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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陸小鳳)銜花釀蜜》作者:朱女【完結】

☆、第五十八章

  【論嫁】

  葉城主微微頷首,他這時才朝花滿樓看去——第一眼只覺得這是一個很儒雅的男人,不僅容貌俊美,就連氣質也格外乾淨,他在白雲城時便見過這人的畫像:其一是因為花家本身就是個值得重視的家族;其二是因為江湖上有一個愛惹麻煩的陸小鳳,卻偏偏武功高強又好命的不得了,花滿樓是這個人的朋友;其三,則是因為花滿樓超乎常人的五感和已臻頂級的‘聞聲辨位’,這本就是不可多得的本事。

  葉孤城冷冷道:「你是花滿樓?」

  花滿樓微微一笑,白雲城向來是安逸之所,可現在看來,只怕城中人也並非避世那麼簡單——因為有很多人都聽過花滿樓的名字,可即便他走在近前那人也不一定能認得出來,花滿樓笑道:「城主看得出?」

  「我只聽說花滿樓是天下少有的君子。」說這話時,他眼睛看著的卻是花滿樓懷裡的小姑娘,「又為何會在街上,隨意抱著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花滿樓笑容落了下來,他感知比旁人靈敏許多,因此葉城主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他便有所發覺,花滿樓擋下葉孤城的視線,微微沉聲道:「葉城主,這是花某的未婚妻。」——若非這懷裡的姑娘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妻子,花滿樓也不會去動情的擁抱親吻,做這種最親密的人做的事情。

  葉孤城依然面無表情。

  但花滿樓是看不見他臉色的,只大概能感覺到對面的人似乎有些震驚——因為葉孤城的呼吸一頓,像是怔住一般,吸氣的時間突然延長了。

  葉孤城一雙亮若寒星的眼睛驟然淩厲起來,他深深的凝視著花滿樓,耳中聽著這番話卻不知到底該如何反應,只覺得心底隱隱有幾許不甘和荒謬,還有一絲悔恨的無可奈何,半晌,他冷冷道:「你懷裡抱著的,是我的妹妹。」#然後你抱著我的妹妹對我說,懷裡的姑娘是你的未婚妻#

  #事實上找了十七年剛找到的妹妹一句話還沒說就已經快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了是麼#

  #城主表示內傷嚴重#

  中雪:「……」

  花六童:「……」

  「等等。」花六童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小心的翹起後面的三根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中雪橫在他頸間的劍面,緩緩地移開,他深呼出一口氣,上前走到花滿樓身邊,不解道:「葉城主,我七弟妹不是她師父養大的麼,怎麼就成了你妹妹了?」

  他看了眼小龍女,又瞧著葉城主的容貌——白衣,墨發,眉目精緻,這兩個人分開看還沒覺得怎麼樣,可真正站在一起對比,卻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現在說是沒關係只怕誰都不信了。

  花六童深呼出一口氣:「就算大家各方面都是一個色調的,但是其實怎麼看都覺得不怎麼……也算是有點像吧。」他心中想的卻是七童的婚事,看樣子葉城主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回妹妹,定不願讓她這麼早就出嫁,到時候七童豈不是要再乾等上許多年?

  花六童撓了撓頭,只覺得怎麼說都不對了。

  「不是有點像,而是像極了。」中雪搖了搖頭,她眼睛盯著小龍女,此時才真正信了司空摘星所說的話,眼前的城主兄妹兩個,真正相似的可不僅僅是容貌。

  中雪淡淡道:「既然是主子說的,就一定是對的,這一定是主子的妹妹。」

  花滿樓沒有花六童想的那麼‘深遠’,只是細心的求證道:「龍兒自小便沒有父母,葉城主既是自稱龍兒的哥哥,可有何憑證?」

  「自然是有。」葉孤城從袖中掏出一隻玉佩——晶瑩的顏色在手中浮現,小龍女輕咦了一聲,不由得看向那塊玉,上頭的雕刻一絲未變,她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才冷聲道:「偷走它的人不是你。」——單是看身形便已完全不同,更遑論是眼神和動作,即使小龍女沒見過司空摘星的真面目,卻也知道偷玉的並非眼前之人。

  葉孤城目中似乎帶了一絲笑意:「不是我,是另一個人——我只是從他手裡要了過來,因為我身上有一塊和你一模一樣的玉佩。」

  他又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同樣的古樸的款式,只是上面的龍形和先前那塊略有不同——葉孤城抬手將兩塊玉佩並在一起,令人震驚的是,接觸面上雕刻著兩條龍形的地方竟然奇異般的融合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塊完整的與,好像連體嬰兒一般,互不分離。

  ——難以想像的巧奪天工。

  他將合作一體的兩塊玉遞過去,小龍女伸手接過,放在手中看了半晌,又摸了摸,竟然瞧不出一絲縫隙。

  葉孤城看向她的眼神暗了暗,如今拿著玉佩的小姑娘,就像小時候那個還躺在繈褓裡的小傢伙,一雙烏黑剔透的眼睛盯著的手邊的波浪小鼓,專注的神情一絲都未變,就像是得了什麼天底下最好玩的東西。

  「乖寶,我是哥哥。」葉孤城低頭對上她的雙眼:「父親將龍佩分為兩塊,一塊放在你的繈褓裡,另一塊放在我身上——卻沒想到如今卻可以派上用場。」

  小龍女偏了偏頭,猶豫道:「乖寶……是我原先的名字麼?」

  葉孤城沉默了一下,慢慢點了點頭——當年乖寶被人從城中偷走,還未來得及起名,事實上,乖寶乖寶,只是母親喚的愛稱罷了。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慨,卻不料小姑娘聽他所言,卻回過身去扯著花滿樓的衣袖道:「七童,我好像也有兩個名字了,以後婆婆和七童叫我龍兒,旁人便可叫我乖寶,不必再喊什麼姑娘啦。」

  葉孤城:「……」

  「不可以。」花滿樓微微一愣,立即脫口而出,隨後無奈又頓覺好笑道:「不論是龍兒還是乖寶,都只有親近的人可以稱呼。」

  「不錯。」

  自見面以來,這還是葉孤城還是頭一次贊同花滿樓。

  ……

  大半夜的,花家門外點上了照明的燈籠,整個大廳也亮堂堂的,幾個女婢上前來端茶倒水,後又靜靜的退下去。現在雖是孟河燈會的日子,大家睡的都很晚,但到了晚上還這麼活躍的情況卻是少有。

  燭火下,葉城主蒼白的臉上微微有了幾分暖色,整個人都好像少了許多淩厲一般,唇邊竟也隱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乖寶,隨哥哥回白雲城,可好?」

  花家眾人面色焦急,卻又暗恨沒法子對花滿樓使眼色,叫他看好自己的媳婦兒——花滿樓是看不到的。

  小龍女定定的看著他,搖了搖頭:「我要和七童在一起。」

  ——花家七童,他就有那麼好?

