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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擁抱艷陽天》作者:ふゆの仁子【完結】

如果是楠之瀨,他會對片桐的轉變作何評論呢?瀨尾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想像著楠之瀨可能的回應。
  “……問了也是白問。你想聊的還不就是你那位愛到心坎裡的阿保。”
  楠之瀨自我解嘲地搬出片桐的名字,替答不出來的瀨尾接腔。
  冠在片桐名字上的累贅形容點燃了瀨尾的怒火,可惜他又不能完全否認,只好切牙忍了下來。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還有其他的。”
  瀨尾輕輕吸了口氣說。
  “還有什麼其他的?”
  楠之瀨使壞地問。瀨尾一時無言以對。
  他舉不出具體的實例,只是想跟以前一樣和他有說有笑。不只是局限在片桐的事,可是也不把片桐排除在外。
  “我知道自己太濃臉皮了,可是……我不希望你不理我。以後我再也不會說什麼不去我們三個人去過的地方、不做我們三個人做過的事,所以……”
  十二月看完片桐第一張明信片之後,瀨尾曾想過自己罔顧忘掉跟片桐之間的回憶,對身在異鄉試著改變自己的他,或許是一種失禮的行為。
  在分開期間忘掉一些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片桐就是片桐,本質上不可能有所改變。如果自己真的忘了有關他的某些事,大可以在重逢之後用新的記憶去填補。即使自己一五一十地記住他的全部,經過兩年的時間,說不定他本人早已有了改變。
  就讓回憶成為回憶,正因為它會消逝才鮮明地留在記憶裡,像拼圖一樣欠缺的部分,只要重新打造就行了。這就是瀨尾剖析後得到的結論。
  “充宏。”
  “我……喜歡宇一。因為喜歡,所以不想失去。可是我喜歡你的這種感情,和你對我抱持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我知道自己太任性了,可是……我只求你能在喜歡上別人之前……”
  “這是不可能的。”
  瀨尾使出全身的力氣揪住圍裙不斷傾訴,楠之瀨卻表情嚴肅地予以否決。
  “不可能……”
  “除了你以外,我不可能喜歡上第二個人。”
  楠之瀨面不改色地斷言,彷彿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為什麼?”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你真是個殘酷的家伙。”
  “別用玩笑來敷衍我。我……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喜歡你的人多如繁星不是嗎?你的球技媲美頭班級選手,外型又很出色。”
  “承蒙你的誇獎,真是我畢生的光榮……”
  “不是叫你別開玩笑嗎﹗你性格也是,我不敢說你零缺點,但你溫柔寬大,該嚴格的時候絕不輕易妥協,這不是每個女孩子夢寐以求的結婚對象嗎?你何苦對我……”
  “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感情,就別再說下去了。”
  楠之瀨義正辭嚴地說,用大掌蓋住瀨尾的嘴。
  “在喜歡你的男人面前,最好別說什麼自己是男人、自己太過任性這一類貶低自己的話,這不但失禮,對對方更是一大侮辱。你明白為什麼吧?”
  “嗯……對不起。”
  不容置喙的語氣逼得瀨尾把話硬生生咽了回去。這是楠之瀨令人欽佩的地方。
  換成了別人,就算認為對方侮辱了自己,可能也只是訕笑著帶過。楠之瀨卻直言不諱,把那裡不行、為什麼不可以挑出來分析得徹徹底底。
  得到推甄入學的資格進了大學,他卻說自己想當個體育老師,二話不說便放棄了選手的路。
  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瀨尾還取笑他這個老師一定會帶頭搗蛋,現下想想,說不定還挺適合他的。
  “打從國小時代我就想過無數次,為什麼自己非你不可。不是我自誇,我可是很受女孩子青瞇的,跟別人交往的時候,我也一再捫心自問。”
  楠之瀨交抱雙臂,感慨萬千地剖析自己。
  “結果呢?”
  “結果還是不知道。”
  楠之瀨干脆地說。
  “就是不知道。”
  “從國小時代就開始了,搞不好跟胎教一樣,就算新細胞增生,裡面也種下喜歡你的基因了。”
  用胎教這個單字來解釋他的心情,讓瀨尾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瀨尾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片桐的。認真回顧的話,可能是起始於眷戀他美麗的臉龐那時候吧﹗可是,追溯感情的起點也始終找不到明確的答案,最後也只能用“胎教”來說服自己了。
  如同轉學第一天挺身相助的片桐深深烙印在瀨尾腦海,要是當天受人欺負的瀨尾也在楠之瀨心中留下最原始的印記,那麼這個記憶絕非輕易能抹滅得掉吧﹗
  楠之瀨對瀨尾的感情或許連他自己也做不出解釋了。一股似是感激、又似愧疚的感情在瀨尾心裡萌芽。
  “老實說,事到如今連我自己都分不表這究竟是純粹的愛情、還是保護者的心境了。只不過看到你的臉我的小老弟就會蠢蠢欲動,這絕對跟一個父親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率直地把自己的感情開誠布公的楠之瀨,表情豁然開朗。
  “宇一……”
  “總而言之,”
  楠之瀨干咳一聲,彎腰凝視瀨尾的臉龐。
  “就算你沒有來找我,我也打算今天或明天跑去你家跟你磕頭謝罪。”
  楠之瀨將抓著圍裙的瀨尾攬進懷裡,若無其事地輕啄了一下他的雙唇。被這個算不上接吻的行為嚇了一跳的瀨尾雙目圓睜,楠之瀨笑道“這點程度你就原諒我吧”。瀨尾下意識地伸手複住自己的唇。
  “宇一﹗”
  “為了避免你以後疑神疑鬼的,還是先跟你說個清楚。我發願絕不會強迫你接受。”
  輕輕拉開瀨尾複住雙唇的手腕將他納入懷中,楠之瀨勾起傲然的微笑。
  “所以,要是有一天你回心轉意了,一定要暗示我一聲,這樣我才可以全面解禁發動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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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無法理解楠之瀨說些什麼的瀨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終於理清了話中的涵義。
  對於這種微妙的狀況究竟該害羞或生氣?瀨尾擠出曖昧的表情。
  “你似乎不太滿意。總之,還是先去上班吧﹗”
  “嗯……”
  楠之瀨這么一提,瀨尾才想起自己還得去上班。經過兩個月的空白好不容易又可以正常交談,瀨尾恨不得就這樣促膝長談,可惜他們已經不是學生,這終究是不可能的。
  “下班的時候過來一趟,如果我手邊沒事,就一塊去吃飯吧﹗”
  楠之瀨似乎看穿了瀨尾的心情。瀨尾用力點頭答應,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
  楠之瀨輕輕掠過他雙唇的那一剎那,瀨尾的腦海浮現了另一幅接吻的情景。那是一種濃密纏綿的熱吻。楠之瀨的啄吻和麻痺思考中樞的熱吻風格迥異,卻已足夠溫暖瀨尾的心。
  回過神來,被濃重雲層遮住的太陽終於露臉,堆在地上的積雪沐浴在陽光下,閃耀著銀色光輝。
  之後,瀨尾再次恢復每天早上到楠之瀨店裡買早餐、下了班就跑去買宵夜的習慣。放假那天,他把之前片桐寄來的明信片拿給楠之瀨看,一起翻開地圖對照上面所寫的地名。
  “回教國家很難找得到酒喝。”
  “服務隊隊員寄宿的房東教我們念可蘭經。”
  “幾乎見不到女人的蹤影。”
  “我騎過駱駝了。”
  片桐所描述的生活瑣事,對遠在日本的居民來說充滿了新鮮感。
  有一次,片桐寄來了身穿阿拉伯服裝的照片。片桐向來不喜歡拍照,這是相當罕見的一件事。
  跟電影中阿拉伯勞倫斯同樣的裝束,全向披著長袍,頭上裡著男用頭巾。強烈的輻射線把肌膚晒成小麥色,出乎意外地非常適合他。瀨尾吃了一驚。
  “如果是宇一的話,穿起來跟當地人可能沒有兩樣,沒想到穿在片桐身上也很適合呢﹗”
  “什麼叫如果是我的話,穿起來跟當地人可能沒兩樣?”
