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1234
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陸小鳳)銜花釀蜜》作者:朱女【完結】

《(陸小鳳)銜花釀蜜》作者:朱女【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5384個瀏覽者
文案:

故事的開始是因為——
花滿樓躺在棺材裡從極樂樓中出來的時候,身側突然多了一位姑娘。
姑娘身上冷冰冰的,於是一向善心的他把姑娘領回家取暖了。
只是,後來他才發現這姑娘是個喜歡養蜂的,
而且養的還不是普通的蜜蜂……
……
假銀票事件結束後,又處理了不少麻煩的陸小鳳這天終於得了空去了趟百花樓,只是剛一踏進百花樓的大門,他突然發現花滿樓那如仙如畫般的小樓——完全變了個模樣。
陸小鳳(驚歎):花滿樓!!你家的花怎麼……都成這樣了!!
臥槽,這二層小閣樓是讓什麼野獸給啃了麼!
花滿樓:……(沉默)
小龍女:……(一臉無辜的好奇)

本文cp: 花滿樓、小龍女。

內容標籤:武俠 天之驕子 天作之和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小龍女,花滿樓 ┃ 配角:陸小鳳等 ┃ 其它: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一章

  百花樓的生猛動物

  江南名勝繁多,可到過江南的人都知道,再多的美景也比不過一處。

  百花樓。

  那是專屬於花滿樓的小樓。

  朱紅色的小樓沐浴在陽光下,安靜的仿佛是在溫柔的吐息。一條寬敞的樓梯從二層的閣樓直達地面,上面的木漆都是新的,說明這裡的主人只是剛剛入主。百花樓一度被評選為少女們最嚮往的地方:花家富可敵國,對於江南的少女們來說,花七公子這樣一個相貌英俊的黃金單身漢往往要比珍奇瓜果亦或是珠寶玉飾都要引人注目的多。

  現在七公子那雙白皙的手指正從泥土裡穿梭,溫柔的撫慰著嬌柔的鮮花。

  花滿樓已經擺弄了一上午的花草。

  從天剛放晴開始一直到地面灼熱的幾乎要燃燒起來,他還是帶著淺淺的笑意,將一盆盆澆灌的濕噠噠的花放置在向陽處。每一盆花在他的手下似乎都變得燦爛起來,空氣中盛滿花朵吐露出的清新氣息。

  然而,就在他將最後一盆花放到閣樓上後,熟悉的「嗡嗡」聲時隔兩個時辰後再度響起,花滿樓臉色終於變了!

  ……

  如果此時百花樓外有人經過,那就一定能看到一幅神奇的景象。

  安靜祥和的小樓上,一大片玉澄澄長著白色翅膀的「生物」一瞬間呼啦啦如驚鳥一般從花叢中乍然騰飛而起,就像整軍待發的軍隊一樣有組織有紀律的在空中凝成一道粗長的麻繩,而後將長蛇一樣的龐大身軀展開到長達一丈,就像看到了什麼瓊漿蜜液似的爭先恐後的「嗡嗡嗡」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小樓的後院狂奔而去。

  那種瘋狂的架勢不業餘一群餓了七天的野狼,突然發現眼前出現了一隻脫光了毛、護胸叉腿瑟瑟發抖的小雞仔。

  顯然,這群生物的出動也是有理由的——也許是提著一盒甜香味抹著蜂蜜糕點的小廝,也許是一個愛塗抹花粉的漂亮姑娘。

  然而都不是,因為就在「它們」趕往後院的同時,幽靜的小樓裡突然傳來一道男人淒厲的慘叫聲,九曲回環中直入雲霄,甚至由於這人叫聲太過淒厲,即便雙耳靈敏的花滿樓也有些聽不出對方確切的音質。

  花滿樓:「……」

  目前來講,這是第三個受害者。

  他默默的歎息了一聲,不知道又是什麼人……惹到了這群調皮的小傢伙。

  ——

  這些「嗡嗡」的生物花滿樓並不陌生。

  自從小樓裡住了位姑娘,家裡就陸陸續續多出了這些飛來飛去的小東西,儘管花滿樓雙眼已盲,卻也不難猜到這群外來生物定然與家中小住的姑娘有關。

  即便這些大個頭「玉蜂」的食量,大到連他都覺得有些……不忍直「視」。但人活在世上,總是有一兩個心愛之物,他愛花,所以養花,龍姑娘愛蜂,所以養蜂。將心比心來看,這本就是一種美好。

  「花滿樓——」伴隨著入耳的風聲,一道身影淩空閃過。來人雙腳渡空,分明練了一身極為高明的輕功,從後院到閣樓那麼遠的距離騰挪過來也不過是一個呼吸的時間。

  花滿樓笑了。

  這世上,會輕功的人不少。

  可唯有一個人,身為朋友,明明可以直接走正門,卻總是從出其不意的地方現身,即使沒有方才的那道喊聲,他也已經聽到對方那身紅披風拍打視窗的聲音。

  花滿樓向著對方發出聲音的地方轉過身,搖頭淺笑:「陸小鳳。」

  「花滿樓不得了啦,你家後院的蜜蜂都成精了!」

  亮眼的紅披風在閣樓上一閃而過,刷拉一下子飛身上了欄杆最頂上,日頭下胖瘦適宜的影子衣襟身後翻出墨色的浪花,看上去頗為瀟灑俊朗。

  陸小鳳本身就是個風流俊朗的少年。

  而眼下這一招,也是以往陸小鳳泡妹時的專用招數,只是如今使在這裡,卻是無人會懂得去欣賞了。

  身後那群窮追不捨的大個頭蜜蜂顯然不是願意欣賞「酷炫帥哥」的萌妹子,絲毫不留情面的拿屁股上的尾針對著陸小鳳。

  ——生猛到大有一種「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氣勢。

  倘若花滿樓能夠看得見,一定會發現如今陸小鳳不單是身上披了那件紅色披風,就連頭上臉上也多了許多紅色的大包。

  但他大概也猜到了。

  只怕方才那道慘叫的主人,就是眼前這位好友。

  「你怎麼招惹它們了?」

  陸小鳳訕訕的摸摸鼻子:「就是在你家後院捉蚯蚓的時候……不小心把那只蜂窩給捅了。」他與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打賭翻跟頭輸了,便要願賭服輸挖出六百八十條蚯蚓,只是誰知道百花樓的後院居然會有一隻玉蜂窩,還恰巧被他捅翻了。

  自古以來便有莫捅胡蜂窩的說法,陸小鳳不愧是麻煩體質,顯然,從現在看來有很多麻煩都是他自找的。

  「果然如此……」花滿樓無奈的搖搖頭,他心中也知若非有彌散的香味或是被什麼突發事件刺激到了,只怕龍姑娘的玉蜂也懶得成群出動去蜇人。

  花滿樓從衣袖中掏出一隻白玉小瓶。這玉瓶色澤通透,乃是上好的品相,他打開瓶口,一抹淡淡的馨香頓時飄散在屋內。這氣味雖淡,卻甘甜醇厚,即便嗅上兩口也覺得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隨著馨香的揮散,暴躁的蜂群漸漸安靜了。

  待花滿樓做了幾個動作後,龐大的蜂群終於不再針對陸小鳳,而是轉向他腳下的一盆燦爛開放的火紅色鮮花。

  陸小鳳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那群體型很大的白色「蜜蜂」正姿態隆重的撅著屁股在花滿樓心愛的花朵上摳挖著花蜜,一個個膀大腰圓貪吃的沾的滿身都是。那紅色的花搖著枝幹虛弱的不住淩亂,它的花臉上填滿了蜜蜂的身軀,整個開放的花瓣幾乎要被這一大群蜜蜂摧殘到掉落。

  最後「轟」的一聲——,壓塌了。

  原本枝繁葉茂的鮮花幾乎要被碾作塵囂,百花樓上大半片花盆裡的鮮花都急劇縮水,每一隻可愛花瓣都變得殘缺不全。

  陸小鳳:「……」

  陸小鳳咋舌:「花滿樓你家的花……」看上去好淒慘。他摸了摸腦門兒上被蜇的一個接一個的包,突然發現對比眼前景象,自己貌似……還不算最倒楣的一個?

  「它們發脾氣的時候,會吃的很多。」花滿樓解釋道。

  一聽到這群怪物蜜蜂還會發脾氣,嚇得陸小鳳渾身一陣哆嗦。然而等到用玉瓶裡的蜂蜜塗抹了臉上的紅腫,他又開始好奇了:「你什麼時候不養花改養蜜蜂了?看這群傢伙的個頭,難不成是西域品種?」

  這一次花滿樓回答的很快,甚至陸小鳳還能從他的語音中聽出愉快的情緒,「這是龍姑娘的玉蜂。」

  陸小鳳眯起眼,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嘴上的兩撇小鬍子,他直覺自己可能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龍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花滿樓不假思索:「是個很安靜的姑娘。」

  是的,很安靜。

  有時候一天也不會多說一句話,似乎什麼都無法吸引她的目光,但她卻能夠坐在視窗看烙餅的大叔賣一下午的大圓餅。

  花滿樓唇邊染上一抹溫和的淺笑。

  陸小鳳不再問了,他運氣輕功直接飛身到了百花樓的一間客房前。在一個熟悉的地方找一個未曾謀面的女人,陸小鳳只靠鼻子就夠了,他雖然沒有花滿樓的那麼靈敏的嗅覺,可最基本的幽香他還是能分得清的。

  走到這間客房門口時,他停下腳步。

  一個男人願意讓一個女人留宿在自己家裡,這本身就證明了一種好感,陸小鳳知道花滿樓喜歡幫助別人,但他也是君子,一個君子是不會讓未婚的姑娘住在自己家中,除非這個姑娘真正無家可歸,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

  花滿樓的女人。

  陸小鳳的直覺曾經救過他很多次,有些時候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要知道自從花滿樓離開花家一個人住到百花樓後,他一直都怕終日以花為伴的朋友太過寂寞。如果能有一個女人陪伴著花滿樓,那麼對這個生死至交的朋友,他也能放下不少心了。

  陸小鳳的好奇心促使他想要見一見這位「龍姑娘」,但他還是有禮貌的站在門口,比較君子的抬起手準備敲門。

  然而,門卻未等敲響卻自己緩緩開啟。

  一聲鈴鐺的輕響聲過後,白色的弧度恍若女兒舞蹈的動作嬌柔宛然,卻又疾如箭矢一般從門縫中破空而來,白綢裹挾著強勁的內力將最頂端的金鈴生成千斤重。

  金色的小鈴鐺小巧可愛,但想來。

  陸小鳳眉間一凜,伸出雙指,指尖用勁夾住白綢中段,卻見金鈴軟綿綿的拐了個彎,徑直從他腋下穿過。他心知倘若這一擊他躲不過,只怕後面一個人性粽子的形象卻少不了了。

  陸小鳳氣沉丹田,整個身子瞬間拔地而起,他腳下平白更多加一分力道,總算狼狽的躲開。

  對方出其不意的攻擊的確是叫他躲避的異常艱難。

  陸小鳳揭了一把額上的虛汗:「龍姑娘有話好說,怎麼無緣無故就要對在下出手?」

  金玲鎖如來時一般迅速飛回屋內,裡面的人沒有說話,只過了好一陣才聽到屋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是一道淡淡的似乎下一刻便要消散的聲音,只是在旁人聽來,這音色卻好聽得緊。

  還未聽到腳步聲,白衣女子便不知何時已立在門口,神色淡漠。

  「你傷了我的玉蜂,我又怎麼打你不得。」


☆、第二章

  惡霸嚇哭了。

  小龍女清冷的目光轉向此時滿臉紅包形象不雅的陸小鳳,只是始一接觸到對方的視線,這位元往日裡最愛招惹漂亮女人的江湖浪子卻竟是尷尬的轉開了身子。

  陸小鳳摸摸鼻子苦笑一聲。

  他並非是因為傷了對方的玉蜂而感到尷尬。

  而是因為……面前的白衣女子雖衣衫整齊,可依著陸小鳳的目力,觀其微濕的瀑發和周身略顯溫熱的水汽,不難看出自己方才欲要敲門之時——龍姑娘正在沐浴。但凡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恐怕都不會樂意自己沐浴之時有個男人來敲自己房門。

  只是在觀察到這些之前,他到底還是瞧到了龍姑娘的模樣。

  即使衣衫不顯淩亂,但未綰的發和被溫水熏到微紅的肌膚,靜靜佇立於門前的時候,也讓陸小鳳有了一瞬間落荒而逃的衝動。

  ……

  背著身仰起頭,任由屋外燦爛的陽光柔和的落在臉上,陸小鳳心底歎息一聲。

  他想他已經有些明白,為何向來不熱衷於男女之事的花滿樓會容許一個女人、更甚於包容她的「寵物」一起長居在自己家中,而不是禮貌的送走。

  他知道花滿樓看不見。

  但眼前的女子目光純淨的仿佛雪山上的冰水。他猶記得許多年前攀爬過的那座高聳入雲的長白山,從斑駁裸-露在外的褐色岩石到向上綿延數十丈的白雪皚皚,即便以他的內力也幾乎要消耗殆盡,然而其後所見之景,卻讓他深覺自己不虛此行。其上被山下居民成為聖液的天池水,因為長久積累在杳無人煙的山頂,冷的徹骨卻毫無雜質,純的沁心,他一眼看過去湖面上甚至能映出他最純粹的影子。

  天地間只有你一個人,你存在時,整個池水也只專注於你一個。

  眼前的女人無疑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最美的一個,同樣也是雙眼最乾淨的一個,她看著你的時候,好像已經把你整個人都過濾了一遍。

  花滿樓感覺向來靈敏,想來也必定能比旁人更早便清醒地認識到,這個女人,猶如大片的白色鋪展開的單調畫面,而當淺淺的陽光落下來的時候,上面卻開出了絢爛的色彩。

  是一個瞎子也能看到的色彩。

  走廊處傳來花滿樓腳步聲。

  陸小鳳揮手撩開亮眼的紅披風,身後披風邊緣紅浪翻滾,他整個身影在視窗一躍而出,緊跟著一陣爽朗的笑聲後,陸小鳳的聲音遠遠的傳來,還隱隱帶著笑意:「花兄既然佳人有約,陸某便不打擾了,下次再來找你喝……酒。」中間似乎省略了一個字。

  對方聲音有意放輕,再加上距離太遠,小龍女沒有聽清。

  但花滿樓的臉色卻立時有些窘迫,他怔在原地。

  喝喜酒?

  陸兄這是又誤會了什麼……這般想著,花滿樓覺得自己的耳根有些發燙。

  ——

  剛過晌午,城中亭榭點綴其中。大片的荷花自水色澄碧的湖畔漣漪泛起、隨風而碧。城中樹蔭下有賣酒的,夏日裡既解渴又涼爽,有挑扁擔的,上面架著開花蠶豆和椒鹽花生,還有鹵蛋,遠遠的香味飄散,引得近裡不少酒蟲尋味而來。

  岸邊的幾張桌椅坐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走卒販夫亦或遊玩旅客,均是一壺酒,一份花生或鹵蛋下酒。

  這是小龍女第一次逛街。

  百花樓周圍雖然清淨,但再走過一個路口便是這樣人山人海的街道。

  熱騰騰的街道就像蒸籠。

  朝氣蓬勃。

  她從沒如此接近過人群,以前她和孫婆婆在一起,現在她和花滿樓一起,這是第一次,行走在許多人中間,一個是潑墨的山水畫,一個是濃墨重彩的油畫,兩相對比,讓她覺得她好像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與古墓裡不同,這裡的人似乎總是對任何事都懷有極大的熱情,他們臉上會露出或笑或怒或糾結的表情,看上去很古怪。

  但顯然這些人是沒有惡意的。

  因為一路上不管經過什麼地方,總會有人停下匆忙的腳步與她身側的人打招呼,無非都是「花公子,吃了沒?」「花公子,上次多謝公子援手……」「花公子,帶夫人出來逛街啊?」「花公子,您夫人比東頭老李家閨女還好看。」……云云。

  花滿樓一開始還致力於像群眾解釋兩人並非夫妻的身份問題,後來整條街上的人都認為是他面皮薄,也就心領神會的同時心照不宣。

  於是面對一眾老老少少隱晦且曖昧的語氣,花滿樓:「……」

  長街上,一個富家公子哥正搖著扇子不知所覺的盯著小龍女看,待接觸到她轉過來的目光時,終於一頭撞在了身前桐木所製成的欄杆上。伴隨著一聲堪比上午陸小鳳嗓門兒的哀嚎聲,這位富家公子哥頭上頃刻紅了一片。

  他身後的僕從幾欲噴笑出聲,不過礙於前面出醜的是自家公子爺,於是都憋得腮幫子通紅。

  這撞頭的公子生的極為好看,也許是受了家中母親或姨娘的薰陶,他臉上也抹了些珍珠粉和胭脂,看上去粉臉玉面的。只是塗塗抹抹的斷然不如純天然的更自然一些,有花滿樓在前,這公子的樣貌就有些拿不出手了。小龍女雖然分不出美醜,只是這些日子與花滿樓朝夕相處,心中覺得花滿樓更順眼些。

  比大多數人都瞧著順眼些。

  小龍女很多時候都是安靜的隨著花滿樓的步伐走在他身側,也並不喜歡說話,只是她自小長在古墓,頭一次見到喜歡自殘的人,不由得停下步子。

  見她好奇如小孩子心性,花滿樓心中一陣好笑。

  半月前他因為調查家中假銀票事件曾出入極樂樓中,進入極樂樓的唯一方式乃是躺入專門的棺材中,如屍體一樣由極樂樓的人抬著進入,而離開的時候亦然。可就在他當日整個人躺在棺材中離開時,身邊卻突然多出來一位姑娘。

  他雖雙目不能視物,卻也能感覺出偌大的棺材中多了一人。對方出現的無跡可尋,可待他壓下心中的疑惑後,卻發現指尖觸及的肌膚纖細如綢,這是個姑娘,幾乎在一瞬間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無可否認,那個時候他是尷尬的,出於善心,他無措之下只得將這個憑空出現且不通世事的姑娘帶入百花樓居住。

  這一住,就是小半個月。

  有的時候,對方安靜的好像不存在一樣,但更多時候,她不懂的時候也會出聲詢問,就如現在一般,對某些事情感到好奇,於是他也儘量將自己所接觸到的美好的一方面告訴她。就像精心繪製的一副牡丹圖,主人總是會用最鮮豔的色彩去填充它,而不想讓其沾染上任何一種灰暗。

  「姑娘,你這樣看著在下……可是想要跟在下回家?」沒想到僅僅一個愚蠢舉動竟會讓美人兒停下腳步看向自己,頭上撞了一大片紅印子的馬小少爺頓時激動了。

  以往他一般調戲美女的時候都是直接來一句「小娘子,跟爺回去,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等類似霸王硬上弓的口氣,只是這一次所見的美人乃是他平生僅見,他還是渴望能讓對方心甘情願的跟他回去的。

  聽到馬少爺這種無賴的口氣,花滿樓身子一怔,隨後他微微一笑,龍姑娘怎麼會跟陌生人回家呢?

  很顯然,他把自己也曾是個陌生人的事實選擇性忽略了。

  於是他聽到小龍女認真的問道:「你家有甚麼好的?」

  「自然有好的,還有上好的金銀首飾和胭脂水粉,在下家中富足,姑娘若是肯跟在下回去,保管……」在身後僕從的提醒下,馬少爺硬生生將後頭那句「吃香的喝辣的」給收了回去,是了,他要保持君子作風,不然會把小美人嚇跑的。

  「你家有花麼?」

  馬少爺一呆,舌尖差點打結:「沒有花。」馬家雖是大戶人家,可馬老爺最不喜歡花這種東西,所以偌大一個馬家連普通的草都不一定能見幾顆。

  「不去。」小龍女淡淡道。

  「姑娘,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飯罰酒!」明明前一刻被毫不留情的拒絕,馬少爺一顆玻璃心碎了滿地,出言威脅。

  興許是民間話本看多了,馬少爺說起話來也頗有幾分江湖人的氣勢,高手范兒端的夠大。

  這一次小龍女聽懂了。

  若是眼前這位馬少爺說的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這事兒沒完了」這種較文藝的話,或許小龍女還弄不明白,可她小時候師父曾對她說過,有人想找揍的時候,總會喊上一句「敬酒不吃吃飯罰酒」,意思是「你有什麼招數都使出來,我全接著」。

  花滿樓唇邊的笑意淡了,他手邊的寬袖無風自動。倘若這些人要動手,他也斷然不會讓他們傷到百花樓的客人。

  小龍女顯然沒有花滿樓強大的理解能力,她點了點頭,「好。」

  她以前也常與師父比試招數,所以對比試武功並無什麼反感。

  馬少爺及其身後眾人均是一愣,好什麼?

  小龍女細白的手指展開,她輕薄的紗袖中吐出三隻銀針分別插在四隻手指的指間,尖銳的針頭閃著白茫,吐息著無形的內力,刷的一聲朝著馬少爺三處穴道點射。

  眼看著美人兒手中突然有三道光點往自己身上來了這麼一下。

  馬少爺立刻尖叫了一聲,嚇得哭了。

  花滿樓:「……」


☆、第三章【捉】

  高大上去馬少爺家裡做客。

  從小馬老爺就告訴過馬少爺,天上那些飛來飛去的都不是人,萬萬不能招惹!

  馬老爺雖然這麼說,但由於馬老爺作息時間太規律,白天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裡制定商業計畫,晚上偶爾縱欲而後睡覺,所以其實他這輩子也沒見過一次能在天上飛的「不是人」。

  於是通過民間流傳的話本,馬老爺重新修訂了一下這句話:「兒子啊,凡是手持刀槍棍棒的都是二流高手,而手持銀針或摘葉飛花可傷人的全是一流高手,一流的是高大上的‘不是人’,萬萬不能招惹」!

  媽蛋!這不就是銀針嘛!

  馬少爺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顫巍巍且小心翼翼的從肩胛兩處及腰側硬生生的拔出兩枚銀針,他撐著睡眠不足的眼袋仔細的盯著這小巧玲瓏的武器,那認真的表情,幾乎要將自己的雙眼眯成一對蚊香眼。

  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從耳畔消失了,然而這些未曾讓馬少爺燥熱的身體清涼下來,反而就像冬日裡萎縮到乾枯的褐色草地,忽然遇上了一把大火,「呼啦」一聲,燎原了!

  馬少爺從沒想到自己隨隨便便逛個街調戲一下小娘子……它就能遇上一個高大上的「不是人」!

  這是怎樣的運氣啊!

  馬少爺被自己炸棚的運氣震撼了,他老爹一輩子都沒見識過的高大上,居然就這麼被他輕而易舉的找到了!

  他夾緊雙腿,也不去管自己已經嚇到涕泗橫流的形象,反而搓了搓手,換上一副忐忑的表情,然後張開懷抱,以模仿泰坦尼克號的吹風方式向小龍女使了一招餓狼撲虎。只這一個動作,馬小少爺臉上的珍珠粉就簌簌的掉了一半。

  然而隨後一柄摺扇輕巧的抵在他胸前,卻叫他怎麼都前進不得。

  馬少爺瞪了花滿樓一眼,氣的抓耳撓腮。

  花滿樓右手背在身後,左手手執扇,不知何時已然擋在小龍女身前。他烏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馬少爺所在的位置。他臉上還是帶著淡淡的笑容,一個英俊的公子再加上時常的淺笑,總會讓人心生好感。

  「既然我身後的姑娘不願,公子還是不要勉強了。」

  「在下哪兒敢啊!」馬少爺大叫,他著急的擺了著手,挺了挺胸,理直氣壯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我爹,是我爹想見這位高手……姑娘!」

  「這位扇子公子和高手姑娘,難道你們連一個八十歲老人的心願都要無視掉麼?」馬少爺心痛的難以複加,眼角還擠出了一抹淚花。

  「你爹爹的心願,與我何干?」小龍女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對對方的話語表現出莫大的無動於衷和油鹽不進。

  馬少爺從她身上心情沉痛的移開目光,轉而悲傷的雙眼看向花滿樓,心卻有種撕裂一般的鈍痛。是了,他一定是受了情傷,他那麼喜歡她,這可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女人了……可是她為什麼要狠心傷害他?

  「扇子公子你有看到在下哀痛的目光麼?」

  花滿樓輕搖扇子的動作頓住了,他沉吟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其實……在下是個瞎子,公子的表情,在下是看不到的。」

  馬少爺:「……」

  你看不到你怎麼認清路的?這是坑爹呢麼?

  小龍女盯著他黑黝黝的雙瞳,不解道:「花滿樓,你眼睛怎麼瞎啦?」

  人都不願意自己的缺陷被提及,但花滿樓卻不會在意這些傷疤,因為他不覺得自己過得不幸福。花滿樓輕笑一聲,嗓音溫和清朗:「小時候被人毒瞎了眼睛,也就看不到了,不過這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除了師父和孫婆婆,只有你待我好。」小龍女認真的道:「如果遇到害你的人,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花滿樓怔了一下。

  有人認為他是個瞎子太過可惜,有人為他感到心疼,也有人因為他的遭遇對鐵鞋大盜憤恨,卻是第一次有人說要幫他報仇,不是歎息他的遭遇,而是單純的想要他高興一點。他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暖意,雖然只是與龍姑娘相處了極短的日子,也足夠他感覺得到,這個漂亮的姑娘,同樣有一顆美好的心。

  但花滿樓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怎麼?」

  「如果龍姑娘將來遇到這個人,一定不要靠近。」鐵鞋大盜的武功心智遠非常人所及,即使很多年前便有傳聞他已經死了,但在花滿樓的直覺中,對方絕不是輕易會死去的人。如果有一天龍姑娘和鐵鞋大盜對上,即使龍姑娘功夫不差,卻也不一定能鬥得過其人。

  花滿樓不願意讓自己的朋友為自己涉險。

  何況,他早已經不在意了。

  就算成了瞎子,他依然可以像常人一樣生活。

  馬少爺張著嘴,過了好久才找到自己聲音,音調都變了聲,叫嚷道:「你竟然真是個瞎子?」用把扇子就把自己定住怎麼也突破不了對方防線的瞎子?這麼不科學的事情都能發生,這世界都沉睡了麼!

  「你是不是覺得一個瞎子不會像我這麼快樂?」花滿樓側目看向他,搖了搖頭道:「我雖然看不到,卻還能聽得到,感覺得到,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溫柔,花蕾在風中綻放時小心翼翼的顫抖和希望……」

  他的言語,就像一首優美的歌曲。

  他說話的時候誰都不想打斷。

  但這世上還有一種人,只要一聽音樂就想睡覺——馬少爺覺得自己可能被催眠了,他有氣無力的虛弱道:「那個……大俠,在下根本不會武功,什麼雪花飄花蕾搖的聲音都聽不到啊……」

  花滿樓:「……」

  「這樣,我們來說些有意義的事情吧。」馬少爺清了清嗓子,瞬間轉移話題,然後原地滿血復活:「對於一個八十歲老人滿懷期望的誠摯邀請,我們也應該感受一下他晚年那種寂寞無依的憂傷心境,公子你說對不對?」

  「……對。」

  「所以公子,你帶著這位姑娘一起去我們老馬家做客吧!!」捧心狀的馬少爺現在算是明白了,只要他說服了眼前的扇子公子,高大上姑娘一定也會跟去的。

  ……

  最終花滿樓還是被說服了。不是因為馬少爺胡侃亂造的理由,而是因為馬少爺不經意說起他之所以出門是因為有人在他家中雞飛狗跳的亂打架,打架的有三個人,而這三人裡其中一個花滿樓認識,並且不僅僅是認識,他們還很熟——那就是毛和鬍子掛在臉上,看上去就像長了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同樣也是上午剛從百花樓遠遁而去的紅披風俊朗男人,花滿樓最好的朋友。

  朋友與人打架,花滿樓當然要到場。

  花滿樓要去馬家,小龍女自然跟他一起。

  馬少爺在前面抽著鼻涕,氣勢洶洶的引路,一時間惡霸上街雞犬不寧。

  「他為什麼要和別人打架?」小龍女對陸小鳳還有點印象,不過不是什麼好印象,但陸小鳳是花滿樓的朋友,之前的交手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因為他總是在不停地惹麻煩,也許可以說是麻煩總喜歡來找他。」花滿樓為少女普及江湖知識,最後下結論道:「但打架可不是什麼好事,你不要學他。」

  說完他腳步一頓,神色微凝。

  他好像……聽到有人在聲嘶力竭的喊救命,但似乎距離太遠,下一刻聲音便不存在了,莫非是出現幻覺了?

  罷了,大概是昨夜沒睡好吧。

  花滿樓收起扇子,揉了揉眉心。

  ……

  「救命,救命啊……」

  此時距此地幾條街的地方,一個梳著兩隻長長大辮子的姑娘瘋狂的跑在百花樓外的街道上,烏黑如瀑的髮絲因為只在頭頂上梳了兩束,隨著她的奔跑打在她嬌嫩的臉上,這是氣勢與柔弱的結合,沒人不會為她的美貌而沉醉,因為她不單單只有出眾的美貌,當她狀似天真的時候,她能將自己的優點發揮到最大。

  姑娘身後跟著幾個大漢,均是手拿武器,一臉兇悍的咬牙切齒竭力追趕著。

  「別跑!看我們不抓住你!」

  「你跑的了麼!」

  姑娘左撞右撞,隨手將路旁的小攤舀起來仍在身後,小攤上被打翻的煎餅果子撒了這幾個人滿頭滿臉。

  油膩膩的,一片狼藉。

  陽光下,上官飛燕晶亮的目光終於看清一座小樓的牌匾,上面寫著「百花樓」三個字。

  燦爛的花朵迎著微風輕輕拂動,就像在吟誦著最美的詩歌。

  百花樓。

  朱紅色的小樓裡一兩道「嗡嗡」聲漸漸響起,一些貌似透明到可以反光的白色生物慵懶的分佈在閣樓花盆的各處,悄悄的午睡。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四章【捉】

  蜂老爺們也是有脾氣的!

