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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瓊瑤)瓊瑤女主從良記》作者:塵不染塵【完結+番外】

《(綜瓊瑤)瓊瑤女主從良記》作者:塵不染塵【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fion007 您是第39243個瀏覽者
  楔子

  時空管理局。
  一個黑髮少女盤腿坐在沙發上,無聊的查看著眼前的各平行時空,撅嘴向身邊的同事抱怨:「這些反瓊瑤的故事真是看膩了,虐NC,虐NC,都沒有一點新意!」
  金髮的少年翻了個白眼,無奈的說道:「你前幾天不是還興致勃勃的加油叫好嗎?怎麼今天就覺得膩歪了?再說了,這些時空還不都是你鼓搗的,要不是你把那些穿越者拉來,把原時空弄得亂七八糟,上頭也不會給你創建了一堆平行時空來安頓那些穿越者。這已經是絕無僅有的福利了,你就別挑三揀四了。」
  少女理虧的癟了嘴,知道這次的確是自己胡鬧,看不下去原時空的小三上位、不忠不孝之類的事情,才一時衝動拉了太多穿越者破壞了秩序。幸好上頭有人罩著她,乾脆多創建了一些平行時空讓她鼓弄,才保持了原時空的完整性,挽回了她的錯誤。
  視線掃過十幾個平行時空,少女突然眼珠一轉想到了一個辦法。
  「哎,如果我不向原時空內輸入穿越者,而是將時間流速更改一下,這不違反規定吧?」少女興奮地跳起來,問同事。
  金髮少年遲疑了一下,不確定的說:「似乎,沒有違反吧?」
  黑髮少女賊賊的笑了:「那好,我還是喜歡看做錯事的人幡然悔悟的故事!那麼……「她秀美的手指在原時空劃過,時間飛速流逝。故事發展到了結局之後,主角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嗯,現在倒回去!」少女的手指反向滑動了起來,指尖輕輕按在了主角的身上,將她的記憶保留下來,然後——時間回溯。
  黑髮少女坐在電腦椅上,看著發生過的事情一幕幕的回閃,嘟囔著:「男人改過自新叫浪子回頭,那女人呢?」
  金髮少年撓撓頭,接話道:「叫從良吧。」
  說完,兩人都撲哧樂了出來。
  「那就看看她們能不能醒悟從良吧。」黑髮少女又挑出了另外幾個時空,逐一回溯。然後,她將手中的記憶注入了故事開始時的主角身體中後,才帶著笑容高興的坐了回去。
  「呃……」金髮少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口邊的話嚥了回去。
  他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一臉亢奮的少女,這些世界原本的規則,恐怕很難會因為其中某個人物的記憶的改變而被更改。在這些原著空間內,都是宣揚的愛情至上理念,所以愛情淩駕於其他規則之上,是最頑強最難以篡改的。也就是說,原本相愛的兩人,他們二人的紅線是牽在了一起的,即使其中一人的心態發生了變化,但姻緣線並不會因此而徹底消失,另一人仍是免不了愛上她……
  這些性格有些柔弱的女人,真的能狠下心斬斷情絲、拒絕曾經的愛人嗎?
  金髮少年抱著懷疑的態度看向被選中的時空。

  新月重生

  新月是相信她的愛情的。她是真的愛著努達海,愛到可以拋棄格格高貴的身份,愛到不顧禮儀廉恥的奔赴戰場,愛到狠心拆散別人的家庭。她雖然心有愧疚,但她相信真愛是無罪的,最後她的愛情戰勝了所有,她嫁給了他。
  但是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她和努達海死在了戰場之上,但卻沒有再入輪迴,而是靈魂隨著他們的屍身回到了京城。然而事情並沒有像她想像的那樣,努達海的勝利,他們的犧牲並沒有得到皇上的嘉獎,因為他私自帶了女人奔赴了戰場,違背了軍規。
  也許是努達海的所作所為早就已經礙著了別人的眼,他活著的時候因為有她這個受太后喜愛的格格的庇護,無人找茬。如今他人死燈滅,連帶著她也殉情,自然就少不了落井下石的。
  最初,新月和努達海都以為太后和皇上會為他們做主,他們是喜歡她的不是嗎?他們甚至允許她拋棄了格格的身份做了他的妾,會為了雁姬為難她而生氣,怎麼會不保護她和她的愛人的名聲呢,畢竟人死為大啊。然而他們想錯了。
  飄蕩在皇宮,看著太后、皇上私下的交代,新月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早已經讓太后和皇上厭煩到了骨子裡。之所以對她態度和藹,只是看在她殉國的父母面子上,給了她一點體面。而如今她再次私奔戰場,終於觸及了他們的底線。
  他他拉明明身為滿洲大姓,宗族不受牽連就已經是皇上開恩,哪裡還敢上去拉他們一把?於是他們眼睜睜看著聖旨下達,努達海死後論罪,貶為平民,驥遠也受了牽連。得知此事的老夫人當場暈了過去,雁姬也大受打擊,洛林更是哭的悲痛欲絕,而克善似乎受了太大的打擊,變得木木呆呆的。
  新月和努達海的魂魄站在家人的身邊,心痛萬分,卻無能為力。新月哭著向努達海道歉,她知道是她連累了他們,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要與他同去,家裡就不會遭到皇上的厭棄,宗族的拋棄。只是她如今的魂魄哪裡還有眼淚,只有哭到皺起的五官,卻沒有梨花帶雨的美態。
  最初,努達海安慰著她,讓她不要自責。他對她的包容和愛意,讓新月雖然愧疚,但卻心中甜蜜,即使是死,他們也是在一起的。他們都變成了魂魄,無法觸碰彼此,只能通過語言交流著。她聽著努達海咆哮著抒發對於皇上不辨是非的憤恨,對命運的不甘,她心疼極了,卻連抱一抱他都做不到。
  時間就那麼流逝了,一年的時間裡,她看到了驥遠的重新振作,那個魯莽衝動的少年似乎脫胎換骨了一般,頂著人們嘲諷的目光,在軍中拼了命的訓練,只為重振他他拉家。她看到了洛林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絕,被她的名聲所累,洛林根本沒有人家肯要。她看到雁姬似乎一夕之間老了十歲,卻強打起精神照顧老夫人和子女。她還看到她的弟弟——克善因為她的名聲在上書房受到排擠,所有人對他的態度都是唾棄鄙夷,好像他是什麼髒東西一樣……
  新月心痛欲死,但她的哭訴和哀求都沒有了用處,沒有人聽得見,沒有人看得見。努達海也漸漸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不再時時為她的傷心而難過,為她的落寞而擔憂。不過是一年不能彼此觸碰的時間,他們漸漸變得生疏起來。
  後來,又是一年,驥遠在一次戰役中立了大功。皇上感念驥遠年少有為,終於提拔起了他,他他拉家才終於起復。
  努達海為自己的兒子驕傲,但當他看著兒子意氣風發的臉龐時,心中難掩的羨慕和酸意。他不禁想著,若是自己還活著,這樣的機會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他會不會成為大清最偉大的將軍。
  經過這兩年,他看著家裡的落敗,看著他的髮妻將他的後事處理得當,孝順他病重的母親,為他的子女的前途殫精竭慮,心中泛起了久違的感動。雖然他愛著新月,但仍禁不住的對比,新月帶給他的有激情有活力,卻不是妻子的安穩和依靠。
  新月察覺到努達海開始變得對她似有似無的冷漠,更加傷心難過,卻無力挽回。她的哭泣和柔弱再也喚不起他多餘的憐惜,於是新月只能在無人看到的角落回憶曾經的甜蜜,追悼凋落的愛情。
  時間飛速流逝,又是兩年過去,年幼的康熙登基即位。
  因為順治對董鄂妃用情至深,孝莊和康熙對於這種為了女人而迷失自我的行為深惡痛絕。於是,沉寂了幾年的事情又被提了起來,然後遭難的自然就是他他拉家和已經逐漸長大的克善。
  孝莊和康熙沒有明著說什麼,但只要一個小小的暗示,也足夠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了。看著克善受到排擠,就連有臉面的□太監都可以給他臉色,新月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是她將自己唯一的弟弟連累到了如此地步,是她讓端王府唯一的後人連一點臉面都沒有了。這幾年克善的努力她看在了眼裡,他努力讀書習武,謙遜有禮,卻無人看得到他的優點,只記得他那個不知廉恥,甘心下/賤的姐姐……
  再後來,新月已經與努達海形同陌路了。
  努達海總是隨著驥遠四處征戰,即使他不能加入戰場,也能體會到那熱血沸騰的男兒氣概。於是他越發後悔前幾年似乎昏了頭一樣的兒女情長,追憶起自己年輕時的雄姿英發,威武健壯。
  新月則每日只守在克善的身邊,看著他被侮辱,被傷害,心如刀絞,卻只能默默心痛。她無數次的在心中幻想著,若是她當初沒有不顧一切的要嫁給努達海,若是她爭氣一點保護好她的弟弟,是不是一切已經不同,是不是端王府早已重振?
  感受著自己虛無縹緲的魂魄,新月想是不是因為她做錯了事情,所以她連輪迴的機會都沒有?是不是她的阿瑪額娘覺得她毀掉了端王府的未來,乾脆不想再認她這個女兒?
  在康熙朝飄蕩著,她不知歲月,旁觀著皇宮中的一切。康熙年幼的身軀扛起了大清朝的重擔,滅鰲拜,平三藩,收台灣,平定準噶爾……即使是她,也為大清國的繁榮昌盛,國富民強而自豪。同時,她也看到了皇宮中的陰暗面,宮鬥和陷害,何謂如履薄冰,步步驚心。
  三十多年過去,她看著這個年輕的康熙走向成熟,看著後宮之中榮寵變幻,看著自己的弟弟則日漸消沉,鬱鬱而終。
  新月已經無法回憶起曾經的美好,整個人被深沉的悲痛和內疚淹沒。想要哭泣,卻無淚可流,想要哭喊卻無人傾訴……時間和閱歷讓她認識到了自己曾經的愚蠢無知,認識到了愛情其實是那麼渺小。
  「你知錯了嗎?」恍惚中,新月似乎聽到有人這樣問她。
  「是,我錯了,我錯的好嚴重,我對不起額娘和阿瑪的期望,我對不起克善,我……」哽咽著,新月第一次說出了心中的悔恨。用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她才知道原來她身上背負著那麼重的擔子,可她卻只看到了她的愛情,將所有都拋在腦後,將原本該由她承擔的責任成倍的壓在了克善稚嫩的肩膀上。
  黑髮少女被新月抒情的說話方式雷的一抖,鎮定了一下才繼續道:「若是能再來一次,你還要和努達海相愛嗎?」
  新月一怔,哭聲漸止。努達海……她想起了他如天神般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將走投無路的自己救起,想起了一路上他的體貼安慰,想起了望月小築,想起了戰場上重逢的喜悅……可是更多的,是他們帶給彼此的痛苦,和悔恨。
  「不,不會了。」新月緩慢而堅定的吐出這幾個字,卻覺得這幾個字像刀子一樣割在了心尖上。那畢竟是她不顧一切也要愛著的人,可現實卻擊垮了她所有美好的回憶,即使知道是錯的,她仍難以忘懷。
  「跟努達海的答案一樣呢,他說他後悔死了被你柔弱可憐的模樣勾引,拋妻棄子,違抗皇命,否則他根本不會死,還是驍勇善戰的馬鷂子呢。」那女聲輕笑了一下。
  新月只覺得心臟被這話狠狠的砸成了碎片。原來努達海沒有一點不捨,原來他早已經後悔不迭,原來他甚至是恨她的。那她的不捨和執著又算是什麼呢?
  新月抑制不住的笑了起來,動不動總是哭泣的人,此時悲極反笑。在這一刻,新月終於放開了最大的執念,心結頓解,豁然開朗。
  「去吧,我給你一次機會。」那女聲帶著笑意說道。
  而後,新月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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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這樣騙她好嗎?」金髮少年湊到黑髮少女的身邊,不太贊同。
  「有什麼不好的,不讓她對那個男人徹底死心,還是會鬧出蛾子的。」黑髮少女瞪他一眼,繼續道:「雖然他沒說出來,但這些的確是努達海心中所想,我也不算騙她了。本來那個老頭就並非良人,她若是悔過沒準遇到一個好姻緣呢,有什麼不好的?」
  金髮少年雖然不看好她的期待,但仍什麼也沒說,坐到她身邊一起看著這個時空的時間被回溯到了故事開始,一切重新來過。

  出逃荊州

  新月恢復意識時,看到的就是雲娃近在咫尺熟悉的面孔。
  「雲娃?」新月驚訝極了。
  「格格,你怎麼了?我們快點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雲娃拉著她的手,焦急的說道。
  「走?」新月茫然四顧,在看到四周的景色時,震驚的站直了身體。這是,端親王府!不會錯的,這是她居住了十幾年的家,她怎麼會不認得?她恍然記起那個聲音說過,再給她一起機會,難道說……
  新月不知是遇到了神仙還是什麼,但顯然她有些明白現在的情況了,愣愣的由著雲娃抓著走了幾步才終於回過神來,反抓住雲娃的手慌亂的問:「怎麼回事?阿瑪額娘和哥哥呢?他們呢?」
  「格格,王爺和福晉他們已經離開了,他們要與戰士們在一起……」雲娃眼圈紅了,泣不成聲。
  「不,阿瑪額娘!」這是荊州之亂的時候!新月瘋了一樣的向外跑去,她想見他們,瘋狂的思念著他們!這一次她不想離開了,她想和他們在一起!
  「姐姐,姐姐不要走!」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她的腰被緊緊的摟住。莽古泰也擋在了她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沉痛的說:「格格,我們必須離開,我們要保護小世子啊!」
  克善!
  新月驚醒過來,忙低頭看向已經哭花了小臉的克善。心中絞痛,她蹲下/身子緊緊抱住了他,淚水止不住的流淌。是啊,她得為了克善活下去,上一次她辜負了額娘和阿瑪的期盼,沒能照顧好弟弟,這一次她一定不會了!
  最後深深忘了城門的方向一眼,新月轉過身來,擦乾淚吩咐道:「莽古泰你去找一些上號的金瘡藥來,多拿一些,另外多拿幾件禦寒的衣服。雲娃去拿些好帶的乾糧,那些不頂餓的點心就不要拿了。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我和克善在這裡等著,暫時沒危險的。」
  「是!」雲娃和莽古泰雖然不明白格格怎麼突然就振作了起來,但還是立刻應聲,然後轉身去取了東西來。
  看著自己和克善已經換好的漢人服飾,新月仔細回想著上一次逃亡時需要的東西,忽然想起他們沒有趁手的武器!於是拉著克善她向阿瑪的書房飛奔而去,她記得阿瑪有兩把特別喜歡的匕首,精緻漂亮極了,總是拿在手中把玩。
  書房的門沒有上鎖,新月衝進去很快就找到了兩個袖珍匕首,貼身放好。才重新拉著克善返回了原地,而莽古泰和雲娃已經在那裡等著了,看到她和克善的身影才鬆了口氣,迎了過來。
  「快走!」新月一聲令下,四人就隨著逃難的人流擠出了城。
  路上新月故意弄了些淤泥將自己和克善的衣服下擺弄髒了一些,吩咐莽古泰和雲娃也照做,四人有驚無險的找到了一個山洞躲了進去。當晚,突然下起了雨,格外的冰冷。
  即使莽古泰點著了篝火,仍是有寒風從洞口湧了進來。
  「幸好格格想得周到,多拿了禦寒的衣服,否則我們可要凍壞了。」莽古泰用樹枝扒著火堆,佩服的說。
  新月搖了搖頭,望著外面的雨幕,想著阿瑪額娘和哥哥應該已經……心中忍不住的酸疼,將睡著的克善摟的更緊了一些。還要等上兩天,朝廷的軍隊才會來救援,他們要怎麼熬過這兩天?
  「莽古泰,雲娃。」新月看著他們二人,命令道:「記住,不許再叫我格格,也不許叫克善主子,就叫小姐和少爺。我們裝扮成難民,千萬不要在這裡露出馬腳。」
  「是。」兩人立刻聽令。
  「明天,我們離開這裡,向北邊走。」新月回憶著當初自己被救下的地點,決定還是去那附近等著軍隊的到來。這麼想著,她不由的想起了那個曾深愛的人,會不會是他來呢?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回到了這裡?可是無論是哪個努達海,她都不想再招惹了,她要離得遠遠的,她要守著克善……
  胡思亂想著,新月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放晴後,四人立刻離開了山洞,向北進發。
  原本雲娃想著格格和世子必然是吃不慣粗糧的,裝了一袋子的糕點,幸好新月讓她換了,如今包袱中是粗使下人們才吃的乾糧,難吃了些但卻很耐餓。這才讓他們這兩天混在了難民之中沒有跟其他人一樣搶奪食物,少了許多麻煩。
  當第三天靠近了上次遇救的地方後,新月警惕起來。她記得就算在這裡遇到了匪兵,所以這次她提前了許多時候來到這裡,並且避開了原來的地方,躲在了一個小山坡的後面,加上樹林的掩蓋,不仔細找是根本看不到他們的。
  「小姐,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停下?」雲娃四處張望了一下,看到沒有什麼人,才將地面拍乾淨,扶著新月坐下。
  「等人。」新月沒有多說,隨時警惕著那些匪兵。
  莽古泰站在外圍戒備著四周,在這種時候他完全不敢懈怠。
  「姐姐,我餓了。」克善坐在新月身邊,捂著肚子低聲道。
  「對不起啊克善,過幾天我們就能吃到好吃的了,今天先湊合一下好嗎?」新月知道克善從沒受過苦,這些乾糧他實在是吃不下,可不吃又不行,只好哄著他多吃一點。
  「嗯。」克善乖巧的點頭,捧著大麵餅小口小口的啃著。
  示意雲娃和莽古泰也吃點東西,新月一邊吃著乾糧一邊難受的挪動著雙腳,兩天不停歇的奔走,她的雙腳已經磨出了水泡。「姐姐,你腳是不是難受?我給你揉揉吧?」克善注意到了她的舉動,小聲說。
  昨天晚上她挑水泡時被克善看到了,就惦記在了心上。
  「克善乖,姐姐沒事。」新月欣慰的看著懂事的弟弟,覺得自己真的錯過了好多。她上一次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悲傷之中,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來理會年幼的弟弟。現在看來,克善一樣失去了父母,甚至他還這麼小,卻能記掛安慰著年長的姐姐。比起克善來說……她真的不配身為端親王府的格格。
  「什麼人?!」莽古泰突然放下乾糧,大喝一聲。
  新月立刻跳起來將克善抱在懷裡退到莽古泰身後,雲娃上前一步護住了新月和克善。出現在莽古泰面前的,是幾個強壯的男人,此時正一步步的逼近他們四人。
  是那群匪兵!新月心中明白。
  上一次因為克善受涼發燒,他們尋找大夫時不小心與這些人遇上,可沒想到這次明明克善好好的,而且他們躲起來了卻還是會被他們找到。新月將握著匕首的手背到了身後,小心的看著他們的逼近。
  「在這裡遇到的人,難不成是滿洲韃子?」領頭的男人懷疑道。
  新月忙拉著莽古泰,上次就是從他這裡漏了馬腳,她搶先開口:「當然不是,我們都是普通的百姓,怎麼會是那些韃子?我們也是家裡被砸了才去投奔親戚的!」新月用力緊緊抓住莽古泰的衣袖,絕不能讓他輕舉妄動。
  「哦?」男人懷疑的打量著他們,在看到他們髒亂狼狽的形象後,似乎放鬆了一些,招手將身後的幾人叫了過來,小聲嘀咕著什麼。
  新月緊張的抱緊克善,握著匕首的手心已經全是汗,覺得幾乎要握不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領頭的才說道:「行了,你們走吧。」他話音一落,新月忙將匕首悄悄收起來,一手拉著莽古泰,一手牽著克善從他們面前小心的走過。
  就在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其中一人突然「咦」了一聲:「不對,你看她的手。」新月立刻看向自己的手,這時候才發現,她雖然用了木灰將臉塗黑了些,卻忘了將雙手也弄黑,被人察覺了!
  「你們站住!」領頭的人大喝道,說著就伸手去扯新月的衣袖。
  「不許對格格無禮!」莽古泰大怒,回身就是一拳,與那領頭的人打鬥了起來。
  「格格?」其他幾人大驚,隨後笑了起來,「還真是滿洲韃子!兄弟們,將他們抓住,我們就立了大功了!」說著,剩下的三個人就向他們圍了過來。
  新月摟著克善向後退著,雲娃護在她身邊,色厲內荏的斥道:「你們放肆,若是對格格無禮,八旗兵絕不會放過你們!」
  這話一出,激的那幾人更是迅速的圍了過來。
  新月來不及說雲娃什麼,在一人撲過來的瞬間將克善扭到身後,手中的匕首直直的刺出,正插到了這人的胸口。匕首入肉發出輕微的聲音,隨後就有溫熱的液體噴射出來,正淋到了新月的臉上。
  「啊!」新月下意識的將匕首拔了出來,尖叫出聲。雲娃也震驚的看著自家格格,卻也不忘護著克善躲避另外兩人的追捕。
  「姐姐!」克善見到新月身上有血,嚇壞了,帶著哭腔喊道。
  新月已經被嚇的失去了反應能力,在克善的呼喊中才回過神,看著已經捂著傷口倒下的男人,忙跑著躲到了一邊。而同時另一個男人氣憤的撲了過來,新月舉起顫抖的手,用匕首護在身前,明明嚇的雙腿發軟,卻注視著這人的靠近。
  匕首揮出,手臂卻被抓住,手腕被一扭,疼痛下新月不由的就鬆了手,匕首掉在地上放出了「叮」的一聲。「呵,好漂亮的匕首,果然是滿洲韃子!」抓住她的男人憤怒的喊道,下手更是不留情,新月覺得手臂都要被他攥斷了,隨著他的力道不由自主的跪蹲了下去。
  就在這人以為她再無反抗之力,一手抓著她,一手去撿地上的匕首時,新月從腰間拔出另一個匕首,用盡全力刺向這人正離她不遠的臉上,正插入了眼眶。新月實在顫抖的厲害,以為自己用盡了力氣,卻仍是只刺瞎了他的眼睛。
  「啊!!!」這人淒厲的大喊,大力的掙開了新月。
  新月忙撿起地上的匕首,後退幾步到了克善和雲娃的身邊。這時候莽古泰已經解決掉了一個人,正與另一個纏鬥著,而那個被刺瞎了一隻眼睛的男人滿臉是血的將臉上的匕首拔出,步步滴血的向他們撲來。
  「快走!」新月推著雲娃和克善,決心即使是死也要保住克善。
  「不,格格,你和小主子先走!」雲娃剛剛被新月英勇的表現嚇著了,這才反應過來,推開克善走到新月身邊不肯離開。
  來不及多說,這人已經撲了過來,但卻因為視線不清,撲歪了一些。新月立刻意識到這一點,喊道:「我們一起走,莽古泰一會兒追上來!」說著,拉著雲娃和克善向山下跑去。
  顧不上回頭看那人有沒有追上,三人拼了命的跑著。但克善畢竟年幼,根本跑不快,雲娃乾脆抱起他,可這樣一來速度還是不夠快。那個被刺瞎了的人似乎爆發了潛力,速度絲毫不慢的追著他們,距離一點點在拉近。
  忽然,新月看到了那一片三角的白色旗幟,還有不絕於耳的馬蹄聲。
  他們到了!
  新月心中湧現出巨大的喜悅,一邊奔跑著,一邊從身後的包裹中取出了端王府的令旗,大力揮舞著。可這樣一來,速度更是慢了幾分,那人已經追到了身後。
  「姐姐小心!」克善驚恐的大喊。
  新月下意識的一躲,那人的砍刀從她的胳膊劃過,冰涼的觸感後立刻是火辣的疼痛。顧不上看自己的傷勢,新月側身避開了他的又一下劈砍。
  「格格!」雲娃撲了過來,將那個男人撲了一個趔趄。
  「雲娃!」眼看著那人舉著大刀就要向撲在他身上的雲娃砍去,新月嚇的目眥欲裂。也正在此時,一隻飛羽破空而來,正中那人的脖子,一箭穿喉!
  新月心神一鬆,再沒有力氣回頭去看是誰救了他們,昏了過去。

  王府後事

  新月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曾經以為淹沒在遙遠的記憶中,但如今卻覺得熟悉親切的床幃。她認得出,這是她在端王府的閨房。
  「格格,你醒了!」守候在一旁的雲娃激動的喊道,忙端了水來餵她。
  「我們回來了?叛亂平息了?」新月在她的幫助下坐起身,靠在床頭,喝了水潤了潤嗓子,才開口問道。
  「是,朝廷救了我們。格格你受了傷,將軍就把我們帶回了王府。格格,你已經昏迷了兩天了。」
  「將軍……」新月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啞,「將軍是誰?」
  雲娃有些激動的說道:「是他他拉將軍,人稱馬鷂(yao,四聲)子呢!聽說立過好多戰功,特別厲害!他率領鑲白旗兩天就把叛亂平息了下來,多虧了他……」
  後面的話,再沒能進入新月的耳朵,她只覺得心中巨震,說不出的滋味。這次還是努達海嗎?他是否和她一樣重生了?可是既然他會選擇來救她,是不是說明這個努達海並不認識她,?因為對他來說,她就是他曾經的錯誤,她乾脆死了比較好吧……
  這麼想著,新月覺得眼眶忍不住的酸熱起來。
  「格格,你怎麼了?你別哭啊!」看著新月悲傷的模樣,雲娃有些慌了,忙說道:「我們就指望著你了,小主子這兩天都急壞了,要是看到你哭了他該難受了。」
  新月搖搖頭:「我不哭,有什麼好哭的。」硬生生將眼淚憋回去,新月不想再哭了,她記得那個聲音告訴她的,努達海覺得是她利用柔弱和眼淚勾引了他。那麼,她就絕不再柔弱哭泣,她絕不會再勾引他一次了。
  「姐姐!」推門而入的看到新月醒了過來,含著淚撲到了她的懷裡。
  被克善一撞,新月覺得胳膊上的傷口劇痛,強忍住痛呼,反手抱住他安慰道:「沒事了,姐姐這不是醒了嗎?克善要堅強,我們都不能哭,端親王府就指望著我們倆了,知道嗎?」
  「嗯!」克善將臉埋在她的懷裡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重重點頭。眼眶有些發紅,但確實沒有哭出來。
  讓雲娃服侍著用了一碗粥,新月就吃不下去了,她還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上一次,她根本沒有在意後來端親王府的事情,全都是努達海幫忙料理的,但這一次她必須堅強起來,再不依靠他人。
  叫來莽古泰,新月問:「他他拉將軍呢?」
  「將軍在組織抓捕逃脫的反賊。」
  「那好,找人傳信給他,我醒過來了,讓他方便的時候來見我一次,商量一下阿瑪額娘的後事。還有我們端王府的東西該賣得賣,下人們能用的我們帶上京去。」
  新月的話一出讓其他三人都疑惑了,雲娃問道:「格格,我們為什麼要上京?叛亂不是平息了嗎?」
  新月撫摸著克善的腦袋,說道:「我還未及笄,克善又這麼小,我們怎麼撐得起端親王府?皇上仁善,必然會將我們接到京城教導,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可是……」雲娃還是覺得不妥,她並不想離開這裡。
  「主子說話,哪有你質疑的餘地!」新月突然板起了臉,沉聲呵斥。
  被新月從未有過的嚴厲態度嚇到,雲娃和莽古泰愣在那裡好一會兒,才跪倒在地,俯首稱最:「格格別動氣,奴婢/奴才知罪!」
  新月目露複雜的望著跪在下麵的兩人,曾經她是把雲娃當做姐妹一樣地看待,對莽古泰也是信任有加,當做家人一般的。可後來,她飄蕩在皇宮中時,看到了皇家公主的做派。她們對下人約束的十分嚴厲,決不許他們有一絲違背和質疑,否則就是一頓懲戒。
  最初,她替那些奴才不平,覺得那些公主們實在是太惡毒了。
  但後來看得多了,她才知道這樣的規矩是有必要的。她親眼看到一個亂嚼舌根的奴才給自己的主子惹來了天大的禍事,一個貴人就被打入了冷宮;一個宮/女自作主張的辦錯了主子的差事,直接引的太后震怒,那個宮/女被處死,她的主子更是一杯毒酒丟了性命。
  她恍悟了奴才和主子在外人眼裡,本就是一系的。奴才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歸結到主子的身上。新月雖懂得,但並不想約束雲娃和莽古泰的,因為她真的將他們看成了自己的家人,與自己是平等的。
  可直到今天,她終於意識到放縱的後果:他們根本就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若不是鑲白旗來得及時,他們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想到這裡,新月更是後怕生氣,沉聲道:「你們知罪?知什麼罪?我特意囑咐過,絕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叫我格格,遇到人要沉得住氣,小心糊弄過去就是了。可是你們做了什麼!」
  回想起之前的一幕,新月還是覺得驚心動魄,她不敢想像萬一傷到的不是她,而是克善會怎麼樣。克善還那麼小,怎麼可能受得住這樣的一刀?
  完好的手臂指著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兩人,新月面帶怒色呵斥道:「莽古泰,當時那匪兵就算有了懷疑,卻絕沒有懷疑到我們是滿人,我本來已經想好了應對,自稱是漢人的富貴人家也就罷了。我們本可以脫險的,就因為你的一時意氣,將我們的身份暴露,害得我們身陷險境!你知錯,一句知錯就沒事了嗎?若是克善有了個萬一,你拿什麼賠罪!」
  「格格,莽古泰認罰!」聽到這裡莽古泰悔恨非常,趴伏在地悲呼道。
  「還有你,雲娃!」新月轉向雲娃訓斥:「那幾個人本就對我們心懷歹意,你還說什麼『八旗子弟必然不會放過你們』的話激怒他們!他們連造反都敢了,難道還怕什麼八旗子弟?若是他們的人再多上幾個,我們逃得掉嗎?你是不是存心害死我們!」說到最後,這話簡直是誅心了。
  雲娃已經淚流滿面,悔恨大呼:「格格,雲娃錯了,雲娃認罰!」
  「出去,雲娃掌嘴二十,莽古泰杖責二十,自己領罰去!」揮揮手,新月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將兩人打發了出去。
  動了真氣,新月好一會兒才將心情平復了一些,看向面露疑惑和不滿的克善,摸了摸他的發頂,說道:「可是覺得姐姐處罰的重了?」
  克善點點頭:「是啊,他們也是為了我們好的,就算有錯也不至於……」
  「不是的,克善,」沒受傷的手攬住克善的小身子,新月語重心長:「進入了京城我們就不能錯了,一點都不能。」
  她清楚的記得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和皇上的所作所為,他們明明對她厭惡極了,卻能偽裝出和善的面孔對她照顧有加,這樣的人讓她怕的心裡發涼。後來在皇宮遊蕩時看到的那些女人的鬥爭,一言一句皆是陷阱,一舉一動全是圈套。她自認沒有那個心機與她們一較高下,所以她只能本分的守住自己和克善,老老實實,少說少錯。那麼就絕對不能在莽古泰和雲娃那裡出錯!
  「你要快點長大。」新月摸著克善的頭,輕聲說。你快點長大,能夠撐起端親王府的時候,我就可以放心了。
  不多一會兒,雲娃受完罰後,就帶了大夫來為新月複診。好在新月年輕,沒有傷到根本,休息幾天注意不要沾水也就沒事了。看著雲娃已經青腫不成樣子的臉,新月到底還是心疼,放軟了口氣讓她好莽古泰去休息一天,同時讓大夫給開了些上好的藥膏。
  揮退了感動萬分並更加愧疚的兩人,新月拉著克善去前廳見努達海。
  這一次的見面,隔著屏風。
  隱隱約約的看到那個人的身影,聽著他熟悉的聲音,她確定了這個人不是愛過她的那個人。新月覺得悲傷,再沒人記得他們之間轟轟烈烈的愛情,曾經的那些深情的誓言,那些甜蜜的愛戀,真的再也尋不回來了。
  勉強調整好了心情,聽到努達海說著三日後啟程進京後,新月隔著屏風起身施禮應下,努達海也知禮的退出了屋子。
  「姐姐,就是他救了我們!」勉強維持著乖巧的克善見人走了才激動起來,滿眼崇拜的說。
  「不,是皇上救了我們,他只是奉命行事。我們應該感謝將軍,但更應該謝謝的是皇上。」新月不會再給克善灌輸救命恩人的想法,努達海是奴才,他們是主子,他來救他們本就是應該。
  語重心長的教育著克善,新月知道自己是徹底的變了。曾經最不在意身份的自己,不得不端起格格的身份,俯視著曾經她平心相交的所有人。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可是她沒有選擇。為了克善,為了端親王府,她不能由著自己的喜好任性,她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了。
  當天,新月的阿瑪額娘和哥哥的屍身被尋回,端親王府大喪。
  新月這一次沒有哭到虛脫,她悲傷但更要顧及克善的身體。出殯後,她小心的將哭的暈倒過去的克善調養過來,然後將王府中的下人打發掉,一些鋪子也都賣掉,房契田契收好,也許以後還會回來的。
  三天後啟程時,新月只帶著府裡的教養嬤嬤——趙嬤嬤,當初是從京城中請來的,最是明白宮中規矩,另外就是雲娃和莽古泰了。上一次趙嬤嬤本想隨她進京,但新月不忍趙嬤嬤背井離鄉,就拒絕了。這一次她狠下心,將趙嬤嬤帶離了她的丈夫和孩子身邊,一起去面對京城的風雨。
  她不想一個人,她承受不起的。

  初入皇宮

  新月不停地奔跑,心中的恐懼洶湧的將她淹沒,幾乎將她溺死。她放聲尖叫卻發現根本聽不到任何出聲音,身體也似乎陷入了泥沼之中,一舉一動有著無限的壓力,讓她的行動愈發遲緩。
  兩張青白色的臉從她的背後漸漸靠近,是那兩個被她殺死的人。他們一個捂著流血的胸口,一個捂著被刺瞎的眼睛,揮舞著手中的大刀追在她的身後。新月跌倒在地,眼睜睜看著那兩個人面目猙獰的越來越近,絕望的在心中呼救,乞求救星的出現。
  忽然,她看到了遠處出現了阿瑪額娘和哥哥的背影,他們三個人相攜離去,不曾給她一個眼神。她哭泣著在心中呼喊他們,卻沒能換來一個回眸,這時候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出現在她身邊——努達海。新月喜極而泣,迎接著他憐惜的目光,她伸出雙手,撲向他的懷裡。然而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冷漠,滿眼厭惡的看了她一眼後,挽起出現在他身後的雁姬的手,緩緩離去。
  新月怔愣的坐在地上,仰起頭眼睜睜的看著刀刃向著自己劈來。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稚嫩而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新月猛然驚醒,睜開眼就看到克善擔憂的臉龐近在咫尺。好幾秒鐘後她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又做噩夢了。自從殺了那兩個人之後,新月夜夜被噩夢困擾,夜不能寐。只有克善在身邊的時候她才能睡的稍微安穩一些,只有摟著他小小暖暖的身子她才覺得還有希望,她還真切的活著。
  也幸好克善才六歲,又是她的親弟弟,倒沒有太多的男女大防,念在新月實在是脆弱可憐,趙嬤嬤也沒有阻攔,由著這一對姐弟彼此安慰。用不了多久,到了京城後,他們再難有這樣親近的機會了。
  將被她驚醒的克善哄睡著,新月卻再沒了睡意,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一大早,新月叫起了克善,由雲娃服侍著洗漱乾淨,就上了馬車離開了驛站,跟著軍隊向京城繼續進發。這已經是離開荊州的第七天了,他們的路程也行進了一半。這七天裡,新月都坐在馬車裡,即使是中途停歇也是與軍隊隔開一段距離,保護的人也絕不靠近,她當然更不可能去見上努達海一面。
  這一次她堅強自立,沒有眼淚沒有柔弱,她沒有再尋求努達海成為自己的依靠,所以他們根本沒有任何交集。新月在馬車上教導克善學習,她雖是女子,但端親王對她極好,也是專門請過先生教導的,識字自然不在話下。她沒有心力去思考努達海如何,全心的想要多交給克善一些東西,她希望她的弟弟這一次再也不要受人欺負了。
  可新月並不知道,即使如此,她還是引起了努達海的注意。那一日,她受傷暈倒,恰在這時感到的努達海救下了她,一路抱著昏迷的她回到了端親王府。非常時期,倒沒人站出來指責什麼,就連努達海本也是沒有多想的。
  只是將新月送到房間,請大夫來診治的時候,聽到莽古泰敘述事情的經過,無論是努達海還是整個鑲白旗,都被深深的震撼了。努達海還記得剛剛抱著這個嬌小的少女時,她那柔若無骨的身軀,那樣單薄的身體竟然蘊含著驚人的膽氣!手刃兩個反賊,即使其中有了許多巧合,也與對方的輕敵分不開,但仍讓他因此心中巨震。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危急時挺身而出,不畏強敵的護住幼弟;而倒在他懷裡時卻又那麼脆弱無助,蒼白的臉色掩飾不住的清秀美貌。這樣矛盾的氣質居然會出現在這樣一個與他的女兒同歲的少女身上,不由得他的目光被她吸引……
  一路上,他不曾逾矩的靠近,但總是暗地裡的吩咐手下對新月格格多加照料,自己遠遠的觀察著,看她教導弟弟識字,看她教訓奴才該有怎樣的規矩,也看到她眼中偶爾閃過的悲傷。努達海突然發現自己的目光竟然很難從這個新月格格身上移開,心中會為了她的一顰一笑而溫暖,為她的愁眉緊鎖而擔憂。驚覺到自己的心態出現了問題,努達海糾結的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邊收回,讓自己忙碌的不去胡思亂想,這可苦了行進路上突然□練的苦不堪言的士兵們了。
  在新月的無所感覺和努達海糾結矛盾的心思中,在順治十四年八月,端親王府遺孤入京。到了京城,新月命莽古泰替她和克善向努達海表達了一路護送的謝意後,深深吸了口氣,牽著弟弟的手走入那改變她一生命運的紫禁城。
  一路上,新月請趙嬤嬤將宮中的規矩詳細的教導給她和克善,包括雲娃和莽古泰。因為在孝期,幾人穿的都是淡青淡藍之類的顏色,新月將準備入宮面聖的衣服袖口領口的刺繡全都挑掉,身上也不帶荷包玉珮,頭上只是一個簡單的簪子,臉上未施粉黛,一身素淡卻不算失禮的隨著引路太監進了宮門。
  由於事先的交代,雲娃也機靈了許多,給引路的太監塞了不小的荷包,讓那太監接過悄悄捏了捏,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幾分。一路上新月拉著克善的手,目視前方的走著,既不抬頭東張西望,也不低頭失了氣度。
  到了殿門口,通傳,聽宣,覲見。
  微微低著頭跨過門檻,新月拉著克善碎步走入,下跪行大禮,聽到太后說起磕才起身站好,卻仍舊低著頭,不敢亂看。事先早就跟克善說了幾百遍,克善也乖覺的低著頭依偎在她身邊,絕不多動一下。
  太后賜座,姐弟倆謝恩。
  新月和克善斜簽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坐了邊緣,挺直了脊背,視線平視前方不亂飄,聽著上頭的人說話。似乎是看出他們的緊張,太后輕聲一笑,和藹的說道:「不愧是我們滿洲的格格,聽說你手刃了兩個反賊?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新月忙起身應了,才緩緩抬起頭,正視著太后的臉,眼神平和恭敬。
  「嗯,這丫頭哀家看了就喜歡,不愧是忠良之後!」也許是心態的變化,此時的新月早沒有了從前弱柳扶風的姿態,雖身體仍舊單薄纖細,但隱隱有了一些皇家的氣勢。這讓太后心中滿意,笑容也更深了些:「這是小世子吧?叫克善是吧?」
  被點到名字的克善嚇的一抖,忙起身跪下,回道:「是,我是克善。」
  太后看著克善繃著小臉裝著小大人的模樣不由得更覺可樂,招手道:「姐弟倆都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等到新月和克善走近後,一手拉著一個感慨道:「放心吧,在京城必然不會委屈了你們姐弟,端親王一家為國捐軀,我和皇上心中有數,你們且好好住著。」
  新月和克善又是跪倒謝恩。
  太后忙讓人將他們扶起,嗔怪道:「都說了讓你們不用如此謹慎,在哀家面前不需那麼多的禮數。」然後又拉著二人的手說了一些其他的話,問了路上走得如何,受沒受苦之類的。
  新月是個單純的人,即使飄在了皇宮幾十年也仍不懂太后的話中是不是藏了陷阱,又拐了幾個彎。所以她話不多,知道多說多錯的道理,只是態度恭敬又含著感激的盡量簡短的回答著。倒是克善畢竟是小孩子,看著太后態度親和,人也慈眉善目的,膽子就大了起來,竟然嘰嘰喳喳的與太后聊起天來。新月生怕他說錯話,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
  好在沒多久,皇上就來了。
  又是一輪跪地請安,皇上在太後身邊坐了,新月和克善自然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皇上沒有多說,只是與太后商討了要晉封她為和碩格格,讓克善作為皇子伴讀,新月養在宮中。
  新月立刻謝恩。這一次她甚至都沒有真正的見過努達海一次,自然也沒有了和他的愛恨糾纏,當然也不會有努達海提出讓格格到自己家居住的話題。
  出乎預料的是,這一次竟是太后提出要將新月養在身邊,許是新月手刃兩個反賊的事跡引起了這個女強人的好感,或是想更好地安撫這明顯還算懂事的端親王遺孤,就這樣將新月帶在了身邊。
  新月是十分不想的,她不知道要如何與這個心機深不可測的皇太后相處,日夜相對的話她一定會瘋的!可是哪裡有她拒絕的餘地呢?
  就這樣,新月住進了慈寧宮的一個偏殿之中。莽古泰編進了侍衛,調到了克善身邊。雲娃做了貼身的大宮女,趙嬤嬤也跟在身邊,太后又指派了薛嬤嬤過來,另外的又是幾個宮女太監,新月並不在意。
  薛嬤嬤是宮中的老人了,因為太后的態度,加上薛嬤嬤對於新月的身世也有幾分憐惜,所以對新月是很好的。但她對於雲娃就沒那麼寬容了,在她看來雲娃實在是個不著調的奴才,規矩錯誤百出,心思不夠機靈,甚至不知道身為奴才的本分,於是短短幾日就把雲娃折騰得苦不堪言。
  雲娃自然也是找過新月訴苦的,新月也心疼雲娃,但知道薛嬤嬤也是為她好,當然不會阻攔。新月對雲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雲娃雖然有些魯莽憨直,但貴在忠心,明白了格格的苦心後,也就什麼苦都忍下來了。
  太后沒有讓新月時時跟隨,畢竟身上帶著重孝,總有些避諱的。新月只是每日去給太后和皇后請安,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皇后和偶爾遇見的妃嬪們自然也是不會為難新月的。皇上新月基本見不到,給太后請安的時間都是錯開的。只是從那些妃嬪們口裡聽說,皇上每日大多守著即將生產的董鄂妃,對後宮冷落已久,語氣中的酸意和隱隱的恨意讓新月心驚。
  新月想起順治和董鄂妃的故事,心中說不出是同情還是不屑。她覺得這與自己和努達海的愛情何其相似。只是努達海為了她也最多是拋妻棄子,擾亂戰事而已。而順治身為皇帝,為了董鄂妃拋棄的是整整一個國家,將成人都難以挑起的重擔壓在了當時只有八歲的玄燁肩上。
  新月曾親眼看到看到年僅八歲的玄燁登基時面對的外憂內患,那個年幼的孩子為此殫精竭慮,步履維艱。而站在他身後支持的只有不年輕的太皇太后,一個女人一個幼兒,接過了一個深情帝王拋棄的責任,支撐起了這個泱泱大國。
  新月曾覺得董鄂妃是幸運的,一個帝王為她做到如此地步。可看到了後來,看到了他們淒美愛情之後的事情,新月不得不承認董鄂妃當得起「紅顏禍水」一說,不知若是順治和董鄂妃的魂魄沒有消散,看到之後的一切,會不會魂魄不寧,也跟她一樣悔不當初呢?
  可新月知道,自己這樣的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雖不知那個「神仙」出於何種目的讓她回到了這裡,但此時此刻她發自內心的感激,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0-19 18:39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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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遇故人

  出神的想著這些無關的事情,直到雲娃呼喚,新月才回過神來。
  「格格,小主子來了。」
  「快讓他進來!」新月話音剛落,克善已經快步走了進來。
  在皇宮裡半個月的調理,克善已經恢復了往日精神煥發的小模樣,白白嫩嫩的小臉討喜極了。因為太后和皇上的看重,克善在宮中生活的不錯,妃嬪們自然是對他和藹慈愛,二阿哥福全和三阿哥玄燁分別才五歲和四歲,與克善年齡相差不大,能玩的到一起去。
  克善沒有像以前一樣見面就撲過來,而是規規矩矩的請了安,才走到新月身邊站著。新月笑著拉著克善的小手,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才滿意的點頭問道:「今日都做什麼了?」
  克善這才繃不住的嘰嘰喳喳說起來,他如今跟著阿哥們一起啟蒙,下午還騎了小馬駒練習了騎射,只是他人小沒力氣,拉不動弓,更別提準頭了。說到這裡,克善有些低落的說道:「玄燁明明是最小的,他都能拉開了,而且射的那麼準,我卻……」
  新月安慰的摸摸他的頭,打斷道:「克善,不可無禮,怎麼能叫三阿哥的名諱?」所幸只有雲娃在身邊,沒別人聽見。
  「可是玄……三阿哥讓我叫的啊。」克善反駁。
  捧起克善的臉龐,新月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克善,你記住,三阿哥讓你直呼他的名字,是天大的恩典,但絕不可忘形。只有你們二人的時候才可以這麼叫,只要有第三個人就一定不許了,記住了麼?」
  「嗯。」克善雖然不解,但姐姐的話總是沒錯的,他還是記在了心上。
  新月又拉著克善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放他離開。
  她並沒有特意囑咐克善與玄燁交好,畢竟現在宮中只有兩個阿哥,玄燁會登基,福全也是封王的,克善與誰走得近都是可以的。更何況近則生狎,對皇帝來說是大忌,誰能保證玄燁登基後還能記得多少年少時的情分?
  克善是個赤誠的孩子,希望未來的康熙帝不會為難他吧,新月只能這麼期盼著。
  確定克善適應了宮中的生活後,向太后提出去潭拓寺為父母祈福禮佛,同時為自己向菩薩告罪。自從荊州離開,新月每晚都被噩夢困擾。原本有克善陪伴她還是能休息一會兒的,如今克善住到了阿哥所,新月獨住基本就是整夜整夜的比不上眼睛。
  新月本就是一個心地不算壞的人,殺人來說對她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本就不算豐盈的身子更是瘦的好像一陣風都能吹倒一樣。太后憐惜她心善,也更是喜歡她在關鍵時刻能硬下心腸護住弟弟,於是許了她的請求。
  就這樣,新月帶著雲娃和薛嬤嬤,以及一些侍衛和幾個粗使□離開了皇宮。
  潭拓寺位於京城西郊,因在幾座山峰的環繞之下,氣候溫暖濕潤,寺內古樹參天,佛塔林立,環境優美。
  新月身為和碩格格自然是獨劃出了一個小院供她居住。小院比較偏僻,避開了往日前來進香禮佛的人群,有侍衛駐守周圍,杜絕閒雜人等打擾到新月的可能。
  雖然在寺廟之中也不可以隨意走動,幾乎被困在了這小小的庭院之中,但新月的心情卻好了許多。沒有了在皇宮中的壓抑到令人窒息的空氣,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蘊含著令人心緒寧靜的禪意,讓新月覺得似乎呼吸間就將身體中沉鬱的濁氣洗滌,整個人都洗去沉鬱,煥然一新。
  每日在佛堂中跪拜禮佛,回到屋內抄寫佛經,新月在寺中的生活寧靜平和。或許真是心靜自無懼,噩夢也遠離她而去,每一夜都睡的香甜沉穩。雲娃也收斂了跳脫魯莽的性子,跟著新月一起也多了幾分沉靜的氣質。
  偶爾她會回憶起以前的事情,曾經與努達海驚天動地的愛戀,與雁姬不死不休的仇恨,對洛林和驥遠愧疚的友情,太后和康熙對她的不屑,克善受到的苦難……可她卻發現心緒再難有大的起伏,這些事情好像真的已經被歲月塵封,不曾淡忘但卻沒了當初的心情。
  在潭拓寺一轉眼就居住了一個多月之久。十月的時候,新月聽到雲娃說董鄂妃誕下皇四子,皇上欣喜若狂,頒詔天下言曰:「此乃朕第一子」,皇上對董鄂妃如何專寵。聽到這話時,新月正在院中修剪著花枝,一不小心剪刀戳到了手指,鮮紅的血滴下。
  「格格!」雲娃大驚,忙止住了對於董鄂皇貴妃的感慨,抓住了她的手,就要命人傳喚太醫。
  「不用,上些藥就好了。」新月看了看傷口,並不深,只是皮肉傷而已。心不在焉的由著雲娃上藥包紮,新月想著自己指尖的疼痛哪裡比得上福全和玄燁心中之苦?先不說早已夭折的大阿哥,二阿哥福全和三阿哥玄燁都是聰慧可愛的孩子,順治怎麼忍心詔告天下,董鄂妃生的兒子才是他的第一子?這對年幼的福全和玄燁來說,簡直就是親生的阿瑪向他們心口捅了一刀。
  新月不會小看皇家的孩子,雖然只有四五歲,但福全和玄燁該懂的早就懂得了。在宮中的半個月,沒有少聽到克善說起玄燁天資聰慧,她心中對這個孩子不由得就有了幾分喜歡,再加上知道他即將面臨的重擔,更是多了幾分憐惜和敬佩,於是對於皇上的做法更加不能苟同。
  記得上輩子,新月聽到皇上說出此話時,心中只有感動和羨慕。那時候她和努達海相愛而不能在一起,自然是艷羨皇上可以肆無忌憚表達他的愛,宣告天下他心中唯有一人。然而如今,同樣的話,只能惹來新月的冷笑和不屑了。
  「格格?」雲娃看到新月臉上有些扭曲的表情,嚇了一跳,小聲叫道。
  新月走出自己的思緒,低頭看了看被包紮好的傷口,淺笑問道:「你是從哪聽來的閒話,你怎知宮中發生的事情?」
  她明明是笑著,雲娃卻覺得有些害怕,忙跪倒在地:「奴婢知錯了!」
  新月搖了搖頭,緩緩說道:「薛嬤嬤教導你的,怎麼出了宮就忘了。不說不傳不做,有些事情入了你的耳卻不能出了你的口。」隨著她說話,雲娃更是臉色蒼白,渾身顫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看著這樣的雲娃,新月卻再也說不下去了。不知什麼時候起,雲娃在她面前再也不敢隨意說笑,偶爾兩句肺腑之言也是小心翼翼的。曾經那種親暱如親人的感情已經煙消雲散,只剩下一個忠心為主,看她臉色的奴婢。新月突然覺得煩躁,打斷她的告罪,說道:「罷了,這畢竟是皇上詔告天下的,你知道也不為過,只是那些皇上寵愛皇貴妃之類的話跟我說可以,萬萬不可對其他人提起了。」
  雲娃應下後,新月就讓她離開。
  在宮中飄蕩了那些年,新月當然知道董鄂妃的死沒有那麼簡單,她認為太后和皇后必然是在其中插了一手的。若是雲娃對於皇上專寵董鄂妃的感歎傳到了太后皇后耳中,她們全都得不了好。
  即使離了皇宮,依然要謹言慎行。
  新月對於這種謹小慎微,心驚膽戰的生活簡直是膩煩透了,到底何時克善才能長大,他們才能出宮建府,有自己的一個家?壓下心中的期盼,新月淨了手,抄寫經書,寧心靜氣。
  沒幾天就到了十五,許多官婦貴人都來到潭拓寺祈福。
  即使新月的院落足夠偏僻,仍是免不了聽到外面的喧嘩。此時正是正午,陽光安好。坐在靠著院牆的百年古樹之下的石凳上,新月細緻的抄寫著佛經,左手攬著袖口,右手握著毛筆在紙上劃動。新月的字稱不上多有風骨,但足夠工整雋秀,胳膊有些酸的稍停了一下,看著旁邊厚厚一摞抄好的孝經,新月心中有些滿意的成就感。
  無意中看到伺候在身邊的雲娃出神的望著牆外,新月這才注意到外面熱鬧的聲音。心知雲娃是有些坐不住了,笑著說道:「你若是喜歡熱鬧就去吧,若是看到寺外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也買些回來。」
  雲娃看了看新月,知道她不是說反話,才開心的應了,拿了些碎銀子就出了小院的門。
  新月搖了搖頭,這些日子也難為雲娃了。在荊州時,雲娃雖是奴才,但也是一等的丫鬟,吃的用的都不比那些小家小戶的小姐差太多的。如今到了這裡每日只能禮佛不說,吃的齋飯也是寺廟中供應的,翻來覆去就是那幾種做法,哪有自己小廚房的手藝呢。
  原本新月也是嬌生慣養受不得這些的,可是她都忍下來了,這本就是她為人子女該做的。她愧對父母,愧對端親王府,上一世的錯誤只有這一世加倍的彌補。這兩個月她一日不停的抄寫孝經,跪在菩薩身前祈禱,懷著深沉的愧疚和虔誠。
  靜了靜心,新月拿起筆重又寫了起來。
  「砰!」重物摔落在地的聲音嚇的她手一抖,一滴墨汁就殷在了紙上,黑成了一片,這一張算是白寫了。
  歎了口氣,新月放下毛筆,抬眼四顧。
  只見距離她不過幾步遠的圍牆上突然人影一閃,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已經翻身躍了進來,正站到牆角,而他的腳下正是他不小心帶落的碎磚。新月一驚,下意識就想轉身離開,但在看清他的臉的瞬間,整個人就呆在了那裡:「驥遠?」