  葉孤城心下一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即便心知自己只是出現的太晚,在她心中定然是比不過花滿樓的,但一想到這些,他又覺得有些無奈,淡淡道:「你們何時成親?」——這句話是對著花滿樓說的。

  「七月初九,恰好是一個月後。」花滿樓笑了笑:「城主不必擔心,媒人和聘禮早已備好。不過,原先龍兒的高堂是師門長輩,現在……」

  「自然是我。」葉孤城略一沉吟,淡聲道:「但乖寶是我妹妹,就算是出嫁,也自該是在白雲城——花老以為如何?」

  花如令沉吟一番,頷首道:「應該的。」

  「既是如此,我明日便來接人。」葉孤城滿意的點點頭,抬手將放在膝邊桌案上的烏鞘長劍提在手中,他忽然頓了頓,看向花滿樓的神色微動,卻還是一言未發的走出門外——倒是身後的花滿樓有些若有所思。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解道:「我怎麼覺得……葉城主臨走之前的那一眼頗有深意,似乎有什麼話要對你說。」

  花滿樓點了點頭:「確是如此——不過我已經猜到他想說的是什麼了。」

  「是什麼?」

  花滿樓輕笑一聲,悠然的搖了搖摺扇,不再多說。

  午夜涼風浮動。

  花滿樓走出院門時,對面的屋簷上已站了一道白衣人影——大約是一道很輕巧的身影,因為在花滿樓聽來,站在上面的人幾乎沒有呼吸和心跳,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好像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的出現。

  葉孤城看著花滿樓,眼中卻不由得閃過一道讚賞之意,平心而論,若非對方是自己妹妹喜歡的人,他一定不至於當天晚上便來試一試對方的心性和武功——這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花滿樓既然肯出現在這裡,便算是第一關過了。

  「你可會用劍?」葉孤城冷冷道。

  花滿樓點頭,「還是會一些的,城主出手便可。」

  葉孤城:「好極了。」

  很久以前葉孤城就未嘗一敗了,因此世上有勇氣挑戰天外飛仙的人可謂少之又少,可現在一個瞎子卻有這樣的魄力——或者是因為深信自己的力量,或者是因為不服輸的信念,但又或許只是要證明他有能力保護自己心愛之人。

  這一戰沒有輸贏,花滿樓卻陰差陽錯的突破了先天功的第三重。


☆、第五十九章

  【婚禮】

  白雲城坐落在飛仙島上。

  飛仙島上再往深處走便是亂石沙灘,而後一片汪洋,令人心眼開闊。許多來過飛仙島的人都覺得,人一旦生活在這裡,江湖上的紛擾卻都顯得都不那麼重要了——因為城中的人雖然往往一輩子都平平淡淡,卻能夠安居樂業,平日裡最多也不過是多了些家長里短,卻溫馨淳樸,這才是生活。

  白雲城主一脈乃是前朝遺脈,城中居民便是當朝跟隨葉家先祖移居飛仙島的臣民,因此在這些人心中,白雲城的城主就是他們的天,他們的神,他們的信仰,以此代代相承。如今有許多小輩的人都未曾見過上任城主,因此也並不知曉上代城主和夫人居然還生了一個女兒——但城主府的老管家還記得,伺候上代家主的老一輩人還記得……

  怎麼可能會忘記呢,當年小小姐降生的時候,眼睛簡直像極了老爺,可每當看著人的時候,那專注神情卻似極了夫人。

  簡直叫人疼到骨子裡。

  可偏就有賊人看不過眼,鑽了夫人省親回城的空子,偷了夫人的孩子——只是後來賊人雖以伏誅,可孩子再想去找卻終於找不回來了。

  老管家以為這輩子恐怕是再也見不到這位小小姐了,只是城主不知為何才剛走了不到一個月便又突然回來——而馬車上下來的這位姑娘卻怎麼看都神似去世的夫人,難不成丟了十七年的小姐終於找回來了?老管家頓時打了雞血一般的迎了上來,恭敬的站在夾道一側,期待道:「城主,這位姑娘是……是不是……」

  葉孤城似乎已經明白老管家的意思,他微微點了點頭:「嗯。」

  於是短短幾日,幾乎整個白雲城的人都震驚了,但很快大家都接受了。

  身為葉家的嫡親小姐,小龍女那張和葉孤城相似到恰到好處的眉眼難免會讓許多人心生好感——即便這個姑娘不愛說話,冷冷的,可跟在葉孤城身邊的人卻早已習慣了這個模子刻出來的主子——小姐和城主,完全沒什麼兩樣麼。

  只是接下來白雲城中便陸續收到花家送來的聘禮和信件,看著還沒捂熱的乖巧小小姐,便是再神經大條的老管家也突然間領悟到了什麼……

  ……

  七月的時候,城主府已掛上了貼著喜字的大紅燈籠。

  雯姑姑面帶笑意的將小龍女墨色的綢發放平,以檀木梳輕輕給她順平,而後小心的綰起複雜的髮髻——她的動作很小心,幾乎每做好一步便朝著鏡子打量,待看到小龍女那張清絕的小臉,卻不由得輕笑著微微一歎。

  「你和你娘真像……」雯姑姑是當年跟在城主夫人身邊的隨嫁侍女,和夫人感情深厚自是不必說,此時見小龍女就這麼坐在妝奩前,不免又勾起許多回憶,「本還以為來日方長,卻沒料到你才剛剛回家,卻也不過月餘便要嫁人了——你若能多待些日子,一定會喜歡這裡。」

  小龍女垂下眼,怔怔道:「這裡很好,可七童不在,我卻總想去尋他。」——這裡是白雲城,有突然出現的哥哥,還有許多待她很好的人,但這裡卻不是鮮花開遍的百花樓,因為沒有一個叫花滿樓的人。

  離開古墓之後,她最快樂的日子,便是和七童在一起的時候。

  但很快她便會是七童的妻子了——她手中緊緊攥著小巧精緻的金鎖,那是刻著花滿樓名字的同心鎖,只要她微微一動,它就會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她喜歡的不得了。