  楠之瀨苦笑著反問。或許是自己也有同樣的想法吧,他對著片桐的照片附和似地頻頻點頭。凝望片桐身影的楠之瀨眼眸升起一抹陰霾,但下一刻又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保一定過得很充實吧﹗”
  楠之瀨無限感慨。
  “我從沒見過他笑得這么開懷。”
  望著片桐照片中的笑臉,楠之瀨的眼眸浮現安心的色彩。
  日本季節轉換的速度令人目不暇接,而片桐前往的國家位在赤道附近,一年到頭氣溫都居高不下。從瀨尾隨著季節變換的問候語中才能感受到時光的流逝,片桐感嘆著“又是這個季節了啊”。
  瀨尾回信的時候,都會要求楠之瀨順便寫幾句話,但每次都被他拒絕了。
  “如果是寫給我的信也就算了,這是寫給你的,回信上面出現我寫的東西不是很奇怪嗎?我跟阿保已經習慣這樣的交往模式了,不必再多此一舉。”
  楠之瀨邊說邊繼續著手邊的工作。
  無可奈何之下,瀨尾只好把這些話轉述在信上,而片桐也只是短短地回了一句“宇一說的沒錯。”
  楠之瀨下一個輪休那天,兩人約在外頭見面。瀨尾把後來又收到的明信片拿給他看,楠之瀨卻說“沒必要每次都拿給我看”。
  “要是知道你把信拿給我看,阿保寫起信來就會諸多保留了。難得有這個機會,你也偶爾寫幾封熱烈的情書給他嘛﹗他在那裡八成孤枕難眠,送張噴火一點的照片給他當下酒菜也不錯啊﹗”
  “這個開玩笑太惡劣了吧﹗”
  “我說的是事實啊﹗”
  見瀨尾真的卻了怒,楠之瀨笑了一笑。
  “阿保又不是和尚,他是個健康的成年男子,不管每天過得多充實,該囤積的東西還是會囤積,不適時地發洩出來會有礙身心的。”
  楠之瀨所言不虛,但瀨尾就是不習慣這一類的話題。和他們兩人減少來往的時期,瀨尾也曾和女孩子交往過,甚至有過性關係,可是他從未探討過這方面的事情。
  “片桐跟你不一樣,所以沒關係。”
  瀨尾毫無根據地吐糟,楠之瀨明顯地很不高興。他點了根煙,對著瀨尾的臉噴出一大口煙圈。
  “什麼叫跟我不一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可要事先聲明啊﹗說到跟女人勾三搭四的程度,那家伙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被瀨尾激怒的楠之瀨將長長的煙灰抖在煙灰缸裡,好整以暇地揭露片桐的過去。
  “他那裡勾三搭四了?”
  意外的打擊揪疼了瀨尾的心。
  “我記得是念高中的時候吧,只要人家對他有意思,那家伙一個也不留活口。連我都被他飢不擇食給嚇到了……這件事很有名,不過你好像沒聽說。入學的時候,甚至有一個酒家女殺到學校來找他,還引起軒然大波。”
  “酒家女?”
  瀨尾把這個一點也不適合片桐的單字重複了一遍。
  “反正不是酒家就是泰國浴啦﹗他哭喪著臉說擺不平那個女人,只好連不相干的我一並拖下水,要我冒充他的情人,還說找女人扮演,搞不好會鬧個沒完沒了。那位大姐長得很漂亮,連我都被臭罵了好幾聲變態。你說,夠不夠慘啊?”
  楠之瀨笑著把玩手裡的煙,瀨尾卻笑不出來。
  片桐是個男人,偶爾拈花惹草也無可濃非。只不過瀨尾對他抱持愛慕之情,才下意識地迴避這個問題。這樣的話題在片桐和楠之瀨之間,一定就像家常便飯吧﹗
  可是,大學時代三個人聚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少,這方面的事瀨尾卻渾然不知。
  他的心在淌血。
  楠之瀨知道片桐放蕩一面,酒家女跑來鬧事的時候,也是楠之瀨假扮情人充當接箭牌,而他卻直到現下才得知這個事實。
  自己所不知道的兩人之間的關係割傷了瀨尾的胸口。自己究竟是嫉妒楠之瀨還是片桐,又或者是嫉妒那個和片桐肌膚相親的陌生女子,瀨尾自己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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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的季節過去了,自從瀨尾邁入身為社會人士的第二年,片桐寄來的信減少為一個月一次,裡面的內容也開始出現令人心憂心的單字。
  “來到舊市街,遇到了手持來福槍的士兵,裝設覆帶的戰車在大街上奔駛。”
  瀨尾的腦裡浮現二月看到的新聞報導。政局動盪、宗教衝突,一觸即發的火種隨處可見。
  每次去買早餐,瀨尾都會向楠之瀨確認。
  “會不會有事呢?”
  “我也不敢開空頭支票,不過應該沒事的。如果連我們都不這么想,那不就慘了嗎?”
  看到電視新聞報導阿拉伯半島的緊張情勢,說話老是不正經的楠之瀨也擔心了起來。
  再怎么不安、再怎么焦慮,他們也無能為力。楠之瀨說的有道理,等在日本的他們只能祈禱片桐平安無事。
  可是,越是祈禱瀨尾的心越是不安。
  拿著來福槍在街上出沒的軍隊、戰車、裝甲車、軍用直升機、手榴彈,只有在電影中看過的沙漠戰爭彌漫著沙塵。
  那樣的情節也出現下瀨尾的夢裡。越來越具體化的場景中,片桐跟著一群當地人躲避戰火。身穿民族服裝他驚叫著穿梭在槍林彈雨中。終於他倒在沙漠上,身上疊了一具又一具的尸首,誰也聽不到他發出的悲鳴。
  “片桐……”
  夢在這裡醒過來。
  唯有在二流戰爭片中才能見到景象化成了現實,而片桐正生活在那樣的危險裡。瀨尾每天早上都巨細靡遺地翻閱報紙,電視新聞也從不遺漏。
  有時,他會在車站碰見片桐父母。
  自從片桐去了阿拉伯半島,瀨尾總覺得跟他們接觸是件很尷尬的事,但現下這種狀況下,他們至少可以當作參考。
  雖說片桐跟父母已經鬧翻了,可是一旦有個萬一,第一順位聯絡的應該還是他的家人。既然片桐的父母生活得很平靜,就表示片桐目前安全無虞。
  所以,五月底的某一天,看到片桐的父親搭上電車的背影,瀨尾也放心地前往公司上班。
  不料,他在中午接到了一通電話。
   
          ﹡       ﹡        ﹡

  “瀨尾先生,二線電話。是一位楠之瀨先生打來的。”
  “謝謝。”
  楠之瀨很少打電話到公司來。一邊想著真是難得、一邊檢查資料的瀨尾,接過總機轉來的電話。
  “我是瀨尾……”
  “你看過新聞了嗎?”