  牌匾上這三個字,讓上官飛燕的眼睛黑的發亮。

  隨著她腳步的停止,她頭上的兩束辮子也靜靜的沉了下來,街道上的混亂似乎全都不被她放在心上了,身後的四五個帶刀的大漢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她眼中再次出現了驚恐的神色,這讓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上官飛燕急促的跑上前,運氣自己那微末的輕功飛身到了百花樓的閣樓。

  傳聞花滿樓的小樓不會拒絕任何人的求助。不論男女還是老少,不論身家,不論容貌。他的大門永遠開著,因為無論什麼樣的人到他這裡來他同樣歡迎——甚至哪怕是一匹受傷的狼或是馬,他都會歡迎。

  上官飛燕堅信花滿樓一定會幫自己。

  就算傳聞中不盡屬實,花滿樓也一定會幫自己。因為她知道自己是個漂亮的女人,見過她的男人會心甘情願為她驅使。

  這一招她已經屢試不爽。

  為了表現出自己武功不濟,上官飛燕還在飛上小樓的時候弄碎了擱在最邊上的兩盆花,是兩盆開的碩大的花,花瓣似乎略有些變了形狀,但由於是鮮紅的色彩、紅豔豔一片,一些細小的瑕疵在旁人看起來並不多麼明顯。

  這兩朵向陽的花,像極了燦爛的微笑。

  然而此時它們一共墜地,花滿樓精心挑選的深褐色花盆發出瓦片落地的清脆響聲,這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小樓,突兀的刺耳。

  上官飛燕蹬蹬蹬的跑在小樓裡,一邊大喊「救命」,紫檀木桌子上的茶水還是溫熱的,清茶傳出縷縷香氣,只是無論她跑到何處喊得多麼大聲,這裡都沒有一個人回應。這是一座空樓。

  人去樓空的空樓。

  上官飛燕傻眼了,她從沒想過像花滿樓這樣的超級宅男居然會有一天決定要出遠門。頓時,一股從肺裡生出的怒氣叫她臉色變得鐵青。

  「站住!把東西還回來!」

  「哼,臭丫頭,看你往哪兒跑,竟敢偷我們東西!」

  身後的崔一洞等人同樣飛身群竄上來,順便再次踩在了前面上官飛燕打翻的花盆碎屑上,泥土的芬芳一下子將他們包圍了。

  「好了,不用再演了。」上官飛燕背對著他們,皺著眉頭厲聲喝道:「這裡根本沒有人,你們是怎麼打探的消息的?!」

  原本按照計畫,應該是由她來接近花滿樓,將他帶去一個地方禁錮住,取得對方的信物,從而引來向來最重朋友的陸小鳳。可沒想到今日委實出師不利,她還只是剛剛開始實行計畫便開始出了差錯。

  這怎能不叫她驚怒?

  崔一洞沒有回應她,其他人也沒有,反而身後突然響起三四道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上官飛燕情商極高,智商也不低,所以她連頭都沒回,直接氣沉丹田,霍地一下飛身而起。待她轉過臉的時候,只見崔一洞等人已然滿面紅包形容極其醜陋,鮮紅的大包密密麻麻的分佈在臉上,看上去又疼又癢。

  上官飛燕倒吸一口涼氣,精緻的小臉也微微有些扭曲了。

  平白無故的,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臉腫了?

  腳下似乎有「嗡嗡」聲響起,很細微,卻逐漸壯大。

  上官飛燕這時候只覺得屁股一疼,一股麻酥的同樣穿透全身,身體各處的血液似乎都沾染上了這種病態的感覺,火燎一般在她體內遊蕩,一隻只在陽光下透明到泛著玉色光華的白色蜂,正撅著屁股上的尾針氣勢洶洶的朝著她嬌嫩的小臉親密的襲來。

  也難怪玉蜂如此瘋狂,畢竟上午剛來個人把老巢給它們捅了,下午就又竄出個人把花盆這麼個暫居地也給砸了,就算是個人都要怒了,更何況是一群未開化的玉蜂!

  上官飛燕渾身汗毛乍起,她頭上兩束小辮甩來甩去,用雙臂護著臉,再也顧不上跟隨自己而來的其他人,一個人運起輕功遠遠的逃遁而去。

  這次,卻是真的要「救命」了!

  ——

  百花樓的鬧劇還另一邊上演,此時花滿樓和小龍女已經隨著馬少爺到了老馬家家門。馬老爺愁得不得了,他正掐著腰仰臉看著房頂,心疼的計算著房屋維修費。整個馬家大宅簌簌的掉下瓦片泥土等物什,看上去頗為淩亂。

  馬少爺蹬蹬蹬跑到馬老爺身邊,以一副同樣的姿勢仰起臉,老馬家父子倆一老一少臉上的糾結表情如出一轍。

  花滿樓剛在門口站定,空中三人卻頓時不約而同收了手。

  「花滿樓?」三人異口同聲,一個比一個驚疑。

  陸小鳳跳下屋頂,揉揉臉上還未消腫的大包,「花滿樓,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也覺得有點不可置信,怎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花滿樓也學會走街串巷了?

  他不由得把目光轉向一旁安靜駐足在花滿樓身側的小龍女,對方衣衫齊整,髮絲也幹透,一張蒼白如雪的臉頰和黑亮的眸子在陽光下秀美而雋永,再次欣賞了一番對方的美貌,陸小鳳摸摸鼻子,訕訕道:「龍姑娘,咱們又見面了。」

  小龍女解釋道:「是花滿樓要來的。」

  「聽馬公子說陸兄在此與人打架,花某和龍姑娘便來看一看。」花滿樓微微一笑,「現在看來,陸兄倒是碰上了不小的麻煩。」

  陸小鳳苦笑一聲:「的確是不小的麻煩,刺面郎君柳餘恨,斷腸劍客蕭秋雨,這兩位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來找我陸小鳳,可不就等於天大的麻煩?」

  「你怕甚麼,既然不喜歡,打跑他們不就好了?」小龍女淡淡的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以陸小鳳這樣的身手,為何會懼怕明顯武功不如自己的兩個人。

  花滿樓不厚道的笑了一聲。

  陸小鳳臉色更苦逼了,他這是被女人鄙視了麼?而且還是個平生僅見的漂亮女人。若是打跑之後事情能解決自然最好,可是就怕他真的把這兩人打跑了,他也就真的被捲進什麼大麻煩裡去了。

  「你若不敢,我便替你打。」小龍女手中冒出一截金玲鎖。

  蕭秋雨和柳餘恨兩人齊齊向後退了一步,他們雖然不清楚眼前這位姑娘的武功如何,可觀其放出武器的出手速度,想來也是勁敵一個。

  「沒想到陸某今日,又多了個願意為陸某出手的朋友。」陸小鳳爽朗的笑了。他不覺得小龍女心直口快有什麼不好,反而感覺很舒服。

  他朋友有很多,可是真正能交心的也就是那麼幾個,這些人無一不是肯為他著想的人,他知道像小龍女這樣的冷清的姑娘,若非真心當他是朋友,是絕不會多管閒事的。

  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做朋友,有時候是麻煩,有時候是幸運。

  小龍女於他來說顯然是後者。

  這是個神奇的姑娘。有高絕的武功,還有一顆琉璃的心,就好像白紙一樣無害,卻願意為朋友做一些勞煩的事。

  然而,神奇的白衣姑娘只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最終淡淡道:「因為你是花滿樓的朋友。」後來,臉上仿佛也柔和了許多:「你有事的話,他會擔心。」

  花滿樓握住扇柄的手輕輕一動,那雙沒有焦距的雙眼也微微亮了幾分。沒有人會不喜歡別人給予的溫暖,他也是。

  這種感覺,並不壞。

  一陣風吹來,陸小鳳的劉海嘩啦啦往臉上亂飛:「……」

  「我是花滿樓的朋友,自然也是龍姑娘的朋友。」陸小鳳掩住受傷的小心臟,儘量自我安慰,隨後轉身朝蕭柳二人喊道:「二位還是回去吧,陸小鳳受之不起,否則我這位朋友就要出手了。」

  「你別說話了,直接讓高手姑娘出手吧!」馬少爺一巴掌把陸小鳳的臉推向一邊,雙眼放光的看著小龍女的動作,像是恨不得化身為小龍女手中的金玲鎖似的,他閑著的另一隻手還順便將自家老爹的袖子扯過來,「爹啊,你快看,我帶著會銀針的高手回家啦!」

  「又來了一個一流高手?!」方才陸小鳳三人在房頂上動手就將他們家屋子打的七零八落了,此時再來個一流高手,那豈不是要把他家祖墳給挖出來了麼!

  馬老爺兩眼一翻,暈了。

  馬少爺:「爹啊……!」

  ……

  「既然陸大俠今日不願跟我們走一趟,將來也還會有人來請的,咱們後會有期。」蕭秋雨抱拳一禮,跟柳餘恨兩人輕身離開。

  兩人嚇跑了。

  小龍女收起金玲鎖,提醒道:「若是再有人來,你繼續打跑他們就好了。」

  陸小鳳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被刷新了,很正經的沉聲道:「龍姑娘你每次的建議都讓陸某覺得……好精闢……」

  聽到陸小鳳略顯憂傷的聲音,花滿樓不由得低笑一聲。


☆、第五章

  考慮一下我們家七童……

  求人辦事的人走了,陸小鳳自然也不會再做停留,他本身就是浪子,平生最常住的地方是客棧,其他時候……或許會去看望一下他分散在各地的幾位紅顏。

  江湖不屬於任何人,而陸小鳳卻是屬於江湖的。

  他回首看了眼花滿樓和小龍女,不得不說,這兩個人一個是他千杯逢醉的知己,一個來歷莫測,卻均是絕塵鉛華,難得的相配。

  陸小鳳現在倒是有些相信緣分這回事了。

  他原先以為花滿樓會取娶一個可以盡心照料他的妻子,然而他現在不這麼想了。他們都錯了,不管是他還是花家的所有人都錯了。花滿樓不需要任何人照顧,也不需要別人為他安排的人生,他一樣可以如常人一般戀愛,去喜歡一個女人,用他的心。

  即使如今還沒能看出什麼苗頭,但陸小鳳就是覺得這兩人之間,有著某種常人難以觸摸的默契。這顯然是個很好的開始。

  「哎呀,長夜漫漫,佳人必定孤枕難眠,看來陸某現在還是踏月而去的好……」陸小鳳扯著紅披風的一角,手上捉著剛從老馬家帶出來的白玉杯,仰頭灌了一口酒水,隨後腳下一點,身子便輕飄飄的飛遠了。

  花滿樓早知陸小鳳不會跟他們回到百花樓,可沒想到走之前他居然會留下這麼一句話,如果這個地方只有他一個人,他也只是笑笑便過去了,只是……現在他身邊,可還有個小姑娘。即使對方氣質清冷,卻決然掩飾不了那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花骨朵般的時候。

  他有些緊張的看向身側的女孩。

  小龍女眨了眨眼,在她看來,陸小鳳實在是個奇怪的人,雖然只是見了兩次,但似乎她每一次見到他都伴隨著一大堆打鬥或是混亂。與花滿樓的安靜相比,陸小鳳一點都不像是他的朋友,倒是和她養的那群玉蜂有幾分相像之處。

  她微微測了側臉,好奇道:「他現在要去做什麼?」

  果然是這個問題……花滿樓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兩頰上的嫣紅慢慢爬滿耳根。一想起面前的還是個小女孩,花滿樓第一次為朋友的口無遮攔而頭疼,小龍女於男女之事還是半分不懂的,這叫他連解釋都不敢。

  「他只是去……練功。」半夜三更不睡覺,踏月而去,是為了練功。佳人有約,是因為男女搭配,練功不累。

  不過五個字,從花滿樓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卻好像從迷宮裡轉了一圈,那麼艱難。花滿樓頭一次發現自己有了不善言辭的缺點,因為江湖上只要聽說過陸小鳳的人都會明白,這樣的解釋沒有半點說服力。

  小龍女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嬌嫩的肌膚在黃昏下微微帶了些血色。十六七歲的少女,純白的衣裙衣緣微揚,小龍女因為疑惑而不自覺的湊近身邊的男子,女子身上特有的清香幽幽的竄入花滿樓的鼻翼中,他靈敏的嗅覺甚至能夠在第一時間捕捉到這種氣味。

  這樣的氣氛太過曖昧了,花滿樓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後退一步,只是一雙小手在他動作的前一刻便扯住了他的衣袖。

  「花滿樓,有人來了。」

  遠處兩個人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正是往兩人的方向走過來,直到這時候花滿樓的心神才慢慢凝聚回來。他轉過身,面朝來人,漆黑的眼睛直視前方。

  塵土飛揚的地方,現出兩道人影。

  「七童~你看我帶誰來了……」遠處一襲青衫的男子嗓門很大的喊了一句,像是生怕前面的人聽不到似的。聽到這個聲音,花滿樓繃起的神經頓時一松,他唇邊彎起一抹笑意,同樣爽朗的回道:「二哥,你怎麼來了?」

  青衫男子埋頭狂奔過來,掐著腰喘了口氣:「娘親怕你一個人太寂寞,就讓我和霞……」花滿軒抬起頭,看到小龍女的時候突然怔住了,最後「來陪你住段日子」這七個字就像囈語一樣從他嘴裡毫無頓挫說出來。

  花滿軒:「……」

  「二哥?」花滿樓疑惑的出聲提醒。

  「七童,原來你、你已經有心儀之人了嘛……」花滿軒突然發現了真相,有點適應不能,和尚似的七童居然也知道牽、女、孩、子、的、手、了!花滿軒頓時淚眼汪汪,欣慰道:「七童你終於開竅了,以後娘親再也不用擔心你的婚事了。」

  每年往花家做客的千金小姐讓他吃飯都難以下嚥——當然,不是因為這些千金小姐不好看,也不是因為飯菜不好吃,只是因為他家媳婦兒總在旁邊看著,一邊吃醋,還一邊扭的他腰都快斷了。打情罵俏倒也沒什麼,可關鍵是他這是無妄之災啊!畢竟誰不知道花夫人請那麼多姑娘來家裡,不過是為了給花家老七選媳婦兒啊!

  現在七童自己帶了媳婦兒回來,以後自己就有好日子過了……花滿軒恨不得立刻抱住小七弟親兩口。

  不過……

  「可是七童……霞兒該怎麼辦?」花滿軒撓撓頭,苦惱了。

  「……」花滿樓臉色一紅,他為方才自己那一瞬間的恍惚而赫然,那種氣氛下,他怎麼會突然像是被蠱惑一般,想要將對方擁入懷中……

  花滿樓急急地辯解:「二哥你誤會了。」

  「誤會?」花滿軒瞥了他袖口兩眼,「小手都牽了,七童可不要口是心非哦。」

  花滿樓手心微動,果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握住那只扯著自己袖口的小手,這只手軟軟的也涼涼的,膚質嬌嫩,他心口就像被什麼扯動了一下,一股莫名而來衝動油然而生,這個世界那麼多人想要直接或間接的對龍姑娘傳播男女情事,他想要阻擋一個,第二個卻不知在什麼時候又會冒出來。

  對方是他帶回來的,他有必要保護她。

  花滿樓面不改色鬆開兩人握住的手,「龍姑娘沒到瞭解這些……的歲數,二哥你不要帶壞小孩子。」

  花滿軒翻了個白眼,十六七歲了還小孩子?七弟就是太迂腐了。花滿軒暫時把霞兒丟到腦後,笑眯眯的看著小龍女:「龍姑娘可是喜歡我家七童?」

  「二哥,不要鬧了。」花滿樓扇開摺扇擋在小龍女身前,不贊同的「看」著自家二哥。

  花滿軒癟癟嘴:「好吧……」

  「不過,龍姑娘,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我們家七童。」花滿軒認真的道。

  小龍女沉默了一下,無辜的點了點頭。

  花滿樓在她身側默默地歎了口氣,還好,二哥你這樣說話……其實龍姑娘她大概是聽不明白的。


☆、第六章【捉】

  「我和你一起。」

  黃昏而來的花滿軒來弟弟家串門,自然要客居在百花樓,與他一道的是瘦瘦小小的霞兒。這是一個身穿粉色輕衫的女孩兒,看上去怯怯的。霞兒原先是花家下屬大通錢莊錢掌櫃的女兒,現在假銀票一事了結,成了朱停師弟岳青的女兒。

  雖然她現下與花家沒什麼關係了,但花夫人到底還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霞兒心儀花滿樓,於是派花家二哥將人送來百花樓。本來按照花夫人的想法,雖不至於想要花滿樓娶了霞兒,卻也想著要適時撮合一下兩人。

  卻沒料到,百花樓在此之前便入住了一個姑娘。

  見小龍女淡淡的目光看過來,霞兒半個身子躲在花滿軒身後對害羞的笑了笑。她來的時候便瞧見面前的女子和花七公子手牽著手,舉止親昵,這不得不令她有所猜測。花七公子雖然帶人寬和,但對女子總是恪守禮度,若非情之所至,怎會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牽著一個女子?霞兒低下頭,神色有些黯淡。

  ——花公子,很喜歡龍姑娘呢……

  四個人走進百花樓,花滿軒第一個發現了閣樓上碎掉的兩盆花。

  「七童,怎麼閣樓上有兩隻花盆碎掉了?」

  花滿軒驚訝的看著地面上蔫兒蔫兒的花朵和上面七零八落的泥土,對此深深的感到不解。七弟「聞聲辨位」能力他還是瞭解的,即使眼睛看不見,他也斷然不會連花盆都放不穩。更何況依照其對花的喜愛,這種事是絕不會發生的。

  花滿軒一邊說著一邊正仔細的托腮思索,未想花滿樓卻突然變了臉色,急急道:「二哥,碎掉的可是放在最東側高臺上的兩盆花?」

  花滿軒打量了一下方位,點點頭:「沒錯。」

  整個閣樓上,也只有那兩盆花……才是玉蜂暫時的新巢,若只是野生的蜜蜂倒也無妨,只是這裡的卻是有主人的玉蜂,花盆碎了,它們也便相當於無家可歸了。花滿樓和小龍女不約而同的往另一邊快步走去——

  百花樓上最大的兩盆花打翻了,連第二個家也被毀了,這分明已經上升到了國際問題,而不是一句倒楣能解決得了的事了。

  玉色的大個兒蜜蜂一隻一隻閒散著孤零零的蹲在閣樓角,周圍連熟悉的嗡嗡聲都沒有幾道了,可憐的小東西們懨懨的,失落的表現在朱紅色的木漆下顯得格外落寞。

  花滿樓蹲下身子,將手中剛取來的一盆開的茂盛的鮮花湊近它們。然而卻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剛剛馴養出來的玉蜂還是小孩子,生氣起來便不願理人。花滿樓歎了口氣,頓時覺得這些小寵物和主人相比,還是它們的主人更可愛一些。

  小龍女見玉蜂軟趴趴的停駐在角落,想了想,從袖口抽出一隻玉色的小瓶,掰開其上的紅塞子,一股極其淡雅的幽香散發在空氣中。最近的幾隻玉蜂似乎嗅到了味道,屁股動了動,往玉瓶的方向挪動了一下,後面又有幾隻聳動了一下,嗡嗡聲此起彼伏的響起,玉瓶口終於迎來了第一隻耗不住的玉蜂,隨後又是第二隻,第三只……

  花滿樓心下一松,也跟著微笑起來。

  ——

  黃昏的小樓沐浴在橘黃色的暖陽下,夕陽西斜,鮮花的影子也變得淡了。空氣中流動來的微風吹走閣樓木漆上殘留的滾燙燥熱,花滿樓靜靜的佇立在小樓上,蔥白的手指溫柔的撫過每一朵花。

  他眉心微凝。

  不單單是碎掉的兩盆花,其餘的花盆也曾被人移動過。而倘若按照另一種思維來想,應該是一個內力稍弱輕功也稍弱的人,踩著閣樓上的欄杆進入了小樓,因為一時焦急,而不小心打翻了兩盆花。花滿樓從案上執起花盆側面的一塊碎土片,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是鳶尾花的香氣,還有一些繁雜的味道。

  這是一個熏著鳶尾花香氣漂亮姑娘,還有一群半個月沒換過鞋子的男人。

  「花公子。」賣燒餅的大叔收工前在樓下喊了一聲,忿忿道:「花公子,下午有一群帶砍刀的人追著一個壞心眼的小姑娘進了百花樓,前前後後大喊大叫了半天被你家蜂子哲了頭臉,現下已經走啦。」

  「多謝告之。」花滿樓若有所思,他在樓上抱了抱拳,微微一笑:「李叔可清楚來的都是什麼人?」

  「我一個生意人也不知道多少江湖事,不過聽說裡面有個叫崔一洞的,其他就不知道了。」大叔撓了撓頭,好心的勸道:「花公子您就是心太好了,也不知來的是不是壞人,可不能再讓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隨便進家門了!」

  「好。」花滿樓笑著點點頭。

  「花公子,我可不是說笑的,若是只有公子一個人倒還罷了,只是前些日子我見樓裡來了個小姑娘,萬一招了賊子,隨意進去了,還不知有沒有壞心思……」大叔繼續嘮叨,他自小就在這個地方賣燒餅,見過的事都多了去了,飛天的遁地的無所不有,說起話來也滔滔不絕,開了話題,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花滿樓心頭一跳,有些無措。龍姑娘在百花樓那麼長時間,他卻沒想過,一個豆蔻年華的姑娘,是需要更精心去呵護的。他曾經猜測過她的來歷,也知道她有一身足夠自保的武功,但說到底,她還是個女孩子。

  「龍姑娘……」

  花滿樓捏了捏扇柄,手心微濕。一片一片缽如紙張的內疚情緒,在他心底層層疊起,讓他突然間有些無措。

  ……

  用過晚飯,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花滿樓破天荒的第一次關上了百花樓的大門,這才回到房間。

  「七童釀的酒果真是江南一絕,難怪陸小鳳總是念念不忘,不行,我家七弟釀的酒可不能讓只讓陸小鳳獨享了……」隔壁房間花滿軒的聲音一絲不避的傳入花滿樓耳中。

  窗沿上嗡嗡的飛來一兩隻乳玉色的玉蜂,相比起一般蜜蜂還要略顯龐大的身軀在花滿樓屋子裡飛了一圈,最後停駐在一朵酣睡的嬌花上,撅著屁股,動作粗魯的使勁兒在花骨朵上刨來刨去。

  「還是這麼莽撞……應該對它溫柔一點才是……」

  花滿樓輕笑一聲,走過去用手指溫柔的撓了撓嬌花的花瓣。花瓣顫抖了一下,顫顫巍巍的一片一片伸展開花瓣,露出裡面嬌滴滴的華芯,玉蜂嗡嗡繞著華芯歡快的飛了一圈,才埋頭將腿上的軟毛沾滿花蜜,頓時變得渾身絨烘烘的。

  花滿樓唇邊笑意更深了,他將窗戶推的更開一些,聽著房間裡越來越多的吵鬧,有些無奈的搖著摺扇,心下好笑,今晚他恐怕不能安然睡覺了。

  夜裡又見朗月。

  花滿樓的房門開合了一下,小龍女側臥在柔軟的大床上也在同一時間睜開了眼睛。她坐起身子看著天色,疑惑的想了想,這麼晚了,花滿樓怎麼又出去了?

  後院裡響起一道輕輕腳步聲,小龍女翻了個身,未曾猶豫的一把推開窗子,窗外明星熒熒,不見白日裡各處都亮堂堂的模樣,反而有種在古墓裡的感覺。四處都是黑漆漆的,唯有燈檯上或點著或未點著的白燭相陪。

  若是換做一般人,此時必定看不清院子裡的人在做什麼,可小龍女自小長在古墓,早便適應了黑暗,幾乎是第一眼看去,她便瞧見那人松松的挽起衣袖,將被陸小鳳一腦袋撞得報廢的蜂巢拿在手心,手指摸索著各處結構,似乎在尋找著破損的地方。

  過了半晌,小龍女忽然意識到自己在視窗站了好久,便自覺地從窗口一躍而下,落在花滿樓身側。

  「……龍姑娘?」花滿樓忽然出聲道。

  小龍女也不奇怪花滿樓為什麼知道是自己來了,只是伸手接過他手中佈滿塵土、類似泥塊的東西,盯著他的雙眼,唇邊也學著花滿樓勾出一個極淺極淺的笑容,只是這個笑容卻誰也沒瞧見,即便是近在眼前的這個人。

  「我和你一起。」小龍女收緊手指,像是生怕對方不許似的,聲音也帶了一分暖暖的溫度:「我也會的。」說完她臉色微微紅了一下,她騙人了。

  但她心中想著——你待我好,我便和你一起。

  她雖然不會,卻不笨,可以來幫忙。

  兩人面對面站著,誰也沒動,手上一人拿著一塊建築蜂箱的土塊,看上去與身上的乾淨極為不符。半晌,花滿樓愉悅的笑了。

  「好,我們一起。」

  ……

  百花樓的大門關了。

  上官飛燕捲土重來的時候幾乎不敢置信。傳說百花樓的大門從來不關,傳說花滿樓不喜歡走出百花樓……傳說……怎麼所有的傳說都沒有一點可取性?

  夜晚的百花樓香氣彌漫,屋頂上蹬蹬蹬響起一陣腳步聲。

  上官飛燕黑紗蒙面,兩隻依然是頭頂兩束辮子甩來甩去,腦後也拴著一束,從背影看去,整個頭部就像一隻被釘在牆上做標本的黑燕子。

  她輕巧的穿梭在樓頂,不期然間鼻翼中嗅到一陣酒香。

  能在百花樓喝酒的人……除了花滿樓還有誰?

  她雙眼一亮,立刻又踩著瓦片找到酒香最濃郁的房間,窗戶是半開著的,隔著小半張窗紗,裡面的人影若隱若現,她向上擼了擼黑紗,擋住臉上有紅腫的地方,微微探出雙眼——

  相貌俊秀,身穿昂貴綾羅的公子正飲酒賦詩。

  此時花滿軒右手搖著扇子,左手蘭花指扣住盛滿花滿樓花釀的白玉杯,開始附庸風雅的舉杯望明月,「再飲一杯……不知今夕……是何年啊……」他沉默著打了個酒嗝,憂鬱的垂著眼睫,看上去極為俊雅。

  花二哥心裡想的可不是什麼筆墨風流漫天才情,摸著自己出門前又被媳婦兒扭的青紫的腰,他只能借著喝小酒的工夫為自己的節操默哀,媳婦兒啊,你什麼時候能再溫柔一點呢?那樣我們就可以愉快的玩耍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七章

  「咳,你確定……這是花滿樓的玉佩?」

  按照青衣樓的消息管道來講,上官飛燕想要找到一個人,必定事先曾見過此人的畫像。但是,有些時候,抽象派藝術顯然無法準確的表達出人體藝術。花家七位公子均是同父同母,本身眉眼之間就極為相似,更何況七人生長環境相同,一身的氣質貴氣十足。倘若花滿樓和任何一個哥哥走出門去,旁人也定能一眼瞧出這是兄弟兩個。

  兄弟七人中,花家二哥是除了花六童之外最宵七弟之人,兩人雖年紀有些許差距,但面部整體輪廓都是相同的。是以,見過花滿樓畫像的上官飛燕幾乎一眼便斷定,屋裡的花滿軒就是花滿樓!

  跳動的燭火將花滿軒的身影倒影在朱紅色的窗戶上,他身姿修長,只是這麼簡單的勾勒,斑斑駁駁,他手舉玉杯,看著晶瑩的酒水在杯中打起漩渦,一圈一圈來回旋轉,就像要將他腦漿都攪出來似的。

  窗外似乎又暗了一分。

  花滿軒眨眨眼,揉著眉心去關窗戶,微涼的濕氣撲面而來,一隻包裹在黑色靴子裡的腳踩在窗沿上,花滿軒順著比夜晚還黑的顏色向上看去,只見模模糊糊有個人影分成兩三個,還在不斷搖晃。

  對面人的六隻重疊在一起的眼睛曖昧的眨了眨,幽深的瞳仁中貌似閃過一抹亮色,但花滿軒喝醉了,他實在有些看不清。

  上官飛燕臉上做出驚慌的神色,即便踩在窗沿上也不住的往後看,她將手裡一塊青色的權杖被她捏得緊緊的,這才轉過頭來躍到花滿軒懷裡,急切道:「公子,有人在後面追我,我可不可以……」在你這裡躲一躲?

  然而上官飛燕話音未落,這邊「身嬌體弱」的花滿軒就被她這出人意料的猛然襲擊,直接撞得暈倒了。

  上官飛燕:「……」

  該減減肥了姑娘。

  屋裡的燭火劈啪一聲,冒著虛弱的煙霧嫋嫋升空。百花釀酒水的香味在整個房間裡乘的滿當當的,分外醇厚,即便聞上一聞,也容易醉人。

  「花公子……」上官飛燕僵著脊背從地面爬起來,忿忿的踢了踢花滿軒的小腿,卻換來對方皺著眉頭的一句令人聽不甚清楚囈語:「媳婦兒我錯了別打我了……」爛醉如泥,勉強維持的公子形象已經隨著頭上發冠的歪掉而漸漸走形。

  「……」

  ……這人真的是花滿樓麼?

  上官飛燕心裡充滿了懷疑,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太對的樣子。但就怕夜長夢多,她還是決定還是趁早把人帶走為好。陸小鳳不樂意捲入他們的麻煩,她便將他最好的朋友花滿樓請回家做客……最好能叫他愛上她,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就像守護在她身邊的蕭秋雨、柳餘恨和獨孤方一樣。

  一念及此,上官飛燕撈起軟倒在地面上的花二哥,一把扛在肩上,飛身上了屋頂,而後跳躍幾下,消失了。

  ——

  後院的兩人專心致志的製造了大半個蜂箱。若非百花樓不缺材料,只怕一晚上還做不到這種程度——畢竟不論是花滿樓還是小龍女以前都從未做過木匠的活計。花滿樓雖然是個瞎子,但他的一舉一動都好似經過千百次丈量一般完美無缺,就像正常人一樣動作分毫不差,即使花滿樓只有理論知識,毫無實踐經驗,蜂箱還是被做出了個大概。

  此時的兩人就像剛從泥地裡滾出來一般,身上到處都是灰塵。

  「做得很好。」花滿樓洗淨手,溫了一下手帕,抬手將小龍女髒兮兮的小臉擦淨,搖了搖頭道:「不過你今天晚上真不該出來。」

  小龍女不解道:「我想幫你。」為什麼不該出來?