  見身後的人突然沉默了下來,小龍女咬了咬唇,突然無措的低聲道:「只是姑姑和哥哥,還有許多人都待我極好,我卻只念著七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雯姑姑見她眼底澄澈,神色寧靜清遠,不由得微微一笑,抬手給她插上一支壓在妝奩底的古樸鳳釵,摸了摸她的發頂,柔聲道:「真是個好孩子,愛情和親人本就不同,城主和你血脈相連,夫婿和你生死相伴,這本沒什麼錯的——我聽說花家的七公子是天下少有的君子,他既娶你為妻,日後一定能好好待你。」

  小龍女唇角微翹,愉悅的眯了眯眼睛。

  桌案上疊放著的是當年城主夫人一針一線為女兒繡的嫁衣,另有金釵數種,均是首飾裡面少有的珍品——白雲城中自是極為富裕的,莫說是前朝的財富,單憑靠海這一項,莫說是整個城中人,就連走商的外地人也能順便賺個錢財滿缽。

  雯姑姑幫小龍女換上簇新的嫁衣,仔細的瞧了她許久,才緩緩合上蓋頭。

  ——丟了十七年的小姑娘,心地卻單純乾淨的好像瓷娃娃一般,她心中早已當做自己的女兒寵著慣著,可惜若夫人當年能早些找回這個叫人心疼的孩子,只怕後來就不會那樣鬱鬱而終,老爺也不會心灰意冷。

  世上風華之人,卻總是癡情。

  ……

  門外傳來大雪的叩門聲,大門應聲而開。

  中雪和小雪侍立在一旁。

  大片陰影籠罩,小龍女看不到面前的人,只覺得有人走到身前,目光倒好像能穿透紅蓋頭似的。她微微垂眸,入目是一雙雪白的靴子。

  葉孤城面無表情的伸出手,他的手白皙冰涼、骨節分明,雯姑姑將小龍女的手輕輕搭在上面,葉孤城緊握了一下,轉身將小龍女抱在身前——大抵是第一次抱女孩子,他的動作有些生澀,但格外的小心,連呼吸都放緩了許多。

  他托著小姑娘削瘦的後背抬步向外走去,走的步伐並不快,直到看清花轎旁的一道紅衣墨發的人影,脊背才越發僵硬。

  小龍女雙手攏在他脖頸,猶豫半晌,終於開口道:「哥哥。」

  葉孤城腳下一頓,清冷的臉上柔和了許多,他伸手輕拍了拍身後,淡淡道:「他若是待你不好,我便去接你回來。」他頓了頓,皺起眉頭轉而又補了一句,輕聲道:「白雲城的人,永遠都是你的家人。」

  將小龍女放到花滿樓懷裡,葉孤城側身上馬,握著韁繩的手一緊,雪白的駿馬已趕往迎親隊伍的前列。

  花滿樓將小姑娘抱進轎子裡,有些擔心的握住她的雙手,方才隔著衣料指尖卻觸摸到她身上的冰涼,叫他不由得想起那日道長所言,他用手掌捂了捂小姑娘冰涼的雙手,只覺得對方變得溫熱了許多,才終於蹲□子、忍不住隔著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小龍女捧住他的臉,她眼前被遮擋住,看不見什麼,卻仍然覺得格外安心:「七童,我現在要嫁給你啦。」

  花滿樓微微一笑,恨不得回到江南的路再短一些才好:「是,以後花滿樓便是龍兒的夫君。」——只怕小姑娘並不知道,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等這一天便已等了好久了。

  他不是陸小鳳,可以喜歡許多女人,他的全部心力全都放在這樣一個人身上,她在哪裡,他便也到了哪裡,因為太過喜歡,因為愛和思念。

  從飛仙島到江南的路程並不僅近,但走水路卻要快許多,七月初九的日子轉瞬即到,花家內外添燈掛燭喜氣洋洋,婚禮原本是極為繁瑣的,只是因為拜高堂的時候葉城主和林朝英兩個面無表情的人正大光明的氣勢相抗,叫旁人說不得話——主婚人的應急功力顯然不高,且距離兩人最近,因此說完「送入洞房」四個字後便幾乎要暈厥過去。

  做好一應事宜後,便只剩前廳賓客飲宴。

  原本陸小鳳是要扯著花滿樓喝個酩酊大醉,花滿樓飲了兩三杯後,葉城主不知何時已走在花滿樓身前,明顯是來擋酒的——誰都知道白雲城主平日裡滴酒不沾,也沒人有膽子敢勸他喝酒。

  陸小鳳:「……葉城主,來一杯?」

  他舉了舉手中的杯子,冰涼的酒水已經從喉中咽了下去。

  葉孤城淡淡的看他一眼:「飲酒傷身且亂性,你現在的身體和智力還處於巔峰,又為何飲這麼多酒?」

  「因為我現在開心,開心了我就喜歡喝酒。」陸小鳳笑了笑,渾身酒氣:「你看我的兩個朋友成婚了,你也將妹妹嫁給了良人,你不開心麼?」

  葉孤城搖了搖頭,頓了一下,複又點頭。

  ——只是覺得心中多了許多東西,除了白雲城的子民和祖先傳下來的東西,他還有一個妹妹更需要他來保護。


☆、第六十章

  【婚宴】

  婚宴上宴請的人大部分都是花老爺子大壽時候來到江南的,苦瓜大師、五大派高手等人便恰巧順留下來參加花滿樓的婚禮,自然除去這些人,還有許多特意趕來的——比如白雲城主,再比如萬梅山莊的主人。

  葉孤城的表情實在太過冷漠,竟只憑一個人便為花滿樓擋下敬酒的人,見廳中又恢復原先的熱鬧,他手指微微撫了一下劍鞘,轉身往後院走去。

  陸小鳳見狀忙身後攔下,迅速思量了一下措辭,誠懇道:「葉城主,今日花兄大婚,咱們還是別去後面鬧洞房了……」

  葉孤城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隨即面無表情的冷冷道:「你攔著我,是因為你早已知道西門吹雪到了花家?」——對於一個劍客來說,沒有比遇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更值得高興的事了。江湖上能被稱為絕頂劍客的唯有兩個人,一個在白雲城,一個在萬梅山莊,然而這樣的兩個人雖早已聽過對方的名字,卻從未有見上一面。葉孤城孤傲冷漠,是因為他的劍法已臻宗師之境,一個人站在頂峰孤獨了好久,西門吹雪同樣如是。