  瀨尾報上名字的同時,楠之瀨便迫不及待地追問。
  “新聞?我還在工作耶……”
  “發動武裝政變了,聽說內戰已經爆發了。”
  “什麼?”
  陌生的字眼讓瀨尾一時回應不過來,腦袋稍微整理過後,他才弄懂楠之瀨通知自己的事情是什麼。
  “是真的嗎?”
  “我只看到臨時插播的新聞快報,詳細的情形也不清楚。我打電話到所有想得到的地方確認,包括片桐家、外交部、還有大使館,結果都沒有人接。”
  楠之瀨失去平常的冷靜,激動地加快說話的速度。
  他沒說是哪個國家,但絕對是片桐前往的國度。坐在椅子上的瀨尾膝蓋打起哆嗦,握住話筒的手腕也抖個不停,牙齒發出咯咯的撞擊聲。這不是因為寒冷。楠之瀨所說的話終於在瀨尾的腦海中拼湊成現實。
  “我該……怎么辦?”
  他心中一片混亂,思考無法集中。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情景化作現實了。片桐是否平安無恙?
  “我知道通知你這個消息,你一定會方寸大亂,可是我又不能瞞著你……對不起。”
  或許是察覺到瀨尾的動搖吧,楠之瀨激動的口吻平靜了不少,他試著安慰瀨尾。
  “現下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我會儘可能去搜集情報,下班後記得來我這裡趟。你要振作一點好好工作,知道嗎?”
  這些話並不能把內戰剝離瀨尾的腦袋。他無心校改資料,臉上血色盡褪。
  “瀨尾,你的臉色很蒼白,去醫務室休息一下吧﹗”
  剛把話筒放下,上司便如此對他說。來自身旁的勸告聽來是那麼遙遠。或許是引發了輕度的貧血吧﹗他腳步踉蹌地走向醫務室,途中有好幾次想就地蹲下。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來到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務室,脫掉西裝外套躺在床上。
  純白色的天花板猝地染成血紅。
  內戰。
  同樣的單字在腦中不住盤旋。既然是新聞快報,提供的情報應該有限。
  在人稱阿拉伯最貧窮的小國爆發戰爭。那種沒有輸出石油給日本的國家發生內戰,絕大多數的日本人都懶得關心吧﹗
  可是對瀨尾而言,這無疑是一件大事。在那塊土地上有瀨尾最心愛的人。片桐的明信片曾經提到,那個國家以前分裂成兩部分,直到數年前才正式統一。
  瀨尾想起自片桐遠行後,他從書上看到關於“聖戰”這個回教信仰的第六教義。在回教世界中,人們無不將遵從真神提示挺身而戰這條教義奉為真理。
  灼熱的太陽、金色的沙漠。像一幅不可思議的圖畫般,用褐色石磚蓋成的建築物和蔚藍的天空。天方夜譚的童話世界存在現實中。而那個國家現今正烽火連天。不絕於耳的槍聲和手持來福槍的士兵。片桐信中的內容在眼前歷歷浮現。
  擔心也於事無補,楠之瀨說的沒錯,我根本無能為力,所以只能拼命祈禱。
  祈禱他安然無恙。
  雖然我能做的只有祈禱,但總比什麼也不做要來得好。
  躺著休息心情還是一樣沉重,沒等於下班時間瀨尾就早退了。在車站的報攤買了三份晚報,裡面只有一份報導了阿拉伯半島的內戰,而且記載的只有“爆發內戰”這件事,其他沒有任何新的情報。
  是因為情報太紛亂?還是來不及刊登?
  在離家最近的車站一下車,瀨尾立刻直奔楠之瀨的店。正好輪到休息時間的楠之瀨叫他到裡面的休息室。擺在摺疊桌上的煙灰缸堆滿了煙蒂。這些恐怕都是楠之瀨的傑作吧﹗天花板被煙薰得一片白濁。
  “沒有新的情報。”
  瀨尾還沒開口,他就搶先說了。
  “我跟片桐的媽媽聯絡上了,不過他們家的人除了爆發內戰之外,沒有接獲其他消息。服務隊事務局也在拼命搜集情報,可是那是個封閉的小國,能得到的情報少之又少。他們說如果接獲消息,一定會馬上聯絡我們……”
  在電話中聽到消息,瀨尾還抱著半信半疑的僥倖心態。如今聽楠之瀨親口說出這個現實,他頓時眼前發黑。
  雙腳一軟,身體劇烈搖晃。他感覺不到重力,全身失去了平衡。
  “充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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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之瀨及時扶住搖搖欲墜的瀨尾,將他單薄的身軀抱在懷裡,拍打他的臉頰。
  “喂﹗你昏倒有個屁用啊﹗現下最慘的人是阿保,再來是阿保的家人,最後才輪得到我們啦﹗我知道阿保對你很重要,正因為如此,你更應該堅強地等他回來﹗要是連我們都不相信他能安然無恙,那還有誰會相信呢?”
  將瀨尾抱在溫暖的懷抱裡,楠之瀨用真摯的眼神凝望著他的臉龐。
  楠之瀨說的有道理。就算自己昏死了也無濟於事。他也明白這一點,可他就是無法忍耐。片桐說不定會死、說不定會永遠離開人世,誰也不能保證沒有這個可能。他好恨自己的愚昧,當初說什麼也該阻止他前往阿拉伯半島才對。
  他得冷靜下來才行。儘管心裡這么想,瀨尾的思考還是一逕地朝負面方向發展。
  “充宏﹗喂﹗你還清醒吧?你看不看得見我啊?”
  望見瀨尾的大眼睛滾出一顆顆淚珠,楠之瀨大驚失色。他不只拍打瀨尾的臉頰,還抓著他單薄的肩膀前後搖晃。
  粗糙的手指抹去他臉頰上濕潤的淚痕。
  “宇一……”
  透過指尖傳來的溫暖讓人感覺好窩心。瀨尾把雙手複在他的手上,閉起眼睛貼上自己的臉頰。我還活著,活在現實的世界中。楠之瀨貼在臉頰上的手掌這么告訴他。
  他的手宛如垂落地獄的一縷蜘蛛絲籠罩著白光。瀨尾從沒像此刻般感覺楠之瀨如此值得倚賴。他陪在自己的身旁。不論心中多么不安,只要有他在,自己的雙腳就可以穩穩著地而不會迷失自我。
  也可以相信片桐一定還活在世上。
  “救救我……”
  瀨尾用沙啞的嗓言向眼前的男人傾訴。
  可是,一旦放鬆了警戒心,自己的腳底就會掏空,掉落深不見底的黑洞。眼前的景物在搖晃,視野中唯一清晰的,只有男人撫摸自己臉頰的手掌。
  “充宏……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領略了瀨尾話中的含意,楠之瀨不僅沒有高興的表情,反而深深蹙起了眉頭。
  “你知道自己面對的人是誰嗎?我不是阿保,是楠之瀨宇一郎,這點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宇一。”
  瀨尾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舌尖在微啟的雙唇中蠕動。
  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撫摸我臉頰的男人是誰。
  我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說出那句話的。
  我也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誰,知道楠之瀨愛的人是誰。我毀棄了跟楠之瀨之間的約定,主動誘惑了他。
  “我知道。我是瀨尾充宏,而抱著我的人是楠之瀨宇一郎。”
  “你確定你真的知道?”