  「這種事不應該是女孩子做的。」花滿樓揉了揉小龍女的頭髮,「以後不要自己動手,都交給我做就好了。」花滿樓雖然是為了小龍女的玉蜂才建的蜂箱,但見到對方不顧髒亂,深夜來幫忙,他卻又覺得心疼了。

  以往娘親總盼望著能有個女兒,說是女孩兒一定要放在手心裡寵,現在他家裡也來了個女孩兒,但他卻覺得這個姑娘有點太好養活了。

  就連做最累的木工也願意與他一起。

  一開始想都不想的答應下來,他現在有點後悔了。

  「不好。」小龍女淡淡的拒絕。下次再有這種事,她依然會幫他。她抬起頭,認真的說:「花滿樓,我以為蜂巢沒了它們的家也就沒了,可現在,它們又能回家啦。」

  花滿樓笑,「是,它們有家了。」他微微笑著,敏銳的察覺到面前小姑娘尾音的黯然,花滿樓黑黑的眼睛對上對方雙眼,輕聲道:「你也想家了麼?」

  小龍女怔怔道:「我……也想回古墓,但我不知自己是怎麼出來的,也不知該怎麼回去。」

  「為什麼?能跟我說一說麼?」花滿樓語音裡透著安慰之意,小龍女的來歷很是奇妙,他至今還能想起兩人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對方完全是憑空出現在他身側。他能肯定,在此之前,那裡只有他一個人。

  「我從小跟著師父長在古墓裡,師姐說我們是古墓派的人。」

  花滿樓皺起眉頭,各地大大小小的門派裡面,他從沒聽說過古墓派,而類似門派這樣的古怪規矩,他以前更是連聽都沒聽說過。

  「山上還有一群全真教的道士,師父最是討厭他們,不過現在師父死啦,也就不再找那些道士的麻煩了。」小龍女沉默了一下,語氣中隱約有一絲內疚:「原本師父曾讓我發誓,終生不可出踏出古墓。」可現在,她卻不知什麼原因,日復一日從古墓中居住,下一刻卻突然出現在了外界。

  聽著小龍女的話,花滿樓心下不忍,低低的歎了口氣,手指放在她纖弱的肩膀上,承諾道:「放心吧,等找到古墓派在何處,我就送你回去。」

  雖然盲目的尋找相當於大海撈針,不過……全真教……這個名字卻有些耳熟。

  白色的玉蜂探頭探腦的飛過來,看著自己的半個新家,歡喜的組團圍著繞圈,就像之前對著花朵跳舞一樣。

  「好。」小龍女點點頭,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眼睛在夜晚顯得格外黑亮,好奇的問道:「花滿樓,為什麼他們都叫你七童?你有兩個名字麼?我先前是不是叫錯了?」

  「我在花家排行第七,所以家人朋友有時候會叫我七童。」花滿樓一陣好笑,他怎麼會有兩個名字?他咳了一聲,半點不知道自己現在笑得多麼溫柔,只溫和道:「你也是我的朋友,往後叫我七童便好。」

  小龍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這才想起自己的名字似乎也有不同的叫法,她提醒道:「以前師父叫我龍兒。七童也是我的朋友。」

  花滿樓失笑:「龍兒。」只是剛剛喊出聲來,他卻頓了頓,想來這分明是女子的閨名,龍兒的師父自然可以叫,可自己卻……是個男子。

  只是聽到對面明顯有些微微上揚的應答聲,他還是決定閉口不言,因為,他好像也一樣,覺得很高興。

  他眉色彎彎,

  天色半亮,花滿樓回到房間時終於發現自家二哥花滿軒,人不見了!而當花滿樓推開花二哥的屋門,卻發現一股極淡的鳶尾花味道還彌散在滿是酒香的房間裡。

  ……

  流動著陣陣清香的棗林裡。

  一輛造價華美的馬車停駐在門前,馬車上各處都是花,與百花樓爭芳鬥豔的花不同,這裡的花一朵一朵雖也是新鮮生動的花,卻早已是無根之花。因而這裡只有花香,沒有鮮活流動的生命感。

  馬車前頭戴花環的小女孩眼中閃著狡黠,嫣然的開口,卻好像是說了個笑話一般。

  因為陸小鳳手中執著自己紅披風的一角,聽完她的話卻突然毫無徵兆的笑出聲:「你們說花滿樓落在你們手裡,走也走不了?」

  「你不信?」

  「我不信。」如果是一個月前的百花樓,他也許還會半信半疑,但現在的百花樓,他卻不認為有什麼人能強闖的進去。

  陸小鳳摸著嘴上的小鬍子,笑得很歡快。

  「那你看這是什麼?」馬車裡忽然傳出一道極其美妙的聲音,只是聽聲音便知裡面的一定是個美人,竹制的簾子被一隻白皙柔美的手掀開,萬千花瓣裡正坐著一個黑衣女人,她全身上下都用黑色的衣飾掩蓋住,就連半張臉也帶上黑色的紗巾,只餘下一雙勾魂的眼睛,和掀簾子的一雙手。

  這雙手正托著一隻玉佩。

  這只玉佩與花滿樓隨身的玉佩一般無二。

  陸小鳳接過玉佩,眼睛一寸一寸劃過其上每一道痕跡,半晌,搖頭輕笑,又忍不住「嘖」了一聲,問道:「你確定……這是花滿樓的玉佩?」


☆、第八章

  【炸出來的秘密】

  陸小鳳以一種非常隱晦且同情的神色看著面前的黑衣女人,直將對方看的汗毛乍起才慢吞吞的移開目光。

  是的,當一個人努力去作死的時候,是別人擋也擋不住的。

  在陸小鳳看來,花家裡最不可招惹的不是盛名已久的花老爺,也並非溫柔大方的花老夫人,而是花滿樓的二哥,花滿軒。這無關花滿軒的脾性,而是因為花滿軒的妻子:一個敢於直面生命中任何挑戰、且隨嫁嫁妝堪稱威力無比的悍勇女人。

  陸小鳳這個人,在江湖上的朋友看來,除去武藝高強和夠義氣的優點,其餘那便是好色、貪酒,酒和美人是他生命中決不可缺少的東西,他不會終日喝同一種酒,正如他不會為同一個女人停留。他愛喝朋友的酒,愛喝酒館的酒,但他同樣愛喝另一種酒——喜酒。

  那年春,花滿軒大婚。陸小鳳在宴席上喝了個酩酊大醉。

  陸小鳳醉酒的時候很有特點,往往亂說胡話的時候還能保持著半分清醒,那年頭,少不更事、還不知天高地厚的陸小鳳攬著花滿軒的肩膀哥倆好的不撒手,伸著指頭直言對方口不擇言:「掉入了婚姻的墳墓」「可憐見兒的,為了一棵大樹,放棄了整片森林」……云云。

  不恰巧的,此話被入堂來逮人的花二嫂聽了個正著。

  於是,後來……

  ——在陸小鳳看來,只有三個字能形容得了他當日的悲慟:哭、長、城!

  陸小鳳兩指捏著玉佩的外緣,朝著棗林透出來的燦爛陽光舉起,他憂傷的看著上面清晰的紋路,無奈而又淒涼的深深歎了口氣。

  「陸大俠可有何疑惑?這玉佩,確是花公子身上取來的。」黑衣女人語氣溫柔的說著,即便隔著面紗,陸小鳳也能清楚的感覺到對方在笑,而且笑得很美。這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但運氣似乎不怎麼好。

  「呵呵。」陸小鳳乾笑兩聲,無意識的摸摸唇上的兩撇小鬍子,半晌挑眉問道:「你就是丹鳳公主?」

  「小女子正是上官丹鳳。」上官丹鳳步下馬車,她身姿窈窕,不論走路的姿勢還是嬌柔的語音都像是經過無數次錘煉一般,不可謂不美,上官丹鳳微微俯身行了一禮:「還請陸大俠隨丹鳳回去見我父王,便可見到花公子了。」

  「丹鳳姑娘,我好心勸你一句,還是快快把花公子放了為好。」否則……後果絕不是你能想像的。陸小鳳苦笑一聲,並且迅速在心裡為上官丹鳳點了一隻白色的蠟燭。

  「花公子住在滿是花香的屋子,能安靜的坐一整天,再好不過。」上官丹鳳一步一步走近陸小鳳,直到相隔半米遠的距離,才伸出細白的手指,隔空在他肋骨前劃過,眼中帶著崇敬之色:「聽說陸大俠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

  「你要明白,聽說的不一定是真的,畢竟,肋上插刀會很疼的。」陸小鳳腳步一錯,連忙跳開,三兩下消失在樹梢。

  如果是花滿樓,他一定會跟上官丹鳳回去,即使對方明顯有所圖謀;但如果是花滿軒,他就不想再說什麼了。只要一想到花滿軒被逼著一整天都待在滿是花盆的屋子裡的真相……再過不久就會被花二嫂知道,他後背就涼嗖嗖的。

  但他真的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像陸小鳳這樣愛熱鬧的人,也總是愛看戲的。

  ……

  擺脫了上官丹鳳,陸小鳳再次來到百花樓。

  這次他不是走的後院,而是正正經經的從大門而入,因為他上次真的嚇怕了。

  今天的玉蜂看上去依然不是很友善。陸小鳳眼風裡覷著停駐在花朵上的一個個小生物,面色友善的呲牙笑了笑,大部分玉蜂不屑於搭理他,小部分撅著屁股,拿尾針朝著他,針尖微微閃著銀光,但到還是沒有紮下來。

  「花滿樓。」陸小鳳意氣風發的嗷嚎一聲。

  人做了壞事,往往樂於找一個分享者。陸小鳳剛剛飛鴿傳書花二嫂,估計再過半個時辰花二嫂就會氣勢洶洶的沖出花家了。他決定通知花滿樓之後,自己便跟在花二嫂後面默默保駕護航,順便再次欣賞一下花二嫂的破壞力。

  陸小鳳摸著自己的兩撇小鬍子,丹鳳公主等人必定對他有什麼謀劃,他若是不去看看,豈不是對不起自己這傳說中的麻煩體質?

  小樓裡突然傳來一道略顯焦急的熟悉聲音。

  陸小鳳一愣:「霞兒?」

  「陸公子,花公子和龍姑娘出去找花二爺了。」粉衣姑娘快步跑過來,手指糾結的攪著衣袖的衣緣,急切道:「陸公子,你向來聰明,知不知道花二爺在什麼地方?」

  「花二爺?」陸小鳳哈哈大笑:「我自然知道。」

  ——

  花滿樓雖是個瞎子,可他卻足夠聰明。將鳶尾花的香氣前後聯繫起來,花滿樓順著崔一洞這條線索終於弄清了上官飛燕的位置。

  兩人騎著快馬趕到大金鵬王的住所的時候,連馬都沒下,便聽這座巍峨的充滿了異情風味兒的宮殿響起了一聲「平地驚雷」,高大的建築轟隆一聲,整塊大花園裡的泥土水準上升又下降,直接天然翻新了一遍。

  「龍兒,小心。」震耳欲聾的聲音折磨著花滿樓的神經,但他沒有捂住耳朵,反而伸手扶住差點驚馬的小龍女。

  旁邊茂盛的樹上,一道紅色的身影輕巧的落地,正是多日不見的陸小鳳。陸小鳳嘖了一聲,看了眼大金鵬王的宮殿,唏噓的搖了搖頭:「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聽到這個輕佻的聲音,花滿樓翻身下馬,黑黑的眼睛轉移到陸小鳳身上,奇道:「陸小鳳,你怎麼會在這裡?」

  「霞兒說你們在找花二爺,我在這裡,自然是等你們。」陸小鳳摸著鬍子笑起來,擠眉弄眼的接著道:「不過我現在倒是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花滿樓,你什麼時候也會這樣稱呼姑娘家了?」

  花滿樓近幾日被他的嘴巴損的不輕,故意避過這個話題,板著臉道:「陸兄,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正說話間,一身暴發戶氣質的大金鵬王急匆匆的從宮殿大門沖出來,一張老臉拉的老長,眼睛毒蛇一樣盯著門口施施然走出來的紅衣女子。

  「你要做什麼!」大金鵬王強裝氣盛,但實際上早已外強中乾。他身側是一身黑衣的上官丹鳳,同樣灰頭土臉,一身狼狽。兩人從沒想到,抓錯個人竟然會招惹到這麼一個潑婦。

  「敢欺負我相公,你們好大的膽子!」紅衣女子橫著一腳踹在金剛大門上,她手指在腰間一抹,指尖又夾了兩顆銀色的小球,「一個老不死的,還有一個愛勾引人的,也不看看花滿軒是誰罩著的,小心老娘油炸了你們!」

  「轟」「轟」兩聲爆響,響徹在大金鵬王和上官丹鳳身側。

  花園裡的土再次翻新了一遍,一具深埋在土裡的屍體被這三炸直接炸飛到半空中,往花滿樓頭頂掉落下來,小龍女冷著臉,手中白綢一抽,伴隨著「啪」的一聲脆響,屍體頓時轉了個方向,朝著陸小鳳的懷抱飛去。

  陸小鳳尖叫一聲,猴子一樣飛快跳到花滿樓身後,悲憤道:「太欺負人了,花滿樓你快管管她。」

  花滿樓搖頭失笑:「她還什麼都不懂,你怎麼總跟她計較?」

  小龍女收起金玲鎖,好奇的看著地上的屍體,「七童,這個人一隻腳上有六根腳趾。」她想了想,又遲疑的問道:「你們……也都有六根腳趾麼?」

  花滿樓無奈的搖了搖頭,輕歎一聲:「……不是的,正常人是五根腳趾。」

  花滿樓看不見,但陸小鳳卻低頭瞧去,只見地面上的屍體果真有一隻腳沒了鞋子,其上六根腳趾暴露在空氣中,伴著屍臭氣味的烘托,甚是靈異。


☆、第九章

  【 「七童,我不欺負你,也不叫別人欺負你。」】

  不過這次陸小鳳倒是來了興致。他也不顧屍體剛才是否差點砸到自己,反而湊近了細細打量。死者為大,他沒有動手查看,而是盯著對方異乎常人的六隻腳趾看。他冷笑一聲:「我想不出,一個如此富有的人家,卻怎麼又會自家花園裡埋下一具女子的死屍。」

  「在何處生活,自然死後也會埋在何處,這又甚麼奇怪?」小龍女不解道。她自小長在古墓,她的師祖死後躺在古墓石室的棺材裡,她的師父死後也同樣躺在師祖旁邊的棺材裡,等到將來,她也會如此。

  人死如燈滅,燈芯卻還在原先的地方。

  陸小鳳眼睛一亮,又搖了搖頭:「你說得對,也不對。」

  「也許這個死去的女子是本家人,卻又意外被人害死,兇手為了掩人耳目、掩蓋事實,便將她埋在花園裡。」花滿樓在某些時候能夠準確的理解到陸小鳳的想法,「恐怕就連真正的兇手都沒想到,屍體會被二嫂突然炸飛出來。」

  「總覺得又遇上了什麼陰謀。」陸小鳳將屍體踢到一棵大樹後面,又用泥土遮掩起來,拍了拍手:「好在除了你我三人外,再沒人瞧見。」

  花滿樓無奈一笑:「陸小鳳……你越來越懶了。但我知道,你總會弄明白這件事的,不然你會一整晚都睡不著。」

  「怎麼會,我可是天下間最不愛管閒事的人了。」陸小鳳攤手,表示自己是如此的無辜。

  花滿樓:「呵。」

  陸小鳳:「……」花滿樓你這聲輕笑是怎麼個意思……

  ……

  「我們的人並未見過花滿軒公子,不知這位夫人如何稱呼?看來我們之間大概是有什麼誤會。」兩次三番的被雷砸,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了,更別說養尊處優的大金鵬王。但由於形勢所逼,敵人火力太大,這邊招架無力,只得稍顯服軟。

  他整了整淩亂的衣衫,低沉的聲音雖然帶著下命令的口氣,卻已軟和了不少。

  「誤會?呸!咱們梁子結大了,老娘是花家老二他媳婦兒沈嫣,甭管你是大金鵬王還是孔雀大明王,敢招惹我沈嫣。就是天王老子也拿炮把你轟下來!」紅衣女子不要錢似的又往宮殿裡砸了一顆硝石霹靂彈,屋頂上精緻的瓦塊已經掉落的差不多了。

  大金鵬王嚇得頭疼,連忙揮了揮手:「有話坐下來好好說,要是底下的人真的請錯了人,我親自給夫人賠禮如何?」

  沈嫣斜睨他一眼:「老掉毛,賠禮可以往後排一排,你最好還是先把我相公放出來,否則,我不確定你的房子還保不保得住。」

  「好個刁婦。」上官丹鳳口下發狠,同時手中三枚飛鳳針瞬間從她指尖迸發,分別刺向沈嫣潭中、天池等三個大穴,其人出手之狠辣,叫一旁觀忙著看戲的陸小鳳也不由得狠狠皺起眉頭。

  一道挾著風聲的紅影閃過,陸小鳳手中夾著三枚銀針,而小龍女更是比其先一步出手,將沈嫣裹在寬大的金玲鎖內,生生拽著人往旁邊平移了三步。

  陸小鳳擋在沈嫣身側,隨手將飛鳳針扔在地上,他摸著鬍子笑著打招呼:「丹鳳公主,咱們又見面了。」

  「陸公子果然夠朋友,今日可是為了花滿樓花公子而來?」上官丹鳳像是吃定了陸小鳳的性子。一個名動江湖的人,必有他的可取之處,陸小鳳雖是個浪子,可他重視朋友,因此他只在短短幾年便創出極大的名聲,譽滿江湖。

  「在下才是花滿樓。」花滿樓搖著扇子走近,一雙黑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上官丹鳳,「姑娘那晚請到的人,是花某的二哥。」

  上官丹鳳:「……」

  一隻銀色的小球叮噹一聲落在正在愣神的上官丹鳳身邊,轟隆一聲將她黑色華貴的衣衫炸的七零八落,腿上和手上的雪白肌膚若隱若現,臉上的黑色面紗也隨著這一聲巨響……灰飛煙滅。

  陸小鳳的目光雷達一樣順著她的臉頰掃描,心底忍不住失望的一歎。

  眼前這位丹鳳公主五官精緻是精緻,那雙眼睛也足夠勾人,只是不知為什麼,他看到對方臉型的時候,總覺得似乎凹凸不平一樣,左邊臉較大一些,右邊臉較小一些,怎麼看怎麼彆扭。

  ——顯然,再高明的易容術也遮掩不了被玉峰蟄腫的臉蛋兒。

  「別扔了!」上官丹鳳捂著漆黑的臉,簡直要怒了!

  於是,又是一顆霹靂彈從她頭頂降落。

  大金鵬王:「……」

  「敢暗算別人,就要做好血的覺悟。」花二嫂手心托著三四顆銀色的小球,還拿起一隻在指尖打轉,那漫不經心的動作,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掉在地上爆炸似的。

  陸小鳳默默地往遠處移動了一步,花滿樓握著小龍女的胳膊也跟著後退了一步。

  小龍女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花二嫂的舉動,勾了勾花滿樓的手指,眼睛黑亮亮的,恰能顯示出主人的好心情,她抬起頭:「花滿樓,我喜歡你的家人。」

  花滿樓縮緊手掌,握著她的手指,僵直著脊背微微點頭:「恩。」他知道這個姑娘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而已,而她口中的「喜歡」……也不是外人想像的那樣複雜,大約只是一種高興情緒的表達。

  但他還是沒來由的勾起了嘴角。

  陸小鳳心下暗笑,竄到他倆身側出聲調笑道:「哎哎,龍姑娘啊,你就只喜歡人家花滿樓的家人?你不喜歡花滿樓啊?」

  「七童,我自然是喜歡的。」小龍女語氣認真,並不敷衍。

  喜歡七童……花滿樓心頭一跳,只覺得現在將對方的手指握在手心,有些發燙,正在他耳根染上一抹霞色的時候,卻聽小龍女又道:「就像七童喜歡你這個朋友一樣。」她後面的這句話是對著陸小鳳說的,只是聽到聲音的兩個人卻臉色相當古怪。

  花滿樓頓時哭笑不得。

  陸小鳳忍不住幸災樂禍的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在他耳邊戲謔道:「花滿樓,任重而道遠啊……」

  「那你也喜歡我麼?」想了想,陸小鳳又滿懷期待的追問道。如果小龍女只把花滿樓當朋友,那他陸小鳳也是對方的朋友啊,陸小鳳總是忍不住逗一逗小姑娘,其實他更想看見的是花滿樓有一天會做出便秘的表情。

  但顯然,他沒有機會了。

  小龍女專注的看著他,半晌開口:「不怎麼喜歡。」

  陸小鳳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哽在喉嚨裡上不來下不去,他哭喪著臉揉了揉胸口,突然覺得一瞬間有什麼碎掉了。

  花滿樓輕笑一聲,小龍女見狀,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笑,但也跟著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展露的笑顏如冰雪融化,花滿樓動了動手指,「龍兒,你在笑什麼?」

  小龍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古怪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剛才在笑?」

  「你可不要欺負我看不見。」花滿樓笑著搖了搖頭,他已經感覺到對方調皮的動作,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就連身邊的空氣都變得輕鬆了。

  小龍女握緊他的手,帶著他的胳膊前後搖了搖,就像小孩子玩過家家一樣的動作,幼稚的可愛。但花滿樓沒有覺得好笑,他只是靜靜的聽著,因為對方就像是做出什麼承諾一樣,鄭重的對他說:「七童,我不欺負你,也不叫別人欺負你。」

  就像很多很多天以前,她好奇他眼睛看不到的時候,認真的說:「除了師父和孫婆婆,只有你待我好。如果遇到害你的人,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因為被真心相待,所以以真心待人麼?

  花滿樓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仿佛不知在什麼時候落上了一片一片的雪花。

  你有沒有聽到過雪花落在屋頂的聲音?有武功的人也許聽得到,但真正有心的人,就算閉上眼睛,也能夠看得到。那是很輕很輕的畫面,雪花落下的時候並不覺得寒冷,融化後暖烘烘的,幾乎要將他灼燒殆盡。

  花滿樓捉著她的手,幼稚的前後晃了晃,又晃了晃。

  陸小鳳眨眨眼,誇張的捂著胸口做出受傷的表情,從原地竄了出去,嘴角也掛著微笑。看來這一次,真的要喝花滿樓的喜酒了。

  ——

  花滿軒「無罪釋放」的時候,正是大金鵬王最後一個完整的宮殿完全化為廢墟的時候。以前花二哥從不知道面朝大海為什麼會有春暖花開的感覺,但現在他知道了。

  面朝廢墟,他眼中依然能看到春暖花開。

  自從進入那間滿屋子都是紅花白花紫花藍花菜花的屋子後,他的眼前便全部都是鮮豔的顏色,色彩斑斕,每一朵花開的時候都有細小的聲音,每一朵花謝的時候都飽含著一種最後的呻-吟,比人間絕唱還好聽,這可是天地間自演自化的陽、春、白、雪啊!

  ——可這不應該是七童的劇本麼!

  被大金鵬王和上官丹鳳極盡精神折磨的這兩天,花滿軒默默地下了個決定,請讓他媳婦兒來毀滅掉這個一直妄圖複國的王朝。

  大金鵬王宮殿的廢墟外,花滿樓、小龍女和陸小鳳面面相覷。

  花滿軒緩慢的走過來,就如同剛從靜態變成動態的畫面,他看著紅衣的沈嫣,輕聲道:「媳婦兒,還等什麼……」

  他扭了扭手指,嘎貝兒嘎貝兒響。

  露出森白的牙齒。

  「上!」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十章【捉】

  【「這世上可有個古墓派?」】

  ……

  「是哥薩克的鐵騎踏破了我們的城門,將我們拖出了富足安樂的生活,讓我們見識到戰爭的殘酷。」

  「我們的王朝自先祖起便是神聖的血脈傳承,雖然它已經沒落,但只要有我在,有我的臣民,在有我的子孫後代,它依然會永遠傳承下去,它就像一個不屈的信念,熔鑄在我們的意志裡……」

  大金鵬王神色高深的端坐在廢墟上的黃金椅上,雖然他臉上早已青青紫紫沒有多少完好的肌膚,但他聲音依然低沉有力,語句間抑揚頓挫,讓人忍不住要跟著他的節奏走。

  大金鵬王舉起手上的指環,那是一隻鑲著寶石的指環,那顆寶石又大又亮,就好像是他驕傲和自信的根源。

  一個國家的傳承,凝聚著一代一代人的鮮血凝注而成的城邦,永遠是需要別人仰望的。

  如果在發現那具掉落的女屍之前,陸小鳳也許會覺得他很偉大,起碼這是一個有尊嚴有勇氣有信心的人。但是一旦先入為主的認為這個地方曾發生過什麼奸邪之事,便不會這麼輕易去相信,這是人之常情,就算陸小鳳也不能免俗。

  「那又如何?你的國家有沒有沒落,你又想做什麼,關我們何事?」花二哥和媳婦兒沈嫣聯手將大金鵬王等人生生揍了一頓後,現在又開始和對方講起道理來了。花二哥懷裡攬著自家媳婦兒,啪的一聲收起手中的摺扇,花二嫂會意,右手指尖頓時又顯出一枚銀色霹靂彈。

  看到又是一枚殺傷力強大的霹靂彈,大金鵬王不動如山的臉皮抽了抽。

  「小女請錯了人,好在未曾鑄成大錯,我在這裡給二位賠罪了。」大金鵬王這時候才知道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早先便道花家七童脾氣好的沒話說,可怎麼到了對方哥哥嫂嫂這裡,居然兩個胡攪蠻纏的人?大金鵬王懇切道:「你看你們炸也炸了,怒氣也發了,之前的不愉快就一筆勾銷吧?」

  「和解的話……也不是不可以。」花二嫂掰著手指頭數著:「在你這裡我用了十八顆硝磺霹靂彈,這東西造價高,雖說是我外祖送來的,但也不能白用在你身上啊你說是吧?我手裡邊的都是非賣的上品,有價無市,一顆就算你三百兩銀子吧,一共就是五千四百兩銀子……」

  「我相公被你們困了這麼多天,精神上似乎出了點問題,按照花家二爺的身價折算半成,便宜點算你十一萬五千四百兩白銀。」花二嫂雖是絕不吃虧的性子,但她也是做過生意的人,知道第一次開口需得恰當才能拿捏住對方。

  陸小鳳嘖了一聲,豎著拇指對花滿樓道:「二嫂這麼會做生意……不愧是你們花家出來的。」

  「身處花家,耳濡目染,花某勉強也會一些的。」似乎對陸小鳳的說法感到新奇,花滿樓也來了興致:「陸兄要不要試一試?」

  陸小鳳訕訕的摸摸鼻子,他實在想不出花滿樓討價還價的樣子,但他也不準備去試一試,因為花滿樓從不說空話。

  小龍女打量他一眼:「陸小鳳,你也有銀子麼?」

  「……」陸小鳳悲憤道:「龍兒妹妹,雖然我陸小鳳是浪子,但不是所有的浪子都是身無分文的……」

  「那銀子是什麼?」小龍女好奇的追問:「正常人都有麼?……還是像方才六個腳趾那樣的人才有?」

  陸小鳳抹了把汗,連忙說:「是,正常人都有。」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舉在身前,來回搖了搖,再遞給小龍女,普及道:「看,這就是銀子,還有一種銀票,跟銀子的作用差不多,是紙做的。」

  「哦,它有什麼用?」

  「可以買東西,住店吃飯看美……咳……都需要銀子。」陸小鳳一直都知道小龍女對一些人人本能的事不甚清楚,但他從沒料到對方居然連銀子是什麼都不知道……陸小鳳儘量解釋的動些:「就像百花樓下面那些賣蔥油餅的,你如果想買大餅,就要給他銀子。這些人賣東西,就是要賺銀子。」

  小龍女怔了一下:「可是,有一天我瞧見許多人在吃,便直接把大餅拿走了,沒有給他銀子。」

  花滿樓了然:「……難怪那日你說不怎麼餓,便沒有吃晚飯。」

  這次變成了陸小鳳開始忍不住發問:「你沒給銀子,他便沒問你要?」總覺得天底下應該沒有這種好事吧。

  小龍女搖搖頭,「他只對我說:姑娘,拿好。」

  小姑娘聲音清冷冷的,只是簡單的重複,顯然什麼都不懂。

  花滿樓薄唇微抿,忍不住握緊她的手,只覺得她說話時候這副樣子一定分外好看。

  「他不忍心問你要銀子,如果換了是我或者花滿樓,也不忍心。」陸小鳳輕歎一聲,突然眼前對白衣小姑娘充滿羡慕,又突然有些感動,情緒換了好幾個,最後心下一動:「便是賣蔥油餅的人,也許沒有太多銀錢,也沒有什麼地位,但比許多人都要善良。」

  他又想起花園裡炸出來的那具女屍,觀其身上的衣料也知,這斷然不是什麼尋常人家的女子,可惜卻因為富貴人家富貴事,早早的失了性命。

  這世上的人,為錢財為名利爭奪不休,卻根本不懂得什麼是生活的意義。

  ……

  這邊冷汗涔涔的大金鵬王聽到十一萬五千四百兩白銀的時候差點白眼一翻,暈厥過去,不過他也不是個傻的,鎮定了一下,道:「我們既然冒犯了花二公子,補償是應該的。」

  「態度良好可以從輕處置。」花二嫂滿意的點點頭。

  但陸小鳳卻眯起眼。

  他不覺得大金鵬王不會這麼好說話,也不會傻到平白被炸了房子、還要歡天喜地的給別人倒貼錢。

  果然,大金鵬王語氣一頓:「原先的金鵬王朝的確有那麼多財富,甚至更多,但是國破時先王將國庫的財富分成四份,分別給了四個心腹重臣,讓他們帶我來到中土以謀劃日後的複國……只是,除了我舅父,其餘三人帶著許多的財產不見了。」

  「這三個人便是上官木、平獨鶴、嚴立本。」上官丹鳳沒有看花滿軒夫妻倆,而是緊盯著陸小鳳,隨後道:「這是他們以前的名字,而一年前,我們終於根據當年的蛛絲馬跡查到了這三個人。」

  陸小鳳:「哦?」

  上官丹鳳從大金鵬王掩埋在廢墟的寶座底抽出三隻畫卷,第一張是關中珠寶閻家的閻立本,第二張是獨孤一鶴,大金鵬王說他是青衣樓的主人,至於第三張乃是陸小鳳的好友,霍休。

  陸小鳳心情驟然下沉。

  「哎呦,你還想讓我們幫你把財產要回來不成?」花二嫂哼了一聲:「一口價,十二萬兩白銀。」這就又漲了一萬多。

  大金鵬王:「……」

  大叔,你還不夠奸啊!