  才子佳人

  此時驥遠已經愣在了那裡。
  他也沒想到這院子裡居然有人,眼角掃到有人後,知道自己唐突了正要離開,卻聽到那少女叫自己的名字。驥遠不由的仔細看去,才發現這是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身上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旗裝,粉黛未施,只頭上別著一朵淡藍的絨花,更顯她天生麗質。
  在這初秋的陽光掩映中,他只覺那少女雖說不上絕美,但那出塵的氣質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讓人望之心醉。驥遠見那少女正看著自己,只覺得對上那雙墨色的瞳孔,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心臟也開始不規則的砰砰亂跳起來。
  直到有鳥類拍動翅膀,掃落樹葉的聲音傳來,驥遠才回過神,忙有些拘謹尷尬的拱手低聲道:「姑娘認識我?」
  新月在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將心中所想說出口時就後悔了。其實她一直覺得愧對驥遠,既辜負了他的愛也辜負了他的信任,害的驥遠沉迷賭博,一個上進的少年就那樣墮落了。雖然後來他振作了起來,但她又帶給了他們家更沉重的打擊……
  可即使心中有愧,新月也知道她再不能和他有任何牽扯了。新月一邊暗自懊惱自己的失神,一邊福了福身,疏遠的解釋道:「他他拉將軍家的少爺,我聽人提起過的。」
  驥遠喜不自禁的揚起嘴角,高興自己竟是這樣出名,這少女是知道自己的。撓了撓頭,忽略了心中劃過的一絲不對勁,眼睛掃到石桌邊被墨跡弄成一團糟的紙上,頓時明白了自己剛剛做了錯事,心中懊惱尷尬,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這裡有人。我是看到樹上有一隻烏鴉,以為是吉兆,就想近一點來看看,它突然飛走了,我著急進來……」
  新月卻不想再聽他語無倫次的解釋,她珍惜這個朋友,但也到此為止了。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她沒有喊人已經是極限,哪裡還會與他孤男寡女的暢談?新月福了福身,便轉身回到了石桌邊。
  這樣明顯的逐客舉動,讓驥遠心中有些失落,但也知道他留在這裡若是被人看到,對佳人的閨譽是大大有損的,只好戀戀不捨的望了新月的側影一眼,又翻了出去。
  感覺得到人已經離開,新月卻再也無法靜心寫字了。思緒紛亂的將手中的毛筆輕輕擱置,手中收拾著紙張,心緒卻已經飄遠。她沒想過到了京城後再與他他拉家的人有任何接觸的,可如今驥遠竟會出現在這裡,這難道真的是她逃不掉的宿命嗎?
  新月怔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漸漸收了心思,叫來下人過來收拾筆墨。
  抬頭看了看天色,距離雲娃出去也有了快一個時辰了。估計她也該回來了,新月抬腳向小院的門口走去。
  推開院門,守在門外的侍衛見識她,忙跪下請安:「格格吉祥。」
  新月認得守在門口的這人是這隨她而來的這一隊侍衛的頭,命他起身後,新月臉色如常的對他說剛剛風大將她的手帕吹到了牆外,不知可否勞煩幫她取回。這頭領自然是應下,按照她說的方位去尋找,自然是一無所獲的。回來覆命時,新月臉色便沉了下來,只說了一句:「看來不知是被何人撿去了吧。」
  話音剛落,那侍衛頭領已經滿頭是汗的跪地請罪了。不過是一牆之隔,居然會有人從外走過撿走了格格的東西而不被人知道,他們這些侍衛是絕對的失職了。這能被太后派來專門保護格格的人自然也不是傻子,只是時間長了難免心生懈怠,偷懶耍滑的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不想今天竟然被人鑽了空子。
  外加新月對待下人從不苛待,完全沒有盛氣淩人的架勢,讓伺候的下人們心中感激的同時反而被縱容的更加懶惰。可如今看來,這新月格格也不是好相與的,要知道,手帕被人撿走是小,若是有人趁機侵入格格的院子……想到這裡,那侍衛頭領更是冷汗如雨。
  新月見他已心生畏懼,便也不多說,將視線移到遠處,正看到雙手捧著不少東西歸來的雲娃。
  而跟在雲娃身後的,是一個婦人打扮的貴婦,和一個青春活潑的少女,以及幾個拎著東西的家丁。待他們越走越近,新月只覺心臟難以抑制的翻湧起來,那漾起的情緒說不出是酸是苦。
  新月沒想到她會有和雁姬重遇的一天。
  坐在佛堂的客廳之中,新月坐在主位上,看著眼前的雁姬。這是一個雍容賢淑的貴婦,和當年初見時一樣,那麼高貴美麗,這讓新月有一種往事重現的錯亂感。
  「奴婢他他拉雁姬,攜女他他拉洛林參見和碩格格。」卑微的,雁姬和洛林跪在她的面前。
  新月彷彿被她的聲音驚醒,看著她們跪倒,一扣到底。
  高高在上的,新月俯視著不敢抬頭直視她的二人,突然醒悟過來,這已經不是曾經,不是拋棄了高貴的身份反而要向她們跪下的自己了。新月突然被一種詭異的情緒糾纏,有無措的驚慌,有深沉的愧疚和一種莫名的快意。
  她不是不怨的,那些雁姬帶給她的傷害和折磨。但當年她心中覺得對不起雁姬,明白雁姬都是因為也愛著努達海,才忍受了下來,因為懂得雁姬的心情,所以她不予追究也說服自己不要怨恨。
  直到很久以後,她幡然醒悟,心中難免有了悔恨。她簡直不願去回想,自己堂堂和碩格格,是怎樣自甘墮落,對雁姬下跪求饒,對他他拉家的所有人哭泣哀求,那些過往實在是不堪回首!
  「起來吧。」新月叫起了她們,看著她們,有些出神。洛林曾是她認定的好姐妹,最後被她害的甚至嫁不出去,變得陰鬱憂傷,鬱鬱而終。如今的洛林還是天真無邪的,哪有雁姬的穩重,被叫起後就不安分的四處看了起來,尤其是盯著新月仔細看著。
  「你就是新月格格,你長得真漂亮,又那麼勇敢!」洛林笑著說,語氣中難掩的崇拜。身為將軍的女兒,自然是崇拜英雄的,她羨慕佩服極了新月一個女子居然可以手刃兩個反賊,尤其是她又這麼漂亮!在心中,洛林已經把她當成了朋友了。
  雁姬卻是大驚,拉著洛林就又要跪下請罪。
  新月忙示意雲娃阻止她們,站起身走到洛林身邊,拉著她的手笑著說:「早就聽說他他拉將軍的千金聰慧可人,如今果然名不虛傳,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喜歡呢。」轉身又看著雁姬說道:「我和弟弟還要謝謝他他拉將軍的救命之恩,還請他他拉夫人轉達。」
  雁姬受寵若驚的忙福身稱不敢。
  新月並沒有與雁姬說太多,而是與洛林親熱的說話,告訴她有空就多來坐坐,她在這裡禮佛,並不是禁足,倒是可以接待朋友的。洛林是個沒心機的,很高興的應了,與母親高高興興的走了。
  回到家後,一家人在晚餐時,自然都提起了這一日的見聞。
  雁姬早在新月姐弟倆入京不久後,就聽到傳聞關於新月的事跡,後來詢問努達海,也得到了他的誇讚。想著新月與洛林年齡相似,卻能保護幼弟出逃,又手刃反賊,心中既是憐惜又是欣賞。如今在寺中遇見,看新月的氣質舉動,更是覺得不愧為王府格格。洛林自然更不用說,她本來就單純,原本的崇拜加上新月的親近,更是讓她將新月誇的天上地上少有的好。
  只是母女倆不知道,她們的一番話,卻在努達海和驥遠的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自從回京分離後,努達海忍不住的開始回憶懷念起了那個吸引他心緒的新月格格。不著痕跡的打探,他知道新月在宮中過得不錯,受太后和皇上的寵愛,她的弟弟也與阿哥們在一起學習,才稍稍放了心。雖心中牽掛,但理智讓他知道自己不該對一個與女兒年齡相似的少女關注太多,於是刻意全心投入往日的操練之中,再不去打聽新月的消息。
  由於心中有鬼,他雖知道新月手刃反賊的事跡已在京中傳開,在雁姬忍不住來詢問他時,也只是淡淡的誇讚了兩句,並不多說。可沒料到,雁姬會在今日近距離的見到了新月!聽著雁姬和洛林對新月的誇讚,努達海的嘴角忍不住的彎起,人哪有不喜歡別人誇讚自己喜歡的人的呢?
  而一邊的雁姬看到努達海的笑容,並沒多想,只以為努達海與自己一樣,將新月當女兒疼愛,於是更多嘴說了些格格氣色不錯,身體也很好的話,讓努達海的笑容更深了幾分。以為揣摩對了丈夫心思的雁姬也跟著開心起來,多用了一碗飯。
  各有心思的幾人,沒有注意到驥遠暗藏的喜色:原來,那佳人就是新月格格!
  機械的扒著飯,驥遠反覆回憶著與新月那短暫的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她的一顰一笑都在他的眼前重播,越發讓他深陷其中。年少的驥遠第一次心動了,他相信他和新月的那一次偶遇是上天的安排:誤闖閨房的才子,和溫婉動人的佳人,這不正是話本中美好的故事嗎?
  身為大將軍的獨子,驥遠從小就是受盡寵愛的,長輩們都誇讚他文武雙全,與他家來往的人自然也給足了他他拉家面子,總是將他捧得天上地下獨一號的。加上驥遠的確也算不得紈褲,還是有些真本事的,於是將他慣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些,心中已經認定了他和新月格格必然是天上地設的一雙。
  咬著筷子,驥遠暗自傻笑,還沒過門,父母和妹妹都對新月如此喜歡了,若真是嫁給了他……這麼想著,年少的驥遠蕩漾了。但好在他知道自己擅闖格格住所的事情不妥,他並沒有貿然將自己與新月見面的事情說出來。
  過了幾日,驥遠忍不住思念,找了個機會又去了潭拓寺,但上次經過新月的提醒後,侍衛的防備加強了不止一點半點,驥遠沒有機會能夠靠近那個小院了。相思而不得見,讓驥遠更是對心中的佳人魂牽夢繞,茶不思飯不想的,竟然瘦了不少。
  雁姬和老夫人見自家的寶貝嫡子精神不濟,自然是要詢問一番的。驥遠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她們實話實說了。兩個人先是驚慌,要知道新月格格畢竟是承了皇恩在寺中為逝去的王爺和福晉祈福的,偶爾見一下女客倒還罷了,若是讓人知道與一個外男相見,對格格的名聲是十分不利的,就連驥遠本人也免不了要遭罪。
  但經驥遠解釋,才知道是他自己誤闖,而且這事沒人知道,新月格格似乎也沒有追究的意思。聽了這話,老夫人的心思突然就活絡起來了。

  驥遠心思

  其實這也怪不得老夫人心思不安分。
  他他拉雖是個滿洲大姓,但努達海這一支卻是名不見經傳的旁支,祖輩也沒有什麼功績。好在這一輩出了他他拉努達海,驍勇善戰,屢立奇功,頗得聖上賞識,也入了宗族的眼,每年祭祖的時候,宗族的長輩們也是要給老夫人幾分薄面的。可這對心高氣傲的老夫人來說不夠,她自然希望自己這一支更好,自己更有臉面。
  想起聽說的太后對新月格格的喜歡,皇上對端親王府遺孤的重視,以及端親王在荊州一帶的勢力,以及端親王未來的主子,現在的小世子對這個新月格格極為依賴。想到這裡,老夫人越想越覺得這婚事若是成了,對自己家是大有裨益的。
  端詳眼前威武不凡的孫子,老夫人笑的眼睛都瞇起來了,只覺得自己的金孫配個這個格格是綽綽有餘了。於是她拉著驥遠的手,笑道:「我也聽說新月格格是個好的,既然我孫子喜歡,我們去向太后求來也不是不行的。」
  雁姬心裡一顫,下意識的就要反對,但看著婆婆似乎很是心動的樣子,也不好直說,只好勸道:「可是格格還在孝期,我們若是向太后現在就提起,是不是不太好?」
  驥遠原本聽老夫人的應承,心中大喜,但隨後就被雁姬潑了一盆冷水,於是不悅的扭頭不看雁姬,只抓著老夫人的手求道:「瑪嬤,格格不會被太后指給別人吧?我,我……」說著臉都紅透了。
  老夫人大笑,點著他的額頭打趣道:「看來我們驥遠是動了真心了,放心吧,瑪嬤過幾天就遞牌子進宮。雖說孝期不能議親,瑪嬤對太后委婉的提提也是無礙的,就交給我吧。」
  「謝謝瑪嬤!」驥遠開心的行了個大禮,就高興的出去了。
  「這孩子呀,真是長大了!」老夫人指著遠去的驥遠,哈哈笑著。
  雁姬只好附和著笑了幾聲,心中卻擔憂不已。她其實並不想要這門親事,從其他貴婦那裡聽說的這個新月格格十分受太后的寵愛,被太后養在了身邊,小世子也與兩位阿哥十分親近,將來出嫁這個新月怕是要更進一步封個和碩公主也未可知。若是真的這樣,公主的身份可是更高貴了一層,尚公主可是那麼好的?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雁姬哪裡願意好不容易熬成了婆婆還要向著兒媳請安行禮呢?
  再一方面,從那日短暫的接觸來看,新月格格可不是個好拿捏的。一介女流,能在亂黨圍城之中護的幼弟周全,甚至手刃兩個反賊,這樣的心機和膽色哪裡是她這個魯莽衝動的兒子能降得住的?作為旁觀者,她欣賞敬佩新月的勇氣和作為,但她絕不願意這樣的女人做她的兒媳婦。
  ——夫綱不振,這是男人的大忌。
  「雁姬啊,等努達海回來,跟他說說這個事情,畢竟是驥遠的阿瑪。不過我想啊,他也不會反對。」老夫人眉開眼笑的說著,對自家孫子的眼光和自己的打算頗為滿意。
  雁姬只好應下,表情有些僵硬。
  看出雁姬的不情願,老夫人心中不悅,但臉上慈祥的拉著雁姬的手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這麼高貴的格格若是真的來了我們家,的確是要哄著供著。但那日你和洛林不是見過她了?你看格格也是念著我們家的救命之恩的,對驥遠不曾追究,對你和洛林也都和顏悅色嗎?她本就和洛林走得近,讓她們成了姑嫂不是更好?再來說,她和世子一夕之間失去了父母,若是我們對他們關愛體貼些,他們必然會將我們當自家人的。你呀,不用擔憂那麼多。」
  雁姬臉上掛著笑容連連點頭,心中卻有些發苦。這老夫人真是不管事太久了,也很少與其他貴婦有走動,哪裡知道其中的利害。心中更是後悔當日回來與洛林提起在潭拓寺的偶遇,對著新月讚賞了幾句,讓老夫人誤以為格格對努達海的救命之恩多麼看重。其實那日洛林看不出,不代表她不知道,新月雖口中說著救命之恩,但其中不見得有多少真心。
  這麼想著,雁姬決定與努達海好好商議一番,如今能阻止老夫人的也只有他了。
  當晚,雁姬對努達海提起了此事。
  「你說,驥遠喜歡上了新月格格?」努達海心中劇震。
  他心中一直念著新月,卻可以忽略了不去多想。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對新月有了綺念!努達海蹙著眉頭,心中翻湧起難以言喻的怒氣和酸澀,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贊同還是反對,他想要看到那個堅強又柔弱的少女,但他怎麼能接受她和自己的兒子……
  雁姬看努達海不似贊同的模樣,心中一鬆,忙說道:「是啊,驥遠說是一見鍾情。可他那次誤闖,追究起來本就是一罪,格格看在救命之恩上饒過了他,若是他卻對格格有了想法,這事傳到格格耳中,會不會反而惹怒了格格?」
  聽了雁姬的提起,努達海這才知道驥遠居然做出了擅闖格格住所的事情,登時勃然大怒道:「胡鬧!驥遠居然敢闖了格格的院子?這是多大的罪過?這等孽子,格格不予追究也就罷了,他還敢癡心妄想!來人,請家法!」
  雁姬嚇了一跳,她只是分析了一種可能,主要是想要努達海反對這門親事,卻沒想到會惹得他大怒。她哪裡捨得自己的兒子挨板子,忙攔著他勸道:「你這是做什麼?此事格格沒有追究,那也就無人知曉了。如今你若是請了家法打了驥遠,這事反而傳了出去了,豈不是反倒麻煩?」
  聽了這話,努達海才冷靜了些,怒氣稍減,但仍覺得心中有一團火無處發洩,冷哼道:「你教的好兒子!這麼大了還如此魯莽無知,潭拓寺是什麼地方,能是由著他亂闖的?這次好在新月格格沒有追究,若是下次得罪的是其他人呢?你現在不捨得教訓他,日後沒準就丟了腦袋!慈母多敗兒!等到哪天他累的我們全家都遭了災,你後悔都來不及!」
  雁姬被努達海不留情面的遷怒說的面色發白,委屈的紅了眼眶:「努達海你這是什麼話?驥遠是你的兒子你還不知道嗎?他雖然有些衝動,但也不是不懂事的,這次純屬誤闖,我和老夫人已經說過他了,他也認識到錯誤了啊!你,你這麼說我,你讓我……」
  聽到雁姬哽咽出聲,努達海也是一愣,面色稍緩,安慰道:「我這也是心中擔憂,驥遠不小了,他也該有些擔當了。想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就已經上了戰場,在前鋒營立了功……」
  說著,努達海難免有些自得,雁姬看著他這個樣子也破涕為笑,打趣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還拿出來說嘴。驥遠可是我們家的獨子,若是讓他上了戰場,有了個閃失可怎麼是好?再說了,老夫人也總是攔著,你也該去說說,反正我是不好說的……」
  於是話題岔開了出去,雁姬明白努達海是反對這門親事也就夠了。
  而努達海卻無心入睡了,他的腦中徘徊的是新月蒼白著臉倒在自己懷裡的畫面,以及她對著驥遠巧笑倩兮的模樣,攪動的頭都要爆炸起來。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種無法壓抑的衝動:他要見到新月,立刻,馬上!
  *
  這一晚,深藍的夜空被並不算厚重的雲朵掩蓋,偶爾在雲層的縫隙中露出彎彎的月牙,好似帶笑的眉眼俯視著大地。新月抬頭仰望著夜空,新月如鉤,鉤出了她許久未曾想起的過往。
  今天是她的生辰。這個生辰曾經是怎麼過的呢?那時候,洛林和驥遠都對她好極了,為了讓她開心準備了好多節目,還有那一條新月項鏈……雁姬和老夫人都對她照顧有加,更重要的是努達海。他寵溺的擁抱,熱情的親吻似乎都歷歷在目……突然刮起一陣冷風,捲著一片枯葉擦過了她的臉頰,那涼意就直達了心底。
  新月怔怔的注視著那沒有了生氣的葉子,嘴角揚起一個淡漠的笑容,將那些遙遠的記憶都壓了下去,心中只餘下一片枯萎的蒼涼。這一次的生辰她幾乎都忘記了,還是太后賞了些東西下來。沒有操辦,只有雲娃給她煮了一碗長壽麵,以及克善的來了一封不短的信,讓她稍微體會了到了一些溫暖。
  「格格,這天太冷了,咱還是進屋吧。」雲娃在旁邊搓著手說道。
  新月沒有動,仍是仰著頭看著。
  看著新月有些憂傷的神情,雲娃想著她可能是想起了王爺和福晉,擔憂她著了涼,勸道:「格格,您在這站了好一會兒了,這麼冷的天,您若是凍到了可怎麼好?您不是讓小主子擔心嗎?」
  提到了克善,新月這才緩緩低下頭,傷感的歎道:「雲娃,我只是想著,再也沒有人叫著我月牙兒,為我慶生了。」那麼寵溺的叫著她的乳名,為她的每個生辰而歡慶的阿瑪額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上一次,有努達海一家陪著她,這一次她是真的只有自己了……
  「格格……」雲娃聽得心裡一酸,她與新月從小一起長大,自然是知道王爺福晉對格格的寵愛的。想起往事,雲娃也不由得悲傷起來。
  「你來勸我,反而自己哭了。」新月輕輕一笑,打趣了她一句,拿著帕子幫她擦了淚,倒把雲娃驚的收了淚,受寵若驚的稱不敢。主僕倆才破涕為笑的說笑兩聲,轉身就要回到屋子裡。
  「月牙兒,好名字。」一個深沉有磁性的聲音突然響起。
  雲娃嚇了一跳,而新月卻如遭雷擊,僵在當場。

  推得乾淨

  努達海……僵硬的不敢轉身去看,新月緊緊咬著唇,在心中呼喚著這個名字。
  新月真的沒有想過還會和他有什麼交集,他們甚至都沒見上一面,連話都沒有好好說過一句不是嗎?可是為什麼,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在她生日的這一天?他似乎總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被敵人擄走時他救了她的命,在她難過的時候安慰她的心傷,在她絕望的時候陪著克善熬過了傷寒,在戰場上又與她一同赴死……壓抑著眼中的酸意,新月的眼前晃過他愛著她時的一幕幕。
  可是後來,後來怎麼了呢?他們的愛情敗給了現實,在時光中消磨殆盡。沒有了愛情,他曾經對她的心動成了衝動,他對她的寵愛成了錯誤,他將她的一切全盤否定了。
  自嘲一笑,新月緩緩轉身看向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在他的眉眼間看到了沒有掩飾的驚艷和憐惜。她不解,為什麼呢?她這一次沒有依賴他,也沒有用眼淚和柔弱來勾引他不是嗎?他為什麼還會對她產生了想法,是因為這張臉,還是因為她高貴的身份……對所謂的真愛不再癡迷的新月,越想越是心涼。
  「他他拉將軍?」在驚慌中回過神來,雲娃認出了眼前的人,本要大叫的聲音也壓低了下來,不解的問道:「您怎麼會在這裡?這是我們格格的住處啊,您……」
  「他他拉將軍,不知深夜擅闖本格格的住處,有何貴幹?」新月此時已經勉強將繁複的情緒壓下,退後幾步拉開距離,冷淡又不失氣勢的質問。
  「我……」努達海這才理智回籠,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要怎麼說自己一時衝動就闖到了這裡?他要怎麼開口對她說出自己的愛意,他會嚇到她的!他只是被驥遠刺激的失去了理智,他嫉妒驥遠的年輕和家世,嫉妒驥遠足夠配得起她的身份!更可笑的是,驥遠的身份正是他給的……
  「我是聽驥遠說起你,就想來看看……」努達海情急之下給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解釋。
  新月心中一震,詫異的抬起頭觀察他的神色,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驥遠對她又……
  雲娃並不知此事,甚至不知道驥遠是誰,疑惑的看向了新月。
  新月心中說不出的複雜。她頭痛於驥遠竟然對自己又有了想法,但更氣憤於努達海居然只是為此就敢做出闖到這裡「相看兒媳」的事情來,這一家人的行事真是荒謬之極!
  心中冷笑,新月聲色俱厲呵斥道:「他他拉將軍家真是好規矩,先是兒子誤闖,本格格不予追究也就罷了,如今將軍也做出了夜闖和碩格格院落的事情來,莫不是認為我如今無父無母,便可任意欺淩了不成?!」
  這話一出,讓努達海臉色一變,慌張的就想解釋。但已經聽明白怎麼回事的雲娃哪會給他這個機會,經過薛嬤嬤的調/教,雲娃哪裡不知道宮中對於男女大防的看重,這他他拉家是惡意來壞格格名聲的嗎?兒子完了老子來,就想逼著格格嫁給他家嘛!陰謀論了的雲娃再也不顧念曾經的救命之恩,指著努達海怒斥道:「將軍,請您立刻離開,否則我就要叫人了!」
  被罵的灰頭土臉的努達海無奈之下只好又翻牆離開,心中委屈憋悶的同時,又覺得無論是之前躲在暗處看到的對月傷懷的新月,還是後來厲聲呵斥,眉目冷清的新月都有著致命的魅力,心中不由的泛起了波波柔情。這麼想著,他竟然又膽子大了起來,站到了牆外流連了好一會兒,在侍衛快要趕回時才終於捨得立刻離開。
  當然,他的所作所為新月是不知道的。新月快步與雲娃向房間走去,暗自慶幸今日只是雲娃跟著她在院中,沒有第三個人看到,否則這事傳出去就麻煩了。
  回到房間後,新月沒有理會暗自氣憤不平的雲娃,自己坐在桌邊,沉思起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若是驥遠真的對她有了想法,事情真的棘手了。以驥遠的家世,是配的起她的身份的,當年雁姬就曾經起過這個想法,只不過後來被努達海阻攔了。可現在呢,努達海和她什麼都沒發生,還會阻攔嗎?
  想著萬一她真的被指給驥遠……新月想起曾經和驥遠的友情,想起努達海剛剛對她的態度,新月突然發自內心的覺得有些噁心。
  不行,她必須阻止這種可能!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將雲娃嚇了一跳,也將正快步走進屋來的薛嬤嬤驚了一下。
  「嬤嬤,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新月忙起身迎了薛嬤嬤過來,這個在宮中多年的老嬤嬤是太後身邊的人,她即使貴為和碩格格也是要恭敬著的。
  「格格,聽聞不遠處的一個院子進了賊人,侍衛們都被驚動了過去,奴婢就來看看您是不是安好。」平日裡,薛嬤嬤對她也是疼愛的,此時說的話雖是含著擔憂,但新月卻覺得她的眼神中有著一種深意。
  來不及細想,薛嬤嬤突然抓著新月的手對雲娃發作道:「格格的手怎麼如此涼,你是怎麼伺候的?」
  雲娃忙委屈的跪下請罪,而新月心裡則是咯登一下。抬眼看去,只見薛嬤嬤的目光似乎含了警告的意味。新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但她卻回憶起了曾經在宮中飄蕩的時候看到的孝莊太后的手眼通天,後宮裡哪有能瞞得過她的事情?那麼如今她這裡呢?她以為沒人看到驥遠和努達海,就真的沒人看到嗎?
  越想越是害怕,新月覺得這一瞬間後背就已經被冷汗濕透了,手在控制不住的輕顫。新月面色一白,心中有了計較。她帶了哭腔道:「薛嬤嬤,這事哪裡怪得了雲娃呢?還不是……」欲言又止的,新月伸出手抓著薛嬤嬤的袖子,那輕顫彷彿是憤怒和委屈導致的。
  跪在地上的雲娃一驚,她本以為格格會把此事壓下去,畢竟若是傳出去對格格的名聲真是不好聽的。可既然格格提起了,她也立刻哭著接話道:「嬤嬤可要為我們格格做主啊!那個他他拉將軍,也不知道就怎麼能躲開侍衛,那麼闖進來了,我和格格都嚇壞了,他還胡言亂語的……」
  薛嬤嬤大怒,高聲問道:「怎麼回事?什麼他他拉將軍?」
  新月偷瞄她的表情,也分不出是真不知還是假裝的,取了手帕抹淚道:「這事我本是不想提的,就算是他硬闖了進來,也有雲娃作證,但若是傳了出去畢竟不好聽。更何況他剛立了大功,也算是我們的恩人……」頓了頓,又說道:「念著這些,我也就不計較他誤闖,便讓他出去罷了,可他偏胡言亂語了些話,真是……」越說越悲,掩面哭泣起來。
  薛嬤嬤氣的摔了手邊的茶杯,怒罵道:「真是反了天了!這是什麼地方,和碩格格的住所也是他能隨便闖的?怪不得這寺廟裡會鬧了賊人,這將軍真是用得好戰術,將侍衛們都騙過了!」大口喘息了幾次,平息了一下情緒,薛嬤嬤拉過新月為她擦了淚,輕聲安慰道:「格格啊,您就是心太善,才讓這些小人得寸進尺。您別多心,這事我心裡有數,您可一點錯都沒有。這起子妄想著攀附富貴的小人您可是第一次見著,倒是把您給嚇到了。」
  「嬤嬤……」新月撲倒薛嬤嬤懷裡,哭出聲來。她是真的難過,她不想把事情搞成這樣的。她對努達海有恨有怨有悔,但卻絕不想害他,畢竟是那麼真心愛過的人。可是如今的事情既然已被人察覺,她只能將事情往努達海身上推,自己撇的一乾二淨,畢竟事實確實如此。
  這次的事情,若是被她沾上一星半點,她恐怕比上一世的結果還要糟糕,禮佛期間與外男私會……想著這樣的罪名,新月就不寒而慄!
  新月放肆地哭著,哀悼著逝去的愛情,也鄙視著自私的自己。那個肯為了努達海放棄一切,肯與他同生共死的新月,真的已經不在了……
  「哎,我可憐的格格。」薛嬤嬤眼中也有了些心疼。太后將她派到新月身邊,的確是照顧不假,但也不乏監視。這兩個多月的相處,薛嬤嬤對新月是滿意的,雖然規矩上有些問題,但她學得快,人也機靈,雖然看著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卻不失滿洲姑娘的氣勢。加上她的身世遭遇,也著實令人憐惜了些,薛嬤嬤對新月還是有著幾分真心的。
  可前幾日那個驥遠闖了進來,新月竟然沒有追究,只是敲打了侍衛一番,這讓薛嬤嬤心中就有了不滿。但想著她可能是念著他他拉家的救命之恩,薛嬤嬤就沒有多說什麼,但心中到底有了懷疑。好在今天的新月還是沒有讓她失望的,怒斥了努達海,沒有丟了皇家的臉面,也讓薛嬤嬤放了心,的確不是個和奴才們牽扯不清的。
  哭了好一會兒,新月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坐起身來,擦著紅腫的眼角。
  薛嬤嬤年齡不小,最喜歡看她這小女兒的嬌態,心中滿意,又寬慰了她一番,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將事情寫了信,呈報給了宮中。她寫下的雖全是實情,但字裡行間隱約是向著新月的。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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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弟親情

  第二日一早,看到此信的太后和皇上大怒。
  太后傳他他拉家的老夫人和雁姬進宮好好呵斥了一番。雖然沒有明說,但那些「沒有規矩」之類的評價讓兩個婦人足夠心驚膽戰,同時心領神會的明白了驥遠那事怕是被宮中知道了。好在老夫人和雁姬還不知道努達海的事情,否則非得嚇暈過去不可。於是老夫人老老實實收了對新月的那些心思,想著回到家一定勒令驥遠再也不許念著新月格格。
  另一邊,努達海在朝會上也被皇上找了個藉口好訓了一通。順治滿腔怒火:居然敢公然去調/戲皇家格格,這個努達海真是恃寵而驕!
  本就因為四阿哥的身體不好心中不爽的皇帝,這天倒是找到了發洩口好好宣洩了一把。
  於是一天之內,京城的權貴們都知道,這他他拉努達海家是遭了太后和皇上的厭棄了。可是為什麼呢?人們不由得八卦了起來:這他他拉將軍上次打仗還立了大功,也沒聽說他們府上犯了什麼大錯,怎麼就遭了斥責呢?
  恰在第二天,太后下令讓新月回宮。新月雖不太情願,但也知道這是對的。宮中的規矩雖多,但好在安全,在外面這次闖進來的是努達海,下次不見的又有什麼人呢。她雖不覺得有什麼危險,但對於閨譽她卻是不能不在乎的。
  這時候有些聰明好事的就將兩件事聯繫到了一起,想起這個受太后寵愛的新月格格似乎當時就是他他拉將軍救回來的。難道說,這個格格在外禮佛的時候,兩人發生了什麼,然後被皇家得知了,所以努達海將軍遭了訓斥,這個格格也被叫回了宮裡?
  然而這種流言在新月回宮後第二日就被皇上收為養女,養在皇后名下後,轉了個彎:咦,看來新月格格並沒有遭到皇家的厭棄啊?
  再仔細一想,如今人家是正經的皇家格格了,將來出嫁必然晉封和碩公主,哪裡是努達海家攀得上的?難道說這個他他拉努達海家是在格格禮佛的時候起了高攀的心思,去騷擾了格格,所以才遭了貶斥,而皇上是為了給格格撐腰才給了她一個在宮中明確的身份?
  不得不說,京城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將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種妄議皇家公主的事情沒人敢明面說,但私下反而流傳的更快。不幾日,這話就傳到了克善的耳朵裡,讓已經懂事不少的他恨的摔了毛筆。
  「他他拉家!好大的膽子!」克善氣的咬牙,以前對他們家救命之恩的少許謝意頓時煙消雲散。
  「克善,這都是流言,你不要輕信。你姐姐不是什麼也沒說嗎?她就是得了太后和皇阿瑪的喜歡才被收養的呢,哪有外人說的那樣。」福全繃著小臉說道,心中也是不快,畢竟新月如今也算是他的姐姐了,哪能由著人這麼議論。
  「這些話不知道新月姐姐聽到了沒有,她會不會不開心?」玄燁最小,但仍皺著眉擔心道。他很喜歡克善,連帶著對克善口中無所不能的好姐姐也很有好感,外加幾次請安時候的見面,覺得新月又好看又溫柔,心中也是喜歡的,於是自然的擔憂起了自家姐姐。
  「走,我們去看看姐姐。」克善坐不住了,也不練字了就要去慈寧宮。
  兩個阿哥加一個端親王世子要去看姐姐,誰能攔得住?於是這日下午的練字到此為止,三個加起來才十歲出頭的小娃娃,也不讓人抱,小胳膊小腿的就跑到慈寧宮去了。
  新月正唸書給太后聽呢,聽到人通傳他們三個來了,和太后同時笑了起來。
  「怎麼這日下午也來了呢?快叫進來。」太后忙叫著。
  三個小娃娃進來先規規矩矩的行了禮,然後就繃不住的撲過來了。
  克善如今也快七歲了,新月沒有抱著他,而是拉著他的手坐著。福全和玄燁還小,就沒那麼多講究,撲到太後身邊說笑著,很是可愛。新月也很喜歡這兩個阿哥,拿了盤子裡的小點心給他們倆吃。
  「姐姐,我也要蓮子的!」玄燁不喜歡紅棗的,跟新月叫著要換一個。
  「可是只有一個了啊,我吩咐人再做。」唯一的一個蓮子的給了福全,新月為難的摸了摸玄燁的小臉,安慰道。
  「啊,我都咬了一口了。」福全嚥下口中的東西說道,猶豫了一下把沒咬過的那邊遞給玄燁:「要不你吃這邊?」
  玄燁立刻嫌棄的扭臉,克善把自己手中還沒吃的桂花的遞過去:「我的沒吃,桂花的挺好的,你要不吃這個?」
  「還是克善好!」玄燁高興的接過來咬了一口,白了福全一眼。
  福全委屈的皺著小臉:「我都吃了你才說,我也不知道啊……」然後不依的蹭著太后,小聲告狀:「三弟欺負我!」
  太后被他們逗的樂不可支,點著玄燁的額頭佯罵道:「你個小壞蛋,明明是自己挑嘴還賴哥哥!都是福全和克善給你慣的。好了,皇瑪嬤讓人去做了蓮子的,一會兒我看你能吃幾個。」
  「皇瑪嬤……」玄燁偎進她的懷裡撒嬌。
  新月也止不住的笑,取了果盤裡的乾果來親手剝了一些,用手帕捧著餵他們三個小鬼頭吃。克善也懂事,自己也動手剝起來,還不忘了給太后和新月吃,然後才給了福全和玄燁,自己壓根沒吃幾口。
  看著他們姐弟幾人的互動,太后心中滿意,留了三個小娃娃吃午飯。
  用過午飯,太后要歇息,讓新月帶著他們三個去消食。於是三個小娃娃乖乖跟著新月走到了禦花園,見四周沒了什麼人後,才都湊到了新月的身邊,將那些流言小聲跟她說了。
  新月是確實不知道這些話的,她在深宮之中哪有人給她傳這些事情呢?於是不由得臉色發白,看起來很是受了打擊。
  看她這樣,三個孩子都急了,圍著他七嘴八舌的勸:「姐姐,你別生氣,他們都是胡說的!」「姐姐,我們不讓他們亂說,誰說就打死!」「是啊是啊,都是他他拉家的錯,都是他們不好!」
  新月低著頭,看著三張佈滿了焦急擔憂的小臉,心中一暖,蹲下/身子,感動的將他們都攬在了自己懷裡,笑著說:「姐姐沒有難過也沒有生氣,人正影不歪,我連反賊都不怕,哪裡會怕這種不知所謂的流言呢?謝謝你們的關心,姐姐開心都來不及。」
  看著因為她的話鬆了口氣的三張小臉,新月覺得那股暖意讓眼眶都熱了起來。重來一次,她擁有了她夢寐以求的親情。
  上一次她沒有珍惜雁姬他們給她的溫暖,被她的愛情攪了一團亂,到死都在為愛情抗爭著。她不是個特別聰明的女人,她至今仍無法分辨這一次太后和皇上對她能有幾分真心,但她相信年幼的玄燁和福是真的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姐姐的。即使這份親情也許無法維持多麼長久,但她仍慶幸得能夠與這兩個可愛的小阿哥相識,並得到他們的真心相待。
  沒有在禦花園多留,走了一圈新月就命人送他們回阿哥所了。
  帶著雲娃和趙嬤嬤往慈寧宮走著,迎面就遇到了一個體態嬌弱,但容顏清麗的女子。新月一怔,認出了來人——董鄂妃。由於生過四阿哥後,她的身體恢復的不大好,皇上免了她的請安,這讓太后很是不滿,但最終也沒有與皇上擰著幹,也就同意了。
  但新月知道,皇上這麼直接插手後宮的事情,只會讓太后越發看董鄂妃不順眼。有時候新月會想,皇上到底是愛她還是害她呢?若是愛她,怎麼會愛的這麼明目張膽,給了她的身份承受不起的深情,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卻不護她周全?
  「給皇貴妃娘娘請安。」新月福身行禮。
  「你是……新月格格。」董鄂妃的聲音溫柔清婉,帶著一種沁人的暖意,讓人聞之心喜。她忙讓新月起身,仔細觀察著她的眉眼,笑道:「不怪皇上提起你時都是讚賞有加的,果然是外柔內剛的姑娘,有我們滿洲人的氣勢。」說著,將手腕上的白玉鐲子取了下來,拉過新月的手給她戴上,說道:「前幾日你回宮來,我雖也送了禮,但終究沒有正式的見過,也怪我這身體不爭氣。如今既然遇到,我可得補上,格格不會怪我吧。」
  新月忙稱不敢,連連道謝。
  董鄂妃身體實在是不太好,說了幾句話臉色就有些難看,身體也沒了什麼力氣,在宮女的攙扶下慢慢的走回承乾宮去了。
  新月這才回過身,就將鐲子取了下來,交給了一邊的雲娃收著,快步向慈寧宮走去。

  宮中生活

  由於聽到了那些流言,思緒紛亂下新月在床上輾轉了好久才終於入睡,第二日便起的有些晚了。匆匆洗漱整理後,便急忙到太后那裡請安。
  待到了門外剛要命人通傳時,正趕上從太后屋內匆忙走出的皇帝。新月忙彎了身子向皇上行禮問安,皇上卻壓根來不及理她,只隨意揮了揮手就大步離開了。
  懷著疑惑走進殿內,只見太後面沉似水,緊鎖的眉間和微顫的下巴表明著她隱忍的怒意。新月心中惶惶的請了安,太后見她來了,情緒似乎好轉了一些,還算平靜的讓她起身,問道:「剛才在門外可看到皇上了?」
  新月心中更是驚懼,暗自後悔不該偷懶起晚的,這下恐怕是逃不掉遷怒了。暗自猜測著皇上和太后為何起了衝突,面上卻沉靜的回答道:「是,新月剛在門口見到了皇……阿瑪。」被收為皇帝的養女時日不多,新月暫時還有些不太適應改口。
  「哼!」太后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冷哼了一聲作罷。
  新月抓緊手中的帕子,老老實實的坐著,努力屏氣靜心,但在太后的威壓之下,仍是止不住的心裡發慌。也不知過了多久,新月覺得心中的弦都要崩斷了,太后才終於又說話了:「你昨日在禦花園遇到了董鄂妃?」只是在說到「董鄂妃」三個字時,語氣明顯的沉重了許多。
  新月心裡更是惶惑,但同時也暗自鬆了口氣,看來太后和皇上是因為董鄂妃有矛盾了。忙起身恭敬答道:「回太后的話,昨日新月命人將二阿哥和三阿哥以及克善送回阿哥所後,與皇貴妃娘娘在禦花園偶遇。」
  太后嘴角挑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冷笑了一聲,同時看向新月的手腕。新月頓時明白董鄂妃送她那個玉鐲的事情,太后怕是已經知道了,忙繼續道:「娘娘送了新月見面禮,長者賜不敢辭,新月便命人收到了櫃子裡。」明確表明了她是不得不接受董鄂妃的賞賜,但她絕沒有將那些東西放在心上。
  聽了這話,太后的臉色放緩了一些,語氣也柔和了下來:「嗯,這話說的對,她畢竟也是你的長輩,給你你就拿著。」但是也別當什麼稀罕物件,也就放到邊邊角角放這就是了,更別跟她走得近!這話太后雖沒有說出口,但意思卻是明顯,顯然也是不喜歡新月與她有任何交集的。
  新月忙乖巧的應了,與太后又說了些閒話,講了些克善對她提起過的玄燁和福全的事情,把太后哄得終於有了笑臉後,才告辭離去。直到走回了自己的偏殿,新月才終於敢輕鬆地喘口氣,只覺得這一會兒的功夫,卻耗盡了她的心力。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新月靠在椅背上,揉著眉心,只覺得無比的厭煩這一切。她只是為了克善,為了端親王府,她隱忍她堅持,卻無法真心的喜歡上這種生活。
  「公主,可是又頭痛了?」雲娃見她面色有些痛苦,忙上前用指腹輕柔的幫她按摩頭部,同時小聲的問道:「您就聽我的勸,傳太醫來看看吧。」
  新月享受著雲娃的按摩,覺得舒爽了些,才開口說道:「沒必要的,你給我揉揉就好多了。」她知道自己的問題,精神疲憊,鬱結於心。若是傳了太醫來看,這話傳出去,太后和皇上會怎麼想?被皇家收養了還心中不滿嗎?在宮中還會心力憔悴,難道是皇家給了她委屈不成?
  新月嚴禁雲娃將她偶爾頭痛的事情外傳,但雲娃畢竟放不下心,眼見著自家格格自從自潭拓寺回來後,幾乎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人也瘦的不成樣子,心疼得不行。後來聽說薛嬤嬤藥膳做的極好,便去央著她學了幾手。
  薛嬤嬤是在宮中多年的人精了,很快就察覺到了新月身體上的不爽利,便將此事上報給了太后。太后最初是不高興的,覺得新月在宮中身體不舒爽了還自己忍著,難道皇家薄待了她嗎?一個堂堂的和碩格格還畏畏縮縮的不像樣子,一點沒有皇家格格的氣勢。
  於是最近心情本就不好的太后不但沒有關心,反而連著好些日子對新月的態度都明顯冷淡了些,讓伺候新月的一行人都心驚膽戰的。倒是新月雖然有些訝異,但卻並不放在心上,她本就沒對太后抱有多麼大的期望,也談不來失望,這樣失了寵反而會讓她鬆了口氣。於是該如何還是如何,對太后和皇后仍舊恭敬,對兩位阿哥依然親熱疼愛。
  不料她這幅寵辱不驚的模樣,又恰好入了太后的眼,於是太后就發散性的想的多了些。在深宮中居住的久了,寂寞之下總是喜歡把簡單的事情想的多轉幾個彎,這是宮中人的通病,太后自然更是如此。想著新月以往的表現,太后覺得她不該是那種怯懦膽小的人,哪會連請個太醫看病都不敢呢,於是便命人去查了一番。
  這一查,自然將那些流傳的「他他拉家和新月格格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都聽到了,當然太后怒了!其實這些傳言傳到宮中已經有了些日子了,只是沒有哪個不想要腦袋的會到太后面前嚼舌根,於是基本就是只瞞著宮中的幾個高位了。
  大怒的太后自然是將那些亂嚼舌根的奴才們找了個由頭一頓好打,幾個直接是杖斃了。太后在心中給他他拉家更是狠狠記了一筆,但不能再明著找他們麻煩,否則豈不是更坐實了流言?心中憋屈的太后對新月雖也有淡淡的不滿,但在看到新月憔悴可憐的模樣後,那些不滿就被憐惜取代了,想著新月一定是聽到了這些傳言,才會心思鬱結的。
  時間也恰好到了年底,太后借此機會大方的賜給了新月不少的好東西以示恩寵和安撫。後宮中人都是跟紅頂白的,見新月沒有失寵,也跟著送了不輕的年禮。新月見著這諷刺的一幕幕只是心中淡漠,漸漸的越發冷清起來,只有克善和兩個阿哥來找她時才會露出真心的笑意來。
  雲娃、趙嬤嬤包括薛嬤嬤等人只以為她是佛經讀多了,心態越發出塵而已,並未多想。太后雖然對新月有幾分真心,但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加上新月明面上偽裝的不錯,每日與她的接觸時間也並不是多長,並沒察覺到她心態的轉變。
  順治十五年的除夕,宮宴並未大辦。這也和了新月的心意,她帶著過年就七歲的克善,在慈寧宮的佛堂為父母祈福,外界的喧囂和繁華都與她無關。所以她沒有看到宮宴進行到一半時,聽說四阿哥病重後就半途離席的順治,和他走後就面色惱怒的太后,以及戰戰兢兢又醋意翻天的眾妃嬪。
  後來新月知道了這些,只是冷冷一笑,便不再理會。
  正月剛過,也不知道皇上是尋著了什麼由頭,停皇后中宮箋奏。這對於一個完全沒有犯什麼大錯的皇后來說是明晃晃的侮辱,幾乎等同於隱形的廢後了。於是本就不怎麼管事的皇后更加深入簡出,新月也體貼的偶爾去陪陪憔悴的皇后,畢竟這是她的皇額娘。在皇后身邊安靜的抄寫佛經,新月只是的想要平復這個在順治和董鄂妃的愛情中被犧牲的可憐女人的心傷。
  這事過了沒多久,正月二十四日,四阿哥殤。皇上悲痛欲絕,董鄂妃一病不起,整個皇宮之中一片清冷寂寥,哀聲處處。當然其中有幾個是真的哀痛,多少是幸災樂禍,怕是順治心中自己也有數的。所以順治皇帝大悲大怒之下,也病倒了,這下宮中可算是亂了套。
  新月身為順治養女,自然也要侍疾左右的。不過好在畢竟是養女,她只需每天去請安看望一下,幫著端碗藥之類的罷了。太后則是真的心急如焚了,就算與皇帝有再多的衝突,那畢竟也是自己的兒子,於是便慈愛的親自照料起了皇帝。
  可遺憾的是……新月掀開簾子走出乾清宮時,隱約的聽到了裡面傳來皇上的怒吼和太后的呵斥,隨後就算瓷器落地破碎的聲音。視線掃過幾個低頭無動於衷的□和太監,新月加快了腳步,將剛剛聽到的一切壓到了心底。
  出了正月,皇上的身體漸漸有了起色,但董鄂妃卻不見好了。太后和皇帝幾乎是不加掩飾的冷戰起來,整個後宮都被兩巨頭的冷氣給凍住了。那些總是不安分的妃嬪們也都老實起來,就連玄燁和福全似乎也在一夜之間長大,見了新月雖然仍舊親近,但卻少了許多小兒的姿態。
  立春之後,天氣回暖,柳條抽芽。
  即使在皇宮之中,也能看到宮牆外到處紛飛的紙鳶。於是兩個小阿哥的心也跟著飛了出去,央求太后要出宮去玩玩。太后也心疼這一冬天被她和皇帝的冷戰波及到的孫子們,想了想也將新月和克善叫了來,讓他們一起出去散散心。
  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新月帶著稍微長大了一些的三個孩子,以及跟在明處的侍衛十幾人和隱在百姓中的不知道多少侍衛,出了皇宮,散心去了。

  宮外遭遇

  福全和玄燁還是第一次走出皇宮,自然是新奇興奮的不行。克善也在宮中關了大半年,早就憋不住了,比起兩個小阿哥,他的興奮勁是一點也不少。這讓新月緊張極了,一點出宮的激動都沒有,生怕他們有了個閃失,那她可就完了。
  到了比較繁華的街道時,三個小孩再也不肯坐在馬車裡,忍不住的非要下去好好看看。新月只好答應,一手拉一個小阿哥,克善在另一邊拉著玄燁的手,四個人並排走著。
  此時的街道上的人不算少,所以他們一行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是看到他們周圍護著的十幾個侍衛,也沒哪個沒眼色的對他們橫霸路面的舉動表露出不滿。在京城生活的都不是傻子,眼力還是多少有一些的。
  玄燁和福全看什麼都是新鮮的,即使是一個捏泥人的都能蹲在那裡興致勃勃的看上半天。新月也沒拘束他們,讓捏泥人的師傅按照他們的模樣,給他們三個各自捏了一個。看著他們興致勃勃的舉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小泥人跑到她面前炫耀,新月不由得也跟著提起了幾分興致。接下來他們又看了雜耍的,兩個小阿哥從沒見過什麼胸口碎大石,口噴火焰之類的事情,新奇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驚呼連連。
  這時候克善就擺出了一副大哥哥的模樣,很是一臉正經的為他們倆講解自己曾經看過的雜耍還有什麼,然後滿足的收到兩個小阿哥佩服和驚歎的目光,得意的不得了。
  新月看著他們三個的互動,嘴角止不住的翹起。輕笑著將不一會兒就玩累了的三個小娃娃帶到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樓,準備帶他們嘗嘗外面的菜餚。但正是飯時,包間沒有了,新月並不想仗勢欺人的讓人讓給他們,就有些猶豫是不是要換一家。兩個小阿哥倒是全然不介意,他們還沒在大堂裡這麼熱熱鬧鬧的吃過飯呢。
  想著在大堂裡那些侍衛們也好安頓,新月便也同意了。找了個靠牆比較隱蔽的座位坐下,讓夥計可著招牌菜上。跑堂的夥計眼睛自然是厲害的,猜測這一定是那個王府的貴人,態度格外熱情,回頭就吩咐廚房先做這一桌客人的飯菜。
  在等著上菜的時候,新月讓一個侍衛去將剛剛在路上時,福全和玄燁流連的多看了好幾眼的幾樣小吃買來。這引得兩個小阿哥頓時感動的望著她,抓著她的衣袖直撒嬌的喊姐姐最好,逗的新月忍俊不禁。
  「是你嗎……新月格格?」一個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起。
  幾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個有些微醺的少年怔怔的看著新月,眼中難掩的迷戀。
  驥遠?新月吃驚的看著面色哀傷,與上次見面時比起來明顯消瘦了許多的人,發現他沒有帶隨從,面前的桌子山更是擺放著好幾個酒壺。新月面色自然的對他微微點了點頭,就別開了視線。
  但本在這裡借酒消愁的驥遠哪裡肯放過她,突然拎起酒壺騰的站了起來,晃晃悠悠的就向他們這一桌走來,嘴裡還痛苦的呼喊著:「你不認識我嗎?為什麼不理我……你看看我啊!你忘了那天……」
  玄燁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面帶厲色的呵斥道:「還不把他的嘴給爺堵上。轟出去!哪裡來的酒鬼四處撒野!」
  原本有幾個侍衛是認識驥遠因而有些顧忌的人,頓時口中應和著,塞上他的嘴,架起人就向飯館外拖去。可驥遠本身的力氣就不小,醉了之後更是發狂,一時之間竟然沒能架得住他,讓他反而向新月這邊沖了幾步,但由於嘴被堵上,只能嗚嗚嗯嗯的從喉嚨中發出吼聲。可那緊盯著新月的目光,和因焦急和渴望變得通紅的眼睛,更顯得可怖。
  這邊的熱鬧頓時引來大堂中所有食客的圍觀,視線在驥遠和新月之間遊移著,口中已經小聲的議論了起來。
  新月早就已經在驥遠說出混話的時候就面色慘白,瘦削的身體倚在桌邊搖搖欲墜。耳邊是大堂中人們嗡嗡的議論聲,她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走了,身體軟軟的幾乎就要跌倒。
  「(新月)姐姐!」克善和福全一邊一個扶住她,擔憂的喊著。
  「新月姐姐,你怎麼了!」玄燁讓人把驥遠拖出去後,回頭就看到新月面無血色的模樣,心中焦急,忙跑到她身邊問著。
  只見新月卻似乎魔怔了一般,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有淚水從眼眶中不斷地湧出,口中低喃著什麼,壓根聽不清楚。這可把三個孩子嚇壞了,以為新月被那個酒鬼驚到了,哪裡還有什麼心思繼續遊玩,忙下令回宮。
  回到宮中,他們遇到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太后和皇上的耳中,直把太后氣的摔了茶碗,皇上更是直接扔了奏摺。太后親自去見了回到宮內就昏迷過去的新月,看著她那慘白慘白的小臉,心中湧起了幾絲愧疚。今日的事情在飯館鬧開,雖然驥遠沒有說出太多混話,但人多口雜,自然還是免不了會傳出些什麼……那麼,對新月的名聲……
  心中重重的歎了口氣,太后囑咐太醫要好好診治後,就離開了。
  三個十分擔憂姐姐的小孩也被太后帶走了,然後自然是只有好好的安撫一番,太后當然不會為了一個外人,訓斥自己的孫子。只是三個孩子回到阿哥所後,難免湊在一起自我反省。他們懊惱若不是自己太貪玩,鬧著要出宮,會鬧出這樣的事情嗎?還有,姐姐被渾人亂說,他們居然還客氣的命人拖出去,這種瘋子就該直接打出去!
  「打出去都便宜他了,直接打死!」玄燁握著拳頭,恨恨的咬牙。
  「可是……」福全到底大一些,想的比較周到:「那個人我聽說是他他拉將軍家的獨子,他阿瑪是個有軍功的,要是把人家兒子打死了,他阿瑪以後不好好打仗怎麼辦?」
  「哼,能有這樣的兒子,可見他阿瑪也不怎麼樣!」從今天驥遠未盡的話中,克善自然猜測到了什麼。他相信自己的姐姐是絕對不會與人有私的,那麼明顯就是這個叫驥遠的癡心妄想了!還不知道驥遠他阿瑪確實也差不多行徑的克善,對於他他拉的家風作出了正確的評價。
  而另一邊,在太醫也走後,躺在床上的新月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長長的睫毛輕顫,如同被驚嚇到的蟬翼,引出心中的苦悶,化成淚水從眼角蜿蜒而下。鬢角很快被淚水打濕,枕邊也被印染成了深色的痕跡。
  新月有些茫然的放空了目光,心中一片荒蕪。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她已經足夠小心翼翼,竭盡了自己的全力來保住端親王府的臉面,來做一個合格的王府格格,可怎麼又是這樣了呢?
  她無法忘記曾經死亡後,回到京城見到的一切。她和努達海勇敢不屈的愛情,在一道聖旨下變成了不顧禮法,私自苟/合的代表。那時候,她無論飄蕩到何處,都能聽到那些提起她時就唾棄咒罵的聲音,看到那些對著克善時不恥鄙夷的目光。她無助的站在克善身邊,想要為自己為克善辯解,卻沒人聽得到。
  她怕極了這千夫所指的場面,她這一次就是再不想面對這樣的唾棄啊!
  可是為什麼呢?她已經避開了,也撇清了,卻偏偏還是被他他拉家的人抹上了一身黑。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在那樣公開的地方,這件事會被傳成什麼樣子,新月已經不敢去想,她只知道自己的名節也許是真的完了。
  也許太后和皇上知道她是無辜的,可那有什麼用呢?人言可畏,即使是皇家人,也無法壓制所有議論的聲音。更何況,太后和皇上對她的信任能有幾分呢?
  如果……新月的眼中突然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如果她以死證清白,那麼她也許還會得一句貞烈的評價,為克善留下一個名聲顯赫的姐姐……而且,到了那邊,她是不是就能看到額娘阿瑪,和英年早逝的哥哥?
  許久沒有見的家人,讓她想的心都疼了。如果在那邊團聚,他們就能依偎在一起,看著克善從孩童長成翩翩少年,從少年長成青年。也許他會得到康熙的重用,也許他會碌碌無為但是一生無憂,但他總會好好地,不被她拖累的活著。
  想到這裡,新月不由的彎起了嘴角,但眼角的淚水卻流的愈發洶湧。
  她本就是個該死的人,死了也好吧?
  *
  另一邊,被侍衛們教訓了一頓的驥遠,帶著一身的傷醉醺醺的回了家。
  雁姬和老夫人大驚,忙打聽出了什麼事。可這一打聽,又把兩個女人嚇的差點沒昏過去!——大庭廣眾之下冒犯格格!雁姬和老夫人死都想不到,一向被她們看重的驥遠居然會做出這麼出格的事情,這樣的罪過當街打死都沒人敢說什麼啊!
  雁姬立刻命人去找努達海,同時人給驥遠灌了醒酒湯。
  當得到消息的努達海匆匆趕回時,驥遠也清醒了過來,還朦朦朧朧記得自己做過什麼。驥遠這一次是真的羞愧了,他也是知道道理的,自己這一番胡話說出來,可是真的害了新月。
  努達海耳中聽著驥遠敘述事情的經過,怒不可遏。
  自從那日從潭拓寺歸來後遭了皇上訓斥,努達海知道也許自己闖進去的事情也被皇家知道了。於是他終於理智戰勝了情感,將所有的心思壓下,也嚴禁家中人提起新月,想著也許這樣就慢慢的淡了。可直到今日驥遠又惹出了禍事,努達海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忘懷!
  自家中遭了貶斥護,驥遠自知與新月怕是再無可能,便每日借酒澆愁。這讓戎馬一生的努達海更是看不上,只覺得這個兒子越來越沒有擔當,哪裡學到他半點的氣概?於是,也因此遷怒了雁姬,對她也冷淡了許多。
  此時再一看,果然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借了點酒瘋就敢公然鬧事!一方面氣憤驥遠的不著調,一方面是對他這樣對待新月的嫉恨。那是被他放在心中,不敢想起不敢觸碰的女子,哪能容人這樣當面的冒犯?尤其這個人是他的兒子!
  氣頭之上的努達海恨不得將驥遠打死了事。
  此時老夫人親自出面去請了宗族族長,由宗族長輩看著實施家法,驥遠被打的血肉模糊,生生去了半條命。雁姬心疼的幾乎暈厥,但她知道這是必須的,皇家沒有教訓,那就是將驥遠扔回來讓他們親自教訓!不過好在,自己人動的手,傷勢看著嚴重,卻沒有傷及根本。
  第二日,由宗族族長帶著努達海和雁姬親自進宮請罪。
  可讓努達海一家忐忑不已的責罰並沒有降臨,只是輕描淡寫的略過不提了。想來也是,那是驥遠的錯,但若追究起來,新月的名聲也跟著毀了。只是經此一事,努達海一家在他他拉宗族那裡都徹底鬧了個沒臉。