  儘管如此,楠之瀨還是無法置信而再次向他確認。箍住手腕的指尖微微顫抖。
  “我應該跟你說過,看到你的臉,我的小老弟就會不規矩。不過,我不打算強迫你,這點你還記得吧?”
  “我記得。”
  瀨尾用力地點頭。瀨尾徘徊在現實和夢境中的心意漸漸鎖定了“眼前”。腳底下的黑洞消失了,只有眼前的楠之瀨變得清晰。
  “我還記得你說過,要是我回心轉意的話,一定要通知你一聲。”
  而媲美紳士風度的楠之瀨也始終恪守約定。
  彼此都是男人,他一定有過痛苦掙扎的時刻。瀨尾卻忘了楠之瀨過去所受的煎熬,一如過去般跟他撒嬌,天真地把他當成知己好友。如今,瀨尾總算痛切地體會到什麼叫不求回嘗的愛情。
  僅僅只有一次,這個對瀨尾恣意寵溺的男人衝破了自己的理性。
  十二月的那一天,他打算強行佔有他。他不是辦不到,只要無視瀨尾的心意,和他發生進一步的關係是很有可能的事。
  可是,楠之瀨沒有選擇這條路。他原諒了對自己的感情視若無睹的男人,縱使一度跟他保持距離,到頭來仍無法忘情,寧願磕頭謝罪也要對方重回自己身邊。
  如果立場相反的話,我會怎么做呢?
  明知道我對他痴心一片,卻以傻得像個木頭人,更過分的是,還在我的面前談論他喜歡的男人。
  喪失理智是在所難免的。敷衍的心態根本抑制不了那份激情。
  可是楠之瀨做到了。就連瀨尾像條躺在砧板上的活於主動送上門來任君享用,他也靠著過人的理性壓抑住自己的感情,再一次問清對方的心意。
  “你啊……八成是個大傻瓜。”
  瀨尾噗哧一聲取笑楠之瀨。回到現實後,濕潤兩頰的淚水也干了。
  “我那裡傻了?”
  “全部。從頭傻到尾。”
  瀨尾一直以為楠之瀨是個成熟的大人,所以能用堅韌的理性來忍耐,實際上卻不盡然。
  說不定他是怕瀨尾徹底拒絕了他,才不敢踏出最後一步。
  他很清楚對方有多重視自己,清楚到受愛慕的自己都會為之心痛的地步。一路走來的溫馨回憶和不想傷害瀨尾的心情,在他的內心演出拉鋸戰。
  要讓珍惜瀨尾的楠之瀨前進一步,需要一句話從背後推他一把。而瀨尾知道那句話是什麼。
  “宇一……你還記得當時你說的另一句話嗎?”
  將瀨尾攬在懷中的楠之瀨全身僵硬。
  “充宏。”
  “你說只要我暗示你,你就會全面解禁。你忘了嗎?”
  瀨尾下定決心抬起垂在兩旁的手臂摟向楠之瀨的脖子。指尖冰冷的觸感使得楠之瀨渾身一震,他沒有逃開瀨尾的手腕,搖頭回應了瀨尾的問話。
  “--我沒忘。”
  “既然如此,就別再客氣了。我可是很努力地暗示你了。”
  他不是沒有半分躊躇,只不過想要感受楠之瀨的溫暖這種心情勝過了猶豫。
  環抱著自己的男人溫柔得令人心醉。愚昧的瀨尾直到現下才發現,委身於這個男人的感覺有多么美好。
  瀨尾縮緊環住楠之瀨的手臂。男人的臉龐緩緩下降,停在他的面前。
  “充宏。”
  楠之瀨深情款款地呼喚瀨尾的名字,形狀不變的雙唇就這么疊上了瀨尾。
  像是要滋潤瀨尾乾燥的雙唇般,楠之瀨一再重複著啄吻。
  從交疊的唇縫泄出的氣息帶給瀨尾福祉的感受。
  “……宇一……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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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捧住對方的臉頰自己更換角度主動索吻,楠之瀨動輕輕推開了他的肩膀。
  “宇一郎?”
  為什麼不再吻下去呢?瀨尾的眼神責備著他。楠之瀨雙頰微紅搖了搖頭。
  “為什麼?”
  “我得回去工作了。而且……我不想在這樣的地方抱你……”
  就這樣隨波逐流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楠之瀨卻在這種情況下,以值得膜拜的理性將瀨尾推開。
  “你什麼時候下班?”
  瀨尾無力地問道。他對楠之瀨放開自己欲火高漲的身體頗覺不快,但想起目前置身的場所也無法抗議。
  這樣的氣氛對成全多年來的單戀來說,或許有些殺風景。為他設想,不輕易迷失於誘惑中,楠之瀨的理性都快讓瀨尾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你真的願意?”
  “煩不煩啊?同樣的話要我說幾遍你才甘心?”
  瀨尾故意用凶巴巴的語氣掩飾困窘,將紅通通的臉蛋撇過一旁。
  “我九點下班……不,八點半就可以結束了。”
  “八點半?那要約在那裡見面?”
  楠之瀨略為沉吟,回答說“就在我房間吧”。楠之瀨的房間在超商後面的祖屋二樓。他的家人也住在一起,這樣不是會被聽到嗎?
  “我媽晚上會過來看店,我老弟參加露營,所以……”
  “好吧﹗”
  楠之瀨先行解除了瀨尾的疑惑。
  “我先回家一趟。你要下班的時候再打電話給我。”
  “好。”
  楠之瀨用力點頭,再一次愛憐地撫摸臂彎中瀨尾酡紅的臉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在即將陷溺之前緊急煞車,依依不舍地離開濡濕的雙唇。
  “待會兒見。”
  楠之瀨解放了懷抱中的瀨尾,誘人的嗓言裹住了瀨尾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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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五    章


  回到家的瀨尾如坐針氈地等待約定的時間到來。
  “阿保怎么樣了?他沒事吧?”
  一踏進家門,母親便左一句右一句地問個沒完,瀨尾卻心不在焉。
  “你在發什麼愣啊?你不擔心阿保嗎?”