  離開之前,花二嫂輕鬆的拿走了大金鵬王愛不釋手的指環作抵押,為了讓陸小鳳順利的幫忙,大金鵬王的資產直接縮水了近八成!

  陸小鳳沒有考慮太久便答應下來,因為他也想要查個究竟。

  「大金鵬王說的也許是真的,但我還要去找兩個人。世上沒有這兩個人不知道的事,也沒有他說不準的事。」

  行至半路上,陸小鳳扯著韁繩,胯下的馬匹嘶鳴一聲,和花滿樓、小龍女一同調轉馬頭,往相反的方向趕路。

  他要找的是大通大智,傳說中的兩個怪物。

  大通大智住在一個很深的山窟裡,深不見底。而一個問題五十兩銀子的規矩,分明要價太高,但依然有人願意跑來做這樣的生意。

  花滿樓在陸小鳳之前丟了五十兩銀子進去,率先問道:「這世上可有個古墓派?」

  此言一出,不光是陸小鳳愣了,就連小龍女也身子一僵,雙手攏在身前,眼中隱隱帶著某些期待。陸小鳳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心下已經肯定這古墓派畢竟和花滿樓帶回來的這個姑娘有關。

  不過……古墓派?

  能培養出這樣高手的門派,怎麼他從未聽說過?


☆、第十一章【捉】

  【陸兄,你臉上的表情其實七童都能感覺到的。】

  山窟裡沉默了一陣,半晌,一道低沉蒼老的聲音從甬道中傳出:「這世上並不存在古墓派。」他第二句話卻說:「但有人見過古墓派。」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既然不存在古墓派,那又為何有人見過,你的前後兩句話不是很矛盾麼?」他小心的看了眼小龍女的神色,見其臉色依然平淡,心底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任誰在有機會知道師門消息的時候,卻被告之自己的師門並不存在,恐怕心裡都不好受。

  花滿樓心中已經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他眉頭微皺,大通大智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說……古墓派原先存在過,但是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山窟裡的聲音並沒有回答陸小鳳的話,而是繼續講述道:「十六年前,大明皇帝曾在夢中見過一處高山,山下山上的人都稱其為終南山,上上有一處道教,香火鼎盛,教內人人武藝高強,而這古墓派,卻是同樣位於山上的一處傳承。真正的夢境……我所得知的也不甚清楚,但傳聞,皇帝在夢中曾見過古墓派一白衣女子,但是食指內力吞吐便可于練劍石上刻詩,實乃神仙手段。」

  陸小鳳倒吸一口涼氣:「果真人外有人。」說著他重重的歎息一聲:「不知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單憑指力便能于練劍石上刻字,也許就是內力極高的一種體現,只是這世上有更多的人,根本觸摸不到這樣的層次。」

  山窟裡沒有再傳出聲音。

  一個問題五十兩銀子,他已經回答了一個問題。

  陸小鳳剛聽了冰山一角,自然不願這麼簡單的翻過頁去,於是又朝裡面扔了五十兩銀子,「你可知這白衣女子刻得什麼字?」

  「子房志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重陽起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複知非,收心活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於今終南下,殿閣淩煙霧。」山窟裡的聲音道。[1]

  收心活死幕……不知是何等心灰意冷才寫得出。

  這分明是個才情實力都足夠高傲的奇女子,於感情之事,卻偏偏叫其求而不得。世上萬物果然是最不公平的,可到頭來,卻發覺它也是最最公平的。

  「此詩若當真為那白衣女子所刻……」陸小鳳搖搖頭,心中那點憐香惜玉的柔情頓時充了滿腔,也不知是何滋味:「可惜了。」

  可惜了,到頭來,情字何解?

  「活死人墓便是古墓,刻字的是我祖師婆婆。」小龍女肯定道。

  她這是頭一次自外人口中聽到古墓派的辛密,說的還是她祖師婆婆的事蹟。以往她師父閒暇時候最喜歡同她說這些,但師父去世之後,只剩下照顧她的孫婆婆,孫婆婆是不會講故事的。

  小龍女話音一落,不說陸小鳳,就連山窟裡的大通大智也怔住了。

  「怎麼可能……」山窟裡似乎傳出大通大智的聲音,但由於聲音太小,還沒傳到洞外就消散了。

  如果沒有古墓派,那麼小龍女是怎麼出現的?若是當真是小龍女記憶出了岔子,那她所言怎麼還能對的上大通大智所言?

  況且,傳說中古墓派有一白衣女子,而小龍女也同樣是一身白衣,若說兩者當真沒有關係,就連陸小鳳也不信。

  他揉揉眉心,只覺得事情越來越亂了。得知小龍女的來歷居然比大金鵬王的話還要撲朔迷離,陸小鳳簡直要以為這個世界的神話都要成真了。

  夢中人的徒孫出現在現世的十六年後?

  陸小鳳根本無力相信。

  花滿樓轉過身,手掌搭上小龍女的肩膀,他看不到小姑娘的表情,但他能感覺得到對方的心情有些失落,花滿樓柔聲道:「龍兒,既然大明皇帝曾夢見過,也許古墓派就像海市蜃樓一般在世上的另一端,只要我們找到終南山,就有很大可能尋到古墓派。」

  小龍女嗯了一聲,慢慢的將手指放入花滿樓掌心,冰涼的觸感如消融的冰雪,花滿樓眉心微凝,溫柔的將對方的手指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在掌心運起內力,企圖讓她暖和一點。

  「尋不到,也沒甚麼。」小龍女看向遠處的一大片群山,她雖對外人極少接觸,但也能聽得懂大通大智的話。明明前一刻還在古墓中,後一刻就出現在花滿樓的身邊,這本就是無法解釋的事,她以前想不通,現在也不願去想了。

  花滿樓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黑黑的眼睛「看」著她,微微一笑:「尋不到,百花樓也永遠是你的家。」

  小龍女眼睛黑亮亮的,抬眸淺淺一笑:「嗯。」

  「不光是百花樓。」陸小鳳笑了笑,「就算沒有花滿樓還有我陸小鳳,龍兒姑娘,我們不是朋友麼?」

  「不會沒有花滿樓。」花滿樓不贊同的對著陸小鳳,鄭重強調。

  陸小鳳攤了攤手:「好吧,我說錯了,就是沒有陸小鳳也還有花滿樓。」陸小鳳委屈的說完,突然隱晦的對小龍女眨眨眼,一邊挑眉,一邊向著花滿樓的方向努努嘴。

  小龍女疑惑的看著他臉上豐富的表情。

  花滿樓:「……」陸兄,你臉上的表情其實七童都能感覺到的。

  在花滿樓無聲的譴責下,陸小鳳訕訕的摸摸鼻子,又往山窟裡送銀子。這次他問的是大金鵬王的事,因為整個事件有他的朋友霍休在其中,陸小鳳一直不希望這是真的。然而事實證明,大金鵬王所言不虛。

  許多年前的確有個金鵬王朝,霍休也的確是金鵬王朝的大臣。

  陸小鳳臉色不變,但心情已經不復先前的期望,任誰知道自己相處多年的朋友居然是貪圖主人財產的人,恐怕心情都不會很好。陸小鳳是浪子,但他與朋友肝膽相照,他相信自己的朋友都是如自己一樣的人,但事實給了他一記重擊。

  花滿樓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小鳳扯出一個笑容,只是這個笑比哭還難看。

  小龍女拿著花滿樓剛送給她的荷包,從裡面掏出五十兩銀子,看了半晌,直接拋向山窟裡,果然山窟裡再次響起先前的低沉聲音,「五十兩可以問一個問題,你想問什麼?」

  小龍女想了想,道:「你知道有六個腳趾的人麼?」

  陸小鳳神色一囧,總覺得小龍女現在的問話,就像是在對著一個宅男老不死在炫耀自己曾見過的奇聞異事……陸小鳳原本還有些低落的情緒,被這麼一鬧頓時消散了。

  但很快他就不覺得好玩了,因為山窟裡的大通大智說:「有六個腳趾的人並不多,金鵬王朝的王室嫡系一脈便是六個腳趾,比如大金鵬王和丹鳳公主便應當有六個腳趾,這是皇室的象徵。」

  「那金鵬王朝的其他人有沒有可能也有六個腳趾?」額外得知了這麼有突破點的消息,陸小鳳心下一驚,連忙問道。

  「不可能。」大通大智的聲音很沉穩,像是不曾思索一樣,又像是完全的肯定,不容置疑。

  ……

  直到騎馬走出很長一段路,陸小鳳才收斂了思考的神色,沉聲道:「那具女屍就是上官丹鳳,也就是說,真正的丹鳳公主已經死了。」

  「不單如此。」花滿樓輕笑一聲:「我還發現,那位假的丹鳳公主和青衣樓的人曾在百花樓自導自演了一場鬧劇,而且,大金鵬王似乎也和青衣樓有聯繫。」

  大金鵬王說峨眉派掌門獨孤一鶴是青衣樓的主人,那麼他自己又怎麼會和青衣樓有聯繫?將各種消息前後串聯起來,這豈不是說明大金鵬王在說謊?

  「丹鳳公主是假的,大金鵬王也是假的。真的都已經被他們害死了。」陸小鳳下出最後的結論。

  他讚賞的看了小龍女一眼,他現在已經明白龍兒姑娘之所以問那個問題絕不是為了玩鬧,而是想到了他們都沒想到的地方,陸小鳳好奇的問道:「你怎麼會想起要問那具六個腳趾的女屍?」

  小龍女淡淡道:「她差點砸到七童,我不喜歡。」

  陸小鳳湊在花滿樓耳邊慢吞吞的唏噓:「哎哎,有家室的人就是幸福啊你說是吧,花兄……」

  「陸兄何必感慨?」花滿樓淡笑道:「只要陸兄想要,不僅有家室,還可以有很多的家室……對了,花某在百花樓的時候,還曾收到薛家的來信,據說薛姑娘對陸兄可是掛念的很,怎麼陸兄不去看看她麼……」

  話音未落,陸小鳳便騰地一下從馬上一躍而起,棕紅色的馬匹依然在官路上揚蹄快跑,陸小鳳卻已經落在遠處的樹梢上,「花兄你說的什麼,離得太遠陸某沒有聽到。」

  花滿樓輕笑一聲。

  「七童,百花樓什麼時候收到過信?」小龍女疑惑的側目道。

  花滿樓搖了搖扇子,笑容愈發加深了,他溫聲道:「信是陸小鳳在百花樓小住時送來的,不過那已經是七個月前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む1め引用《射雕英雄傳》,終南山後山詩句。


☆、第十二章

  【「夜裡賞花,最是爛漫。」花滿樓乾咳一聲,找到的理由實為蹩腳。】

  兩個人帶著三匹馬總算在日落前趕到一處城鎮。陸小鳳以為這兩人會很快找到回去的路,但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一個完全不識路的聰慧姑娘和一個雙眼看不到的聰慧男子,于黃昏時分在杳無人煙的城外策馬趕路,若要當真找對了地方,那才叫奇了。

  「七童,前面有一座很高的城牆。」小龍女扯著馬兒降下速度,略帶詢問意味的看向身旁的青年。

  「是城鎮,看來我們今晚有地方住了。」花滿樓微微一笑。先前跟著小龍女的馬竄入密林的時候,花滿樓還以為兩人今晚恐怕要在密林中宿一晚了,只是沒想到密林中竟也有條近路,策馬而行恰好足以在入夜之前趕到城鎮。

  城鎮中必定會有客棧,這是常識。

  不算多大的城鎮中人來人往,愈至黃昏街上的人似乎愈有明顯增多的意味。

  進了城,花滿樓和小龍女牽著馬走入人群。兩個人牽著三匹馬的情景也著實增加了兩人的回頭率,這年頭,一匹普通的馬也造價不菲,更何況而兩人手中牽著的馬均是體色毛髮毫無駁雜,腿腹健壯,看上一眼便知是萬中挑一的好馬。

  再一看這牽著馬的兩人,莫說衣料如何,單憑身上的氣質和容貌也知其絕非普通百姓,想來不是江湖人便是富家子弟,當然,是後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有間客棧的對面是一家賣包子饅頭和豆包的小攤子,老闆是個生著絡腮鬍子臉上還掛著刀疤的中年漢子,這人擺了十多年的攤子,即使臉上有道刀疤讓他兇神惡煞些,但鎮子裡的人,就算是小孩子都不怕他,甚至還有人戲稱他臉上的疤是不小心拿菜刀劃的。

  「娘,今天大丫還能吃豆包麼?」梳著羊角辮的女娃娃扯著她阿娘的袖子,眼睛直直的盯著刀疤漢子的攤子,上面的豆包白騰騰的,正冒著暖烘烘的熱氣,女娃娃咬著手指,不肯挪動步子。

  阿娘不同意,女人面色發黃,發色乾枯,一看便是窮苦人家,可即使這樣,她將自己和閨女的衣服都清洗的乾乾淨淨,只有幾處看不太到的地方才打著一兩塊整齊的補丁。她搖了搖頭,但眼睛很亮,「等你阿爹發錢了,阿娘再帶你來吃豆包。」

  「通子嬸兒,一個豆包有啥的,就當我送給孩子的,不要錢。」刀疤漢子擠出一絲笑容,這抹笑意在他僵硬兇悍的臉上卻有種另類的溫柔,他佈滿老繭的大手從攤子上拿起三隻豆包裝在紙袋裡,塞在女娃娃手裡。

  「哎呀,你這是做什麼,小孩子話當不得真的,這哪敢真收下……」阿娘連忙擺手,又忙著送口袋裡掏錢,只是裡面也不過是幾枚銅錢,泛著古銅色,上面還濺上了油花,塞在皺巴巴的衣袋裡,的確不夠買豆包的錢。

  「拿著吧,拿著吧。」刀疤漢子攔住阿娘的動作,鼓勵的示意女娃娃趕緊收起來。

  女娃娃掛著大大的笑容,小手攥緊袋口,脆生生道:「謝謝阿明叔。」

  「哎。」刀疤漢子搓了搓手,老臉通紅,他目光遊弋到別處,卻突然怔了一下,定睛一瞧,忙上前跑了兩步,欣喜道:「花公子?您怎麼來這兒了?」這時候他目光轉向花滿樓一側的白色身影,登時看的呆住了,半晌才覺出自己的失禮,尷尬的搓了搓手:「這位、這位就是夫人吧?」

  「龍姑娘是花某的朋友。」花滿樓將手上的馬韁交給客棧的小二,雙眼轉向刀疤漢子的位置,愉快的笑了笑:「周大俠,又見面了。」

  「不不不,在下可當不起大俠之稱,周明還要多謝上次花公子不計前嫌的救命之恩。」周明臉上隱隱帶著一抹羞愧之色,「花公子的恩德周明銘記在心,現在周明已經改邪歸正了,雖然……還遠遠做不到公子的地步,但總想著彌補一下過去的糊塗。」

  「方才我完全看不到你的過去,只能看到現在的你。」

  花滿樓微微一笑,柔聲道:「説明別人不需要他人的評判,只要你覺得快樂,你就已經成功了。我幫助你是因為我會覺得快樂,同時也會讓你覺得快樂,所以你不需要感謝我,因為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報答。」

  周明怔怔的站在原地。

  包子饅頭已經賣出去一半,他也覺得很快樂,很充足。

  黃昏後,是黎明的前夕,同樣是更為璀璨的夜空。最美最遙遠的東西,其實每個人都能觸手可得。

  ……

  小龍女坐在窗邊向下望去,納悶道:「七童,那個人還站在外面。」花滿樓跟這個人說了很多話,她也是能聽懂的。為什麼幫助別人,自己會快樂?她體會不到,但她知道,每當花滿樓幫助別人的時候,笑得格外溫暖。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不同於每日每夜幫助她修煉內功的寒玉床,不同於願意聽她指揮和可以變幻出各種形態禦敵的玉蜂,不同於照料她長大教導她武功的冷冰冰的師父……這些似乎都是塵封已久的記憶了。每一幅腦海中存留下的畫面,全都漸漸染上冷色調的淺藍色。

  而如今在她的對面,卻有一輪驕陽冉冉升起。某種溫順的陽光,浸入她冰冷的肌膚,欣喜到令血液湧動。

  花滿樓側目,似乎也正在「看」著樓下的人,他慢慢收攏起摺扇,清淺一笑:「我想他一定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

  「七童也有想要的東西麼?」

  花滿樓黑黑的眼睛對上她疑惑的目光,掌心搭在她的發頂揉了揉,寵溺而無奈的搖了搖頭:「是,我也有。」說罷,他又是輕笑一聲:「我當然有。」

  肩披四方塊毛巾的小二哥小心翼翼的站在兩人身側,來回瞅了兩眼,欲言又止,最後咬咬牙沉聲道:「二位客官,咱們有間客棧空著的客房只剩一間上房了。」

  ——

  一間上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凡住店的人,十有八九都能遇上這種情況,花滿樓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花滿樓這一生中沒住過幾次客棧,前面的幾次都是與陸小鳳一起,同樣都是只剩一間房,有時候可能是上房有時候,有時候可能是下房,不一而足,不過那時候兩個男人住一間房自然沒什麼。只是這次與小龍女一起,花滿樓卻打定主意,一到晚上自己便去屋頂守夜。

  男女畢竟有別。

  屋內燭光融融,小龍女微濕的墨發綢緞一樣在她指尖和布巾中穿插,銅鏡內少女眉目如畫,容色嫣然。

  梳洗過後,花滿樓推開房門走出去,後面卻傳來一陣熟悉的冷香,他脊背一僵,幾乎不用去想他也知道小龍女此時的樣子——沐浴過後一定更勝白日。花滿樓轉過身,拉著她的胳膊回到房間,歎了口氣道:「你乖乖留在房間睡覺,等到明天天亮我們再啟程。」

  「你要去哪,我便跟著。」小龍女認真的道。

  花滿樓心道小龍女還是個孩子心性,於是寬慰道:「我不離開,就在外面,有什麼事大喊一聲,我便出現了。」

  小龍女點點頭,好奇的問:「外面有甚麼好的?」

  「夜裡賞花,最是爛漫。」花滿樓乾咳一聲,找到的理由實為蹩腳。不過幸好對方從來不去糾結於這份漏洞。

  燭火染了一半,燭淚在燈檯上積了小半碗。

  床幔在微冷的風中輕輕拂動。

  小龍女一動不動的坐在妝奩台前,靜靜的望著窗口。月半中空,似乎已經很晚了。自從來到古墓外的世界,她對日升日降和夜月的移動軌跡也有所瞭解。

  可是為什麼七童還沒有回來?

  小龍女疑惑的抬頭看了看屋頂——他端坐在屋頂已經有一個時辰了,屋頂上……也能賞花麼?小龍女雙手交握,微微低下頭,不是說有充足的睡眠才會快樂麼,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對了,七童說有什麼事大喊一聲,他便會回來……小龍女眼睛一亮,突然站起身來朝著屋頂小聲的喊了一聲:「七童……」

  屋頂上的某人頓時清醒,以為對方除了什麼事,下一刻便焦急的破窗而入。

  屋裡的人措手不及,登時被攔腰擁在懷中。花滿樓皺著眉頭感受了一下屋裡的氣息,並未發現不妥,才輕聲問道:「龍兒,怎麼了?」

  燭火劈啪一聲輕響,小龍女怔怔望著他,臉頰上緩緩泛起一抹紅紋。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十三章【捉】

  【「龍兒乖,師父不在了,還有七童。」】

  懷裡的小姑娘默不作聲,花滿樓掌下的冰綢一如對方的手指一般冰冰冷冷,卻出奇的柔軟,他神色微微一僵,突然鬆開手,生硬的往旁邊錯開一步,他握拳置於唇邊,輕咳一聲,才再次柔聲問道:「龍兒,你怎麼了?」

  小龍女看他一眼,牽著他的袖子,走到床邊,像是在玩鬧一樣輕輕推了他的肩膀。

  花滿樓毫無反應的順著她的力道,卻一下子坐在了床邊。

  兩人的之間似乎只隔著一個呼吸的距離,花滿樓甚至能清晰的聽到到對方平淡輕緩的心跳。

  就像山寺上暮鼓晨鐘一樣的悠遠規律。

  「龍兒,你……」那張掛著微笑的俊顏立時被燭光灼成淺粉色,花滿樓臉上的表情有些無措和驚異。

  「你今日比往日晚了一個時辰,我便叫你下來歇息啦。」小龍女善意的提醒道。

  她未待花滿樓說話,便自己緩步到房屋的中間,右手內力彈出將原本收於袖中的繩索的兩端分別掛在房屋兩側,恰巧與床榻平行。

  小龍女將微濕的長髮撂到身後,身形如歸雁一般直竄而上站立於繩索之上,腳尖滑行,就勢將整個身子輕巧的如薄冰一般虛空躺倒在繩索上。頭枕繩索,雙手擱在腹前,呼吸漸平。整個人就像空氣一般毫無重量,似乎每一分力量都均勻的散佈在身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花滿樓看不到這一連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卻能單憑聽力和感覺想像得出,對方的形容,一定紛飛如蝴蝶般華麗。

  他見過躺在床上睡覺的人,也見過躺在地上或是躺在石頭、樹上睡覺的人,卻從沒見過只靠一根繩索便能安睡的人。他相信,恐怕就連陸小鳳這種見多了奇聞異事的人,也一定沒聽說過。

  好像從憑空出現在他身邊後,這個姑娘就以令他不容忽視的姿態佔據了他的每一天的生活,先是那些對他小樓上的鮮花情有獨鍾的大個頭玉蜂,後又是日日相伴,而今,突發狀況又演變成了同室而居。

  花滿樓心知即便小龍女有睡繩索的本事,自己也不該留在房中,然而他更知道,她是一番好意。

  花滿樓是個善良的人,別人的求助他不會拒絕,別人給予的善意他更是不忍心去拒絕。所以即使明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恪守君子之禮,他卻出奇的沉默了。默默地在心底歎息了一聲,花滿樓苦笑一聲,不得不承認,若是將小龍女換做旁的女子,他只怕會走的比誰都遠,而現在,他卻想留下來。

  也罷,在外住宿總是不放心的,兩人在同一間屋子,如有危險,他也好就近保護她。

  花滿樓心中想著站起身,叫了一聲小龍女的名字,聽到她轉了身子的動作後,溫聲道:「你去睡床,我來睡繩索。」

  「我睡繩索更自在些。」小龍女淡淡道:「這樣可以更快的練習師門的功法。」說完,她的身子隨著繩索左右搖了搖,一副舒適輕鬆的模樣。雖然她神色淡淡,卻仍是掩不了身上的孩子心性。

  花滿樓不禁莞爾,是了,她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活潑些才是對的,只要不像陸小鳳一樣活潑的過了頭……不過要想達到陸小鳳的程度,只怕以龍兒的安靜心性,這輩子怕也是萬萬沒有可能的。

  熄了燭火,花滿樓以男神的姿勢躺在床上,他只脫了一件外衣,身上看上去依然裹得嚴嚴實實的,他還沒有大膽到和姑娘家同處一屋時還敢脫衣入睡,但即使這樣,花滿樓還是有些失眠了。

  雙眼被鐵鞋大盜毒瞎了的那段日子,他夜夜噩夢纏身,而之後再長大些他卻每晚都能安然入睡,而且一碰到枕頭便能睡得著。

  他許多年培養出的超高的睡眠品質,今日也不見了。

  花滿樓睜著眼,黑黑的眼睛對著床頂,他不睡的時候喜歡睜著眼睛,因為這樣的他看上去會和正常人沒有什麼不同,別人也不會因為注意到他是瞎子而對他格外照顧。他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不需要被人照顧。

  而他現在更是可以照顧別人。

  窗外蛙聲鳴叫,蟋蟀在草叢裡窸窸窣窣。

  小龍女在繩索上翻了個身,黑暗裡她臉頰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淺色紅暈,呼吸之間也帶著熱氣,她驚疑的感受著鼻翼間的熱氣,頭腦漲漲的,有些發暈。

  迷迷糊糊中,小龍女內力運行到耳邊穴道時恰巧聽到花滿樓深深淺淺的呼吸,她袖中的金玲鎖往床上甩去,金鈴勾在床頂上,一抹白綢停在花滿樓鼻翼上方。

  小龍女手指微動,白綢便晃上一晃,好玩得緊。她來了興致,側躺在繩索上,來來回回的搖著手指頭,那邊的白綢也隨著她的動作晃動,飄來飄去。

  白綢正吊在花滿眼前的上方,他好笑的聽著身前搖搖晃晃細微的風聲,感受著綢緞從臉頰上劃來劃去的微癢,突然並指一夾,白綢被宰另一端握住。小龍女似是嚇了一跳,未反應及便要從繩索上掉下來。

  花滿樓臉色一變,連忙起身握著金玲鎖的一端用力,小龍女順著他強勁的力度撞在他胸前,鼻頭撞的有些發紅,眼睛裡面還懵懵懂懂的。

  「噯?」小龍女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似乎看得不甚清晰,手指一個變成了兩個,五個又變成了一大片,她好奇的觀察著,不斷努力的辨認清楚自己到底有幾個手指,稀奇的不得了。

  花滿樓還有些心有餘悸,只覺得急速跳動的心臟過了許久都未曾平息下來。此時感覺到她還顧著玩手指,簡直哭笑不得,花滿樓扣住她的手,恨不得像父親在自己小時候教訓自己時一樣……打她屁股兩下。

  安靜小姑娘的時候是真的安靜,可一旦出狀況的時候,那才是更嚇人。

  花滿樓板起臉,不贊同的「看」著她:「知道自己錯了麼!如果方才我沒有反應過來,你就要摔在地上了,下次不准再睡繩索,好好的躺在床上!」

  小龍女皺著眉頭看著他的樣子,可憐兮兮的呐呐了一聲:「師父?」

  花滿樓歎了口氣,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頓時沒了脾氣:「是花滿樓,不是師父。」

  小姑娘瞅了他半天,「恩」了一聲,原本冷冰冰的聲音也變軟了許多,她眼睛眯了眯,手指抽出來在他臉前不知比劃著什麼,最後輕輕的點頭,朦朧的眼睛直視著他,「對,是花滿樓。我看清啦,你是七童。」

  花滿樓無奈的笑了笑,點點她的額頭,「莫不是睡糊塗了,怎麼連人都分不清了?」

  「可是,為什麼七童……有兩個……」小龍女試探性的向他身邊的空去摸索去,又向著另一邊摸了摸,什麼也沒有。

  這時候花滿樓終於發現小姑娘的不正常了,對方說話時會不自覺的發出一絲酒香,是很醇的酒,花滿樓幾乎不用費力便能嗅的出來,夾雜著一抹冷香的酒味,還能證明什麼?花滿樓摸了摸床邊幾案上,果然有個已經空了的酒杯,旁邊還有酒壺,但顯然也空了。

  花滿樓揉揉眉心,定是他出去的那段時間店家送上來的,有時候夫妻同住客棧的時候,店家會適時的送上點助興的酒水,他以往只是聽說過這個,但由於他一直單身,所以也沒被送過酒水,卻沒想到……莫不是店家以為他二人是夫妻不成?

  花滿樓搖了搖頭,將小龍女抱著平放在榻上,哄孩子一樣把她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一根一根溫柔的拿下來,「喝點茶水解酒好不好?不然明天會難受。」

  小龍女搖了搖頭,直拿眼睛望著他,手也不肯鬆開。

  花滿樓只得被扯著袖子給她倒了一杯茶水,小龍女嘗了一口就不願喝了,吐了吐舌頭。花滿樓擱下茶杯,好笑的幫她揉了揉眉心和頭骨兩側的穴道,無奈道:「喝了那麼多酒,難怪使小性子,還暈頭轉向的。」

  小龍女靜靜的看著他,雙手環住他的腰,這次又分不清楚人了,攀著腰往上,拿頭蹭了蹭他的胸口,閉上眼:「師父,抱。」

  花滿樓深吸了一口氣:「不是師父,是七童。」

  「七童,抱。」懷裡知錯就改的姑娘顯然沒明白過來「七童」和「師父」並不是同一個人,總歸就是死活不肯下來。

  嬌柔滾燙的臉頰輕輕貼在花滿樓的臉上,抱玩偶一樣抱著花滿樓,皺眉道:「孫婆婆,龍兒要師父。」

  花滿樓被小姑娘壓得呼吸一促,僵著胳膊,手掌卻緩緩落在小龍女背上,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他低著頭安撫著小姑娘,柔聲道:「龍兒乖,師父不在了,還有七童。」


☆、第十四章

  【薛冰的捍權主義,爆臉!】

  夜裡下了一場瓢潑大雨,雷聲滾滾,客棧後院的老槐樹枝葉獵獵,伴著吹動窗匛的大風魔鬼一樣無涯亂叫著撕扯出一片枯枝鬼影,張牙舞爪的敲擊著薄弱的窗紙。

  雨水在窗上湧動,臨摹出自然的藝術,在斑駁的樹影下叫囂著尖銳的刺透和進入。

  但屋裡的兩人卻好像都沒有受到影響。

  小龍女醉酒後睡得不省人事,安然於一夜沉眠。

  她的一雙冰涼的小手硬生生的扯著花滿樓胸前的衣襟,怎麼也不肯放手。就好像溺水的人緊緊握住的岸邊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世上再安靜的人,也會有遺忘被封存的記憶,而當它不甘寂寞的開始將過往的記錄一幕幕重現,她只需要一個足夠溫柔的懷抱。

  能夠撐起整個藍天。

  雨幕裡不見月光,只有黑暗以獨有的溫度,溫柔的親吻著人的臉頰。

  而花滿樓幾乎將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這個雙手並用在胸口的人,只覺得對方清淺的呼吸帶著一絲異樣的灼熱熨燙著他的耳根,甚至就連往日裡覺得震耳欲聾的雷雨也好像擋了一層玻璃,被圈在房屋週邊。

  這是始於心底的隔絕。

  用心去聽,可聽到萬物的造化之聲。但倘若心不在此,便是再大的聲音——就如同走廊裡一幅多麼名貴的畫,和那個一半隱在暗處、一半融洽著陽光的虔誠賞畫人相比,前者的優雅和絢爛,在踴躍著火焰的目光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

  花滿樓側臥在榻上,輕輕閉上眼睛。他伸手摸了摸小龍女微濕的長髮,細心的將內力包裹在手心,一縷一縷蒸幹。淡淡的水汽氤氳在空氣中,似乎連呼吸賴以生存的養氣都變得清爽乾淨了許多。

  花滿樓一向是細心的人,即使不曾照顧過人,但他是個懂得去吸取以往經驗的人,姑娘家濕著頭髮,一定不好安睡。

  他唇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窗外瀑灑的世界,邁著暴虐的步伐,戛然而止。

  ……

  清晨的時候,小雨淅淅瀝瀝的沖刷著昨夜雍積在路上的泥濘。

  花滿樓一大早便已起身,客棧裡的夥計見到他卻嚇了一跳,差點把肩膀上的抹布扔出去,忙道:「哎呀公子您怎麼起的這麼早?」說著又嘴裡暗自嘀咕著、隱晦的看了眼樓上,但依花滿樓的聽力還是能聽得到他口中正說起什麼「這麼漂亮的姑娘,難道真有人能坐懷不亂不成」……云云。

  花滿樓深吸了一口氣,怎麼感覺整個世界都向著陸兄靠攏了呢?