  克善生病

  皇宮中,新月消極的情緒也沒有持續幾天,因為克善突然病了。
  聽到傳來說克善生病的消息時新月雖然心焦但並沒有多想,只以為是著涼了之類的小病。收拾起低落的心情,新月命人給太后傳了話,早就急忙忙向阿哥所走去。
  剛踏進阿哥所,在看到幾位太醫凝重的臉色和他們低聲議論的模樣時,新月心裡一沉,浮起了不好的預感。
  新月止住了太醫的行禮,急聲問道:「實話實說,克善到底怎麼了?」
  太醫低著身子,小聲道:「回格格的話,奴才們覺得應該是是……傷寒。」
  新月渾身一震,險些跌倒。雲娃忙扶住她,慌得聲音都抖了:「太醫您可看準了?真的是嗎?會不會只是受了涼啊?您再仔細看看,一定是錯了,不可能的……」
  「不會錯的,小世子渾身發熱,除了皮疹,卻打寒戰。各種症狀,是傷寒沒錯……」太醫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不敢刺激已經快要暈過去的新月。
  「怎麼會呢?不會的!」新月早已滿臉淚水,緊緊抓著雲娃的手哭泣道:「克善這幾日不都是在宮中嗎?怎麼會染上這種病呢?!」她此時懊惱的恨不得掐死自己!她怎麼忘了克善曾經患上傷寒的事情呢?她本以為在宮中的層層保護下,他自然是不會染病的啊。
  都是她不好,她這些日子總是沉浸在自己的心傷中忽視了克善!她怎麼能那麼消極的甚至想要自盡呢?她怎麼能放得下克善一個人活著,讓小小的他一個人面對那麼多痛苦!
  新月緊咬著牙關,取出手帕擦乾眼淚,還濕潤的雙眼迸發出堅定的神采。她忽然在這一瞬間振作起來,挺直了脊樑,沉聲道:「太醫,麻煩您一定要盡全力治好他,一定要治好他!」想了想又問道:「二阿哥和三阿哥呢?他們現在如何?」
  「回格格的話,兩位阿哥移居到別處了,目前是沒事的,應該無恙。」
  新月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若是因為克善的病傳染給了兩位阿哥,就算克善仍舊能僥倖痊癒,也怕是難逃罪責了。想到這裡,又問道:「可稟告了太后、皇上了嗎?」
  「是,奴才們已經命人去了。」太醫答道。
  點點頭,新月知道也是自己來得巧,太醫們剛確診了病情她就到了。不再猶豫,她推開雲娃的手就要闖進阿哥所去。
  「格格,您這是做什麼?!」幾位太醫大驚,忙命人攔住她。
  「讓我進去,我不能讓克善自己在裡面,我必須陪著他!」新月紅著眼眶,揮開攔路的太監,大聲說道。
  「不行啊格格,這是傳染的啊,您就別為難奴才們,您千萬別進去啊!」幾位太醫和伺候的太監宮女全都跪在地上,哀求道。
  「放心吧,我小時候得過傷寒,不會有事的。」說著,拽了雲娃一下。雲娃此時心裡已經亂成一團,她既擔憂小主子也不願意格格涉險。但幾個月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格格的心思有多堅定,哪裡是他們這些下人阻攔得住的。於是只好幫腔道:「太醫,格格和我小時候一起患的傷寒,這事小主子的侍衛莽古泰也知道的。」
  如此言之鑿鑿的話,讓太醫的態度也猶豫了起來。
  新月見此,也顧不上其他,推開攔住她的太監就直接闖了進去。她知道等一下若是太后和皇上來了,也許她就更難進去了。好在那些太監們哪敢跟格格硬碰,看著太醫似乎默許了,也就佯裝不敵,任由新月跑了進去。
  進了內室,床邊只有一個太監和兩個宮女在伺候著。
  見新月進來,幾人先是一驚,隨後立刻跪下行禮。新月哪有心思理會他們,直衝到了克善床邊,一見克善的模樣,身體晃了晃差點又要栽倒。雲娃忙攙著她挨著床沿坐下,看清小主子的模樣後,雲娃也忍不住哭起來。
  「克善……」新月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紅的異樣的小臉,勉強從哽住的喉嚨中吐出他的名字。強忍著淚水不讓它滑落,新月拿著手帕幫克善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手指觸摸到他燙的驚人的臉頰,更覺得心如刀絞。
  似乎是感覺到了新月的靠近,克善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張,呢喃:「姐姐……」
  新月忙大聲應道:「在,姐姐在,克善,姐姐在這裡!」緊緊抓住克善的小手,新月終於止不住的淚如泉湧,哽咽的哭喊著。
  「我冷……」克善打了個冷戰,閉著眼無意識的叫著。
  雲娃也終於止不住的哭出聲來,卻忙用手帕摀住了嘴,躲到了一旁,與其他幾個伺候克善的下人一起默默垂淚。
  「格格,藥熬好了。」小太監端著藥碗走了進來。
  「給我。」新月接過藥,揮退了下人,親自餵藥。雲娃忙上前扶起了克善,看著克善沒有意識,身體軟軟的任由她擺弄的樣子,雲娃又是心裡一酸,差點又哭出聲來。
  新月將黑色的藥汁在嘴邊吹涼了一些,輕輕的遞到克善的嘴邊,灌下。可畢竟太苦了,克善下意識的不願意吞嚥,一勺藥全部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新月忙幫他擦了擦,輕聲勸著:「克善,聽姐姐的話,把藥喝了好不好?姐姐知道這很苦,可是良藥苦口啊。你只有喝了才能好,才能繼續和兩位阿哥玩,才能看看姐姐啊。」
  說著,將又一勺藥遞到他的嘴邊,可克善仍是將藥吐了出去。
  新月一邊為他擦著嘴角,一邊帶著哭腔強忍著淚繼續勸著:「克善聽話,不要倔了好不好。你忘了端親王府就剩下我們兩個了嗎?你要是不能吃藥不能好起來,姐姐還活著幹嘛呢?你為了姐姐,為了阿瑪額娘,為了哥哥,乖一點,忍一下,好不好?」
  輕聲勸著,新月又舉起了勺子,這一次,克善仍舊苦的皺起眉頭,卻將藥含在了嘴裡,過了好一會兒才嚥了下去。
  「喝下了去了,格格,喝了……」雲娃哭著笑道。
  「嗯,克善最乖了,姐姐最喜歡克善了。」感覺淚水沿著臉頰流下,新月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在朦朧的淚光中用手帕擦掉他嘴角的藥漬,繼續餵著。
  不多時,一碗藥都被克善嚥了下去。太醫們也鬆了口氣,得了傷寒不是不可救的,但大多數病人失去意識後根本不肯服藥,所以才會有許多不治而亡。慶幸端親王世子能吃藥的同時,太醫們也不由得心中讚歎小小年紀的世子居然能熬得住病痛,也感慨格格與他的姐弟情深。
  這一夜,皇宮之中被攪得一團亂。
  新月自然是一夜不睡的,而太后和皇上、皇后也是夜不能寐,更不要提福全的生母寧愨(que,四聲)妃,和玄燁生母即後來的孝康皇后。這兩位本就不受寵的妃子,在得知自己兒子可能會染上傷寒後,雙雙嚇的暈倒,讓後宮更亂成了一團。
  福全和玄燁都被隔離中,太后即使擔心也是不得見的。所以太后將所有的怒氣發洩到了伺候兩位阿哥和克善的下人們身上,嚴查事情的經過。皇上對此也是怒極,如今他的兒子就剩下三個,剛幾個月的皇五子暫且不論,二阿哥和三阿哥都是極聰慧的。聯想到之前失去的四阿哥,如今一想到有人意圖加害他的兒子,他就怒不可遏,下令嚴查。
  在太后和皇上的雙重施壓下,事情沒用兩天就查了出來。
  無非就是後宮的爭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宮貴人不知道為何起了歹毒心思,不知從何處弄來了染了傷寒而死的孩子的貼身衣物縫了個玩物,托了人遞到了阿哥所。也是湊巧,那日下午克善有些不舒服就沒有去上騎射課,於是他先看到這東西的,順手就拿來玩了,而等傍晚玄燁和福全上了課回來時,克善已經病了。
  太后和皇上看著撕開的玩偶裡黑色帶血的棉花,前所未有的震怒。
  於是接下來的幾日後宮中牽連出一大串的人來,死的死,貶的貶,幾天時間就將阿哥所的人清理了一遍,兩位阿哥的生母自然也沒手軟,將身邊的人也都清理了一番。同時,福全和玄燁也放了出來,兩人萬幸並沒有染上病。這讓所有人鬆了口氣,同時也讓太后和皇上對克善存了感激的心。若不是克善幫著兩個孩子擋了災,可真難說後果會怎麼樣。
  而此時被隔離的小院中,克善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從病發到現在已經四日了,太醫說,若是今晚還不能降溫下來,克善怕是救不回來了。整整四天,新月幾乎是不挪步的守在克善身邊,任誰來勸也沒用。
  即使強撐著意志吃了些飯,但新月剛剛養起來的身子又迅速的瘦了回去,整個人可見的憔悴。雲娃心疼不已,但又著實勸不動,只好每日的祈求菩薩保佑端親王府的兩位主子能度過此關,否極泰來。
  新月不知外面鬧的翻天覆地,也不知院內的下人們如何祈求上蒼,她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只圍繞著床上的小人兒。新月不知道這一次克善到底能不能熬過去,但她卻知道,若是克善有了萬一,她絕不會獨活。
  這撿來的新生,除了贖罪她找不到任何的意義。與其說是年幼的克善依賴著她,不如說是她依賴著這個孩子。克善就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所有的寄託。
  纖美的手指輕輕劃過克善燒的通紅的小臉,新月淡淡地笑了。其實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他們姐弟總是一起的,克善若活著,她傾盡全力護他周全,幫他重振端親王府;克善死了,她陪著他一起走,絕不會讓他自己走的孤單。
  緩緩俯下/身子,新月輕吻克善的額頭,輕聲道:「別怕,姐姐永遠陪著你。」她忽然就不再為今晚他能不能熬過去而擔憂了,她能做的已經都做到了,這一生她已經無悔了。
  小心的將趴伏在克善的床頭,新月緩緩閉上眼,想著若是就這樣和克善一起去見家人也是好的了。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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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友情

  好在克善終究是熬過來了。天還沒亮,他身上的熱度就降了下去,太醫們這才擦了把冷汗,深覺跟著撿回了一條命。
  結果太醫們的氣還沒喘勻,新月就病倒了,自然又是一頓手忙腳亂。
  幸好新月只是操勞過度,加上心事太重,需要好好調養。
  時間過去半個多月,克善是徹底痊癒了,重新回到了阿哥所。太后和皇上對克善更是喜愛有加,賞賜流水般的送去。兩位小阿哥也知道是克善救了他們一條命,對克善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與他更親近了。
  但克善似乎因為這一病突然就長大了。他清醒後,新月就病倒了,所以他只能從莽古泰和雲娃口中聽到了前因後果。知道自己因何差點去了一條命,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什麼樣的環境,不由得對皇宮發自內心的恐懼,恨不得逃離這個地方。但看著因他而累倒的姐姐,克善堅強的醒悟了:在這裡,他必須強大起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
  於是克善穩重了許多,更加照顧兩個小阿哥,也與太后皇上皇后格外的親近。可如今的結交和親熱,再也不如往日的單純了——克善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終究是長大了。
  新月身體本就柔弱,這一病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等到她徹底痊癒,已經是入夏了。在阿瑪額娘以及哥哥的忌日,新月帶著克善去了潭拓寺為家人祈福,回到宮中後,就被太后傳到了慈寧宮。
  進入殿內,看到上位坐著太后和皇后,新月心裡疑惑,恭敬的請了安。
  「你這孩子,快來讓皇額娘好好看看。」皇后拉過新月,疼惜的看著她,輕撫著她的手背,對太后說道:「我看新月真是個可人疼的,把弟弟照顧的無微不至,自己倒病倒了。可就算是病著,也是時不時的打聽著福全和玄燁的學業和身體,真是個好姐姐。」
  太后聽了這話,笑得開心道:「可不是嗎,也不知端親王夫妻是怎麼養出這麼好的女兒的,可不比養在咱們宮中的公主格格差呢。」
  新月忙含羞謙虛道:「太后和皇額娘這話可是讓新月羞愧了,哪裡比得上太后和皇額娘調/教的姐妹呢。我在荊州時可沒這麼大的出息,還不是自從進了宮,沾了太后和皇額娘的福氣,才懂事了許多嘛。」
  「看看,這孩子不只會照顧弟弟,嘴還甜的哄我們開心呢。」太后樂呵呵的摸著新月素淨的袖口,狀似無意道:「這一年來可是苦了你們姐弟了。好不容易從荊州到了皇宮裡,先是犯了小人,又大病一場,哎……都是哀家沒能照顧好你們。」
  聽了這話,新月噗通就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再抬起頭時眼中已經含了淚:「皇瑪嬤,您說這話可是讓新月和克善萬死都難贖了。我和弟弟得了天大的恩典能入宮,還能認在皇額娘和皇阿瑪名下,這是幾輩子都求不來的福分啊!這一年若不是您和皇阿瑪皇額娘的照拂,我們姐弟還不知會怎樣呢。遇到那些事情,只不過是小人作祟,哪能說是您的錯呢……」
  說著說著,真情流露下,新月伏在太後身前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太后也被她說的濕了眼眶,摸著新月的頭髮感慨道:「你們姐弟倆都是純良的孩子,對著那些害了你們的小人也不記恨不惱怒的,實在是太善良了些。就說克善那無妄之災,幸好那孩子挺過來了,否則哀家這心裡啊……」
  新月忙接話道:「皇瑪嬤您說的哪裡話,什麼叫無妄之災,這本就是他自己的命數。克善還對我說過,幸好是他發現得早,沒讓兩位阿哥被害了。若是真順了那些歹人的心思,讓兩位阿哥接觸到了那髒物,到時候克善不是一樣要染上病嗎。所以啊,幸好就他就他自己染上,總好過讓兩個阿哥也跟著受罪不是?」
  此話聽得太后和皇后忍俊不禁,笑道:「到底是小孩子,這話說的實誠。我就不愛聽那些為了阿哥萬死不辭之類的虛話,哪比得上小孩子發自肺腑的實話動人。雖說沒那麼聽著好聽,但就是實在不虛假,哀家也相信。」
  「太后……」新月紅了臉,小聲道:「您這是誇新月心眼實,還是說新月有點缺心眼兒啊……」
  「哈哈!」太后和皇后同時大笑出聲,點著她的額頭佯罵道:「你這丫頭,這時候不撒嬌喊皇瑪嬤了?總這麼傻乎乎的可不行,已經是大姑娘了,若不是去年你阿瑪額娘……如今你早就該定親了。」
  新月心中咯登一下,但面上嬌羞道:「皇額娘,皇瑪嬤取笑我!」
  皇后用帕子掩著口,笑道:「這我可幫不了你,我還想取笑你呢!」此話換來太后更開心的大笑,皇后也笑的眼睛都彎了起來。
  新月捂著臉,又在兩個女人面前裝嬌賣乖了好一會兒,才告辭離開。
  一回到自己的寢宮,新月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她明白這兩個女人打得主意了,看來是要開始為她議親。按理說,滿人守孝要27個月,孝期內不得議親。但如今她身為皇家格格,她的父母已經是皇上和皇后了,這嚴格的守孝自然是不用遵守的了。
  在皇宮中飄蕩了幾十年,她知道皇家的女兒存在的意義。和親蒙古,安撫重臣,平衡朝綱,雖然她不太懂得其中的彎彎繞繞,但大體也是明白的。如今皇家就她這麼一個適齡的女兒,她之後最大的皇女也才6歲。所以可以想見,她的婚事,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今日太后和皇后已經稍微給她透露了想法,她除了默認遵從外,沒有別的選擇。如今她只能希望太后會顧念著克善對兩位阿哥的救命之恩,為她的婚事能稍微多一些回護。
  很快,太后和皇后有意為和碩格格婚配的想法,在京城女眷中流傳開來。各家中有年齡相當的少年的貴婦都活躍了起來,排著隊向宮中遞牌子,或托人多在兩位面前美言幾句。
  至於原本有的那些涉及到新月的言論,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一來新月敢於砍殺反賊的事情早就在京中流傳,她本身名聲不錯;二來宮中的幾位大人物明顯對她十分喜愛,稍微有腦子的人也知道這格格本身一定是好的,否則哪來的上頭的回護呢?
  於是,在「有可能成為自己兒媳」的新月格格和完全不著調的他他拉家之中,京中的輿論無條件偏向前者,對於肖想格格,攀附富貴的他他拉家,大家明面上不說什麼,暗地裡卻漸漸疏遠了。
  卻沒人想到,不出半個月,努達海居然領了皇命再次出征。這一次,努達海身為主將,而驥遠也編進了軍隊,隨軍征戰。這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不是說皇上厭棄了努達海嗎?怎麼突然提拔起他們父子來了?
  不論朝堂之上怎麼議論,新月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些反應不過來。
  當初努達海闖到寺院中的事情,她之所以會全推到他的身上,一來事實如此,二來她也認為若是他遭了皇帝的貶斥也是好的,因為不久後的一場戰鬥,他會險些喪生。後來,如她所願,皇上厭棄了他,她以為他也算因禍得福,能逃過這一劫的。可為何如今他又會被派上戰場,而且還帶著驥遠一起呢?
  新月不由得有些擔心,她也許對努達海有恨有怨,但並不涉及驥遠和整個他他拉家。同時,她也不想努達海死的,她認為沒有了她的參與,他們家就該和和美美的過下去,和以前一樣。可現在聖旨已下,她沒那個能力讓皇上更改旨意,更不可能像上一次一樣奔到戰場之上,攔下險些自盡的努達海,那麼她能做些什麼呢?
  巧的是,第二日,洛林就遞牌子求見了。
  自從大半年前從潭拓寺回來後,洛林就只有在克善痊癒後來探望了一回,與新月說了好多貼心的話。當時新月心中感動,便與太后和皇后提了洛林。雖然兩位對努達海和驥遠有些不滿,但聽新月說起,覺得洛林這女孩還是不錯的,也就允了她可以到宮中走動。
  於是見到洛林的時候,新月還是有些高興的。攔著她不讓行禮,新月拉著洛林坐在身邊,詢問了一下家中的近況。
  洛林實在是純真的孩子,在她心裡並沒有太多的地位高下之分。雖然老夫人和雁姬提醒她尊卑之分,但因為新月對她好,宮中下人們見風使舵也沒有為難她的,所以跟新月說起話來就沒有太多顧忌。
  「新月,你應該知道皇上讓我阿瑪和哥哥出征的事情了。我聽說那裡很難打的,我和額娘都特別擔心。」洛林坐在椅子上神色擔憂,手中的茶一口未動。
  新月本想打安慰她會沒事的,但卻說不出口。沒人比她更清楚這次戰鬥的結果,也不會有人更比她憂心忡忡,於是她只是沉默的喝著茶。
  顯然,洛林也不介意她沒有說話,繼續說道:「其實哥哥是自己非要跟著去得,瑪嬤和額娘攔都攔不住。我知道他是想要建功立業,不想靠著阿瑪的名聲,那樣他才有資格……可阿瑪也說他心浮氣躁,還是缺少歷練。我們實在擔心他……」說到這裡偷瞄了新月幾眼,歎口氣道:「他若是帶著這種意氣之爭的心態,搞不好會出事的。若是能有人鼓勵他勸慰他一些,也許在戰場上他就不會貪功冒進……」
  聽到這裡,新月已然明白了。
  面無表情的將茶杯放下,陶瓷的杯底與紅木的桌子碰撞,發出了輕微的聲響。這聲音讓低頭心虛的洛林忍不住抬頭看過來,卻看到新月沉下的臉色。
  「呃,對不起……」洛林從未見過新月這個模樣,心中有些忐忑,同時不由得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答應哥哥幫他對新月表明心意,訥訥的道歉。
  「洛林。」新月清脆的聲音響起,打斷洛林的懊惱:「我當你是朋友,所以有些話不該說的你就不要再提了。」說罷,就命人換了一壺新茶來,舉止之間明顯是不接受她的歉意的。
  看著新月端起了格格的架子,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洛林有些心慌的同時也覺得憋悶。她是真的把新月當朋友的,所以才願意幫哥哥傳話,她認為驥遠是很好的,與新月是絕配,讓新月從朋友變成她的嫂子不是很好嗎?
  好吧,就算新月不喜歡她哥哥,這話她不愛聽,但也不用給她甩臉子看啊。她已經道歉了不是嗎?朋友之間不至於計較這麼多啊!心緒有些紛亂煩悶的洛林還不知道說什麼,新月已經又開了口。
  「既然你當我是朋友,我也好心提一句。這一仗的確是不容易的,你回去轉告你阿瑪和哥哥,萬事小心,千萬不要輕敵。這些匪賊殺人無數,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們若是一個大意,可就麻煩了。另外,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新月猶豫了許久,還是將這些話說了出來,尤其想起當初努達海差點自刎,最後還加了一句囑咐。
  其實她該將知道的一切埋藏起來的,可她終究不忍看他們父子遭難,也不忍廣大將士們戰死,只能把話說到這裡,通過洛林傳回他他拉家。
  這一刻,她無法顧及這話萬一傳到了其他人耳中會如何,她只覺得,重來一次,她總要做些什麼。保護克善,重振端親王府,遠離他他拉家,同時也該盡她所能的拯救那些會全部戰死他鄉的八旗子弟。
  然而,這話聽到洛林耳中卻變了滋味。

  各自理解

  新月本是一番好意的,可那是因為她站在外人的角度,並且在知道未來的基礎上。作為努達海的女兒,驥遠的妹妹,洛林對他們擔心的同時,也有著無比的自信。也許此戰難打,但她相信自己的阿瑪和哥哥是一定會贏的。
  這就跟家長總是當著外人面抱怨自己家孩子學習怎麼怎麼不好,女人抱怨自己怎麼怎麼胖一樣,其實他們想聽的不是別人贊同的說你家孩子的確很笨,你的確很胖,而是想要聽到外人的反駁,這是一種奇妙的口是心非的心理。
  於是當聽到新月以擔心的口氣預言他們必敗的話後,洛林真的生氣了。這種未戰先言敗的不信任,無疑是對她阿瑪的一種侮辱!好歹她的阿瑪還是新月的救命恩人啊!她怎麼能說出這種類似詛咒的話來?
  所以洛林根本不領情的冷了臉,硬邦邦道:「多謝格格好意,可我阿瑪身經百戰,是不需要別人指導怎麼作戰的。」言罷,草草的行了個禮,轉身就走了。
  新月被她這樣的舉動弄愣了,等到洛林已經走遠了才有些不明白的問身後的雲娃:「這是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雲娃哪裡能看得別人這樣對自家格格甩臉色,早就含了一肚子怒氣,答道:「格格,您什麼都沒說錯。好心提醒他家,不領情倒罷了,反而來責怪格格?果然這一家子都不像樣子,本以為這個洛林是個好的呢……」
  新月擺了擺手,打斷了她滔滔不絕的抱怨,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對話,也發覺自己的確是魯莽了些,歎了口氣道:「算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傳出去,否則洛林的名聲不好聽。」
  雲娃不情不願的應下,心中不以為然,如今他家的女兒哪還有什麼好名聲啊?若不是格格對她看重,外加他他拉夫人保護得好,洛林哪裡還有逍遙日子過,早就被外面的流言傷的體無完膚了。
  其實洛林這樣的態度,讓新月是有些傷心的。雖然沒有刻意結交,但新月是真的把洛林當朋友的,上一世的情分她還牢牢地記著。可不過是一句不太恰當的提醒,洛林居然就會對她翻臉……新月從不知道她們的友情竟然是如此脆弱的。
  捂著有些不舒服的心口,新月覺得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辜負了。可同時的,她想到了洛林曾經對雁姬做過的事情。曾經洛林站在她這邊指責雁姬時,她對於她們母女為她反目是歉意的,但更多的是對洛林的感激。
  可現在只是洛林辜負了她的友情就讓她難受,那當初洛林辜負雁姬的生養之恩時,雁姬是怎麼樣的心如刀絞?新月一直認為,雁姬那時候那麼針對她,是因為她搶走了她的丈夫,因愛生恨而已。但現在回想起來,除此之外,雁姬竟有那麼多的理由恨她。
  丈夫、婆婆、女兒、兒子,甚至整個將軍府都背叛了與他們親密無間二十餘年的雁姬,更何況之後太后和皇上為了皇家臉面對她毫不留情的斥責。想到這裡,新月心中湧出的自責蠢蠢欲動的,讓她急於做些什麼去彌補。
  霍的站起身,新月急忙向門外走去。
  「格格您要去哪?」雲娃驚愕的聲音打斷了新月的腳步。
  新月一怔,她剛剛鼓起的不顧一切也要將這次戰鬥的結果告訴雁姬的勇氣頓時消失了。先不說她如何向雁姬解釋她是怎麼知道結果的,也不說雁姬是否會相信,單就出宮這一條來說,就不太可能!
  如今滿人入關不太久,並沒有接受太多漢人的思想,女子還是可以拋頭露面的。可她身為皇家格格出一次宮是無比麻煩的,要向上頭報備,也要帶足了守衛,更何況上次出宮鬧出的事情還記憶猶新,她怎麼可能好意思去跟太后說她又要出去?
  頹然的轉身,新月直接去了小佛堂。
  跪在菩薩面前,她誠心的為這一次的戰鬥祈禱:那個送她回來的神仙,是那麼神通廣大,更改一次戰爭的結果並不難不是嗎?她不是為了早已逝去的愛情,不是為了努達海,她如今只是為了她最對不起的雁姬。既然沒有了她的插足,就讓雁姬不要因戰爭失去丈夫和兒子,讓她能夠繼續幸福下去吧……
  額頭輕輕碰在蒲團,新月閉目低喃。
  而另一邊,洛林則是怒氣沖沖的直接衝回了將軍府。
  此時府中正忙著籌備第二日即將出征的父子兩人的包裹。努達海還好,他的出征已經是常事,並不會手忙腳亂,但驥遠身為他他拉家的獨子,又一直被寵著,此次奔赴戰場實在是讓老夫人和雁姬操碎了心。但這孩子自己求來的聖旨,她們不能反抗,只能含著淚水默默幫他打點著一切。
  「額娘,這就不用帶了!等到天熱了我早回來了!」驥遠哭笑不得的攔住將夏裝都幫他放進包袱的雁姬,無奈的說道。
  「怎麼不用?三年前你阿瑪那次出征走的時候說是兩個月就回,結果去了整整大半年!」雁姬根本不理會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疊著衣服。
  「驥遠說不用就不用,早點回來才是!」老夫人此時拄著枴杖走了進來,插話道。老人家最相信童言作準,雖然驥遠已經十六歲,但在老夫人眼中就是個孩子。他剛剛的無心之語,讓老夫人記在了心裡,他說能在夏天前回來,就一定能!
  雁姬對著婆婆的堅持自然只有妥協的份,心中不甘願的將夏裝又重收了回去。驥遠剛鬆了口氣,卻立刻又被老夫人抓到身邊,摸手摸臉的好一陣心肝兒寶貝兒的疼愛,讓已經自認為是大人的驥遠十分不自在,心中迫切希望誰能救救他。
  這時候,救星來了。洛林撅著嘴,黑著臉就衝了進來。
  「這是怎麼啦?」老夫人看出洛林心情不好,也沒計較她沒有行禮的舉動,搶在雁姬訓斥前關心道。
  「瑪嬤!」洛林心裡既憋屈又氣憤,忍了一路的怨氣終於找到了發洩口,霹靂啪啦的就說了起來。言語之中,她將新月提醒的好意幾乎略過不提,而是放大了她似乎對於一定會戰敗的篤定,聽起來更像是「詛咒」。
  這些話一出,在場的幾人臉色都有些難看。但雁姬和驥遠並沒有完全地相信,雁姬是認為通過她的理解,新月不是會惡意詛咒他們家的人,人家堂堂的和碩格格沒這個必要啊!而驥遠則是對夢中情人的愛慕,自然是不願意相信新月會這麼對他的,反而細細琢磨之下,覺得新月一定是出於對他的擔心才會這麼說的,心情突然就暗喜了起來。
  但老夫人卻想到的是之前太后的斥責,心中暗恨。當時新月格格沒有與驥遠計較,她還以為這個格格為人大度,有感恩之心,卻不料轉身就告訴了太后,害的全家遭到貶斥。但由於洛林對新月的喜歡,外加那事的確驥遠有錯,老夫人也就只好忍耐下來。可料不到一個堂堂和碩格格,居然在大戰前夕說出這樣詛咒己方主帥的話來!實在是心氣狹窄到了極點,哪有一點女子的寬容賢淑的品性!
  洛林發洩完了,就覺得舒服多了,可卻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引起了家人的心思轉變。她是個心軟又純真的女孩。她心軟,所以在剛見到新月時,就佩服她的勇氣的同時更憐惜她的身世,將新月當成了好友;她純真,在雁姬的保護下幾乎有些單蠢,所以在新月親近的態度下沒有生出什麼尊卑之心,就當新月為普通的閨蜜交往起來。
  但同時的,她也被養成了與驥遠如出一轍的自以為是。她沒有意識到即使再親密,人也是不同的,不可能與她的思想一致。所以上一世,在被新月的愛情感動後,看到雁姬對新月百般刁難新月時,洛林可以站出來公然指責她的生母。在她看來,她都感動了,雁姬為什麼還不肯原諒呢?
  對比之下,這一世的新月沒有和她有過多的接觸,友情本就不牢靠,加上新月進了宮後老老實實,也沒有什麼「驚世駭俗的愛情故事」讓洛林的少女之心崇拜,所以對比起從小崇拜的阿瑪,與新月的友情自然就不重要了。
  不過洛林真的算不上惡毒的人,她會曲解新月的心意,是她自身問題,但絕不是故意在背後構陷新月。所以在驥遠離開後,老夫人沉下臉命令她再也不許與新月來往時,洛林才慌了。
  「為什麼瑪嬤?我知道新月這次做得不對,可她還是很好的,我們是朋友啊。」洛林認為朋友間生氣是正常的,即使這次新月不對,但她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只要新月道歉她還是會原諒的。她沒忘了新月平時對她的確是很好的,她們也是聊得來的。
  「你這傻孩子!你如今這樣不給格格面子,你當格格真的不會計較?」雁姬恨鐵不成鋼的插話,今天這事不管如何,都是洛林的錯!先不論格格到底是否真的「詛咒」了他們家,就算是真的,哪有他們當奴才的給格格臉色看的啊?心裡有些發緊的同時,雁姬也認為這是個將洛林與新月格格隔離的好機會,否則以她這麼沒大沒小的,早晚有一天會衝撞了宮中貴人。
  「新月才不會呢!」洛林不高興了,她相信自己的朋友沒有那麼小心眼!想要尋求驥遠的贊同,才想起他已經離開了,於是小聲嘟囔著:「新月將來不止是朋友,還會是我嫂子呢,我……」
  「噤聲!」老夫人重重的將枴杖在地上一戳,發出砰的一聲,嚇的洛林立刻消了音。
  「不許再說這種胡話!格格可是我們家能肖想的?這話以後再也不許說,除非你不想要命了!」老夫人罕見的疾言厲色,顯然上次太后的訓斥把這老婦人嚇壞了。
  「可是……」雖然心中畏懼,但洛林還是不服氣,小聲道:「哥哥不就是為了她才非要去參軍嗎?男子漢當建功立業,才能成家……」
  「你!你說的是真的?!」老夫人聽到這話幾乎要暈過去。她以為驥遠去偷偷求了努達海非要從軍,是長大了而已,哪裡知道還抱著這樣的心思。難道驥遠以為打贏一場戰爭就能求得到格格?就為了一個女人,就非要跑去戰場上那種生死難測的地方……想到這裡,老夫人氣的急喘,嚇的雁姬忙上去幫她順氣,洛林也害怕的徹底不敢說話了。
  「禍水!災星!」老夫人第一次毫不掩飾對新月的厭惡。人都是護短的,尤其對金孫寶貝的不行的老太太,那是有錯全是別人的錯,所以也不管事情的緣由,就覺得是新月迷惑了她孫子的神智,可不就是話本裡的紅顏禍水,狐狸精嗎!
  聽到這樣的評價,洛林不滿的剛要反駁,在雁姬的眼神下只好嚥了回去。
  等平靜下來,老夫人覺得要好好和驥遠談談了——這個新月格格,絕非良配!上一次家裡遭到貶斥,他們還沒來得及對驥遠說出實情,驥遠自己就意識到了自家被貶後身份不夠的現狀,再也沒提起新月,老夫人就以為驥遠不在意了。可沒想到……
  可第二天驥遠就出征了,老夫人可不敢在此時刺激他,只好看著驥遠懷著對心上人的憧憬,對美好未來的期望,意氣風發的與努達海一起奔赴戰場去了。

  酒後真言

  努達海和驥遠出征後,新月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每日一早去太后和皇后那裡請安,皇上那裡壓根就是圍著身體更加不好的董鄂妃轉,新月不會去自討沒趣。皇上也不是傻的,猜測出董鄂妃的病情怕是跟太后脫不了幹係,於是越發對太后冷淡起來,反而轉心向佛,宮中請了幾位高僧時時為他講經。
  太后對皇上喜佛還是贊同的,畢竟那能讓人平心靜氣,她指望著對佛的信仰能讓她的兒子收收對董鄂妃的心。除了太后,對皇上此舉表示贊同的還有新月。死後的那些歲月,以及在潭拓寺禮佛的生活,改變了她原本多愁善感的心思,心性越來越淡泊,對佛經倒是真的有了幾分興趣。
  由於宮中有著幾位高僧,新月還是有機會聽到他們講解佛理的,對此她很是滿意。對佛理更加深刻的理解和接受對人的改變是顯著的,每天和她接觸不算多的太后等人尚未察覺,倒是讓克善先看了出來。
  「姐姐!」克善有些心慌的牢牢抱住新月的腰不肯鬆手。
  「怎麼了?」新月詫異的低頭看著只比自己的腰部高一點的弟弟,摸了摸他埋在自己身上不肯抬起的腦袋,輕聲問道。
  克善埋著頭搖了搖,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看著坐在陽光中看著佛經,面色淡然的姐姐,突然就有一種她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也會像阿瑪額娘一樣再也不會回來的感覺。驚慌之下,他也來不及細想就緊緊抱住她,不讓她離開。
  「這麼大了,怎麼還撒嬌,讓兩位阿哥看到你又該笑話了。」新月輕笑著打趣道。
  畢竟是個小孩子,感覺到新月那種淡漠出塵的感覺消失了,就將重點轉移到了別處,立刻反駁道:「他們才沒資格笑話我呢,我可是看著他們跟太后撒嬌耍賴才出宮去的……」說道最後,不由得不滿的癟了嘴。
  新月看著克善落寞的小臉有點心疼,她知道克善是多麼不願意被圈在這個皇宮裡的,可是他們沒有選擇。克善畢竟不是阿哥,沒有那麼大的自由出入皇宮,所以這次只能看著另外兩位出去,自己眼饞。
  「你快點長大,我們就可以離開了。」新月撫摸著克善光滑的辮子,在心裡說。
  「姐姐,我一定會快點長大,我們出宮建府,我帶你一起出去住。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裡,我也不喜歡。不用幾年了,我已經八歲了!」克善突然湊到新月的耳邊,小小聲的說。
  新月聽了這話先是心裡一緊,但在側過頭看到對自己得意眨眼的克善時,不由得笑了起來。克善是懂事的,是不會講這些話對別人說的,放下心來就忍不住捏了捏小孩肥嘟嘟的臉頰,笑著連連點頭。
  察覺到新月心情好了許多,克善也高興起來,眉飛色舞的對她講起在上書房裡福全和玄燁的糗事,不遺餘力的嘲笑兩個比他還小的弟弟。新月忍笑任由克善發洩不能出宮的鬱悶,無論他說什麼都是輕聲應和著,更讓克善覺得全天下沒有比姐姐更好的人了,玄燁和福全是完全比不了的!
  也許是察覺到新月的不對勁,接下來的日子,克善幾乎是天天都來纏著她玩上好一會兒,偶爾福全和玄燁也會跟來。好在三個孩子還小,而且她是他們的姐姐,太后對於他們姐弟親近也是高興的,自然也不多管,由著他們玩鬧。
  就這樣,時間平庸的來到了順治十五年年底。過年的氣氛還沒能感染皇宮,一份戰報卻震動了整個朝堂:他他拉率領的部隊在連續幾場戰鬥中,大敗!
  皇上震怒,立刻派兵增援,才好不容易挽回了些朝廷的臉面。過了一個多月,身上帶傷的努達海和驥遠才跟著敗落的隊伍回到了京城。皇上本欲治罪,但好在他他拉家宗族在朝堂還是有些人脈的,盡了全力將父子倆保了下來,最終只是罰了俸,貶了官了事。
  隨後的將軍府自然是一片愁雲慘淡,父子倆的傷勢有些嚴重,再加上帶著傷一路疾行回宮請罪,更是傷上加傷。老夫人以淚洗面,雁姬卻是忍著悲痛強打起精神來照顧他們,洛林則是完全慌了神,只知道哭泣。
  新月在宮中聽到消息時,鬆了口氣,雖然戰敗,但能活著就是好的了。於是命人送了些東西過去,算是對曾經救命恩人的關心。
  可洛林在看到新月送過來的東西時,爆發了:「她這是什麼意思?來嘲笑我們應了她的詛咒嗎?一個和碩格格怎麼能這麼惡毒!」
  雁姬皺著眉打斷洛林:「你在胡說什麼?這是格格的一番好意,哪裡有什麼詛咒!」
  洛林早就因為這幾個月來新月不但沒對她道歉,更是再也不理會她而暗自憋氣,如今看到父兄果然如她所說打了敗仗,甚至受了重傷回來,心裡的怒氣再也壓抑不住了。於是洛林對著一向尊敬的額娘也頂了回去:「什麼好意?瑪嬤說得對,她就是個災星!」說著,抓起新月送來的人參扔了出去。
  「洛林!」雁姬失望又憤怒的大喝一聲。她現在已經有些後悔這麼多年對洛林的寵溺和保護了,讓她如此的不知世事沒有擔當。家中已經亂成一團,她不能幫忙不說,反而還要得罪皇家格格嗎?
  雁姬是個聰明人,雖然當時聽洛林說起時覺得新月格格是有詛咒的嫌疑,但後來一想,也許在深宮之中,格格會聽到一些他們打聽不到的消息,所以才會特意提醒他們敵方的強大。只是當時一家人被洛林的話攪亂了思緒,哪裡能去揣測格格的深意。如今果然戰敗,不去感謝當初格格的提醒也到罷了,反而將過錯推到格格身上,這是哪來的道理?
  「洛林,你給我去撿起來!」雁姬沉著臉,冷聲命令。
  洛林心中委屈極了,這是她記事起額娘第一次這樣對她。雖然心裡不忿,但還是不情不願的將地上的人參撿起來,遞給雁姬。
  雁姬看著洛林委屈的眼泛淚花的模樣,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無奈。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記住,格格那樣高貴的身份,萬沒有和我們這些人計較的道理。你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都收起來,否則指不定會帶來什麼禍事。記住了嗎?」
  洛林癟著嘴,勉強點了點頭。
  沒有空再與她多說,雁姬還要趕去照顧努達海和驥遠。說起努達海,雖然年齡已近不惑,但因為是武將,身體自然是硬朗的,在家休養了十幾日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倒是驥遠雖然平日習武,但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即使年輕的多,如今也只是能起得來床而已。
  雁姬到努達海那裡時,正看到努達海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
  「你做什麼?傷還沒好怎麼可以飲酒!」雁姬又驚又怒,一把奪過酒罈。
  「給我,你給我!」努達海醉意朦朧的喊道,伸手去抓酒罈。但雁姬早有戒備,退後一步就躲開了他的手。努達海一個站不穩就栽倒在地,原本還未好徹底的腿頓時疼的他痛呼一聲。
  雁姬忙放下酒罈,叫來下人連攙帶扶的將醉醺醺的人抬到了床上。不過幾步的距離,讓雁姬出了一身的汗,讓下人出去準備水沐浴後,雁姬安慰著仍嚷著要酒的努達海:「這次的戰敗不在你,誰能料到敵人有那麼多的兵力呢?皇上的冷落只是暫時的,總有起復的一天,你何苦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若是養不好傷,哪裡還有能力去率領八旗呢?」
  夫妻二十餘年,他們感情甚深,雁姬從不像其他女子一樣不敢過問男人的正事,她會從自己的角度幫著勸著,所以才格外受到努達海的尊重和喜愛。只是她沒料到,她的這番話卻讓原本還算安靜躺著的努達海激動了起來。
  「冷落啊,是啊,我如今連大將軍都不是了!起復,我還有多少年可以等!新月……月牙兒,月牙兒很快就要議親了……我還怎麼配得上她啊!我的月牙兒……」語無倫次的,努達海迷迷糊糊的將這幾句話在口中嘟囔著,對雁姬來說卻不啻於晴天霹靂。
  「新月?新月格格……」雁姬顫抖著聲音,重複道。
  「我的月牙兒,是你救了我啊,月牙兒……」努達海傻呵呵的笑著,臉上帶著甜蜜的表情,似乎處在與愛人相擁的幻境中。戰敗之時,他原打算自刎謝罪,但驥遠攔住了他,說新月曾說,留得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在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心上的人兒巧笑倩兮的站在自己面前勸自己要好好活著。於是努達海活了下來,即使背負著敗績和重傷回到了京城——他的這條命,是新月救下的。
  「怎麼會,怎麼可能?」雁姬搖著頭連連退後,想要否認自己聽到的一切。可努達海仍在念叨的名字,讓她的否定全部變成了笑話。
  雁姬茫然的回憶著有關新月格格的一切。她第一次從外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回家對努達海提起,努達海毫不掩飾的稱讚她還清楚地記得。如今想起,那時候努達海的態度,是一種隱隱的自豪和憐惜,她只以為努達海將新月當成了女兒,哪會料想到這些?是啊,自豪,若不是因為喜愛,怎會為無關的人受到誇獎而感同身受?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顫抖的不那麼厲害,雁姬重又走回了床邊,問道:「你,與新月格格兩情相悅嗎?」她不知道努達海是否是在護送新月格格回京的路上與她發展出了什麼,也不清楚回京他是怎麼有機會見到身處深宮中的格格的,可是能讓他這樣迷戀的,真的只是他自己的妄念嗎?
  可如今的努達海已經徹底的醉了,除了口中還偶爾冒出「月牙兒」之類的話,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
  站在床邊的雁姬雙手緊緊的絞著手帕,眼中冒出□人的冷意:新月格格,果然是個災星!先是驥遠和洛林,如今又與努達海有了牽扯,這個女人要徹底攪得他們家宅不和嗎!
  「卡!」一聲脆響在門外響起。
  回過頭,雁姬看到的是微微敞開的視窗,以及從縫隙中露出的驥遠悲痛欲絕的臉和洛林震驚憤怒的表情。

  冒犯格格

  兄妹倆徹夜未眠。
  驥遠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他深愛的佳人居然他的父親也在覬覦!要知道新月與洛林差不多大啊!驥遠自然不會認為新月會跟自己的父親有私情,那樣端莊高貴的格格,怎麼會愛上一個老男人?那麼一定是阿瑪在肖想格格……想到這裡,驥遠由衷的覺得噁心!
  原本對努達海的敬愛摻雜了嫉恨和厭惡進去,讓驥遠再也沒法直面自己的父親,無法忤逆出走,但他可以避而不見。第二日,驥遠就稱傷勢未癒,再也不踏出房門一步,遠遠地避開了努達海。
  而洛林與驥遠的想法卻是天差地別。
  第二日一大早,新月剛剛從慈寧宮請安回來,就聽說洛林求見。新月有些詫異,她以為洛林已經徹底翻臉再也不會來見她了,所以她也沒想過要收回放在她那裡的腰牌。同時的,心中也有一絲喜悅,她終究還是不願意失去洛林這個朋友的。
  可看到洛林目含凶光的走進來時,新月有些雀躍的心情又重新沉澱了下去。
  「新月,我要和你單獨談談。」在私下接觸時,洛林都是直呼她的名字,那是一種親暱的稱呼。可現在,從她口中喊出,卻帶著一種涼意。
  新月將伺候的廝打發出去,連同不願離開的雲娃一起。
  「有什麼事?」新月平靜的問,她猜不到洛林的目的,但顯然不是來與她和好的。
  「什麼事!新月,我一直當你是朋友的!」洛林悲憤的看著她,痛心疾首道:「可是你是怎麼對我的?你怎麼能破壞我的家庭!」
  新月茫然的面對著她的怒氣,不知所以。
  看到新月的表情,洛林更是生氣,只以為她不肯承認,繼續怒道:「你還不承認嗎?驥遠迷戀上你也就算了,可你居然與我阿瑪……你怎麼能這麼做!我把你當做姐妹的啊!而且那時候,回京的路上你不是剛剛失去了父母嗎?你怎麼就能在喪期就勾引我的阿瑪!」
  洛林指著新月的鼻尖,聲聲痛斥。那每一句的抑揚頓挫,每個音調的起轉回和,都如同一片片尖銳的刀尖捅進了新月的心口,將她記憶中的美好以及秉信的堅持硬生生斬碎,碎的徹底。
  新月無法反駁,因為她清楚,那就是她曾經的所作所為。可是她從不認為那是錯的,因為那是理智根本無法控制無法壓抑的真愛。雖然最後她會後悔與努達海的相愛,那是因為之後的現實讓他們不得不妥協。
  無論是在死後幾十年的愧疚中,還是在重生後的悔過中,她都不認為他們的愛情是錯的,她都會懷念著他們相愛的那些日子。那些記憶是她幾十年的歲月中最美好的存在,她感激上天曾給過她如此轟轟烈烈的愛情。
  當初他們的愛情太過順利,即使有了些坎坷,但無論是太后、皇上,還是洛林、驥遠,包括老夫人,都站在了她的身邊。也許正因為沒有人明確的反對,所以在死後的日子,她看得到因為她的魯莽帶給他他拉家的災難,看到她的插足帶給雁姬的心傷,卻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到底在哪。
  ——她以為她的愛情最後會走到那一步,只是因為身份的差距。
  直到現在,洛林罵醒了她。她忽然想起,在上一世她和努達海的愛情剛剛曝光時,洛林也是反對過的,只是後來洛林的妥協和理解,讓她淡忘了這段記憶。原來,在她沒能與洛林成為好友,沒能用真愛打動她時,洛林是這麼恨她,而她帶給洛林的傷害是那樣的深。
  洛林說得對,她那時候因為努達海的救命之恩,如同天神般的降臨,讓她無法控制的愛上他。一路上,他們共乘一騎,心心相印……可是她怎麼能忘了,那時候她的父母和哥哥剛剛殉國啊!她怎麼能,當著年幼的弟弟的面,在孝期就與一個男人私定終生!
  新月目光失去焦距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她原以為這一輩子她保護好了弟弟,也與努達海再沒有了牽扯,父母和哥哥一定會原諒她的。可是,曾經不孝不悌、不知廉恥、自甘下\賤的她,即使拼了命的贖罪也不該得到諒解的吧?
  從未這麼清醒的思考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新月回憶著過往,突然發現曾經的自己竟是如此不堪。那麼那些站在她身邊的人,是不是只是被她的淚水打動,被她高貴的身份吸引而已?其實他們的心底也在唾棄她的所作所為吧。
  新月近乎冷酷的評價著自己:孝期失德,不孝;自棄身份,不忠;不護幼弟,不仁;破壞朋友的家庭和睦,不義。
  淚水控制不住的流下,新月心痛的無法呼吸,那是將珍愛的回憶全盤砸碎否定的痛苦,那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屑鄙視的悲傷。耳中再也聽不到洛林所說的話,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只能隱約看到洛林張張合合的嘴唇。
  「砰!」門突然被撞開。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克善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看到新月怔怔垂淚的模樣,嚇的聲音都抖了,忙撲上去緊緊抱住她,大聲想要喚醒她的神智。
  「這是怎麼回事!」緊跟其後的玄燁也看到了這一幕,心中擔心新月,叫過雲娃厲聲問道。
  雲娃看到新月的模樣心疼的直發慌,忙跪下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個大概。
  玄燁如劍的目光射向早就已經跪下的洛林,冷聲道:「是你來找格格,並且讓格格摒退了下人?你到底跟格格說了什麼,害的格格如此,說!」
  最後一個字含了氣力,聲色俱厲,皇家的氣勢嚇的洛林早沒有了訓斥新月的時候的勇氣,渾身都抖了起來,幾乎跪不住。
  可那些話哪是能夠公開說的,洛林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開口。
  玄燁瞇起了眼,冷笑道:「好,看來你是不肯說了。沒關係,你這個奴才驚擾了格格,打死都是活該的!來人啊,將她給我拖出去,掌嘴!」
  話音一落,就有人立刻應聲而上,拖起洛林就向外走去。
  洛林這才回過神來,哭求道:「三阿哥饒命,不是的,我……我沒說什麼啊,不信您問格格!」
  玄燁怒極反笑:「好大的膽子,當著我的面還敢自稱『我』?他他拉家的規矩果然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堵上她的嘴,給我打!」
  下人們忙將洛林的嘴堵上了,拽著嗚嗚嚶嚶的人拖了出去,霹靂啪啦的打了起來。
  洛林的這頓打也算是無辜了,她進宮的次數並不多,也沒有資格去見到太后皇后之類的大人物,所以即使知道要自稱奴才的,但卻沒有養成這個習慣。在新月這,新月也不想讓她低人一等,從不拿這些規矩約束她。所以見到玄燁,她情急之下根本不記得稱呼之類的事情,自然就犯了忌諱。
  宮中的人無論是打板子還是掌嘴,都是有竅門的。洛林這種明顯惹怒了主子,也沒什麼後台的,自然是不用留手的打的。於是不過十幾個巴掌下去,洛林的臉頰已經腫的老高,青紫一片,口腔中因為牙齒的碰撞早出了血,順著嘴角流出。劇烈的震動也讓她的聽力暫時失靈,腦中只是一片嗡嗡聲。
  又是十幾個巴掌下去,洛林乾脆連嗚嗚聲都發不出來了,整個臉腫的和豬頭沒了兩樣。看著她已經淚水飆飛,鼻血也甩了出來,人快要暈倒了,行刑的人才終於停了手,回了玄燁一聲後,將人直接丟出了皇宮。
  而這時候,新月才在克善已經帶著哭音的呼喚下漸漸回過神來。視線漸漸清晰時,映入眼簾的就是克善帶著淚水的小臉和一邊焦急的直轉圈圈的玄燁。知道自己的失態嚇到了兩個孩子,新月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卻沒能成功,只能摸了摸克善的頭,輕聲說:「姐姐沒事了,放心吧。」
  看到新月回過神來,克善才終於鬆了口氣,含著淚道:「那個奴才跟你說什麼了,你為什麼不理我呢……我是你弟弟啊,你受了委屈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已經長大了,姐姐!」
  新月搖了搖頭,她沒有受委屈,她只是剛剛從一個幻境中清醒過來,從一條走岔的道路上回到了正途。但在幻境中見到的一切,在岔路上經歷的所有,又哪裡是那麼容易割捨的下的呢。
  「新月姐姐,還有我呢,你不要總是自己憋在心裡。」玄燁湊上來,擔心的拉著她的另一隻手,繃著小臉保證道。
  新月被他裝大人的模樣逗的彎了嘴角,同樣摸了摸玄燁錚亮的額頭,點了點頭:「好,以後要是有人欺負姐姐,我就找你們兩個了,你們可都是弟弟,要幫我出頭哦。」
  「嗯!我一定會!」克善握著拳頭發誓。
  「哼,我已經叫人教訓了那個他他拉家的女人了,讓她在姐姐面前亂說話。」玄燁得意的瞟了克善一眼,很是得意的邀功。
  新月一驚,她剛才晃神之中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些焦急的問道:「三阿哥,你怎麼她了?」
  「打了一頓趕出去啊。」
  新月大驚。她知道今天洛林說的話的確過分了,畢竟那些事情在這一生根本沒有發生,她根本就算是惡意構陷皇家了。可是新月卻無法硬下心腸去懲罰她,因為她所說的,是上一世的事情啊,罵的也是曾經的自己,讓她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打了?打成什麼樣了?不行,我得去……」新月一急就想去看看洛林。
  「新月姐姐!」玄燁不高興的皺起眉頭,攔住了她:「她冒犯了你不是嗎?我不知道她跟你說了什麼,我也沒有問。但是你是我的姐姐,哪能是由著那個奴才秧子欺負的!」
  玄燁稚嫩的聲音讓新月頓在原地。是的,她不能去看洛林,甚至都不能表現出一點關心。因為她們對話的內容是一定不能宣揚出去的,只能模糊成冒犯格格了,她的身份……新月再一次認識到身份上的差距,她是主子,洛林是奴才。
  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新月終於能擠出了笑容,摸著玄燁的辮子,感謝道:「謝謝你,玄燁弟弟。」她是發自內心感謝了這個孩子,他在她晃神的時間裡將事情處理的很好,就像當初在飯館遇到驥遠時一樣。這才是真正的皇家氣度吧,新月感慨著,卻生不起對未來的康熙大帝的敬畏之心,只覺得現在的小玄燁板著個小臉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於是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又捏了捏臉。
  「姐姐!」玄燁嘟著嘴躲開她的手指,抗議道。但心裡卻高興起來,因為新月姐姐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了!這說明她真的把他當成親弟弟了!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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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碩公主

  皇宮中姐弟和睦,其樂融融,而另一邊接到洛林的他他拉府卻亂成了一團。
  「這究竟是怎麼了……」雁姬看著躺在床上,臉腫的看不出原樣的女兒不停抹淚。
  「她怎麼會進宮去的!」老夫人重重的磕著枴杖,氣的直喘,問著自家的車伕:「你再說一次,送洛林出宮的公公是怎麼說的!」
  「是,公公說,小姐她冒犯了新月格格,惹的三阿哥大怒,於是三阿哥說替……替老爺教訓一下他他拉家的女兒,還有,不用進宮謝恩了。」三十多歲的大漢擦著汗小心翼翼的回道。
  「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老夫人氣的差點又厥過去,枴杖指著洛林罵道:「你到底要做什麼?不將我們全家害死不罷休是不是?我不是告訴過你,離那個格格遠遠的嗎!你還私自進宮做什麼?還冒犯格格,讓三阿哥看到了!你,你……」
  雁姬忙幫她順氣,垂淚道:「額娘息怒,洛林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也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三阿哥說冒犯了就是冒犯了!那是皇家的格格和阿哥,那是我們的主子!替他他拉家教訓女兒……這敗壞的不只是我們府上,整個他他拉家族都被連累了!你讓我們怎麼在宗室立足!」老夫人越想越氣,恨不得衝上去再教訓洛林一頓。
  此時的洛林還清醒著,耳鳴的狀況也好了許多,只是臉上腫的厲害,眼睛睜不開,嘴也發不出聲音,只能嚶嚶的搖頭抗議。
  「洛林,洛林,哪裡疼?」雁姬看著女兒這樣,心裡再多的不滿也放下了,忙命人去催催大夫來。
  「額娘……」忍著劇痛,洛林勉強的開了口,蹦出細不可聞的幾個字:「我,我只是替你出頭……是她勾引……」
  雁姬如遭雷擊,她萬萬想不到洛林居然有這個膽子去質問新月格格!昨晚的事情,她千叮嚀萬囑咐洛林和驥遠永遠忘掉,再也不要提起,兩個孩子明明也答應了的,怎麼今天……心中又是氣憤又是溫暖,雁姬的眼淚掉的更凶,忍不住將洛林抱在了懷裡,痛哭失聲。
  由於老夫人年歲已大,沒能聽清洛林的話,反而看到雁姬跟著大哭,只以為她心疼女兒,終究只是歎了口氣,讓趕到的大夫先為洛林診治。
  好在洛林年輕,臉上的傷雖然嚴重但小心一些用貴重的藥材敷上,養些日子就能恢復了,只是嘴中都破了,只能吃一段流食。而且頭部受到震動,短時間內也不能多走動,洛林只能在床上老實的呆著,話也不能多說了。
  於是洛林也倒下了,加入了與努達海、驥遠一起養傷的行列,更讓雁姬忙的焦頭爛額。洛林被阿哥賞了掌嘴的事情,被雁姬和老夫人聯手壓制了下去,在府中絕對不能提起,因此整日酗酒渾渾噩噩的努達海不知道,躲在屋內部出門的驥遠也不知道。
  第二日,當洛林的臉稍微消腫了一些後,雁姬才將宮中發生的事情問了個清楚。聽到洛林的敘述,雁姬是又驚又怒。
  她驚的是洛林居然敢那樣的信口開河——畢竟誰也不知道在從荊州回來的路上,新月格格和努達海到底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道後來他們有什麼機會相見,甚至相愛——讓雁姬震驚的是洛林的天真和愚蠢。她如何想得到自己寶貝了十幾年的女兒,居然蠢到敢僅僅憑著沒有證據的揣測,去質問一個和碩格格?而罪名是女兒家最忌諱的閨譽!
  怒的是,不到六歲的三阿哥居然敢這樣不給他他拉家的面子,將她的女兒就那樣拖出去,在眾目睽睽之下掌嘴!要知道,雖然努達海如今受了責罰,他他拉家也是滿洲大姓,他這麼做無疑等於打了所有他他拉家女兒的臉!
  可是無論她心裡怎麼想,她卻還是要進宮請罪的。
  當日,他他拉家宗室的家主夫人也得知了此事,帶著雁姬和老夫人一起遞牌子進宮覲見太后。可太后只見了宗族的老太太,對雁姬和老夫人則是壓根不理會,只給了一句話:三阿哥不是說了,不用進宮謝恩了嗎?
  只這一句話,將雁姬和老夫人真的嚇破了膽。而見了太后的他他拉宗族的老太太也沒得了多少好處,太后雖沒有責備,但也態度明確的表明了,對努達海一家的極度不喜。宗族的老太太也是個人精,回家後雖沒將努達海這一支除名,但也忽視了徹底,再也不會加以庇護了。
  這件事帶給他他拉家的影響是消極的,對新月亦如是。
  新月的心性越來越冷清起來,沉迷於佛經的時間越來越多。也許只有在追求佛道的路途上,她才能冷靜的審視曾經的自己,批判、否定、改過、彌補。她已經為克善做了足夠多,而她更想追求的,是自己心靈的平和,和對已亡故的父母及哥哥的祈禱。
  這一次,連福全和玄燁也察覺到了新月的變化,總是陪著擔憂不已的克善來到新月這裡玩鬧一番。可即使是這樣,他們還是能清晰的感受到,隨著時間的推移,新月臉上發自真心的笑容越來越少,她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與佛堂裡供奉的那些帶著悲憫的笑容,但了無生氣的菩薩越來越像。
  直到十五年的除夕之夜,宮中過年的歡樂氣氛也沒能感染到新月。她只是淡淡的笑著,彷彿局外人一樣看著一切,即使克善和兩個阿哥怪態百出的逗趣,也只能換來她平平淡淡的一抹淺笑。
  於是真的害怕她會出家的三個小孩,求助於太后去了。
  太后本沒當回事的,她很滿意新月越來越沉穩的姿態,喜怒不驚,淡然處事,這才是皇家的氣勢。可聽著三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描述,太后也覺得事情似乎有些出了意料。
  將新月傳來好好地交談了一番,太后才知道這三個孩子沒有言過其實。這個新月……太后有些發愁了。有佛心自然是好的,佛理導人向善,更是不為世俗而憂,符合他們皇家的高貴身份,但不見得真的要去出家當了尼姑不是?
  想著自己的兒子似乎也對佛理越來越沉迷,太后覺得頭疼了。難道無論是親兒子還是養孫女,都跟佛特別有緣嗎?可如今,看著新月脫凡出塵的氣質,太后覺得不是那麼好拉回來了。
  正這麼愁著呢,順治十六年正月,平南王尚可喜的第七子——尚之隆護貢品進京。太后在看到這個英俊威武的少年時,眼睛亮了:正值年少,又未娶正妻,還偏偏被他老爹送來了京城……這意思簡直是太明顯了!
  和皇后細細商議了一番,兩人達成了共識後,又對皇上提了提。順治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聯姻,贊同了這樁婚事。最後,太后將新月叫到跟前,對她說了這件事。
  新月端坐在太后面前,臉上始終維持著淡笑,但抓著手帕的手掌在漸漸縮緊。她本以為她一心向佛的樣子能讓太后打消對於她婚事的念頭,可如今看來還是她天真了。聽到對方是平南王之子時,新月就明白了。
  在皇宮飄蕩的歲月裡,她看到了康熙平三藩的辛苦。平南王,身為藩王之一,如今的順治對他是什麼樣的態度,拉攏還是忌憚?新月不明白這些朝政上的事情,但她知道自己的出嫁是有著政治意義的,與情愛無關。
  太后會對她提起,也只不過是以此來表現對她的寵愛而已,哪裡會真的徵詢她的意見。新月低垂著頭,好像害羞一樣聽著太后說著尚之隆的事情——能讓她在婚前瞭解一些對方,的確已經是莫大的恩典了。
  新月耳中聽著,但心中卻越來越寒冷。她的確已經不愛努達海了,可是她從未想過要跟其他男人成婚,生子……她根本無法想像自己與其他男人親熱相擁的畫面!她始終崇尚愛情,即使如今她心灰意冷,也不想要一個無愛的婚姻。
  可現實讓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太后見她一直垂著頭不發一言,只當她是害羞了,打趣道:「你這孩子,有什麼害羞的,你也不小了,出了孝就該嫁個好人家,想來你親生阿瑪額娘也是願意看到的。這個尚之隆與你同年,沒有正妻,只有兩個侍妾而已,我看啊,是個好的。」
  新月抬起頭,對著太后淺淺一笑,復又貌似害羞的低下頭,小聲道:「太后為新月選的人,自然是好的。」
  「你啊……」太后看著新月白淨的側臉,突然心生不捨,將人喚到身邊,摩挲著新月的髮髻,動情道:「你這丫頭,就是面善心軟,讓哀家真不放心將你嫁出去。可女大當嫁,哀家必會讓皇上封你為和碩公主,咱們就在京城裡建公主府,將你留在京城,有哀家和皇上給你撐腰,絕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新月有些驚愕的抬頭,看到太后溫柔的眼神時,原本的抗拒突然就淡化了。她原以為會跟著尚之隆嫁到廣東的,她看過不少的皇家親女和親蒙古,英年早逝,所以對於自己的未來,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她真的沒想到,太后竟會將她留在京城。
  看到新月的表情,太后心中暗歎,這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皇家讓她嫁給尚之隆的意思。太后的表情更是柔軟,語重心長道:「哀家想把婚期定在明年春天,你也出了孝,正好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出嫁。尚之隆雖是個漢人,可他祖上有功,自身也文武雙全,是個能幹的漢臣,皇上必然不會虧待他,你嫁給他錯不了。」
  「皇瑪嬤……」新月動容的回握住太后的手,感動的呢喃。
  「你啊,就安心備嫁,以後記得經常進宮看看哀家和你皇阿瑪、皇額娘,還有福全和玄燁。克善也留在宮中學習,等他大了再出宮建府。」拍了拍新月的手,最後說:「放心,哀家不會讓你們端親王府衰敗了的。」
  新月怔怔的看著溫柔看著自己的老人,從前一世留下來的,對她的畏懼和怨恨漸漸被溫情所取代。她此刻終於相信,這個老人,是真心為她著想了的,也許除此之外她還要考慮大局,還要利用自己,但新月仍是被她發自真心的疼愛感動了。
  過了幾日,皇上下旨,晉封新月為和碩和順公主,指婚平南王尚可喜第七子尚之隆,於順治十七年三月十七完婚。