  瀨尾不理會被問了老半天還是悶不吭聲的兒子惹火的老媽,逕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怎么可能不擔心。
  盼望片桐能平安歸來的份心情,我相信即使不跟他的家人相當,也僅次於他的家人。不我不只是期盼,而是用更深一層的信賴等待著他,等待他平安歸來。
  我能做的就只有這樣。
  不論我多喜歡他,也沒辦法飛到他身旁,更無法代替他前往戰場。
  這個再明白不過的道理是楠之瀨教給他的,他也學會了自己應該抱著愛片桐的心,平靜地等他回來。
  也由於如此,他下定決心接受楠之瀨的感情。
  楠之瀨雙唇的觸感在不經意間甦醒,熱流在體內凝聚。
  舌尖輕觸的感覺讓他的腰際竄過一陣酥麻。瀨尾的舌頭在口腔中蠕動,試著去追溯那份感覺,喉嚨突然好干好渴。
  “……我在想什麼啊……”
  瀨尾被內衣底下亢奮的自己嚇了一跳,心慌意亂地甩了甩頭。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跟楠之瀨見面。歷經了幾年的陰錯陽差,我終於要接納他的感情了。
  儘管他在腦中不斷告誡自己,理性和本能卻似乎各自為政。躍入腦中的思惟越來越冷靜,下半身卻反其道而行,亢奮得無以複加。
  “下流……”
  瀨尾唾罵了一聲,選擇先滿足自己的慾望再說。
  他的性欲不高,認真說來算是偏向淡薄。事實上,打從他出社會以來,還沒有過名符其實的性行為。遇到真的無法忍受的時候,他也只是靠力救濟的模式來解決需要。
  所以,對於自己的身體如此渴望和楠之瀨之間的性愛,他委實吃了一驚。
  瀨尾脫掉西裝躺在床上,解開腰帶拉下拉鏈。金屬磨擦聲激起他劇烈的羞恥心,瀨尾強忍著難堪將手指伸向底褲。
  解放的瞬間,慾望增加了硬度。僅僅被指尖輕輕碰觸,排山倒海的快感便涌向他的腰際。
  “……﹗”
  瀨尾咬住下唇,將差點脫口而出的呻吟封殺在喉間。如此心蕩神馳的亢奮狀態,他以前從未體驗過。
  從腰部將手指探入,在沒有障礙物的情況下直接接觸,分身火熱得幾乎要把人燙傷。
  他閉上眼睛,用手掌裹住重複著強勁脈動、以勢如破竹的威力撐起布帛的硬挺。耳邊響起楠之瀨醉人的呢喃。
  “充宏……”
  煽情而灼熱的氣息撩撥耳畔,摩挲頸項,然後……
  “瀨尾。”
   就在他幻想著後續行為那一剎那,另一個男人的佔據了瀨尾的腦海。沈溺欲海的意識急流勇退,瀨尾瞪大了雙眼。
  不對。即使腦中否定,身體依然記得那份感覺和聲音。
  讓他明白接吻也是愛撫之一的,不是跟楠之瀨交換的吻。在口腔內探索舌瓣,卷住舌根刺激上顎的舌尖,也不屬於楠之瀨。
  從雙膝崩落的理性。因為舍不得嘴唇帶走甜蜜,他緊挨的是誰的胸膛?
  “我一定會回來。”
  兩年後一定會回來。片桐進入訓練所之前跟瀨尾的約定,為何偏偏在這種情況下想起?被楠之瀨溫柔的親吻感動,願意將身體交付給他的人是誰?
  “……騙人的。”
  片桐的聲音和親吻把瀨尾的欲火扇得更旺。從底褲取出的前端溢出的源源不絕的思念,濡濕了瀨尾的手。
  我想獻身的對象是楠之瀨,不是片桐。儘管內心愛慕片桐,我還是選擇了楠之瀨。
  越想否定片桐,他的身影越是鮮明。
  那張有生以來第一次觸動他心弦的臉龐。框鏡片下綻放光芒的雙眸彷彿能洞悉一切。
  沉穩的語調、深藏體內的激情。瀨尾想挖掘他超越自己理解範疇的內心世界。這份渴望在得知他參加青年海外服務隊的時候攀上了最高點。
  瀕臨極限的熱潮一鼓作氣爆發了。最後一瞬間佔據在腦海的是片桐的身影。
  “片、桐……﹗”
  瀨尾借著肩膀的起伏鎮定急促的呼吸。他告誡自己什麼也別去想,玷污掌心的黏稠體液卻揭發了瀨尾所有的罪行。
  他凝視舉到眼前的雙手,自問自己究竟想怎么樣。
  就在這時候,電話鈴聲響起。瀨尾整個人驚跳起來,盯著手邊的子機。
  一次、兩次、三次。
  看看時鐘,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瀨尾望著響個不停的電話,伸不出自己污穢的手。
  說不定楠之瀨會為了瀨尾提早結束工作。如果真是這樣,他該拿什麼臉去見他?只要瀨尾不說,楠之瀨絕不可能知道他私下想著什麼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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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瀨尾自己清楚的很。
  倚賴自己的手迎向高潮的剎那,腦中描繪的身影不是楠之瀨。這個事實他該做何解釋?
  誰也不能保證,跟楠之瀨親熱的時候不會發生同樣的事。前一刻甚至連想也不曾想過的情形,在此刻發出威脅的警訊。他的心情劇烈震盪,原先構築好的理想圖在射精的瞬間煙消雲散了。
  “……喂,瀨尾家。”
  不久,樓下傳來母親匆忙接起電話的聲音。會是誰打來的呢?如果是媽媽的朋友,他就可以多出一點時間做心理建設。至少再三十分,至少等到約定的時間吧﹗
  瀨尾用面紙擦拭臟污的手,在心中暗自祈禱。
  --可是……
  “充宏,電話﹗”
  母親無情的呼喚讓瀨尾停止了呼吸。他沒有問是誰打來的,直接拿起眼前的子機按下通話鈕。
  “喂……”
  再也找不到逃避的藉口了,他必須面對自己所犯的罪。瀨尾就像推上斷頭台的死囚,緊閉雙眼接起電話。
  “充宏嗎?”
  傳來的果然是楠之瀨的聲音。再也逃不掉了。瀨尾心灰意冷地回了聲“嗯”。總之,也只有見了面再說了。瀨尾決定將自己的迷惘據實以告,再跟楠之瀨商討解決的方案。
  “宇一……我……”
  “阿保回來了﹗”
  痛下決心的瀨尾和欣喜若狂的楠之瀨幾乎同時開口。
  “……宇一?”
  聽見楠之瀨宣佈的消息,瀨尾的思考全面停擺。他說誰回來了?不在腦中重複一遍他無法明白。
  “你說片桐回來了……?可是……爆發內戰的消息……今天新聞剛報導啊……?”
  “聽說更早以前情勢就很危急了,所以日本企業的社員和服務隊已經事先接獲避難命令。總之,阿保現下在我這裡,你要是方便就趕快過來吧﹗”
  “嗯……”
  像只無頭蒼蠅的瀨尾掛斷電話旋即穿好衣服,三言兩語跟母親交代事情經過後飛奔出了家門。
  他朝著楠之瀨的店疾速狂奔,目的卻已跟原來的預定不同了。
  是否因為情緒激昂的關係呢?五月的春季氣溫,唯有瀨尾的周遭感覺異常燥熱。
  發出避難命令,是不是意味著當時的局勢相當危急?
  片桐會不會受了傷?沒來由的不安襲向瀨尾心頭,他的腳步不覺一緩。強忍住想半途折返的念頭,他再一次向前奔跑。
  電車似乎剛巧進站,踏上歸途的人潮從反方向涌向瀨尾。
  瀨尾在人群中閃躲,好不容易抵達了到達站。
  在店裡面?還是在後面的休息室?還來不及做好見面的心理準備,瀨尾已經發現了片桐的身影。
  兩個高碩的男子正站在店門口抽煙。
  一個是楠之瀨便利商店的年輕店長,另一個身高也不遜色的精瘦男子留著披肩的長髮,身穿破舊的牛仔褲和長袖襯衫,腳邊放著大背包。兩人面對面,楠之瀨雙臂交抱哈哈大笑。
  這幅畫面令瀨尾無從介入,他駐足在原地不動,面向道路的楠之瀨發現了他。
  他夾起嘴上的國,另一手擺在對面男人肩上,將臉湊近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原來背對這邊的男人也緩緩回過頭來。
  瀏海蓋過眼睛,肌膚晒成漂亮的小麥色。整體線條變粗的男人乍見瀨尾的臉將眼睛瞇成一條縫,似乎一時間認出他是誰。印象之所以大不相同,並不只是因為沒戴眼鏡的緣故。
  瀨尾的身體一僵。
  “瀨尾?”