  此時正在薛家和女友接吻的陸小鳳突然抽開身子,冷不丁連打了個兩個噴嚏,薛冰見狀,氣衝衝的抹了把紅唇,一手捏上他的耳朵,掐著腰一臉兇悍道:「好你個陸小鳳,你說你還記得來薛家做什麼!剛才定又是你哪個紅顏知己在想你了!」

  「哪有什麼紅顏知己。」陸小鳳環著她的腰,笑呵呵的打諢道:「你難道還不知道?在我心裡,你才是最重要的……」說到後面一句話,他的聲音驟然壓低,略帶磁性的嗓音哄得薛冰終於破涕為笑。

  「哼!這還差不多。」薛冰嗔他一句,這才扭捏著窩進他懷裡。

  陸小鳳仰仰頭,輕舒了一口氣,自己偷偷揉了揉捏的紅透了的耳朵,再次抱美人在懷裡玩親親。

  他本以為薛冰給百花樓傳信是惱了自己太久沒來,沒想到卻誤打誤撞的被認為是特意來看她的。陸小鳳若是此時再不明白自己被花滿樓坑了,他也就不叫陸小鳳了……不過好在他也算是得了便宜,不但沒被母老虎拳打腳踢,而且還直接被佳人投懷送抱,某人現在可謂是好不快哉!

  陸小鳳心裡給花滿樓點了三十二個贊!

  高門大戶的神針薛家牆頭上突然現出一個不速之客,此人黑紗遮面,身形玲瓏,一雙亮若星眸的雙眼直直的盯著陸小鳳,這女人望著擁吻的兩人,神色幽怨:「陸公子……」

  薛冰連忙從陸小鳳懷裡退開,抬頭一瞧,卻見對方是個女子,又含情脈脈的看著陸小鳳,頓時冷下臉來:「哪裡來的野女人?翻別人家的院子倒是翻得順手!」陸小鳳是個浪子,是個優秀而懂情調的浪子,然而他同樣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一見美女就容易把持不住!

  因此,薛冰對它他身邊出現的任何女人都抱有極大的敵意,更別說是擅闖明顯對陸小鳳有意且還擅闖薛家的女人。

  一排飛鳳針乒乒乓乓被陸小鳳的靈犀一指接住。

  地上落了一地的銀針。

  「丹鳳公主,在下的朋友雖言語不當,公主卻也不該下此毒手。」陸小鳳臉色也不見溫和了,薛冰是他的人,上官丹鳳對她下手他自然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

  上官丹鳳從牆頭一躍而下,未看薛冰一眼,雙腳邁著蓮步走近陸小鳳,咬了咬唇,委屈道:「陸公子分明答應我父王幫助我們金鵬王朝處置三個叛臣,為何現在卻與其他女子親熱……若是公子尋到了三處寶藏,莫說只是一個女子,便是要丹鳳……以身相許,也未嘗不可。」

  話音未落,薛冰便拎著手中的長劍一把斬了過來,怒目而視:「好不要臉的女人!陸公子陸公子叫著倒是親熱得很,陸公子也是你能叫得的麼?我呸,我才不管你是什麼丹鳳公主!看我不斬了你的胳膊!」

  長劍輕巧的挑了過來,卻沒有向著胳膊,而是直刺上官丹鳳面門,

  上官丹鳳眼中一冷,也拔出長劍與薛冰過招。兩人糾纏在一起,劍尖相交,上官丹鳳左手中又是一把飛鳳針,正欲向薛冰放出暗器,卻突然屁股一痛。一股麻癢的不適感從臀部擴散至全身,上官丹鳳喉嚨中悶哼一聲,後退了一步。

  只覺得先前被百花樓上的白色蜜蜂叮過的地方灼熱的難受,恨不得伸手去撓幾下。

  上官丹鳳心底暗恨,也不知百花樓上到底養了一群什麼蜜蜂,自從叮咬過她,她連自己真正的臉都不敢露出來了,單單是臉上便青青紫紫腫的要命,更遑論是叮咬面積更大的屁股,只怕這時候已經腫大了一倍不止。

  可是這時候,陸小鳳和薛冰四隻眼睛看著,她也不敢真的伸手去撓,否則豈不是裡子面子都丟光了!

  上官丹鳳如今委實是度秒如年!

  薛冰可不知道上官丹鳳糾結的心理,她心中有氣,既是煩悶于陸小鳳招蜂引蝶的功力,又想著要將這個女人的臉蛋劃花,雖然其帶著面紗,但但看氣質便已知曉這定然會是個美人兒,讓陸小鳳身邊多出個美人那還了得?!

  薛冰看上官丹鳳發呆似的怔住,也不管是不是陷阱,直接拿腳踢了過去,紅色繡花鞋直接踹在了對方帶著黑紗的臉上。

  黑色的腳印子在雪白的肌膚上映襯的更為鮮明。

  頓時,在場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上官丹鳳瞪圓了眼睛,氣得差點從肺裡一口老血噴出來,她指著薛冰腳下的紅鞋子哆哆嗦嗦了半天,臉色鐵青,幾乎要口不擇言:「你好,你好!你居然敢踹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

  「別亂攀交情,本姑娘可沒什麼兄弟姐妹,也沒你這麼個親戚,再敢到薛家放肆,小心我把你剁了喂狗!」薛冰冷哼一聲,腳底板踩著地面磨了磨,像是要再補上一腳似的。

  她可不是什麼善良人,敢搶她的男人,就要有被踹的覺悟!

  上官丹鳳雙目噴火:「你會後悔的!」說完惡狠狠的瞪了陸小鳳一眼,上官丹鳳飛身上了牆頭,運氣輕功遠遠遁去,只是那身形卻有些歪歪扭扭,尤其是屁股僵硬的厲害,倒像是傷了屁股上的筋脈……

  看著她的背影,陸小鳳咋舌不已。

  這位假冒偽劣的公主殿下來薛家這一趟到底是幹嘛的?


☆、第十五章

  【你那個姓陸的朋友,叫什麼陸小雞的】

  上官丹鳳的意圖陸小鳳想不明白,總覺得有什麼陰謀似的,他現在一看到上官丹鳳就能想起對方假公主的身份。他最後托著腮瞧了一眼薛冰掩在裙子底下的紅鞋子,模模糊糊又想起了上官丹鳳看到這雙鞋子後,對薛冰的那種「臥槽啊居然是你!」「你怎麼能打我?」「你不該對我出手啊!」的古怪眼神。

  陸小鳳疑惑的看了薛冰一眼,指了指上官丹鳳離開的方向,疑惑道:「冰冰,你認識她?」

  「我認識你妹!」你招惹的桃花我怎麼會認識?!薛冰心裡頭氣不打一處來,越想越想不開,憤怒的跺了跺腳,提著裙擺跑走了。

  陸小鳳撓了撓自己的兩撇小鬍子,突然覺得自己智商有點捉急。

  ——

  客棧所在的城鎮不大,名曰流楓。聽說是上古時期一位著名的雲遊詩人隱居在此後起的名字,端的是個英姿颯爽、見之忘俗。

  因此許多風流才子也樂意來此遊玩,當然,更多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此地盛產美女,什麼豆腐西施餃子西施豆包西施等等,不可謂不窈窕多姿,與城鎮的名字一般能令人見之忘俗,因而大家慕名紛紛而來。

  小龍女牽著馬跟在花滿樓身側,對昨晚醉酒後的事一無所知,這讓花滿樓暗自松了口氣,面上也避免了幾分尷尬,但他心底卻隱隱生出些朦朧的情緒——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有些彷徨和無措。一開始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出了客棧的一段路,感覺到小龍女一直站在身側時自己的愉悅心情,他又似乎有點明白了。

  街道上陽光太足,一人揮鞭策馬而過,其人烏髮飛揚,馬匹和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看上去瀟灑自在。

  後面的兩人牽著馬伴走,高大的個頭和嬌小的身影相得益彰。

  花滿樓睜著眼睛,唇邊掛著溫暖的微笑。

  小龍女抬眼看了看他,伸出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疑惑的看了半晌,突然將其塞在花滿樓掌心,熟悉的溫度令她立刻舒展了眉頭,前後搖了搖,又握的更緊了。

  ——這雙手,好像曾經變得暖暖的,護在她身邊。

  但究竟是什麼時候,她卻好像有些忘記了,小龍女想了一會兒,最後懊惱的搖了搖頭,她已經記不清了。

  天然居二樓,高大帥一手摸著肚子上的一坨肉,一手扇著金色的貴妃扇,綠豆一樣的小眼傲慢的打量著整個街道。

  他右邊的一桌是一群文人士子。

  自古以來習文斷字的有不少都是相貌英俊風流倜儻之輩,這些人依然,只是如今整個二樓都是這群人的高談闊論,好像每個人都恨不得把國家當烤雞一樣烤了,吃進肚子裡翻來覆去的消化掉似的……什麼政治分析什麼這個當政那個新黨的令高大帥耳邊聽得鬧哄哄的,煩不勝煩。

  高大帥心裡火氣蹭蹭蹭漲上來了,把手中的扇子「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壺裡的酒水濺的到處是,高大帥臃腫的身子騰地一下站起來,綠豆眼一瞪,「吵吵什麼你們!高三高四,還不快給本公子把這群蒼蠅扔出去!」

  文人嘴皮子都利索,見高大帥霸氣十足的一吼,也不服氣了,連聲問道:「你是什麼人?」「哪來的逗比!」「這裡是酒樓憑什麼不讓我們說話?!」

  「憑什麼?就憑本公子的爹是太守,你們有嘛,沒有就扔出去!」高大帥哼哼唧唧的翹著二郎腿,用帶著金環的小拇指扣了扣鼻屎。

  眾人譁然,原來是官二代啊!

  聽到命令,高大帥身邊兩個高頭馬大的壯實漢子邁著沉重的步伐,一人提著兩個,從視窗唰唰唰的扔了下去。天然居的二樓雖然不高,但真摔下去也不是好玩的!飯館裡的人群頓時做鳥獸散!

  高大帥拿起扇子往樓下瞅了瞅,果然見樓下疊羅漢似的疊著一群聳動不已的二貨,高大帥嘟著胖臉冷哼一聲:「敢說我爹是新黨?我爹我自己還不知道?吃吃喝喝玩女人,無一不精,最煩的就是處理政務,這也能成新黨?哼哼,果然只有我等氣吞如虎的大智慧者才能阻止得了謠言!」說罷,他綠豆眼一眯,就要移開目光,只是街道上一角意外的白色身影卻讓他定住了表情。

  下一秒,高大帥捂著心臟蹬蹬蹬躥下樓梯,身後的高三高四不明所以,也跟著跑下樓。

  下了一夜的暴雨,街道被沖刷的愈發乾淨。

  高大帥跑到樓下的時候,對面飯館裡一個衣著華貴、帶著十幾個家丁的富家少爺突然張開懷抱、雙眼反光的朝著白衣女子奔去,「美人高手!」

  高大帥驚怒了,恨不得飛撲過去的那個人就是自己,他並手一指,撕心裂肺的喊道:「放開那個美人讓我來!」

  花滿樓握著小龍女的手往懷裡一帶,手中摺扇順勢頂住了富家少爺好像即將要參加相撲比賽的身姿。

  他好笑的問道:「馬公子怎麼在此?」

  「扇子公子怎麼又是你?」馬少爺驚疑不定的看著他懷裡的龍妹子,哭嚎一聲,嗓音顫抖的哀道:「難道……」你們還是在一起了?

  但還沒等馬少爺問道自己想問的東西,他的肩膀已經被一雙又肥又油的手硬生生的掰到一邊,高大帥縮了縮自己肥嘟嘟的臉和肚子,搓了搓手,靦腆的看向花滿樓:「這位公子,不知令妹可有婚配?」

  花滿樓:「……」

  馬少爺被擠在一邊,心有不甘,樂生生的嗤笑一聲:「你這個滿臉豬油的猥瑣男,人家什麼時候說過是他們兄妹了?」

  「不是兄妹?不是兄妹……是爹也可以啊!」高大帥揮了揮手,一臉「這都不是事兒」的表情,他看著花滿樓,一雙綠豆眼轉了轉,從袖口中掏出銀票道:「只要您把令嬡嫁給我,這白銀千兩算是小婿孝敬您的!」

  這是一張大通錢莊的銀票,而大通錢莊正是花家的產業。

  花滿樓笑不出來了,任誰被說成身邊朋友的爹,只怕心裡都不會好受。但如果身邊是陸小鳳或是霞兒,花滿樓都不會這般心亂。

  只是因為,身邊的朋友,還是他過了許久才確定下來的——喜歡的人。

  「公子身上有數十種脂粉味,只怕不是家中妻妾甚多便是曾出入某些場合,既然公子放不下自己的花花世界,為何還要來招惹旁的女子?」花滿樓不知為何心頭忽然升起一絲怒氣,一個身邊有了許多女人的人,為何還要來求娶小龍女?

  這樣單純的女孩,應該是被捧在手心照料的,而不是和一群濃妝豔抹的女人住在一處。

  花滿樓只覺得心緒難平,口氣也嚴厲了許多。

  「你知道的太多了!可你知道我爹是誰麼?」高大帥再次搬爹,傲然道:「我爹就是名聲一直流傳在外,卻從不曾被人知曉面貌的高太守!」傳說高太守自上任太守後,後院夜夜笙簫,幾乎從不去處理政務,也因此極少人見過太守的容貌。

  高大帥這話說的,已經不能再真實了。

  「軟的不行我就來硬的!反正強搶民女這事兒也不是本公子開的先例,高三高四,把人給本公子帶回去!」高大帥牛氣沖天的發話了。

  馬少爺拍了拍他的肩膀,半睜著死魚眼:「你哪個學堂的?」

  高大帥一愣,下意識回道:「松源學堂。」

  「很好,我是松源學堂門外那條街的老大。」馬少爺叼了根柳條,抬著下巴道:「你放學別走,我們好好談談。對了,回去別告訴你爹,這年頭靠爹的都不是好漢。」馬少爺心裡呸了一聲,媽蛋,敢跟他學強搶民女,也不看看自己德行!長得比他馬少爺圓潤一點就了不起啊!

  還沒等高大帥答應下來,另一邊高三高四已經被花滿樓點住了穴道,僵著身子站在馬路中央,小龍女見花滿樓出手,袖中金玲鎖將高三高四的主子高大帥捆成一個球,仍回天然居二樓。

  馬少爺雙眼放光,「美人高手果然出手不凡,扇子公子沒想到你也很厲害呀!」他拍了拍手,身後走出十幾個馬家家丁,馬少爺做著手勢上前一引,誠摯的邀請道:「雖然不知道扇子公子和美人高手為何來到流楓城,但今日彩船上的節目可千萬不能錯過,馬某大不了捨命陪君子一回,這就同兩位去走一遭!」

  小龍女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是一條很寬的湖,湖面上許許多多的船像一尾尾魚一樣靈巧的穿梭而行。

  花滿樓感覺到小龍女的好奇,揉了揉她的發頂,「想去看看麼?」

  小龍女點點頭。

  馬少爺有點喝高了,一個人幸福的走在前面引路,偶爾回個頭,突然說道:「扇子公子啊,你回頭見著你那個姓陸的朋友,叫什麼陸小雞的,跟他說我爹想跟他談談。」馬少爺嘀咕道:「這貨太能砸了,填坑造房的銀子還沒賠給我老馬家呢……」

  花滿樓哭笑不得,陸小雞?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十六章

  【「……七童,你怎麼哭啦?」】

  獨善其身人好心善的富家公子畢竟還是涉世未深,花滿樓本以為馬少爺口中的彩船隻是什麼裝飾華麗的船隻,可當他來到岸邊,無意中聽到來往客商言語中透露出的資訊——花滿樓突然生出一種帶著小龍女掉頭邊走的心態。

  彩船的確是裝飾華美,只是性質卻與想像中的大不一樣。

  身為流楓城最大的一家勾欄院舉辦活動,其非凡的意義,可想而知。

  「咱們租條小船過去,乘風而行,最是瀟灑。」馬少爺提了提自己的白玉腰帶,拍著身上的腰包豪氣道:「今兒本少爺決定大出血,你們幾個的上船費本少爺都包了!」

  老馬家眾狗腿齊嚎:「少爺英明!」

  不多時,賺的前菜滿缽的船家拉來了兩條船,馬少爺當先上了那條大些的船隻,站在船頭招呼著花滿樓二人。

  花滿樓嗅著空氣中傳來的胭脂水粉的刺鼻感,微微皺了皺眉,擋在小龍女身前,略顯疏離對馬少爺的笑了笑:「此處風景獨好,我和龍姑娘便不與各位一道了。」

  馬少爺似乎從他這句話裡嗅出了什麼趣事,竟然也不再執意邀請,反而曖昧的看了兩人一眼,「既然扇子公子和美人高手偏愛這湖上美景,馬某便先行上船了!」馬少爺彬彬有禮的回應令老馬家眾家丁不明所以。

  馬少爺輕蔑的掃了他們一眼,這群逗比,沒見這二人單獨相處是想培養感情來著,果然身為一名高智商少爺就是對屬下擁有令人意外的智商壓制呢……這可真是令他感到非常煩惱呢。果然——人啊,一旦情場失意了,智商就不再捉急了麼?

  老馬家一行人的船隻搖搖晃晃的向著彩船駛去。

  小龍女當先踏上了後面的那條小船,船板隨著她的踏入晃了晃,濺出了許多水花,湖面畢竟是平靜的,可即使只是這麼一點點動靜,卻叫小龍女意外的睜大了幾分眼睛。

  她玩過水,但從沒坐過船——原來船是不穩的。

  先前看著湖面上一隻一隻的小船任意穿梭,就像自在魚群裡求食的小魚,船家操控著雙槳,讓船隻比馬匹在陸地上還要靈動。

  腳踏實地固然可喜,但踏在船上,隨著水面晃動,卻恍然有一種走在水面上的感覺,湖面上的風也帶著潮濕的氣息,就像百花樓的小閣樓——即便被曝曬上好些天,只要有主人在家,便一定滿樓都是水汽的味道……

  她好像有些想回百花樓去了。

  小龍女怔怔的發愣,突然提起裙擺,蹲下身子撩撥了一下水面,上面蕩起了一波漣漪,湖面上倒影出她的影子——和身後的花滿樓。小龍女看著他的影子,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在水面圈了幾圈,影子果然打散了,支離破碎,不過很快便又恢復過來。

  小龍女露出一點白牙,像是做了壞事得到滿足的小孩子,再次用手指畫了個圈,看著影子一點一點在水面碎掉重組。

  身後的黑影冷不丁的也彎下腰,伸手舀起一捧湖水,輕輕拍在她唇邊。清涼的湖水帶著特有的柔軟從精巧的下巴滴落,小龍女驚訝的回頭,只見花滿樓整個人好像融化在淺淺的微笑裡。他將舀水的手背在身後,黑黑的眼睛正對著她的方向,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微微挑眉道:「龍兒,我都聽到了。」

  小龍女被抓了個現行,驚慌過後,同樣挑了挑眉,伸手舀出更大的一坨水,使壞的往花滿樓身上潑去,聽到對方「暗水潑人」,花滿樓勾唇一笑,隨手翻出摺扇不慌不忙的擋了下來,很輕易的樣子。

  小龍女眯了眯眼,突然上身後仰,整個身體柔軟的不可思議,就像一根柳條一樣在船板上方騰空而起,袖中白綢倏地一聲從袖口中劃出,化成滾圓的形狀,舀起巨大的水波,向著花滿樓這個唯一的目標潑去。

  船家柱著雙槳嘖嘖讚歎一聲,心道,花公子您可真玩大了。

  果斷的,伴隨著小龍女歡愉的輕笑,翩翩公子立馬變成了翩翩落水公子。

  花滿樓一柄扇子自然擋不住太多水注,只得淋了一身的湖水,無奈的「看」著船板上怎麼都翻不起身來的錦鯉,一隻一隻放回湖裡,花滿樓此時無比慶倖——還好陸小鳳不在這裡,否則這些魚只怕在受驚之後又要滿足此人的口腹之欲了。

  小龍女輕輕巧巧的踏在船板上,收回手中白綢,她頭一次玩的開心極了,只是現在見花滿樓身上全都濕透,卻又有些後悔了,小龍女抽出一條乾淨的手帕給花滿樓擦淨了臉,看著他依然淺淺的笑顏,猶豫了半晌,悶聲道:「七童,你生氣了麼。」

  花滿樓搖搖頭,「沒有。」

  「我把你弄濕啦,你怎麼不生氣?」小龍女有點疑惑了,濕淋淋的一定不好受。她捂著他的衣袖,幫著用內力蒸幹了對方大半個袖子和衣襟。

  「當然不會生氣——說來,我還是第一次見龍兒笑出聲來。」花滿樓摸了摸她只到自己下顎的腦袋,深黑的眼睛一抹溫柔雋永在眼底。

  遠處彩船上爆發出一陣人潮聲,湖面船板上還向下淅淅瀝瀝的滴著水,叮叮咚咚,猶如美妙的樂曲,花滿樓的聲音淹沒在人潮聲中,然而人在附近的時候卻依然可清晰入耳,他手心微微有些發汗,心底滾燙炙熱就像薄冰之下的涅槃之地,火苗灼燒著。

  花滿樓覺得自己有說不完的話,「你那麼開心,我又怎麼會生氣?」

  小龍女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兩者的關係,不過她不愛刨根問底,問過一件事得了回答,便不再追問。

  花滿樓對她的脾性又喜又氣,無奈的歎了口氣,他抓住她的手腕,突然以一種很靜謐的姿態將她定格在他的對面,花滿樓眼睛很漂亮——再沒有比現在更漂亮的時候,烏黑的瞳仁能倒映出人的影子,裡面滿山滿水都似乎成了朦朧的並不存在的虛像,而只有那一道人影塞滿了整個空間。

  即使誰都知道他看不見,但他卻好像把曾經所知的整個世界都裝在了心裡,只將剩下的一個人保護在眼睛裡,保護在那雙沒有焦距、卻溫柔蘊滿笑意且黑的發亮的眼睛裡。

  「龍兒,我喜歡你——」

  話音未落,就如昨夜暴雨一般極盡深處卻驟然戛然而止,毫無預兆的,前一刻還面對面站著有些茫然無措的姑娘,下一刻便無力的跌在他懷裡,仰頭咳出一口鮮血。

  花滿樓脊背一僵,幾乎就在一瞬間褪盡了臉上任何一抹的血色。

  他慌忙的摩挲著小龍女的臉頰,上面沾滿了鮮血,刺鼻的人血味道似乎每時每刻都在侵蝕著他的神經,他喉嚨裡灼燒著,發不出聲音來。

  懷裡的身體比任何一朵花都來的柔軟,手臂接觸的肌膚是寒冰一樣的溫度。

  他向來知道這個姑娘身體從來比旁人涼的多,就像沒有溫度一樣,可知道現在他才驚覺——不是的,這不應該是天生的,也許她會冷,會痛苦,或者會像現在一樣,不知道什麼原因又觸發了什麼,咳出鮮血。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承諾過,要照顧好她的,他就像對待一個小女孩一樣,希望她能無憂的生活,每一天他都能聽到她晨起的聲音,呼吸的聲音,偶爾說話的聲音,站在閣樓向下看著靜靜的聲音,他帶著她在身邊,已經過了那麼久——久到直到某一天他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心意,他才恍然領悟,原來喜歡上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一種來自莫名的尖銳聲音從胸臆發出,刺穿他全身的骨骼。

  他喜歡上了一個能讓他感動、能讓他擔心、能讓他照顧的小女孩,她乾淨的就像山泉的水源,甜美的令他忍不住要去觸碰。

  但現在,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掌心著她冰涼的臉頰,心疼的難以複加,他聽到自己用比以往更為低沉、更為溫柔的聲音掩飾掉胸口擴散開的涼意:「龍兒你怎麼了?我帶你去看大夫……好不好?——會沒事的。」他想看看她的樣子,他想知道她傷到了哪裡,但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俯身將小龍女抱在懷裡,接觸到對方的身體,連自己的血液也沾染上了愈發冰涼的溫度。

  這時候他才聽到小龍女細若遊絲的聲音,還帶著無奈的輕笑,她唇邊又咳出一道血絲:「我只是……太久沒這麼開心了。」

  「師父說……若要習練玉-女-心-經,未練至大成便要忘記喜怒哀樂,否則內勁不穩,必入心腑——現在大抵是應了師父所言,受了內傷啦。」

  小龍女伸手抹去花滿樓臉上被自己蹭上的血跡,突然怔住了。

  「……七童,你怎麼哭啦?」


☆、第十七章【捉】

  【好想哭暈在茅房啊!】

  ——未至大成便要忘記喜怒哀樂,否則內勁不穩,必入心腑。

  就如現在一般麼?花滿樓怔忪半晌,輕聲問:「還要多久……才能練至大成?」

  從開始習練內力時便要無悲無喜,花滿樓想像不出一個常年居住在古墓裡的小姑娘如何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下去。

  他感到快樂的時候,從來都會淺笑會微笑會放聲大笑,而她不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都不被允許。

  他一直以為漂亮的女孩子要開心的多笑笑才陽光些,只是現在他才知道,有些事情,也許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對方這樣完全信任的去被動接受,才最容易受傷。

  「若是以往在古墓裡,師父還在時,自是可以繼續習練。」小龍女搭著他手心傳過來的內力運氣功力,遊走肺腑經脈,一邊專心的運功療傷,一邊認真的對花滿樓說:「可現在不行啦,師父走了,‘玉-女-心-經’又須得二人同練才能進境,若是只剩一人便再難有寸進。」

  說著,她突然看向花滿樓道:「七童,你能幫我一起練麼?」

  「能!」花滿樓想也未想便答應下來,這一次不是因為他的確是個好人,也不是因為他總會去幫助別人的本能。

  他這個時候什麼也想不到,只覺得自己能幫上忙……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

  上官丹鳳原本不是要去薛家的,真正說起來,她不過是半路上遇到陸小鳳,好奇之下順路跟過來罷了。只是看了兩人一陣打情罵俏後,上官丹鳳總覺得像陸小鳳這樣的浪子可能會樂不思蜀,將金鵬王朝的事給忘在腦後,於是現身出來提醒。

  卻沒想到,這一出現,卻是被薛冰往臉上踹了個正著。

  一圈腳印留在臉上,怎麼擦都擦不掉。

  上官丹鳳回到自己的屋子裡,看著銅鏡裡熟悉又陌生的臉,手指沾了一絲透明的液體在邊面部緣處揉了一圈,一張精巧的猶如真正人臉的面具從面部剝落,這是偽裝成上官丹鳳所需要的面具——而她真正的臉要比這面具好看許多倍。

  揭下面具,銅鏡裡的人立刻便換做了上官飛燕的臉。

  只是這張曾經美豔的臉,讓許多人醉生夢死的臉,如今簡直不堪入目——除去眼睛周圍的皮膚還算得上細膩完好,其餘整個臉頰和嘴唇全都腫的一個頂兩個的大!

  通紅到發紫,像是被人胖揍了一頓似的,完全沒有任何有關形容美女的弧度。她引以為傲的錐子臉,曾經尖尖小下巴,現在甚至比剛出生的嬰兒下巴還要敦圓!

  上官飛燕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她以為自己的美貌會永久保持下去,就算過上再多年,她向姐妹們討要秘方,總會維持容顏不變,可這一切都被百花樓那群該死的蜜蜂給破壞掉了!

  看了那麼多大夫了,到頭來居然每一個都無可奈何的告訴她,她的臉無法醫治——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毒,能讓人疼痛難忍,而且功力不濟的中毒之後極有可能失去性命。

  百花樓的蜜蜂怎麼會有毒?這個世界都怎麼了?傳言中花滿樓從來都是一個翩翩君子麼,又怎麼會在百花樓上養有毒的蜜蜂?

  上官飛燕越想越煩躁,總覺得事情越來越奇怪了,有些東西……似乎從一開始便不再受她掌控了。她想讓花滿樓愛上自己,卻意外的抓錯了人,她扮作上官丹鳳與陸小鳳玩曖昧,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陸小鳳這樣一個只要是個美人都能引誘的了的江湖浪子,卻意外的未能被她釣上鉤!