  遭遇刺客

  在聖旨下達之後,新月就要開始備嫁了,但她首先要做的,是去潭拓寺祭拜父母的牌位。太后知道她純孝,自然是應允了。新月沒有帶上吵著也要跟去的克善,只是帶著雲娃以及一些侍衛就出了宮。
  潭拓寺的主持已經認識了新月,自然事先清了場,為她專門準備了佛堂。
  新月知道在婚前,她沒有什麼機會再來看望自己的親生阿瑪和額娘了,如今她晉封和碩公主,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皇家女兒,她的阿瑪和額娘已經是皇上和皇后了。她懷著最為虔誠的心情,在父母的牌位前跪倒,深深地磕頭,希望父母和哥哥早登極樂,保佑弟弟能重振端親王府。
  至於她自己,她想她也許永遠不會愛上她的丈夫,但她會做到一個賢惠的妻子,如同雁姬一樣,為他打理好家裡的事情,一輩子相敬如賓,甚至為他納幾個喜歡的女子……
  擦了擦微濕的眼角,新月站起身,轉身走出了佛堂,沒有回頭。
  「格格,不,公主。」雲娃見她出來忙迎了過去,仔細看了看她的眼睛沒有紅腫,才鬆了口氣,忙幫她披上斗篷,跟在她身後向外走去。
  新月嘴角掛著淑婉的笑容,端莊的走著,剛到寺門,就聽到外面喧嘩的聲音。
  「尚大哥,這一頓喜酒可是不能少了啊,我們今天必須不醉不歸!」這個豪爽的聲音之後,是幾個應和的聲音。
  「好,咱們兄弟多年沒見,本就該樂呵樂呵!」一個清朗的聲音含著笑意說道,那清潤的音色讓人聽著就容易產生好感。
  「呵呵,還是尚兄弟夠義氣。你什麼時候回廣東?我們兄弟可是一定要來送行的,等你再回來啊,可就是新郎官了。」打趣的說法引起了一陣大笑。
  新月一怔,她已經可以猜測出門外人的身份平南王之子尚之隆。她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他,也說不清此刻的心情是羞澀還是尷尬,下意識的調轉腳步就想離開。
  正在這時,尚之隆一行人已經邁步走了進來,而雲娃也因為新月突然的轉身而心生疑惑,立刻就叫了出來:「公主,您去哪?」
  這一聲公主,立刻引來了那一行人的注目。
  新月只好暗地裡瞪了雲娃一眼,態度端莊的轉回身體,目不斜視的向廟門走去。本想裝作不認識尚之隆,卻不料對方在看到她時先是一愣,隨後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忙行禮道:「奴才參見和順公主。」
  他身後的人恍然大悟,忙跟著跪倒。
  新月一聲輕歎,鎮定的站在原地,看著俯身跪倒的眾人,如今她若是急著走反而顯得尷尬了。「平身吧。」輕聲說著,新月的目光狀似無意的掃過他們,卻著重看了看尚之隆。
  如今滿清入關不久,沒有那麼嚴重的男女大防,婚前男女私相授受是不行的,可偶遇卻沒人能說些什麼,尤其兩人已經有了婚約。尚之隆身為漢人,是極為懂規矩的,身體站的筆直,但目光卻沒有集中在新月身上,這讓新月自在了許多。他身後的那些人也規矩的低垂著頭,沒敢隨便亂看。
  尚之隆面目清俊,年歲雖不大,但眼神穩重堅定,並沒有少年的浮躁,明明年歲相近,但驥遠與之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只是他的身材並不算特別高大,有些清瘦,更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儒生。
  只是淡淡一掃,新月就收回了視線,帶著雲娃舉步離開了。
  「公主,那就是……額駙?」直到到了馬車上,雲娃才興奮的湊過來,小聲的問道。
  新月也沒有責怪她,因為此時她的心中也起了一絲波瀾。她本以為自己會不在意的,無論是嫁給什麼樣的人,她已經認命了。可畢竟是終身大事,她怎麼可能一點期盼都沒有?今日所見,尚之隆也許是個不錯的人吧,至少不會像努達海一樣……
  「公主,額駙看起來很好,你一定會幸福的。」雲娃真心的為新月高興,她是個忠心的下人,全心記掛著的只有自家主子,原本擔心那素未謀面的額駙不是好的,可如今一看,是一表人才呢。
  「誰知道呢……」新月搖了搖頭,沒有多說。努達海曾經那麼愛她,最終又如何了?她不敢相信愛情,卻又忍不住期盼,但即使有婚姻的束縛又能怎樣,努達海是怎麼對結髮二十年的妻子的,她記得清楚。曾經,她為他維護自己的舉動而感動,可如今換了角度思考,她只覺心寒。
  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只是奢求,這是新月在死後才終於明白的道理。
  主僕倆在這談話的時候,另一邊尚之隆一行也炸了鍋。
  「天啊,那就是和順公主?真是……」一個壯碩的青年擠眉弄眼的推了推尚之隆,笑的十分欠揍。
  「兄弟,好福氣!」另一個少年也早沒了剛才規矩的模樣,笑嘻嘻的拍著尚之隆的肩膀:「真是命好啊你,這麼好的公主,嘖嘖!」
  尚之隆繃著臉斥道:「別胡說,傳出去對公主的名聲有損!」話是這麼說的,但眼角流露出的喜色明顯昭示著他的心情不錯。他的朋友們自然是瞭解他的,收了嘻嘻哈哈的胡說,但仍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羨慕,那樣的佳人就便宜了這個小子。
  尚之隆身為平南王尚可喜的兒子,自小便早慧,他很清楚自家的處境。藩王,說著好聽,但實則尷尬,沒有一個皇權集中的政權容得下藩王的存在。尚可喜也是明白的,所以將如今還沒有正妻的兒子,送到了京城。
  雖然如今的皇上宣稱「滿漢一心一德」,但尚之隆卻清楚皇上對漢官的態度總是反覆,所以他對自己這明顯的政治婚姻不抱有太高的期待。後來皇上為他指婚和碩和順公主,他自然打聽得到這個公主是端親王的遺孤,只有一個弟弟尚存,壓根沒有什麼勢力。所以他對這個婚事說不上滿意,也談幫不上失望,只是完成一個父親交代的任務罷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和順公主竟是這樣的清麗佳人。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他也看清楚那清秀非凡的眉眼間淡淡的溫婉以及嫻靜,沒有皇家女兒的高傲,卻也不失了皇家的威嚴,高貴卻不冷漠,如同潔白的茉莉,淡雅卻不孤傲。
  他突然就覺得婚期定的實在是太晚了!
  *
  天色已經臨近傍晚,空中的烏雲突然不知從何處翻滾而來,濃密的將本就不算明亮的天空遮得嚴實。烏雲壓的極低,濃重的帶有極強的壓迫感,眼看著就是一場暴雨將要來臨。
  「快些!」跟在馬車周圍的侍衛吩咐車伕加快速度,趕在大雨落下前回宮。
  山雨欲來風滿樓,京城也不例外,驟起的風掀起了馬車的布簾,捲進了帶著水氣的冷風,讓新月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雲娃忙幫她拉攏了披風,但由於沒料到天氣的突變,並沒準備厚一點的衣服,如今她自己也覺得有些冷。
  「沒事,一會兒就到了。」新月安慰著有些愧疚的雲娃,順著掀起的布簾看向路邊。原本路邊的小攤販全部都跑走了,留下的灰土隨著冷風飄揚起來,四處分散,新月忙拉上布簾,將灰土擋在了馬車外。
  正在這時,馬車突然毫無預兆的急停,讓沒有準備的新月和雲娃齊齊向前栽倒。雲娃反應很快的將新月擋在自己身上,自己卻狠狠撞了胳膊一下,疼的直吸冷氣。
  雲娃扶起新月坐好,看到她無礙後,生氣的就要去開馬車門:「這是怎麼趕車的!不能看著路嗎!」
  「公主,請您坐好。」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侍衛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在呼嘯的風聲中,隱約還能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接著,聽到幾名侍衛的喊聲:「保護公主,有刺客!」
  「什麼?!」雲娃驚呼,忙緊緊拉住新月,將她護在身後,自己面對著馬車門。可隨後,就聽到兵刃交接之聲從四面傳來,顯然他們已經陷入了埋伏之中。
  「怎麼,怎麼回事!」雲娃驚慌極了,她見過最大的陣勢也不過是隨著新月從荊州出逃時,遇到的幾個反賊,但如今她們在馬車中動彈不得不說,聽聲音就知道對方的人數絕對有十幾個之多!
  「別怕,坐到中間來。」新月雖然心中也害怕,但總算鎮定的多,拉著雲娃做到馬車的正中央,遠離四周。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有弓箭,只希望她們別靠的邊緣太近而被傷害,那些侍衛們能頂住對方的襲擊。
  「格格……」雲娃嚇的幾乎要哭了,抓著她的手,聲音都在抖:「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們啊?」她四顧著,卻不敢向外看,只能拚命抓緊新月的手,甚至連稱呼變回去了都沒注意到。
  「我也不知道。」新月搖搖頭,她進京就在宮中,哪裡有機會與人結仇?若說有些不快,也只是他他拉家,但她認為他們不會蠢到刺殺和碩公主。絞盡腦汁,新月真想不到會是什麼人。
  主僕倆再沒說話,安靜的聽著外面的動靜。除了刀劍碰撞的聲音,更大的風聲掩蓋了戰鬥中偶爾的幾句說話,讓她們甚至無法分清敵我。正在這時,突然一道閃電破空而下,在半空炸開了一聲巨雷,大雨立刻滂沱而下。
  於此同時,幾支不知從何而來的箭矢直奔馬車而來。守在馬車旁的侍衛忙揮劍劈開,但箭矢太多,一支直射/入了車伕的胸口,衝力將他從馬車上帶到了地上。另一支斷箭被削掉了一半,去勢不減,卻略微換了方向,正戳入了馬的脊背。
  「嘶……」駿馬一聲長嘶,揚蹄而起,劇痛之下居然發瘋般的狂奔起來,拽著身後的馬車不顧一切衝破了刺客的包圍圈。一些躲閃不及的刺客和侍衛都被馬車撞到,而當他們想要追上馬車時,雨幕之中哪裡還有一星半點的影子。

  忠僕雲娃

  耳中能聽到的只有鋪天蓋地的雨聲,困在這個小小的馬車內,好像與世隔絕一般,讓人孤寂絕望。新月緊緊抓著馬車內的扶手,在馬匹發狂的情況下,馬車隨著它橫衝直撞,極度的顛簸不穩,隨時都有傾倒的危險,似乎要把裡面的人甩出去。冰冷的雨從車窗布簾的縫隙中闖入,不留情的拍打到了她們身上,力道之大竟讓人覺得生疼。
  「格格……」雲娃用盡全力抓著馬車擋板,嚇的面無血色,含著淚不知所措的喊著。
  新月想要安慰雲娃,卻發現自己抖著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了。她也怕極了,畢竟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子,即使在皇宮飄蕩了幾十年,她也沒有受過如此大的驚嚇,這樣近的直面死亡。心臟隨著身體的起伏劇烈的顫抖,新月能察覺到自己渾身都止不住的發抖,雙手也漸漸地失去了力氣,抓不住扶手。
  明知道鬆手的後果,但她嬌弱的身體實在是禁不起這樣的折騰,眼睜睜的看著手指漸漸失去握力,新月絕望的閉上眼,身體隨著馬車的歪斜而翻滾,重重的撞向了馬車的座位。然而此時,雲娃卻毫不猶豫的也鬆開了手,一把抓住新月的衣服,將她抱在身邊,自己的脊背狠狠的砸在座位的一角。
  「啊!」劇痛讓雲娃情不自禁的痛呼,同時也放鬆了拉著新月的力道。
  「雲娃!」新月驚呼,但來不及再說,馬車一個轉彎,讓她們又向另一個方向倒去。這一次雲娃再也沒了力氣保護新月,主僕倆都不由得閉上了眼,準備迎接這一次的傷痛。
  「嘶……」馬匹又是一聲長鳴,在大雨中格外刺耳。馬車突兀的向後傾斜,新月和雲娃跟著仰倒,但卻沒有之前那樣大的顛簸,兩人雖撞到了身體但並不嚴重。
  車身又顛簸了幾下,馬車才終於平穩下來。新月和雲娃驚魂未定的撐起身體,靜靜的凝聽著外面的聲音。可雨聲掩蓋了一切,她們根本無從得知發生了什麼,發狂的馬又為什麼會停下來。
  「格格……」雲娃顫抖著身體,用氣聲小聲徵求她的意見。新月明明怕的牙齒都在打顫,但仍鼓起了勇氣,伸出顫抖的手探向緊閉的馬車的門。她想也許是這匹馬跑累了自己停下來,或者是有好心人幫她們攔住了驚馬也說不定呢。
  這麼期盼著,她的指尖就要探到了門上。
  門卻在這一刻突然大開,冷風和雨絲隨即瘋狂的湧入,將人吹個透骨的冰涼。新月被嚇得驚呼一聲,忙縮回了手,身體也跟著向後蜷縮,但眼睛卻直直看向了車門處。雲娃也第一時間伸出手臂,將新月護在身邊,渾身顫抖著但警惕的看著來人。
  夜色中,來人站在馬車門口,穿著一身滴水的蓑衣,看不清面容。只是說話的語氣中含著嘲諷和殺意,他冷笑道:「請你下來吧,和順公主。」
  這樣的語氣,讓新月和雲娃的心同時沉到了穀底。
  新月一眼就看到了從蓑衣低端露出一截的刀尖,雨水落在上面,更顯的冰冷肅殺。捏了捏雲娃的手,新月聰明的沒有反抗,默然的從馬車中鑽了出去,在那男人的眼皮底下,慢慢的走下馬車,站到了大雨之中。
  太大的雨勢不過一瞬間就將新月的身體淋透,她擦了一把臉,餘光看向周圍的環境,然後絕望地發現,視線可及之處,都不是她熟悉的地方,看來這匹馬不知跑到了哪裡來了。那匹馬已經不知所蹤,地上只有斷裂的韁繩,看來是被那男人用刀砍斷的。
  拉著雲娃的手,新月撥開因濕透而黏貼在臉龐的髮絲,鎮靜的問對面的男人:「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抓我?」
  她這樣鎮定的模樣顯然是出乎了對方的預料,男人有些詫異的愣了一會兒,隨後陰狠的笑了:「果然不愧是殺了我們兩個人的女人,的確有膽色。可是,這次你逃不掉了,算你命大居然隨著驚馬逃到了這裡……」
  這人後面再說什麼,新月已經全然聽不見了。因為她聽到這人說,她殺了他們的人……那是荊州民亂的時候!她並不知道那次民亂的起因,但她知道事情應該是解決了的,皇上派去的鑲白旗將叛軍一網打盡!可是現在怎麼會遇到那些人的同夥?
  震驚之下,新月竟沒注意到男人突變的臉色,以及不猛然撲向自己的雲娃。直到眼前一片亮光閃過,身體被一股大力推的踉蹌了幾步,隨後似乎有溫熱的液體飛濺到了臉上,在冰冷的雨中那麼特別……新月怔怔的抬起頭,看著擋在自己和那男人之間的女人。
  雲娃?
  好像在幻境中一樣,新月愣愣的看著雲娃的腹部有鮮血湧出,流到了地面上被落下的雨滴砸中,泛起一個個紅色的水泡,翻滾著碎裂開。之後,那些紅色與積水混在一起,稀釋,四散,消失……她看著雲娃用盡全力拉扯著那個男人的雙腿,阻止他向她走來,同時張大了嘴,對她喊著什麼。
  是什麼?新月緊緊盯著雲娃的嘴,想要聽清那些話。
  「格格,你快走,快走啊,我來拖住他,快!!!」雲娃用盡了全力的淒厲大喊終於傳入了新月的耳中,在她的頭腦中徘徊了一圈,領會了其中的含義。
  「不!!!!!!!!」新月絕望的嘶喊,她親眼看著那個男人因為一時無法掙脫雲娃的雙手,一怒之下掀開了蓑衣,舉起那把泛著寒光的大刀劈砍在了雲娃的後背。一瞬間,雲娃的衣服就完全變成了血色,雨水混著她的血液蜿蜒流下,在她的身下形成了紅色的一大灘積水。可是雲娃仍死死的抓著那個人的雙腿,絕不讓他向前一步。
  「快走……」新月看到雲娃的嘴型這樣訴說,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是的,走,她一定要離開這裡!新月突然醒悟過來,狠狠咬住嘴唇,指甲刺入手心,騰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但過度的恐懼讓她的腿酸軟無力,驟然又跌了回去,新月用手撐住了軟倒的身體,手掌在粗糙的地面被石子鉻的劇痛。但這種痛感卻讓她更振奮了一些,硬撐起身體,拚命的向前跑去。
  雨夜,新月滿耳的雨聲以及雲娃的喊叫,她慌不擇路的向前跑著,甚至不敢回頭看上一眼。她突然覺得這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感覺不到雙腿的邁動,只是機械的維持著動作,呼吸之前的冷氣將她的靈魂都要凍傷。
  她必須跑掉,她不能就這麼死了!新月什麼也想不到,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在迴盪,黏在身上衣服的冰冷她感覺不到,透水的鞋子的沉重也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也感覺不到,她只知道:跑!
  然而沒有多久,新月就感到了力不從心。即使她拼盡了全力,雙腿也再抬不起來,雙手也揮舞不動,想要呼救都發不出任何聲音。大風中的雨水打在臉上又冷又疼,讓她更加睜不開眼,看不見路。腳下打滑,在她沒能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重重的跌倒在地。
  手肘率先落到了地上,新月甚至聽到了手骨扭動的清脆聲響。可她顧不上許多,用另一隻手撐著就要爬起來。但她的身體實在是承受不住了,顫抖的胳膊努力了幾次,都無法撐起身體,只能狼狽的趴倒在地。
  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新月心急如焚的伸出手,拚命的向前抓著,指甲摳到了石磚的縫隙用力抓撓,雙腿跟隨著磨蹭濕滑的地面,帶動身體向前挪動。指甲被驟然掀起,疼的她渾身發顫,但新月仍堅定的向前爬行著。她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然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她忍不住絕望的哭了起來,淚水瘋狂的湧出,但新月卻咬住唇,不肯發出一聲哭泣。她可以死,但絕不能死的屈辱!絕不可以讓那些殺了她父母和哥哥,害了雲娃的人看了她的笑話!
  那不算快的腳步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一個聲音在近處響起:「和順公主?」
  新月一怔,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這個聲音,絕不是那個劫匪的!甚至還有些耳熟……愕然回首,新月在一片雨幕中,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男子,撐著傘疑惑而焦急的看著自己。
  「尚之隆……」居然是他!
  「你這是怎麼了?!」尚之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他原本打算與朋友們大喝一通,可不巧趕上了大雨,所以幾人約好改日再聚,就各自回家了。他在京中沒有府邸,住在專為使臣準備的驛館之中,這是他的必經之路。因為走到一半,大雨就驟然而降,所以他只好找了個較寬的房簷停下避雨,可沒想到聽到不遠處隱隱有人大喊,好奇之下就撐著傘過來一探,可沒想到竟然會是他的未婚妻——和碩和順公主!
  尚之隆忙扔了雨傘,將地上的新月扶起來。要不是覺得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他幾乎不能相信這樣狼狽的女人會是白天遇到的那個端莊溫婉的公主!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公主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直到被他握住了肩膀,新月才回過神,反握住他的手臂,哭求到:「快,快帶我去救雲娃!她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
  看著她要崩潰的模樣,尚之隆忙安撫著她,沉聲說:「公主別急,你跟我說清楚,發生了什麼?雲娃是誰?」
  一陣寒風掠過,新月打了個冷戰,但也稍微鎮定了一些,哽咽著說:「雲娃是我的侍女。我們遇到了反賊,他們要殺我!我和護衛走散了,然後遇到了一個人,他要殺我,雲娃攔住了他!」
  這一次的表述十分清楚,尚之隆震驚之下,也暗自讚了聲好。不愧是當時在荊州可以手刃兩個反賊的格格,當初他聽說此事時,只是嗤之以鼻,以為人們誇大。可如今看來,突遭此變故,能獨自出逃,甚至還能及時鎮定下來求救,足見這個女人的聰慧和膽氣。
  可是……暗暗感歎了一聲忠僕,尚之隆知道這個雲娃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刻骨仇恨

  雲娃最終還是沒能挺過去。
  當新月帶著尚之隆找到她時,雲娃已經血肉模糊的倒在了雨水之中,毫無生機。她的身下是一灘暗紅的血水,新月從不知道人的身體裡竟是有這麼多的血液的,似乎流也流不盡,與那紛飛的雨水一起,淌落一地。
  新月站在大雨之中,傻傻的看著雲娃的屍體,發現自己竟忘了怎麼哭。
  在回來的路上,他們遇到了那個殺害了雲娃的男人,他好不容易擺脫了死都不肯撒手的雲娃,追了過來。可他不是尚之隆的對手,幾招之內就被尚之隆敲斷了手腳,此時正被尚之隆提著癱在一邊,哪裡還有剛剛的兇狠模樣。
  「哈哈,沒能殺了韃子公主,殺了韃子的狗也夠本了!」那男人突然爆發出一聲大笑,張狂的笑聲在即使在暴雨中也沒有被掩蓋,如一把利劍刺入了新月的心口。伸手制止了尚之隆向這人揮動的手刀,新月一步一步的踩著混著雲娃血液的雨水,走到這個手腳折出詭異的角度,跪坐在地的男人面前。
  俯視著這個對自己的靠近面露凶光,口中更加肆無忌憚的男人,新月突然毫無預兆的向一邊的尚之隆伸出了手。只是一愣,尚之隆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將手中的佩劍放到了她的手中。
  雙手緊緊的握住劍柄,新月大力一揮,在那人驚懼的目光中,飛快劃過他的脖子,銀色的劍光在雨中閃耀出無數的冰點。溫熱的液體隨後噴射而出,將新月本就濕透的衣服染成了鮮紅。
  尚之隆心中驚呼,有些怔然的看著面無表情的新月。
  新月卻不為所動的重新舉起被震的有些發麻的雙手,再次用盡全力對這個已經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身上劃去,在他的腹部又填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尚之隆的表情陡然變得有些複雜,竟沒有阻止她,靜靜的看著她的舉動。
  新月彷彿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無知無覺一般的重新抬起手,握著長劍又要劈下。在這一瞬間,新月已經注意不到周圍的一切,她的腦海中只剩下雲娃渾身浴血,滿身傷痕的模樣,那都是為了她,才會被這個人傷害的。她只想讓這個人也體會到這種痛苦。身上那麼多傷口,流了那麼多血,從小跟著她從沒吃過苦的雲娃該有多疼啊……
  忽然,不遠處傳來了雜亂的馬蹄聲,和「公主」的呼喚。手中一緊,一個溫熱的軀體從後背覆蓋上來,一個輕聲的歎息響在耳邊:「不要這樣,他已經死了。」
  有些茫然的任由這人奪走了手中的劍,新月好半天才理解了這話中的含義,視線重新有了焦距,低頭看向地上的男人。那個在不久前還穿著蓑衣,威脅著要殺了她,害死了雲娃的男人,已經面目全非。他已經全身都被鮮血染紅,混著雨水流淌一地,隨著雨水的流逝滑過她的鞋邊、腳面。
  奇異的,感受著那似乎還帶著溫熱的液體接觸到皮膚,新月竟然感覺不到噁心,反而有一種快意的平靜。
  一陣寒風捲著雨水刮過,新月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這時,一件溫暖的衣服落在了肩頭,將她冰冷的軀體喚回了一些知覺。有些遲鈍的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尚之隆擔憂的面容。
  「公主,該回宮了。」尚之隆有些憐惜的幫她繫好自己外衣的搭扣,說道。
  「雲娃……」新月扭頭,不放心的呢喃。
  「沒事,侍衛會照顧好她。」尚之隆牽起新月冰涼的手,引著她走向已經發現他們,匆匆趕來的侍衛。然而本沒什麼反應的新月,卻在靠近他們帶來的轎子時候突然反抗起來,緊緊反抓著尚之隆的手不肯鬆開,雖什麼也沒說,但那蒼白如紙的面容已經說明瞭她內心的抗拒。
  心下歎息,尚之隆不忍心勉強她,猶豫了一下,最終低聲道:「公主,得罪了。」便率先上了馬,然後一伸手將她帶到了自己的面前,側坐在了馬背之上。
  此時的新月腦袋都是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只是遵從著本能靠近了熱源,整個人都依偎到了身後人的懷裡。尚之隆一手環著新月的腰部,一手抓著韁繩,駕著馬帶著身後的幾個侍衛向紫禁城走去。
  大雨仍舊在下著,一點不見小。偶爾低頭看著懷中貌似嬌柔的女子,尚之隆回想起剛才她發狠砍人的一幕,心中有些微妙。他並不會覺得她這樣的舉動可怕或是過分,他也上過戰場,知道眼看著戰友死在自己面前時那種絕望和仇恨,真是恨不得將敵人全部殺光砍死。雖然這是個養在深閨的公主,但對她來說,那個雲娃應該是是與她一起長大的丫鬟,可見她心中的傷痛會有多深。
  只是他擔憂新月的心情,顯而易見的,她已經被這巨大的變故打擊的失去了神智。他不知道事後,她會有怎樣的反應,沉溺於悲傷不可自拔,還是振作起來繼續生活。說不清是因為她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他才格外關注,還是她本就吸引了他的目光,尚之隆承認自己是真的為她擔憂焦急。
  回宮的路途並不遠,尚之隆將新月交到得了消息迎出來的宮中人的手中,才一步三回頭的走回自己居住的地方去,同時暗自想著明天早一點就進宮請安好了。
  另一邊,已經知道了此事的太后和皇上的震怒自然是不必細說,命人嚴查的同時,那些還活著的侍衛當然是逃不掉的罪責。朝堂上的事情,太后並沒過問,而是第一時間去看望了新月。
  看著睜著眼,直愣愣的躺在床上似乎傻了一般的新月,太后止不住的心疼。太醫已經來診治過了,驚嚇過度,打擊過大,失了心神。坐在床邊憐惜的摸著新月還未幹的髮絲,太后也不由得感歎這孩子的命途多舛。
  看到新月對自己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甚至之前被宮女伺候著清洗換衣都沒能清醒,擔憂非常,可又無計可施。想了想,太后命人先不要告訴兩個阿哥和克善,看看情況吧,若是明日還不好……
  而新月這一傻,就是三日。
  這三日期間,克善和兩位阿哥早就知道了此事,自然火急火燎的跑來,在看到新月癡癡傻傻的模樣時,都忍不住哭了出來。可這一次,無論他們在新月的耳邊如何呼喚,哭泣,甚至連克善的哭求,新月都似聽不到看不到一般,只怔怔的出神。
  這樣的情況是真的嚇壞了太后和三個孩子,連忙又請了太醫診治。太醫雖然覺得這位公主怕是得了□症,但看著太后焦急含怒的模樣哪敢實話實說,只好吞吞吐吐的說公主只是受到極大驚嚇,需要靜養。太后雖擔憂也束手無策,最後還是皇后想到了新月心喜佛,便將新月移到佛堂,請了高僧來施法等等。
  所有人對新月的揣測都是她因驚嚇而失了心智,但新月自己知道,她並沒有多麼害怕。在當時有生命危險時,她是害怕的,但她也是安心的,因為有雲娃一直陪著她。也許在別人眼中,那不過是個奴才,可在她心裡不是的。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在一起十多年,情同姐妹。
  新月封閉了自己的眼,耳,心,只呆呆的回想著從前的記憶。她記得雲娃是在她三歲的時候被買進府的,那時候的雲娃也不過是個六歲的女孩,不過因為長得白淨討喜,就被額娘留了伺候她。雲娃並不是多麼聰明機靈的女孩,但勝在勤快又特別忠心,所以新月很喜歡她,就這麼一路陪伴到大。
  新月以前是真的把她當成姐姐的,直到她重生。
  重活一次,已經懂事的新月怎麼會不計較呢?她曾犯下的大錯,雲娃和莽古泰就是徹頭徹尾的幫兇。是他們幫著努達海屢屢造訪新月小築,是他們的慫恿才讓她越陷越深,是他們的維護才讓她一錯到底。
  所以重生以來,新月雖念著舊情,沒有拋棄他們,但仍把莽古泰打發了去當侍衛,遠遠的再也伺候不到她和克善身邊,也由著薛嬤嬤調/教雲娃,讓她徹底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奴才。雖然自我開脫說是為了雲娃好,也為了端王府的重振,可新月知道自己心底的答案,她對雲娃是有著不滿和怨恨的。
  可是——雲娃為她死了。
  新月甚至來不及說一聲謝謝,謝謝她這麼多年的陪伴和維護。新月哪裡不懂呢,雲娃其實很笨,是個愚忠的奴才。若不是前一世她執意愛戀著努達海,雲娃怎會成為他們錯誤的幫兇?雲娃只是因為與她相處得太久,太瞭解她的心情。雲娃並不在意那些世俗規矩,她只是想要她過得開心,能隨心所欲……
  淚水從眼角湧出,新月不知要怎麼才能得到寬恕。她懦弱的逃避自己不堪的過去,不敢直面曾經的自己,將罪推到了雲娃身上。而即使感覺到了她的疏遠,雲娃仍是為她付出了性命,在所不惜。
  這樣的自己,與前世相比,哪一個更不堪?
  新月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還有何臉面去面對太后的關懷,克善和兩個阿哥的擔心。她恨不得那時死的是自己,可她又明白自己是不能死的,她不能再一次拋下克善,她不能連累那些隨她出行的侍衛。所以,她只是需要時間,讓她一個人呆著就好……
  「公主,公主?」一個有些熟悉柔和的聲音在耳邊出現。
  新月仍抱著膝蓋蜷縮著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看著前方,對他的呼喚只是微微顫了顫,但沒有任何回應。
  「新月,我找到了殺死雲娃的兇手。」男人的聲音,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度。
  這句話終於傳遞到了她的耳中,新月漸漸的聚攏了視線,緩緩轉過頭,看著身邊的人,在意識到他是誰的時候,眼神不自然的閃了閃。想了想,不確定的開口:「你找到了?」因為幾日沒有開口,聲音有些乾澀的沙啞和僵硬。
  「是,找到了。」尚之隆淺淺笑著,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新月的眼中突然迸發出濃烈的恨意,那目光亮的驚人,如同黑暗中的火光,不顧一切的焚燒,甚至帶著不分敵我的決然。「是誰,是誰做的?」新月的聲音終於變得沉穩起來,人也舒展的坐好,甚至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你若想知道,就先將自己的身體養好。」尚之隆突然收起了笑容,看著她認真道。
  「好。」沒有猶豫的,新月重重點頭。
  目送著男人離開,新月一邊喚人進來,先回寢宮伺候洗漱更衣,一邊扭頭看向剛剛起就躲在一邊默不作聲的克善,淡淡的笑了:「謝謝你,克善。」
  「姐姐!」早就在看到新月有了反應的那一刻,克善就忍不住高興的流了淚,此時聽到她叫他,立刻撲了過去,抱著新月嚎啕大哭起來。
  淺笑著,新月撫摸著克善的辮子,重重的舒了口氣:是的,她必須振作,她要給雲娃報仇!

  悲傷之後

  新月康復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後宮,這幾天不少的妃嬪想要來探望,但由於太后不允,都是送了禮物過來而已。如今聽說她清醒了,後宮的女人們又不安分的想要來探望,可仍是被太后擋了回去。
  新月先回到自己寢宮好好洗漱收拾一番,就立刻去了太后面前請安。
  「哀家看看,哎,這小臉不過幾天就瘦沒了。」太后拉著新月的手憐惜的感歎,但嘴角翹起的弧度是那麼明顯,顯然對於新月的康復很是開心。
  新月輕輕的笑了,眼中有著愧疚:「是新月的錯,讓您擔心了。」
  「傻孩子。」太后將新月拉到身邊,輕輕摟著,在她的後背輕拍,說道:「你能回過來就好了,這幾天哀家和皇上、皇后都擔心極了。如今剛好,也就不要請安了,多休息幾日,哀家會和皇上和皇后說的。」
  新月又與太后說了些親暱的話,好半天才被太后放了回去。因這幾日沒有好好進食,新月的身體的確是虛了不少,說了這一會兒就覺得力不從心了。
  新提上來的宮女叫秋霞,原本也是進屋伺候的,是太后賜下的人。只是從前有著雲娃,顯不出她來,如今雲娃不在了,她本就機靈,於是就被新月叫到身邊伺候了。秋霞機靈懂事,為人處世不知道比雲娃強了多少,但新月卻再也找不到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了。這個丫鬟,真的只是個丫鬟而已了。
  將秋霞打發了出去,新月瞪著跟著克善跑來請安的兩個阿哥,發問:「說吧,你們怎麼把尚之隆弄進宮來的?」
  新月可不信克善有那個能耐,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尚之隆一個大活人弄到佛堂來,雖然這佛堂距妃嬪的宮殿有些距離,但那也是在紫禁城裡的。看剛剛太后的態度應該是不知情的,那麼一定是有人幫了克善,於是除了這兩個小阿哥,她想不出還有別人了。
  福全和玄燁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笑嘻嘻的湊到她身邊,得意的邀功:「新月姐姐,還是我們厲害,果然尚之隆來了你就好了呢!」
  三個小傢夥七嘴八舌的解釋了,新月才明白了怎麼回事。她這幾日不見好轉,太后也的確是憂心的,於是當皇后提出將新月移到佛堂聽大師講經,太后同意了。於是這樣一來,不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就有許多空子可鑽了。
  一直擔心的尚之隆就這麼與兩個小阿哥裡應外合,神不知鬼不覺的溜了進來。不過也恰是因為他,新月才能從封閉的世界中走出來。那一日,回宮後,侍衛們都以為那殺害雲娃的反賊是尚之隆所殺,沒人會想到這個柔弱的公主身上去。尚之隆自然也不會否認,誰殺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他才明白新月心中的痛到底有多深。他親眼見到了新月的悲慟和仇恨,明白她對雲娃的看重。而外人都以為新月是被反賊嚇到,而對雲娃這個奴才的傷心只是順帶。
  所以他思慮許久,最終還是決定進宮來勸解她,他能明白這種看到別人為自己而死時,無法擺脫的自責和悔恨,沒有體會到那種痛苦的人是無法理解的。所以他無法勸她節哀順變,只能告訴她,仇人找到了,你要為雲娃復仇。
  尚之隆做對了,新月果然振作起來,將傷痛壓到心底,整個人仍是淡然安靜的,但卻如圓潤的石子一般,堅硬難以撼動。經此一事,新月才終於成長了起來。
  經過一段時日的調查,這次的刺殺是紅花會做的。
  這是一個反清復明的組織,如果他們說對清朝朝廷的人是仇恨,那麼對於平南王尚可喜就更是刻骨的痛恨和輕蔑。對於在清兵入關時立下功勞的藩王,在不願服從滿族統治的漢人眼裡,是漢奸,是走狗,是比入侵中原的滿族人更加罪大惡極的。
  原本尚可喜在廣東,那一片被他統治的滴水不漏,難以掀起什麼風浪。可沒想到他會派出最喜歡的兒子來到京城,於是本在京城秘密活動的紅花會激動了,計劃著要殺死尚之隆,給尚可喜以重創。隨後皇上指婚,於是新月格格也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經過調查,發現這個格格竟然是從荊州之亂逃脫的,那次民亂本就是紅花會在幕後慫恿,而新月手刃的兩人也是會中的兄弟,於是新月也被納入了刺殺計劃中。
  那一日打聽到新月和尚之隆的行蹤,這些人便在路上埋伏,想要將二人一網打盡。可沒料到會突然變天,尚之隆改到沒去酒館,而新月的馬車又恰好驚馬,於是紅花會的人不得不分散人手,四處尋找目標。也正因為只有一個人恰好找到了新月的行蹤,才能讓新月逃脫,也讓尚之隆把她給救下。
  新月將手中的信又細細看了一遍,才仔細折好放入了匣子中,心中說不出是苦是甜。罪魁禍首是紅花會的事情,太后並沒有瞞著她,已經對她說過了,可這些細節都是尚之隆在信中告訴她的,對此她很感激。
  此外,她還記得那一日尚之隆的救命之恩,也記得他冒險入宮對她的勸慰,心中更是熨帖。可現在知道了真相,這一切都是因尚之隆而起。明明該怨的,若不是他,雲娃怎麼會死呢?
  可是……新月輕輕扣上了木匣,她卻對他怨不起來。
  手指無意識的捏住了毛筆,新月不知是否要給他寫一封回信。前兩封信,她都不曾回應,並不是怕了宮中的規矩,而是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應對。這三封信都是玄燁的小太監命人遞給她的,新月知道這後宮中的事一定無法瞞過太后,既然太后並未追究,那麼太后就是默許了的。
  也許因為他們已經定親所以不需避諱太多,也許因為太后知道是他救了她,所以讓他信中對她寬慰一些?新月猜不透太后的心思,也就不費那個心力去猜,但不管如何,心中還是有些感動。
  「公主,是否傳膳?」秋霞在門外輕聲問道。
  「傳吧。」新月一邊說著,一邊將木匣轉身鎖到了衣櫃中。這已經是尚之隆寫給她的第三封信了,他承諾的真相正在慢慢向她道來,即使牽扯到了他自己,他也不曾隱瞞。他在外面,自然打聽得到這一次事情的進展,牽扯到紅花會,皇上這次是真的怒了,這幾日已經端掉了他們兩個分會。
  沒有多久,膳食就端了上來。
  新月拿起碗筷,沒有讓秋霞伺候,自己靜靜的吃著。忽然又想起了雲娃,曾經每次用飯,她們主僕倆都是關上了房門,沒有規矩的同桌而食的。如今只有她自己,竟覺得這麼冷清,讓人沒有了食慾。
  幾口就放下了碗筷,新月有些倦懨的對秋霞擺擺手,示意她收拾了出去。
  「公主,您再進些吧,吃這麼少,身子受不住啊。」秋霞擔憂的說。
  「算了,撤下去吧。」新月懶得囉嗦,轉身就進了內室。如今在她的寢宮中,再也沒了溫暖,到處都是冷冰冰的。視線不小心掃過桌上鋪開的白紙,沉鬱的心情緩解了一些,也許和這個人的通信能讓她冰冷的心再找回一絲溫度吧。
  這麼想著,嘴角不由得上揚。
  日子平淡的流逝,朝廷圍剿紅花會的事情並未波及到後宮,新月即使恨的發狂也無法作出任何舉動,這就是深宮女子的悲哀。好在有從尚之隆時不時的來信,為她講述事情的發展。經過兩個多月,紅花會的幾個龍頭人物紛紛落網,只有小部分餘孽逃脫了。
  新月雖然為自己無法親自手刃仇人而不甘,但也沒有辦法,退一步想想,能讓她看到紅花會覆滅,以告家人在天之靈,這就足夠了。新月在克善和兩個小阿哥的關心,以及每半個月一封的來信中,漸漸平復了悲傷,臉上的笑容又多了起來。
  到了十六年秋,尚之隆回到了廣東,為來年的婚期準備。
  這麼一來,原本半個月一次的通信,被延長為了一個月。新月這時候才終於意識到這個人竟然已經無聲無息的闖入了她的生活,成為了她的習慣。她竟然又一次嘗到了思念的味道,不同於當初努達海出征時的牽腸掛肚、茶飯不思,對尚之隆的思念如同潤物的細雨,滲透了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不激烈,卻纏綿。
  新月想著,也許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一輩子也是不錯的歸宿了。
  *
  另一邊,消停了許久的他他拉努達海家,最近又鬧騰了起來。
  上一次因為洛林被直接賞了一頓揍,努達海家徹底遭了太后的厭棄,宗族也對他們的落魄置之不理。心高氣傲的老夫人徹底收斂了心思,老老實實的窩在後宅養老了,只是苦了雁姬。
  逢年過節、人情走動,雁姬還是要出面的。原本由於雁姬端莊賢淑,她在京城的貴婦圈裡是深受好評的。可是由於努達海拒不納妾,她也同時成為了貴婦們羨慕嫉妒的對象,口中雖感歎著他們夫妻情深,其實心中卻難免存了等著看雁姬笑話的心思。
  果然,先是家中女眷被太后怒罵,努達海遭了訓斥又打了敗仗,之後就是女兒被打出宮,這些事情很快在京城傳了個遍。於是,雁姬再走動時,面對的是沒有刻意壓低的議論,和各種各樣的眼神和譏笑。
  雁姬是個堅強的女人,如今老夫人徹底不管事,努達海每日在家中酗酒度日,驥遠傷勢未癒,洛林經了一次打擊也不敢出來見人,這個家全靠她一個人支撐著。可是雁姬沒有怨言,這是她為人子,為□,為人母該做的。她也後悔沒有好好教導一雙兒女,沒能早點察覺努達海對新月格格的心思,但她更知道自己要振作,要撐起這個家。
  可是,現實給了她狠狠一巴掌。
  在她奔波著為家裡挽回名譽時,驥遠拖著還未痊癒的身體跑出去賭博,而努達海居然趁她沒有注意,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回家,說要納她為妾!
  想著因為賒欠賭債被人打了一頓扔回家的兒子,看著每日哭哭啼啼以淚洗面的女兒,以及面前這個曾經對她誓言絕不納妾,此時卻擁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對自己宣告這是他的真愛的努達海,雁姬只覺得心中空茫茫一片。
  淚水不知何時滑落滿臉,自變故以來強撐著的身體終於經不起這樣的打擊,眼前一黑,雁姬直直的倒了下去。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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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人之女

  這幾日,他他拉努達海家的八卦為京城百姓津津樂道。
  原本這家人攀附公主的事情已經被壓了下去,洛林被打出宮的事情牽扯到整個家族的女孩,於是被整個他他拉家族瞞得緊緊的,沒能傳出去。可是架不住這家人能折騰,沒消停幾天重又入了眾人的視線。雖然後來驥遠因簽了賭債被人暴打,百姓們也就說感歎一句紈褲子弟,可這一次,可是努達海為了納妾,寵妾滅妻,生生將正妻氣得病倒。
  此事一出,努達海家可更是成為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笑料。尤其是存著看雁姬笑話的貴婦們頗有些幸災樂禍:都是明媒正娶,憑什麼你雁姬獨寵二十多年,一個妾都不納,我們卻非得傷透了心還得笑著為丈夫一個接一個的納進門?果然吧,相濡以沫二十餘年,為他養下一兒一女又如何,還不是人到中年說翻臉就翻臉?誓不納妾?也就這個被寵傻了的雁姬會相信。
  於是,對於努達海納妾倒沒有太多人詬病,反而大多說起雁姬都覺得她不夠寬容賢惠。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獨寵了你二十多年,納個妾就能氣病?有哪個當家主母是這種心性的?又想著,如此小氣善妒的主母,也怪不得被太后斥責沒規矩,養的兒子又賭博成性。
  好不容易緩了幾日才下了床的雁姬,聽到這種流言後,差點又病倒。
  「主子……」甘珠看著雁姬滿眼含悲的模樣,心疼不已。
  「甘珠,是我錯了,是我癡心妄想了。」雁姬絞著手帕,垂淚道:「我相信了他的誓言,以為真的能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後來呢,他先是對那個……動了心思,知道求而不得後,就每日醉生夢死的。我以為他愛的多深多痛,可之後呢,這才多少日子,竟又帶了個女人回來,將之前的都拋在腦後。他的話,哪有一句是真的呢……」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裡難過,您別憋著自己!」甘珠幫雁姬撫著後背,看她只默默流淚卻強打精神的模樣,生怕她憋出病來。
  「我沒事。」雁姬拉著甘珠的手,回想著病在床上這幾日所見。
  努達海就不提了,除了當時叫人將她送回屋子,又請了大夫後,就再沒來看過,想來他必是和那個女人恩愛纏綿呢。老夫人來過一次,但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後,就立時拉下了臉,雖口中還說著讓她好好養病之類的話,但顯然是心中不滿了。而那一雙兒女——想到這裡,雁姬心口劇痛,她原本想著即使失了努達海的愛,沒了婆婆的寵都無所謂,她還有自己的孩子。
  可他們做了什麼?驥遠仍是每日去賭,根本就沒好好來與她說上幾句話。洛林最初是為她生氣的,覺得阿瑪背叛了自己的額娘,甚至衝出去與那個女人理論。雁姬本是欣慰的,可哪料到,不過是一天之後,洛林態度突變,竟到她面前為那個女人求情,求她大度的接受那個女人!
  她從不知道,自己怎麼養了兩個孽障出來!
  「走,我們去看看她。」雁姬拭了眼角,由著甘珠為她打扮後,就要去看看那個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讓她的女兒都倒戈了!
  由甘珠扶著,雁姬走到了別院。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院中傳來的歡聲笑語,如同一把利刃紮的雁姬生疼,臉色不由得變白。深深吸了口氣,雁姬緊緊抓著甘珠的手臂,挺直了脊背,大步邁了進去。
  攔住了想要通傳的下人,雁姬輕輕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情景讓她怔在原地。努達海的臉上正掛著溫柔的笑意,手指指在棋盤的一處,這是雁姬熟悉的表情,曾經他也是這樣對她微笑的。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身著嫩綠色漢人裝束的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她手中捏著棋子,抬頭望著努達海。側著身子,雁姬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能感到她滿眼的崇拜和激動。而洛林,此時正倚坐在那女子的身邊,手中還摟著她的胳膊,顯而易見的親密。
  雁姬竟有一種,他們才是一家人,而自己是多餘的感覺。
  「啊,額娘!」洛林抬起頭就看到雁姬,有些心虛的站起身向她行禮。
  隨著她的呼喚,努達海眉頭一皺,站起身迎了過來,語氣不是很好道:「你怎麼來了?身體不好就不要隨處走動。」
  雁姬身體一晃,好在有甘珠的支撐才沒有摔倒。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捏住了帕子,雁姬擠出一個笑容,回答道:「我已經大好了,所以立刻來看看這位姑娘。那日身體不好,竟然暈了過去,都沒能仔細看上姑娘一眼,實在是有些失禮了。」
  聽了雁姬這話,努達海的臉色好看了許多,語氣也親切起來:「這也怪不得你,前段日子忙壞了你了。來,這是碧湖,她姓沈,沈啟大人的女兒。」
  雁姬震驚的看著那個隨著努達海的介紹,過來對自己盈盈一拜的女子,沈家?前些日子京城圍剿紅花會的事情,她也是知曉的,不知多少人都受了牽連,而這沈啟沈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努達海怎麼敢窩藏罪人之女,還要納為妾?
  一看雁姬的臉色,努達海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不悅道:「碧湖本是千金小姐,養在深宅之中,哪知道她父親所為,與紅花會有勾結的事情與她沒有任何幹係。皇上開恩,只斬了與反賊有勾結的罪魁禍首,沈家其他人被貶為奴。」
  這時一直沉默的沈碧湖淺淺一笑,介面道:「還是將軍救了我,否則我不知會有怎樣的結局。我當時已經絕望了,想著死了也是好的,可那時候,你如同天神一般的出現……」說著,淚眼盈盈的望向努達海,輕聲軟語。
  原來,那一日努達海又是大醉後清醒了一些,一想到這個家中兒子對新月的癡念,更覺得在府中呆不下去,便獨自出府,漫無目的的在京城中遊蕩。出府不久,就聽到有人議論菜不遠處有不少人牙子發賣新奴,努達海一時好奇跟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被發賣的沈碧湖。那時候的她穿著粗布衣服,被捆綁了雙手跪在地上,在寒風中止不住的瑟瑟發抖。但即使這樣,她卻面露不屈,即使眼中含著驚恐的淚水。
  那一剎那,努達海眼前浮現的是新月昏倒在自己懷中的蒼白小臉,以及之後含著怒氣斥責自己的嬌艷面孔。站在圍觀的人群中,努達海仔細觀察,才發現這女子竟與新月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神態和笑容,是別家女子模仿不來的貴氣和堅強!
  於是努達海也說不清自己是出於同情還是其他,立刻買下了她,帶回府,卻當著她的面撕毀了她的賣身契。
  沈碧湖極為感動,不離左右的伺候在努達海身邊。可她哪做過伺候人的事情,免不了手忙腳亂鬧了不少笑話,但努達海並不生氣,反而覺得她率真可愛,一舉一動都有著大家女子的風範,卻也天真懵懂的惹人憐惜,這與雁姬的端莊賢惠的模樣截然不同。漸漸地,不過幾日的功夫,兩人就生出了感情。
  聽了這些緣由,雁姬已經氣得話都說不出了。努達海到底在想什麼,皇上剛將沈家人貶為奴僕,他就公然將人買回來,然後好吃好喝供起來?看看她現在的穿著打扮,竟是不比洛林差的!這是在京城,若是此事讓皇上知曉,他們家到底還想不想活了!
  氣得手都發抖,卻不料洛林此時泫然欲泣的插口了:「額娘,碧湖才及笄,算起來竟是比我還小些呢,家裡卻遭了這樣的變故。既然阿瑪能救下她就是緣分,我們寬容一些,收留她吧,讓我們重新給她一個家!」
  雁姬氣的仰倒,這是什麼混話!一個奴才,一個罪人,還妄想著奪走她的家?
  重重喘了好幾口氣,雁姬鐵青著臉看向沈碧湖,冷聲道:「我也不是容不得人的,只是進了我家的門就要有規矩。這一身的衣服都給我收起來,明日我命人再做了衣裳送來。還有,你要自稱奴婢,哪裡有跟主子『我』來『我』去的道理!」
  聽了這話,沈碧湖身體一顫,眼中就含了淚,但卻沒有多說,只是柔柔的低頭應了一聲「是。」
  可她應了,卻自然有為她抱不平的。首先咆哮的是努達海:「雁姬,你在說什麼!我已經撕了她的賣身契,她不是奴才,不是我們家的下人!」
  「努達海!」雁姬終於忍到了極致,也叫了出來:「你瘋了嗎?她的身份是皇上定的,你撕了賣身契也沒用!她必須是奴才,一輩子都是,她的孩子也是!」
  「那又如何!進了我的家,我就會護著她,守著她!她再也不是奴才,她是主子,跟我們一樣的主子!她的孩子也一樣,絕不會是奴才!」努達海睜大眼,大聲吼著。
  「額娘!」洛林見到他們爭吵有些害怕,但仍忍不住插嘴道:「你是最善良的啊,你不是經常為乞兒施粥嗎?連那些人你都肯同情,為什麼碧湖不行?我們在家裡怎麼對她,外人怎麼會知道呢?她已經失去了家人和一切,我們對她好一點有什麼不對呢?」說著,她失望難過的目光投向雁姬。
  雁姬無助的搖頭,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家裡的人都瘋了不成?一個沈碧湖,居然就能讓她的丈夫和女兒枉顧聖旨,將一個罪人之女當成了親人!
  看著眼前熟悉的人卻陌生的神態,雁姬失去了與他們辯駁的力氣。
  一言不發的轉過身,雁姬有一瞬間真的想要不去過問了,隨著他們鬧吧,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就一家人承擔好了。可下一瞬她就將這個念頭打消了下去,也許她不怕死,但她怎麼忍心讓驥遠和洛林也跟著受罪?即使再不懂事,那也是她親生的孩子啊!
  精疲力竭的,雁姬撐起身體去找老夫人,只有她能夠勸動努達海了吧。