  他也把煙取下,蠕動薄唇呼喚他的名字。久違的清澈男中音。被片桐性感的聲音呼喚的瀨尾全身寒毛直豎。
  比殘留在耳邊的聲音更有磁性、更具男人味。
  “片桐……”
  瀨尾呼喚令人懷念的兒時同伴的名字,緩緩向前踏出腳步。
  “過得還好嗎?”
  站在片桐面前的瀨尾面對許久不見,整體印象變得比照片上還要健壯的男人,心情有些無所適從。
  “這句話我正想問你呢?”
  片桐問起兩人的健康狀況。楠之瀨叼著煙回應他,把手伸向瀨尾的肩膀。
  可是,在他的手掌只差厘米就碰到肩膀的時候,瀨尾向旁移動幾步逃開了。楠之瀨望著自己的眼神蒙上淡淡的陰霾,瀨尾避重就輕地和片桐交談,故意不去想它。
  “我當然很好羅﹗你看,我不是活蹦亂跳的嗎?”
  “內戰的影響真的有那麼嚴重?”
  楠之瀨用眼角余光瞟向瀨尾,不動聲色地詢問片桐。
  “早在幾天前我就已經離開那個國家了,只是一直排不到機位回來。其實那邊的情況根本沒有電視新聞播報的那麼誇張。”
  片桐把煙蒂扔在地上,向楠之瀨打個暗號。楠之瀨從牛仔褲的口袋掏出還是一樣歪七扭作的煙遞給了他。片桐把煙叼在嘴裡,借著楠之瀨嘴上的煙點燃。
  “還是日本的煙好抽。”
  片桐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感慨良深地說。楠之瀨無言地點頭同意。
  “那邊連煙也不能抽嗎?”
  “那倒不是。我抽過那裡賣的煙,不過要跟當地人混熟,還是得學會嚼卡特才行。”
  “什麼叫卡特?”
  楠之瀨興致勃勃地追問詳情,一陣敲擊聲從背後的玻璃窗響起。回頭一看,有個工讀生正朝著這邊呼喊。
  “店長﹗片桐先生的父母打電話來,剛剛接到服務隊的聯絡,要他趕快回去一趟﹗”
  “對哦……我都忘了。回到家要馬上跟他們聯絡才行。”
  片桐兩手互擊做了一個恍然大悟的手勢。
  “看你連行李扛過來了……該不是一回來就直接跑到這裡了吧?”
  “是啊,反正順路嘛﹗一回我家就得忙著跟事務局聯絡,恐怕有好一陣子都沒空過來打聲招呼。抱歉,瀨尾。你特地趕了過來,我卻沒辦法陪你多聊兩句。”
  “啊,沒關係啦﹗該抱歉的是我才對,你剛回來一定累壞了。這陣子你會留在日本嗎?”
  “我也不敢確定,下一個派遣地點大概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才會決定吧﹗”
  由話中的意思推斷,片桐的任期還沒結束。
  “那好吧,等你忙完了記得通知我們一聲,我再找時間三個人一起去喝個痛快。回教國家不是不準喝酒嗎?”
  “那是表面上,異教徒還是可以在市集上買來喝。這方面的軼聞等我們聚餐的時候再補充吧﹗”
  片桐毫不費力地背沾滿塵沙的大背包,轉頭面對瀨尾瞇起眼睛。
  “抱歉,瀨尾。沒能跟你多聊聊。”
  “沒關係。”
  明明有千言萬語想在見面的時候告訴他,瀨尾的腦海裡卻找不到只字片語。幸好你平安無事。辛苦你了。一定累壞了吧?腦中翻來複去只有這幾句,他的舌頭好像打結了一樣。
  “再聯絡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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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桐從容不迫地伸出寬濃的手掌,在瀨尾柔軟的頭髮上胡亂搓了兩下。
  從頭頂和額頭傳來溫暖往全身蔓延開來。瀨尾追逐著遠去手掌,輕輕點了個頭。
  “那我走啦,宇一﹗多謝你的煙。打擾你這么久真是抱歉。我會盡快聯絡你跟瀨尾。”
  “看到你平安無事,我們就放心了。”
  片桐微微頷首,向瀨尾打個招呼,轉身邁向歸途。
  直到看不見片桐的背影,不斷揮手的瀨尾才留意到有股視線一直盯著自己。雖說只有一眨眼的時間,瀨尾把楠之瀨忘得一干二淨終究是個事實。心懷內疚的他把臉轉了過來。楠之瀨究竟抱著什麼樣心情看片桐撫摸他的頭呢?
  “……對不起。”
  瀨尾心虛地向他道歉,楠之瀨板著臉說“你干嘛道歉”。被他這么一堵,瀨尾只好默不作聲。
  “真是可喜可賀啊﹗”
  冰冷的語聲鑽進不敢看楠之瀨臉孔的瀨尾耳中。
  “……什麼事情可喜可賀?”
  “阿保回來了,你一定很高興吧?內戰要是持續下去,他一定會被調回日本,但我沒想到他會回來得這么快……真是一大失策。”
  “宇一?”
  “我本來打算趁你傷心的時候把你占為己有,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偷聽到我們之間的談話,偏偏選在這個節骨眼冒出來攪局……天底下居然有這么該死的巧合,不認栽還真是不行呢﹗”
  楠之瀨瘋了嗎?自我解嘲的冷笑和語無論次的嘲諷觸動了瀨尾的火氣。
  “你這是什麼話﹗簡直像在埋怨片桐回來似地……”
  “不是像,而是事實﹗”
  楠之瀨抓住瀨尾的語尾大肆諷刺。瀨尾終於明白楠之瀨是故意在激怒他。
  “你不也是嗎?阿保回來了,你還願意實踐剛才的約定嗎?”
  楠之瀨單刀直入切進不願觸及的話題核心。得知片桐回來的消息之前,原本已經預備妥當的台詞在混亂中消失得蕩然無存。
  “我……”
  “你看吧﹗問了也是白問。看到你避開我的手掌,我就已經心裡有數了。你願意跟我上床,根本不是為了喜歡我。只要能夠幫你排譴阿保不在身邊的寂寞,把你救離開阿保可能死去的恐懼之中,是誰都無所謂對不對?”
  “不……是……”
  “不是?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憤怒的瀨尾正想駁斥他單方面的論斷,楠之瀨又窮追不舍地提出反問。
  “不是﹗”
  瀨尾吼出這句彷彿是在告誡自己的話。在楠之瀨不留情面的睥睨下,瀨尾勉強撐住幾乎要打起哆嗦的膝蓋,握緊雙手的拳頭。
  “你撒謊。”
  可是,楠之瀨搖頭了。
  “我沒有撒謊﹗”
  “……要是你堅持自己沒有撒謊……”
  被瀨尾的態度惹毛的楠之瀨抓住他緊握的雙拳,一把拉入自己懷中。
  “宇一……”
  “那麼,就算我現下吻你、抱你,你也不會有異議吧?”