  照理說兩個在江湖上盛名已久的人理當惺惺相惜,因而許多人都想知道這兩人面對面時會是怎樣的場景,但陸小鳳心中卻清楚的知道,倘若這兩人碰面,為了追求劍道,只怕最後唯有生死相對這一個結局。

  狹路相逢。

  ——道隘不容車。

  陸小鳳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你果然猜到了。」

  「你大可放心,家妹大婚之日,我不會與西門吹雪比劍。」葉孤城淡淡道,他整個人都是鋒利而淡漠的,只有說到妹妹的時候臉色才微微露出幾分柔和——葉孤城漫不經心的以袖袍擋下腰間的烏鞘長劍,手掌按在劍柄之上,這是他在放鬆時最習慣的動作。

  ……

  遠離熙攘的大廳,後院的紫薇花盈散著醉人的花香——花滿樓原本走向新房的腳步一頓,感受到一道似有若無的熟悉劍氣,他遲疑了片刻才緩緩轉過頭去,不由得微微一笑:「西門莊主?」

  花蔭下,一身白衣的西門吹雪靜靜站在原地,他身上的氣息似乎比先前更冷了一些,殺氣也更濃厚了許多,西門吹雪從一叢紫薇花上移開視線,寒冰一樣的眸子落在花滿樓身上,半晌忽然冷聲道:「恭喜。」

  ——雖然語氣冰冷,但想來夜半時等在此地,便是為了說這一句恭賀之言。

  花滿樓笑了笑:「我替龍兒謝過莊主。」西門莊主除了有陸小鳳這個朋友外,本身是不與江湖中人打交道的,因此如今特意來到花家,只怕並非是因為花滿樓,而是曾‘欠過一個人情’的小龍女。

  西門吹雪的臉色放緩了不少。

  花滿樓頷首一禮,便往裡面的小院走去——原本只著鮮花的清淡小院已然布上了大大小小的紅燈籠,另有各色紅綢系在院中陳列之物上,即使花滿樓如今仍然看不到,卻能覺得冰涼夜風的拂過來的時候,身邊的物件竟是熏得人暖暖的。

  想到小姑娘定然等了許久,花滿樓腳步稍快了些,站在門外的兩個喜娘退了下去,花滿樓輕吸了一口氣,輕輕抬手推開緊閉的房門。

  屋裡火紅的喜燭燃的正好,劈啪作響,前面拾掇喜房的婦人和幾位嫂嫂已經離開,整個屋子安安靜靜的,卻隱隱有一道極淺極淺的呼吸聲,還有手指糾緊衣料的細小聲音——即使再如何不知事,小龍女也是知曉從今以後她便會是花滿樓的妻子,這是從未有過的經歷,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好一個妻子……但她一定能做得很好很好。

  她坐在床前,眼睛微微垂著,耳邊聽著花滿樓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只覺得心下甜蜜而溫馨——小龍女淺淺一笑,心道現在便算是立時死了,她也是情願的。

  七童,七童。

  靴子踩在鋪著軟墊的地面,花滿樓白皙的手指撩開床外的輕紗,準確的掛在短鉤上——他自小長在這個房間,這裡每一件東西的擺放他都熟悉的很。花滿樓頓了頓,走到桌案上拿起一壺溫酒倒滿兩杯,他捉著酒杯坐在小龍女身旁。

  小龍女好奇的瞧過去,只見他手中的兩個杯子底座以一截紅繩相連,酒水如茶一般清冽,在空氣中散發著柔柔的酒香。

  「這是酒?」

  「是合巹酒,喝了這杯酒,我們便是夫妻,從此合二為一,永不分離。」花滿樓輕輕一笑,他伸手拉起小姑娘的手,將白玉被子放入她手中。

  花滿樓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下一刻卻猛然一怔——原來小姑娘身上的嫁衣已然褪去,身上只是一件薄薄的中衣,就連她肌膚冰涼的溫度也逐漸從他的指腹傳入心底,卻令他不由得想到陸小鳳平日裡與他所說的……

  花滿樓呼吸一窒,低咳一聲,猛地將酒水灌入喉中,企圖用冰涼的液體把心中莫名的旖旎沖散掉。

  小龍女也已飲盡杯中酒。

  ——酒水有點乾澀和辛辣,但于小龍女而言,和她在當日在城鎮中喝的‘茶水’味道相差不多,只是餘味更清悠一些。

  「睡吧。」隨手紗簾放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花滿樓將她抱在床上,自己則脫了外衣躺在她身側。他並未喝多少酒,現下也清明的不得了,可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深知自己不該做……一些事情。

  有些東西,她還不明白。

  「現在就要睡了麼?」小龍女趴在花滿樓胸口問道,她偏了偏頭疑惑道:「可是陸小鳳說他送來的禮物,我們睡前一定要先看一看的。」

  花滿樓怔了怔:「什麼禮物?」

  「一隻黑色的盒子,就放在桌子上。」小龍女用手比了比大小,想了想,便小心的從花滿樓身上跨過去,伸手將一隻黑盒子拿過來遞給他。

  花滿樓坐起身,按開鎖扣,伸手摸了摸裡面的東西——他動作一頓,腦海中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猶豫了一下,不確定的將手指從第一頁的縫隙中伸進去摸了摸上面的字跡——是漢版典藏的‘秘戲圖’,只是第一頁便是這般圖畫,花滿樓臉色鐵青……陸小鳳!

  面不改色將盒子扣好,手中以一道勁風將東西打到最遠處的牆邊,他扣住小龍女的腰身將她移到內側,溫聲道:「盒子裡面不是什麼好東西,龍兒不必去看。」

  小龍女乖順的點了點頭,並不曾多想——她眯了眯眼,只覺得覆在後背輕拍的手掌有些灼熱,小龍女微微屈起雙腿,側身將手臂埋進花滿樓的懷裡,這才閉上眼睛便要睡過去。

  花滿樓溫香軟玉在懷,不由得摸著小姑娘的發頂,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這是他的妻子,他們的下半輩子會一直在一起。

  懷裡抱著小姑娘,花滿樓心裡都是漲滿的。

  ——在他想來,這一夜合該便是這樣過去的。

  只是未至一刻,他身子竟有些發起熱來,一股頗為刺激的衝動叫他立時睜開眼睛,皮膚熱的發燙,小腹之處徐徐升起熱氣,叫他臉頰也泛起紅暈。

  花滿樓心下驚疑,此時卻聽懷裡的小姑娘低聲道:「好熱。」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額頭,卻覺得入手的肌膚冰涼細膩,他如觸電一般想要抽手離開,卻不料被一隻纖細的小手拉住,往柔嫩的臉頰蹭去,小龍女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怔怔道:「七童,你的手好涼。」