  簡直萬事不順!

  上官飛燕氣的臉蛋扭曲。她的五官不可謂不精緻,她比她表姐金鵬王朝的公主上官丹鳳還要漂亮許多——但多了幾隻燎泡之後,就顯得有些嚇人了。

  門外突然被人推開,蕭秋雨和柳餘恨兩人踏入房間。

  二人的視線正對上上官飛燕撫著臉的手。難怪上官飛燕這些日子……即使不必去扮演上官丹鳳的時候也依然帶著面具,這種突然而來的即視感實在有點強烈。

  蕭秋雨瞳孔一縮,後退了一步,而柳餘恨除去一開始的驚訝,後面卻很平靜。

  上官飛燕尖叫一聲,一手擋著臉,眼睛恨恨的盯著自己的這兩位裙下之臣:「都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在意自己的容貌。

  蕭秋雨聽從吩咐雙手抱劍後走出門,而柳餘恨卻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他靜靜的看著上官飛燕的臉,眼中沒有任何色彩——完全靜止的一片灰暗和死寂——就像他為上官飛燕而毀容的這張臉。

  但他柔軟灰寂的目光在上官飛燕看來,卻好像比刀子還鋒利。

  「你怎麼還不滾!」上官飛燕不願意讓這樣的自己出現在別人的目光下,每出現一刻都像是在刑場□□著被淩遲一樣,一寸一寸,將自己的血肉□□出來,她會害怕的發抖——她應該是最完美的女人,獲得更多的愛戀和忠誠。

  「沒有那麼麻煩,如果醫治不好,大可以從根源上去解決問題。每一種毒,擁有它的主人,一定會有解藥。」柳餘恨說著,更像是陳述一個事實,不是安慰的語氣,只是在講一個故事。故事的內容與他無關,但他還是說了。

  他的江湖經驗很寶貴,可以幫助他守護他喜歡的人。

  柳餘恨一隻手捏住腰間的劍柄,套在劍鞘裡的劍尖微微顫動,他轉過身,一隻腳踏出門外,歎了一聲:「就算你一直這樣——也是沒關係的。」

  是的,沒有關係。

  因為,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在意你的容貌。一個連自己的容貌都能一手摧毀的人,又怎麼會在意喜歡的人是否足夠美麗?——你也許是個貪財的人,也許是個毒辣的人,也許你只會利用別人,卻依然有人愛你如生命。

  大門被人從外面緊緊扣上。

  腳步聲離門口越來越遠。

  蕭秋雨背著手站在院子裡,回首看了一眼沉步走來的柳餘恨,從腰間拎出一隻酒壺,仰頭猛地灌了一口,冰涼的酒水順著火熱的喉嚨淌入整個胸腔,餘下的酒水全都進了胸前的衣衫,前襟濕透。

  蕭秋雨扔掉酒壺,大步走出院門,低聲輕吟:「秋風秋雨……愁煞人——」

  柳餘恨停下腳步,怔忪的站在原地,轉過身看著緊緊閉上的屋門,黑色沉寂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門內的影子,忽然運起內息、腳尖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徑直跳上屋門對面的一處屋簷。他沉默了半晌,撫了撫劍柄,緩緩地直身坐下。

  屋門動了一下,帶著面紗的上官飛燕運起內力,腳下踩著燕子三抄水的輕功,往百花樓的方向飛身而去。

  ——

  陸小鳳再次來到百花樓的時候,受到了玉蜂的親切對待——陸小鳳敢確信,這一次絕對!絕對是人為的!

  玉色的蜜蜂糟蹋完花,自娛自樂的玩得好好的,可就在陸小鳳踏入小樓的一瞬間,嗡嗡嗡的嚴陣以待,先是擺成佛掌大手印的架勢,來了一招‘如來神掌警示牌’將陸小鳳自下而上拱到半空中。

  隨後這些經歷使不完的東西又開始變陣了!

  敗了一個‘拈花一指’的POSS,就像一個大型手掌似的用中指和拇指提垃圾一樣提著陸小鳳的衣領進了百花樓的小閣樓,隨後從他屁股後面安了個玉蜂陣組成的彈簧,「噗」的一聲,把人放了出去。

  陸小鳳頓時在外力的幫助下,以千軍萬馬之勢直沖後院!

  陸小鳳直接臉裂了。

  臥槽花滿樓我要抗議,求別讓你家妹子養蜜蜂了好麼……每次來上這麼一回,讓我們如何繼續愉快的玩耍啊!

  樓下買糖人的老頭倆眼一眯縫,頓時大驚失色:「壞了!這蜜蜂成精了!」

  身邊烙餅的大叔扯了扯他的衣擺,摳鼻道:「老爺子您新來的吧?那是花公子家養的蜜蜂,不怎麼亂咬人,就是老調皮,就跟——護院的狗一個性質。這要我說啊,要成精早成精了,我等到現在還沒等到有一個化形呢。」

  糖人老頭一臉震撼,大吼:「哎呦我的老天哎!」

  烙餅大叔看著他誇張的表情,捋了捋鬍鬚沉吟一番:「有哪裡不對麼?」

  「花滿樓我以後再也不來了!」此時百花樓後院小假山上,陸小鳳失魂落魄的趴在朱停送來的自製噴泉底下,淋了一身甘露。

  後院白衣飄飄的兩人收了劍,靜立兩旁,小龍女疑惑的看向陸小鳳的方向。

  花滿樓一臉同情,唏噓:「陸小鳳你還好吧?」

  「不怎麼好……」

  「這幾日玉蜂可以自己組隊擺陣型了,還能主動出去覓食——龍兒說它們這是長大了,不過……沒想到就是長大了,它們還是這麼喜歡和你玩。」

  玩??!他都快被欺負死了!

  陸小鳳額頭上青筋暴起。

  他捏了捏太陽穴,一時沒忍住眼圈紅了——好想哭暈在茅房啊!


☆、第十八章

  【——幸好,在此之前,他還不曾錯過她。】

  「我能感覺到,你好像有心事。」

  花滿樓確定一件事不需要過多考慮,他能感覺到的真實,甚至有時候比陸小鳳縝密的分析或推理都更要管用的多。

  陸小鳳的確有心事,跟玉蜂鬥智鬥勇的累了,心裡頭壓抑的東西,趁著他偷閒的時候,又一瞬間齊齊的湧了上來。

  百花樓後院寂靜的石桌上,已經擺了三盞茶。

  上好的茶葉,甘露沖泡,是花滿樓的手藝,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永遠都是沉穩的、優雅的——就如他這個人一般。

  院子裡幽幽茶香肆虐。

  但陸小鳳沒有下來品茶,反而背著手高高地站在假山最突出的一塊石頭山,一派宗師風範。他身上被泉水浸濕的衣服、衣緣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從細細密密的流淌,變成一點一點的砸落,聲音極為悅耳。

  花滿樓緩緩地搖了搖扇子,突然想到了當日馬少爺記不清陸小鳳名字的時候起的別稱。如今這人落了水,反而更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生物的另一種表現形態了——拔毛鳳凰下水……落湯雞。

  「蕭秋雨死了。」陸小鳳笑了笑,他的笑看上去並不顯得愉快,而是帶著幾分寒意,因為他的心在發寒,「在我來的路上——他是被一輛馬車推下來的,最後沖向我的時候他好像要說些什麼,也許是一件很重要的秘密,但他永遠都說不出來了。」

  十幾米的長街,人來人往,卻有一個渾身帶血的人站在烈陽下拼力奔跑,他的頭髮是血染的紅色,雙眼雙耳鼻子嘴巴沒有一處還是完整的,甚至咽喉上手腕上膝蓋上……足有十七處滔滔的流血——他的胸腔裡發出嘶吼聲,就像雪地裡的狼王,最後一次揚起脖頸對月長嘯,伴隨著嘯聲的停止,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前幾日還跟在他身後、逼迫他相助丹鳳公主的斷腸劍客蕭秋雨,如今成了無用的棄子,然而他還未曾被棄之如敝屐,反而榨幹了他的最後一分利用價值。

  「我追上了馬車,車夫也死了,車裡擺著一對銀鉤,掛著寫了血字的黃麻布——‘以血還血’‘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陸小鳳淡淡的陳述,眼底閃過一道冷光:「這句話是對我說的——設計整個事件的主人在激我,他熟悉我的性格,知道越是這樣說我便會越要管下去,他知道這就是我陸小鳳。」

  「——這個人也許是大金鵬王,也許是其他人。」

  「可總有人明知道前面是個陷阱,卻偏要往裡面跳。」花滿樓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陸小鳳,如果你現在撒手不管,那麼我想不論對方設計了怎樣一場陰謀,到頭來也絕不會成功。」

  陸小鳳挑了挑眉,撩起紅披風跳下假山:「既然他已經算准了我的脾氣,那麼也一定算准了——就算明知是個陷阱,我也一定會跳下去。」

  陸小鳳來的匆忙,這些日子他總是很忙的,除去看望幾位紅顏知己的時間,其餘便是被金鵬王朝的人輪番騷擾——明面上的一部分人生怕他不幫忙要回財產,暗處的一部分人想著法子刺激他的牛脾氣,讓他非查不可。

  所以他今日來百花樓也不是為了喝酒的,他手中有兩份請帖,備了美酒的洗塵宴,署名是霍天青。

  霍天青,珠光寶氣閻府的總管。

  兩個請帖,一個給了陸小鳳,另一個自然是給花滿樓。

  霍總管每個字都是把筆墨蘸的飽滿後,才寫下帖子。即便對方是看不見的瞎子,也能用手指憑感覺摸出來。雖然花滿樓不是普通的瞎子,但他依然感到霍總管的周到——有些事,對方能不能是一回事,自己做不做又是令一回事。

  然而當花滿樓的手指真正觸及到帖子的後,他的臉色卻有些不自然了,細白的指尖輕巧的劃過微凸的筆墨,上面端端正正的字體無所遁形。

  霍總管的確是個細心的人,他細心的知道百花樓不光有花滿樓一個主人,同樣還多了一位姑娘。而這位姑娘,在他給花滿樓的請帖中,寫的是家屬——花滿樓的家屬,龍姑娘。在霍天青看來,住在百花樓,是與不是花滿樓的家人,都不重要,他所做的只是力圖精確。然而等到帖子到了花滿樓手中,這位翩翩佳公子不過只用手指讀了一遍,便紅透了半張臉。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赴宴前,我還需做一件事,若這件事能在規劃內完成,當日也許能來得和你一同及赴宴。」花滿樓知道陸小鳳為什麼對請帖如此看重,因為珠光寶氣閣的當家人閻立本,便是當年金鵬王朝的內庫總管嚴立本。但在此之前,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陸小鳳道:「什麼事這麼嚴重,需要我幫忙麼?」

  「我的內功須得二人同練方可進入大成,七童這些日子會幫我。」小龍女淡淡道。

  陸小鳳咋舌,兩人同練?還有這種內功?……想必又是那位驚采絕豔的祖師婆婆創出來的功法——總覺得對方祖師婆婆的傳說很夢幻啊。

  「修煉途中最忌打擾,你若真想幫忙,便將百花樓閉門的消息傳出去即可。」花滿樓笑了笑,突然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神色古怪起來,他抑住更加愉快的笑聲,轉而故作沉吟道:「陸小鳳,聽馬府少爺說,馬府老爺子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想要請你過府一敘。」

  「……」陸小鳳:「如果對我念念不忘的是個美女,也許我還會高興一點,尤其是——如果像龍姑娘一樣漂亮,那就實在太美好了。對了,馬老爺子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見陸小鳳這個不著調的傢伙總是忍不住要調戲小龍女,花滿樓生生咽下剛到嘴邊的「賠款」二字,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聽說陸大俠‘憐香惜玉’‘花名在外’,也想把自家的女兒介紹給你呢?」

  陸小鳳搓了搓手,心裡發燙,雖然直覺中這可能不是真的,但……萬一呢?——陸小鳳向來管不住他熱愛美人的心,正如他管不住自己的「你讓我往東我偏要往西」的牛脾氣一樣。

  ——

  玉-女-心-經的外功,一為玉女劍法,一為全真劍法,原先古墓中恰有全真劍法的招數,小龍女和花滿樓練起來自然不費力。玉女劍法向來是克著全真劍法創出,因而兩人一人以全真劍法,另一人便以玉女劍法破解。

  外功練得極快,小龍女和花滿樓做事的時候都比旁人要更專心些,雖然花滿樓原先並不記招數,但這兩種劍法一克敵一破解倒是極為有趣,他每每以劍與小龍女相交之時,心中悸動,卻又總覺得手中的劍招添了幾分圓潤如意之感。

  未過多時便要習練玉-女-心-經的內功,這內功同樣需要一門全真內功做輔,然而以往古墓裡卻沒有全真內功的記載,小龍女也無從得知。

  花滿樓輕叩扇面,皺眉思索半晌,「……‘大道初修通九竅,又竅原在尾閭穴。先從湧泉腳底沖,湧泉沖起漸至膝。過膝徐徐至尾閭,泥丸頂上迴旋急。金鎖關穿下鵲橋,重樓十二降宮室’,龍兒,全真內功可是這四句?」[1]

  小龍女一怔,心中將四句歌拆開細辨:「聽起來與全真劍法的確一脈相承,七童,你怎麼會全真教的內功?」

  「與你一同練習劍法時我便有所懷疑,沒想到果真如我所想……六歲之時,我曾偶然救助過一雲遊道人,那道人贈我一本書,並教了我兩手劍法。初時我並未想到這些,但那些劍招與全真劍法卻有相似之處……書本上所寫的便是我方才所念的道歌。」花滿樓這時候才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全真教這個名字時,便有一種意外熟悉的感覺。

  本以為自己不過是因為擔心小龍女才思慮過重,沒想到這一番練劍竟把他兒時的記憶喚了出來。

  小龍女怔忪在原地,既然有全真教的道士,怎麼卻沒有終南山和古墓派?難不成那道士也是同她一般,稀裡糊塗的也不知怎麼就下了山麼?

  小姑娘的情緒好像一下子就低落下去了。

  花滿樓揉了揉她的發頂,心知她定然是想起自己的師門。花滿樓心下一歎,現在得知全真教的道人也曾出現,只怕這世上也許當真有個古墓派,但現在……他已經不確定自己到時候還會不會捨得把人送回去了——幸好,在此之前,他還不曾錯過她。

  以後,將來……同樣不會。

  小龍女伸出胳膊握了握花滿樓的手指,稍抬了抬頭,看著他的正凝視著自己的烏黑雙眼,慢慢展顏微笑:「七童,既然有了全真內功,我們便練得成祖師婆婆的內功啦。」

  作者有話要說:  ——

  [1]引自《神雕俠侶》第六回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十九章

  【兩派內功相合便是天下少有的雙修之道】

  花滿樓細心聽著,微微一笑,小姑娘的聲音都不似以往的冰冷了,反而多了些簡單的雀躍之情。不難發現,這些日子來,她一直在慢慢變得快樂——從一開始,她就應該是個快樂的姑娘。只要沒有那種功法詭異的束縛,她能更健康的生活下去,讓他能看到她擁有很好的胃口,充足的睡眠,每天都開心。

  花滿樓心中仿佛有無聲的花在綻放。

  他覺得冥冥中似乎有天意促成,古墓派的功法居然還需要旁的功法做輔助,若非他對年少時期記憶深刻,此刻怕是再怎麼也尋不到全真教的道歌——

  好在,他們,足夠幸運。

  ……

  意外獲得了所需的全真內功,小龍女埋頭在屋子裡推演了許久。

  古墓裡的全真武功並不少,除去原本不能得到的全真教內功,其餘劍法外功倒像是把人家整個大教裡的武功都搜羅了個遍一般,此時合著全真教的內功,原本略有缺陷也還算圓潤如意的劍法如今總算是有了些許彌補。

  小龍女同樣心知,不論古墓中人再如何厭煩,全真教依然是天下第一大教,而王重陽這個天下第一高手也是實至名歸。

  不同領悟的人使用同一種劍法,威力也殊為不同,即使玉女劍法能夠破解掉全真劍法的任意一招,但只要是能夠領悟全真劍法精髓的人,倘若再以內功相輔——以第一路劍招的前半段迎敵,再以第二路劍法的後半段退敵,便是玉女劍法也擋不住突如其來的變招。

  花滿樓說的沒錯,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劍法。當所有人的劍都在眼裡的時候,他的劍法在心裡、在耳朵裡、在風聲裡。

  他對任何事都很有天賦。

  小龍女看著自己記下的滿桌子的武功,手肘與桌面齊平,手中筆尖微動,寥寥幾筆,白紙上赫然便現出一個熟悉的輪廓——花滿樓飲酒的時候,五根手指彎曲的優雅弧度,就像他臉上時常掛著的融融笑意一樣……可愛。

  稍顯疑惑的看著不經意被塗鴉的紙張。

  濃黑的墨筆懸在上方,小龍女脊背挺直著端坐在木椅上,細細打量這幅簡筆圖,微抿了抿唇,總覺得像是少了點什麼……想了想,微顫的筆尖輕輕下落,男人執酒的石桌旁,少女的輪廓漸漸成型,靜靜的站在他身後,似乎正在平靜的凝視——

  分明是極其白皙的紙面,卻隱隱勾勒出夜幕降臨和月色朦朧的惑人痕跡。

  ……

  花滿樓走上二樓,在一處房間外停下腳步,聽到裡面傳來的墨筆摩挲在紙面的沙沙聲音,微皺的眉頭半點不曾放鬆下來。想著三日未出房門的人,他抬手輕敲了敲門,即使知道對方一定發現了自己走過來的腳步聲,但他還是決定叩門提醒。

  倘若這一次她再不出門,他也要將飯菜送進去。

  門刷拉一聲被人從裡面拉開,素衣少女面色蒼白的站在門口,眼睛卻黑亮亮的,冰霜的眸色看清來人瞬間化為水一般的潤濕,晶亮的清晰可見,「兩門內功我都記下來了,兩人一同行功,內力遊動經脈中會有許多驚險,須得一人為主,一人為輔,相並而行,也好時時監看。」

  花滿樓靜心聽著,然而聽到對方下一刻所言,他心中一跳,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但若要練經上的內容,還需尋空曠無人之處,敞開通身衣物,使體內熱氣立時散發,否則倘若叫它鬱結體內,重病傷身或未可知。」小龍女淡淡道,半晌微垂下眼,輕聲道:「七童,你可知……哪裡有遮蔽之處?」

  若是兩個女子倒還罷了,但一男一女之間,確要遮蔽一番……花滿樓揉著眉心,只覺得這隨著功法而來的一重一重的難題,著實令他應接無措。

  他既然喜歡一個人,就斷然不會不顧她的名節。

  更何況——敞開衣物與心愛之人修煉內功,他雖是被當做君子教養,但到底還是個男人,即使他看不見什麼,但明知道對面的情景,如何又能真的保證自己不會坐懷不亂?

  花滿樓搖了搖頭,心下苦笑,想來如果是陸小鳳面對自己這種狀況,只怕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煩惱。

  花滿樓走下樓梯,一陣清香傳來,他順著牆根觸摸,一絲細小的藤蔓頂端劃過他的肌膚,其上有柔柔開放的花蕊,花滿樓一寸一寸的摸索著,突然眉毛一挑,低低的輕笑出聲——竟是類似爬山虎一樣形態的紅薔薇。

  空氣中還帶尤帶著花瓣汁液的甜香。

  ——

  修煉玉-女-心-經須得尋到不能被人打擾的乾淨曠野之地,最好是花草齊生、空氣清新之處。這樣的地方雖然並不多,但好在百花樓都堪堪符合——後院除去假山蜂蜂箱,有更大一部分面積都種滿了花草,比閣樓上的種類還要繁多,塵世的喧囂半點都沒有沾染到優雅的小樓,整個百花樓就如花滿樓這個人一樣,清新,淡雅。

  黃昏過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花滿樓站在院中,輕輕的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四處空曠,滿地的青草隨風浮動,就連原本的石桌石椅都搬走了。

  一隻拇指大的玉蜂繞著他轉了一圈,好奇的巡視著眼前巨大的薔薇花蔓,似乎對眼前枝繁葉茂的鮮豔花卉比較有興趣,耳邊風聲加劇,花滿樓即刻對著它的小腦殼輕輕地屈手一彈:「莫要調皮,這裡可不能吃。」

  玉蜂不滿的嗡嗡兩聲,屁股一扭,氣騰騰的往樓上去了。誰也沒準備讓這群小玉蜂守著小樓,就算是長大了,也依然貪玩又貪吃,太不靠譜了。

  花滿樓輕笑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這玉蜂和它主人倒是差不多——

  都像個孩子似的。

  小龍女在後院四周系上鈴鐺,每一條繩子上都跟著五六隻小鈴鐺,一旦有人在他們專心修煉時踏足此地,便必定會叮噹作響,兩人也好有個防備,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一旦運功便不可被人打斷,若有一人被迫中止,另一人必定內力反噬。

  她轉身望著眼前一大叢薔薇花蔓,慢慢走向花卉隔開的右側,微微抬眸:「七童,你已經準備好了麼?」

  花滿樓點點頭,「可以了。」

  他盤腿端坐在左側,摒除掉駁雜的思想,抽開帖置於腹部的腰帶,隨著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剝落在地,他身上只留下絲薄的褻褲,上身裸露,夜裡微冷的水汽和空氣緊緊貼吻著白皙的肌膚,從胸腔處向外泛起一抹涼意。

  夜晚的確很冷,但心口卻是滾燙的熱度。

  頭一次在屋外「衣衫不整」,花滿樓甚至不敢太過注意對面的動靜,只是當一隻小手猶豫著伸過花蔓中,觸及花葉的窸窣聲音順著風聲傳來,花滿樓心下一動,立時以左手抵了上去,也許是緊張所致,對方的手心——就連掌心的紋路都細膩的令他脊背一僵。

  假山下的泉水歡快的突突湧流。

  小龍女閉上雙眼,引導著體內冰涼的內力順著右臂沖入花滿樓掌心的經脈,另一股炙熱的暖流同樣潮水一般向著她湧來。

  王重陽早先是純陽門下,傳下的全真內力自然也是以修習陽氣為主,這一股來勢洶洶的熱息在小龍女內力的中和作用下漸漸溫順下來,雖然溫度不減,但於經脈中來去無礙。只是抵掌相對的兩人卻漸漸開始發熱。

  四周的空氣都仿佛染上了熱嘟嘟的氣息。

  靜謐中,花滿樓卻有種奇特的感覺,好像對面的人早已和自己融為一體,內力穿行過經脈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在和情人唇齒相交的溫情一般。

  他心下暗念清淨,心道只怕這功法正是為男女所創——兩派內功相合便是天下少有的雙修之道,只怕龍兒的那位祖師婆婆與這全真教的創始人……有或未言說的關係罷。


☆、第二十章

  【「莫怕,七童在。」】

  深夜的小樓無聲的靜謐,上官飛燕踏著朱紅色的牆壁輕身上了房頂,她手指摸了摸自己腫得發紫臉頰,愈發小心的踩在屋頂貼合嚴實的瓦片上。小樓裡寂靜無聲,沒有燈光,上官飛燕來來回回查探了好些趟,卻發現整個二樓的房間空無一人——而無論是房間角落的藥箱裡還是桌面上都不曾放有蜂毒的解藥。

  偌大一個百花樓……居然連一瓶解藥都找不到!

  上官飛燕小心翼翼的退出小樓,站在屋頂上失落的徘徊四顧。她飛身來到後院,一邊躲避著那些白色蜜蜂的蹤跡,一邊心下憤恨不已。若非第一次著了那群蜜蜂的道,蟄的臉和屁股上都腫起了大包,她又何苦大老遠的跑到這百花樓來?——也不知花滿樓這個所有人口中樂於助人的翩翩君子,如何會想要養出一群帶蜂毒的畜生來的。

  上官飛燕低歎一聲,隨手撓了撓屁股上的瘙癢——看來若想得到解藥,只怕還得找到花滿樓這個主人才是。

  屋外明月被霧氣遮擋,看上去有些朦朧,就連空曠的後院都有些看不清晰。

  上官飛燕頂著頭上兩條被風吹拂到甩來甩去的長辮子,一身黑色便服,踏著滿是青草味的地面四處張望。

  難道花滿樓出遠門了?

  上官飛燕手指扶著身側巨大的假山,右腳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卻聽得耳邊突兀的「叮噹」一聲,鈴鐺的聲音在深邃的黑夜恍如洪鐘,上官飛燕嚇得身上汗毛乍起,她整個人做賊心虛的僵了一下才緩緩蹲下身子。

  只見距地面半尺的地方,一條細長卻編織的極為緊密的黑色繩子直直的攔在她腳下。

  夜風微涼,上官飛燕後背的冷汗也變得冷颼颼的。

  她手指撥弄了一下小巧的鈴鐺,發現除去手中鈴鐺的聲音,四周卻依然沒有任何變化,不像是個陷阱。

  好像只是一個白日裡被頑皮的孩童系上的鈴鐺,夜裡忘記解了下來。上官飛燕收回摸著鈴鐺的手,神色疑惑的站起身,手指不由得握上腰間繡包裡已浸了毒的幾把飛燕針。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座百花樓的後院,似乎處處都透著詭異。

  上官飛燕抬腳踏過掛著鈴鐺的細線,向前走了一步,下一秒她引以為傲的挺翹胸部卻又不經意碰上了第二隻鈴鐺,這一隻鈴鐺同樣被人用黑色的細繩固定在半空中,其形狀、大小、材質、顏色都和先前的那只一般無二,叮叮,當當——夜風中小巧鈴鐺清脆的響聲好像正在提醒著什麼。

  ——

  與上官飛燕僅有一假山之隔的薔薇花蔓中,幾乎就在細微的鈴聲響起的第一時間,花滿樓緊閉的雙眼倏地一下睜開,原本溫潤的氣息一瞬間變得緊蹙起來。即使先前一直沉浸在鑽研內功的過程中,花滿樓卻也能立即明白過來——

  現在,正有人踏足此地。

  原本花滿樓的「聞聲辨位」功夫便已練至出神入化,再者兩人修煉的內功兇險性較大,因而主導的一方乃是對玉-女-心-經早有心得的小龍女,花滿樓只是運功做輔,所以在突發情況下,花滿樓的注意力還是隱隱覆蓋了整個院子。

  來人腳步急促,像是正在百花樓尋找什麼似的,且食指和中指捏住鈴鐺之時極有力道,應當是善使暗器的人。

  花滿樓呼吸一頓,百花樓的夜晚向來安靜,就算是偷竊的小賊也絕不會在空蕩蕩的後院逗留太久……可如果來著是敵非友,心懷不軌,只怕就麻煩了。他和龍兒修煉時不得間斷,否則內功反噬,受影響最大的也畢竟是龍兒。

  更何況,他身上衣物盡褪,脊背赤-裸,想來對面的小姑娘就算不曾褪盡衣衫,也必定只是薄薄的一層褻衣……花滿樓心下一念,卻覺得發燙的身體更為炙熱了,他低下頭,狠狠閉上眼睛,努力將頭腦中的遐思斬斷。

  只是越發隱忍,心口噴湧出的愛戀之情卻愈發順著經脈、在他身體各處遊走叫囂,好像真的要將他焚燒了似的。

  假山後的腳步聲愈發清晰,出其不意的黑色細繩在夜裡極難被發現,因而又有一兩顆鈴鐺同時被觸發。

  小龍女秀眉微皺,側耳傾聽,同樣感覺到腳步聲的逼近。

  古墓派的玉-女-心-經內功共有九段,此時她引導著內力按照不同的坐姿輔政脈絡,再傳至話蠻路體內,丹田處冰涼的氣息徹底被灼熱的內力替換——此時正練到第四段關鍵的當口。

  只是遠處的人漸行漸近,叫她不由得咬住了唇,以免自己發出聲音。

  上官飛燕自踏入後院便開始接二連三的觸碰到鈴鐺,此時她若是再想不到這院子中定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她也不用叫上官飛燕了。探險的心理想來都是充滿了興奮和刺激的,她沿著假山走到轉角處的最邊上,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有些猶豫了,如果後院無人,那麼又為什麼要掛這麼多鈴鐺做警醒呢?想了想,上官飛燕站在原地,身子輕巧的貼在山石上,對著假山後的方向輕聲道:「有人麼?」

  很輕的聲音,是普通人不用心去便聽根本聽不到的聲音,然而就如響鈴一樣,在黑夜裡好像一切的聲音都被放大了好多倍。

  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但花滿樓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從沒聽到過這樣一種聲音,但不知為什麼,卻總覺得有些熟悉。

  ——可他現在一點都不想去深究這些。

  花滿樓左手與小龍女的右手相抵,右手迅速撥開薔薇花的花蔓,大片花蔓瞬間壓低,無數薔薇花瓣繽紛落地,只是如此美景在緊張的黑夜裡卻無人欣賞——漫天花雨下,男人整個人身體從花蔓展開的空隙中竄出,他左手不離對方的手心,整個過程運功無礙,站在小龍女背後俯下身子,右手的手臂卻直直的從她緊致的腹部環繞,緊緊的扣住她左側的腰肢。

  明明是同樣炙熱的身體,花滿樓的掌心觸及在隔著薄薄衣料的肌膚時卻覺得肺腑的熱氣立時得到了壓制,內力蠢蠢欲動,好像要把他整個人都融進對方的身體一般——

  這一刻,花滿樓比誰都清楚,會產生這種想法,絕不僅僅是因為古墓派的雙修功法。

  ……

  世人皆認為花滿樓是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富家公子,但他絕不是瘦弱的書生。

  常年的練武帶給他白皙卻依然強壯的胸膛,心臟有力的跳動,即便小龍女不去注意卻依然能清晰的聽到,一下比一下更有力道,就像體內偶爾潮水翻湧的內力,瞬間勃發,她心下紊亂,只覺得花滿樓的呼吸愈發灼熱,充滿了某種渾厚的氣息。

  小龍女脊背一僵。

  灼燒在頸間的呼吸將她承接的那一小塊肌膚都染上了淺淺的紅暈,她收斂心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朦朧情緒堵在心口,好像化成了一隻小小的結,全身穴竅一個一個漸漸通暢,可唯有這個地方,卻怎麼運行內力都無法緩解。

  小龍女疑惑的咬著唇,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假山後原本略顯猶豫的腳步聲,突然比之前更快速的逼近。方才花枝斷落的聲音已經將上官飛燕強烈的好奇心提起,防守的這麼嚴密,百花樓的後院裡……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對於秘密的東西,上官飛燕一向很感興趣,因為那有可能是——足夠豐厚的寶藏,或是傳承百世的天下奇珍。

  百花樓的主人是天下首富花如令的第七子,不排除百花樓中可能有花家傳承至今的寶物!