  在耳邊細語的時候,瀨尾的身體已經被箍在楠之瀨的臂彎裡。在超商旁邊的小巷退場門,彼此的身體密不透風地緊貼在一起。
  楠之瀨限制了瀨尾的行動,粗暴地故技重施,將膝蓋頂入大腿之間,肆無忌憚地刺激他的中心。
  “住、手……﹗王、八蛋﹗你想干什麼﹗?”
  “別大呼小叫的行不行?剛才你不是也歡迎得要命?在休息室辦事你都不介意了,現下還裝個什麼勁。”
  楠之瀨靈巧地解開他的腰帶,拉下褲子的拉鏈。膝蓋的刺激早已讓他的下半身陷入微妙的狀態,如今又加上急起直追的愛撫,沉眠體內的感覺一鼓作所被喚醒了。
  “宇、宇一郎﹗”
  “很爽吧?見到片桐再加上大庭廣眾之下被人輕薄,感覺是不是很Higj啊?不用忍耐了,射出來吧﹗我會用手助你一把。”
  楠之瀨故意在他耳邊呵著熱氣,灌輸煽情的字眼。淨挑些猥褻的詞彙,全是為了撩撥瀨尾的情慾。
  可是,他指尖的動作卻異常溫柔,不斷施壓的膝蓋也停止了動作。
  如果這裡不是戶外,如果不是片桐才剛回來,或許瀨尾會心甘情願地接受楠之瀨的愛撫。
  可是,這裡是戶外,他跟片桐才剛交談過。他的身影清楚地烙印在視網膜,耳膜也殉留著他的聲音。在這種狀況下被迫承受唯有惡意刁難四字能予以形容的愛撫,只會讓瀨尾感到屈辱。
  “宇一﹗放開我﹗求你……把手拿開﹗”
  瀨尾雙眼緊閉將額頭靠在楠之瀨的肩膀上。用兩手揉揉根部的刺激使他的腰際燥熱難當,膝蓋酸軟無力。
  “少在那裡言不由衷了,我知道你的腦袋裡一定正幻想著某個人。是我嗎?不是吧﹗你的心裡只有阿保。那家伙也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他也會跟女人做愛,把你也擁有的性器官插進女人的私處。”
  “宇一……不要……夠了﹗”
  片桐的身影隨著露骨而鮮明的敘述浮現下瀨尾的腦海中,愛撫分身的雙手也轉換成片桐的手。
  “射出來吧﹗痛痛快快地射出來﹗搓揉你不是我的手,現下抱著你的是阿保啊﹗”
  “宇、一郎……﹗”
  楠之瀨嚙咬他的耳朵,在他的耳畔低聲嘶喊。
  瀨尾的性器同時被用力握住,情緒達到沸點的瀨尾不爭氣地射出精液,感情的濁流從楠之瀨手中滴落,粗重的喘息此起彼落。
  然而,他沒有半點快感。生理作用促成的勃起和射精行為,給他帶來強烈的虛脫和憤怒。
  “……難得有這個機會,干脆做到最後吧?”
  楠之瀨邊說邊故意在他面前品嘗沾了滿手的精液。瀨尾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掙開被楠之瀨從背後絞住的雙臂,在寸步難移的窄巷內揚手摑了楠之瀨一個耳光。破空的巨響過後,瀨尾的掌心留下陣陣刺痛。
  閉起單眼、臉龐撇向一旁的楠之瀨斜眼睨視瀨尾勾出一抹冷笑。望著在這種情況下仍不忘傷害他的惡劣笑容,淚水從瀨尾悔恨交加的眼角奪眶而出。
  “你太無恥了……﹗”
  他知道對方是故意激怒自己、傷害自己,可是知道歸知道,有些事終究不能原諒。
  瀨尾咬唇壓抑從小腹直涌而上的憤怒和屈辱。
  “……你走。”
  楠之瀨接住挨打的部位,悄悄闔上雙眼。臉上的表情跟十二月那次事件的時候如出一轍。
  “不想被我上的話,就立刻滾回家去﹗”
  “不用你說,我也會走﹗”
  瀨尾一刻也不想待在楠之瀨身邊。他既痛恨又懊惱自己曾對他有過眷戀,拼命忍住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
  “所以,你不需要大聲罵我?”
  語帶哭音地唾罵楠之瀨後,瀨尾擦去兩頰的淚水,迅速地理事好凌亂的衣服。
  幾個國中生或高中生圍在店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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瀨尾低著頭不讓他們看見自己哭泣的臉,拔腿穿過他們的身後,朝家裡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仍為這悲慘的遭遇而淚流不止。
  他不能原諒楠之瀨借著玩弄自己的身體來傷害他的行為。
  或許楠之瀨另有苦衷,但這個理由抹不去自己被信賴的男人背叛的感覺。縱使他明了自己也對楠之瀨做了同樣的事,仍無法因此原諒他。
  可是,瀨尾也知道楠之瀨宇一郎這個對自己不可或缺的存在,正遵循自己的意愿逐漸離他遠去。
  重逢後的第二個禮拜四晚上,瀨尾接到了片桐打來的電話。這段期間瀨尾一步也沒踏入楠之瀨的店。對著滿腔憤怒無處宣泄的瀨尾,片桐這么說了。
  “明天有空我們去喝一杯吧﹗我等你來。”
  指定的地點是以前去過好幾次的熟店。
  “上禮拜沒能跟你聊上幾句。這次一定要好好聚聚。”
  雖然答應了片桐的邀約,瀨尾還是死也不想見到楠之瀨的面。
  可是片桐難得回來,總不能在他面前鬧得不歡而散。
  看來也只好把恩恩怨怨先擺在一邊了。下定決心的瀨尾來約定的地點,發現坐在柜台前面的只有片桐一個人。
  “這邊﹗這邊﹗”
  認出瀨尾的片桐向他招手。
  “宇一呢?”
  “我剛剛接到他的聯絡,他說有個工讀生有急事請假,所以不能來了。”
  片桐攤了攤手。
  “這樣啊……”
  瀨尾嘴上表示惋惜,內心卻松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不太想見到宇一?”
  剛就坐便被片桐拆穿真相,瀨尾不由得瞪大眼睛。
  “你、你怎么會這么問?”
  “我一說宇一不能來,你的表情就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換成任何人都猜得到啊﹗”
  片桐很干脆地解釋給張口結舌的瀨尾聽。
  “有這么明顯嗎?”
  “或許也因為我們是老交情了,所以你的表情有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算了,那個惹人嫌的家伙沒來,我們反而可以喝得更開心。”
  語氣一派輕鬆的片桐跟店員點了生啤酒和幾樣小菜,接著回過頭來。看見因為他速戰速決的舉動而愣住的瀨尾,他歪著頭說︰
  “干嘛一副吃驚的表情?”
  “你……你的感覺……好像……”
  “變了是嗎?原本我自己也以為原因是不是出在換成隱形眼鏡和變換髮型上面,但似乎不是這個緣故。從回來到現,你已經是第三個說我改變的人了。”
  片桐把手肘頂在柜台上,比出三根手指。
  “其他還有誰……?”
  “我爸跟我媽,以上。”
  “宇一呢?”