  她將身子往花滿樓懷裡縮的更緊了,只覺得他身上沒有一處不舒服,可真正接觸到、卻總還有些不夠。

  小龍女歪了歪頭,眼睛裡霧氣蒸騰,水潤潤的。

  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滿樓苦笑一聲,想到自己屏息灌下的那杯合巹酒,如今想來,只怕裡面還加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也不知到底是娘親還是陸小鳳,這種事……總越不過這兩人去的——想明白這一點,花滿樓的神色漸漸柔和下來,他將手臂從小龍女頸後繞過,低下頭很認真的親吻著小姑娘的眉眼。

  細碎的吻落下來,好像羽翼滑過一般輕柔。

  「本想再過些日子……可現在……」花滿樓低歎一聲,抑制住身體的衝動,反而更輕柔的親吻過她的脖頸,麻癢的感觸竄入全身,身上倒是出了一層細汗,也不覺得如方才一般熱了,小龍女覺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七童你在做什麼?」

  花滿樓吻了吻她的鼻尖,一雙眼睛對著她黑亮的雙眼,雖然沒有神采卻極為漂亮,他額上也出了一層細汗,看上去似乎在忍耐著什麼、頗為吃力的樣子,花滿樓僵著脊背柔聲道:「這是……夫妻之間才會做的事情。」

  小龍女輕輕的呼吸了一下,略有些遲疑了一下,猶豫道:「夫妻之間……不是像剛才那樣抱在一起睡覺麼?」

  花滿樓扣在她腰肢的一隻手緩緩收緊,沉聲道:「還要——再多一些……」他微微皺起眉頭——小龍女手指撫過他緊皺的眉心,有些心疼的學著他的動作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下巴:「你不舒服麼?」

  花滿樓捉住她的手,呼吸之間胸前起伏著,下一刻便伸手拉開她的中衣,克制而溫柔的低□子,紗帳內只聞一串促聲輕吟。

  呼吸相交、髮絲相纏。

  花滿樓雙臂撐在小姑娘身側,烏黑的髮絲已被汗水浸濕,他一手托住小姑娘的後背,一手覆在她的頭頂,溫聲道:「會不會很疼?」

  小龍女搖了搖頭,她不怕疼的,況且七童這樣做,也一定不是在傷害她——只是……她睜大眼睛咬了咬唇,身子不適的動了一下,卻是放輕了聲音怯怯道:「有一點,有一點……奇怪。」——她耳後泛起紅紋,有些羞意的想要退開,可身上的禁錮卻掙扎不開。

  花滿樓動作一頓,閉了閉眼,卻是再也控制不住體內的火焰。

  慢慢的、低頭吻住她的唇,身子溫柔而沉重的覆了下去。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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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孩子】

  月色淺淺,透過窗來的光線如蒙了一層牛奶般模糊。

  花滿樓的身體並不像平日裡看著那般頎長的文弱,褪去衣衫後,不論是因常年練武而勻稱的腰腹,還是結實的胸膛,都充滿了豐碩的力氣,幾乎是在他炙熱的身體一抵上來——一股羞人刺痛便頃刻襲來,小姑娘額上熱汗涔涔,忍不住蜷起腳趾,伸出雙臂環住花滿樓的脖頸,低低的細小聲音隨之溢出齒間——她微微咬住唇,緊緊閉著眼睛別開臉去。

  即便面前的人看不到她的臉,看不到她的身體、她的神色——

  她卻依然會害羞。

  這樣的動作……實為親密,以前從沒人和她說過,她也不曾知曉——夫妻之間,竟是如此才是真正的合二為一。

  手指觸著著小姑娘的腰線,花滿樓小心的舒緩著她僵直的後背,溫熱的唇親吻著她頸下的鎖骨,鼻間呼出的熱氣幾乎要將小姑娘精巧圓潤的肩頭灼成深紅的顏色。

  女孩兒的身體畢竟和男人不同,花滿樓自然知道女兒家更柔弱一些,但當他常年練劍而微有薄繭的指腹觸碰到那白皙細膩的身體時,他卻突然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力氣了,究竟怎樣才能不會傷到她……聽她忍得辛苦的低吟,花滿樓憐惜的將她擁入懷裡——小姑娘腰肢柔軟纖細,小腿腹跟著嬌俏的腳趾微微繃直,想是疼得很了。

  花滿樓歎息一聲,替她把額前的發攏到耳側,心都軟成了大片。

  微有涼風,紅帳柔柔的晃動,兩束纏綿的墨發從邊緣處幽幽落了下來,隨後可見的便是在夜色下顯得有些暗紅的衣料。

  ……

  屋子裡佈滿淡淡的熏香,新房的紅燭燃到天明才稍稍淺了下來,歎息般柔和的溢出最後一縷青煙。

  小龍女轉醒的時候,想是已被清洗過,身上比昨夜乾淨清爽了許多,她揉了揉眼睛,入目便是花滿樓清雋的臉——他眼睛微微閉著,睡著的時候神色安寧。小龍女輕笑了一下,調皮的伸出手指,順著他額眉心劃到高挺的鼻樑,冷不防被搭在腰間的手一把握住,下一刻便整個人被壓在身下,一個深吻落了下來——她驚了一下,恰巧對上身上一雙無神卻乾淨的雙眼,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揚起唇角生澀的回應。

  「可要再睡一會兒?」兩人身上只有一層薄被,衣物卻早已落在床下的軟墊上,花滿樓坐起身,撈起她和薄被抱她在懷裡,替她揉了揉酸軟的腰肢——他手勁力度適中,讓小龍女綿軟的身子也多了幾分力氣。

  小龍女遲疑道:「七童,咱們不是要去見娘親麼,若是晚了怎麼辦?」

  新婚第二天自然是要敬兒媳婦茶的,這一點在飛仙島上雯姑姑也曾對她說過,只是花滿樓卻搖了搖頭,輕笑一聲:「不必擔心。」說完,他臉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古怪:「只怕娘親她,可不是這麼想的……」

  花夫人當然不是這麼想的。

  她是寧願等到中午頭再喝媳婦茶、也不願剛一大清早的時候就能瞧見新婚的小倆口。

  俗話說,知子莫若母,花滿樓這麼溫文知禮的人,花夫人心肝亂跳,生怕他太顧及小妻子年紀小了些而不肯盡力——不然她孫子從哪裡出來?