  鴻雁傳書

  原本聽了雁姬的說法,老夫人也心生了恐懼。雖然對雁姬不肯為兒子納妾不滿,但妾也是要分人選的!可還沒等到老婦人出面干涉,那個沈碧湖居然查出了身孕!
  這才是多久的事情呢?雁姬在震驚過後,仔細回憶著。前些日子,她又要照顧驥遠和洛林,又要將這個家撐起,安穩家中僕人的心,並沒注意剛剛痊癒的努達海都在做些什麼。可這段時間,撐死也不超過兩個月啊!
  老夫人卻再也不提趕走沈碧湖之類的話,而是滿臉喜色:「這沈碧湖看著嬌嬌柔柔的,卻不料是個好生養的。剛剛大夫說了,母體康健,胎兒很穩,但那也不能大意。」說著望著雁姬的目光就帶了銳利:「你身為主母,要照顧好她和孩子。出身不好沒關係,這孩子反正要養在你的名下,又怕什麼。」
  雁姬僵著臉,實在是擠不出一個笑容來。
  是啊,對比起沈碧湖的身世,更讓老夫人在意的是努達海的子嗣。她不是不知道老夫人對她的不滿的,同朝為官,每個人的子嗣都要比努達海要多。可努達海在成親那日對她發誓,永不納妾,而他一直做到了,將老夫人的提議一次次駁了回去,也讓她甜到了心裡。
  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女人為努達海再懷了孩子,老夫人高興都來不及,哪會在意其他?可終究還是念著雁姬這些年的勞苦,所以事先允諾了那孩子會養在她的名下,條件就是再不許她為難沈碧湖。
  雁姬在這一刻真的心如死灰。
  在宮中的新月自然是不知道努達海家的一系列事情的,她也沒有時間去關注這些。如今作為一個備嫁新娘,她有太多事情要做,要學。直到這時候跟著薛嬤嬤學習管家,她才知道作為一個當家主母的辛苦,才知道自己與雁姬的差距。
  也不怪後來努達海記起了雁姬的好,對比起雁姬二十餘年的含辛茹苦,辛勞持家,她能帶給努達海的只有一時的新鮮。當然這個念頭隨之被拋在腦後,她與努達海再無牽扯,還哪裡需要和雁姬比什麼呢?那段時光,已經徹底的埋在了歲月中,落滿塵埃不再提及。
  轉眼到了十六年的秋日,新月的生辰,也是在這一年,她及笄了。
  因為還未出孝,太后及皇后只是給了賞賜,並未慶祝。只是克善以及兩個小阿哥跑來這裡蹭飯吃,說什麼都要和新月一起吃長壽麵。新月本因想起了親人和雲娃的有些低落的心情,在看到三個孩子後忍不住飛揚起來,新月帶著笑用了飯,又陪著三個孩子玩鬧了好一會兒,才將他們送走——除了克善。
  「姐姐,給你的。」克善笑嘻嘻的湊到她面前,從袖籠中拿出一封信。
  一件那信封上遒勁有力的字體,新月就先紅了臉。
  「嘿嘿!」克善看到新月羞澀的樣子更高興了,湊到新月身邊催她快點拆信;「快,看看未來姐夫說了什麼!我可是特意提醒過他今日是你的生辰呢!」
  抬手輕輕拍了拍克善的小臉,新月雖羞紅了臉,也沒斥責克善的笑鬧,難道他這樣調皮一回,如今的克善很少有這麼開懷的時候了。
  這封信格外的厚,竟寫了十幾頁。捧著還散發墨香的信紙,新月幾乎能想像出尚之隆在燈下奮筆疾書的模樣。一字一句的詳細看著,尚之隆的信中從沒有那些纏綿悱惻的詩句,但那些對他所見所聞生動地描述,和平淡關懷的語氣更能打動她的心。
  「姐姐,我也要看,我也要看!」看到新月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甜,克善更調皮的想要動手去搶。新月忙抬起手躲過,笑罵:「這是我的信,可不給你看呢。你若是想看,快點長大娶妻,保準到時候姐姐也不看你的信。」
  這話一出,倒是克善扭捏的紅了臉,新月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又笑鬧了一會兒,新月將克善送走,心情十分好的準備休息一下。
  可隨後,新月在看到一個盒子中的東西時,心情低落到了穀底。因為那盒子中放的,赫然是新月熟悉的舊物——新月項鏈!
  新月登時就白了臉,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腦中立刻閃過許多的猜測,最終還是壓住心慌,將送東西來的小太監叫來仔細詢問。這才知道,這小太監是克善身邊的,據說是幫主子送東西過來的。
  這讓新月更是疑惑和心驚,乾脆拿著盒子直奔阿哥所。
  「說,這是怎麼回事!」克善聽了事情的經過後就冷下了臉,人雖然歲數不大,但已經很有了氣勢,將下面的小太監嚇得一抖。
  「回主子的話,奴才是聽莽古泰侍衛說的啊,他說這是您要給公主的,讓奴才送過去……」小太監欲哭無淚,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啊,那個該死的盒子裡到地方了什麼東西啊!
  「莽古泰?」這個名字讓姐弟倆對視一眼,眼中俱是迷惑,於是命人傳莽古泰來。
  剛進宮時,新月因為知道莽古泰的性格實在是衝動魯莽,並不適合跟在克善身邊,所以將人調到了阿哥所的侍衛中,並不近身。也正因為如此,莽古泰才在不當值的時候結識了驥遠。驥遠知道莽古泰是新月的家奴後,立刻起了心思,刻意結交之下,兩人很快就稱兄道弟了。
  莽古泰是個講義氣的人,知道驥遠愛慕新月時,雖不贊成,但還是被驥遠的真心打動,決定幫兄弟一把。在他看來,驥遠也許配不上主子,但這項鏈只是生辰禮物,在主子生辰這日,送上一份特殊的祝福沒什麼不好的。在他簡單的頭腦裡,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聽了莽古泰的敘述,新月不知該氣該笑了。因為雲娃的犧牲,她本該和莽古泰的那一段姻緣也就不存在了。雖然這一次因為莽古泰和雲娃進宮就分開了,兩人沒過多接觸,也沒來得及生出多少感情,但新月仍是心存了愧疚,於是讓克善對待莽古泰好一些。
  加上太后和皇上得知雲娃忠僕救主的事情後,也想起了另一個還活著的舊奴莽古泰,便特意提拔了他,將他調到了阿哥所,幾乎算是對克善近身伺候了。克善也為雲娃的犧牲感動,所以愛屋及烏的對莽古泰多加關照了一些。可哪料得到,他竟是這麼回報他的。
  克善雖然明知道莽古泰只是頭腦簡單被人利用,卻不肯放過他,念在他當年在荊州護主有功的份上,沒有重罰,但將他徹底調離的遠遠的。當然,失去了主子的庇護,莽古泰這個在京中沒有任何依靠的人,在侍衛裡恐怕是不好混了,但那已經不管新月姐弟的事情了——在紫禁城中一年還沒學會規矩的,已經沒有了挽救的必要。
  至於那條「新月項鏈」,自然是不能留著,毀了之後,新月再也不願想起。
  這時候,姐弟倆才又重新關注起了努達海家的情況,這一打聽才知道他們家出了這麼多新奇的事情。克善自然是鄙視這一家人的家風,覺得提起來都是髒了自己的嘴,而新月的心情則有些複雜了。
  聽著那個沈碧湖的故事,新月覺得她和自己是多麼的相像。一樣的一夕之間失了家人沒了依靠,一樣的出身高貴,一樣的被他所救後將他當成了天神……新月失笑,原來努達海喜歡的是這個類型,無關那人是誰。
  ——她的那段愛情真的是個巧合而已。
  同時,新月是真的同情雁姬的。愛情被背叛的滋味,她懂那有多痛,更何況同時背叛雁姬的還有她的兒女和婆婆。不過好在,沈碧湖沒有新月那高貴的身份,除了努達海的寵愛和腹中的孩子,這個女人其實沒有任何依憑。
  果然過了沒多久,就聽說雁姬同意了努達海的納妾,之後更是以正妻之禮為努達海又納了兩房侍妾。卻不料此舉遭到了一家人的責備,老夫人擔憂會刺激到有孕的沈碧湖,努達海認為雁姬是惡意的嘲諷自己,洛林則不忿母親將別的女人安插到碧湖和父親的愛情中間,驥遠仍是每日賭博酗酒。
  聽到這些傳聞後,新月覺得對這一家人,她是真的沒有關注的必要了,由著他們自己折騰吧。
  很快,又是一年過去,初春,新月的婚期到了。
  在尚之隆返京的路上,接到了克善的信,上面將驥遠對新月那些癡心妄想說了一遍。不是克善魯莽,他可是清楚的瞭解尚之隆的為人,他絕對不會懷疑姐姐,只會將怒氣撒在驥遠的頭上。
  果然,看完信後,尚之隆臉黑的嚇人。
  ——他他拉努達海一家嗎?尚之隆儒雅俊秀的臉上露出一抹陰笑。

  新月結尾

  順治十七年三月十七,婚期至。
  這一次的婚禮與新月記憶中的截然不同。
  曾經的她,沒有這樣顯赫的身份,也沒有這麼多人前來觀禮,更沒資格穿上大紅的鳳冠霞帔。那時候她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嫁給了努達海,即使只是個小小的妾,她也覺得甜到了心裡。那時候她甘心放棄高貴的身份,願意為了那份愛情向雁姬和老夫人下跪、敬茶,卻不知這些舉動讓多少人看了笑話。
  而現在的她,一身正紅,由禮部操辦,被她的額駙親自迎入為她修建的公主府。她是這個家裡的主子,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讓她屈膝低頭。連太后和皇后都鬆了厚禮來,更是為她漲足了臉面。
  看,這就是她嶄新的一生。
  坐在婚床上,新月蒙在蓋頭下的俏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此時她並沒有當年坐在婚房中等待努達海臨幸的激動慌亂,而是平靜踏實的。
  也許曾經她也知道自己的幸福是搶來的,即使達成所願,她仍是忐忑不安,唯恐那是一場夢境。但現在新月明白,這一切是她應得的,她身為皇帝的養女,貴為和碩公主,這一切都是她的,名正言順。
  當蓋頭被掀起,新月在燭光下緩緩抬頭,對著尚之隆粲然一笑。
  按照規矩走了過場,沒人有膽子敢來鬧和碩公主的洞房,賓客們都自覺地離開了。被伺候著沐浴後,下人們也跟著全部離開,將婚房的門輕輕帶上。
  新月坐在床沿仔細的看著自己的額駙,半年多不見,他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仍是英俊沉穩的模樣顯得有些老成,但臉上無法掩飾的喜色讓他多了幾分少年人的活潑。
  「呃,公主?」本在擦著濕發的尚之隆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扭頭看去就見新月正盯著自己打量。不知為何,看著燭光中新月秀美的模樣,竟覺得臉頰發熱。
  新月見著他窘迫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柔聲說:「我們已是夫妻,不用叫我公主,喊我名字就好的。」
  看到她的笑容,尚之隆神色一鬆,坐到她的身邊,輕輕將她抱在了懷裡。新月一僵,但隨後就放鬆了身體,由著他的手臂環在了自己的腰間,臉頰輕輕的靠在他的胸膛。
  「我終於娶到你了。」尚之隆的聲音帶著笑意的感歎。
  新月忍不住揚起嘴角,閉上眼感受著他胸口傳來的溫度,耳畔聽到的心跳聲。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明明之前只和他見過兩次,雖然之後有著不少的通信,但他們確實並不算多麼熟悉。明明是第一次擁抱,但她卻對這個懷抱沒有絲毫排斥,有一種淡淡的幸福在心中湧動,讓她覺得溫暖愜意,似乎自重生以來的慌亂和愧疚都在他的懷中被撫平。
  還未乾透的發被輕輕撫摸著,新月聽到他的聲音:「離開京城時我是怕的,我怕你不會喜歡我,因為你從未給我回過信。但我又想,反正這是皇上賜婚,你終究逃不掉,才勉強安了心回廣東。但是轉念又想,你要是真的討厭我,即使奉旨成婚你也不會開心的,於是就更發奮的寫信給你,想要你最起碼不要排斥我,排斥我們的婚事。」
  雙肩被握住,新月順著他的力道坐直身體,直視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聽到他問道:「那麼,新月,你現在是不是不討厭我,願意嫁給我的?」
  嘴角的弧度還存在著,新月愣在那裡。她不知道尚之隆會想這麼多,會這樣在意她的心情。在皇宮飄蕩那麼多年,她見到了不知多少皇家公主格格的婚姻,她們遠赴蒙古,為國為家,幾乎都是英年早逝。沒人在意她們的心情,因為那是她們的責任。她們的丈夫更是如同完成一個任務一般,娶了她們,給了她們正妻的位置,給她們應有的尊重,但卻罕有真心。
  新月是明白自己的婚事的,嫁給平南王之子,裡面蘊含著許多她不懂的意義。但好在這個人是不錯的,她也不討厭,她認為這已經是她能想到最美好的歸宿了,至於愛情——尚之隆給她的那些信不是沒讓她感動,但她已經不會傻到輕易付出真心了。
  所以新月直視著尚之隆透露著真摯和溫柔的雙眼,清淺的笑了:「當然是願意的,你是我的額駙,我不嫁給你嫁給誰呢?」
  尚之隆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但隨後也笑了,伸手將新月重新抱在懷裡,輕聲卻鄭重的說道:「新月,我真的會對你很好,一輩子。」
  新月帶著笑意的握住他手,回應:「我信。」
  她當然相信,在這一刻他說的是真的。所以她只相信現在,卻不期待未來。
  尚之隆是個溫柔的男人,帶著漢人特有的儒雅和體貼,所以新婚之夜,新月並沒有受什麼苦,他對她很好。第二日進宮請安時,新月明顯更加明媚的笑臉讓太后和皇后都很開心,拉著她好好端詳了一會兒,就開始念叨著讓她要孩子的事情了。
  新月靦腆的認真聽了,她的確是想要個孩子的,屬於她的骨肉。
  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平靜,公主府的下人不多,尚之隆也沒有侍妾,府中的事情新月處理起來很是輕鬆。尚之隆在宮中有差事,他不在時,新月就帶著丫鬟一起讀書習字,繡花描紅,時不時回宮看看太后和皇后,克善和兩個小阿哥也總喜歡來她這裡玩鬧。
  成婚一個多月後,新月漸漸的融入了京城的貴婦圈,與那些女人多了些接觸。因為她身份高貴,自然沒人敢冒犯她,新月也是隨心的與她們接觸,沒什麼勾心鬥角的事情惹到她的頭上。也正因此,她也聽到了不少的八卦,其中就有努達海家。
  那個前段日子鬧得風風雨雨的納妾事件有了後續,一個多月前,那個小妾小產了,據說那是個已經能看出人形的男嬰。老夫人當場昏了過去,努達海家又是一片混亂。
  貴婦們都是各自有手段的正妻,她們背地裡猜測著會不會是他家正妻動的手。
  新月聽聞此事,倒不認為這是雁姬會做的。雁姬雖然曾百般為難她,但卻絕稱不上是個惡毒的女人。當初雁姬只不過是因愛努達海而嫉妒,更多的恐怕是因為新月的背叛,因為她曾那麼真心的對待她,她卻搶了她的丈夫,讓雁姬如何不恨到發狂?可偏偏新月身份高貴,讓她連報復都不行,最後生生將雁姬逼瘋。
  可這次努達海的小妾沒什麼背景,雁姬不會對付不了,更何況雁姬不會有那麼狠的心對一個未成形的孩子下手的。
  新月一言不發的聽著女人們的八卦,並不插話,努達海家無論如何,已經與她無關了。
  但其實不然,沈碧湖小產的確不是雁姬動的手,是努達海。
  雖然找到了沈碧湖這個神似新月的替身,努達海心中還是有著新月的位置,那是一種可望不可求的奢望,成了他心裡的一個執念。直到新月大婚,他的奢求徹底破碎,於是努達海那一晚喝多了。
  沈碧湖也是個溫柔小意的女子,本是想為他準備些醒酒湯,卻不料努達海將她錯認成新月,按倒在床只以為在夢境中達成了所願。可懷了孩子的身體哪裡經得住他的折騰,第二日孩子就沒了,這讓沈碧湖傷心欲絕,老夫人更是直接昏了過去。
  雁姬對於家裡的混亂已經麻木了,鎮定的收拾殘局,封了下人的嘴。她知道如今自己家在京中的名聲,這事不外傳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不被人知道事情的緣由也就可以了。
  至此,雁姬終於認識到了努達海的絕情,因為對待他曾那麼寵愛的沈碧湖,他只是安慰了一通,就又去自己酗酒哀悼自己的愛情了,似乎對失去了一個還沒來得及出世的兒子並不在意。對自己的親生骨肉尚且如此,還能對這個人有什麼期待呢?
  之後雁姬積極奔走為兒女的婚事張羅起來,她看得出,這樣下去努達海又不知要惹出什麼禍事,還是讓兒女離開這個家的好。可現在哪還有好人家願意與他家結親?雁姬不由得後悔當初捨不得兒女,留著沒早早為他們議親了。
  最終,洛林嫁給了一個六品官的庶子,好在那個庶子雖出身不太好,但還算是個正經人,洛林的嫁妝足夠豐厚,嫁過去還是有些體面的。驥遠整日不歸家,不願意面對那個居然也肖想著自己心上人的阿瑪,在外面又賭又喝,名聲早就徹底臭了,哪裡有人家把女兒嫁給他。
  無奈的,雁姬托了娘家的關係,將驥遠扔到了軍隊的最底層,從最小的小兵做起。也許很辛苦,也許會受折磨,但總好過他將自己徹底毀了。
  雁姬疲勞的支撐著這個家,照顧病倒的老夫人,酗酒迷茫的努達海,不安分的下人……她以為她的生活將會這樣了無生趣的持續下去,卻不料在沈碧湖養好了小產的身體後,有了新的變化。
  沈碧湖竟然刺殺努達海,然後捲了銀子出逃!
  這種事情如何瞞得住,自然是報官的,官府也是本著看熱鬧的心思象徵性的查了查,可誰知這一查竟然查出了問題:這個沈碧湖,竟然與紅花會有勾結!
  此事引起高度重視,細細的追查下去,才終於翻出了舊案:原來沈碧湖才是紅花會的人,而她的父親是被她陷害頂罪的。最讓查案的人看了笑話的是,原來沈碧湖是那個紅花會某個頭目的女人,那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大家想起努達海更覺得好笑了。
  聽到這些傳聞後,本就腹部受了一刀的努達海怒極攻心,一口血噴出人就倒了下去——沒有哪個男人願意頭上帶綠的,即使他對這個女人不怎麼上心。
  最後水落石出,這女人在圍剿紅花會時,因為有了身孕無法出逃,只好躲在京城。恰好遇到了憐香惜玉的努達海,這女人略施手段就將努達海吃的死死的,忍辱負重的給他當了小妾,一切都只是為了讓孩子能順利出生。
  可沒料到的是,努達海會酒後發瘋,強要了她。一個女子,哪裡抵得過努達海的武力,一巴掌過去她就暈了過去,而醒來時,則是流血不止的身體,和滑落的胎兒。因此恨極了努達海的沈碧湖哪肯在這裡繼續待下去,身體養好後就趁努達海醉酒狠狠給了他一刀,然後逃離了。
  因為牽扯到了紅花會,事情很嚴重。雖然努達海不知情,但仍逃不掉的罪責,幾經刑部盤問,本身就有傷的努達海再短短時間內就被折騰的老了下來,頭髮花白,步履蹣跚,真如同一個花甲之年的老人了。
  努達海被關進了牢獄,老夫人也因此得了急病,沒幾日就去了。雁姬卻好似早有準備,鎮定堅強的不像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如此重大的變故終於驚醒了驥遠,這個混混度日的男人一夕之間成長起來,撐起了這個家,照顧他僅剩下的額娘和出嫁的妹妹。
  曾經聲名顯赫的馬鷂子一家,就這樣如同鬧劇般沒落了,徹底淡出了京城百姓的視線。
  順治十七年七月,新月被診出有喜,尚之隆欣喜若狂。太后和皇后也十分高興,賞了不少好東西下來,更添了幾分喜氣。只是這份喜悅沒能持續多久,八月,董鄂妃薨。
  順治悲痛欲絕,短短半年後,順治駕崩,玄燁即位。
  康熙的時代,到來了。

  番外一篇

  這是一間並不奢華的房間,但所有的細節和擺件都是經過了精心的挑選,顯得格外的溫馨舒適,完全沒有其他大戶人家的故作高貴大氣。而坐在軟榻上的貴婦雖只是上了淺淺的妝容,卻仍是明媚的炫目。
  「克善,你真的決定了嗎?」新月一手拉著已經會爬的小兒子四處亂爬的小腳,一邊不放心的扭頭問。
  克善鄭重的點點頭,看著眼前身體豐腴了許多,神態安然的姐姐,只覺得心裡的煩悶都消散了不少。「姐姐,我知道此事的危險,但我不可能讓他自己獨自面對。這幾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我們雖是君臣,也是朋友。」
  「可是,那是鰲拜啊……」新月忍不住輕撫眼前英俊的少年的臉頰,感受著已經冒出的胡茬,擔憂之情溢於言表。雖然明知道康熙可以順利剷除鰲拜,但仍不放心自己的弟弟參與進去。
  自從康熙登基,克善幫了這個年少的帝王不小的忙,可以說是真正的天子近臣。新月高興弟弟的能幹,但更多的是擔憂。康熙的皇位坐得並不穩,面臨著太多的困難和挑戰,她實在不放心克善涉險。
  「姐,你放心吧,我們計劃的很周密。」克善蹲下/身,將頭靠在新月的膝蓋上,撒嬌道。其實這些事情他是不能透露的,可是他忍不住,即使計劃的再周詳,心中也難免不安恐懼,只有在姐姐這裡,才能讓他安心放鬆。
  「好,姐姐相信你。」知道攔不住,新月只能默默支援他。
  克善扭頭看了看天色,起身:「我該走了,姐夫快回來了。」
  新月無奈失笑,搖頭道:「真不知道你們倆怎麼總是不對盤,一個來了一個就非得走,好像不能共存似的。」
  克善嘿嘿一笑,戲謔的說:「還不是姐夫醋勁兒太大了!我跟自家姐姐撒嬌他都不讓,每次看到就說我沒有男子氣概,長不大之類的,聽的人煩死了!」
  新月瞪著眼,一巴掌拍在克善錚亮的腦門上,發出一聲脆響,笑罵:「快走吧你,淨知道胡說!」
  將克善前腳送出去,後腳尚之隆就回來了。如今尚之隆已經是太子太保,很得康熙寵信,同時康熙對新月這個姐姐也是十分照料的。
  尚之隆進屋先將小兒子抱起來親了兩口,才拉著新月問了她一天的情況,當聽說克善剛走時,眉頭就皺了起來,沒好氣的說:「他又來幹嘛!這麼大的人了,總往姐姐家跑,像什麼話!」
  新月好笑的斜睨他:「你當姐夫的總跟弟弟計較,也好意思。」這人真是越活躍回去了,以前還覺得他成熟穩重,現在看來,他壓根就沒比克善打多少。口中說笑著,可心中知道對於克善說起的話,她是半點不會提的。
  尚之隆有些不好意思的哼一聲,沒再說什麼,悶頭逗兒子玩。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開了口:「克善也十五了,該給他議親了。你琢磨琢磨有沒有什麼好女孩,找個日子去跟皇上求來,也該讓他收收心了。」
  新月頓時哭笑不得,真是不擇手段的讓克善少跑公主府啊!難道他以為克善成親了就會跟她疏遠了不成?恐怕到時候會帶著媳婦一起來吧!
  不過呢,看著尚之隆總是吃這些閒醋的模樣,新月心中也忍不住的發甜。成親這幾年,尚之隆對她越來越好,也從不流連美色,如今他們有了兩個兒子,已經很圓滿。新月曾提過給他納妾,然後當晚就被「收拾」的苦不堪言,如此幾次下來,新月哪敢再提,反正上頭沒有公公婆婆管著,新月也就乾脆忽略了這事了。
  抱起餓了的兒子,喚奶娘來餵奶,新月看著尚之隆英俊的側臉,情不自禁的綻放一抹幸福的笑容。
  她很高興能擁有這樣幸福的人生,所以她必將捍衛到底。滅鰲拜,除三藩,平定準噶(ga,二聲)爾,她既然知道這些歷史,就絕不會讓自己的家人站錯隊。這麼想著,新月的眉眼間露出了堅毅的神色。
  *
  「洛林,有了身子就別操心太多了,身體重要。」雁姬心疼的摸著洛林黯淡的小臉,細心叮囑著。
  「額娘,我知道,我盼了這麼久的孩子啊。」手輕撫著隆起的肚子,洛林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但隨後那笑容變得陰狠:「等著孩子生下來後,她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洛林……」雁姬紅了眼眶,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這門親事,洛林最初是不滿的,但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她不能違抗的嫁了過去。雖然丈夫只是個庶子,但好在是個真有能耐的,漸漸的也被重用了起來。只是丈夫生母早逝,嫡母對他表面和藹,心裡藏奸,否則哪會為他娶了洛林這樣擁有著聲名狼藉的家庭的正妻?
  可是那時候的洛林太天真,只以為婆婆是真的對她好,所以對婆婆是全新的信賴,只覺得她比生母還慈祥善良。後來婆婆讓她為丈夫納了兩個小妾,她雖然心裡難過,但還是不忍傷婆婆的心,便做主將那兩個女人收下了。可回家後,丈夫卻因此對她冷了臉,原本還算和睦的夫妻關係降至了冰點。洛林當時委屈極了,居然還傻到去對婆婆哭訴。
  再之後,幾年內兩個侍妾都先後生了孩子,而她卻一直沒有消息。洛林急壞了,可大夫卻只說是需要調養,開了一堆的藥,她天天把那黑藥汁當飯吃卻不見起色。直到後來在一次回娘家的時候,雁姬為她請了大夫,才知原來是中毒!
  洛林驚恐極了,但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回到家去明察暗訪,知道了真相——居然是她視為親母的婆婆。洛林這才幡然醒悟,原來那些和藹親近都是假的。婆婆因為這個庶子有本事,怕他超越嫡子,所以特意安排了兩個人到庶子的身邊當妾,務必不讓庶子有嫡子誕生,將他所有的後代都掌控在自己手裡。可笑她不但沒有絲毫警覺,反而還樂呵呵的送上門去讓人家害了!
  無數個夜裡,洛林為自己當初的愚蠢流下悔恨的淚水,可她卻無計可施。丈夫雖然還算尊重她,卻根本對她沒有半分感情,而其他人卻都是豺狼之心。洛林只能靠雁姬的照拂,偷偷調養身體,多年後才終於有了身孕。
  「不說這個了,嫂子和我的小侄兒呢?」洛林笑著問。
  「帶著孩子回娘家了,說是親家公身體不大好。」雁姬提起自己孝順的兒媳和可愛的孫子心情就立刻好了起來,驥遠在康熙即位後立了功,得到了啟用,家裡的情況才終於好轉。驥遠也娶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也許沒什麼深厚的感情,好在這女子孝敬恭順,是個賢淑的妻子。
  「嗯,我會給小侄兒生個弟弟的。」洛林摸著自己的肚子,篤定道。
  雁姬擔憂的看著女兒堅定的神色,無言以對。她知道洛林想要兒子想到了快要發瘋,那兩個侍妾的孩子已經漸漸長大,甚至得到了她丈夫的喜愛。洛林這個正妻實在是當的不尷不尬,急需一個嫡子來鞏固地位。
  「好好的生下孩子,我和驥遠會幫你報仇的。」雁姬伸手輕輕抱過來女兒,輕聲說。
  「額娘!」洛林含淚喚了一聲。直到她嫁人了,才知道額娘的好。如今回想起自己為了那個沈碧湖居然給額娘難堪,洛林恨不得將那時候的自己踹在地上狠狠的打!
  「只要你們好好的,額娘就放心了。」雁姬笑著,眼角已經有了明顯的皺紋,鬢角花白了許多。兩年前努達海病死在牢中,畢竟多年夫妻,雁姬免不了的心傷,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可同時的,她也鬆了口氣,這個人死了,兒女因他而染上的汙點也會漸漸的消減了吧。
  偶爾,雁姬也會在含飴弄孫的時候,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叫新月的格格,如今的和碩和順公主。她聽說公主與額駙感情很好,額駙拒不納妾,這是全京城都稱頌的一對璧人。
  然後又想起曾經努達海和驥遠對她的迷戀。對於努達海,雁姬不願多想,而驥遠呢?想著現在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的兒子,雁姬只是搖頭一笑:年少輕狂啊!
  如今他們早已再無瓜葛,各自平安,這就夠了。
  *
  黑髮少女懶懶的放下咖啡杯,意猶未盡的眨眨眼:「唔,還是不錯,新月改變了許多嘛。只是這個努達海罪有應得,死得好,當初原著裡他就有誘拐未成年少女的嫌疑!」
  金髮少年從螢幕前坐起身,靠在椅背上點頭:「當時的新月只是因為努達海救了她,符合少女心目中的英雄心生愛慕,其實只是一時的癡迷而已。可努達海身為成年人,卻反而縱容新月的迷戀,真是……」
  長長舒了口氣,黑髮少女伸了個懶腰,無所謂道:「反正這一次他得到了教訓,讓他沉迷女色!哎,這邊就這樣吧,我們看看下一個世界選哪個好呢?」少女的眼珠來回轉動,很快鎖定了其中一個。
  「就這個吧,一簾幽夢!」秀美的指尖按在時空的起點,輕觸。滿意的看著故事重新開始,黑髮少女笑著說:「這裡的極品更多,我們看看新生的汪紫菱怎麼做吧∼」
  金髮少年感興趣的也湊了過去。
  一簾幽夢,重新開始。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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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後

  鏡子中的女人已經年華老去,眼角有著不淺的魚尾紋,即使經過精心保養,皮膚也鬆弛了許多,法令經顯現的十分清楚,彰顯著她隱藏不了的年齡。紫菱雙手扶著洗浴台,看著鏡子中自己的雙眼,曾經的清澈天真的眼神早已不見,如今的她的眼中藏了太多的東西:茫然、痛苦、懊悔?
  手機鈴聲驚動了發愣的她,快步走出浴室,拿起沙發上的手機。
  「喂,你好。」
  「媽,我又沒錢了,給我打5000塊過來。」那命令的語氣,若不是因為開頭的稱呼,沒人能想到那居然是她的女兒。
  紫菱握著手機的手抓緊,她已經無力生氣,只是輕聲的反問:「你爸爸不是每個月給你一萬嗎?這麼快就花完了,現在才17號,你都幹嘛花了?」
  「切,不給算了,幹什麼問東問西的。你又不是沒錢,小氣吧啦,不怪爸爸喜歡何阿姨呢!」憤怒的聲音之後,是電話被掛斷的嘟嘟聲。
  紫菱原以為已經麻木的心還是被這話刺的一痛。
  苦笑著將電話扔到一邊,紫菱轉身打開電腦,登錄網上銀行轉賬5000塊錢到女兒的賬戶。看著頁面顯示的轉賬成功,紫菱想著,最起碼在大方上,她不要輸給那個姓何的女人吧!
  隨後紫菱自嘲的笑了,她真是已經沒什麼可以拿來比的了。結婚十五年的老公被搶走了,如今已經十七的女兒也跟那個女人比跟她這個親生母親要親近的多。昔日的情侶連陌生人都不如,而母女呢……都快變成仇人了吧?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在離婚的四年時間裡,紫菱無數次的問自己。
  嫁給費雲帆的時候,她只有20歲,那時候費雲帆已經38歲了。她還幼稚天真,費雲帆卻已經閱歷豐富,他用真愛打動了她,她心甘情願的與他結合,生兒育女。他是那麼寵她的,恨不得為她摘下天上的星星來,所以把她寵壞了。
  23歲為他生了女兒,可她自己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她並不知道怎麼照顧一個小孩子,並沒有太多當母親的自覺。她仍是沉浸於她的一簾幽夢,喜歡她自己構建的世界,喜歡用文字抒發自己的情感,不喜歡出去交際應酬。最初費雲帆都依著她的想法,不帶她出席那些無聊的酒會,可是漸漸的習慣成自然,他再也不願帶她出門了。
  然後等她知道時,他已經和他的小秘書纏纏綿綿了。多麼可笑啊,這個姓何的女孩子曾不止一次的到他們家來做客,她還善良的將這個剛步入社會的小女生當成小妹妹一樣的照顧,覺得這女孩背井離鄉的一人在法國不容易,總是祝福丈夫對她多加照料,直到照料到了床上。
  紫菱承認這個不過23歲的女人有著她沒有的高超手段,將她瞞得死死的,將費雲帆迷的神魂顛倒,就連他們的女兒也被這個女人折服,反過來勸費雲帆離開她。
  而那時候的紫菱一無所知,直到費雲帆將離婚協議書擺在她的面前。
  之後就是哭泣、爭吵、大鬧、決裂……相互折磨了整整一年,他們還是分開了。曾經的愛情在背叛面前變成了仇恨,紫菱曾經有多麼愛這個人,現在就有多恨!她恨他不只背叛了自己,還帶走了她的女兒!
  紫菱瘋狂的自虐,用刀在手臂上劃開一道道的血口,看著涓涓的鮮血流出,才有一種紓解的快/感。她讓自己徹底沉迷在創作中,在網上書寫文字來發洩情緒,也許有失必有得?她瘋狂的創作和因恨意迸發的靈感,竟然讓她在短短兩年內有了名氣,作品越來越受到歡迎。
  可那又如何?她心中的傷痛無人能懂,每次從虛擬世界中回過神來,只會更殘暴的自虐。有一次她差一點就死了,是來看望她的綠萍和媽媽救回了她。兩個不懂法語的女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度,抱著她因失血過多而昏迷的身體瘋了般的到處求救,堪堪將她搶救回來。
  然後,傷痕纍纍的她跟著母親和姐姐回到了中國。
  那時候,面對著三年未見的親人,紫菱卻無顏面對。只有親身經歷了,她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痛苦。也許是報應?紫菱不止一次的想,因為她曾經搶走了姐姐的男友,所以她的老公才會被她看成小妹妹的女人搶走;因為她背叛了母親與沈隨心親近,所以她的女兒也背叛了她。
  「紫菱,我回來了!」門被打開,傳來綠萍清亮的聲音。
  紫菱忙站起身,將綠萍手中的菜接了過來:「你怎麼又買這麼多東西,上次拎東西摔了,怎麼還不小心?」
  「沒事的,你不用操心我。」綠萍笑著取過門邊的枴杖,向沙發走去。
  關上門,紫菱口中應著,視線卻隨著綠萍一瘸一拐的背影而移動,心中翻湧的疼痛和愧疚讓她覺得有些窒息。剛回國時,她與綠萍和媽媽住在一起,兩人將她看的牢牢的,生怕她再想不開自殘。去年,舜娟因勞累過度,病倒了,沒多久就離開了人世。在她臨走前,只留下了一句話:紫菱,好好活著。
  於是紫菱堅強了起來。她必須好好活著,為了自己,為了媽媽,也為了姐姐。她照顧著平日活動不便的綠萍,眼看著綠萍從失去母親的悲痛中走出來,編排了一個名為「母愛」的舞蹈,轟動國際舞壇。就在兩個月前,這個舞蹈獲得了國際大賽的金獎,綠萍的臉上終於又出現了自信的笑容。
  這時候,紫菱已經不那麼在乎自己的痛苦了。她為綠萍的振作而驕傲,更為自己曾經愚蠢的嫉妒而慚愧。紫菱曾以為綠萍和媽媽不會輕易原諒自己的,可血緣的牽絆哪是那麼容易斬斷的,她們的愛,喚醒了紫菱——沒有愛情,她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如今她已經是國內知名的作家,文筆以細膩柔軟著稱,有著不菲的收入。
  「晚上想吃什麼,中午的菜熱一下,再炒個黃瓜片吧?」紫菱一邊洗菜,一邊問。
  「瓜片好,你這個做得最好吃!」綠萍笑呵呵的倚著廚房門說道。
  「那你就回去老老實實坐著,別到處亂轉了,否則一會兒又該疼了。」紫菱擦了把手,看著綠萍坐回沙發後,才繼續洗菜。熟練的切菜,炒菜,出盤,這些簡單的家務,她已經做習慣了。
  偶爾回想那段在法國的生活,家裡有傭人,哪裡用的著費太太親自動手?可紫菱現在覺得,那些請來的廚師做出的菜卻不如她和媽媽學做的菜好吃。空有富裕奢華的生活又如何,哪有與親人在一起時的幸福甜蜜。——可惜這是她經歷了二十年才明白的道理。
  很快,飯桌都已經佈置好,姐妹倆開始吃飯。
  「哦,對了,今天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楚濂了。」綠萍狀似無意的說起。
  筷子一頓,紫菱垂著頭低聲問:「他,他怎麼會來北京?」自從當年家庭破裂,舜娟和綠萍就離開了上海,重新在北京安頓下來了。如今紫菱跟她們住在一起,自然也在北京。
  「他說他聽說你離婚回國了……」綠萍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尖銳。
  「姐!」紫菱放下筷子,抬頭看著綠萍的雙眼,輕聲叫著。她很少叫綠萍姐姐,以前是不服氣,後來是沒臉叫。可現在她忍不住叫出心裡的呼喚,也許這兩年她們相處的很好,可楚濂仍舊是她們姐妹心中的刺,從不提起。
  「我知道我錯了,我也知道我對不起你。」紫菱放在餐桌下的雙手緊緊抓著睡裙的下擺,視線漸漸變的氤氳:「我說什麼都無法彌補曾經的錯,可我真的想要你開心,再也不要去想這個人。姐,他配不上你,無論你恨我還是他,都不要苦了自己,你值得更好的,你值得最好的。我不配做你的妹妹,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淚,從姐妹倆的臉龐滑下。
  聽著紫菱的話,綠萍心中的不甘和怨恨漸漸地平息下去。她不是不恨的,可那畢竟是她的妹妹,再多的恨在法國看到她差點死去的一瞬間都消失不見了。那時候抱著虛弱的紫菱,她想起的是小時候姐妹倆手牽著手一起上學,搗蛋之後一起編謊話騙過爸媽,湊在一起比誰的腿更細等等的畫面。然後她真的原諒了這個妹妹,重新生活到了一起。
  可是終究不同了,年少的親密無間不復存在,她們的相處多了幾分客氣和小心翼翼。她們小心的避開提起汪展鵬、楚濂、費雲帆這三個男人,與其說共同生活,不如說是遍體鱗傷的姐妹倆靠在一起互相慰藉相互依偎。母親的突然離世,讓她們更加相互依賴,卻也因少了調和人而多了磕磕碰碰。
  比如今天偶爾遇到的楚濂。綠萍怎麼能忘了是誰害她失去了雙腿?是誰搶走了她的青梅竹馬?是誰傷透了母親的心?所以在兩年前聽說紫菱的遭遇後,她是幸災樂禍的,她高興這老天還是有眼的。雖然之後心軟了,原諒了,為了母親的遺願刻意遺忘了,但一旦被翻起那段晦澀的記憶,她仍是忍不住的出言諷刺,恨不得那言語變成刀子,狠狠的戳向對方。
  她成功了,看到紫菱含淚痛苦的表情,綠萍的心中升騰起報復的快意,但隨後而來的是更多的心疼。綠萍自嘲的想,這樣的相互折磨到底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忍不住相互關心,卻也忍不住互相刺痛,她和紫菱真像兩隻刺蝟。
  這頓晚飯在沉默中結束。
  收拾完碗筷,紫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對著電腦發呆。
  「汪紫菱,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你願意嗎?」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出現。
  紫菱嚇了一跳,驚恐的環顧四周,想發出聲音大喝,卻發現自己似乎被控制了一般,說不出話,甚至無法站起身來。
  「這是怎麼回事,是什麼人?」在腦海中,紫菱驚慌的想著。
  「你是個作家,應該明白世界上有神的存在。我就是這個世界的神,我可以送你回到過去,你願意嗎?」那個聲音柔和的說。
  一部作品創造一個世界——身為作家的紫菱是明白的,但這是真的?紫菱睜大眼轉頭看著周圍,不算大的臥室的確藏不住人,那麼控制了自己的人真的是神?有些懵了的紫菱好半天才漸漸想起這人說了什麼,送她回去?回到哪裡?
  一邊在腦海中發問,紫菱心中開始隱隱的雀躍,如果真是真的……
  「當然是回到一切的最初。」隨著這句話,紫菱陷入了昏迷。

  紫菱重生

  坐在梳妝台前,紫菱仔細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手指撫過嫩滑的肌膚,再到眼角。那裡沒有一絲褶皺,平滑的彰顯著青春,這是一幅少女的臉龐,青春洋溢,天真懵懂。只是鏡中的雙眼中蘊含著不符合年齡的沉著,以及迸發的狂喜。
  紫菱已經恢復意識半個小時了,她在自己曾經的臥室裡一遍遍確認著:沒有錯,這是十五歲的自己!床頭的日曆顯示,這是中考之後的第三天,她學習一直都不好,雖然還沒公佈成績,但是她心裡有數,自己是一定考不上高中的。
  門突然被推開,綠萍快步走了進來,拉起發愣的紫菱說道:「你怎麼還沒換衣服?一會兒就出門了,動作快點啊。」
  紫菱傻愣愣的呆坐著,視線從綠萍嬌嫩的臉龐滑到下肢,看到穿著短裙的綠萍修長筆直的雙腿,紫菱突然忍不住紅了眼睛,一頭撲到了綠萍懷裡,放聲大哭。
  「紫菱,怎麼了?!」綠萍真是被嚇了一跳,忙抱住紫菱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焦急的問。
  「綠萍,姐,姐姐!」紫菱語無倫次的哽咽著,緊緊抱著綠萍不肯撒手,眼淚放肆的奔流。這是她的姐姐,還年輕漂亮朝氣蓬勃的姐姐!此時的綠萍這麼耀眼,這麼完美,似乎走到哪裡都是一個天然的發光體,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曾經她多麼嫉妒,多麼自卑,可如今看到這樣的綠萍,她只剩下了心酸和狂喜!
  她看夠了二十年後綠萍偽裝出來的淺笑,那眼中深藏的落寞和痛苦,她用盡了全力想讓綠萍再次綻放美麗的笑容,卻再也不能。她從不知道自己對眼前的綠萍是這麼的眷戀和珍惜,這是她唯一的姐姐,是她在世上最深的牽絆啊!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綠萍急得不行,她還從來沒看過紫菱哭成這樣。
  她們姐妹感情不是特別親近,紫菱對她有些冷淡,也不願意叫她姐姐,她都不在意。紫菱比她小了五歲,她身為姐姐本就該寵著她,照顧她,雖然偶爾有些傷心,但仍是愛護這個妹妹的。現在看到紫菱哭的都要抽過去了,綠萍跟著急的眼睛也開始發紅。
  「這是怎麼了?」本來想進屋看看紫菱收拾如何了的舜娟,一進門就看到姐妹倆抱頭痛哭的模樣,也被嚇了一跳。
  淚眼朦朧的,紫菱從綠萍懷裡抬起頭就看到了年輕了許多的母親,轉過身伸出雙臂對著母親展開,抽泣道:「媽媽!」
  舜娟平時對這個小女兒是又愛又恨的,處在叛逆期的紫菱總把她氣的大罵,母女倆也並不特別親近。可畢竟是自己的孩子,看到紫菱哭的可憐兮兮的模樣,心裡頓時就軟成一片,忙快步上前將紫菱摟在懷裡,也不問緣由,只是緊緊抱著,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媽媽,媽媽,媽媽……」紫菱哭的堵住了鼻子,只能用嘴呼吸,卻仍是不停的呼喚著媽媽,她好想媽媽,在之後的日子裡,她愧疚的幾乎要死了!她想要跟著媽媽離開,可她又不能,她要照顧綠萍,她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地活下去。
  母女三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如同多年後她們曾經相互依靠,相互照顧時一樣,卻少了那些被往事刺出的傷口,也少了心中難以磨滅的隔閡。
  「好了,眼睛都哭腫了。」過了好一會兒,舜娟取了紙巾,幫紫菱擦了眼淚,笑著說:「你看看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哭,害的我和綠萍都跟著你掉了眼淚。」
  綠萍紅著眼眶也跟著笑了,連連點頭:「紫菱你這一哭可把我和媽都嚇壞了,你得告訴我們到底怎麼了,受了欺負嗎?還是發生了什麼?別憋在心裡,跟我們說。」
  感受到她們的關心,紫菱覺得窩心的差點又要哭出來,忙自己抓過紙巾掩蓋住臉上的表情,胡亂擦了幾下後,才帶著鼻音說道:「其實,沒什麼。我只是對了答案知道自己徹底考砸了,有點難過。」
  這話讓舜娟和綠萍驚奇的睜大了眼,紫菱一向不用心學習,對成績根本不上心。為此舜娟不知道為她操了多少心,罵了她多少次,可紫菱根本就是破罐子破摔,壓根不在意。可現在居然會為沒考好哭?而且哭的這麼傷心?母女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紫菱也知道自己的話不可信,她當然記得自己曾經是什麼樣子的。不過現在她說的絕對是真心話,和費雲帆離婚後,她最初是嘗試著去找工作的,可不過中專的學歷,實在是處處碰壁。後來雖然轉為專業寫手,可最初她實在是舉步維艱,很多時候連一些成語都不知道怎麼用,更別提唯美的語句和古詩詞了。
  「媽,我想復讀。」紫菱吸吸鼻子,認真說,「我想重讀初三,明年再考一次高中。」她不想再去一個中專院校混日子,既然有神讓她重生,她一定要好好的活,為了自己,也為了家人。
  「真的?」舜娟驚訝的看著紫菱,在確認紫菱的表情十分認真,並不是開玩笑後,忍不住喜上眉梢,高興的緊緊抱住她:「太好了紫菱,你終於懂事了!沒關係,媽媽幫你找個好的初中復讀!」
  「嗯!」紫菱也忍不住笑了,曾經她總是覺得舜娟偏心,總是對綠萍溫柔,對自己嚴肅。可笑那時候的自己只一味的怨恨別人,從不知自己的問題在哪,看,現在她不過表現的上進一點點,媽媽就高興成這個樣子。
  「那我以後放學也回家吧,少排練一會兒,我幫紫菱補習。」綠萍也高興紫菱終於肯學習了,提議道。但是立刻綠萍就想起來紫菱不喜歡她給補習的,收了笑容有些忐忑的看著紫菱的反應,怕她會生氣。
  看著綠萍的表情,紫菱哪有不明白的。曾經她暗戀楚濂,嫉妒綠萍,怎麼可能願意綠萍為她補習,在綠萍面前展露自己笨拙的一面,是她絕對不願意的。她只有在楚濂為她補習時才會用心,喜歡和他獨處,喜歡聽他誇她偶爾的一點就透。
  但現在……
  「好,就這麼說定了,現在正好是暑假,你每天都要抽出三個小時給我補課。」紫菱開心的拉著綠萍說道。
  「可是,綠萍身體受得了嗎?」舜娟有些擔心的說:「不是最近要有個大型的公演?要不然,還是讓楚濂給紫菱補課吧……」
  「不,我就要綠萍!」紫菱立刻打斷她的話,堅定的說。
  「喲,這回我比楚濂哥哥好了哦,居然纏著我了。」綠萍笑著打趣,心裡卻十分高興妹妹願意與自己親近。
  紫菱撅起嘴假裝生氣,心裡卻忍不住擔憂起來。這時候無論是媽媽還是綠萍,都是十分喜歡楚濂的,他已經是綠萍公認的未婚夫了。可是,她怎麼能看著綠萍嫁給楚濂呢?不是她仍舊還愛著楚濂,而是像曾經說過的,她認為楚濂配不上她的姐姐!
  「可是,你那麼忙,別累到……」舜娟還是不放心,囑咐道。
  「媽!」綠萍皺著眉打斷她的話,使了個眼色。舜娟立刻會意,忙話題一轉說道:「還有紫菱也別累到了,即使考不上高中也沒關係,只要你盡力了,媽媽不會怪你的。」
  紫菱看到了她們的互動,只覺得心裡難過。如果換了以前的她,一定會因為舜娟只囑咐擔心綠萍心生不滿,不甘舜娟的偏心。看著她們小心生怕她多想的模樣,紫菱再一次認為自己當年真是混蛋透了。在多年後,與綠萍一起生活的日子裡,她親眼看著綠萍怎樣拖著殘缺的身體編排舞蹈,即使沒有小腿,她仍穿著義肢壓腿,彎腰,咬著牙嘗試著做出一個個優美的動作。那種痛那種苦,她身為旁觀者都於心不忍,可綠萍硬是堅持了下來。
  如今回想起來,她有什麼資格嫉妒綠萍?她的優秀,她的光芒,都是十二分的努力換來的。而自己呢?每日就沉迷在暗戀和幻想中,享受著父母的溺愛和姐姐的呵護,還心生不滿,不平嫉妒……
  「哎呀,紫菱,快點換衣服,差點忘了,楚濂和楚沛一會兒就來了!」綠萍才想起來正事,忙說道。
  「我不去了,我要好好複習。」紫菱搖了搖頭,不想跟楚濂有任何牽扯。
  綠萍驚詫,紫菱可是最黏著楚濂的了,好不容易楚濂放暑假回來,她居然不跟著出去玩?猶豫了一下,綠萍說:「那我也不去了,幫你補習吧。」
  看到綠萍的表情,紫菱明白她還是想要去見楚濂的,畢竟楚濂在暑假才難得回來一次,綠萍怎麼可能不想他。想了想,紫菱還是拒絕了綠萍的好意,目送著欣慰的媽媽和開心的綠萍走出房門。
  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好想想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再見楚濂

  筆尖在白紙上一圈圈轉著,將中央的幾個字團團圍住,畫出黑乎乎的圓圈。
  拖著下巴,紫菱看著這幾個人名:楚濂、沈隨心、劉雨珊、費雲帆。就是這幾個人,將他們的家拆散,攪得雞犬不寧。
  想了又想,紫菱惆悵的歎了口氣,事情不好辦。綠萍如今深愛楚濂,怎麼可能離開他?而自己根本已經不愛他了,自然不會發生第三者插足的事情,那麼沒有背叛,綠萍怎麼會看清楚楚濂的品性?想到這裡,紫菱又想起與綠萍離婚後楚濂的絕情,這個與她們一起長大的男人,居然會對綠萍冷酷到那種地步!他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嗎?即使不愛了,也不該不聞不問,綠萍還是個殘疾人,而且是他是罪魁禍首啊!
  筆鋒狠狠的在楚濂的名字上打了個叉,力透紙背。暫時想不出讓綠萍離開他的辦法,但一定要想出辦法拆散他們。紫菱下定決心。
  至於沈隨心……紫菱當年是真的喜歡她的。這是個溫婉體貼的女人,很難讓人討厭,她真的有才情又善解人意,與她交往是一件舒心快樂的事情。所以紫菱當初才會在偏心刻薄的母親和溫柔美麗的沈隨心之間,選擇了後者。可惜,直到後來她才明白,什麼叫恨鐵不成鋼的責備和假仁假義的討好。
  當她帶著一身傷痕回到中國,父親知道此事,給了她50萬元。對於從小就寵愛她的父親,即使他背叛了家庭,紫菱也恨不起來,所以她接受了。可沒過多久,沈隨心找到了她。沈隨心一臉可憐兮兮的對她哭訴金融危機的爆發,生意的不順,還有正要上大學的小兒子的學費如何昂貴。
  原來沈隨心嫁給父親後,第二年就生了個兒子,把父親樂得不行。汪展鵬是個傳統的男人,雖然不至於重男輕女,但有個兒子總是好的,更何況是中年得子。於是夫妻倆將小兒子寵上了天,什麼都給最好的。
  紫菱也是見過幾次這個小弟弟的,可是那50萬她真的需要。剛剛搬到北京,費雲帆給她的分手費全用來買了房子,她還需要這些錢幫助同樣陷入低谷的母親的生意,照顧身體不好的綠萍,所以她拒絕將錢還回去。然後,她終於見到了沈隨心的真面目。
  這個曾經對她溫柔親切的女人,帶著比她整整高出一頭的兒子,到她的家門口呵斥痛罵,言語中不帶髒字,卻無一不刺到她最疼的傷口。他們說她是個沒用的女人,一個老男人都抓不住,養個女兒都不跟自己一條心,倒貼都沒有人要,嫁出去好多年還得回娘家讓人養著,放到古代這種女人哪還有臉活著……
  最後,是聞訊而來的汪展鵬將母子倆帶走了。
  當時的紫菱真是羞憤欲死,她無法面對這周圍鄰居異樣的目光,人們低聲的議論,那一刻她真是恨死了沈隨心。還好爸爸出現了,她以為爸爸會為她出頭,可是沒有。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在那之後,爸爸再沒有接過她的電話,只有一條短信:爸爸給了你50萬,也就此再不要聯繫了,我還要養活我的女兒和兒子。
  紫菱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她已經不算是他的孩子了。那50萬,買斷了他們的父女之情。
  一個叉劃在沈隨心三個字上,若說對楚濂是厭惡,對這個女人,她就是絕對的恨!她恨這個女人用虛假的親熱蒙騙了自己,恨她在她最難的時候落井下石!她恨這跟女人將她的爸爸搶走了!所以,她絕不會讓這個女人好過!
  至於劉雨珊,紫菱有些遲疑了。這個女孩子她認識,是個活潑開朗的人,劉雨珊很崇拜綠萍,跟自己的關係也不錯,上一代的恩怨似乎沒能影響到她們的友情。可是,這個女孩畢竟是父親的女兒,她的存在就是對她的家庭的威脅,她要怎麼做?
  一時沒有頭緒,筆尖點在最後一個名字:費雲帆。
  只是看著這三個字,紫菱的心就忍不住顫抖起來。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了,是愛是恨?她是真的愛他,不同於暗戀楚濂的懵懂單純,她是真的想要和這個人過一輩子。可誰能料到呢,不愧是曾經離婚了兩次的男人,在五十多歲時還能勾搭到二十多歲的女人呢。然後她在他的口中,就和他那兩個前妻一樣,變得乏味無聊,他們的婚姻也成了一段錯誤。
  她猶記得這人將離婚協議書擺在自己面前時的冷酷,猶記得這人將贍養費扔給自己時的不屑,猶記得他攬著那個女人的腰站在自己面前時的譏諷。他曾憐惜的「失意」,變成了上不得檯面的畏縮;他曾迷戀的天真,變成了幼稚膚淺;他曾欣賞的「一簾幽夢」,也成了無所事事的愚蠢……
  後來無數次的反省,紫菱漸漸醒悟了,認識到自身的問題:她被保護的太好,眼界太狹窄,她能看到的天地只有那麼大,於是她的憂愁被無限的放大在這片天地裡,充斥了她視野的全部。直到她被逼著走出那片天地,遇到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事,經歷了更多的風雨,才恍然發覺自己曾是井底之蛙。
  其實現在想來,紫菱覺得要感謝費雲帆的。若不是他的拋棄,她可能永遠都是活在象牙塔裡的公主,單純又愚蠢的活一輩子。誰不曾年少輕狂?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挽回為年少的輕狂付出的代價。
  所幸,所幸她有了這個機會。
  費雲帆,這一生,我們不相見不相識不相戀,也就不會互相傷害了。這麼想著,筆尖重重戳在了紙上,鋼筆水暈出了一個深藍色的點。如果沒有費雲帆,還有她的女兒嗎?那個最初她沒有多麼上心,後來徹底背叛了她的女兒……那是她的孩子,毫無疑問她是愛著的,可後來孩子所做的一切,又將她傷了徹底。
  如果這個孩子不能來到人世,是不是其實是好事一件呢?
  房門突然被敲響,驚的紫菱立刻從思緒中抽身,將手中的紙塞到了抽屜裡,穩定了情緒才揚聲道:「進來吧。」
  推開門,是一個英俊熟悉的面孔:「紫菱,你不和我們出去了?」
  是楚濂。
  眼前的楚濂很年輕,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服,更顯得他溫文俊秀,不愧是被稱為大學的校草人物。此時的楚濂滿面笑容,文質彬彬,哪有後來的壓抑瘋狂。紫菱以為自己是不想見到這個人,甚至厭惡他的,可現在面對著他,心中只有一絲悵然。
  她幾乎都要忘了年少時暗戀的楚濂是什麼樣子的了,直到現在,她不得不承認楚濂的優秀,無論是外貌還是氣質,不怪那時候的自己暗戀多年。
  「是,我要複習,準備重讀初三。」不過幾秒鐘,紫菱已經調整好心情,笑著說。
  楚濂瞇起眼仔細打量紫菱,還是亂糟糟的頭髮,有些可愛的小熊維尼睡衣,書桌上擺放著亂七八糟的書,但他卻覺的眼前的小女孩有些不一樣了。也許是她不再一件他就撲過來做他的「小尾巴」,也許是她語氣中似有似無的疏離?楚濂說不清楚,但卻能感覺到。
  轉開視線躲過楚濂打量的目光,紫菱拿起面前的數學書,從第一頁開始看起。這一看就忍不住滿頭黑線,她居然一點也不會!有些急切的又翻了幾頁,紫菱絕望的發現自己是真的完全不懂!好吧,她也許真的高估自己了,本來就沒好好學習過,又扔了二十多年,她能這麼快撿起來才是怪事——紫菱這麼自我安慰。
  「怎麼了?不會?」楚濂看到紫菱糾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又覺得她並沒有變,遇到不會的難題時總是皺起鼻子,嘴也會抿起來,向左邊微微翹起。
  被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楚濂嚇了一跳,紫菱有些彆扭的動了動身體,躲開楚濂彎下來的身體,忙說:「你們不是還要出門去玩嗎?別管我了,我自己看看書就行。」
  楚濂不理她,直接拿起數學書,看了兩眼說:「怎麼基礎的定理都不會了嗎?」說著拖過一旁的凳子,就要坐下為她講解。
  紫菱頓時就糾結了,她要怎麼將人趕走啊?
  「紫菱,哥,你們幹嗎呢?」一個有些難聽的公鴨嗓傳來。
  「楚沛!」紫菱幾乎是驚喜的叫著來人。
  「哎,你們不是學習呢吧?」楚沛苦著臉走進來,看著兩人。
  「那個,楚沛,你不是高三了嗎?還有心思去玩,不如給我講題吧,正好也複習一下,讓楚濂和綠萍去玩吧。」紫菱忙叫住轉身就要躲出去的楚沛。
  「不是吧,紫菱!」楚沛的臉徹底垮下來,鬱悶的抓頭髮:「好不容易放假出去玩一玩,你能不提起我的可憐的高三嗎?我一共只放十天假!十天啊!」
  紫菱撲哧一笑,楚沛還是一樣的跳脫活潑,半點沒有楚濂總是溫溫潤潤的模樣。楚沛雖然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但這樣的人是適合當朋友的,前世是,今生也是。乾脆站起身拉著楚沛的袖子硬拽到書桌旁,楚濂也笑著站起身給弟弟讓了位置,他也是樂意弟弟好好學習的。
  「哥,你太沒良心了!」楚沛看到配合的楚濂痛心疾首的叫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再說了,初三啊,初三我複習什麼啊,高考也不考!」
  紫菱不留情的給了楚沛的後腦勺一巴掌,把他的哀嚎打了回去,然後對楚濂眨眨眼:「你和姐姐好好玩哦,我們還小就不打擾你們了。」
  楚濂被紫菱精靈古怪的模樣逗笑了,安慰的拍了拍自家老弟的肩膀,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哦,你這麼一說,我才發覺自己原來是電燈泡啊!」楚沛恍然大悟狀的擊掌,因為從小總是四個人一起玩,他都忘了自己哥哥和綠萍是一對兒了,人家情侶需要私人空間啊!
  「別廢話,給我講講這道題。」紫菱用筆桿在楚沛的腦門狠狠敲了一下,指著書上的練習題。
  揉著額頭,楚沛接過鉛筆為紫菱講解起來,同時心中暗暗疑惑:總是像個小影子跟在哥哥身後的紫菱,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強勢啊?