  “上次在他的店門口聊了老半天,他倒是什麼也沒說。”
  片桐目光迷離地回憶當時的情景,從磨得發白的牛仔褲口袋掏出香煙。他抽的牌子跟楠之瀨一樣。
  T恤和破舊的牛仔褲,這樣的打扮絕不可能出現下以前的片桐身上。
  他也不是光穿一些中規中矩的服裝,但大部分都是些不退流行的打扮。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和幾乎快磨破的牛仔褲還是首次拜見。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坐在片桐旁邊,自己這身純棉襯衫和長褲的裝扮竟顯得莊重。
  可是,他意外的不只是片桐外表的改變。從內部散發出來的印象,和以前有著南轅北轍的差異。
  “對了,你上次在信上不是也提過,在那邊嚼過一種叫做[卡特]的東西嗎?那是什麼啊?”
  “那東西有點像合法的麻醉劑。把一種叫做卡特的植物的葉子拿來生嚼,再把流了來汁液吞下去,可以產生輕微的神經興奮作用。”
  “是不是迷幻藥啊?”
  “嗯……聽說沙烏地阿拉伯把它列入違禁品,不過在我去的國家是合法的,可以在市場上公開販賣,就連政客也有使用。我倒覺得與其說是拿它來享受迷幻作用,不如是把它當作與人溝通的媒介。”
  “……哦--”
  似懂非懂的說明,總之瀨尾還是先點點頭。
  “酒呢?上次見面的時候,你說會補充說明的。”
  “有些地方的規定跟以前禁酒令的時代很類似,不過我們是外來的人,不需要遵循回教徒的生活規定,所以常常跑去市集一類的場所買回來囤積,等工作結束後聚在一起喝幾杯。能不能弄到手還得看運氣呢……”
  原以為住在嚴謹的回教國家,應該會過著禁慾的生活,事實上卻似乎不是這樣。片桐眉飛色舞地敘述自己如何絞盡腦汁殺價才買到便宜的酒,以前的他絕對想像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經驗吧﹗  一些有點危險、在日本受到法律禁止的遊戲他也碰過了。
  片桐造訪的國家有一個一年前參加青年海外服務隊被分派到那裡的前輩。雖說頭班類別不同,事務所裡畢竟只有兩個日本人,大大小小的事務都得靠兩個人獨力處理。
  “他比我大五歲,是個很有意思的家伙。”
  主要目的是來做土木工程設計的他教了片桐許許多多的事。上至那個國家的生活模式,下至與他們溝通的方法,以及為人處世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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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處世的生存之道?”
  “用這種說法或許誇大了點,不過……你也知道吧?我是個懦弱的逃兵。為了逃離日本和父母,我選擇青年海外服務隊作為脫逃的途徑,順水推舟地跑到阿拉伯半島。”
  片桐搖晃著手中的啤酒杯,思緒飄向了遠方。一身傲骨的片桐從沒說過這么多關於個人的私事。
  “從小到大處處順著父母鋪好的路走,我一直很反感,卻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反抗。我心想,就算好不容易找到反抗的途徑,也得先想好將來該怎么辦。”
  為了思考這個方法,片桐逃離了日本,脫離父母的掌控。同時,也把過去的牽絆徹底靳斷。
  “是他告訴了我,一味地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不去拔除反感的根源,這一輩子都只能逃避下去。這么平凡的道理一直等到我遠離日本被他當頭棒喝,才猛然開竅……瀨尾,你知道[azan(禱告會)]是什麼嗎?”
  瀨尾試著回憶明信片上提過的內容,在腦中翻箱倒柜還是只挖出“azan”這個單字。
  “我記得你好像在明信片上提過……至於內容我就記不得了,真是抱歉。”
  “沒什麼好對不起啦﹗”
  片桐笑著要滿懷歉疚的瀨尾別在意。
  “回教一天要舉行五次禱告,禱告時要對著聖地膜拜。阿垃 . 坎夫 . 阿克巴兒。阿休哈多 . 安亞 . 拉 . 伊芳拉哈 . 伊芳拉哈 . 伊芳拉 . 拉。”
  片桐怡然自得地唱誦起陌生國度的語言。
  輕輕閉上眼帘,眼前浮現一幅畫面。乾燥的烈陽下,一群虔誠的回教徒舉行禱告感謝阿拉真主。他們虔誠的信仰令人肅然起敬。
  “超初我都快煩死了,但日復一日,我變成沒聽到他們的禱告,就會覺得一天好像還沒開始。前往那個國家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可是,站在火焰般的太陽下,在彷彿連內心深處都燃燒殆盡的酷暑當中,我逐漸看清了自己想走的路。”
  明明坐在瀨尾身邊,片桐的眼神卻是飄向遙遠的沙漠之國。借用一句他的形容詞,瀨尾覺得有股類似楠之瀨的堅強從片桐內心深處涌出,滲透了他的整副軀殼。
  “你會不會很舍不得回來?”
  “是很舍不得。這不滿一年的時間,我一直是個拼命吸收的學生。我正打算用今後的一年好好回報,誰料到……真叫人惋惜啊﹗”
  “那麼,如果有機會再去一次,你還想選擇同樣的地方嗎?”
  瀨尾悄悄地試探,片桐不加思索便回答他“當然想”。
  “這樣……”
  “其實也不是想,過兩天就會去了。”
  片桐留意到瀨尾的杯子空了,又叫了一杯新的。瀨尾的酒量不是很好,受片桐影響也喝了比平常還多的量。在酒精的作怪下,說話開始含糊不清了起來。
  “你要去哪?”
  瀨尾驚問道。
  “現下還沒決定,反正一定是阿拉伯半島。”
  “要去多久”
  “服務隊參加期間是兩年,所以要用兩年扣除我在上一個國家待的日數。”
  片桐是在十一月下旬赴任的,至今只有短短的半年期間。原以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的片桐和瀨尾,驚覺這段期間竟是如此漫長。
  “那……你還不算……回來了……”
  瀨尾想著明年的十一月喃喃自語。
  片桐在進入訓練所前許下的承諾浮現下他的腦海裡。片桐說兩年後會回來,還給了他一個心神俱醉的熱吻。在現實約定之前,片桐還要離開一段期間。
  “--你還記得嗎?”
  片桐沒有說了記得什麼,但兩人之間心有靈犀。所以,瀨尾點了點頭。
  “你跟宇一發生什麼事了?”
  聽見接下來出現的名字,瀨尾稍一沉吟搖了搖頭。
  “到底是怎么了?他最在乎的人是你,這點你應該知道才對。從國小時代,他的眼裡就只有你一個……”
  “我知道。”
  瀨尾低吼著阻止片桐說下去。
  “……你不後悔?”
  片桐對他的心意了然於胸,即使不完全點破也心領神會。他向瀨尾做最後的確認。
  --你不後悔跟我上床?
  “兩年的任期屆滿,我也不一定會留在日本定居哦﹗”
  瀨尾點頭。
  對片桐的愛慕和托付一生的感情不同。他自己也知道。我可以依戀這么曖昧的感情嗎?可以任這樣的感情左右我的一生嗎?
  正因為如此,他知道自己非得做個了斷不可。不算清這筆感情債,自己對片桐的愛慕一輩子也不會消除。他沒有那個力氣跟毅力再等一年,直到他的任期屆滿。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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