  上官飛燕心頭頓時火熱起來。

  細數著愈發清晰的腳步,花滿樓扣緊小龍女一直保持僵直的身子,在她耳邊輕聲道:「莫怕,七童在。」聲音低沉微微帶著幾分沙啞,似乎在克制著什麼——卻如足年純釀一般悠遠的好聽。

  「——龍兒,抱緊我。」

  伴隨著短促的最後一句話,兩個人向著假山下的泉水倒去,花滿樓輕巧的勾著小龍女的腰讓她覆在自己背上觸水而下。兩人沉下的身子沒有發出半分響聲,就連一絲水花都沒有冒出,就好像放生在水中的魚兒一般,水面上隱約的影子順著水流極快的游向別處。

  冰涼的水流順著單薄的褻衣貼合進每一寸皮膚,小龍女的樣貌在水下也變得模糊了許多,烏黑的長髮在腦後微微散亂——好像斑駁的陽光下緩緩綻開的某種黑色花朵。

  她指尖微顫,一根一根玉色的手指慢慢貼合在花滿樓勁瘦的腰上,每一處指腹都仿佛觸摸到了天際陰陽在黎明前的震動——

  那是極沉穩的脈搏。

  她心中顫動,輕吐出一口氣,水泡咕嘟嘟的聲音在耳邊一點一點向上翻湧著冒出。花滿樓轉過身,將她環在胸前……過了半晌,才緩緩落下手掌,勾下一縷她融在水中、早已完全浸濕的柔軟秀髮。


☆、第二十一章

  【炙熱的唇觸碰上對方的臉頰——柔軟而清涼。】

  水下的世界是單一的,耳中所能聽聞的聲音,除去暗湧滾動的水聲再無其他。兩人泥塑一般保持著貼近的姿勢,掌心的內力源源不斷的交互進體內,花滿樓儘量甯心靜氣,卻不知為什麼突然想到幾天前流楓鎮的那個夜晚——

  原本掩埋在記憶角落裡的繾綣一寸一寸侵蝕著他安寧的神經。

  內力遊走生生不息,小龍女直覺中向花滿樓湊近了一些,掌心交互的運轉果然加快了許多,她凝神片刻,深覺自己找對了地方,於是閉著雙眼更靠近了些,心經上的內功立即過了第五段,甚至還在以更快的速度往第六段沖去。

  ——直到額頭生生在前面結實的胸膛上,柔軟的唇不小心劃過男人胸口的皮膚。

  細小的撞擊在水下的聲音並不大……甚至遠遠及不上此刻溫熱的觸覺,花滿樓全部的經歷都仿佛延伸到了胸口的柔軟上,他低低的悶哼出聲,微微仰起頭,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抑制住身體最本能的反應。

  環住纖腰的手指卻漸漸收緊、猛然頓住。

  ……

  深黑色的短靴踏過假山前的青草地,面前是一叢寬如屏障的薔薇花蔓,地上已經落了滿地的薔薇花瓣,在不甚清晰的冷月下須得走近才能看得清。上官飛燕一步一步踩著花瓣,輕嗅著空氣中淩亂的香氣,環顧四周,最終疑惑的皺了皺眉頭。

  ——怎麼會沒有人?

  她自是沒有花滿樓的嗅覺,即便有內力相助七感靈敏,卻也僅僅只聞得出花香,其餘一概不知。但她腦子向來好使,心知自然掉落的薔薇花瓣其氣味絕對不會濃郁成這樣……除非,在此之前有人曾將這些花斬落!

  她又朝前走了幾步,就著月色掃視著地面,只見花蔓的左右兩側分別有高高鼓起的一塊地方,好像花瓣下面正在掩埋著什麼東西。

  暗地裡心下生疑,上官飛燕收緊身上裝滿飛燕針的荷包。

  夜涼如水,花叢裡「砰」的一聲竄出一道黑影,在上官飛燕飛針甩到之前,猛地埋身進軟綿綿的花瓣中,低低的「喵」了一聲,竟是不知從哪裡跑來的小野貓,嫩黃色的爪子勾纏著一朵一朵滴著汁液的花瓣,小傢伙綠色的眼珠靈動的一轉,前爪直爬爬的向前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好奇的看著全神戒備的上官飛燕。

  原來只是個野貓。

  上官飛燕歎了口氣,心中暗恨自己太過緊張,竟然被一隻貓嚇住了。

  她冷冷的哼了一聲,抬腳便將這只嫩黃色的貓咪踢到一邊。小貓深受迫害的咕嚕嚕在地上滾了一圈,炸毛的對上官飛燕呲了呲牙,後腿一蹬,渾身都來了勁兒,立馬發作似的往遠處沖了過去……「咚」的一聲弄翻了百花樓主人親手所制的蜂箱!

  ——隨後埋頭往青草地上躲了起來。

  深藏功與名!

  窩裡安眠的玉蜂被擾了清夢,成群結隊的蔓延在整個後院,響起炸雷一般嗡嗡聲不絕於耳,不過一瞬間便將目標對準上官飛燕。玉蜂從來不是記仇的物種,也早已忘記對方曾被它們圍攻過,但身為看家護院的優良品種,後院多了一個一身黑衣的陌生女人,看上去很像壞人啊。

  上官飛燕臉色刷的一白,玉蜂進化後自行演變形狀,此時已將上官飛燕團團包圍,嫩黃色的小野貓躲在草叢裡優雅的舔了舔爪子,小下巴搭在兩隻小爪子上,好奇且乖巧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壯觀景象……喵嘰。

  上官飛燕臉上的表情不再淡定,而是——水深火熱,生不如死。

  但是,一切還沒有結束。

  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湧起巨大的水花,一道白色的身影破水而出,無數的水花飛濺到假山上、草地上、上官飛燕的頭上臉上。衣衫濕盡,小龍女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清幽的月色下,上官飛燕只能看清一雙清冷的眸子,隨後眼前突現三根挾著內力的白光朝著她的胸口三處分別襲來——分明是正大光明的襲擊,卻比殺手集中精力時一擊即中的偷襲還要來的猛烈。

  上官飛燕背上瞬間冒出冷寒,飛矢來的銀針,她躲不過。不論是內力還是手法都差距太大,她根本就躲不過。

  細小的白光只能看得見尾端,卻望不到針頭。

  太快了……她甚至連手指都動不了,緊繃的身體血液凝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銀針從胸口刺入,感受著它從身後帶出一道血花,冰涼的空氣滲入體內,留下的,是一分比一分更徹骨的寒冷。

  「你……」上官飛燕牙關打顫,只吐出一個字,還來不及說完身體便反射性的飛身而起,一躍而上屋頂。

  水面湧動,水中又冒出一人,花滿樓從花瓣裡抽出疊放在外衣上的褻衣穿在身上,臉上的紅暈才微微淡了下去。他轉過身,將手中的外衣披在小龍女身上,即使不論對方的衣衫濕成什麼模樣他都看不見,但從水中出來,如果不注意保暖,也許會生病。

  小龍女牽住他的手,「七童,我方才把壞人打跑啦。」

  「就算她再來,我們也不必擔心了。」花滿樓抬起清爽的衣袖給小龍女擦乾了臉上的水花,他此時的笑不同於尋常,而是交雜著劫後餘生的欣慰和愧疚,他沒想到真的會有人闖入百花樓,更甚於,兩人練功的情景還差一點就被人看了去。

  ——即使事情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但只要一念及反噬的後果,他心中就後怕不已。

  小龍女看著他不安的情緒,一股未明的甜蜜在口中花開,她突然心中一動,右手握住他的左手,就如同武者的頓悟一樣,原本體內已練至九段的內息在短短的一瞬間,又增加了一小截的內力。

  花滿樓只覺得腦海裡白光一閃,先前企圖遺忘的旖旎頃刻間齊齊湧了上來,他一把將小姑娘摜在懷裡,炙熱的唇觸碰上對方的臉頰——柔軟而清涼。

  ——

  此時手中提著馬家藏酒一臉鼻青臉腫的陸小鳳好不容易穩住醉懵了的腦袋,堪堪跳上百花樓閣樓處的屋頂。先前花滿樓的說話的神情太過嚴肅——大概是真的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做。陸小鳳心中一向最重朋友,花滿樓不說他也不問,但他還是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的地方。

  撩起紅披風的一角,陸小鳳打了個酒嗝,就要向上一蹦往院子裡跳。

  半空中只聽一個女人有氣無力的悶哼一聲,一道黑影與他恰巧撞了個滿懷,內傷加劇,胸口的原本點了凝血的穴道頓時被這一撞衝開,對方一口鮮血噴在陸小鳳的臉上,接著第二口,第三口……就像永遠都噴不完似的。

  陸小鳳張著手臂,看著懷裡抽搐的女人,甚至不敢將酸麻的手臂放下去:「……」他晃了晃醉暈的腦袋,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

  上官飛燕恨恨的看著陸小鳳,一雙眼睛充滿了不忿、悔恨,溘然閉上。

  ——如果不是這個人突然出現,心脈雖受損,也許她只需找到醫館便能陪著她的財產好好活下去……但世上沒有那麼多也許。

  陸小鳳呆呆的任由女人的身體在自己胸口滑下,他微張著嘴蹲下身,扔掉手中的酒壺,撩開對方遮著臉的黑面紗——看不出形狀的一張臉,化膿的腫脹赫然入目。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二十二章

  【「大俠,饒命啊……」】

  這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整張臉都被百花樓裡玉蜂蟄過的女人。尾針上的蜂毒致使皮膚變異成青紫色的腫脹,陸小鳳比誰都清楚那種痛苦的抓心撓肺的感覺,因為他也曾親身經歷過。

  ——這讓他尤為同情眼前的女人。

  陸小鳳伸手探向她鼻息,突如其來的驚嚇叫他身上的酒氣也散了大半,他收回手,眉頭一挑,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不過一日,又死了一個人。

  陸小鳳喜歡江湖,卻不喜歡死人,然而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死人,他所希望的江湖,是能讓他瀟灑肆意、醉夢貪歡的地方,而非一個一個恨不得纏著他的腿往下陷的泥潭,然而他總會招惹上這些。

  難道又是給他的警告,叫他不要管閒事?前一個斷腸劍客蕭秋雨倒還罷了,這後一個,他可不怎麼認識。

  陸小鳳苦笑一聲,果然人怕出名豬怕壯,如今麻煩成串的來,簡直叫他無暇思考。他轉過身,帶著一絲銳利的目光看向對面——

  一個容顏盡毀、面目猙獰的男人,身上黑色的披風在身上獵獵輕響。他的目光也同樣不容忽視,正直直的看向躺在陸小鳳腳下的女人,那目光帶著哀鳴、悲慟、無奈和悔恨。

  高大沉默的身影立在原地,似乎遠遠凝視的時間、每延長一刻都要增長一分悲傷。

  ——刺面郎君柳餘恨。

  陸小鳳只用看了一眼便輕易認出此人,與蕭秋雨的惜命不同,同樣身為假丹鳳公主身邊的守衛者,他是唯一用生命在深愛著一個女人的男人,同時陸小鳳也能夠看得出,這個人,早已心存死志。

  「我早知她會有今日。」沙啞的聲音冷得沁骨,陸小鳳卻生生的打了個寒戰,他見過許多種人,也聽到過許多種聲音,冰冷的不再少數,小龍女便是其一……可就算是原先小龍女那般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其寒冷刺骨的程度,也比不過如今柳餘恨充滿死寂的語調,「但我以為我終會死在她前面,因為沒有人可以踏著她的屍體——見到我。」

  男人踏上閣樓的屋頂,手指在上官飛燕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上流連了許久,灰色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的模樣——她是個愛漂亮的女孩,總喜歡穿好看的衣服,戴好看的手勢,化好看的妝。現在這個樣子,她一定不願意叫旁人看到。

  他抬手將黑色的面紗覆在她臉上,擁在懷裡。

  「誰殺了她?」

  聲音中除了濃濃的死寂,還兼之充盈著似有若無的殺意。陸小鳳混跡江湖已久,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人也不少,但無論什麼險局他都能活下來,因為他與生俱來的直覺。

  幾乎就在殺意迸發的那一刻,他便已經有所覺察。

  陸小鳳眉頭一皺,踢開腳邊的酒壺擋在他面前,背起手淡淡道:「柳餘恨,人是我殺的——想報仇便來找我。」雖然不知道這女人為何身受重傷從百花樓跑出來,但若說她身上的傷和百花樓沒有關係陸小鳳是第一個不信的——被玉蜂叮咬的一張腫臉足以證明。

  然而百花樓的主人是他的朋友,真心交命的朋友,無論如何,他不能坐視不管。

  柳餘恨灰色的眼睛斜睨他一眼,唇角挑動的幅度似乎在笑,似乎在無聲的說:我不是傻子。他當然不是傻子,上官飛燕還在他懷裡,柳餘恨揮手拔出三根銀針,「靈犀一指居然也要銀針?」

  「會或不會,又如何?——你知道的,我不會讓開這條路。就算我要讓,我的‘四條眉毛’也不會讓。」陸小鳳伸出兩根手指捋了捋紅披風的邊緣,突然揚眉大笑:「柳大俠可要試一試,是你的劍更快,還是我的兩根手指更快一些?」

  「有何不可。」

  柳餘恨眼中爆起焰火,手腕輕揚,雙眼瞬間鎖定面前之人的位置,手中帶鞘的利劍緩緩與指腹齊平,劍面微側。

  薄薄一層仿佛一指便能折斷的劍面光亮如鏡,恍然間,月華打在劍面上,一道刺目的冷光在飛刺的瞬間從陸小鳳雙眼間閃過。

  「錚」

  出鞘的聲音還在劍光之後,陸小鳳眼中刺的失神,閉眼微微側開臉。

  一聲輕響。

  柳餘恨神色淡淡、面無表情的鬆開手,雙臂抱緊懷中的女人,轉身輕身一躍出小樓,小所得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夜空。他以往總愛隨身攜帶的長劍,那只看上去即薄且厲還泛著冷光的劍——

  此時正有根手指靜靜定格在劍面,仿佛一早便停在那裡,劍尖翁翁震顫。

  人若去,劍不留。

  ——

  今夜的百花樓格外多事,屋頂上的人輕歎一聲,摸了摸嘴上的兩撇小鬍子,陸小鳳跳下後院,伸了個懶腰,但很快他就挪不開步子了。

  薔薇花下,花滿樓身穿單薄的、還滴著水花的褻衣,懷裡還抱著披著花滿樓外衣、同樣一身潮濕的小龍女,兩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地上,額頭相抵,從陸小鳳這個角度看去,竟像是兩個人在親密的親吻一般。

  陸小鳳抬頭看月亮——不怎麼大,也不怎麼不圓。

  可是,明明應該是深更半夜打更時,這兩人在百花樓後院摟摟抱抱的出現在一起……怎麼他就覺得分外的和諧呢?

  似乎被突兀的腳步聲驚擾,花滿樓很快抬起頭,臉上擔憂而失措表情還未消下去,一雙黑黑的眼睛定定的看著陸小鳳的方向,遲疑了一下:「陸兄?」他已經嗅到對方身上有美酒的味道,是上好的陳釀。

  總能想著法子喝到好酒的,定然是陸小鳳。

  陸小鳳背過身,搖搖頭,似模似樣的仰頭長歎道:「花滿樓,你說……我是不是總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花滿樓愣怔之下頗有些哭笑不得,但想起自己方才的情不自禁又有些羞赫。他將手背放在小姑娘的額頭,眉頭微皺,聲音中帶著隱隱的急促和不安:「陸兄,龍兒泡了冷水,好像發熱了。」

  陸小鳳扭過身瞧著小龍女,果然見其臉色微微發白,也是心下一驚,習武之人想要生病也不易,怎麼會突然發熱?

  ——除非心中所思大起大落,總是最傷神的。

  他想不到太多,於是很快又往外跑:「我去請大夫。」

  花滿樓抿了抿唇,擔憂的用內力烘乾小姑娘身上浸濕的衣物。

  他雖然會替人把脈,但終究還是對醫術不精通。他忘記了,女孩子的身體總是要弱一些的,他怎麼……怎麼當時卻沒能想到呢?

  花滿樓心中自責愧疚,墨色的髮絲微微下垂,他抱起人來飛快的上了樓。

  陸小鳳趕回來的時候,二樓的小燈呈暖洋洋的橘色,他望著燈光輕笑一聲,花滿樓,你的心意怕是有眼睛的都看得清——燈為誰點啊。

  背著藥箱的老大夫瞪著老花眼,從後面推了他一把:「看你急吼吼從被窩將老夫拖起來,倒是對著個視窗發起呆來了,我說,看病的人呢——不看我走了?」

  「看,怎麼不看!」陸小鳳嘿嘿一笑,單手拎著老大夫的領子,提小雞一樣,騰地一下飛身上了二樓。

  老大夫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半空中連連拱手:「大俠,饒命啊……」

  「……」陸小鳳吐出一口濁氣,鬱悶了:「難道我長得很像壞人麼?」

  老大夫皺巴巴的老臉縮的更厲害了,直到雙腿著地的時候才敢瞄他一眼,沉吟半晌,「孩子,別著急,長成這樣……它也不是你的錯。」

  作者有話要說:  ——

  老大夫(沉吟):孩子,別著急,長成這樣……它也不是你的錯。

  陸小鳳:……

  陸小鳳(不動聲色,攥巴攥巴拳頭):能具體說一下意思麼?

  老大夫:呵呵,沒什麼意思,就是指你長得有點捉急。

  老大夫(俐落的朝屋裡一竄):酷愛來讓老夫看看,病人在哪兒呢~~~

  陸小鳳:……(花滿樓你別老攔著窩!哭瞎!)


☆、第二十三章

  【——我再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比她更好的女孩。】

  ——不過是風寒入體,受涼罷了。

  老大夫率著花白鬍子說得輕鬆,花滿樓卻接連三日不曾在小龍女面前現身。不曾,亦不敢……或許是因著情難自已的短暫親吻而心中無措,但無論怎麼儘量躲避,每日加了蜂蜜的苦澀藥碗總會定是一滴不落的送到桌上,更甚于連窗前的花也總有人默默的更換——據說香氣清怡的花朵能令人心情舒暢。

  小龍女端坐在木椅上,指尖輕輕蹭過柔軟的花瓣。

  此刻屋內木色的桌面上,繪著青花的瓷碗靜靜的安放在方桌的最中央,稍顯苦澀的氣味充滿了整個屋子。

  百花樓沒有僕從,也沒有懂醫理的女婢,藥是誰熬得,一念便知,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君子一樣的人,不但願意為人煎藥,甚至就連每一分火候都把握得恰到好處。

  心中清楚這一點,小龍女眨眨眼,很是乖巧的將藥汁一口一口喝下去——即便花滿樓細心的加了蜂蜜進去,其中甘草本身的味道卻也沒有減輕多少。小龍女只覺得舌苔幹乾澀澀的,就連鼻腔裡也充滿了濃郁的苦味,另外幾種刺鼻的藥材也不甘示弱,一瞬間淚腺刺激的眼圈都紅了。

  ——等到她給七童熬藥的時候,一定要熬成不那麼苦的,不然七童也要哭鼻子啦。

  可是,七童這幾日怎麼總是不見人影……

  小龍女在桌邊托腮認真的思考著,隨手撿起落在窗邊的一片綠葉,張開手,任由清風將葉子吹落,搖搖晃晃往遠處飛去。

  「咦?龍兒姑娘怎麼愁眉苦臉的,可是遇上什麼煩心事了?」

  窗口飄來一朵小黃花,花枝底下是一隻手,再往上看便是永遠一身紅披風的陸小鳳,他習慣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兩撇小鬍子,沉吟道:「不應該啊,花滿樓既然……又怎麼會讓你不開心?」一看花滿樓那副表情便是喜歡得不得了的樣子,更別說還將人留宿在百花樓裡,卻偏偏還要一本正經的恪守什麼君子之禮——那他陸小鳳豈不是連君子的邊兒都沾不上了。

  小龍女看他一眼,一點也不意外陸小鳳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窗外。

  陸小鳳雖是浪子,但百花樓卻是他第二個家。

  她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聲道:「有些奇怪,我好像好久都沒有見到七童了。」說罷,她想了想,問道:「陸小鳳,七童是不是很忙?」

  ——很忙?

  陸小鳳眉頭一挑,他表情似乎微微一怔,而後顯然想到了什麼,又禁不住愉悅的笑彎了腰,他握拳在唇邊,低頭咳嗽了一聲,這才眸中帶笑的努力沉聲道:「花滿樓便是再忙,想要見一個人的時候,也定然能見得到。」

  小龍女怔了怔,半晌微微垂下眼,她覺得好像有些明白後一句話應當是什麼了——花滿樓想要不見一個人的時候,也定然會刻意不去見。

  然而不知為什麼,只要一想到對方會對自己刻意不相見,她心底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亂——似乎有什麼在無休止的瘋漲,酸酸麻麻的漲滿了整個胸口。

  見小龍女一瞬間情緒低落下去,陸小鳳覺得有趣極了,不由得繼續語音沉痛的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在躲你。」

  愛情果然是偉大的!

  連想都不用想,他敢肯定,花滿樓絕對絕對是害羞了!

  小龍女破天荒的有一種被拋棄的無措感,她不安的露出極少一部分小牙、將下唇咬出淺淺的痕跡:「七童……為什麼要躲我?」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麼突然不想見到她?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從分析的角度來看,也許是花滿樓有了心儀之人,所以不願意和其他女孩子牽扯不清……」看著小姑娘想要難過卻忍住不吭聲的模樣,陸小鳳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他眨了眨眼,提醒道:「怎麼,你不準備去問問麼?——畢竟現在還只是一番猜測罷了。」

  小龍女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陸小鳳奇道:「為什麼不問?」

  「七童說過,你一向聰明,認真的時候總能將他的心思猜得八-九分。」能叫小龍女認真去記的東西並不多,花滿樓的話便是其一。

  「……」

  不是的!!窩一點都不聰明!!

  陸小鳳突然特別想甩給自己一巴掌。雖然是事實,但花滿樓你不能總是亂誇我啊,這下連說謊都忍不住要臉紅了……

  花滿樓身為你朋友的陸某一不小心又給你羞澀而又坎坷的情路造成困擾了,我對不起你!!

  百花樓的閣樓上,花滿樓聽著悠遠的風聲,突然耳中一動,緩緩伸出手,一片嫩綠的葉子便頓時停駐在掌心,葉尖還隨著風聲不安的微微顫動,花滿樓微微一笑,抬手將葉子放在某只花盆的泥土裡——落葉歸根,應是它最好的歸宿。

  他頓了頓,側目轉向走廊一側的方向,遲疑的想了想,最後一副藥也喝完了,風寒應當好多了才是。

  他心中一股柔意升騰,抬步便往小龍女的房間走去,只是還未至門口他卻猛地頓住腳步,轉過身向回走。他確實在躲她。對方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所接觸的人也只有他一個,極有可能根本不明白什麼是時間情愛。如果他貿然去表明自己的心意,等到她再長大一些,或是遇到真正喜歡的人——他怕她會後悔。

  再過一段時間吧,他這樣想著,卻不料他耳力驚人,竟是聽到房中突兀的傳出一道細小且冷清的聲音。

  ——「七童既有了喜歡的人,我該是開心的。」

  前半句聲音有些許迷茫,等到這道聲音說到後半句的時候竟已經有些酸澀了,聲音的主人明明心中有著極為壓抑的味道,卻努力想要說出雀躍的感覺——就連外面不經意聽到的人,也都跟著她的情緒難過起來。

  花滿樓還未反應的及,一時間怔在原地,他喜歡的人……不是一直都是她麼?

  ——「可我,現在,一點都笑不出來啦……」

  花滿樓閉了閉眼,他幾乎能想像出小姑娘微垂著眼睫的模樣,看上去清清冷冷的女孩子,其實還什麼都不明白,卻又意外的有一顆敏感而純粹的心,叫他恨不得擁在懷裡將自己的一切都送給她。

  後面,他聽到陸小鳳同樣意外而乾澀的聲音問:「為什麼?」

  裡面的聲音沉寂了一下,沉寂的令花滿樓心下一慌,過了好久,女孩的聲音似乎帶著濃濃的困惑,從門縫裡再度傳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但是七童是好人,他喜歡的人也一定是個好女孩,陸小鳳,其實我一點都不用擔心的……」

  怎麼可以不用擔心呢?

  大門被人從外面一下子推開,花滿樓烏黑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小龍女,扯出一抹比以往都要柔和的笑容。他清雋的眉眼在陽光下是難尋的精緻,真的很好看,他溫聲道:「是,我喜歡的女孩,是個好女孩,她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讓我一整天都感到愉快而滿足——我再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比她更好的女孩。」

  他很緩慢的一字一字的說,好像用盡了最大的力氣。

  小龍女鼻頭一酸,她偏了一下頭,咬了咬唇,這一瞬間她突然想到——她現在可以像普通人一樣隨意的笑了,自然同樣可以隨意的哭出來,而不用怕再次遭到反噬。

  陸小鳳則震驚的看向他。

  花滿樓只安靜的看著小龍女,一雙烏黑的眸子只倒影的出一個人的影子,用尤帶著一絲沙啞的嗓音低聲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她是誰麼?」

  作者有話要說:  ——

  艾瑪,表白了!!!

  繼續求收藏嗷嗷嗷~

  ——

  陸小鳳(抱頭痛哭):花滿樓窩不是故意的!

  花滿樓:……?

  陸小鳳(沉痛的自首):窩一不小心又給你羞澀而又坎坷的情路造成困擾了!!

  花滿樓:……你幹嘛了?

  陸小鳳(含糊不清):我說你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花滿樓(收起笑容,不動聲色):哦,對誰說的?

  陸小鳳(怯生生):龍妹紙。

  花滿樓:呵呵。

  陸小鳳:別這樣笑,我有點害怕……

  花滿樓(微笑):你很快就不害怕了。

  ……

  江湖人一號:聽說陸小鳳的四條眉毛給人剃了?

