愧是高手?”
  楠之瀨轉身攤開雙手,向瀨尾展示他完成的圖畫。瀨尾看著畫報以熱烈的掌聲,問他“然後呢”。
  “什麼然後?”
  “剛剛的話你還沒說完啊﹗至少也告訴我,為什麼你沒想到片桐會主動找你說話。”
  原本笑容滿面的楠之瀨聞言嘆了一口長氣,將手中的噴漆收進袋子裡。粗魯的動作把袋子裡鐵罐撞得鏗鏘作響。
  “干嘛啦﹗是你自己先起的話頭,干嘛一副懶得理人的德性﹗”
  “我沒有懶得理你。工作告一段落了,我是想主個換個地方再聊。差不多也該吃午飯了,就去平常那家小吃店吧?”
  把散落一地的東西整理好的楠之瀨回頭征詢瀨尾的意思,瀨尾搖頭拒絕了。
  “換個地方好嗎?”
  “……你因為那裡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去過的店才不想去吧?那你說,你想去那裡?”
  楠之瀨忿忿地撇了撇嘴,將袋子扛在肩上。
  “別這樣氣呼呼的好嗎?你不是說你了解我的心情?”
  “我又沒說不了解。”
  冷冷地扔下這句話,楠之瀨大步走向超商的後門。瀨尾急忙追了上去。
  “那你干嘛生這么大的氣?”
  “誰說我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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