  就為這她特意讓花老爺想法子——花老爺子哪會管小輩們的私事,於是艱巨的任務不知什麼時候就交到了陸小鳳的手裡。而後新房裡下了催情藥物的合巹酒就有了——這種味淡且無害的催情藥物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得的,若非陸小鳳認得一個苗寨的小姑娘,從她手裡撈來兩小包,只怕花滿樓的同房花燭夜還不知該怎麼單純呢。

  花滿樓可不是陸小鳳,對這個七兄弟裡性子最溫和的兒子,花夫人是又欣賞又無奈。

  但花夫人還是略表遺憾了。

  只因今日她前腳剛到前廳沒多久,新婚的兒子便帶著兒媳婦進來了,若非細心的瞧見新兒媳走路姿勢的確有那麼一點點不爽利,花夫人少不得還要找兒子單獨談談——只是她卻沒想到,花滿樓和小龍女均是習武之人,本身體力便要比常人好些,小龍女習練古墓功法大成的恢復體質顯然也不能與普通大家小姐相提並論。

  讓花滿樓一個人先回去,花夫人拉著小姑娘的手直往屋裡走。

  花夫人是個很漂亮的夫人,即使現在已年至半百,看上去還像是三十多歲的人,而且脾氣溫和的很,更是和花滿樓有許多相似之處,叫人一眼便能看出兩人的母子關係,小龍女自然是喜歡花夫人的。

  花夫人揮退隨侍的婢女,將一隻墨綠的鐲子從匣中拿出來套在小龍女手腕上——小姑娘氣質清冷,帶著墨綠的鐲子卻更顯了幾分美豔。

  花夫人這一生下來也是見過許多女孩子的,只是像七童媳婦這樣的卻還是第一個,沒什麼官家小姐的矯揉造作,眼睛瞧著你的時候也大大方方的,不諳世事卻比普通姑娘又聰慧的緊,叫人忍不住去喜歡。

  七童眼睛雖瞧不見,心裡卻是亮堂的。

  花夫人微微一歎,眉眼卻是彎彎淺笑著。

  小龍女轉了轉手腕,只覺得這東西和古墓裡的幾種玉都不同,竟是溫熱的。

  「這是咱們花家的傳家寶,單傳兒媳的東西——以前娘親把東西給我,現在七童有了妻子,我也終於能好好地傳下去了。」花夫人笑了笑:「等你和七童有了孩子,說不得你也能把鐲子傳給自己的兒媳——不過在娘看來,男孩兒皮了些,你們剛剛成親,若是先生個嬌嬌的女孩兒倒是好得很。」

  小龍女怔了怔,她偏了一下頭,有些不明白:「孩子?」

  「傻姑娘,夫妻兩個在一起自然是要生孩子的,你和七童將來也會有孩子。」花夫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溫聲問道:「……龍兒喜不喜歡小孩子,軟軟的小寶寶?」

  她搖了搖頭。

  「不喜歡?」花夫人猶豫了一下,這可難辦了。

  如果是七童的孩子,也不是不喜歡,只是……小龍女沉默了一下,扭過臉以一種淡淡的口氣、不經意般的問道:「可是我和七童的孩子……是怎麼來的?」

  花夫人頓了頓,噗的一聲笑起來,半晌才以花家大嫂舉例,細緻的講解起小孩子只有娘親懷胎十月才能生得出來,說到這裡,花夫人遲疑了一下,微微一笑:「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每一個做娘親的人都會很辛苦。」

  小龍女搖了搖頭,她眼睛很黑很亮:「我不怕辛苦,只要七童喜歡我們的孩子,我就不怕。」

  花夫人揉了揉她的腦袋:「是,龍兒是個堅強的姑娘——你們的孩子,七童一定會喜歡的。」只怕若是兩人真的有了孩子,那麼一個和心愛的女人生的孩子,七童要疼愛的不得了——有妻有子,也不會孤單的。

  小龍女睜大眼睛,很認真的點點頭。

  ……

  陸小鳳離開花家之後便馬不停蹄的趕向萬梅山莊,只是剛出了花家幾裡地,他的馬卻與前面的一隊人馬遇了正著,一身白衣的葉孤城,他身邊還跟著四個白衣少女和二十幾個白雲城衣飾的大漢。

  葉孤城的馬是和他的衣服一樣的白——這匹馬雙目有神,騎在馬上的人卻一雙眼睛亮若寒星,即便不認得葉孤城的人,在看到他的人、他的馬和腰間的那柄狹長古樸的烏鞘長劍時,也該有所猜測。

  陸小鳳苦笑一聲:「你們碰在一起,果然還是要比劍。」昨日只不過宿醉了半夜他便聽外面有人談論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約戰——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葉孤城沒有說話。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你們不去比劍?」陸小鳳歎了口氣。

  他有許多朋友,那些死去的都已埋在土裡,那些活著的分明還活得好好的,卻偏要為了無上的劍道,去與一個實力相當的人比劍。

  「我有一式天外飛仙,四個月前有人見過我的劍法——他認為如果是陸小鳳在此,一定能接得住這一招。」葉孤城冷冷道。

  他說完便已出手。

  這一式是天外飛仙。

  葉孤城手中匹練般的劍法的是天下最可怕的劍法,也是最無雙的劍法,幾乎在他提起劍的同時,陸小鳳便已躍了出去,身形猛然後退——但他快,葉孤城更快。

  半空中兩道身影如虹一般飛矢在林梢。

  陸小鳳兩指夾在劍鋒上,胸膛卻凹了進去。若劍再進一分,陸小鳳必死無疑,但劍已停下,葉孤城本無殺心,劍到了陸小鳳指尖便早已沒了氣勢。他冷冷的收手,可他要表達的意思卻已很清楚——

  這是讓陸小鳳閉嘴的最好方式。

  但他顯然沒有起到相應的效果,陸小鳳下一刻便沉聲道:「你都沒有想過——西門吹雪是她的朋友,你是她的哥哥,你們任有一方損命,她該如何傷心。」——這個她,指代的是什麼人,兩人心知肚明。

  葉孤城翻身上馬,淡淡道:「有花滿樓在,會待她好。」

  「葉城主竟是這麼想的麼?」

  ——西門吹雪可以沒有顧忌,但葉孤城有!

  這是兩個人之間最大的不同!