  江湖人二號:是啊是啊,眉毛和鬍子都麼有了,聽說從百花樓一路捂著臉跑走的,真可憐,嘖嘖。


☆、第二十四章【已補】

  【倒是……極為相配的。】

  ——「是你。」

  ‘她是你。’也只能是你。

  這是花滿樓的原話,而當那低沉的嗓音絲絲入扣的劃過耳畔,即便早知道具體內容的陸小鳳也被他出其不意的震撼了一下,然而事後陸小鳳卻沒怎麼調笑這兩人,因為他悲劇的發現……自己嘴上的兩撇鬍子不知何時掉了一撇。

  等到風平浪靜之後,三人已經走在趕往閻府的路上。

  閻府在山西,路途不近,騎馬也要幾日的時間。

  「龍姑娘生病的時候,我就去找了西門吹雪,他答應替來幫我的忙——但條件是,他把我鬍子剃了。」陸小鳳解釋了一番,隨後無奈的歎了口氣,「怎麼都跟我的鬍子過不去。」

  說罷,他又開始拿著單獨的一撇假鬍子在臉上比劃來比劃去,不過畢竟丟了一撇,單單粘上一個也不像個樣子。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撕了下來——沒有標誌性的鬍子反而更英俊一些,他摸了摸唇上已經變得平整光滑的的地方,這般想著。

  花滿樓悶笑出聲:「這個辦法好,刮個乾淨,倒也痛快——說來,能有讓陸小鳳變成真正的陸小雞,我倒是想見一見這位西門莊主了。」

  「……陸、陸小雞?!」陸小鳳一怔,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咬牙切齒道:「是不是那個油頭粉面的馬少爺起的……」

  「原來陸兄也知道了。」花滿樓搖著扇子微微一笑,「其實我倒是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你現在的樣子,龍兒你說呢?」

  小龍女眼睛看向陸小鳳的時候也帶著對比性的打量,她向來都是實話實說的,最後同樣微微點了點頭——其實不論怎樣,七童說的都是對的。

  陸小鳳:「……」

  ——

  山西在春秋時期為晉國所有,因此即便沿襲至今,其中的建築也多有晉國的風格,一大排屋子零零散散的分散在街道兩旁,微熏的橘色夕陽將整個天際都鍍上了一層暖意,小龍女松松的握著馬韁,用繃直的小腿肚夾著馬腹,控制著馬匹朝著客棧的方向趕去。

  兩側的樹木都是油綠色的,隨著日暮的降臨,漸漸發暗——便是身手再好,若非身上有急事要辦,身處外地,夜裡也最好不要趕路。尤其是附近還有客棧的時候……人總是要休息的。

  地上像是剛下了雨,泥土松鬆軟軟,還微微有些濕潤,陸小鳳進門訂了三間客房,小龍女跟在他們身後,若有所覺的朝前看去——

  帶著點滴水珠的清風中,入目便是一片尤帶著幾分濕意的墨金色衣角。

  這人安靜的坐在客棧的角落,雙眼微眯,舉杯小口小口的淺酌,甚至於他的一舉一動都好像畫者所作的一副生動的畫:衣袍金的發亮,黑的濃郁,襯得他整個人都像是一筆勾勒出的濃墨重彩。

  但在外人看來,更能與之相對的是他的氣質,幾縷灰白交雜的髮絲任憑清風吹拂到肩上,卻絕非閒適瀟灑的模樣,而是更像一把被好劍者磨了幾十年的鋒利長劍,將所有的光華盡數收於劍身,與意向號召自在的江湖人想必,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無拘,無束。

  小龍女疑惑的將目光投放在這個人的身上。

  不知為什麼,即使這個人的眼睛不曾看過來,她卻總覺得對方從一進門便在觀察她,那種感覺,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物。

  ——古怪的人。

  小龍女走到花滿樓身側,卻見他眉宇間光華一展,突然看向方才的角落——此時墨金衣袍的人已經緩緩的抬起頭,一雙看上去極為普通的眼睛,視線直直的落在花滿樓的身上,半晌才微微移開,唇角微勾,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這人年紀看上去不大,眉宇精緻,生的也好看,此時他一雙鳳目微挑,看上去比陸小鳳的浪子風流更多了幾分肆意和狂態。

  「那裡坐著一個人。」花滿樓的語氣與平日裡不同,往常他耳中聽一聽便可知道身邊的人,但這一次不同,雖然是個肯定句,卻又帶著一絲疑慮——

  好像正遇到什麼困擾一般。

  「恩。」小龍女點點頭,想了想,她側目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七童,這個人有些奇怪。」她沒有刻意放低聲音,而是與往常一樣的音調,因而整個客棧中只要學過內力的人,一般都能聽到。

  小姑娘要不得的直爽,叫廳中不少人微微一笑,這是一個既漂亮又爽快的姑娘,遠遠看著就像仙子一般,連心性也意外的可愛,不能不讓人喜歡。

  果然她說完這句話,角落裡的墨金衣袍男子便又抬起了頭,這次是看向小龍女,挑了挑眉,似乎對她的「直言不諱」感到格外有趣。

  花滿樓伸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身體微微有些緊繃。他之所以如此緊張,不是因為他預感到了什麼危險,而是因為他什麼都沒有聽到——角落裡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沒有酒盅撞擊桌面的聲音,卻有一股風沙的氣息和咸腥的雨水味,甚至還有一些微弱的、只有關外才生的出的楊柳味——

  那裡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行走動作可全無聲音的高手,即便與小龍女一同研習了玉-女-心-經,他同樣清楚,若與這個人相對,他勝不了,陸小鳳也勝不了。

  花滿樓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無奈道:「不要亂說話。」

  小龍女似懂非懂的看著他,一雙清冷的眸子尤帶著幾分疑惑。

  「我們去樓上。」花滿樓笑了笑,或許那個人也只是恰巧遇到罷了——也不必太過緊張,等到過了這一站,便不會再見面了。

  角落裡的男子捋了捋垂下的灰白髮絲,深深的看了一眼兩人的背影,原本普通的一雙眼睛流轉過一抹波動,漆黑到發綠的眼底,不經意間滲透著幾分莫名清冷的寂寞。

  捉了酒杯,他勾了勾唇,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

  ——白衣,會劍,心性也不錯。

  倒是……極為相配的。

  ——

  「若非花滿樓有所覺察,我還以為不過是個普通富商。不過,不論是什麼人,應該和如今的金鵬王朝毫無關係——倘若假的金鵬王能招攬到這樣的高手,也就沒必要再找我來幫忙了。」陸小鳳摸了摸光溜溜的上唇,轉而揚起眉毛抬手敲了敲桌子,沖著櫃檯大聲道:「店家,來兩壺溫酒!」

  下麵店家應了一聲,沒多久便提上兩壺酒,乃是上好的花雕,品相極佳——酒的香味比十年份的濃厚、又比百年份的稍欠一點,會喝酒的人一看便可知這酒水乃是未曾兌過水的,純度極高。能從這樣偏僻的小店裡喝道這種好酒實屬不易。

  陸小鳳聞著酒香,更是雙眼發亮,自發的拿過一壺倒在眼前的粗瓷酒杯裡,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酒是極好的酒,可惜卻沒有與之相配的酒器——不過能有粗瓷杯子盛酒水,也聊勝於無。」

  小龍女見他頗有研究的樣子,看了眼花滿樓前面的粗瓷酒杯,好奇的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杯壁,除了顏色和指腹觸感,也沒覺得這杯子形狀和其他的有什麼不同,她低頭瞧了一眼自己手邊的白水,兩隻手指夾著和花滿樓的酒杯掉了個個兒,看著回環澄澈的酒水,歪了歪頭:「喝酒還要換不同的杯子喝麼?」

  「當然!」陸小鳳眉飛色舞。

  花滿樓黑黑的眼睛‘看’過來,顯然是發覺了她的小動作,好笑的揉了揉她的頭頂:「只准喝一杯。」

  他可沒忘記對方喝醉的模樣——如果再來一次,他不敢保證自己還能繼續坐懷不亂的……把持得住。

  「每一種酒杯,或是它的色澤功用、或是它的特殊涵義,總會賦予其中酒水不同的口感和意義……而且每當喝到盡興的時候,還可以像這樣——」陸小鳳拿起一根木筷子,往粗瓷酒杯上敲了兩下,打出一段旋律,而後張口便唱: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不怎麼好喝,為何七童卻喜歡呢?好像以前自己也曾喝過這種味道的水——小龍女小口小口抿著酒水,心中奇怪的想著。直到一杯酒都喝盡了,陸小鳳還在唱這兩句。店裡的人多少有些承受不住了……畢竟唱歌的是陸小鳳而不是歌女、因此歌聲也並不好聽,這還倒罷了,可這人來來回回只唱那麼兩句詞,實在令人不想再繼續聽下去。

  鑒於陸小鳳一看就是江湖人士,不好招惹,於是不少普通百姓從一開始的細嚼慢嚥變成了極為快速的用餐,直到最後離開客棧——直到角落裡那位墨金衣袍的男子看似施施然的走出大門,身影漸漸變淡,幾乎要和天際化為同一種顏色。

  歌聲這時候才戛然而止。

  花滿樓露出不忍的神色,他聽覺一向極好,魔音灌耳的感覺比常人多出好些倍,「我知道你是想迫那人走,但是用這種法子——你不怕他直接找上來麼?」

  「我運氣一向很好的。」陸小鳳眨眨眼,隨後才若有所思的望著門外,摸了摸下巴道:「但我總覺得此人有些奇怪。」

  這是屬於陸小鳳的直覺。

  花滿樓抿了抿唇,飲掉杯中的酒。他沒有反駁,因為他同樣覺得對方的大部分感知——一直停留在二樓他們所在的方向。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二十五章【捉】

  【他眉宇間皺起狹長的一道痕跡,薄唇微抿、弧度漸平。】

  山西閻府的銀子多,地廣,人也多。

  三人早起策馬出發,不過半日便行至閻府外人流往來的街道。這裡四處都是做生意的小販,但與之相比,更多的卻是掛著閻府旗號的店面,看上去頗為熱鬧。

  閻府當家閻鐵珊同樣是生意起家,雖及不上花家富可敵國,卻也算得上是山西一方的富足大戶,能建立起這麼大的產業也許是因為金鵬王朝的那份財富,但更多的一定是閻府當家經商的頭腦。

  花滿樓對加金鵬王和假丹鳳公主沒什麼好感,此時聽到閻府周圍的人源盛景,他也不得不有些佩服閻鐵珊,「會做生意的人總是一個講誠信的人。」一個真正講誠信的人,也許會愛財,卻一定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

  「我曾約他同往泰山觀日峰,即便對日出不感興趣,他還是去了,的確足夠誠信。」陸小鳳側身下馬,這幾句話的功夫便已到了閻府的門外,而除去門口一對特意訂制的朱紅色鑲金大門,整個府邸根本看不出多少‘山西’的味道——

  六個青衣童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生的卻像南方人一般細皮嫩□□紅齒白。他們每人脖頸上都掛著一條鎏金的頸圈,正恭恭敬敬的反別站在門的兩側,見三人下馬便立即牽過馬匹,那雙纖白的小手握著粗糙的韁繩,形成鮮明的對比;中間一人身穿織錦藍袍,腰有一柄看上去極為普通的佩劍,額上戴一塊少有的美玉,整個人相貌堂堂、英武不凡。

  此人正是閻府總管霍天青。

  ——也就是親自給花滿樓和陸小鳳寫請帖的人。

  陸小鳳挑了挑眉,他倒是也沒想到自己等人剛剛下馬,對方便即刻等在門外,將馬韁交給門口的小童,陸小鳳打趣道:「霍總管果然周到,難怪是閻老闆最信任的幫手。」

  「不敢。陸大俠,花公子,閻府已恭候三位多時了。」

  霍天青眉梢含笑,從其沉穩的語氣中可以聽得出這人極為驕傲。然而這種驕傲卻半點不會令人反感,因為他足夠細心並且給了任何人足夠平等的尊重,這是身為總管所必備的品質。霍天青唇角帶著淺笑,這才朝花滿樓身旁的小龍女看去——

  即便早有了心理準備,可聽說是一回事,真正見到卻又是另一回事。

  他眼中依然難免閃過一道流光,拱了拱手道:「這位便是……龍姑娘吧?」

  霍天青歎了口氣,不可否認,白玉為骨,冰雪為膚,略顯蒼白的臉龐將整個面容的精緻勾勒的淋漓盡致,其人不單是容貌上比之金鵬王朝第一美人上官飛燕還要略勝一籌,更遑論周身清冷純和的氣質——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佳人,令他心中也抑制不住的讚賞。

  小龍女淡淡的點了一下頭,對於第一次見面、又沒什麼特別之處的陌生人,她一般都是不做關注的,同樣也很少說話。

  她側目看向花滿樓,手指很自然的勾在他掌心。

  花滿樓握緊她冰涼的小手,唇邊不由得微微一笑,突然覺得整個四月也不怎麼燥熱了。

  陸小鳳在後面托著下巴、用拇指搓了搓光溜溜的上唇,似笑非笑的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看來花滿樓好像進展的很快嘛。

  ……

  閻府宴請的地方在一處四面環水的水閣,鮮紅的九曲欄橋高高架在一碧如洗的綠色荷塘上方,猶如落在雲間的驚鴻。

  水閣四壁懸著大顆的明珠,散發著瑩瑩的白光——白光極為柔和、舒緩,並不會讓人覺得刺目,但幾乎叫人一眼望去便可見到閻府的奢華之風;桌上未擺放酒菜,桌前也只有兩個人——

  一個身穿便服的少年,年紀不算大,看上去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乃是閻家的西席和清客蘇少卿;另一人是江湖上人稱「雲裡神龍」的馬行空,乃是聯營鏢局的總鏢頭,也是頗有實力的一號人物,此人身穿藏青色長衫,看上去面色不善,除了言語中隱約對霍天青這位閻府大總管較為殷勤,對其他人卻不怎麼理睬。

  這樣一個頗有實力的武林豪傑,花滿樓心下奇怪,此人為何會對閻府總管和閻府當家有如此討好的意味?

  幾人閒聊了幾句,閻鐵珊才姍姍來遲——圓圓胖胖的身子,又白又嫩的雙手,還有一張皮膚細膩如女子的臉,笑起來也面帶善意。這樣的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向來是極好的,每每于生意場上也往往都是一盞綠燈,於人情場上同樣無往而不利。

  他走到水閣,突然盯著陸小鳳的雙眼一亮,朗聲發出一連串的大笑:「陸小鳳,你的四條眉毛,他奶奶的怎麼就變成兩條了?」

  還沒等閻鐵珊尾音落下,陸小鳳收起笑顏,臉色稍變的嚴肅了些,扯了他的袖子湊近低語道:「閻老闆,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雖然湊近了說話,但聲音卻沒有放小,顯然故意讓筵席中人聽見。

  閻鐵珊一愣,看清陸小鳳的神色不似玩笑,也隱隱收了一些臉上的笑容,他思索了一番——對於陸小鳳的性格他大抵有些瞭解,倘若不是萬般要緊的事,一定不會神色凝重的提這般要求。他心中打定主意,歉意的對花滿樓和小龍女點了點頭,這才側身對陸小鳳微微沉聲道:「跟俺到橋上來說吧。」

  兩人一前一後的上了小橋。

  小龍女挨近花滿樓,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七童,這人的一大把的鬍子和陸小鳳扔掉的那只是一樣的。」

  「嗯。」花滿樓不由得輕笑,這位閻府當家若真是昔年金鵬王朝的內庫大總管,怕本來就是個太監的——想來外人所見的一大把鬍子,都應當是假的。

  他忍不住握緊了小龍女的手,聽著荷塘中湧動起的溫柔的涼風,心底也漸漸的被這一片柔軟沖塌了一大塊。

  4020電子書的荷塘,唯有水閣這一塊屹立在水面寧靜不動,風漸漸停息,一片從遠處飄來的鮮紅的花瓣沒了後續的風力,搖搖晃晃的往水閣的地面落去,就快要接觸地面的時候,輕輕向上揚了一下——花滿樓倏地睜開雙眼,一把摟住將身旁的人,緊接著黑色的靴子在水閣東面的圓柱上重重的點了四下,墨色的髮絲柔順的垂向地面。

  小龍女向後仰壓低腰肢、身子軟在花滿樓胳膊上,一道純白的金玲鎖從袖間急竄而出,瞬間與一道厲害的掌風‘砰’‘砰’‘砰’對了三次,力道一次比一次要重,最後一道掌風卻是與花滿樓一同應對,才堪堪消磨掉其中的勁道。

  小龍女低喘一聲,冷目看去,只見遠處高閣上,一道墨金衣袍的人影正背對著兩人緩緩下降至閣頂的屋簷,他右手回伸、緩緩與左手一同背在身後。

  ——竟是只出了一掌,卻能發出三道暗勁愈加愈強的掌風。

  金玲鎖在手中微微顫動,白色綾緞下的金色小球由飛速旋轉慢慢降下速度。

  花滿樓伸手將小龍女護在身後,黝黑的雙眼直直的望向對面的上方,他眉宇間皺起狹長的一道痕跡,薄唇微微抿成一條毫無弧度的直線。


☆、第二十六章【讓我發上來!!】

  【我自是惜命之人——然而於我來說,能以命相抵、保護喜歡的人,這已經比這世上大多數人要幸運的多。】

  水閣中的人顯然都因這一變故吃了一驚,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在場眾人誰也沒想到,像花滿樓這樣的富家公子居然會有如此俐落的身手,幾乎在對方掌力發出的一瞬間便已有了動作——更遑論他還是個瞎子,一個什麼都看不見的人。

  然而更讓人吃驚的卻是花滿樓身邊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年輕貌美且不論,單說應敵的那一手金玲鎖,只怕一些成名高手也不見得能毫髮無傷的接下來。

  少年出英雄,絕不是一句空話。

  等到眾人完全反應過來後,再次將目光轉向遠處高閣似飛翅一般的屋簷上。此時墨金衣袍的男人已然轉過身來,灰黑交雜的微長碎發落在前胸和肩上,一雙幽深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著整個水閣中的人。他周身氣勢強勁,似乎於身外練成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在一定範圍內,飛鳥遇阻轉向、落葉飛花也半分近不得身……由此觀之,此人內力之深、手段之強,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同樣是一個不常於江湖中走動的……

  ——在實力方面,無法以正常範疇估測的高手。

  「閣下何人,為何擅闖閻府?」蘇少卿驚疑不定的將腰間長劍抽出一截,一抹銀光反光在古銅色的手背上,他為人灑脫豪爽,此時見對方看上去來者不善,自然也不會當做客人笑臉相迎。況且他身為閻府的西席和清客,這時候是一定要盡一份力的。

  然而在外人聽來,他的嗓音還是微微有些顫抖,像烈風下支離破碎的浮萍,緊緊抓住身下最後一點息土——

  有時候,有了勇氣,卻不能代表不懼怕。

  即使來人的氣勢不曾正面對他釋放,只是部分餘波,可依然足以對他起到震懾作用——一如蚍蜉之於大樹。

  灰發人卻並不答話,他對蘇少卿的問話不怎麼理睬,也許是因為對方微薄的實力入不了他的眼,也許只是隨性為之,顯然後者的可能性較大。相較而言,他反而饒有興致的看向花滿樓,這時他臉上的笑容也隱約有些變淡,微微沉下聲音:「你身後的姑娘,她是你的妻子?」

  這聲音明明就像是極低的聲線,從遠處傳來,卻愈發加大,最終如炸雷一般響徹在耳邊,顯然對內力的控制已甄出神入化。

  花滿樓對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搖了搖頭:「龍姑娘雲英未嫁,並非花某的妻子。」

  灰發人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抬了抬下巴:「那就是……你喜歡她?」一個男人,能在發現危險的下一刻全心全意卻護著一個女人,這足以證明他現在心中所猜想的任何結論。人,總是自私的,當然也有無私的時候——當他的心已經不在自己身上。

  感覺到護在身後的人呼吸變淺了一分,這次花滿樓沒有半分猶豫,他的聲音依然還是如往常一般溫柔,更透露著幾分堅定,而最後結束的尾音微微低沉,卻好像花開一般的柔軟絢爛:「喜歡!」

  花滿樓喜歡小龍女,自然是真心喜歡,沒有什麼不可承認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恐怕不能讓你如願了。」灰發人笑了笑,他在身前交叉了一下手指,語氣充滿著些許遺憾和一絲抱歉,但是就其周身絲毫未減的氣勢而言,這一點抱歉之意也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他雙腳微動,身形卻已然站在了水閣之中,審視般的看了看小龍女,板上微微點頭:「花公子,我很欣賞你的性格——但我更想將你身後這位龍姑娘擄走,做我的兒媳婦。」

  花滿樓終於變了臉色,他雙眼直直的對著面前的男子,聲音也漸漸沉穩:「若她情願,我一定不會阻攔;若她不願,在下便是拼盡全力,也不能叫你將她擄走。」

  「即使我許久不曾踏入江湖,但我也知道,江湖中人,向來是用拳頭說話的——我想做的事,你還攔不住我,並且極有可能平白失了性命。」灰發人再次將手背在身後,揚眉問道:「這樣,你還要阻攔麼?」

  花滿樓點點頭:「不錯。」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自是惜命之人——然而於我來說,能以命相抵、保護喜歡的人,這已經比這世上大多數人要幸運的多。」花滿樓微微一笑,他的聲音平緩,好像真的不曾把生死放在心上,但他又曾誠實的說自己是惜命之人。

  ——卻不得不叫人肅然起敬。

  一旁的蘇少卿眼睛亮了幾分,握著劍的手青筋一寸一寸□□在手背,他好像突然間悟到了什麼,又好像短短那一刹那便重拾了信心。

  小龍女手中白綢微動,與地面相隔一指寬的金色小球晃了晃,此刻她的眼前是熟悉而又寬闊的脊背——她從沒見過這樣足夠高大的背影,似乎自己只要靜靜的站在原地,便可以被他的影子完全籠罩住,安逸到想要像他一樣,對著花也能溫柔的微笑起來。

  ——除非有人願意為你去死。

  除非有人願意為她去死,否則她終生不可離開古墓。年幼時師父讓她立下的誓言,那個仿佛永遠都不可解開的,那個師姐百般求索卻始終不曾得到的承諾,聽起來好像只是輕輕的一句話,落在心口時——

  卻意外的沉重而滿足。

  ……

  遠處九曲橋上的兩人也快步前來,正是陸小鳳和閻鐵珊。

  兩人在橋上說了許多話——自然是關於金鵬王朝的舊事。也因此陸小鳳才得知,閻鐵珊等人雖曾一度為複國做準備,但大金鵬王的後人卻安于享樂,不願遵循先祖遺願奪回國土,新主和舊臣意見不統一,因而就此決裂——

  假金鵬王和假丹鳳公主,不過是上官飛燕等人為了謀奪其餘人的財富所做的偽裝,只是任誰都沒想到因為許多不可預知的意外,而將整個計畫打亂、付之東流。

  然而兩人還未再多說一句,水閣這邊便出了大事。

  陸小鳳腳步一錯,倏地一聲竄進水閣,與花滿樓並肩站立。他身下的紅披風無風自起,卷起一道漂亮的弧線,剛勁的眉鋒下,一雙淩厲的雙眼盯著灰發人,一字一字緩緩念道:「西方之玉,永存天地——如果在下沒有猜錯,想必你就是西方玉羅刹?」

  ——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刹,一個令人想猜都不敢去猜的身份。

  實則當日在客棧中偶見的時候,陸小鳳已經有所懷疑:此人深黑色的眼睛,瞳孔周邊卻是一濃濃的綠色,純粹且漂亮的顏色,卻很容易令人想到,這代表了一種來自異域的身份;

  此人身上的頭髮灰黑交雜,皮膚卻出奇的好,只有內功修煉到極高境界的人才能夠最大幅度的保持容顏不老,這一點,就連現在的西門吹雪也做不到,陸小鳳當然同樣做不到,武功修為越到高出越難以突破,因此陸小鳳比武功低微的人更知道,當有人能做到這一步,所需要的內功和底蘊,該有多麼龐大——這世上內力登峰造極的人,不出三人。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花滿樓說過,此人身上有關外柳樹和沙土的味道。對於陸小鳳來說,花滿樓的鼻子所能發掘出來的東西,從來不需要再進一步驗證,因為那一定就是事實。

  一個從西方來的、內力登峰造極的異域之人。

  「是我。」玉羅刹鳳眼微眯,平淡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說著他微微皺起眉,似乎想起了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我知道你叫陸小鳳,有許多朋友的陸小鳳——但你的歌聲可並不好聽。」

  陸小鳳:「……」

  作者有話要說:  ——

  玉羅刹(無法忍受):你歌聲可並不好聽,當時我恨不得一腳把你踹出去,但我還是忍了!

  陸小鳳:……為毛忍了?

  玉羅刹:因為你和小雪雪是朋友。

  陸小鳳(目瞪口呆):小雪雪……

  玉羅刹(妖嬈的笑):我兒子,西門吹雪

  ……

  陸小鳳:臥槽,教主,你是不是走錯頻道了啊,我這裡是《陸小鳳傳奇》原著好嘛!→(你應該去《笑傲江湖》改姓東方!)

  玉羅刹:是嘛,穿成篩子的原著。

  陸小鳳(內牛滿面):呼叫古大——

  作者君(古大不在,有事留評):呵呵,你思故我在。


☆、第二十七章

  【——他雙眼看不到劍招,所以只能憑心所向,他的聽覺、嗅覺、感覺,盡數集中在這一招中。】

  被人指著鼻子譴責,陸小鳳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是,他也知道自己唱的是難聽了點,不過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好麼——總不能說當時唱歌就是為了迫你離開吧?

  陸小鳳無辜的攤了攤手:「一個五音不全、不懂琴瑟之人,你不能要求他唱的多麼好聽。若非心情好,我也不會隨意高歌。以前有很多人想聽我唱歌我卻不願唱,比如閣下倘若現在要在下唱歌,只怕在下也沒那個心情了。」

  唱歌是要看心情的,想再聽一次你沒機會了!

  玉羅刹抽了抽嘴角,定定的看著陸小鳳,半晌還頗有些思量,想必是在估計此人臉皮到底有多少厚度。

  與一個足夠危險的人敵對,任何無意義的花招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陸小鳳勉強笑了下,眼中似有追憶。但這道神色很快一閃而過,再一看便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他指節輕叩掌心,搖了搖頭歎息道:「玉教主孤身一人來到山西,難不成是專門搶個別人家的姑娘來做兒媳婦的?感情的事畢竟講求你情我願,合不合適只有兩個人相處過才知道,玉教主身為長輩又何必過多干預小輩們的婚事呢?不知教主可有聽過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感情是強求不來的,有些事,不曾切身體會,誰也不會真的明白。」

  ——身在局中方是情,人在局外大抵只能做個旁觀者。

  「你說的也許是對的——但是,」玉羅刹似乎也思索了一下,但到底還是疑惑居多,他屈指在下巴上一觸而過,漸漸收回臉上的表情,語氣生冷的斷喝道:「那又如何!本尊做事向來隨心,不管你們說的如何舌燦蓮花,這個兒媳婦,本尊搶定了!」

  「他既然不講道理,咱們打過便是。」小龍女握住花滿樓身側的手臂,將雙劍的其中一柄遞到他手中,說話的聲音沒什麼起伏,清脆微冷如珠落玉盤,她目光平靜的看著玉羅刹,好像半點都不知害怕為何物,「七童,師父說雙劍合璧也許會威力倍增,咱們就用合擊劍法,將他打跑。」

  小姑娘說的太過輕鬆,好像對方也不過是個紙糊的老虎罷了,在眾人聽聞玉羅刹名號都神情莫測時,竟是半點懼怕的意思也沒有,反而躍躍欲試。

  陸小鳳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便是多麼厲害的合擊劍法,只怕也不能抵禦得了數十年便已成名的西方玉羅刹——不論是內力方面,還是對敵的經驗方面。不過尤為討喜的是,小姑娘這獨有的率真性子、倒是難能可貴,也難怪花滿樓願意捧在手心裡當個寶,不僅把自己陷得越來越深,還愈發捨不得放手,此時就連陸小鳳也有些羡慕了,平日裡也沒見誰躺個棺材卻能遇上溫香軟玉在懷。

  陸小鳳摸了摸下巴,憂鬱的想了想,這種靈異事件指不定幾百年才能遇上一回呢。果然像花滿樓這樣長得比較帥的就是有資本,連老天爺都幫著。

  花滿樓指腹觸碰著劍柄的紋路,胸口溫熱的甜意漲的滿滿的,他嗅著風中傳來的氣息,在無盡的黑暗中一點一點確定玉羅刹的方位,微微勾起唇角:「好!」

  玉羅刹眼中閃過一抹意外,看來不光是女娃娃,這花家的小公子同樣心性堅定。他這輩子見多了人性的複雜,為利驅使傷天害理的人並不少見,然而山西一行,偶爾碰見這麼一兩個性子純白的小傢伙——

  卻是古怪的感到幾分欣慰。

  他手心微攏,五指間聚起一層薄霧,這薄霧朦朦朧朧,形態也變幻多端,菊花一樣順著漩渦旋轉,好像會有意識的自主遊動一般。

  花滿樓並指束劍,出手便是極為精妙的一招,沒人能看出他出手的先兆,使用的分明是既定而成的招式,卻又好似無跡可尋——他雙眼看不到劍招,所以只能憑心所向,他的聽覺、嗅覺、感覺,盡數集中在這一招中。

  薄霧被劈成了兩半,卻很快恢復原樣。

  一如從未被破壞過。

  一片白色衣衫貼在花滿樓身後,隨著他俯身下去的力道,小龍女柔軟的折腰送劍,袖中一抹銀光直刺玉羅刹脖頸和下頜之間,玉羅刹後退一步、一根手指輕輕的彈在劍面上,小龍女轉劍迴旋,以劍尖在自己臉前削過,腰肢輕擺,以縫衣之樣子刺出——正是連用「曹令割鼻」「蠻腰纖纖」和「萍姬神針」三招。

  古墓劍法向來以飄逸優美著稱,此時小龍女和花滿樓劍光忽閃忽現,竟連看的人也突覺意猶未盡——並不是多麼淩厲的劍招,卻精妙的猶如舞蹈,好像仙人閒庭信步、對月淺酌一般。

  玉羅刹並未用劍,他慣用的似乎一直是手上的霧氣,模糊的霧氣毫無規則的散漫著,天外的陽光一縷縷反射在四周,一時紛飛的光線驟然刺目。

  陸小鳳眉間緊鎖,甩開紅披風,一眨不眨的看著三人的對招,突然從斜裡伸出兩指夾住一抹霧氣。神秘的霧氣半點重量也無,好像只是一團空氣,卻隱隱隔著一層微薄的屏障,即使觸上去覺得薄弱,可陸小鳳卻沒有傻到真正認為自己能突破進去。

  難怪有人說西方魔教的攻擊手段駭人聽聞,他卻還是第一次見以無形無狀的霧氣做武器的人,果真是稀奇古怪,身為對手,他卻一點法子都沒有。陸小鳳對著飄到自己身前的霧氣吹了一口氣,頗有一種一拳打到空出的感覺,當然,和花滿樓等人圍著同一個人攻擊,陸小鳳臉上卻沒有任何羞愧的表情。

  ——圍攻一個巔峰高手,並不丟人,更何況還是對方無理在前。

  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高手,陸小鳳說不吃驚,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人生來便頂天立地,也委實沒有什麼好怕的。

  傳聞人是龍的子孫,上古時期龍族身上最重要的一處乃是逆鱗,色澤最亮、看上去尤為堅硬,卻不容其他人觸碰,在那個森林與獸類的時代,它代表著一個黃金種族最原始最本能的反應。於是,人也有逆鱗,千年萬載演化而來,它悄無聲息的寄存著一個人心裡所珍惜的、最柔軟的感情——

  于陸小鳳來說,他的至交好友,他的紅顏知己,他所愧疚的人、他所珍惜的人,全都是他身上的逆鱗。

  因此莫說是一個西方玉羅刹,就算是再來七八個,他也願意和朋友並肩作戰。

  ……

  古墓派的雙劍合璧絕非是一加一那麼簡單,小龍女善使玉女劍法,而花滿樓則將劍招使得極為厚重,全真劍法與古墓一脈輕靈的巧勁不同,劍式偏向厚重古樸,因此花滿樓手中的劍也同小龍女也略有不同——劍身看上去明顯厚了許多,手腕騰挪間便可攜出極為沉重的破空之音。

  全真劍法與玉女劍法一招一式均為互補。

  幾人交手也不過片刻間便到了滿塘的荷葉之上,荷香輕輕散逸在身側,花滿樓腳步一錯,輕身向上,以垂削式自上而下散去抵在小龍女劍身前的那雙手,玉羅刹眉目間的寫意驟然停頓了一下——他凝眉朝花滿樓看去,一雙漠然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他手中的劍,眉宇間似乎劃過一抹動容。

  小龍女見他分神,就著花滿樓伸過來的手向上一番,立即從後面攻向他左背,使得是與花滿樓習練多次的半招劍式,花滿樓適時以全真劍法相應的半式彌補上這一招的空缺,相得益彰。

  兩人半空中對視一眼,花滿樓額前的墨發已被汗水浸濕,雖然稍顯狼狽,卻依然不失優雅,小龍女望著他,卻彎眉淺淺一笑。

  ——七童現在的樣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看。只怕就算再過許久、再過一輩子,她都要忘不掉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31 1234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5-6 14:25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34346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