  未來計劃

  三日後,綠萍的舞蹈公演。
  紫菱著迷的看著舞臺上綠萍優雅動人的舞姿,她從沒有注意到綠萍是這麼的美麗耀眼。舞臺上的綠萍真像是個降落凡塵的天使,美的不食人間煙火,好似無人能有資格靠近、觸摸,那是種凡人沒有資格褻瀆的美。
  因為是家屬,紫菱隨著父母坐在被特殊安排的座位,視野很好。紫菱嘴角洋溢著淡淡的笑容,發自內心的為綠萍的精彩表演喝彩。曾經她也承認綠萍是美的,但那種美麗只會讓她自卑和嫉妒,綠萍越是耀眼,越是刺傷她的雙眼。但現在她只激動的幾乎要流淚,看肆意舞蹈的綠萍臉上的笑容是多麼快樂,聽那飛揚的旋律多麼優美,她再也不想看到後來綠萍臉上勉強的笑顏,聽到她壓抑的哭泣。
  完美的謝幕,紫菱拚命地鼓掌,雙手都拍紅了。
  「姐,你太棒了!」跟著家人繞到後台,紫菱第一個撲到綠萍身邊,抓著她的手,高興的搖晃著,大聲喊:「綠萍,你真是我們家的驕傲,我真高興有你這麼優秀的姐姐!」
  紫菱大聲的宣告惹來自家人和楚家人的驚愕。
  雖然不曾明說,但紫菱平時都是叛逆且沉默的,在出色的綠萍的掩映下,紫菱是個總被忽略的孩子。兩家人都能感受到紫菱隱隱的自卑,所以汪展鵬會特別寵溺小女兒,楚家人也對這個敏感的孩子格外照顧。
  清楚的感受到了紫菱的變化,兩家人都有些不明白,但當然是喜歡她這種變化的。其中最高興的要屬舜娟了,她不是不愛這個小女兒,只是恨鐵不成鋼,失望之下平時就顯得嚴肅苛刻。如今看到紫菱眉目間的愁苦和自卑消失不見,甚至還隱約有了幾分自信的神采,心中滿意極了。
  綠萍也有些驚訝,自從懂事起,紫菱從不肯叫她姐姐了,今天居然會這麼替她高興嗎?心中溫暖,綠萍牽著紫菱的手笑道:「我的妹妹也不差啊,看看,多麼好看的小姑娘,我真高興有這麼漂亮的妹妹。」
  從沒有這麼直白的被綠萍誇獎過,紫菱不由得紅了臉。自從重生以來,她就把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新潮衣服都收了起來,穿上了淑女的裙子,頭髮也再不弄稀奇古怪的顏色和髮型,如今的她跟大街上所有乖巧的女孩子沒有任何區別。
  「你們姐妹倆就互相誇吧,也不害羞!」楚沛笑嘻嘻的插話。
  「這有什麼害羞的,綠萍和紫菱的確都很漂亮,只是綠萍像綻放的玫瑰,美得驚心動魄,紫菱像溫婉的蘭花,美得清新淡雅。」楚濂輕笑著接過話,眼睛直直的看著綠萍,其中難掩癡迷。
  綠萍被她隱含的意思弄得俏臉一紅,假裝沒聽到一樣的扭過頭,避開他灼熱的視線。楚濂也並不生氣她的逃避,而是輕笑一聲,拉起綠萍的手離開家人向一邊走去。綠萍的臉色更紅,掙紮了一下,還是乖乖的跟他離開了。
  兩人的舉動看在兩家父母眼裡,雙方心照不宣的抿嘴笑了,楚沛也壞笑著連連做鬼臉。只有紫菱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這樣的綠萍和楚濂,她真的能夠阻止嗎?
  公演完全結束後,兩家人在一起聚餐。紫菱想不出拆散他們的辦法,只好緊緊黏著綠萍,堅決不再給楚濂單獨靠近她的機會,讓所有人都十分無語。當然沒人能察覺她真正的心思,只以為她跟姐姐親密,也還不懂男女之事,完全察覺不到自己當電燈泡了。
  「姐,晚上我要和你睡。」回到家,洗漱完畢,紫菱穿著睡衣推開綠萍的房門。
  「好啊。」綠萍立刻同意,她們姐妹已經好多年沒有睡在一起了。
  紫菱爬上床,鑽進了綠萍的被子後,開心的打了個滾,歎道:「還是姐姐這裡最舒服,軟軟的香香的。「
  綠萍忍不住笑了,拍了拍紫菱在被子下動來動去的屁/股:「胡說,我們用的床墊都是一樣的,我這裡哪裡會比你的軟。」
  「可是感覺不一樣,」紫菱從被子裡拱出來,頂著亂糟糟的頭髮認真說:「我就是覺得這裡好,反正我不走了,我就住這了!」
  「好啊,原來就是為了跟我搶床才說好話!」綠萍對著紫菱光潔的額頭就是一個爆栗,也鑽進被子裡躺好,開玩笑說:「睡這裡也可以,你能給我什麼好處啊?」
  紫菱揉了揉腦門,一個翻身就滾到綠萍身邊,摟著綠萍纖細的腰肢笑道:「好處啊,我給姐姐你找個好老公好不好?」
  綠萍臉一紅,斥道:「胡說八道,什麼老公!」
  紫菱笑彎了眼,扭著身體繼續說:「就要找個好的,對你全心全意,不只愛你現在的美麗,也愛你年老後的容顏;不只愛你現在的舞姿,也愛你老了以後佝僂的身形;不只愛你的完美,也愛你的殘缺……」
  綠萍撲哧一樂,伸手抱住紫菱的腰打斷她:「我們家紫菱怎麼變得這麼文藝了?按你的說法,那得是多好的男人啊,你姐姐我可沒那個魅力找得到。」說著,視線有些飄忽起來,臉上也帶出了幾分憧憬的神態。
  紫菱立刻意識到這是想到了楚濂,忙說:「誰說的,我姐姐多優秀,要什麼樣的沒有?姐,你可得放大眼睛,這年頭男人不靠譜,我們班有個同學的小姨和小姨夫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戀愛十幾年,最後他那個小姨夫居然跟她小姨的閨蜜好了,轉身就跟她小姨離婚了!」
  綠萍笑著揉了揉紫菱的頭髮:「放心吧,我不會是讓人踹了的那個的,而且我可沒有那樣的閨蜜,我也不會看上那樣的男人。」
  紫菱頓時覺得眼睛一酸,說不出話來。
  傷害了綠萍的,何止是閨蜜,那是她的親妹妹啊!當年和楚濂的事情被曝光後,紫菱愧疚自責,但卻無法理解自己到底帶給綠萍到底多深的痛。直到十幾年後,那個被她當做小妹妹一樣照顧的女孩子,瞞著她勾引走了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兒時,她才終於知道,那種被最親密的人同時背叛,是多麼的痛徹心扉。
  所以這一次她要避免這一切,無論是綠萍還是她自己,都絕不要承受這種痛苦!紫菱無數次回憶過自己和楚濂的過往,她知道自己有錯,是她暗戀上楚濂,是她勾引了他。可那時候她畢竟只有十幾歲,是個懵懂又單純的年紀,她無法擁有足夠多的理智壓抑感情,但楚濂比她大了整整八歲!
  一個巴掌拍不響,紫菱承認自己的錯,也絕不會維護楚濂。這個看似溫文爾雅的男人和自己都是傷害了綠萍的罪魁禍首,誰也逃不掉。即使這一次沒有她的暗戀讓楚濂變心,可誰又能保證以後不會出現另一個「紫菱」讓楚濂再次背叛綠萍?
  紫菱永遠不能忘記楚濂後來對綠萍的絕情,這個人,她發自內心的不再信任。她的錯誤她有了彌補的機會,所以她絕不會給楚濂可能犯錯的機會。
  「姐,你在學校那麼風光,喜歡你的人那麼多,不要局限了目光,只能看到一個人。你值得最好的,真的。」紫菱抬著頭,看著綠萍鄭重說。
  被紫菱的表情影響,綠萍也顧不上害羞,皺著眉問:「怎麼了紫菱?你不是最向著他的嗎?怎麼會說這些……難道,你知道了什麼?」語氣有些急切,綠萍有些慌亂的問。
  看到綠萍的反應,紫菱心裡一沉,看來綠萍的確是真的很愛楚濂的。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想,過幾天楚濂就去法國了,那可是浪漫之都,在那裡他也許……姐,我不想你受傷,你要守住自己的心。」
  綠萍這才露出笑容,欣慰的抱緊紫菱,笑著說:「你這傻丫頭,就擔心這些沒用的,這可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還有,你這些文藝兮兮的話都是從哪聽來的,是不是沒好好複習,又偷看小說啦?」
  紫菱無奈的反駁:「我沒看……」身為後來的知名作家,現在的言情小說什麼的還真入不了她的眼了。看來綠萍對楚濂真的是十分信任的,她再離間也沒用啊!紫菱氣餒的想。
  想了好一會兒糾結的頭都疼了,紫菱決定暫時放下楚濂的問題,想想小說的事情。重生這幾天,她思慮太多,差點忘了這件事,她擅長的寫作,一定不會放棄。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初,正是網文將要強盛起來的時候,上輩子她由於閱歷和文筆不夠,沒能抓住機遇,直到十幾年後才勉強算是個有點知名度的作家。這一次,她絕不會錯過大好時機了。
  暗暗回想著自己後來廣受好評的幾篇作品,紫菱琢磨著該找個時間將他們重現人間了。很多事情她若是想要幹預,必須要有足夠的話語權,而若是一個單純的高中生,她可不認為父母長輩對自己的話會多麼在意。
  所以不論為了自己還是這個家,她都一定要成功封神!

  所謂進步

  暑假過了一半的時候,楚濂要去法國進修了。
  汪家和楚家兩家人都去浦東機場送行。紫菱安靜的跟在父母身後,與綠萍一路手拉著手。經過半個月的時間,紫菱和綠萍這對姐妹的關係成功改善,前所未有的親密。這讓舜娟和綠萍都十分高興,只有汪展鵬因為經常加班很少回家,對此沒有什麼察覺。
  在候機大廳,汪展鵬夫妻與楚家父母熱情的聊天,綠萍也與楚濂低聲的說著什麼,紫菱只是靜靜的坐在一邊看著,並不參與進去。
  「紫菱,你現在是越來越淑女了哦!」不老實的楚沛坐在紫菱身邊笑嘻嘻的說。
  紫菱笑了笑,沒有說什麼。恍惚的想起自己的確是變化了很多的,上一次送機時,她的目光一直集中在楚濂身上,想盡一切辦法引起他的注意。會為楚濂偶爾的一個眼神,偶爾的一句關心激動不已,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有些感歎和好笑。
  因為這半個月來紫菱十分努力學習,楚沛就成了免費家教,楚爸楚媽本來為這個淘氣的兒子頭疼的,發現紫菱能降得住楚沛後,很開心的把兒子天天往汪家趕。所以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楚沛是最清楚紫菱的變化的,那個有點叛逆有點自卑的小妹妹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一點都不好玩了。
  果然看到紫菱對自己的調侃完全不理會,楚沛洩氣的掏出手機來擺弄,決定自娛自樂。
  「紫菱,怎麼不過來跟楚濂告別?」汪展鵬回頭就看到了自己最喜歡的小女兒獨自坐在一邊,覺得那瘦削的側影顯得那麼孤單,立刻就心疼了。扭頭再看了看與楚媽詳談甚歡的妻子和與楚濂靠的很近的綠萍,心中有些不滿,忙對紫菱招手讓她過來。
  紫菱抬頭看向汪展鵬,心中有些複雜,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個父親。他曾經很疼愛她,無論她做錯什麼,都是他最包容她、寬慰她。可後來,他又那麼絕情的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將她棄之不顧。可即使最後他背叛了媽媽,拋棄了她們姐妹,但紫菱也知道,最初他是真的很疼愛她的。
  聽話的起身走到汪展鵬身邊,由他帶著走到楚濂身邊,聽到他說:「楚濂啊,你這一走就是三年,紫菱可是你的小跟班,你一走她可難過了。好好鼓勵鼓勵她,讓她好好學習,要是也能去法國學習就好了!」
  紫菱看向父親,她不知道是不是該接話。
  原本淡忘了許多的記憶清晰起來,她想起當初對楚濂的迷戀,其實一直不缺少父親的推波助瀾。因為綠萍太優秀,那時候的她很自卑也很脆弱,父親怕她難過,總讓楚濂對她多加照顧。時間長了,那顆少女之心就萌動了。
  可現在她巴不得躲得遠遠的,她早就不是什麼小跟班了。
  楚濂笑著點頭,說:「叔叔,現在紫菱可長大了呢,這個暑假都沒怎麼玩,天天都在學習,楚沛給她補課都說她進步大呢。」然後轉向紫菱,拍了拍她的肩頭笑著說:「不過可不要只是三分鐘熱度,一定要繼續保持,等你高考之後,到法國來找我玩吧。」
  汪展鵬驚訝又欣慰的看著紫菱,這段日子他一直加班還真不知道小女兒的變化,現在聽到楚濂這麼說,立刻自豪起來,怎麼看紫菱怎麼喜歡。
  紫菱卻不想再與楚濂說什麼,敷衍的點點頭,又自動退到一邊,將與楚濂說話的機會還給綠萍。汪展鵬看著這麼乖巧的小女兒,再看看與楚家人詳談甚歡的舜娟和綠萍,心裡有些不滿了,她們怎麼能這麼忽視紫菱?
  將楚濂送走後,兩家人各回各家。
  到家後,舜娟對汪展鵬提起了給紫菱轉校並重讀初三的事情,立刻引來了後者的怒火:「你怎麼就是不肯放過紫菱?讀中專有什麼不好的,非讓她再去讀一次初三,那麼累她怎麼受得了?」加上剛才覺得舜娟對紫菱的忽視,汪展鵬的語氣更加不好。
  舜娟也是個脾氣急的,聲調也拔高了:「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我不放過紫菱,難道讓她考上一個好高中然後讀好大學是害了她嗎?誰不是那麼過來的,初三累那也是為了以後好,你看當初綠萍,還是一邊複習一邊練舞蹈……」
  「夠了,別總拿紫菱和綠萍比!」汪展鵬不悅的打斷她,他最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話,紫菱是紫菱,綠萍是綠萍,紫菱沒必要做到綠萍那麼優秀,她也有足夠的優點。
  「怎麼就不能比?那是紫菱的姐姐,綠萍都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麼……」舜娟不服氣的又拔高了一度,反駁著。
  兩人吵的越來越大聲,讓樓上的綠萍和紫菱都聽得清楚。
  綠萍有些尷尬的不知所措,拉著紫菱的手擔憂的看著她,怕妹妹會因為這些話再次跟自己疏遠。紫菱安慰的對綠萍笑笑,讓她安心。如果是原來的她,當然會贊同爸爸的話,然後憤憤不平的嫉妒綠萍,不甘自己被忽略,被拿來和綠萍比較。可重生一次,她已經不是那麼幼稚的孩子了。
  但即使心裡知道,紫菱也免不了的心裡有些不舒服。她是想要親近媽媽的,可是媽媽真的只以綠萍為傲,而她……真的不夠優秀,即便她變得足夠努力了,在媽媽眼中她還是差了綠萍太遠太遠。至於爸爸,紫菱相信他是真的愛自己,可就是這種無原則的溺愛,才造就了她性格的偏差,以致後來做了那麼多錯事。
  更讓紫菱擔憂的是父母的感情,重生一次她才注意到原來這個時候他們就總是爭吵了,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母親是個很爭強好勝的人,父親又是個大男子主義的人,所以兩人無法互相掌控,性格根本不合,也正是如此,後來的溫柔體貼的沈隨心才能順利拆散他們吧。
  推開門,紫菱走下樓打斷了父母的爭吵:「爸,你錯怪媽媽了,是我自己要去復讀的。」
  臉上漾出一抹甜笑,紫菱撒嬌的攬過氣的臉色漲紅的汪展鵬的胳膊,拽著他在沙發邊坐下,給跟著自己下樓的綠萍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勸勸媽媽,才繼續道:「爸,我看到綠萍那麼出色,所以覺得我是綠萍的妹妹絕對要向姐姐學習,我也要變得優秀!」
  汪展鵬有些驚愕的睜大眼,遲疑的問:「紫菱,別強迫自己,是不是你媽又罵你什麼了?」他實在有些不能理解,才幾天的時間,總是瘋玩叛逆,無時無刻不與舜娟對著幹的紫菱居然會變得這麼乖巧了。
  紫菱暗地裡歎了口氣,爸爸對媽媽的誤會真是根深蒂固了,眼角看到對面的媽媽聽了這話一激動又要反駁,忙開口說:「爸,才不是呢,你別這麼想媽媽啊。再說了,以前媽媽對我嚴厲,總是罵我,那是恨鐵不成鋼,我現在都明白了。」
  站起身,又湊到舜娟身邊,跟綠萍一人一邊攬住舜娟的胳膊,笑著保證:「媽媽你放心,我這次絕對下定決心了,我一定好好學習!我肯定能考上綠萍的高中,給你長臉!」
  舜娟看著兩個乖巧的女兒,頓時心都化了,一腔怒氣早就無影無蹤。理了理紫菱的碎發,說:「你呀,別吹牛了,能考上普通高中媽就謝天謝地了。還有,別太累到自己,盡力就行了,媽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嗯!」紫菱重重點頭,心裡暖極了。她曾經真的恨過媽媽對她的忽視和嚴厲,覺得媽媽真是偏心到了極致。可是現在她只不過是努力了一點點,就讓媽媽這麼高興了,真的是曾經的自己太不懂事才對啊。
  汪展鵬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誤會了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乾咳了一聲:「那個,紫菱的志向是好的,爸爸支持你。只是跟你媽說的一樣,別累壞了自己,不管怎麼樣爸爸都以你為榮。」
  「爸爸你真好。」紫菱開心的笑了,她真的喜歡現在的一切。嚴厲又慈祥的媽媽,寵愛自己的爸爸,還有她優秀出眾的姐姐,這是個多麼完美的家庭!
  所以她將不惜一切代價守護這個家!
  暑假很快過去,開學的時候,紫菱的轉學也已經辦妥了。
  作為復讀的插班生,紫菱表現的很低調,乖乖穿著有點醜的校服,完全沒有曾經無視校規,非要穿著奇裝異服的叛逆。紫菱的入學成績並不好,所以只分到了普通班,同桌是個長相普通有些書獃子氣的女孩。紫菱與她的話並不多,上課就認真聽課,下課就寫一寫小說,忙的無暇顧及其他,所以開學都一個月了,她連班上大部分人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第一次月考,紫菱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班級第三,年級231名。當然,這個數字並不是多麼靠前,但要知道全年級人數是800多,而且以前紫菱絕對是年級後一百名的啊!
  這讓本來還心存懷疑的舜娟和汪展鵬樂的幾乎逢人就誇紫菱的進步,要不是紫菱攔著,估計會因為這事開個派對都沒準。綠萍更是高興極了,將練舞蹈的時間縮短了不少,有空就跑回去將自己的經驗傳授給紫菱,她發誓要幫妹妹考上重點高中!
  就這樣,在全家人的鼓勵下,紫菱的成績穩步提升,成了老師眼中的三好學生,讓認識紫菱的人連連感歎,與上學期對比,真是變了個人。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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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見許斌

  時間很快過去,在接下來的幾次考試中,紫菱的成績又有了進步,雖然每一次的進步幅度不是很大,但的確是一直在前進的。紫菱的基礎並不好,在暑假的惡補和開學後的拚命之下,她的進步真是十分艱難。而且她十分偏科,長項是語文,單科成績即使在年組也是數一數二,但數學就有些淒慘了,好在有綠萍和楚沛幫忙補課。
  轉眼到了12月,上海的天氣更加寒冷,氣溫降到了0°以下。但寒冷的冬季阻擋不了少男少女們飛揚的青春,他們萌動的心情和熾熱的愛戀將寒意都擋在了教室之外。
  不過去上了廁所回來,紫菱就發現書桌裡多出了兩封信。無奈的掃過少女系粉色的信紙,紫菱不知道自己該笑該哭。曾經她是個默默無聞的「失意」,所有人都將視線和稱讚送給了綠萍,她是無人注意的醜小鴨,無論是樣貌還是成績,沒有一樣是拿得出手的。
  於是越與綠萍比,越是自卑,越自卑也就越叛逆,她想以這種方法引起別人的關注。可這樣的方法是幼稚的,只換來了母親的責罵,外人的嘲笑,同學們的忽視,於是她就更加自卑自憐,然後破罐子破摔。這樣的惡性循環下,性格越來越偏激,越來越脆弱。
  那時候她是多麼羨慕別的女生能夠得到男生的追求,聽到同學們以羨慕的語氣議論班花校花,她只能故作不屑的高傲走過。重讀一次初中,紫菱其實沒想過這種事情。她只是不再穿那些奇裝異服,乖乖的換上校服,梳著黑直的長髮,露出光潔的額頭。雖然沒有刻意打扮,但紫菱本身是真的漂亮的,只是以前的氣質和扮相為她大大減分,現在即使是普通的學生模樣,卻也恰好凸顯了她學生的清純,成功引來了眾多男生的覬覦。
  只是……對於十幾歲的男生的表白,紫菱是真的覺得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將兩封信隨手夾到書裡,放進書包,拿出本子開始寫文。
  也許是她最近表現太好了,舜娟對她的態度轉變了許多,越來越溫柔,每天的斥責也變成了嘮叨的關心。怕紫菱每天都埋頭學習學傻了,一到週末,舜娟就和綠萍兩人壓著紫菱看看電視玩玩電腦。
  紫菱也知道勞逸結合的道理,正好趁機將小說發上去。上個週末,她一下子發了十章上去,網站有存稿代發功能,於是即使平時上不了網也能保持日更的。托著下巴靠在書桌上,紫菱對讀者的反應有些期待。
  這篇文是她在被費雲帆拋棄後創作的。被背叛的婚姻打碎了紫菱的童話愛情夢,也徹底顛覆了她原本只知道堆砌華麗辭藻,言之無物的文風。那時候她考慮了許多,將現實的誘惑,婚姻的危機都寫在了文裡,因為親身經歷,所以她寫的真切動人,將一眾讀者虐的哭天喊地。
  也許寫文是個很好的發洩途徑,紫菱寫著寫著,心情就平復了好多,看著讀者們在文下的熱烈討論,罵著那出軌的賤男和無恥的小三,她漸漸地就不那麼傷心了。但還是恨的,於是她最後將那個出軌男和小三虐的很慘,得來眾多讀者大呼過癮的回應。其實她自己知道,那是現實中她求而不得的結局。
  那篇文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她也因此有了第一批粉絲,之後她嘗試了不同類型的小說,積累了越來越多的人氣,漸漸成名。紫菱不知道在多年後會得到好評的文現在會如何,但她相信虐小三渣男的主題讀者們總是喜歡的。
  只是可惜,她現在還沒身份證,無法簽約,不過先攢人氣也是不錯的。
  「紫菱,這道題怎麼回事,中心思想我沒讀懂。」同桌周彤用筆捅了捅她的肩膀,低聲問。
  紫菱忙收起本子,拿起筆為周彤講解起來。周彤是個靦腆內向的女孩,長得其貌不揚,但數學十分好,語文又十分差,正好和紫菱互補,兩人平時就是互相幫助共同進步的。幾個月下來,相處得很不錯。
  楚沛來到教室門口時,看到的就是紫菱認真為人講解的側臉。這樣的畫面讓楚沛有些恍惚,那個記憶中總是不聽話不討喜的小妹妹真的變了,變的穩重自信,好像突然就褪下了罩在身上晦澀的外殼,露出了內裡的光華來。不像綠萍美的張揚,亮的耀眼,紫菱就好像一顆散發著微芒的珍珠,同樣有著不輸的美好。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妹妹?」楚沛身邊的男生探頭看了一眼,就不感興趣的走到對面的牆壁靠著。
  「對,就是舞蹈女神汪綠萍的妹妹。」楚沛點了點頭,沒有急著叫正忙著的紫菱,對朋友解釋。「你看她和綠萍姐長得不太像吧。」楚沛沒話找話的說。
  許斌不置可否的沒有接話,心中卻想著,真是天差地別的姐妹倆。汪家在上海也是有些名氣的,而他們家最有名的自然是舞蹈天才汪綠萍。年紀輕輕,卻已經包攬了多項國內大獎,假以時日必定可以名揚世界。而這個汪紫菱……許斌有些不屑,要是默默無聞也就罷了,他可沒少聽到別人對於完美的汪綠萍這個不爭氣的妹妹的評價。
  身為軍人世家的孩子,許斌本身就對紫菱那種柔柔弱弱的長相沒什麼好感,加上以前聽別人說起的事情,外加看到紫菱復讀了初三,作為從小到大的特優生,許斌對於這種仗著有幾分家世就不肯進取,只知道混日子的女人甚至有些厭惡。
  楚沛當然是瞭解許斌的,看他的態度就知道他不喜歡紫菱。楚沛曾經也不喜歡紫菱,但他現在覺得紫菱已經變得挺好的了,他可不想自己的朋友誤會什麼,於是開口就想替紫菱辯白。
  這時候紫菱講完題,一抬頭就看到門口站著的楚沛,忙驚訝的走出去,站到他面前:「楚沛,你怎麼來了?」
  「啊,我回初中看看老師。」楚沛打著哈哈,然後一把拽過旁邊的許斌,介紹道:「這是我好哥們,許斌。許斌,這是汪紫菱。」
  紫菱禮貌的點了點頭,說了聲你好。許斌則是冷淡的點頭回應,連話都懶得說。被這種明顯的疏離高傲的態度弄得有些不爽,但紫菱也不會跟陌生人計較,只看著楚沛,她可不信楚沛會閒著沒事跑回初中來,要知道他可是高三了。
  「那個,其實是幫人送點東西……」楚沛從書包裡翻出一個包裝的很漂亮的小禮盒,遞給了紫菱。
  紫菱疑惑的接過,翻轉著看了看外面漂亮的包裝紙,沒有拆開,望著楚沛問:「這是什麼?」
  「呃……」楚沛心虛的眨眨眼,小聲說:「就是我同學讓我帶來的,上次他回初中看老師,正好看到你在老師那幫忙,就上了心。後來打聽到我認識你,就讓我幫著帶點禮物給你……」最後的話在紫菱的瞪視下自動消音。
  「楚、沛!」紫菱一字一頓重重說,不掩飾的表達自己的不悅:「你在想什麼?你知道我為什麼復讀的,我要考重點高中,我要讀一個好大學!暑假你幫我補習,應該知道我的決心的,可你現在怎麼還用這種事情來讓我分心?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閒到可以談戀愛,還是覺得我壓根別學習的好?」
  被紫菱一連串的追問給打擊的面紅耳赤,楚沛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的,都是哥們我不好拒絕而已,我拿來了你可以不看嘛,我……」在紫菱越發嚴厲的怒視下,解釋的話越來越說不出口,最後老實認錯:「對不起。」
  紫菱被楚沛逗的忍不住彎了嘴角,她是瞭解楚沛的,這個孩子活潑率直,說白了就是有點實心眼。他是個重情義的人,肯定是不好拒絕兄弟的拜託才不得不來的,所以她也不會真的跟他生氣。
  「好了,我也不讓你為難,東西我可以收下,但你回去告訴你朋友,我現在沒那個心思。要是真想追我,等我大學畢業的吧!」說著,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小盒子,然後一甩頭髮轉身就回教室了。
  被紫菱乾淨俐落的一串動作弄愣了,好一會兒楚沛才弱弱的嘟囔:「不是吧,大學畢業,那還得七年多啊,太久了吧……」
  不知道何時走到他身邊的許斌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道:「真愛不怕等,七年不算長。」
  楚沛無語的回頭怒視:「你幫誰啊我說!」
  許斌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帶著笑意說:「我誰也不幫。不過你最好想一想,如果汪紫菱回家將這個事情告訴了她爸媽,然後又轉告給你爸媽的後果。」
  「啊!不要啊……」楚沛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哀嚎起來。
  許斌默默翻了個白眼,在心裡暗罵了一句白癡。然後視線忍不住穿過教室的門,轉移到了在看書的紫菱身上,剛剛她的那番話顛覆了她在他心中的形象。看來,流言果然是不可信的?還是這個女孩變了?
  許斌對紫菱升起了一絲好奇。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誤會心傷

  這一天的最後兩節課是數學,數學老師搞了個突然襲擊。連著兩節課的考試下來,紫菱整個人頭暈腦脹渾渾噩噩,坐在車上都覺得整個人發飄。
  到家後,舜娟已經做好了晚飯。紫菱餓得不行,放下書包就直奔餐桌,心中感慨著腦力勞動也是個不輕鬆的負擔啊!看著紫菱餓虎撲食的架勢,舜娟忍不住笑了出來,笑罵道:「莽莽撞撞的,先把書包拿回房間去,洗洗手再吃。」
  紫菱應了一聲,轉身去拎剛才隨手扔在沙發上的書包。
  不小心拿倒了,書包中的書順著沒有完全合攏的開口處掉落了一地。舜娟見狀就立刻走了過來,嘴裡說著「怎麼這麼不小心」之類的話,蹲下/身幫紫菱整理。突然,舜娟的動作一頓,臉色突變。
  「紫菱,這是什麼?」語氣變得陰沉,壓抑著怒氣問道。
  紫菱疑惑的抬頭,在看到舜娟手中的東西時心裡咯登一下。她怎麼忘了將情書和這個什麼禮物處理掉啊!本打算放學就扔了的,可是考試一忙她是真的糊塗了,居然帶回了家!
  「媽,這是別人給的,跟我沒關係真的。」紫菱有些忐忑的忙解釋,她是真的害怕媽媽對她發火的樣子。
  「跟你沒關係?」舜娟冷笑一聲,將手中的信一把甩到紫菱的面前,怒道:「那你為什麼要收下?居然還帶回家來了,是不是想要拿回來慢慢看啊?」
  紫菱被她問的說不出話來。其實她是有些不捨得扔掉的,因為前世加今生,這是她第一次收到情書,雖然她不會回應,但她也想要留住青春的記憶,也許很久以後,翻看這些稚嫩的情話,還會會心一笑。
  紫菱的沉默被舜娟當成了默認,讓她更是怒不可遏。她是真的以為小女兒學好了,知道努力上進,終於長大了。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紫菱所謂的復讀,竟然是為了談戀愛去的!
  若是以前的紫菱,舜娟即使生氣也不會到現在的地步,正是因為紫菱之前的乖巧聽話,讓她抱有了極大的希望,所以現在才會更加的失望,甚至覺得自己是被這個佯裝乖巧的女兒給愚弄了!想著自己還傻傻的到親戚朋友那裡炫耀紫菱的進步,想著這幾日自己對她的溫柔體貼……舜娟更加控制不了胸口的怒火,指著紫菱口不擇言的呵斥:「你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讓我說中啊?說!你上學到底幹嘛去了,跟誰談戀愛去了?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你才多大……」
  「媽!」紫菱忍無可忍的打斷了她的怒罵,失望的搖頭:「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僅僅是這些東西,你就這樣判定了我的罪名?你是我媽啊,你就一點都不相信我?」
  紫菱的控訴,在舜娟看來無異於火上澆油,立刻爆發出來:「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會又幫你轉學,又讓綠萍幫你補課?沒錯,我就不該相信你,你就是爛泥扶不上牆,你跟綠萍怎麼比!」
  「媽……」紫菱被這話刺得心口發疼,身上的力氣似乎都被抽走,無力的倒退兩步,躲開舜娟幾乎點到她額頭的食指,勉強站直身體面對著她,含淚說:「你就是這麼想我的?綠萍是榮耀,我就是爛泥?我就這麼讓你感到恥辱嗎……」
  她已經連責問的力氣都沒有,聲音變得越來越小,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原來,她在母親眼中是這麼不堪?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也許叛逆,也許不優秀,但也不應該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貶低到這個地步啊!
  閉上眼,紫菱深吸一口氣,卻覺得胸腔憋悶的發疼。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叛逆不懂事的少女了,她不會與在氣頭上的母親爭吵,可是她卻忍不住的傷心。正是母親這樣的態度,讓她越來越叛逆不遜,正是因為母親總拿出綠萍來批評她,所以她才會對綠萍那麼不滿、那麼嫉妒,姐妹倆的感情越來越遠。
  門在這時被打開,汪展鵬和綠萍一起走進門來。在看到客廳裡僵硬對峙的母女倆時,同時一愣,對視一眼後忙脫了鞋和外套,走進屋來。
  「媽,怎麼了?」綠萍走到舜娟身邊,輕聲問。
  「這是怎麼了,紫菱哭什麼?」汪展鵬看一眼舜娟明顯還沒消氣的樣子,走到紫菱身邊,抽出茶几上的紙巾幫她擦了擦眼淚。
  「好,你們回來的正好,看看紫菱都幹什麼去了,還說什麼學習,努力?」舜娟看到綠萍後明顯心情好了許多,語氣也緩和一些,但還是帶著怒氣將扔在地上的信紙指給了綠萍和汪展鵬。
  綠萍手快的撿了起來,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皺著眉望向紫菱:「紫菱,這是怎麼回事?有人給你寫情書?」
  雖然明知道綠萍沒有惡意,但因為舜娟的一番話,心中還是有些彆扭,於是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一見紫菱這個模樣,舜娟又生氣了,罵道:「你什麼態度?姐姐跟你說話,你就點頭?啞巴了嗎!」
  「舜娟!」汪展鵬不滿的看著她,說:「事情到底怎麼回事你都沒問,就開始訓斥紫菱?你怎麼當媽媽的,對女兒一點都不信任嗎?」
  「我怎麼當媽媽的?你怎麼不說你怎麼當爸爸的,女兒在學校亂搞……」舜娟見丈夫幫紫菱說話,火氣又冒了出來,口不擇言的亂罵起來。
  「媽!」綠萍這次也忍不住了,高聲打斷了舜娟,不太高興的制止了她。這話說的實在太過了,什麼叫亂搞,就算在氣頭上也不能這麼說啊!
  舜娟是最疼綠萍的,看大女兒不高興的樣子,也意識到自己說話有些重了,於是忍住了怒氣沒有再說,只是狠狠的瞪了紫菱一眼。
  紫菱突然覺得身心俱疲,她是真的想要彌補曾經,保護自己的家庭,所以她拼了命的學習,每天抱著厚厚的題典去啃她完全不擅長的數理化。她只想自己變得優秀一點,聽話一點,讓母親和姐姐都能夠喜歡她,信賴她……可是,還是不夠嗎?
  紫菱沒有了辯解的力氣,剛剛舜娟怒氣勃發的瞪眼讓她心臟酸疼。低垂著頭,她一字一頓的說:「我沒有談戀愛,這是別人給我的,我本打算扔了,可是考試讓我忙忘了。」說完這句話,紫菱再也不想面對這樣傷害自己的母親,扭頭上了樓。
  舜娟見紫菱這樣的舉動又要發火,還是綠萍忙攔住了她。
  「媽!」綠萍真是發愁了,她知道媽媽對紫菱是有許多不滿的,可是紫菱已經改了很多,變得越來越聽話,媽媽這麼說她,豈不是傷了紫菱的心?綠萍拿著那兩封信,以及地上撿起的禮品盒,說:「媽,我看你是真的誤會紫菱了,這明顯都是沒拆封的,她要是真的談戀愛了,男友給她的東西她怎麼還能忍到拿回家?恐怕早早就拆開看了。而且你看這上面的字體都不同,明顯是不同的人寫的啊。」
  聽了綠萍的分析,舜娟稍微冷靜了一些,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綠萍手中的東西,的確如她所說。可舜娟仍是擔心懷疑:「不是一個人,那萬一是一群小混混……」
  「你夠了!」汪展鵬聽不下去的怒喝道:「你不把紫菱的名聲敗壞了不甘心是嗎?紫菱怎麼樣我們不清楚?她不會是那樣的女孩!」
  舜娟不服氣的反駁:「我這是擔心她年紀小不懂事,被那些人帶壞了!」現在冷靜了一些,舜娟也覺得綠萍說得有理,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也許真的是有人追求紫菱。但是想著紫菱以往的行為,她覺得自己的擔心很有必要,這個小女兒可是一點都不讓她省心的。
  正說著,電話突然響了。
  綠萍順手就接起了電話,聽著電話裡傳來的聲音,她的臉色一點點的變得驚愕,隨後笑著簡單回答幾句,就放下了電話。回過身,綠萍皺眉望著舜娟,顯而易見的責備:「媽,你這次真的誤會紫菱了。」
  舜娟和汪展鵬同時等著她的下文。
  原來電話是楚沛打來的,他回到家後越想越怕紫菱將今天的事情告訴家裡,於是決定打電話囑咐一聲。沒想到接電話的是綠萍,由於一直跟綠萍關係很好,楚沛也知道綠萍不是多嘴的人,就將事情跟她說了,擺脫她轉告紫菱千萬別告訴家長。可惜,楚沛估計錯了汪家的形勢,轉身就被綠萍賣了。
  聽完綠萍的轉述,舜娟和汪展鵬都沉默了。
  好一會兒,汪展鵬冷哼一聲站起身來,直奔紫菱的房間,他當然要去安慰平白受了委屈的女兒。
  舜娟則是臉色尷尬的坐在沙發上,有些愧疚的望著綠萍:「我剛才真是昏了頭了,在氣頭上說了那些話,紫菱聽了該有多難受啊。剛才紫菱的眼神有多傷心,我想起來就……她是不是不會原諒我了?」說著,舜娟紅了眼眶。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女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氣急之下,她都不清楚自己當時說了什麼,可現在一回想,真是過分了。如今知道自己誤會了女兒,舜娟立刻就覺得愧疚心疼得不行,畢竟是親生女兒,她也是出於好意的,並不是故意的……
  「媽……」綠萍對於母親的性格是瞭解的,前面的爭吵她沒看到,也不知道媽媽都說了什麼,可看紫菱的表現……心裡歎了口氣,綠萍說:「你給紫菱道個歉吧,畢竟是你錯怪了她。」
  舜娟的臉色一瞬間有點扭曲,她這個當媽的,可從來沒給女兒認過錯啊。
  綠萍一見她這樣就知道她的心思,眼睛一眨,故意歎氣說:「哎,換了是我啊,我可能就真生氣了,可是紫菱呢,明明委屈的都哭了,也不跟你頂一句嘴,想來就是怕你生氣。也許咱家紫菱學習不是特別出色,偶爾也淘氣一些,但卻一定比我孝順。」
  聽了這話,舜娟頓時更加心疼了:比起女兒受的委屈,自己認個錯又怎麼了。
  向來雷厲風行的女強人舜娟,頓時站起身,一臉糾結的向樓上走去。


  誤會解開

  此時的紫菱正面對著對她溫言勸慰的汪展鵬。
  如果說舜娟因為她的不優秀偏心綠萍,那麼汪展鵬就因為她的不優秀而對她格外憐惜,這一對夫妻倆迥然不同的做派也是導致了姐妹反目的原因之一。可是即使能意識到這一點,紫菱仍是為了父親對自己的維護而感動的。
  「爸爸,我沒事的。」紫菱早已擦了眼淚,幾乎看不出她剛剛還哭過,「媽媽也是擔心我,所以才會誤會。她沒有惡意,只是說話直了一點,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其實她不是不傷心的,可是她也知道那是因為自己歷史不好,也難怪媽媽會不相信她。早已經不是小女孩了,紫菱不會在這個事情上跟媽媽計較的。
  汪展鵬一聽,更覺得小女兒真是善良,感動的摸了摸紫菱的發頂,說:「你媽她這個人就是心直口快又好強,她也是希望你好,你沒放在心上是最好了。」口中這樣說著,但心裡對舜娟的偏心是更加不滿了。
  紫菱笑著說:「我當然知道媽是什麼樣的人。她就是希望我們全家都好好的,都一樣的優秀體面,給我們家漲臉。比如爸爸你,媽媽總是給你挑最好的衣服,每天都為你將衣服熨燙好,皮鞋也擦的錚亮,做菜也是想盡辦法做又有營養又好吃的,就是想讓你從裡到外都是最好的。」這是一個機會,她很快地抓住了,將母親這些年的奉獻和用心講給爸爸聽。
  因為舜娟太好強的性格,和口頭上的不饒人,總是會和汪展鵬鬧得不歡而散,她所付出的一切自然也就被忽略了,而她當然是不願意為自己辯解的人。也正因為如此,汪展鵬才會忽略髮妻為他的所做的奉獻,在遇到體貼溫柔的舊情人後,幾乎沒有猶豫的就背叛了家庭。
  紫菱並不奢望自己的這一番話就能讓汪展鵬對舜娟的態度徹底改變,但最起碼能提醒他一些也是好的。
  汪展鵬的確是不曾注意這些細節的,結婚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每天穿著光鮮的出門,每天吃著各種可口的飯菜,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可是今天紫菱這麼一說,他才想起剛結婚時,舜娟也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根本連廚房都沒怎麼進過,可和他結婚後,她卻能做得一手好菜,將他全身上下打點的妥貼體面。
  紫菱見汪展鵬有些思索的模樣,忙繼續說:「媽媽是個好面子的人,可我覺得這並不是缺點,誰不希望家裡所有人都過得好,讓人羨慕呢?我也以綠萍為榮,每次走出去說綠萍是我的姐姐,我就特別享受別人羨慕的眼神。我想媽媽也是一樣的,她也想要別人羨慕她有兩個同樣優秀的女兒,綠萍和紫菱都那麼出色,那媽媽該多高興啊!」
  頓了頓,紫菱笑著撒嬌:「爸爸,你也一定這麼想,只是你覺得我沒有那個潛力跟綠萍一樣優秀才來安慰我的對不對?」
  汪展鵬被她的邏輯弄暈了,忙否認:「當然不是……」
  紫菱開心的一拍手:「那你就是相信我可以了?既然我有這個潛力,媽媽用綠萍來激勵我也沒錯啊,我就該向她學習,我們是親姐妹嘛,我一定可以的!」
  汪展鵬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看著高興的小女兒,她不是最不喜歡和綠萍比的嗎?這樣不是會傷害到她的自尊心嗎?怎麼突然會變得好像和綠萍對比才是肯定了她,對她好的事情呢?
  看著汪展鵬茫然的模樣,紫菱心裡偷笑,她就是想要扭轉爸爸這種思想。與綠萍對比,並不是在傷害她,而是在激勵她。也許曾經自卑的紫菱無法承受這種比較,但現在的她,是當過知名的作者,甚至有自己的粉絲群,參加過多次公益活動、媒體訪談的成年人——她有足夠的自信和資本,她真的不比綠萍差。
  這時候,臥室虛掩的房門突然被推開,站在門口的是眼眶微紅的舜娟。
  紫菱驚愕極了,她可是知道自家媽媽的脾氣的,剛剛對她發完火,怎麼還會上來找她?
  「紫菱……」舜娟剛剛在門外聽了不少,已經被感動得不行。在她印象中的小女兒,只會給她找麻煩,穿著奇裝異服,做著那些不實際的夢,不學習不上進,每次考試都是排名倒數,家長會她都沒臉去。雖然一夕之間紫菱好像長大了,再也沒有串過什麼珠簾,也乖乖換上校服,努力學習,但她仍是持有懷疑態度的,畢竟那樣的轉變太突然也太沒理由了,舜娟對紫菱的轉變真的心裡沒底也不信任。所以她才會在今天爆發,以為紫菱這些偽裝只是為了留在初中談戀愛……
  直到聽到了紫菱剛剛的話,舜娟才知道這個小女兒是真的長大了,懂事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夠溫婉,可她還是改不了,也因此被丈夫誤會的越來越多。她已經習慣了,即使說不上幾句話夫妻倆總會不歡而散,她也不會低下頭為自己辯解什麼。可沒想到,居然會是她最不在意的小女兒,會真正的理解她,心疼她,為她在汪展鵬面前訴說委屈。
  「紫菱,媽媽很高興。」舜娟是個堅強的女人,汪展鵬幾乎很少見到她流淚,沒想到這時她會突然推門而入,然後就將紫菱攬在了懷裡,流下了淚水。
  「媽?」紫菱先是一愣,隨後就明白了過來,也跟著眼眶發酸,回手抱住她,低聲說:「媽媽,我知道你很辛苦,我絕對不會再讓你生氣了,我會讓你和姐姐都幸福的。」這是她前世沒能做到的,這是她自重生以來就發誓要做到的。
  汪展鵬看著母女倆抱頭垂淚的模樣,有些無奈的笑了,故意打趣:「紫菱,你就讓你媽和你姐姐幸福啊?那我呢,我這個當爸爸的這麼快就不稀罕了是嗎?」
  紫菱將頭埋在舜娟的肩膀,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即使他在最後拋棄了她,可他對她曾經的溺愛和維護都不是假的,她不可能絕情的否定。可是她又明知道他會背叛媽媽,背叛這個家,雖然現在他還什麼都沒做,可她仍是無法同小時候一樣與他親密無間。
  心中有了隔閡,紫菱嘴上卻笑著說:「爸爸看你說的,我們母女三人的幸福就在你的身上啊,你好好的,我們才會幸福不是嗎?」這一次,她明確的告訴爸爸他肩負的責任,有女兒有妻子的你,還能輕易地背叛嗎?
  不知紫菱心思的汪展鵬被這話說的心情大悅,對著還在抹淚的舜娟語氣也溫和了許多:「你看你還哭,紫菱受了委屈都不哭了。好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所以你們就都是幸福的,誰也不許哭了。」
  舜娟忙擦了眼淚,欣慰的攬著紫菱,對汪展鵬也沒有之前的強勢,笑著說:「好了,我們都下樓去吃飯,這麼折騰一通飯菜恐怕早就涼了。」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下了樓梯,讓守在客廳的綠萍鬆了口氣。
  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只有楚沛的不打自招換來了汪家父母的告密。在夫妻倆看來,自家小女兒好不容易聽話上進了,居然會有個不懂事的哥哥來拐帶她?於是,直接告到了楚家父母那裡,可憐的楚沛被父母一頓痛罵,嚇的楚沛再也不敢去找紫菱,只能向好兄弟許斌訴苦。
  可得來的只有許斌的白眼一枚,外加一句:「活該。」
  楚沛悲催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新年假期,到汪家拜年時親自認錯,得到了汪家父母以及紫菱本人的原諒後,才脫離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這次的期末考試,紫菱已經衝到了班級第2名,年組89名的好成績。在這所初中,如果能夠保持這個成績,考入重點高中是穩妥的。這樣的驚喜讓舜娟和汪展鵬樂的整個春節都是喜氣洋洋的,夫妻倆也鮮少拌嘴了。
  紫菱對於這個寒假還是很滿意的,雖然作業不少,但對於一心想好好學習、改變命運的她來說不是負擔,所以很快就把作業全部寫完,並且在綠萍的幫助下開始預習下學期的內容。另外,她終於能夠固定每天三個小時的上網時間,畢竟是以前寫過的小說,她沒有任何遲疑的可以達到時速五千,所以日更實在是個輕鬆的事情。
  這篇小說的反響很好,發表了三萬字就有編/輯主動來找她簽約。可紫菱拒絕了,一來是沒有身份證,二來是她想先探清這個時代網文的風向,她並不著急現在就開始揚名賺錢。
  好的作品總是不會埋沒的,即使沒有簽約沒有榜單,她的這篇小說仍是在讀者口口相傳下引起越來越多的關注,甚至有小說網站的駐站評論員給了她一篇中肯的長評。首先是肯定了她的文筆和文章的整體構架,但對於她對節奏的把握,以及人物的塑造都提出了不少批評,以及改進的建議。
  雖然作為一個寫了多年文章的老手,被這樣毫不留情的批評紫菱還是難受了一下,但隨後就認真思索起自己的毛病來。曾經就有人評論她的文筆,細膩有餘,大氣不足。她擅長於描寫人物的心理和對話,可以很好的塑造和體現人物性格,但對於文章的整體把握還是有些問題的……
  就這樣,在一邊學習課本,一邊提高寫作的忙碌中,寒假一晃而過。
  初三下學期,學習更加忙碌,一場場的考試成了家常便飯。以前一見到老師拿著卷子就大呼小叫的學生們,也被錘煉的最多只是翻個白眼,然後就默默備考了。
  紫菱畢竟是成年人的心態,有些緊張但不至於失常,幾次模擬成績就很穩定,直到中考,她也是正常發揮。最後,她真的成功考入了綠萍曾經就讀的重點高中,而楚沛卻恰好在今年高考離開了學校,對於沒能在高中照顧紫菱妹妹,楚沛深表遺憾。
  不過還在還有好哥們在,一定要讓他幫忙照顧一下,楚沛想。
  ——許斌,因高考時家裡出了意外,錯過高考,留校復讀。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完畢,許斌的作用你們懂的∼嗷,入v了希望不要撲……

初見隨心

  很快新學期開學,許斌去北京上學了,綠萍也因為舞蹈工作室的事情太多,忙得不可開交,再也沒時間輔導紫菱的功課。好在高二分了文理,紫菱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文科,揚長避短,加上許斌的輔導的確起了作用,成績更是迅速冒頭,儼然成了文科班的優秀生。
  高二的月考和期中考,紫菱飛躍到了年級前100,簡直讓舜娟喜極而泣。要知道這樣的成績,在這所高中,完全可以去一個重點大學的。
  舜娟和汪展鵬當然是記得許斌的恩情的,許斌不在家,也就與許家父母聯繫的更頻繁了些。兩家父母倒是因孩子的關係越走越近了,至於背地裡是不是多想了些什麼紫菱是不得而知了。
  分了文理後,紫菱輕鬆了很多,對於文科的東西對她來說還真不算什麼難度,空出的時間又開始去照顧網上連載的小說了。過了16歲生日,紫菱就迫不及待的領了身份證,簽了約,然後她的第二篇文開始正式連載。
  寫文賺錢的事情她並沒有告訴家裡,一來她在讀高中,讓父母知道難免會覺得她不務正業,二來做過了小神的人,目前的成績真是入不了她的眼,覺得沒啥可炫耀的。
  日子平平淡淡的過,因為紫菱的越來越乖巧懂事,舜娟也沒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在她眼裡,大女兒出色,小女兒聽話,丈夫雖然忙了一些,但也算的上顧家,可謂事事順心了。於是自然的,人也就沒有以前那麼尖刻,變得溫柔了許多,家裡已經很久沒有發生爭吵了。
  紫菱當然樂見其成,但對於沈隨心這個不定時炸彈還是不放心。她去看過那個咖啡屋,可是現在那裡還不是咖啡屋,也沒有沈隨心這個人。紫菱對於沈隨心什麼時候來到的上海並沒有概念,也沒時間總去盯著,只有趕上假期才能抽出兩個小時打車過去看一眼。
  同時,她是做足了母親的貼心小棉襖,綠萍每日忙碌,回家很晚,甚至連節假日都是忙著的。可紫菱雖然上學,但也有假期,一有時間就膩在舜娟身邊與她聊天,誘著母親對她多說些知心話。在紫菱看來,前世的母親變得那麼刻薄嚴厲,除了自己的叛逆頑劣讓她不省心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母親作為全職主婦,沒有工作也就沒了追求,整日圍著老公孩子轉,眼中只有了他們,心胸也就越來越狹窄。
  如今的汪氏企業是汪展鵬在全權負責,但是舜娟是有股份的,畢竟當初的汪氏是夫妻倆一手創辦起來的。只是因為兩個孩子,舜娟不放心保姆的照料,才乾脆放棄了工作,全心當了主婦。其實以舜娟的能力和性格,真的該是個職場上的女強人才對。
  紫菱不止一次的對舜娟說過「經濟能力決定家庭地位」之類的故事,從各種側面提醒媽媽要有些正事做。舜娟也不是個傻的,之前是因為紫菱實在太不省心,所以沒出去工作的心思,現在總是被紫菱說著,也有些意動,她也懷念自己當年在商場叱吒風雲的感覺。
  可畢竟舜娟已經離職十多年,對於公司的事務也很少過問了,如今很難迅速上手不說,也有從汪展鵬那裡奪權的嫌疑。所以她雖然是有了想法,倒也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先略微對汪展鵬提了提,先瞭解一下現在的公司情況。汪展鵬也沒多想,畢竟是自己妻子,也就耐心的與她講解交談,一來二去倒有了些當年共同創業時的激情,夫妻感情回溫了不少。
  這樣的改變讓紫菱很興奮,她記得前世這時,父母幾乎都很少說話了,兩人的感情降到了冰點。可轉念一想到沈隨心,心裡又是一沉,若是只和父親有舊情也就算了,關鍵是劉雨珊的存在啊。想著舜娟最近越來越溫柔慈祥的笑臉,紫菱真是不知要如何提醒,將來揭穿時母親心裡又要如何難受。
  紫菱不敢貿貿然提醒舜娟什麼第三者插足的事情,否則以她對母親性格的瞭解,恐怕會疑神疑鬼到可怕,隨時查行蹤打電話之類的她絕對做得出來。畢竟沈隨心還沒出現,舜娟若是這麼做了,反而讓汪展鵬反感,所以紫菱只好由著她保持對丈夫的全新信賴。
  在矛盾又惴惴不安的心情下,紫菱讀完了高二。
  此時她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雖然清華北大之類的一流名校沒戲,但一個重點大學還是可以的。這對當年已經完全絕望,以為女兒最多也就中專學歷的汪家父母來說,已經極為滿足,對勤奮上進的小女兒怎麼看怎麼順眼,加上紫菱刻意的貼心討巧,讓夫妻倆對她寵得不行,甚至隱隱超過了綠萍——畢竟綠萍長大了,已經很少要他們操心了。
  綠萍對這些變化也十分高興,她本就擔心小妹不懂事耽誤前途,如今看小妹學習也好了,人也懂事了,還被父母寵上了天,只有欣慰的感覺,絕無一絲嫉妒。對比之下,紫菱回想當年自己的心態,更覺羞愧。
  也是這一個暑假,紫菱終於盼來了等的人。
  當一個週末紫菱來到熟悉的街道,看到那裡終於動工改造成了咖啡屋時,明白沈隨心來了。紫菱只覺得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似的,放鬆了的同時整個人又莫名的激動起來,好像終於能夠觸碰到她重生以來的第一個目標,有種期待和緊張,卻不會沒有自信。
  ——紫菱相信,這一次她們母女姐妹一心,一定不會讓沈隨心再次得逞。
  推開咖啡廳的大門,門上的風鈴發出叮鈴鈴悅耳的脆響。紫菱與綠萍手牽著手走了進來,環顧四周,發現這裡與記憶中的沒有太多的變化,佈置的恬靜幽雅,播放的音樂是舒緩的鋼琴曲,雖然空間不大,但真的是一個放鬆心情的好去處。
  「這裡真不錯呢。」綠萍一見就覺得喜歡,高興的拉著紫菱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紫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沈隨心,心中一緊,立刻垂下了頭,掩蓋住了眼中的情緒。雖然只是晃眼一看,但那個側影卻已經與記憶中的重合。沈隨心擁有著這個年齡的女人鮮少有的曼妙身材,氣質溫婉,無論怎麼看都讓人心生親近。所以那時候的她對沈隨心初見就覺得這是個與母親全然不同的女人,她溫柔美麗,善解人意,更符合母親慈愛的形象。
  可後來呢……紫菱腦海中閃過這個女人和她的兒子,一起站在她的面前,扭曲猙獰的面孔,刻薄犀利的辱罵。
  「兩位小姐想點些什麼?」一陣清雅的香風襲來,伴隨著柔和的嗓音。
  紫菱緊緊咬著唇,手掌在桌子下握緊,聽著綠萍猶豫的點餐,緩緩抬起頭來。
  目光灼熱的看著沈隨心不遠的側臉,紫菱自嘲地問,那時候為什麼會覺得這是個美好的女人呢?如果真的美好,她為什麼破壞別人的家庭,為什麼生下了女兒卻不肯自己撫養?因為汪展鵬的勾引?因為怕女兒背上私生女的名聲?也許當年紫菱會這麼想,但經過那麼多年,紫菱早就明白過來:她若真想避開汪展鵬,為何偏偏來到上海;至於私生女,在法國單親媽媽絕對不少,劉雨珊並不會因此受到什麼歧視。
  壓下心中湧起的憤恨,紫菱再一次的提醒自己:這是一個看起來美好嫻靜,實際上極度自私的女人。
  紫菱臉上漾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望向站在一邊的女人,拿過自己面前的菜單,笑著說:「阿姨,我和姐姐沒來過,你推薦一下你們的招牌吧。」
  沈隨心被這句「阿姨」叫的臉上的笑容一僵,好一會兒才勉強恢復自然的為她們介紹起來。
  紫菱臉上仍是笑著,但眼中已經冰冷一片。
  只是一句阿姨就受不了?其他的,還在後面呢。
  狀似耐心的聽完了沈隨心的介紹,紫菱和綠萍從善如流的點了她推薦的卡布奇諾和焦糖瑪奇朵。看著沈隨心面帶微笑裊裊婷婷的離開,綠萍感慨:「真是個不錯的女人,真有氣質。」
  紫菱冷笑:「這麼大年紀的人,還這麼風騷,氣質什麼。」
  綠萍驚詫的望著紫菱,她是真沒見過妹妹對人這麼顯而易見的討厭,不太贊同的搖頭:「紫菱,她得罪你了嗎?你為什麼這麼評價人家……」不管怎樣,紫菱的話有些過了,哪是一個小女孩該說的。
  「姐,我認識她。」紫菱既然拉了綠萍來,就不打算隱瞞,她需要綠萍和她站在同一戰線上杜絕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迎著綠萍不解的目光,紫菱繼續說:「我在爸爸的書房見過她的照片。」
  「什麼?」綠萍一驚,她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了紫菱隱晦的意思。「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看到的?」壓低了聲音,綠萍貼近紫菱問。
  「是我亂翻到的,在書架最上面,夾在一本書裡,裡面有他們的信和照片。」紫菱信口胡說,反正綠萍不可能隨便進去亂翻,而且她相信父親一定會在哪裡珍藏著他和沈隨心的信件的。
  在綠萍震驚的目光下,紫菱快速說:「只是那時候看起來他們都很年輕,背景是法國,他們應該以前是情人。」
  綠萍舒了口氣,沒好氣的給了紫菱一個爆栗:「你嚇死我了,那都是年輕的時候有什麼,誰沒個初戀啊。」她知道爸爸結婚前是在法國留學過的,那時候若是談過戀愛也沒什麼。
  紫菱立刻搖頭:「你不知道初戀才是最美好的嗎?這個女人為什麼回國之後哪都不去,偏到上海來?而且這個地方離爸爸公司這麼近,她安得什麼心?」
  這麼一說,綠萍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恰好這時沈隨心親自端著咖啡過來了。只是這時候綠萍看著她的目光中沒有了欣賞,而是滿滿的審視。
  作者有話要說:jj不抽了,剛把前面20章的防抽放在作者有話說的正文全拿掉了,累趴地∼關鍵是要說,大家新年好,2012來了喲……╭(╯3╰)╮