  葉孤城沉默了一下,淡漠的表情一如往常,最終只是深深的看了陸小鳳一眼,猛地調轉馬頭。夕陽西下,尾後塵沙掩去蹄印,很快便沒了蹤跡。


☆、第六十二章

  【慶生】

  花家是一個很大的家族,但凡家大業大也必定人多,因為花滿樓和小龍女都是喜靜之人,在花家住了大半個月便回到百花樓。

  精緻的馬車停在長街下,朱紅色的小樓上有半數花都生的極好,畢竟是在南方,空氣濕潤也不見北方的颯爽寒意,因此這些花即使開在秋季卻也不曾多少敗落,但令有一小部分卻顯得懨懨的——花平不是自家少爺,要他照養一般的花朵還好,每日澆澆水曬曬太陽,可若是遇見一些沒聽說過的品種卻難免也有些束手無策。

  小樓裡的擺設還是原先的模樣,屋子空蕩蕩的,顯然許久都未曾有人居住,但卻仍舊窗明几淨、不染纖塵——只是沒有花滿樓的百花樓似乎更孤單了些,以往陸小鳳來時,總能見到花滿樓一個人或植花種草或撫琴看書,對於他這樣一個愛熱鬧愛管閒事的浪子來說,花滿樓的這樣的生活是他理解不了的,不過現在他倒是不必太擔心這個朋友會一直悶死了——雖不知娶了妻子能讓一個男人有什麼變化,但總歸能有個人作陪。

  能有人不離不棄的陪伴,想想都很美好。

  在百花樓裡,各路江湖事除了僅有的一個陸小鳳,其他都似乎已經很遙遠了。

  ……

  朝陽還未升起來,翠翠在門外便迎來了一位客人。

  花滿樓若有所覺的睜開眼,他早便醒了,只是懷裡抱著小妻子卻不忍心亂動,免得吵醒她,因此平日裡一般都是天光稍亮的時候他才會起身。

  只是今天略有不同。

  花滿樓輕手輕腳的將搭在自己胸前的手放進薄被裡,淺淺的吻了吻小姑娘,便撿了架上乾淨的衣物穿在身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小龍女皺眉掙扎著、費力的睜開雙眼看著剛剛關緊的房間大門,將長髮捋到耳後,怔怔的伸出胳膊抱著床上的枕頭——雖然七童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還是會親親抱抱她,吻一吻她的眼睛,但他醒的太早,每每她感覺到他的動作想要睜開眼看一看,卻總是朦朦朧朧的怎麼都清醒不了。

  若非昨晚她早早便睡下,只怕今天依然要沉沉的睡過去了。

  她也想早一點醒來,就像許多人的妻子一樣能夠一大清晨便給七童做許多飯菜——以往在古墓裡她不去練功的時候,最大的樂趣便是看孫婆婆做飯,她也是會一些的,只是自從兩人前些日子搬來百花樓之後,她便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

  但是現在她一定要做到,因為今天是七童的生辰——孫婆婆說生日當天是要吃一碗長壽麵的。

  外頭嗡嗡聲小小的響起,接著一隻通體瑩白的玉蜂委委屈屈的從窗縫裡鑽進來,小龍女打開窗戶,只見窗縫外怯怯的露出一隻小貓頭,而後便是兩隻機靈的豎瞳貓眼亮晶晶的,看上去尤為可愛——是一隻嫩黃色的小貓。

  它叫短短,小短腿的短。

  小傢伙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百花樓,倒是在後院和玉蜂坐起鄰居來了——它雖然喜歡喵喵亂叫,卻乖順好養的很。小龍女伸出食指往它頭上的小軟毛摸了摸,小貓喵喵輕聲叫著,仰頭用濡濕的小鼻子觸碰她的手心。

  小龍女疑惑的看它一眼。

  看樣子……想是也餓了。

  ……

  書房裡泡開一壺茶香。

  陸小鳳將已解下的火紅披風掛在半開的床上,猛地灌了一口茶水,「我見了葉孤城,去了萬梅山莊,但還是不曾想出什麼有用法子……讓他們打消這個念頭。」

  他眼睛暗了幾分,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無奈道:「就連大智大通也沒有辦法。」

  花滿樓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不論是西門莊主還是白雲城主,既能成為天下頂尖的劍客,一定都是心志堅定的人,這樣的人一旦做了決定,不會被任何人的勸說改變主意——在你忙於尋找理由企圖讓他們停止比劍時,他們也許早已不在乎生命和得失。這兩個人,和我不同,和你不同。」

  陸小鳳苦笑一聲:「你說的不錯,但現在還沒到八月十五,我總還想再試一試。」

  今天是八月初十,距紫金山一戰還有五天。

  「辦法我想不出,但若要幫忙,我卻能出一份力的。」花滿樓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我和你一樣,也希望他們兩人能夠相安無事。」——一個是陸小鳳的朋友,一個是龍兒的哥哥,都是世上少有的高手,卻不該是短命之人。

  「我能想像,花滿樓你終於體會到為情所苦的滋味了。」陸小鳳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怕她擔心——但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比劍的事,江湖上已人盡皆知,你又能瞞住她多久?」

  花滿樓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困擾的事情,他微微皺了皺眉,沉聲道:「事關葉城主,我本是不該瞞著她的,只是她近來身子弱了些,又總是精神不足,我卻不忍告訴她這些……」

  話未說完,他耳中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於是話音一頓,忽然起身拉開屋門——門外未梳髮髻的小姑娘一手端著託盤,一邊捂著嘴乾咳了兩聲,她耳中聽到腳步聲,稍一抬頭便見夫君花滿樓已站在面前,小龍女笑了笑,正欲把面遞過去,只是還未說話便覺一陣眩暈,腳下踉蹌了一步。

  花滿樓接過託盤,單手扶著小妻子的胳膊將一把將她摜在懷裡,原本溫和的表情竟流露出幾分焦急的神態。他雙目不能視物,一時間難免心神大亂,倒叫後頭跟來的陸小鳳看著有趣。

  花滿樓將手裡的東西往陸小鳳手中一塞,環住小龍女的腰肢讓她靠在自己將胸口,他一雙無神的眼睛緊緊盯著懷中的妻子,撫著她的後背連聲道:「龍兒,哪裡不舒服?」

  小龍女靠在他懷裡揉了揉眼睛,輕聲道:「大概是煙熏到了,不礙事。」

  花滿樓緊緊抿起唇,神色卻沒有放鬆下來。

  即使對方口中說了沒什麼大礙,他心下還是慌得很。

  小姑娘內功的缺憾一直被他放在心中,半點不敢忘記,兩人成婚那日,他原本勤練不輟的先天功便做了一次突破打到第三重,但這份功力於其真正能療養的功效來說還稍顯不夠,因為倘若他的功力再提升一層,用第四重的內力才能中和小龍女身上的冰寒之氣——可是近來小姑娘總是乏力的很,不免讓他猜想是因著身上的寒氣所致。