  得知真相

  姐妹倆慢慢喝著咖啡,同時悄悄的對沈隨心進行觀察,看著她微笑著接待來客,溫柔的對另一個小服務員說話,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有韻味的女人,一舉一動都有一種溫婉的氣質。
  姐妹倆緊挨著坐到了一起,刻意壓低的聲音無法被他人聽到。
  「這個女人……」綠萍的目光追隨著沈隨心婀娜的身影,憂心忡忡的說:「吸引人,如果她真的不安分的來勾引爸爸……」她不能不承認,與媽媽比起來,這個女人一定更得男人的喜歡,如果她真的勾引爸爸,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紫菱冷笑:「你也覺得這是一個不安分的女人吧?你看她那模樣,多勾人,哪有男人不動心?更何況她和爸爸以前就有感情。」紫菱回憶起前世,也不清楚兩人是什麼時候勾搭到一起的,提醒說:「我們不可能一直盯著她,這裡離爸爸公司那麼近,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遇到,到時候也許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就……」
  「我希望是我們多慮了。」綠萍別開視線,攪動著杯中的咖啡,漂亮的眉眼間染上了一抹輕愁:「雖然爸媽以前總吵架,但現在感情要好多了,不會那麼輕易被拆散的,更何況還有我們兩個,爸爸不可能拋棄我們。」綠萍在心中還是相信自己的爸爸的,相信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
  不,他們兩人也有劉雨珊。紫菱在心裡默默說。
  一抬眼,正看到熟悉的人推門而入,紫菱眼神一動,這是劉雨珊!
  只見劉雨珊果然還是如同假小子一樣的衝到沈隨心身邊,笑呵呵的喊:「心姨,我來啦!」
  沈隨心驚喜的回頭,笑著抱了抱劉雨珊,說:「珊珊你怎麼來了?吃了午飯沒有?你先坐下,我給你拿點點心過來。」
  「好!」劉雨珊開心的答應,抓著挎包幾步走到紫菱和綠萍旁邊的座位坐下,環顧四周,在看到綠萍的時候眼睛一亮,跳了起來:「啊,你是汪綠萍!」
  本就在默默觀察她的綠萍被嚇了一跳,愣了幾秒才回神,笑著說:「你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你的舞蹈跳得太好了!」劉雨珊自來熟的坐到了姐妹倆的對面,開心的將胳膊都趴在了桌上,湊近綠萍端詳著:「近了一看果然更好看,你真是完美的『仙女』!」
  即使對劉雨珊的身份有些膈應,但紫菱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可是記得劉雨珊的「仙女」情結,就喜歡與美麗善良的女人走得近,十分憐香惜玉。
  綠萍也笑了,這個女孩子看著有些衝動,但並不惹人討厭,看著她真誠的目光,能感受到這是一個活潑直率的女孩。綠萍笑著說:「我是汪綠萍沒錯,但我可不算什麼仙女。」
  「嘿嘿,我叫劉雨珊,叫我613就行!」劉雨珊撓著頭有點傻呵呵的說。
  綠萍忍不住又笑了,看向身邊的紫菱。
  這時候劉雨珊也注意到了紫菱,眼睛又是一亮,驚呼:「天啊,我今天運氣太好了,認識了兩個仙女!你是綠萍姐姐的妹妹嗎?你也好漂亮!」能看出紫菱與綠萍的五官還是有幾分相似,而且明顯要比綠萍小一些。
  紫菱點頭:「對,我是汪紫菱,很高興認識你啊,613!」俏皮的對她眨眨眼,紫菱熟悉的叫出她的外號。
  劉雨珊高興極了,肯叫她外號就說明大家熟悉了,開心的拍手:「你們以後常來吧,這是我阿姨的咖啡屋,我也常來的,那我們就能總見面了。」
  再次被她的直率逗笑,紫菱意有所指的說:「我們會常來的。」
  「珊珊,這是你的新朋友?」沈隨心正端著兩盤點心走來,笑著問。
  「心姨,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綠萍姐姐和紫菱妹妹,你看是不是都長得特別好看?而且綠萍姐跳舞特別好,簡直就是完美女神!」劉雨珊抬頭看著沈隨心,迫不及待的分享自己的喜悅。
  「你們好,我是姍姍的阿姨,你們也跟著她叫我心姨就好。既然是珊珊的朋友,今天就算我請你們了,你們好好聊。」優雅的笑笑,沈隨心親暱的摸了摸劉雨珊的發頂,不等她們拒絕就離開了。
  姐妹倆對視一眼,綠萍在心裡感慨,這真的是一個親和力驚人的女人,即使對她心有防備,也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而紫菱則低下頭,眼中漸漸凝上了冷意。
  「你們就聽我心姨的,她人很好的,她說請就請了,別客氣。」劉雨珊笑瞇瞇的說著,然後從背包裡拿出心愛的相機,對著神情各異的姐妹倆說:「既然遇到了,就讓我拍個照吧,仙女們?」
  綠萍和紫菱自然不會拒絕,由著她拍照。綠萍隨後就發現了劉雨珊的攝影天賦,立刻邀請她到自己的舞蹈工作室工作。劉雨珊更加開心,嚷著綠萍不但是仙女,還是她的大貴人。
  紫菱冷眼看著劉雨珊興奮的模樣,拿著她的相機默默的翻著,很快就看到了劉雨珊與她父母的合影。抬手示意要一些糖,然後在沈隨心拿著糖走近的時候,突然開口道:「613,我怎麼覺得你跟你媽媽不像,反而跟心姨長得很像呢?」
  劉雨珊並沒多想,立刻說:「是啊,我也這麼覺得,不過多好啊,心姨可比我媽漂亮,嘿嘿!」說著,還站起身拉著沈隨心的胳膊,將頭靠在她的肩膀,十分親密的模樣。但沈隨心卻是臉色一變,動作也有些僵硬。
  綠萍立刻注意到了沈隨心的神色,心中一動,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紫菱心裡冷笑,面上卻十分天真的模樣,笑意盈盈的繼續說:「那你可真會長呢,跟親生父母不像,倒像阿姨。」在親生父母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果然,沈隨心剛恢復的臉色又有些發白。
  綠萍在桌下握住紫菱的手,用力緊了緊。紫菱見好就收,沒有再說什麼,伸手接過糖罐,笑瞇瞇道了謝,然後拉著劉雨珊又若無其事的交談起來。
  當晚回到家,姐妹倆關了燈後,卻都無心睡眠。
  綠萍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紫菱,後來你說的那些話,是不是懷疑了什麼。」
  紫菱輕輕嗯了一聲,說:「你不覺得嗎?劉雨珊與沈隨心實在是太像了,而且你看劉雨珊的眉毛和嘴型,是不是有點像……」前世不知道劉雨珊的身世時,他們都沒多想,但在後來知道後,仔細觀察才發現其實劉雨珊的五官完美結合了沈隨心和汪展鵬。
  「紫菱!」綠萍的聲音有些變調,「不可能的,這都是你的錯覺!」
  「姐,你不要欺騙自己了。」紫菱翻過身,黑暗中她的目光亮的驚人:「單從長相上看也許很難說明什麼,我們可以偷偷拿出他們的頭髮,去做DNA鑒定。」
  綠萍搖頭:「我不相信,這都是完全沒理由的猜測。劉雨珊自己都說,她的父母是沈隨心的姐姐,怎麼可能跟,跟爸爸有關,你別瞎想了。」
  紫菱卻很堅持:「如果沒關係最好了,但如果有呢?我只是為了求一個心安。你不同意我也會去做的,弄到他們的頭髮不是問題,我也有錢。」
  綠萍有些驚訝了:「你哪來的錢?」她知道家裡對紫菱的零花錢控制的不算太嚴格,但幾千塊錢對高中生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
  「寫文,你知道的。」紫菱並沒有瞞著綠萍自己寫小說的事情,輕描淡寫的說:「這一年已經賺了幾萬塊了,夠用的,你放心吧。」
  這次綠萍真的驚到了,她真沒想到小妹這麼厲害,她以為就是寫著玩呢。
  話題被轉移,姐妹倆又聊了些別的,就各自睡去。
  第二天,劉雨珊就開始去了綠萍的舞蹈工作室工作,負責攝影和攝像。而紫菱跟汪展鵬撒嬌說幫他拔白頭髮之類的話拔了幾根帶著毛囊的頭髮下來,之後抽空跑到了舞蹈室那裡找劉雨珊聊天,扯幾根頭髮自然也不是難題。
  綠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也沒有多加阻攔。她認為這一切應該是巧合,劉雨珊不可能是爸爸的孩子,但心中還是有些忐忑,想著這樣做個鑒定也是為了安心吧,幾千塊錢,她們姐妹倆也不在乎。
  可當一周後,鑒定結果出來時,綠萍整個人都懵了。
  「會不會是弄錯了?」綠萍整個人都在發抖,拿著結果單的手抖的幾乎拿不住。
  「姐……」紫菱歎息著緊緊抱住綠萍,輕聲說:「沒錯的,這是真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綠萍崩潰了,她以為的好爸爸,負責任的好爸爸,居然背叛了媽媽,也背叛了她們姐妹,在外面還有一個孩子!而現在,那個孩子的媽媽也回到了上海!
  過了十幾分鐘,綠萍突然推開了紫菱,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深吸一口氣說道:「既然她是爸爸的孩子,那就是說,爸爸在媽媽生下我後,與沈隨心……」實在說不下去,綠萍捂著心口,聲音變得哽咽。
  「是的,他在婚後背叛了媽媽。」紫菱平靜的說。
  「紫菱,」綠萍突然笑了,「我發現我不如你,你這麼冷靜,你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吧?也是你發現的不對,是你堅持要去做親子鑒定,否則我麼不知道要被瞞在鼓裡多久。」
  紫菱抓著綠萍的手,輕輕搖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要想想該怎麼辦了。」
  「怎麼辦?」綠萍冷笑一聲,眼中閃耀著冰冷的光芒:「帶著孩子想回來拆散我們家庭?那也得看有沒有那個本事!」作者有話要說:早點知情才能打好有準備之仗∼謝謝讀者 提醒,親子鑒定的頭髮必須帶有毛囊哦∼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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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一心

  姐妹倆將那份親子鑒定結果收好,回到家後仔細商量著應對之策。
  「這個事情就算我們瞞著,也早晚有曝光的一天,我覺得要告訴媽媽。」綠萍手捧著茶杯,想了想說。
  紫菱搖頭,她記得當初媽媽得知爸爸和沈隨心的事情後的瘋狂,那種歇斯底里的爆發讓她現在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我覺得先不要告訴媽媽,畢竟現在沈隨心和爸爸似乎還沒有重新在一起。如果讓媽媽知道了,她鬧起來,反而把爸爸推向了外人。」
  綠萍放下手中的茶杯,轉身握住紫菱的肩膀,認真說:「現在已經不是他們是否重新在一起的問題了,劉雨珊的存在就已經是我們這個家庭的威脅。而且我不認為媽媽是一個脆弱的女人,她也許會傷心憤怒,但她是知道分寸的。」
  紫菱游移不定起來,她親身體驗過被丈夫背叛的痛苦,知道那種絕望就好像把心臟挖了個洞一樣,又冷又疼,好像就會永遠陷在那種感覺中,再也感覺不到溫暖和依靠。可是……紫菱轉念一想,上一世媽媽知道這個事情時,她們姐妹倆都被各自的感情問題困擾著,似乎沒有人一直陪在媽媽身邊幫她度過這個難關,但今生是不同的,她們會堅定地站在媽媽那一邊。
  「爸爸過幾天不是要出差嗎?要走一個多星期,正好在這個時候我們告訴媽媽,讓她有時間冷靜。」綠萍做出了決定。
  「好。」紫菱妥協了。
  幾天後,汪展鵬去北京商談一個項目,一大早就離開了。
  這天,紫菱請了假沒有上學,綠萍也沒有去舞蹈室,兩人拉著舜娟坐在沙發上,將那份親子鑒定結果給舜娟看了。果不其然,舜娟勃然大怒:「什麼?一個孩子?他和誰的?不會的,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你爸爸他……「
  紫菱和綠萍緊緊抓著她激動發抖的身體,通過接觸的肢體給她溫暖的力量。綠萍雙手牢牢抱住舜娟的腰,輕聲說:「媽媽,這不是假的,是真的。是沈隨心……」
  「沈隨心……」舜娟勃然的怒氣似乎被這個名字戳破,整個人都像失去了力氣了一樣軟倒,只有口中還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淚水在不知不覺時流了滿臉:「沈隨心啊,原來是她,是她啊……」
  姐妹倆憂心的對視一眼,看來媽媽知道這個人?
  「媽,你別難過,爸爸對不起你,這是他的錯。我和姐都跟你在一起,你沒錯,你一點錯也沒有,無論你要離婚還是怎樣,我們都支持你。我們是你的女兒,爸爸要是不要你了,我們就不認他!」紫菱比綠萍更能理解媽媽的痛,看著媽媽一副失去生氣的模樣,心裡絞痛,抱住舜娟哽咽的大聲說。
  「是啊,是他的錯,是她對不起我。」也許是女兒給她的勇氣,舜娟漸漸回了神,伸出手臂反抱住兩個女兒,任憑臉上的淚在流淌,卻坐直了身體:「我有你們,我還有你們,就算他不要我了,我還有兩個好女兒呢。」
  「媽!」姐妹倆同時哭出聲來,一左一右抱著舜娟,母女三人痛哭失聲。
  過了好半天,三個人才漸漸止住了抽泣,冷靜下來。
  擦了眼淚,舜娟一手抓著一個女兒的手,問道:「你們兩個是怎麼察覺這個事情的?還有這個孩子……你們是不是看到你爸又和這個女人……」
  綠萍搖了搖頭,將發現經過緩緩道來。
  舜娟驚愕的側頭看向紫菱,神情轉為愛憐,摸了摸紫菱哭的通紅的小臉,笑著說:「我家紫菱真聰明,多虧你早早發現了,要不然等你爸哪天回來跟我攤牌了,我可真是慌了。」
  「媽,」紫菱貪戀的在媽媽的手上蹭了蹭臉頰,撒嬌說:「你是我媽媽,永遠不變,我想要你幸福,如果爸爸不能給,我們就不要他了。」
  倒是舜娟破涕為笑:「你這傻孩子,不管怎麼樣,他都是你爸爸,哪能說不要就不要呢?」說到這裡歎了口氣,自嘲道:「可是最終多年夫妻又怎麼樣,也比不過那個沈隨心啊……我以為這麼多年,他會忘了她的,可沒想到啊……」語氣中的挫敗,讓姐妹倆都心疼起來。
  「媽媽,你比那個女人好多了,是爸爸沒眼光。」綠萍將頭靠在舜娟的肩膀上,堅定的說。
  舜娟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漂亮的水晶燈,直到被那明亮的燈光刺得眼睛都有些發痛了,才緩緩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不管他現在是不是又和那個女人勾搭上,也終究是背叛了我,背叛了這個家。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怎麼甘心呢……」她與他一起創業,一起面對事業上的困難,為他生兒育女,為他放棄事業,對他全心全意,到頭來,卻仍舊輸給了那個女人。心高氣傲的她怎麼能甘心就這麼認輸?
  「媽,那就把爸爸奪回來!」紫菱目光灼灼的說,「如果離婚了,豈不是正好給那個女人讓位置?憑什麼媽媽你這麼多年的付出要讓那個女人來坐享其成?你才是汪太太,她算哪根蔥,憑什麼跟你搶!」
  綠萍皺著眉,心裡有些複雜。在她看來,她無法原諒爸爸的背叛,既然背叛了,就不能原諒,她是支持媽媽離婚的。可是,如果真的離婚了,按照紫菱所說,還真是便宜了那個小三啊!
  「媽媽,我覺得,無論是外貌、能力、形象、氣質,你都甩了沈隨心N條街,可是爸爸為什麼會喜歡上她呢?」紫菱正視著舜娟的雙眼,說出了心裡話,這是她在離婚後的幾年後反覆思量的問題,「因為沈隨心會示弱,她溫柔體貼,看起來是個柔弱無依的小女人。爸爸是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他需要崇拜,需要別人的依靠,需要得到那種男人的虛榮心,沈隨心可以給他,而你不能。」
  這樣戳心窩子的話讓舜娟臉色有些發白,但卻沒有斥責紫菱說話過分,反而眼神一凝,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媽,你也應該能發現爸爸疼我多過綠萍,為什麼?因為我會在他面前撒嬌,我會依靠他,我會讓他覺得我缺不了他,滿足他父親的心理。」紫菱毫不在意的說著,她自重生以來雖然自強自立了許多,但仍會在汪展鵬面前撒嬌賣乖,引得他的憐惜。一來那畢竟是爸爸,她並不想疏遠他;二來她想要汪展鵬對這個家多些眷戀,她想成為汪展鵬不想放棄的女兒——只是如今的親暱和依賴已經不那麼純粹了。
  舜娟被紫菱的一番話說的沉思起來,想著自己的強勢,想著自己與汪展鵬的爭吵。其實她是個聰明女人,知道自己性格上的不足,但這並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骨子裡的傲然讓她不會低頭。可是,不低頭就被搶走了丈夫嗎?舜娟在心裡嗤笑,哪來的歪理!
  「可是這並不是說媽媽你不對,你就是這樣的性格,爸爸一早就知道的,可是還是和你結婚了,說明他也是接受的。可為什麼之後又背叛呢?」紫菱繼續說,「男人的劣根性,家裡有一個能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妻子,外面有一個能對他曲意逢迎的女人……」
  綠萍立刻明白過來,紫菱的話的意思,冷笑一聲:「所以說,都是爸爸的錯,這件事情媽媽從頭到尾都沒做錯一點!可是……」綠萍拉著舜娟的手輕聲勸著:「如果媽媽不想離婚便宜了那個小三,我們也可以裝的溫柔體貼,讓爸爸更留戀這個家,畢竟我們才是他的家人啊!等到他徹底厭棄了那個小三,把心全都收回來……」
  「秋後算賬又急什麼!」綠萍斬釘截鐵的冷聲總結。
  「是啊,再不濟他真的不肯收心,非要和那個小三,我們也可以麻痺他,讓他不知道我們察覺了。然後該轉移財產轉移,該收回股份收回,我們讓他淨身出戶!沒有錢,我看沈隨心那個女人還愛不愛他!」紫菱的語氣中的冷意和恨意顯而易見。
  「綠萍,紫菱……」舜娟目光複雜的看著兩個女兒,心中酸疼。本該是青春年華,單純無邪的兩個孩子,什麼時候雙眼竟然染上了仇恨,似乎比她這個當事人更加的憤怒,竟把她們的親生父親當做仇人一樣的來算計啊。
  「是媽媽的錯,是我沒能留住你爸爸的心啊。」面對汪展鵬的背叛,她再痛再傷,在看到兩個與她同仇敵愾的女兒時,心也軟成了一團,她不想因為婚姻的失敗,扭曲了孩子的心靈。
  「媽,我們是一家人。」綠萍笑著伸出手臂攬住媽媽和紫菱,輕聲說。在知道爸爸的背叛之後,她就已經不把他當做家人了。
  「我們母女一條心,一定可以戰勝小三的。我們的家我們來守護,我們可以不要,但絕不容忍別人來搶!」紫菱反抱住媽媽和綠萍,冷聲說。
  上一世的悲劇,絕不可以再次重演。
  作者有話要說:以熊貓撲地之勢宣佈,明天雙更!應某豬要求,咳咳(那首頁月榜的加更也算這次了=_=||)沒有長評我都加更了,你們不覺得愧疚麼你們喂……
偶然相遇

  經過一周的時間,舜娟已經徹底冷靜下來。所有的傷痛都被埋藏在了心底,她的舉動和言談看起來與往日沒有了什麼區別。可母女三人都知道,對汪展鵬,舜娟是真的傷透心了。
  當年她嫁給汪展鵬時,是知道沈隨心這個人的,但汪展鵬承諾他會好好對她,會對得起他們的婚姻,舜娟才嫁給了他。這麼多年的期盼和努力付之東流,舜娟心碎欲絕,可她是個好強的女人,她絕不會在汪展鵬面前流露出軟弱和哀求。她不服氣,不甘心,即使現在對這個男人又怨又恨,卻絕不允許沈隨心來破壞她的家庭!
  恰逢汪展鵬出差,舜娟將自己從頭到腳打扮了一番。一成不變的髮型被改成了適合她的半短髮,顯得年輕了不少。原本大多是深色古板的套裙都被收了起來,她毫不吝嗇的定制了不少凸顯身材的衣服,同時也大方的給兩個女兒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她沒必要為他省錢了,省下來也是養小三。
  經過好好的打扮,舜娟從頭到腳是煥然一新,讓綠萍和紫菱看了都眼睛發亮。
  「媽媽,你真是太漂亮了!」紫菱發自肺腑的感慨,果然能生出她們漂亮姐妹的媽媽也是天生麗質的。只是之前舜娟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和老公身上,本身也很少出去交際,所以並不注重自身。可如今一打扮,她本身的特質完全被發揮了出來,優雅端莊,卻不顯老。
  綠萍笑著挽著舜娟的手臂,對紫菱說:「你看看,媽媽是不是像我姐姐?我終於知道咱們倆的相貌是遺傳自誰了,我要是到40歲還能像媽媽一樣美就好了。」
  紫菱看著眼前高貴典雅的媽媽,真是有些說不出話。她記憶中的媽媽從沒這麼美過,最初是不善打扮,後來是被生活磨的失去了朝氣,整個人瞬間老了十歲。眼前的女人,說她剛剛30歲絕對可信!
  「媽,你美呆了!」紫菱豎著大拇指誇道。
  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美,舜娟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罵:「你們兩個啊,還打趣媽媽。我可是老了,跟你們比不了哦。快去把媽媽給你們做的衣服換上,咱們逛街去!」
  母女三人將所有煩惱都拋在腦後,興高采烈手挽著手逛街去了。
  不得不說,美女的效應是強大的,尤其是三個大美女並排走在一起。紫菱年齡最小,穿著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裙,樣式並不繁瑣,但泡泡袖和有些菲邊的下擺顯得特別可愛,腰間一條天藍色的裙帶更顯得有些俏皮。黑直的長髮被一個藍色的蝴蝶發卡別住,露出光潔的額頭,盡顯少女的清純可愛。
  中間的舜娟則是一身修身的復古連衣裙,恰好的勾勒出成熟女人的身材,領口並不低,但卻能凸顯出傲人的身材。腰部掐的很緊身,顯得腰部纖細,裙子只到膝蓋,筆直白嫩的雙腿漏在外面,腳上一雙亮銀色的高跟鞋,讓小腿繃出美麗的弧度。配上為她專門打造的髮型,整個人彷彿畫中走出的美女,美得耀眼,那股成熟女人才能擁有的風韻和氣質,一路招來無數的目光。
  另一邊的綠萍因為從小練舞蹈,身材自然是不說的,她穿著舒服的平底涼鞋,以及牛仔熱褲,更顯出她修長的雙腿。上身是一件淺綠色的短袖小上衣,顏色清新亮麗。長長的頭髮在腦後繫上一個馬尾,垂下來長過了腰部。挺翹的臀,白嫩筆直的雙腿,加上那張漂亮的臉蛋,即使綠萍是打扮的最簡單的,也足夠引人注目了。
  母女三人一路說說笑笑,對那些驚艷的目光視而不見。
  這幾日,只有紫菱每日給汪展鵬打個電話,打探行蹤。經驗證,汪展鵬是的確出差了沒錯。而綠萍對劉雨珊的有心打探也發現,沈隨心應該是還沒有和汪展鵬重遇的。
  買了不少東西,也許購物的確會讓人心情舒暢,母女三人心情真的好了不少,逛到累了就隨意找了個餐廳進去吃飯。不想要包間,三人找了個散台就坐了下來,可還沒等她們點菜,卻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哈,真是巧了。」綠萍最先看到她們,臉色一沉,隨後嗤笑出聲。
  紫菱立刻回頭,果然就看到是沈隨心和劉雨珊兩人。眼珠一轉,紫菱在舜娟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看到媽媽的臉色從憤怒很快轉為了平靜,才站起身快步走向兩人:「沈阿姨,613,你們怎麼在這?」
  「紫菱?」劉雨珊驚喜極了,撲過來就抱住她蹦了兩下,「你也來這裡吃飯嗎?」
  「是啊,我和媽媽姐姐一起來的,既然遇到了我們就一起吃吧。」紫菱熱情的邀請。
  「那怎麼好呢,不用了,紫菱。」沈隨心站在旁邊,溫柔的笑著說。
  「沈阿姨,原來是你們啊。」綠萍也走了過來,對沈隨心禮貌的笑笑,然後看了看劉雨珊繼續說,「既然遇到就是有緣,我們就一起吧。」看沈隨心似乎還要拒絕,也不多說,直接抓了劉雨珊的手就往座位那邊走,邊走邊說:「你不是喜歡仙女嗎?今天就介紹我媽媽給你認識,她可是生出我們兩個小仙女的哦。」
  劉雨珊本來就性格開朗,這麼一聽立刻倒戈,回頭對著沈隨心說:「心姨,那就跟綠萍她們一起嘛,仙女圍繞,讓我幸福一次吧!」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沈隨心也沒有再拒絕,跟了過來。
  舜娟和沈隨心之前從沒見過,但卻是見過彼此的照片的。但畢竟已經過了二十年,兩人多少都有些變化,加上劉雨珊並不會跟她提起綠萍和紫菱的身世,所以沈隨心並不知道舜娟是誰,只隱約覺得這個貴婦看著有些眼熟。
  舜娟一直盯著沈隨心的靠近,看著她那張清秀美麗的容顏,看著她婀娜玲瓏的身段,眼神中閃過了一些東西,但立刻恢復平靜。「你好,你就是沈隨心小姐吧?我是綠萍和紫菱的媽媽,我叫李舜娟。」
  「你好。」沈隨心禮貌的致意,然後落座。她一直自詡美貌,但看著眼前的貴婦,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也是很美麗的。與自己那種婉約的美不同,這個女人美的張揚耀眼,應該說不愧是綠萍的媽媽。可是不知為何,她看著這個人,聽著這個名字,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這就是珊珊吧?」舜娟笑著看向劉雨珊,眉眼一彎顯得十分親和,「綠萍和紫菱跟我說起你好多次,果然是個漂亮可愛的女孩。」
  劉雨珊原本看到舜娟的氣質覺得優雅的高不可攀,可現在聽到她這麼親切的和自己說話,頓時就激動了,臉頰微紅,雙眼閃著光說:「阿姨,你真好看!不愧是綠萍姐和紫菱的媽媽,你看起來太年輕了,不說的話我會以為你是她們姐姐呢。」
  舜娟一愣,隨後被逗笑了。即使心中知道這是丈夫留在外面的野種心裡膈應,但看著劉雨珊毫無心機,真誠可愛的模樣,也實在是生不出討厭的心思。真是奇怪了,沈隨心那種女人怎麼會生出這樣單純的孩子來。
  點了菜,五個人就坐著聊了起來,其實主要是三個女孩子在嘰嘰喳喳的說話,其中要數劉雨珊最是話嘮。
  舜娟雙手交叉放在身前,坐姿優雅端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著三個女孩聊天,沒有參與到她們的交談,但卻顯得她在認真地聽,並不失禮。
  不知為何,見到這樣似乎從骨子透著一種貴氣的舜娟,沈隨心有些自慚形穢,感覺連坐都坐不安穩。尤其此刻看到舜娟臉上的優雅清淡的笑容,更覺得如坐針氈,再看到劉雨珊完全沒有察覺自顧自說個不停,突然覺得她實在是給自己丟人了,突然出聲打斷了劉雨珊的話:「珊珊,別說了!」
  正說到興頭的劉雨珊被莫名打斷,不知所以的環顧四周,卻發現沒有什麼不對,不解又有些委屈的看向沈隨心:「怎麼了心姨,為什麼不讓我說?」
  沈隨心也不知為何自己剛剛心情有些失控,但話一出口不好更改,只好僵笑著說:「畢竟是公共場合,聲音小一點,會吵到別人的。」
  劉雨珊嘟著嘴,委屈的不說話了,但心裡卻忍不住的嘀咕:這裡明明很空曠,周圍都沒人,而且她的聲音也不大啊……
  舜娟這時候輕輕笑了,柔聲安撫:「沒事的珊珊,你繼續說吧,我很愛聽,你說話很幽默很有意思。」說到這裡看著沈隨心,勸說道:「孩子還小,正是活潑的時候,難得出來玩,又遇到了朋友,偶爾激動一下又怕什麼呢?我可不管綠萍和紫菱,跟朋友在一起就該開心玩笑,其他的規矩啊,平時哪用計較那麼多。」
  劉雨珊感動了,覺得這位「大仙女」真是又漂亮又善良又善解人意,看著綠萍和紫菱心裡羨慕的不行,再回想自己那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臉上帶著哀怨和羨慕對綠萍和紫菱說:「你們倆命真好,有這麼好的媽媽!羨慕死我了!」
  舜娟掩口一笑,並沒言語。綠萍和紫菱也笑了出來,掐著劉雨珊的腰調笑:「羨慕死你也沒用,這是我媽媽∼」
  幾個女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團,只有沈隨心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無縫的蛋

  很快,就上菜了。
  看起來舜娟似乎真的很喜歡劉雨珊,不停的為她夾菜,輕聲細語的叮囑她不能只吃肉,要營養均衡。這種長輩的嘮叨其實往往會讓人反感,但舜娟是劉雨珊心目中的「大仙女」,這種關懷讓劉雨珊不但不反感反而覺得感動,心裡更恨不得這是自己的媽媽才好。
  只是這樣的互動,看在沈隨心的眼中就跟刀割她的心沒什麼兩樣。
  等到這頓飯結束的時候,劉雨珊簡直就把舜娟當親阿姨了,親密的不行。舜娟也邀請劉雨珊有空就來家裡玩,那語氣親切的就好像把她當女兒了一樣。所以直到各自分開,劉雨珊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沈隨心的面色難看的嚇人,不過那已經不管母女三人什麼事了。
  回到家後,一進門,紫菱就繃不住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們看到沒,沈隨心那個臉色,白的跟紙似的!自己的女兒不能認,還跟別人那麼親,估計她心裡都滴血了!」
  綠萍也笑了,一邊拖鞋一邊說:「誰讓她自找的,活該她心裡疼死。」
  舜娟笑了幾聲,然後忍不住的歎息:「其實劉雨珊這孩子還真挺可愛的,如果不是……我還真覺得認了當乾女兒都不錯呢。」
  紫菱換上拖鞋,走上前攬住她的胳膊,笑著說:「不過說來媽媽你的演技真棒啊,看把沈隨心氣的。她現在還不知道我們是誰呢,等到知道的時候,估計一口血都得嘔出來。」
  舜娟笑著撫著紫菱的長髮,無奈的說:「其實也不是演戲,劉雨珊這孩子本身真招人喜歡,再說,那端起來的姿態可以說是當年養成的習慣了。只是結婚這麼多年,被生活磨平了,再來你們爸爸也不喜歡……」
  姐妹倆頓時了悟。舜娟出自書香門第,家教當然是不錯的,也許算不上豪門,但那種自小養成的矜持貴氣卻不是假的。只是當初的汪展鵬是個窮小子,白手起家娶了舜娟,每次看到舜娟那種貴族做派就難免會自卑,心裡不痛快。舜娟察覺到了之後自然就會收斂許多,即使現在汪家在上海已經數得上號了,可舜娟社交很少,也已經淡忘了注意姿態舉止了。
  「今天,我似乎找回了自己的驕傲和堅持。」舜娟站在客廳中央昂著頭,燈光打在她已經不再年輕的臉龐,但此刻那張有了歲月痕跡的容顏竟然顯得嫵媚動人起來,煥發著朝氣和魅力。
  直到今天和沈隨心的交鋒,舜娟才恍悟自己這麼多年失去了什麼。她是真心愛汪展鵬的,所以才會下嫁給他,幫著他創建汪氏,幫著他打理家裡家外的一切。可是她能感覺到丈夫的心不在自己這裡,所以她委曲求全,將自己貴小姐的做派收了起來,迎合他的喜好。
  可是她的犧牲和付出並沒有得到他的認可,他仍舊對她不冷不淡的。直到被她發現他與沈隨心的再一次聯繫,那時候她真的傷心憤怒了,與他大鬧一場。汪展鵬妥協了,發誓再也不去找那個女人,可是夫妻關係也徹底冷了下來。那時候她以為她贏了,可之後汪展鵬寧可去加班也不願回家,讓她知道其實她輸得徹底。從那以後,她再也不願意委屈自己,收斂自己的脾氣,她與他無休止的爭吵、冷戰……
  現在想來,原來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她不該放棄自己的習慣去迎合他,也不該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委曲求全,更不該為了心裡的不甘與這個男人爭吵,讓自己失了風度。今天看著沈隨心一舉一動確實是溫柔婉約,但卻完全沒有大家族的姿態和貴氣,若是這樣才能討好汪展鵬,她做不到。
  她怎麼能忘了,她是李家的大小姐,是當年多少人追逐追捧的對象。
  「媽媽?」這一瞬間,綠萍和紫菱都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似乎是從內到外的徹悟,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了變化。
  恰在這時,家裡的座機響了起來。
  舜娟立刻拿了起來,只是應了幾聲電話就掛斷了。
  「是你們爸爸,他說他明天回來。」舜娟坐在沙發上,回想著剛剛對方一聽是自己,就只交代了一下航班的時間便匆匆掛斷,說不出是心冷還是心酸。他們夫妻倆,真的已經到了這樣無話可說的地步了嗎?
  「那,我們該怎麼做?」紫菱皺著眉,猶豫的問。綠萍的表情也有些糾結,她還真的沒想好怎麼面對爸爸,心裡不由得抱怨他為啥不在外面多呆些日子,沒他在多好啊!
  「不怎麼辦,紫菱你給我專心學習,高考才最重要。綠萍你忙你的,媽媽的婚姻我自己會處理,放心,這個家不會就這麼散了的。」舜娟笑著說,語氣中是前所未有的鎮定和自信。
  姐妹倆也不再堅持,立刻乖乖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她們願意相信媽媽。
  第二天,汪展鵬歸來。
  舜娟親自去機場接了他,回家後也親自下廚,晚上吃飯時對他噓寒問暖,偶爾還幫他夾愛吃的菜,倒把汪展鵬弄的受寵若驚。於是等到晚上綠萍和紫菱回來,看到的是舜娟燦爛的笑容,和汪展鵬的一臉糾結。
  「紫菱啊,你回來了,來爸爸書房一趟。」汪展鵬想了想,不好直接問妻子她這是怎麼了,只好找最貼心的小女兒問問。
  到了書房,聽了爸爸吞吞吐吐的問了問題,紫菱笑噴了:「爸,你想太多了,媽媽對你溫柔不好嗎?你幹嘛覺得不對勁啊?」
  汪展鵬老臉一紅,苦笑:「你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媽,不吵就不錯了,要說這麼……我還真是不適應。是不是我走的這段日子發生什麼事了,這轉變也太突然了。」不是他心理有問題,換了是誰,跟自己吵鬧了好多年的妻子一夕之間變了個人似的,都會心裡沒底啊。
  紫菱心裡一動,想了想說:「其實,是你出差後媽媽偶然去了公司一次。」
  汪展鵬一怔,問:「她去公司幹嘛?」
  紫菱不動聲色的說:「媽媽不是早就說想回公司幫你嗎?前幾天就去了一次,可是一瞭解,發現原來你工作這麼累,心疼得不行,那天晚上都沒睡好覺。然後第二天就開始出門採購,她說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不丟你的臉,以後在工作上當你的助手,她不能看著你把身體累壞了。」
  其實這話紫菱還真沒撒謊,前兩天舜娟確實去了公司一趟,才發現這幾年的金融危機給自家企業帶來的衝擊。只是因為夫妻關係不太好,汪展鵬回家也不會跟她說這些,舜娟也從來沒過問,所以還真不知道這些日子汪展鵬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所以,舜娟也真是有點心疼,同時也想著趁機重新插手汪氏。
  眼珠一轉,紫菱湊到汪展鵬面前,調皮的笑著問:「爸,你看到媽媽的新造型了吧?好看不,不會給你丟臉了吧?」
  汪展鵬被女兒的問題問的老臉又是一紅,他還記得昨天在機場見到舜娟的那一刻,是真的被驚艷到了。那張看了二十年的臉,似乎變得陌生起來,有一種勾人心弦的魅力,跟隨他一起出差的下屬們在聽說那是他的妻子時,那種羨慕讚歎的目光,讓他現在回想起來都十分受用。
  紫菱看他的表情,忍不住撲哧笑了。
  「淘氣,爸爸你也取笑。」汪展鵬不自在的拍了紫菱腦袋一巴掌,不好意思的訓斥。
  紫菱當然不怕他,撒嬌道:「爸爸,我和綠萍也是聽媽媽說才知道原來你這麼辛苦。以後我再也不抱怨你總是加班不回家陪我了,我的吃穿住玩所有的錢都是你賺的,我還那麼不體諒你,不理解你,我真的覺得自己不懂事。」說著將頭靠在他的胸口,輕聲說:「爸爸,以後等我賺錢了,我一定會好好孝順你。綠萍還說呢,今年舞蹈工作室賺到的錢,都拿出來孝敬你。」
  這番話簡直說到了汪展鵬的心窩裡,眼眶忍不住的發熱。其實他是個普通的男人,出身不太好,所以這麼多年,他拼了命的工作,就為了爭一口氣,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能高看他一眼。雖然跟妻子感情不太好,但是他卻為有兩個優秀的女兒而自豪,大女兒優秀出眾,小女兒乖巧貼心,他覺得很滿足,為了這兩個女兒,他願意與沒太多感情的妻子維持這段婚姻。
  可以說,在他的心裡,女兒的確是最重要的。所以現在聽到女兒這樣貼心的話,汪展鵬怎麼能不感動?頓時覺得這些年的付出和辛苦都值得了。
  「傻女兒,爸爸不用你們的錢,你們能這麼體貼爸爸就已經很開心了。我這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創建了汪氏,而是有你們兩個這麼可愛的女兒。」壓低聲音,汪展鵬的聲音似乎有些發抖。
  紫菱心裡真的感動了,靠在爸爸的懷裡又陪著他說了好一會兒話,把他哄得老懷大慰,才回了臥室。只是到了門口轉了個彎,走到綠萍的房間去了,而舜娟和綠萍已經等在那裡。
  將剛剛的話對媽媽和姐姐複述了一次,兩個女人的表情都有些動容。
  「媽,其實爸爸還是捨不得這個家的。」綠萍心裡觸動很大,她一直憎惡爸爸的出軌,埋怨爸爸的背叛,可是她捫心自問,自己做的對嗎?她身為女兒,理所應當的享受著爸爸賺來的錢,從不曾關心他工作辛不辛苦,加班累不累,在抓住他的錯誤後,就把他當成敵人來對待了。其實,爸爸是真的愛她的,綠萍想著這些,心裡真是難受極了。
  「你爸爸他,其實也挺難的。」舜娟輕聲說。當年汪氏起步時,汪展鵬有骨氣的不肯要舜娟娘家的支持,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真是付出了許多。但是他的那些疲憊和辛苦她從來都沒有耐心聽他訴說,在當時的她看來,那都是他自找的,要是接受她娘家的幫助不就沒事了?後來她不再理會公司的事情,全丟給了他,她卻覺得是自己大方的放權給了他,是自己受了委屈,從此在家說一不二,經常給汪展鵬臉色看。
  現在回想,她為這個家付出的誠然不少,可汪展鵬付出的就可以被忽略了嗎?是她的錯啊,她的確不夠體貼溫柔,讓他在班上勞累一天後,回家也得不到舒心的放鬆。
  紫菱看著媽媽和姐姐深受震動的模樣,心裡歎息。其實一個家庭的問題,不只是一個人的錯誤,爸爸出軌固然不對,可媽媽也是有問題的,她們這兩個女兒也難逃其咎。這是她婚變後,思考了好久才得出的答案——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是她的家到底會不會有縫,又能不能防住沈隨心這只蒼蠅?紫菱心裡是真的沒底。

 心灰意冷

  自從這一晚的談話後,家裡的氛圍有了些許變化。
  汪展鵬在家時,舜娟對他也體貼了許多,總是顯得其樂融融,一家人和睦甜蜜的樣子,可一旦他不在,三個女人卻好似都鬆了口氣一般,渾身放鬆。對於這種情況,紫菱只能無言歎息,畢竟再怎麼努力的維持親情,傷害了的也很難復原了,如今表面上的和睦和親密,更像是一種無奈的偽裝。
  可日子還是這麼過,紫菱漸漸地沒有太多時間來關注家裡的情況。高三的課業越來越重,各種大考小考模擬考接踵而至,另外她前世的高考可謂亂七八糟,現在也壓根記不起當年的考題,重生的優勢一點沒有。於是這次高考對她來說是一次重大的考驗,加上她卯足了勁想要做出成績,所以壓力真是不小。
  舜娟和綠萍都知道她的壓力,全力支持她複習,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將紫菱瞞的牢牢的。所以紫菱並不清楚舜娟是怎麼又重新插手了汪氏,如何在公司高層又有了發言權,更不知道舜娟和綠萍又怎麼跟劉雨珊相處更加頻繁親密,將劉雨珊拉攏了過來,以及其他的事情……
  忙忙碌碌的直到高考前幾天,學校放了假,紫菱倒沒有一些學生緊張到失眠的情況,但也一根弦繃得緊緊的。高考前一天,紫菱接到了許斌的來電,電話里許斌隻字沒提高考的事情,只講了自己這一年來在大學遇到的趣事,將紫菱逗的笑個不停,倒是把緊張都忘了。最後,許斌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鼓勵:「我相信你可以,我在北京等你。」
  不知為何,明明是大哥哥鼓勵小妹妹一樣的話語,讓紫菱捧著話筒卻紅了臉。放下電話,紫菱忍不住嗤了一聲:「誰說我要去北京了?」但是嘴角卻控制不住的翹起,心裡莫名的就安定下來,彷彿突然就有了足夠的信心去面對明天的考驗。
  當走出考場時,紫菱有一種恍惚感,她真的不敢相信這麼多年的學生生涯,這三年來的埋頭苦讀,就這麼結束了。迷迷糊糊的回了家,好好地睡了一覺,才感覺緩了過來。又過了兩天對了答案後,紫菱才徹底放下了心,正常發揮,考上她的第一志願沒問題了。
  想起高考前填報志願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紫菱的眼睛就不停的往北京的高校瞄。明知家人都希望她能讀上海的大學,卻下意識的忽略了。北京其實挺好的,紫菱在心裡嘀咕著,畢竟重生前那段日子她都是在北京度過的,對這個城市還是有著親切感的。於是,她最終還是填報了北京師範大學——當老師其實挺不錯。現在想來,除了這一份親近感,她也是希望在北京和某個人再遇的嗎……晃了晃頭,紫菱忙把這個突然萌芽的想法掐滅。
  確定自己的成績後,紫菱整個人都輕鬆了,渾身輕快,眼中看著什麼都是美好的,她終於活出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這個時候紫菱才意識到,上輩子在此時,她應該已經認識了費雲帆,姐姐應該已經和楚濂鬧翻,沈隨心也該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了。
  這次她沒有和楚濂有牽扯,又沒去過法國,自然沒楚濂和費雲帆什麼事,可是沈隨心怎麼也這麼老實了呢?紫菱的疑惑在舜娟那裡得到了解答。
  「誰說她老實了?她和比爸爸甜蜜著呢。」舜娟翹著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保養完好的手端起茶杯淺淺的啜了一口。
  「什麼?」紫菱震驚。
  舜娟淺淺一笑,優雅的為紫菱也倒了杯茶,繼續說:「兩個月前倆人就『偶遇』了,然後一來二去勾搭上了,舊情復燃的很快。」
  紫菱微張著嘴,呆滯的看著自家老媽,先不說爸爸出軌的事,她這麼淡定的態度,真的沒問題嗎?
  舜娟看著紫菱的模樣,輕笑一聲,手指刮了刮她的臉蛋,說:「怎麼?因為什麼吃驚,是你爸又和那女人一起了,還是看我態度不對?」
  「媽……」紫菱心疼的看著媽媽淡然的神色,眉宇間沒有一點煩惱和惆悵,似乎已經看淡了這一切。她明白這種心情,那是因為明知道走到絕路,才不得不看開,不得不看淡,不是哪裡都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可看淡之前那種痛徹心扉,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可是她一直忙著高考,真的不知道媽媽是怎麼過來的。
  「傻丫頭,媽媽沒事。」舜娟看到紫菱的表情,心裡一暖,反過來安慰她:「之前的幾個月,我反省過自己做錯的地方,所以我放低了姿態,試圖挽回他。可是他呢?」舜娟冷笑一聲:「我所剩不多的包容和愧疚已經被他消耗乾淨,我李舜娟可不是委曲求全的人!」
  此刻的舜娟姿態優雅的坐在那裡,脊背筆直,氤氳的水氣中明艷的臉龐微微揚起,彷彿那個讓她唾棄的男人就在眼前,俾睨的藐視著他。好似不是她被男人拋棄,而是她恩賜一般的放過了這個男人。
  紫菱垂下眼簾,暗暗的歎息。其實在她心裡,是不願意走到這一步的,所以她才兩邊遊說,想要媽媽心軟,爸爸收心,維持住這個家。可她忘了畢竟她不是當事人,她沒權利對媽媽的愛情和婚姻指手畫腳。也許這段婚姻誰都有錯,但錯也分大小,也分可原諒和不可原諒。
  「那,現在爸爸是不是察覺到你知情了?」畢竟沈隨心之前和她們見過。
  「誰知道呢。」舜娟不在意的說:「你爸最近是加班越來越晚,出差越來越頻繁了,誰知道他是愧對我們,還是另覓新歡。不過不管怎麼樣,他總會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看著這樣雲淡風輕的媽媽,紫菱不知道為何打了個冷戰。如果媽媽咬牙切齒的罵著,她不覺得奇怪,可這樣若無其事的模樣,真讓人心裡發涼。
  「你打算怎麼辦啊?」問出口,紫菱就知道答案了。
  舜娟挑了挑眉沒有說話,而是站起身走上樓梯,然後突然回眸一笑,轉身進了房間。
  紫菱被她逗笑了,然後又止不住的望著舜娟的背影出神,媽媽的選擇也許真是對的,放棄這段婚姻,何嘗不是放過她自己呢?
  又過了些日子,在網上查詢到的確被錄取了之後,舜娟立刻打電話高興地通知了親戚朋友。楚家人第一時間來祝賀,然後兩家商量著一起去法國玩玩,楚濂就快畢業回國了,趁著他在那裡趕緊去一次。
  這個提議得到了一致認可,除了汪展鵬。
  他以加班為由,要留在上海。只是他說出這話時躲躲閃閃的神情,讓綠萍和紫菱都徹底寒了心。這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高考之後的慶祝啊,他都不願意陪同……姐妹倆對這樣的爸爸真是失望透了:如果劉雨珊的事情是年輕時的錯誤還可以商榷,但此時寧可拋下妻子和女兒也要陪著一個第三者……這樣的座位,讓姐妹倆真正的心灰意冷。
  綠萍將汪展鵬的票給了劉雨珊,後者開心不已,拎著行李就投奔而來,一行人飛往法國。至於當沈隨心察覺到自己的女兒居然被舜娟拐走時心裡的驚痛,就不是他們在意的了。
  *
  到達巴黎時,是楚濂來接機。
  幾年沒見,楚濂似乎仍是那個模樣,一樣的溫文爾雅,一樣的英俊帥氣。
  但在楚濂的眼中,紫菱卻變了許多。原來的紫菱只能算是個生澀的小丫頭,而現在已經滿了18的紫菱,已經是個長開的大姑娘了。齊腰的長髮被紮成兩個辮子搭在胸前,上衣是短袖的襯衫,身上穿著修身的牛仔褲,整個人顯得簡單大方又青春俏麗。最主要是她的氣質更是變了許多,原本那種沉悶和自卑全然消失,現在的言笑間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自信和沉穩。
  如果不是那沒什麼變化的五官,楚濂幾乎認不出這是他曾經的「小尾巴」了。
  現在的紫菱卻被楚濂的目光盯的渾身不舒服,不由得向綠萍身後躲了躲。
  而楚濂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禮,心中暗暗對自己說一定是紫菱變化太大,讓他有些吃驚才沒注意到旁人。接著向幾年不見得父母和舜娟打了招呼,就走向了綠萍。
  「來吧,東西我來拿。」楚濂紳士的接過綠萍的行李,就立刻看向紫菱:「紫菱,幾年不見怎麼這麼生疏,不認識我了?」
  紫菱眉頭一皺,不知道楚濂這是怎麼了。這幾年間,他的每次來信和電話,她都找了借口不看不聽不回,本以為這就可以撇的乾淨了,怎麼這次一見面他居然不先問綠萍,反而盯住了自己呢?
  「呵呵,楚濂哥哥好。」紫菱冷淡的打了個招呼。
  綠萍卻似乎沒察覺到異常,笑著說:「你這幾年怎麼樣?每次電話也說不清楚,過年都不回家……」
  楚濂也意識到自己忽略了綠萍,忙跟她聊了起來,可視線卻控制不住的向跟在後面的紫菱一次次的瞄過去,瞄的紫菱渾身都難受的不行。
  就這麼糾結著,一行人到了酒店。作者有話要說:先來一更。畢竟是親爸爸,發現了他曾經的出軌,一定會想要試著挽回的,誰也不想父母離婚啊。只是,有些人是挽回不了的,紫菱需要明白∼

  母女心事

  到達巴黎的第一天,因為倒時差的關係,大家都住在了酒店,沒有出門。
  綠萍和紫菱吃過飯後也回了房間,旅途疲憊,她們也沒什麼心思和力氣做別的。只是姐妹倆之間莫名的有些沉悶,都不發一言的各自洗漱,然後躺到了床上。
  巴黎的夜景很美,即使關了燈,也能從房間的落地窗俯視到外面的燈火闌珊,在夜色中各色的光圈氤氳成一團,有種浪漫的錯覺。在寂靜中,綠萍的聲音傳來:「我和楚濂是不是走到頭了?」
  紫菱一驚,上湧的睡意立刻褪的一乾二淨。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察覺的到,已經淡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黑暗中綠萍的身影坐了起來,怔怔的望著外面的燈火:「最初的時候,恨不得一天一個電話,只要有時間就在網上說著話。後來不知什麼時候,也許是我太忙,也許是時差,我們漸漸一個月也打不了一次電話,信件也慢慢斷了,上網的時候我給他的留言他也很少回復了。」
  紫菱也跟著坐起,望著外面的夜景,靜靜的傾聽。
  「其實我還愛他,只是感覺沒有那麼強烈了。但是這次能來法國,我還是很期待很開心的,我真的想他,很想。可是剛剛見到他,我突然就覺得陌生,明明他的樣子沒有變,我的心也沒有變,可就是覺得他似乎不是那個人了……」綠萍的聲音越來越小,帶有不解的情緒。
  紫菱想了想,說:「也許是這幾年的生活環境不同,所以你們少了共同話題吧。」即使她心裡希望綠萍和楚濂分開,但現在看著綠萍惆悵的樣子又不忍心了。
  「不是的,這不是理由。我能感覺到,他的心變了……」綠萍苦笑一聲:「也許是爸媽的事情讓我過分敏感了,可是我能察覺到他的眼神、動作、神態,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也許你說的沒錯,在法國這個浪漫之都,他也許有了別人吧……」
  紫菱坐到綠萍的床上,抱著她的肩沒有再說話。她不會再犯一樣的錯誤,不會再對綠萍的愛情多嘴。但她忍不住的欣慰,綠萍能有危機意識真是太好了,要知道前世的綠萍很是遲鈍到可怕,眼皮底下的變故都察覺不到。
  這一晚綠萍睡得不好,紫菱亦然。
  同樣幾乎沒睡的,還有舜娟。
  她和劉雨珊住在了一起,這是劉雨珊自己要求的,她撒嬌著說,李阿姨像媽媽一樣好。累了一天,劉雨珊已經陷入沉睡,舜娟卻看著這孩子的睡顏毫無睡意。
  最初接近這個孩子,是為了報復沈隨心,可越接觸,越忍不住喜歡這個孩子。劉雨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被親媽扔到了姐姐家,在那個家庭根本得不到重視,除了沈隨心,幾乎沒人關心她。所以才會跟她這個外人這麼親近,輕而易舉的被她利用來打擊沈隨心。
  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有那樣的出身。
  舜娟在黑暗中描繪著劉雨珊的五官,與這張臉有些相似的臉龐,在這幾個月中頻繁的出現在她的視線中,讓她恨之入骨。
  自從那次見到沈隨心後,她就請了私家偵探來隨時關注沈隨心的動向,終於在那一天,私家偵探聯繫了她。沒有人知道,在看到手機上出現的號碼時,她心中的劇痛。
  可是她還是維持著鎮定,接聽了電話,然後到了約好的地方,看到偵探給他的照片,看到被偷拍下的視頻。清楚地,她看到汪展鵬對沈隨心的愧疚和癡迷,堂堂汪氏的董事長,在那個故作清高的女人面前低聲下氣,似乎在求著她愛上他。
  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姿態,深深刺痛了舜娟的雙眼。他不是眷戀他們的家庭嗎?他不是捨不得傷害兩個可愛的女兒的嗎?可是怎麼當遇到了這個女人時,他就將所有的責任都拋在了腦後?難道真的因為這才是真愛,所以他「情不自禁」的再也顧不得身上的責任了?
  舜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早已哭啞了嗓子。擦乾淚,她卻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的振作起來,照常的到公司工作,幫汪展鵬打理公司,甚至還能笑著與客戶去談了一個項目。她不能讓汪展鵬察覺,也不能讓兩個女兒為她操心了,她是母親,她本就該為女兒撐起一片無憂的天空。
  隨後,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會收到新的照片和視頻,甚至有的還有他們的交談。那樣的溫聲軟語,那樣的甜言蜜意,汪展鵬從未對他有過一次。原來,這個女人真的被他放在了心裡二十年,他真的愛她,舜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只是沈隨心卻是個聰明的,連連說著不能破壞別人家庭之類的話,以退為進的招數玩的嫻熟,更把汪展鵬迷的五迷三道的。
  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汪展鵬開始長吁短歎這些年受到的委屈,他一樁樁一件件細數舜娟的不是,詆毀、指責、將她的尊嚴踐踏到了泥土中。當舜娟看到這些視頻時,突然連心痛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裡是這麼的一文不值,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只換來他刻意的踩踏,只是為了討好另一個女人。
  她收起了哭泣和悲傷,只餘下滿心的恨。如何能不恨?那是她結髮二十年的丈夫啊,在別人的面前就那樣肆意的對她謾罵,往她的身上潑著一盆又一盆的髒水。她可以容忍她的背叛,沒有愛,離婚就是了,可為何要將她貶低到了塵埃中還不夠,恨不得再上去踩上兩腳?那個女人,真的就那麼好嗎?
  倔強好強舜娟再也不能容忍這樣的污蔑,她要離婚,更要報復。
  心裡恨的發抖,但好在處於暗處,她有足夠的時間來反應。所以她沒有衝動的去斥責他們,而是策劃著要如何報復。可即使她現在已經開始插手汪氏,也遠沒有汪展鵬在公司的影響力,她手裡的股份也不能讓她有足夠的話語權。
  她決定是一定要離婚的,可她絕不能將這份家業便宜了沈隨心!無路可走之下,她不得不聯繫了自己的哥哥。李家是江南的大戶人家,當年是舜娟來上海讀書時認識的汪展鵬,然後不顧家裡的反對與他結婚,為此跟家裡鬧翻。之後基本跟家中斷了聯繫,直到得知父母過世的消息,舜娟在上海傷心欲絕,卻再也沒臉回家。
  可現在,她已經顧不得臉面,她要報復這個男人,更要為自己的女兒打算。
  而直到打通了這個電話,見到了多年未見的哥哥,舜娟才知道這些年自己到底做錯了多少。當年,她一心向著汪展鵬,拒絕了家裡的幫助,兩人沒日沒夜的辛勞將汪氏做大,終於成了上海知名的企業。可原來,李家父母還是心疼女兒,即使女兒拒絕了自己的好意,他們還是托了別人,以他人的名義為汪氏注資。當年汪氏的起步,背後其實一直都是李家的推手。若不是她的主動發問,這個秘密將會瞞她一輩子。
  得知這一切,四十歲的舜娟在自己已經快五十歲的哥哥面前,哭的撕心裂肺。她悔不當初,她恨不得殺了自己。她怎麼會瞎了眼,為了這樣一個男人,辜負了父母,傷害了家人!在哥哥的身邊,舜娟哭出了幾個月的隱忍和悲傷,對汪展鵬的一腔情誼也徹底隨著淚水一去不返,空餘一腔怨恨。
  恢復冷靜後,她與哥哥詳談,才知道公司上市時,有幾個股東都是李家站在背後,如果全部集中到她手裡,加上她現有的,她的股份可以達到30%。另外綠萍在成年時,汪展鵬給的禮物就是公司5%的股份,這麼一算她拿到35%的股份,是除了汪展鵬外的第一大股東了。
  有了錢就有了底氣,舜娟終於一掃連月來壓在心頭的陰霾,覺得自己終於有了與汪展鵬一戰的資本!只要她能夠收購更多的股份,她就可以將他從董事長的位置上趕下來!
  黑暗中,舜娟的雙眼亮的驚人,目光中閃爍的恨意和沉痛讓人望之心驚。
  劉雨珊毫無所覺的翻身,讓舜娟立刻收斂了思緒,將所有的憤恨都重新壓回心底,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這次的旅行,她本就沒打算帶上汪展鵬,即使他自己不找借口,她也會幫他找借口留在上海的。他若是跟來,她怎麼能好好的藉著這個機會跟劉雨珊更加親密呢?她若是跟來,她怎麼方便在法國查一查沈隨心的過去呢?
  只是不知道,當劉雨珊跟她的親生女兒一樣,站在她的身邊指責沈隨心的所作所為時,當沈隨心這十幾年在法國不為人知的過去被曝光時,當她將汪氏控制在自己手裡時,他們的真愛能不能撐得住這一輪又一輪的衝擊呢?
  「唔,阿姨,你怎麼不睡覺?」劉雨珊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就看到舜娟正坐在自己的床邊,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就問了出來。
  「你這丫頭,睡覺還踹被子,剛到法國就著涼,可怎麼玩啊。」舜娟的聲音帶著笑意,伸手幫她將蹬到了床邊的被子重新蓋好,起身將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些。
  「李阿姨,你真好。」劉雨珊抱著被子,感動的說。已經好多年沒有人關心她睡覺踹不踹被子,會不會著涼了。
  「傻孩子,我既然帶你出來玩,我就是你媽媽。」舜娟用指尖擰了一下她的鼻尖,才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要真是我媽媽該多好啊……」閉上眼,劉雨珊嘟嘟囔囔的說著。想著李阿姨做的可口的飯菜,想著她對綠萍和紫菱的溫柔又不失嚴厲,想著她對自己的體貼入微,劉雨珊在睡著前又一次許願,讓她的媽媽也變得像李阿姨一樣好吧。
  聽到她小聲的許願,舜娟閉著眼,在黑暗中無聲的冷笑。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兩更吧,明天再雙更,累死……交代一下前文突兀的轉折。因為上一篇從紫菱視角寫的,她不知道很多事情,舜娟也沒有跟女兒們說。從舜娟的視角,交代幾個月的變化吧,╮(╯▽╰)╭本來打算留住這個家的,寫著寫著發現汪展鵬真渣,完全沒救了=_=||

  法國偶遇

  第二天開始,一行人在楚濂的帶領下在法國遊玩。
  因為綠萍多了個心眼,先要求楚濂帶他們去參觀他的學校,然後旁敲側擊的瞭解他這幾年到底都做了什麼,試圖從他房間裡的照片中查出一點蛛絲馬跡。這個過程中,綠萍一直拽著紫菱陪著自己,說不清是膽怯還是什麼,綠萍覺得她需要妹妹的支持。
  雖然紫菱十分不願意與楚濂湊到一起,但也不捨得拒絕綠萍,只好一路跟著,當然她順手也拽著劉雨珊。所以雖然一行人的行動方向是一致的,也自然的分成了兩撥:舜娟和楚媽媽聊的開心,楚爸爸在一旁跟著;另外就是四個年輕人在一起了,這時候紫菱總是懷念聒噪的楚沛,要是他沒有被楚爸爸丟在國內的楚家企業裡實習該多好啊。
  其實紫菱巴不得躲出去,她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楚濂那似有似無的眼神不停的從她身上掃過,讓她真是有點心驚膽戰。按理說不應該啊,紫菱知道上輩子楚濂喜歡上自己,是因為自己多年的單戀,外加那種楚楚可憐的依靠姿態,滿足了楚濂的大男人心理。可這輩子她絕不是那種女人了,也許沒有綠萍來的明艷耀眼,但也不是那個可憐兮兮的「失意」了,他還會看上自己什麼呢?紫菱百思不得其解。
  可即使被楚濂看的不舒服,紫菱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硬著頭皮盡量躲著他,可偏偏綠萍又隨時拉著她一起,真是讓她一個頭兩個大。這種糾結的境地持續了兩天,在參觀埃菲爾鐵塔時,紫菱終於忍無可忍。
  埃菲爾鐵塔作為風景名勝,有許多遊客前來參觀,跟著旅行社而來的各國遊客都聚集在此。人有些多,他們一行人擠在人群中,好險分散。不知何時,紫菱明明和劉雨珊拉著的手被分開,她竟然被擠到了綠萍和楚濂的身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手突然被楚濂牽了起來。
  紫菱身體一僵,立刻用力將手甩開,那種力道和神情簡直像迫不及待要甩開什麼感染病菌一樣!紫菱忐忑的抬眼觀察綠萍的神色,好在綠萍並沒注意到,紫菱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完全顧不上楚濂驟變的臉色,奮力擠開人群,跑了出去。
  直到跑出了有些遠,紫菱才停下腳步,忍不住猛擦自己的手。上一世和楚濂的事情,紫菱承認自己是有錯的,但這一生她已經全力避開,楚濂若還是……紫菱忍不住厭惡的皺起眉頭。
  甩甩頭,紫菱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跑的似乎有點遠了。不過這樣也好,這兩天夾在楚濂和綠萍之間,還要勉強維持著鎮定不被人發現異樣,真是讓她煩躁的要死,趁此機會自己轉轉也不錯。紫菱站直身體,一甩長髮,看到不遠處有個小公園,溜溜躂達的就走了過去。
  這個時間,公園裡的人並不多,一個花壇旁的長椅上,只坐了一個黑色長髮的女人。紫菱並沒細看,信步走了過去,坐在了長椅的另一端,身體放鬆的靠在椅背,仰起頭感受著陽光從頭頂淋下,慵懶的閉上眼。
  也許是曾經居住在法國十幾年的經歷,讓她對這個國家有種親切感,即使知道費雲帆也在這裡,但當她真正踏足這個國家時,還是有種發自內心的愉悅和輕鬆。那些美好的,浪漫的回憶都在這裡。在這一刻,她遺忘了後來那些昏暗的記憶,在陽光中緩緩地綻開笑容。
  什麼也不想,什麼都忘掉,紫菱放空了大腦,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整個人也真的有些昏昏欲睡起來。自從重生以來,她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又要努力學習,又要為家庭擔憂,她真的很疲憊。只有這一刻,她才覺得從頭到腳,每一塊骨頭都軟綿綿的舒坦。
  「小姐,請問你是中國人嗎?」可惜沒能放鬆多久,紫菱的美好心情被突如其來的搭訕破壞,不過熟悉的中文讓她還是睜開眼看了看來人。
  原本的不耐在看清眼前的女人時變成了錯愕:這個女人,不是費雲帆的那個前妻嗎?雖然只見過幾次,但紫菱記得因為這個女人她可是跟費雲帆生了好久的氣,而這個女人後來也真心的撮合過她和費雲帆 。
  「你好,我是中國人。」紫菱同樣用中文回答。
  「啊,你是中國人?真巧,我叫蓉兒,你呢?」蓉兒開心的笑了,主動拉過紫菱的手,熱情的說:「你是來旅遊還是上學?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紫菱有些吃不消她的熱情,不動聲色的抽回手,淺笑著回答:「我是來旅遊的,和家人一起。」雖然蓉兒人不錯,但紫菱已經不想和任何跟費雲帆有關係的人有牽扯了。
  「你看起來真小,不滿20歲吧?不像我……」蓉兒惆悵的揉了揉自己的臉,苦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紫菱並沒有跟她當知心朋友的意圖,站起身說了聲:「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再見。」然後也不等蓉兒的回答,轉身就走。心裡暗自懊惱著,也許真是流年不利,怎麼就沒有讓她順心的事兒呢。
  可沒想到,更不順心的還在後面。
  她剛邁出一步,就聽到蓉兒欣喜的叫聲:「雲帆,這裡!」
  紫菱的身形一頓,根本不經過大腦思考的,回頭看去。這個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正穿著西裝,雙手插著褲兜,形容散漫的踱步過來。他的臉還沒有他們離婚時的那種老態,兩鬢的頭髮還是黑色的,正值壯年的男人顯得風度翩翩。他的表情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與印在她最後的記憶中那張寫滿了厭惡和嫌棄的臉全然不同。
  紫菱緩緩的低下頭,遮蓋住了臉上控制不住的仇恨,繼續邁動腳步。她不想留在這裡,她怕她忍不住會撲上去用指甲劃花這個人的臉,毀掉他那張帥氣的臉,然後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那是離婚後她無數次問自己,也想問費雲帆的問題。
  是的,她汪紫菱不思進取,天真懵懂,她都承認。可不就是因為這些,因為她單純,因為她「失意」,所以他才會愛上她,說她是他的天使,他的精靈的嗎?後來結婚,他也一直寵著她,縱容她所有的缺點,將她像公主般高高供起,將她捧到了天上。可是為什麼?他那麼突然的就鬆開了手,漠然的看著她摔下來,摔的灰頭土臉,摔的血肉模糊。那時候她是那麼絕望啊,掙扎的對他伸出手,卑微的乞求他的回頭,可他卻摟著另一個女人的腰肢,從她殘缺不全的心上踐踏而過。
  直到最後紫菱都不明白為什麼。結婚那麼多年,如果他厭倦了,他嫌棄了,告訴她就好,她可以改,她可以為他學習振作。可是他卻是毫無預兆的翻了臉,似乎前一秒還在對她柔情蜜意,後一秒就將她棄之如蔽。到底為什麼,他要那麼不留情面的對待她?夫妻十幾年,他竟然一點情分都不講的嗎?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換來他那樣的厭棄?
  胸腔裡翻湧著無盡的恨意和酸楚,紫菱空茫的邁動腳步,卻被人攔了下來。
  「這位小姐,聽蓉兒說你也是中國人?你是跟旅遊團走散了嗎?我來送你回去吧。」費雲帆站在她的面前,紳士的說。
  「別怪我多事,我是想著你應該不會法語,自己恐怕找不到回酒店的路,所以讓他送送你。」蓉兒從她身後走過來,善意的解釋。
  紫菱的表情漠然,用流利的法語說:「謝謝,不過我自己沒問題。」說著,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費雲帆,轉身就走。紳士?當年的自己不就是被費雲帆那種沉穩的風度騙了,才會嫁給他的嗎?如今再度看到他這樣的舉動,只會讓她噁心!
  那純正的法語無疑等於給了費雲帆和蓉兒一記耳光,打得兩個人都有些懵了。眼看著紫菱轉頭就走,蓉兒也知道是自己多事了,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默不作聲。可費雲帆卻眼睛一亮,幾步跟了過去,高興的故意用法語搭訕:「這位小姐,你的法語說得這麼好,是不是在法國生活過?」
  紫菱停下腳步,目光冰冷的看著費雲帆,諷刺的笑,用中文回答:「跟你有什麼關係?」
  費雲帆卻不但沒被這樣不留情面的話刺退,反而徹底對這個女孩感興趣了: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是個有個性的小辣椒!
  在法國的中國人不算少,但這麼年紀輕輕又能將法語說的如此正宗的可不多見,尤其還是個這麼年輕貌美的女孩……費雲帆仔細觀察之下發現,這個女孩子固然漂亮,但最迷人的是她的眼睛,不似十幾歲的少女一樣澄澈,反而像蒙上了一層薄霧,朦朧的看不清晰,卻引人不由得想要更進一步,探個究竟。
  ——這個女孩子,很神秘,很勾人。望著紫菱的眼眸,費雲帆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輕輕的抽動:他動心了,居然對一個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動心了!
  費雲帆笑的更加謙遜有禮,滑稽的行了個貴族禮說道:「這位小姐,我們同為中國人,在異國他鄉我自認有保護同胞的責任,要知道像您這樣年輕美貌的少女,在法國的街頭可是會遇到很多心懷不軌的男人的。」
  紫菱忽然笑了,明媚的大眼彎彎,竟有些成熟女人才有的媚意,讓費雲帆看得一呆,幾秒後才聽明白她說了什麼:「那又如何,我很享受。」說著,頭髮一甩傲然離開,費雲帆甚至能聞到微風中她髮絲的清香。
  費雲帆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原本輕輕的抽動變得劇烈起來,砰砰的幾乎要從胸腔中蹦出來!這個女孩子,真是給他太多驚喜了!最初以為她是個單純的少女,隨後發現她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現在她竟然有著與中國大多數女性不同的奔放和熱情!
  他是個中國人,雖然一直居住在法國,但他的心裡卻更欣賞自己的同胞,所以他的第二任妻子就選擇了同為中國人的蓉兒。可惜性格不合,加上中國女人遠不如法國女人的浪漫和開放,讓他總覺得缺了什麼。他的理想型應該是有著中國和法國女人特質的綜合體,而他萬萬沒想到,今天竟然真的會遇到這種女人!
  死死盯著少女的背影,費雲帆信心十足的笑了,他認定她了!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人家費雲帆不是猥瑣,原著裡他也差不多是一見鍾情的∼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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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憐香惜玉

  紫菱滿肚子的怒火無處發洩,小臉繃得緊緊的,雙眼中幾乎都能冒出火光來。一路疾走,嚇的原本想搭訕的幾個法國小帥哥都沒有貿然上前,明顯美女心情不好,他們是很有眼色的。
  於是紫菱暢通無阻的回到酒店,問了下前台,媽媽他們還沒回來。怕他們擔心,紫菱給前台留了信息,如果他們打電話過來,就說她先回來休息,讓他們繼續玩就好,然後就直接回房間了。
  客房服務中提供電腦上網,紫菱回去直接打開電腦,登陸企鵝。這兩天沒有登陸,才看到上面有許斌的幾條留言,都是恭喜她考入大學,然後留了他的電話,讓她開學時找他一起走。最近的一條就是十多分鐘之前的,說是聽說她到法國去玩了,問她到了沒有,感覺如何。
  紫菱自己都沒察覺到嘴角自然而然翹起的弧度,忙不迭的回話:「你還在嗎?我剛從埃菲爾鐵塔那邊回來,人好多,乾脆回來休息。」
  按了發送,紫菱盯著電腦的屏幕,不知為何,心跳有些加快。
  幾秒鐘後,對方的回話跳了出來,紫菱感覺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你這丫頭,我想去看看埃菲爾鐵塔都沒機會,你居然不珍惜,真是氣死哥了!」最後還有一個大怒的表情。
  紫菱撲哧笑了,開心的回復:「那真不好意思,我覺得那個鐵塔可沒什麼特別的。遠看是座塔,近看是座塔,左看是座塔,右看也是座塔啊∼」
  只見對面發過來一個撲地的表情,然後是一串的歎號:「你這個不懂建築美的白癡!!!!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去,多角度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的給我拍幾張照片來!否則到了北京哥不罩著你!」
  紫菱咯咯笑了起來,發了一個睡著的表情過去,表示無視了他的話,然後引來對方一連串怒火的表情,將紫菱逗的大笑不已。又聊了快一個小時,紫菱才想起時差的問題,現在國內似乎正是深夜,於是忙催促他去睡覺,告訴他要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早睡早起。
  許斌這才發過來一句話:「現在心情好了吧?剛看你說回來休息,就覺得不對,第一次去法國哪能不激動反而回賓館睡覺呢。不知道你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不過都別放在心上,年紀輕輕的多笑笑才好。好了,我也睡覺了,晚安,開心的玩吧。」然後,企鵝就灰了。
  紫菱愣了,臉上的笑意幾乎凝固住。好幾秒後才忍不住綻放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只覺得心上似乎有暖流緩緩流過,將她之前的恨意和煩躁全部滌蕩一空。原來他不是不想早睡,而是為了逗她開心才故意這麼晚的……
  傻乎乎的盯著屏幕不捨得移開眼睛,望著那一串話,紫菱感覺得到自己紅了臉頰。雙手碰著臉,紫菱心裡美滋滋的,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細心,即使快一年沒聯繫,他們之間似乎也完全沒有生疏,反而似乎多了些別的……不行,不能再想了!紫菱拍了拍發熱的臉,讓自己清醒一些,她現在沒那個閒心去想這些。
  思緒跟著回到了費雲帆身上,紫菱一想起他剛剛對自己那副故作瀟灑的姿態就噁心的想吐。其實她不得不承認,費雲帆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即使人到中年,他的身材還保持得很好,而且那種成熟男人的風度和氣質不是二十幾歲的小男生能夠比擬的。更何況,他真的很會揣摩女人心思,而且對女人的確不錯,從他肯借錢給蓉兒,幫蓉兒度過不少困難就知道了。
  也正因為這麼瞭解他,紫菱才更加恨,為什麼他可以對蓉兒那樣的有風度,對她卻冷漠絕情到了極致!紫菱自問沒有對不起他,也不清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誤會了她,可無論真相如何,她絕不會原諒他!
  正在這時,房門被打開,綠萍皺著眉快步走了進來:「紫菱,你怎麼自己跑回來了?你不知道當找不到你的時候急死我們了,你怎麼……」她身後跟著同樣臉色擔憂的劉雨珊,兩人在看到紫菱安然無恙時才終於鬆了口氣。
  「姐,613,我沒事。」紫菱忙止住了她們的念叨,想起自己似乎沒跟家人說過會法語的事情,也不怪她們擔心了。好好安慰了一通,將劉雨珊趕回房間睡覺,劉雨珊也的確累了,沒多推辭就走了。
  紫菱也就直接問了出來:「怎麼你們倆先回來了?他們呢?楚濂呢?」
  綠萍伸手擰了紫菱的臉蛋一下,恨恨說:「還不是擔心你,我和珊珊腿快,先回來看看。媽在後面,一會兒就到,至於楚濂……」綠萍忽的臉色一變,神色沉的能滴出水來,冷哼一聲:「忙著安撫同學呢。在埃菲爾鐵塔下遇到了他的同學,然後他同學聽說你不見了,還熱心的幫忙打聽,要不是我們攔著,估計這時候已經打電話通知領事館了。」
  紫菱懵了:「啊?領事館?不至於吧,我就是走散了,也不是被綁架了。」
  綠萍瞇起眼,明艷的臉龐有些扭曲:「哼,這才顯得她重視著急嘛。」
  紫菱敏銳察覺到不對:「女的?」
  綠萍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皺眉想了想,紫菱坐到綠萍身邊,將她的手握住,輕聲問:「你覺得楚濂和那個女的有問題?只是幫忙找我,並不一定吧?也許她是熱心過頭,或者是之前見過什麼案例,所以有些誇大了呢?」
  她希望綠萍警醒一些,但並不希望她過了度,疑神疑鬼就不好了。
  「不是的,我是女人,我懂那個女生的眼神。」綠萍肯定的說:「她喜歡楚濂,十分明顯。後來還是楚濂想起來打酒店的電話,才聽到你在前台的留言,我們放心了,然後她又弱弱的道歉說自己大驚小怪,反而惹得楚濂連連的安慰她,好像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樣。」
  紫菱囧了,怎麼感覺這個女生的性格和做派似曾相似呢……
  「那,楚濂喜歡她嗎?」紫菱問。
  「不喜歡,可也不拒絕。」綠萍冷笑著說:「連楚媽媽都看出不對來了,拉著楚濂到一邊問是怎麼回事。可楚濂說什麼,說他知道那女孩的心思,但他不好拒絕,怕會傷了她的心。這算什麼?他不明確地拒絕就等於給了人家希望,那女生反而會陷得更深吧!」
  紫菱歎了口氣,知道這的確是楚濂能做出來的事情。楚濂的確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先是掛著綠萍男友的名義跟紫菱戀愛,糾結來糾結去才下定決心跟綠萍攤牌,卻出了意外,然後又一邊捨不下她一邊為了責任娶了綠萍,之後又不肯好好對待綠萍,反而將紫菱的婚姻攪得一團亂。楚濂這個男人的確優秀,人品其實也不壞,但在感情上真是一塌糊塗。
  「那你打算怎麼辦?」紫菱問。
  「我突然覺得沒意思。」綠萍向後仰躺在了床上,手臂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喃喃的說:「其實在中國的時候,因為他對那些喜歡他的女生含糊不清的態度,我們吵過很多次了,每次他都保證他一定跟她們保持距離,可下次面對別人的表白,他還是那麼溫溫吞吞的模樣。我不知道這幾年在國外有多少這樣沒被他徹底拒絕的女人,我已經分不清他是性格如此,還是在享受這種被女人包圍的感覺了。如果我和他一直在一起,我還能忍受多少次這樣的事情呢?」
  紫菱啞然無語。其實她認為,楚濂絕對是性格原因,他沒有惡劣到想要一夫多妻,不過是憐香惜玉了些。不過這樣的男人,並不適合結婚,即使你是香玉,也總有比你更可憐更惹人疼惜的,到時候就是一次次的爭吵,你覺得他不果斷,他覺得你不善良。
  跟著躺在綠萍身旁,紫菱也看著天花板說:「那你就說清楚,別讓楚叔叔和咱爸媽再為你倆的事抱有希望了。」快刀斬亂麻,這絕對是綠萍的作風,只要她下定決心,絕不拖沓——不知比楚濂那個大男人好上多少倍。想到這裡,紫菱就真心覺得,綠萍要是配給楚濂,可真是白瞎了。
  綠萍神色一僵,過了一會兒才說:「讓我想一想,想一想……」
  紫菱理解的點頭,這麼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放下的。
  姐妹倆恢復了沉默,在不大的房間裡,只聽到兩人清淺的呼吸聲。直到十幾分鐘後,楚家父母以及舜娟帶著楚濂回到了酒店,直接到了姐妹倆的房間。他們自然是先對紫菱關心了一番,然後楚爸爸居然當著兩家人的面,讓楚濂對綠萍道歉。
  「楚叔叔,不用的。」綠萍笑著拒絕:「其實楚濂沒做錯,同在國外照顧家鄉的同學沒什麼。只是有一件事,我希望您和阿姨能考慮一下,我和楚濂也許並不適合在一起……」
  說到這裡,綠萍故意頓了頓,她清楚的看到對面的楚濂變了臉色,眼中有詫異有不解,有一絲受傷,但卻絕沒有痛苦。止不住的心裡發涼,綠萍鎮定的接著說了下去:「我們的性格其實並不合適,在楚濂沒出國時,我們就總是爭吵了,然後這幾年感情也淡了……」
  「綠萍,你還是沒有原諒楚濂。」楚爸爸歎了口氣,難過的說。對於綠萍說的話他壓根不信,這兩個孩子是多少年的感情了,兩家父母早就定好了的親事,怎麼可能說沒就沒了?而且綠萍對自家兒子的情誼他能感覺得到,只以為是小女兒鬧脾氣,並沒當真。
  「楚叔叔,我……」綠萍還要再說,卻被紫菱拽了拽袖子,用眼神示意她看媽媽。綠萍一看,才發現舜娟臉色十分難看,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綠萍心裡一顫,就覺得鼻尖發酸,媽媽是什麼意思,不許她離開楚濂嗎?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今天都累的迷糊了,大家都先去休息。」楚媽媽感覺氣氛有點僵,忙站出來打了圓場。
  好不容易將長輩送走,紫菱也不客氣的將明顯有話想說的楚濂推出去後,才鬆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沒等喘勻,舜娟居然去而復返,臉色陰沉的走進屋,瞪著綠萍。
  綠萍也上來了倔勁兒,別開臉委屈的叫著:「媽,你也覺得我要是跟他分開就給你丟臉了是不是!」
  舜娟頓時氣的七竅冒煙,伸出手指狠狠戳了綠萍的額頭,在那裡留下了一個鮮明的指甲印,罵道:「你這個笨蛋丫頭,你要是真看不上楚濂,你跟媽媽說,我們商量好了再跟楚家說!你就這麼貿然當著兩家人面說出來,讓楚家多沒面子?你讓楚濂爸媽多下不來台?好在劉雨珊先回了房間睡覺,沒有聽到,否則咱們兩家都尷尬死了!你這麼大人了,怎麼做事之前也不想想?」
  綠萍顧不上她的指責,轉頭望著舜娟:「媽,你不是生氣我想要離開楚濂?」
  舜娟白了她一眼,接過紫菱端來的水喝了一口說:「我為什麼生氣?以前覺得楚濂是個好的,可現在一看,出了國倒是學會了憐香惜玉了。目前也許能頂得住,以後呢?憐香惜玉保不準就變成了偷香竊玉!」
  紫菱聽了這話簡直要鼓掌了,老媽說的太對了!
  「媽……」綠萍感動的笑了。
  「傻丫頭,都不如紫菱懂事。」舜娟恨鐵不成鋼的又戳了戳她,看著綠萍捂著額頭的可憐樣繃不住笑了出來。作者有話要說:繼續吐槽,那一箱鹹菜,打開裡面好多袋子,分別是醬八寶,麻辣胡蘿蔔絲,搾菜絲……你妹哦!大過年給鹹菜,是詛咒我們明年只能吃得起鹹菜嗎?!二更搞定,作者已死,尼瑪雙更保持三天要死了,沒存稿太苦逼了!偶要存稿,握拳!!!!!!!
 45不能錯過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兩家人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的一起在酒店一樓的自助區就餐,舜娟和楚家父母有說有笑的看起來並沒因為昨天的事情產生任何隔閡。只是綠萍只黏著紫菱,加上劉雨珊,三個女孩聊得開心,楚濂有意無意的被忽略了。
  一直是天之驕子的楚濂顯然對於這種狀況有些尷尬,也知道是自己的作為惹綠萍生氣,於是默默的跟在綠萍身邊,偶爾見縫插針的說幾句話,或為三個女孩拿些菜品來。這樣的舉動不但沒討好到綠萍,只讓她更加煩悶。
  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十幾年下來綠萍對楚濂的感情很深,他是她唯一愛過的人。加上兩家父母的撮合,綠萍是真的把楚濂當做未婚夫來看待的。雖然分離了幾年感情變得淡了,但以婚姻為前提的深蒂固的情感哪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但昨天當她眾說出了分手後,他的反應讓她涼了心。如果他真的愛她,怎麼會沉默不語,怎麼會不作任何事情來請求她的原諒,反而直接就回去睡覺了?
  而今天——綠萍看著他體貼的為紫菱和劉雨珊拿來的菜品,覺得自己傻透了,居然還對他抱有什麼期望。她以為經過這一夜,他會思考會後悔會對她道歉,可他什麼也沒做,好像沒事人一樣的到處散發他的溫柔和體貼!即使散發的對象是她的妹妹和劉雨珊,她也一樣的心裡冒火!
  好在紫菱並不遲鈍,感覺到綠萍和楚濂之間的波濤暗湧,拉著劉雨珊吃什麼全都自己去拿,堅決不接受楚濂的幫忙,恨不得躲他遠遠的。食不知味的用餐結束,紫菱立刻拉著綠萍和劉雨珊去找媽媽,楚濂就只好跟著自家父母了。
  一行人剛走出餐廳,就看到有人從前台那裡快步走來。
  「汪太太,你好,好記得我嗎?」熟悉的聲音傳來,讓走在後面的紫菱立刻抬起頭。費雲帆,他怎麼會在這裡?
  「你是……小費!」舜娟遲疑了幾秒鐘,就認出了來人,有些開心:「你怎麼在這裡?上次一別也有兩三年了,最近怎麼樣了?公司還好嗎?」
  「多虧與汪氏的成功合作,才讓我們企業更上一層樓,我還要謝謝汪先生和汪太太呢。另外……」費雲帆的視線移到紫菱身上,微笑:「昨天我在路上偶遇這位小姐,不知她是……」
  「哦,原來昨天是你送紫菱回來的,可真是謝謝你了。」舜娟立刻自行理解完畢,感激的說。紫菱沒有對她具體說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她又見人沒事就沒細問,本來心裡還奇怪呢,女兒又不會法語,怎麼能順利找到酒店的呢,現在費雲帆就找上門就給了她一個答案。
  費雲帆聞言挑眉,也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然後自然的轉向紫菱的方向,親切的問:「原來是汪紫菱小姐,沒想到這麼巧,你的父母都是我的朋友,我們還真是有緣。」
  舜娟完全沒有意識到費雲帆話語中的曖昧,樂呵呵的拉過紫菱和綠萍作了介紹:「是啊,還真是巧了呢。綠萍、紫菱,這是你爸爸的朋友,你該叫小費叔叔。」
  綠萍立刻禮貌的叫了「小費叔叔」,紫菱看著費雲帆瞬間扭曲的表情,感覺剛剛被他裝模作樣的噁心感消退了一些,也跟著就要叫出口。
  費雲帆這時候真是懊惱死了,他昨天查了紫菱的身份,發現她的父母竟然是自己的老友時,高興極了,只覺得這真是妙不可言的緣分,一時忘形就跑來直接「認親」了,真的是忘了這個輩分的問題。可不是麼,他和汪展鵬夫婦平輩相交,他還真就是汪家兩個女孩的叔叔……費雲帆惆悵了。
  訕笑兩聲,費雲帆忙止住紫菱的稱呼:「哈哈,汪太太說笑了,不用叫叔叔,叫我名字就好。」他想著自己還不到四十歲,沒老到讓兩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叫叔叔的地步吧?
  「那怎麼行,我們汪家人可不能沒有規矩。」紫菱笑容甜美的插話:「小費叔叔,難道你認為我和姐姐沒資格做你的小輩,叫你一聲叔叔嗎?」
  費雲帆噎住了,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
  紫菱並不打算放過他,繼續說:「不過好奇怪,小費叔叔你為什麼會一大早出現在酒店?你似乎在巴黎有家的吧……」眨著無辜的眼睛,紫菱以一種純粹好奇的姿態問。
  舜娟的臉色立刻有些尷尬了,一個在本地有家的男人,不住在家裡住酒店……這種行為很容易讓人想歪啊。於是舜娟的眼神自然而然的往費雲帆身後瞟去,搜尋大堂中哪個女人有嫌疑。
  費雲帆也不傻,當然知道這是紫菱故意的,但心裡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這個女孩子真是古靈精怪的可愛,笑著說:「我的確是有家,但合作公司的代表住在這裡,我是專門來迎接的。」
  舜娟立刻恢復了自然,對他的話信了大半。紫菱則是完全不信的,商場上的費雲帆精明、冷酷、也自視甚高,如果說費雲帆與某個合作對像約在哪裡商談她信,但能勞動他親自到酒店去迎接——紫菱認為,那只有女人能讓他這麼紆尊降貴。
  而不幸的,紫菱確定這個女人就是自己。她太熟悉費雲帆了,她輕鬆的就能分辨出他看向自己時,眼中的灼熱和執著,曾經她為這樣的眼神而心醉,現在嘛……感覺到這人一邊裝著紳士與綠萍交談,一邊時不時瞟向自己的目光,紫菱暴躁的想殺人。
  一天的好心情徹底被破壞,紫菱對今天的旅程提不起任何興趣了。
  「媽,我有些頭疼,我不想出門了。」紫菱扯了扯舜娟,輕聲說。
  舜娟立刻緊張了,忙用手碰了碰紫菱的額頭,關心道:「怎麼回事?是空調溫度太低了,還是晚上踢被子涼到了?只有頭疼,咳嗽嗎,喉嚨呢……」
  「媽,我沒事,回去蓋上被子好好休息就行了。」紫菱哭笑不得的拉下她的手,好一頓安慰才讓舜娟相信她並沒有生病,只是不太舒服,不想出門而已。
  「怎麼了?」費雲帆察覺到了兩人的小動作,立刻停止了和綠萍的交談,忙問。
  「這孩子說有點不舒服,想回去睡覺。」紫菱阻攔不及,就讓舜娟把話說出去了。
  果然,費雲帆立刻一喜,臉上卻很是擔心的說:「哦,我對巴黎熟悉,我帶紫菱小姐去醫院看看吧,如果生病了可不好,要盡早治療。」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紫菱懶得敷衍他了,冷冷拒絕,然後轉身就想回房。這種沒禮貌舜娟也沒計較,只當紫菱身體不舒服,所以代替紫菱歉意的對費雲帆笑了笑,後者大度的搖頭表示不介意。
  「紫菱,你真的沒事嗎?沒發燒?」綠萍則不管那些,擔心的攔住妹妹,又做了跟舜娟相同的一套動作和詢問,讓紫菱不得不再次安撫一遍。
  媽媽和姐姐的關心讓紫菱的煩躁消弭了許多,壓低聲音在綠萍耳邊說:「姐,那個費雲帆離他遠點,他離婚了兩次,十分花心濫情,小心他圖謀不軌。」其實她並不擔心綠萍會看上費雲帆,但她不能保證費雲帆會沒節操到什麼地步,反正這個男人已經在她心目中無恥無下限了。
  綠萍樂了,擰了紫菱的臉蛋一下,覺得自己妹妹真是有趣,那可是叔叔輩的人,怎麼可能啊!不過心裡對費雲帆剛產生的一點好感立刻消失,這種花花公子帥大叔,她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紫菱又走到剛剛見他們遇到熟人後,就自發自覺避開一段距離的楚家人和劉雨珊面前打了個招呼,然後施施然坐上電梯回房去了。
  綠萍看著電梯門關閉,眼角瞄到楚濂面帶擔憂的神情,心裡頓時有些發堵,也意興闌珊起來,說:「媽,紫菱自己我不放心,要不我去陪她吧,我也不出去玩了。」
  「不行。」舜娟立刻拒絕,低聲說:「你要是今天不去,楚家會覺得你故意拿喬躲著楚濂,不給他們面子。咱們倆都得出去,不管怎麼面子上要過得去。」
  綠萍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也就不再說什麼了。隨後劉雨珊也提出要留下陪紫菱,也被舜娟否決,說了一句:「三個女兒已經有一個不陪我了,剩下兩個可說什麼不能再走了。」頓時把劉雨珊感動的眼淚汪汪。
  又到前台特意囑咐了一遍,給某某客房送點感冒藥之類的上去,然後注意客人的情況後,一行人在楚濂的帶領下繼續遊玩去了。至於費雲帆,既然他是來酒店有正事要辦的,他們也不會打擾人家,自然是告別了。
  費雲帆維持著紳士斯文的笑容將人送走後,才忍不住挫敗的歎了口氣。
  作為一個常在花叢走的男人,他對女人的心思和態度都把握的很準。剛開始他聽紫菱叫自己叔叔還只以為她有些調皮,故意找自己麻煩,但當她冷冷拒絕自己的幫助時,他沒有錯過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不耐和厭煩。
  失策啊!費雲帆覺得自己真是倒霉,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合心意的女孩子,居然是舊友的女兒,現在叔叔的輩分也定了,那女孩子似乎對自己也有著莫名的敵意——要不,就放棄算了?
  可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他狠狠地拍了回去。一向在女人中無往不利的費雲帆還真不甘心就這麼認輸,更何況這個女孩子是真的很特別,讓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悸動,直覺告訴他,如果錯過了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糾結了好一會兒,費雲帆決定利用自己追女人的豐富經驗,各種手段輪番上陣,不過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不可能敵得過他的猛烈攻勢!費雲帆信心十足的想。作者有話要說:跟我一起做!藥!藥!切克鬧!卡姆昂北鼻!
   
    我陪著你

  此時的紫菱已經坐到了電腦前,打開了企鵝,現在中國正是下午,許斌果然在線。即使這個人的企鵝名「我心飛翔」俗到爆,但在看到他彩色的頭像時,紫菱仍覺得心情也好似被染上了色彩,鮮活起來。
  「做什麼呢?」發送。
  幾秒鐘後,回復過來:「在家無聊,前兩天幫一個叔叔家孩子輔導功課,教了兩天就找個借口不教了,沒你聰明,也沒你勤奮,太沒成就感。」
  紫菱頓時笑開了眉眼,她喜歡聽他這麼說。
  「你怎麼又沒出門?現在法國是上午吧。」許斌詢問。
  「頭有些疼,不舒服就沒出門。」明明只是對媽媽他們的借口,紫菱卻下意識的拿來用,想要看看他的反應。
  「生病了嗎?發燒嗎?法國有沒有溫度計,你找客房要一個測一下。還有,就你自己留下了嗎?萬一病重怎麼辦,等等,我先查查法國的急救電話。」許斌立刻辟里啪啦發了一大串過來。
  意料之中的反應,紫菱覺得心裡暖暖的柔軟,但也忍不住發笑:急救電話?他以為她怎麼了,太誇張了吧!
  「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那你快點去休息,喝點熱水睡一覺。」後面附帶了一個撫摸的表情。
  紫菱覺得那表情裡的手似乎真的觸摸到了自己的頭髮,一下一下的輕撫讓她渾身都放鬆下來。笑著邊搖頭邊打字:「不用,也許就是睡多了才頭疼,我不去,到了法國光睡覺了多可惜。」
  許斌那邊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過來,似乎對她很無奈,過了十幾秒才又說:「不行,你一個人我不放心,開視頻吧,最起碼能看著你點。」然後,視頻申請就發了過來。
  紫菱心裡重重一跳,握著鼠標的手竟然微微發抖。
  猶豫了幾秒鐘,她騰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直奔浴室。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好好的打理了一下頭髮,左左右右的看了幾遍確定看起來還算漂亮,正要轉身回去,紫菱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臉已經紅透了,整張臉像個大番茄。
  看著鏡子裡自己的模樣,紫菱對自己的心態有些羞澀也有些無奈。板了板表情,用手掌輕輕拍了拍臉,將上湧的燥熱壓回去,深呼吸了幾次才走回了電腦前。企鵝上,視頻申請還在閃爍著,對面正好發過一句話來:「怎麼不接?人呢?」
  剛壓下去的燥熱立刻又翻湧上來,紫菱摀住臉頰,暗自唾棄自己剛剛的舉動的同時,拿過空調遙控器,將溫度又調低了幾度,然後才表情鎮定的點擊了接受。幾秒鐘後,中國和法國的兩人遠隔千里通過網絡見到了對方。
  「噗……」紫菱一見到對面的人就笑噴了,把剛剛的那點羞澀立刻拋到一邊。
  對面的人苦笑:「髮型是不是又傻又挫?沒辦法,我老爸非讓我剪的。」許斌撓了撓短的可憐的板寸,十分無奈的自我調侃。
  「咳咳,看起來挺涼快。」紫菱笑的直喘,忍了又忍才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看起來你好得很啊∼」看著對面越笑越失控的人,許斌哼哼著說。
  呃……紫菱發現自己的得意忘形了。輕輕咳嗽兩聲,紫菱端莊坐好,抿著嘴唇忍著笑打量對方。自從許斌去上大學,他們已經一年沒見了,在視頻中看來,他沒什麼變化,除了頭型有點跟他那張俊臉不太搭。
  「那個,你放假了?」紫菱心虛的沒話找話。
  「這都八月了……」許斌對紫菱的遲鈍十分無語。
  「呵呵……」紫菱裝傻。
  「我怎麼覺得你比去年更傻了?」許斌不留情的打擊。
  紫菱咬牙:「不如你現在表裡如一!」
  許斌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於是換他氣的咬牙。
  「咚咚咚!」突然的敲門聲打斷了兩個成年人幼稚的鬥嘴,紫菱立刻用法語問道:「找誰?」
  「你好,輕問是汪小姐嗎?這裡有您的藥,以及……」紫菱壓根沒聽後面的話,直接幾步跑去打開了門,想著一定是媽媽囑咐服務人員送來的。結果一開門,紫菱傻了。
  一大束玫瑰幾乎將門擋了個嚴實,她根本就看不到門外人的上半身了。
  「汪小姐你好,這是一位先生送給您的鮮花。另外,這是您的媽媽囑托我們為您拿來的感冒藥,請您準時服用。」這一大束花立刻被推倒了紫菱面前,這才反應過來的紫菱只好伸手接過,然後這個穿著酒店制服的服務生又將藥放到了她的手上後,禮貌的行了個紳士禮,離開了。
  紫菱抱著這一束死沉的,完全能將她淹沒的玫瑰花,站在門口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不用想她就知道這是誰能幹出來的事!惱怒的跺了跺腳,紫菱氣的大罵一聲:「shit!這個畜生怎麼不去死!」她沒猜錯,這個人果然又對她起了心思!噁心,真讓她噁心的想吐!上一世她和費雲帆相遇在前,後來才知道的彼此身份,他說在那之前就已經喜歡她了,所以才忽略年齡的差距追求她;可這一世,他已經明知道她是他子侄輩的女孩,居然還光明正大的……
  如果費雲帆現在在她面前,她一定立馬將這束花摔在他的臉上,然後狠狠啐上一口!
  「怎麼了紫菱?」角度問題,許斌看不到門口發生的事情,但卻能聽到那一段對話。心裡奇怪紫菱的居然會法語,他聽不懂那些話,但卻聽懂了後來紫菱發怒時的自言自語,立刻急了,只以為她被人欺負了。
  「哦,沒什麼。」紫菱這才想起自己還連著視頻,用腳將門踹上,只好將玫瑰隨手放到一邊,轉身回到了電腦前。見到對面的人一臉焦急擔憂的模樣,紫菱立刻就平息了怒氣,忙安撫:「沒事的,只是遇到了討厭的人。」
  「追求者?」許斌挑眉。
  「咦?」紫菱睜大眼,他怎麼知道?
  「你肩膀上有花瓣。」聽到對方的提示,紫菱立刻側頭,果然看到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有幾片玫瑰花瓣落在了肩上,在白色的連衣裙的襯托下,十分嬌嫩。一個酒店配備的電腦,要不要把攝像頭都搞的這麼高清……紫菱腹誹著將花瓣摘掉。
  「是什麼人?法國人嗎?」許斌皺著眉,端詳著透過視頻看到的少女。一年不見,女孩子的變化是驚人的,雖然她仍舊瘦弱,但身材已經發育的更加明顯,臉色似乎也比去年好了許多,白裡透紅顯得很健康可愛。許斌不得不承認,紫菱是個很吸引人的女孩,有著少女的純美也有著同齡人不具備的沉靜,這種與眾不同的氣質讓本就美麗的她更加出眾。可是……許斌心裡有些不舒服,明明不大的小丫頭也想著戀愛了嗎?
  法國人?許斌突然覺得外國人實在是開放的太過了,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他們就這麼公然追求!紫菱去了才幾天,根本都不瞭解她,只是以貌取人,簡直膚淺之極!想到外國的性/觀念,眉頭皺的更加深,許斌突然覺得法國這個國家簡直是太不安全了,到處都是滿腦子那啥啥思想的不良男人!
  「不是,是個中國的變態老男人!」紫菱斷然否定,如果真是個金髮碧眼小帥哥她雖然不會接受,但也絕不會生氣,在法國生活過十幾年,她對法國小伙子的浪漫追求當然不會討厭,可是換了是費雲帆,他的任何舉動都會讓她厭惡至極。
  「什麼?!」許斌的眉頭都要打結了,追問:「怎麼回事,你怎麼認識這種人的?」紫菱不是去旅遊的嗎?怎麼會遇到這種事?
  「是我爸爸的朋友,昨天偶遇的。結果今天突然送了一捧玫瑰來,對了,應該有卡片。」紫菱想起費雲帆的一貫作風,起身到玫瑰花中翻找,果然有一張卡片,上面是一行漂亮的法文:給可愛的天使。
  嗤笑著將卡片撕成兩半,紫菱回到電腦前,不屑的說:「說什麼我是他的天使……」
  「紫菱!」許斌面色不好的打斷她,語氣嚴肅的叮囑:「接下來再有人敲門也不要開,等到你媽媽回來立刻把這事告訴她,讓你媽媽出面解決。還有,你把座機拿到身邊,如果他再來騷擾你,你立刻報警,不要顧忌其他。」
  看到他難看的神色,紫菱卻覺得心情輕快起來,抿嘴笑著點頭:「我當然會告訴媽媽,放心吧,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嗯……」許斌的臉色好看了些,想了想伸手從一邊拿過手機,撥通了電話:「喂,楚沛,我一會兒不陪你打球了,你自己去吧……哦,有點事,臨時的,下次陪你……嗯,不會再放你鴿子了放心,好了別囉嗦,再見。」放下電話,他抬頭看著屏幕了小小的少女,揚了揚眉:「好了,我也不出門了,陪著你。」
  紫菱怔愣的看著屏幕裡的人,心裡感動又覺得有些好笑。其實她雖然反感費雲帆,但也知道自己應該不會有危險,那不是個會強迫別人的男人,他自信有足夠的魅力征服他看上的女人,所以對於安全問題她不擔心。不過,她喜歡他這樣的體貼——雖然他其實不能幫上什麼忙。
  「那……你給我繼續講你上次在電話裡說的事情吧,就是你在學生會遇到的那個特別搞笑的學長。」紫菱托著下巴,倚在桌子上,饒有興趣的問。
  「好吧,他的糗事夠我說好久。」許斌立刻點頭答應,毫無愧疚感的出賣學長逗紫菱開心,他是真的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那個陌生的國度度過一天,尤其在有個變態在虎視眈眈的情況下。
  微微歪著頭,紫菱專注的聽著對面男人有些低沉的聲音,能清晰的看到他敘述時偶爾揚眉,偶爾撇嘴的小動作。嘴角的笑容不知不覺綻放,這時候她的心情寧靜而美好。作者有話要說:來點溫情戲,洗洗被渣們污染的雙眼∼可算趕在12點前搞定了∼
   
    前仇舊恨

    紫菱經歷過兩段截然不同的愛情。最初是求而不得的單戀,那時候的她自卑敏感,躲在角落裡癡癡的愛著,卑微又絕望,可後來突然的兩情相悅不但沒能讓她感受到甜蜜,反而是一切苦難的開始,將她逼到退無可退。之後是費雲帆的強烈霸道的愛意,讓單純的她無力招架,只能無措的沉淪其中,直到那份熱情的愛意如潮水般退去後,得到的是被拋棄的下場。
    她已經品嚐過愛情的甜蜜和苦澀,這顆心經歷過次次的打磨,早已豎起了層層殼,堅硬不催。
    重生而來,她從沒期待過愛情,她也不再信任愛情。
    望著屏幕上許斌的臉龐,紫菱的手無意識的按上心口,她知道自己對這個大男孩有了些心動,但也僅此而已。與許斌的相識是個意外,但她並不會阻止這個意外繼續下去,順其自然就可以,因為他能讓她安心。
    紫菱知道,許斌看起來要比同齡人沉穩成熟,但卻是單純的。正因為他的這份單純,所以他對她好就是真的好,沒有所圖,沒有心機,所以也讓紫菱能夠放下對愛情的戒備和排斥,輕鬆自如的與他相處。所以他對她的好就像是不含雜質的水滴,點點滴穿她的心防,不劇烈不疼痛,自然而然的滲透。
    這段感情如細水長流,也許終能入海,也許半路乾涸,紫菱並不強求。
    懶洋洋的趴在桌上,陽光從陽台投入房間,正照在身上,暖暖的讓人每根骨頭都鬆散的倦怠。紫菱趴在桌上,下巴墊在交疊的手臂上,微瞇著眼,舒適的與許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門突然被敲響時,將紫菱和對面的許斌都嚇了一跳,兩人同時停下了對話。
    「紫菱,在嗎?我回來了。」是綠萍的聲音。
    「哦,來了。」紫菱一邊應著,起身就想去開門,但走了兩步又想起正連接著視頻,忙回來隨手將本本按下一些,於是對面的許斌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看到的是酒店的桌面了。
    「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說著,紫菱將門打開。
    「不放心你啊。」綠萍說著端詳了一下紫菱的神色,又摸了摸她的額頭,確定不燙後才放心的走進門,繼續說:「我和媽都不放心你自己,所以我就回來看看,順便一起吃個午飯。」
    「這只是我不想出門的借口,我沒事……」紫菱有些愧疚的說,她低估了綠萍對自己的關心程度,結果攪得綠萍的法國行都不能好好玩。
    綠萍卻不生氣,看著紫菱狡黠的笑了:「這也是我不想出門的借口啊,你以為我真的擔心你啊?」
    紫菱無語。
    沒形象的躺倒在床上,綠萍長歎一聲:「還是跟自家人一起自在,面對著楚濂那張臉,我真是夠了……」
    「啊,不說這個,咱們中午吃什麼?」紫菱忙打斷她,許斌可都聽著呢。
    「對了,我剛才到樓下正遇到小費叔叔,他關心你身體怎麼樣,說一會兒要是可以就一起吃飯,我想了想也沒拒絕,畢竟他是本地人,對這裡的美食熟悉一些……怎麼了?」綠萍發現紫菱表情的變化,忙問。
    「那就是他的關心。」紫菱指著鞋櫃後的那一束玫瑰,冷冷說。
    由於門口的設計,一個鞋櫃恰好放在拐角,擋住了視線,綠萍進來時真沒注意那有一束花。那一團火紅差點灼傷綠萍的眼睛,眨了眨眼睛,綠萍呆呆的幾秒後才扭頭問:「小費叔叔送的?」
    紫菱點頭。
    「我沒記錯,玫瑰是表達愛意的吧?」綠萍傻了,這是什麼意思啊?看望病人沒有送玫瑰的吧,還是這麼一大束?不是她想的那樣吧,不是吧不是吧……
    紫菱看著綠萍那傻呆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因又想起費雲帆而重燃的怒氣也消失無蹤。「就是這個意思,所以你還認為他是出於好心才帶我們去吃飯的嗎?」
    「天啊……」綠萍揉了揉眉心,咬牙切齒道:「他瘋了嗎?這個玩笑開過了!你才多大啊?不行,這事兒得告訴媽媽,這個人簡直……」良好的教養讓她說不出髒話,但一想起剛剛在樓下她還禮貌的對這個人別有用心的邀請道謝,就懊惱的很。
    「爸媽怎麼跟這種人成為朋友的……」綠萍恨恨的嘀咕:「簡直就是衣冠禽獸,人面獸心,無恥下流,都能當人家父親了,為老不尊……」
    紫菱從沒見過這樣的綠萍,見她即使心裡惱怒還是四個字四個字的成語往外蹦,就忍不住好笑,即使生氣這樣的綠萍也是可愛的。沒有記憶中的歇斯底里,沒有瘋狂失態,卻也比她這個當事人反應更強烈。
    輕咳兩聲,紫菱剛要說話,敲門聲恰在此時響起。三聲叩門後,門外傳來的是費雲帆的聲音:「綠萍、紫菱,你們收拾好了沒有?我已經訂好了座位,我們該出發了。」
    聽到這人居然還敢找上門,綠萍的臉立刻就扭曲了,憤憤的站起身就要往外衝。紫菱還來不及阻止,綠萍已經一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口,大力拉開了門。門外的費雲帆帶著笑容還沒等發話,綠萍的話就辟里啪啦的砸了下來。
    「抱歉了費先生,我和妹妹身體不適,不想出門吃飯了,您的好意心領了,請您自便,再見。」言畢,綠萍光的一聲將門在費雲帆的面前關上了。
    摸摸鼻子,費雲帆對著大力摔上的門聳了聳肩。對於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他送的那一束玫瑰確實有些唐突,早上他看到了綠萍和紫菱的姐妹感情很好,從姐姐的角度來講,這種保護妹妹的做法無可厚非,只是他更關心的是紫菱的想法……可惜啊,他還沒來得及看到紫菱一眼呢。
    絲毫沒被打擊到,費雲帆整理了一下髮型,重新掛上笑容,正要再接再厲的敲門,門卻突然打開了,讓他抬手的姿勢就僵在了那裡,有點傻。
    開門的還是綠萍,她怒氣沖沖的將那一大束玫瑰塞到他懷中,冷冷的宣佈:「請你以後離我妹妹遠一點!我們家的女孩不缺少父愛!」
    砰!這一次關門的力道更大,捲起的風讓費雲帆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脖子。只是剛剛通過那被打開的門縫,他卻一眼瞟到了站在綠萍身後的紫菱。紫菱正坐在椅子上,在開門的瞬間向他看來,眼中有著惶恐和羞澀……至於綠萍話裡的諷刺,他當然不在意。
    站在門口,回想著剛才看到的,費雲帆心裡忍不住雀躍起來,看來紫菱對他是不排斥的?那麼……是綠萍的阻攔讓她不能對自己有任何回應?這麼猜測著,費雲帆戀戀不捨的又看了看緊閉的房門,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門內,綠萍並沒看到身後紫菱的小動作,小小發洩了怒氣後,臉色好看了一些。倒是紫菱已經笑了起來:「姐,你說話真毒。」父愛?前世的她缺少的不是父愛,只是在出了那麼多的事情後,急切的需要抓住一個能給她愛的稻草而已吧……
    「紫菱,我告訴你,這個男人你可不許……」本來想警告妹妹一番,綠萍才想起來早上紫菱還對她說過的話,原來妹妹比她更早認清楚了這個男人的本質,於是轉了口風:「你果然沒說錯,這就是個風流成性的浪子,既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也小心點,估計他有層出不窮的招數來追女人。還是讓老媽出馬吧……」

    說到這裡,綠萍還是決定給楚濂打個電話,到了法國仍有手機用的只有楚濂,現在就算心裡不情願和他說話,但還是得通過他來找到媽媽了。她畢竟是小輩,不好把事情做得太過分,但若是一會兒費雲帆再來什麼招數,她也做不出痛罵他一頓的事情來,還是得讓老媽回來親自出手的好。
    沒有在意開始撥打電話的綠萍,紫菱的臉上不易察覺的泛起一抹冷笑。
    就這樣讓媽媽拒絕費雲帆?那怎麼行呢,如果費雲帆真的打了退堂鼓,豈不是便宜了他?想起剛才一瞥看到費雲帆勢在必得的自信,紫菱緩緩抬起雙臂,看著纖細的手腕,白嫩紅潤的皮膚,她卻能記起離婚後她一刀刀割在上面的疼痛,還能想起那骨瘦如柴的身體上一道道的疤痕,其中有一道是最深的,差一點她就真的死了……
    那些痛苦那些心傷,如今回想起來,仍會隱隱作痛。
    所以,她怎麼能甘心就這麼放過他?如果沒遇到就罷了,既然遇到了,既然他又對她動了心,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她怎麼能忍心讓這個人繼續活的風流瀟灑呢?
    心中翻湧的恨意,讓紫菱來不及多加思索,就在綠萍開門的瞬間對費雲帆投去了一個純真的少女被人追求時應該有的眼神,短暫卻足夠讓人回味。她也許沒有那個本事讓費雲帆傾家蕩產,但她卻可以親手在他的心上割下一道又一道的傷口,如同他曾做的一樣。
    沒人比她更清楚費雲帆的喜好,讓他愛上她並不難。
    看,她剛剛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只是一個眼神,就能讓費雲帆那個情場老手誤以為她是一個被媽媽和姐姐過度保護的少女,更加激發他的挑戰欲/望。也許她沒有他在情場的嫻熟手段,但她能玩動的只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只是……紫菱的視線落在了已經關閉的電腦上。剛剛趁著費雲帆第一次敲門時,她已經直接關閉了電腦,可許斌帶著詢問和擔憂的眼神卻已經印在了她的腦海中。
    紫菱迷惘的想:這麼做,值不值呢?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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