  但他現在內力距離突破第四重,還有一段差距。

  「我真的沒事。」見花滿樓臉上不信,小龍女微微一笑,眼睛完成月牙狀,拉起他的手往臉頰摸去,「你看,我還在笑。」

  花滿樓莫名的松了一口氣——小姑娘平日裡清清冷冷,但每次笑的時候,總該是高興的。

  「但你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往常小龍女的臉色雖然蒼白,卻晶瑩剔透,看上去很健康,可現在卻有些疲憊和懨懨,這是笑容也彌補不了的。陸小鳳沉聲道:「花滿樓看不到,我卻是能看到的——花滿樓,我去幫你請大夫。」

  窗戶上的紅披風倏地一聲沒了蹤跡。

  花滿樓不再說話,直接打橫抱起妻子,往兩人的房間走去——他表情緊繃,小心的將懷裡的小姑娘放在床上,示意她躺好。這般表現,雖然花滿樓不曾冷著臉,但小龍女覺得他一定是有些生氣的,她扯了扯花滿樓的衣袖,柔聲道:「今天是七童的生日,我特意煮了長壽麵給你吃——不要生氣了。」——那只託盤裡的白瓷碗,裡面便是長壽麵。

  花滿樓微微一怔,想起這兩天花家和陸小鳳等人托送來的禮物,想是被小姑娘看見了,也要給自己慶祝生日呢——只是她卻不知,自己最大的心願不過是想要她平平安安、過得更幸福一點。

  花滿樓抬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側臉,半晌歎了口氣道:「我會擔心。」


☆、第六十三章

  【大夫】

  離百花樓不遠處便有一家醫館,加上上一次,陸小鳳已是第二次從百花樓跑去請大夫,早便此處熟門熟路——

  灰袍老大夫坐在邊坐堂邊眯著眼睛打盹,他微張著嘴大呼、一張皺巴巴的臉上展開菊花般舒適的笑意,他右手邊是剪裁成黃紙,左手邊放著幾堆未裝包閒散的配藥,身上也盈滿了藥香。

  恰在此時,一道模糊的紅影從案前穿行而過,黃紙和藥渣子猶如短了風的紙鶴,也不過稍稍一窒的時間,便嘩啦啦糊了老大夫滿臉。

  從睡夢中驟然被驚醒,老大夫面露震驚的撕下臉上的黃紙,他臉上漲紅,鼻頭發癢,張了三次嘴才生生打出一個噴嚏,心下猶豫半晌,老大夫終於順著落在眼前的紅披風往一旁看去,立時變了臉色:「大俠,怎麼又是你——!」

  陸小鳳點頭:「是我。」

  老大夫臉色更蒼白了——他當然記得上一次見面是什麼內容,即便已過了好幾個月,可他到底還沒忘記當日腳踏虛空的心驚肉跳,陸大俠的雲霄飛車,可不是像他這種年邁的普通人能受的了的。

  老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的花白鬍子,沉吟道:「這難道又是百花樓的什麼人病了?」

  「不錯,還是先前的那位姑娘——仁和堂的坐堂大夫醫術遠近聞名,在下慕名而來,煩請老爺子往百花樓一趟。」陸小鳳這次顯得彬彬有禮多了,他拱了拱手,微微一笑,說著便要撩開身側的披風伸出手來。

  「等等等……先別扯領子,讓老夫自己走……」老大夫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他捂了捂胸口的領子,飛快的將藥箱背在身上,腦中卻尋思著:莫不是那位姑娘舊病復發了?不過是普通的風寒入體罷了,倘若是按照他開的方子吃藥,早幾個月前便該康復,便是不曾吃藥,現下也理應好的差不多了。

  心下有所疑慮,老大夫背著藥箱跟在陸小鳳後頭往百花樓走去。

  二樓的臥房內,床上已放下紗帳,只餘一隻纖細的手腕,床上的人呼吸淺淺幾不可聞,好似熟睡了一般。老大夫看脈許久,臉上原本還算了然的神色卻不由得變了一變,而後深深皺起眉頭。

  花滿樓靜靜的立在床側,他自小五感比常人要強過許多,老大夫雖未發一言,他卻也覺出幾分壓抑,不由得壓低聲音道:「大夫,可有診出結果?」

  「花公子……」老大夫緩緩收回手,只是他臉上緊皺的眉頭卻不曾舒展開過,仿佛遇到什麼困擾一般。

  花滿樓轉頭認真的側耳傾聽,見大夫的語氣似乎有些沉重,他捏起拳頭,神色也微微有些凝重,而後只聽對方沉聲道:「令夫人已有身孕,方盈一月。」

  陸小鳳:「……咳咳,你說什麼?」

  他問這一句也不過是發表一下感慨,並沒有執著于老大夫的第二遍回答,而是轉過臉笑道:「恭喜恭喜,沒想到花滿樓你這麼快就要做爹了!」

  他大力的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卻發現往日裡溫和的好友整個身子都僵硬著,他的神色還保持著方才冷凝的狀態,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和措手不及,臉上卻已漸漸溫柔下來,陸小鳳見狀不由得低低竊笑。

  不過剛成婚一個月便懷了孩子,也的確是很快了。

  陸小鳳心下嘀咕著,看花滿樓這幅疼媳婦的樣子,也不像是不顧惜對方身子的人,莫不是……那苗疆小姑娘送他的那包藥粉還有這等功能?

  但不管怎樣,這實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陸小鳳唇邊的笑意更加大了幾分,目光遊移間卻不經意瞧見眉間緊鎖、半點不見喜悅的仁和堂老大夫欲言又止,他心中咯噔一下,只聽身側的花滿樓忽然溫聲問道:「不知大夫還有什麼事要交待?」

  陸小鳳看得見的東西,有時候花滿樓也能感覺的到,尤其是別人的動作和情緒。

  老大夫捋著鬍子搖了搖頭,歎道:「花夫人體內宮寒甚重,本是不宜有孕的。以老夫看來,倘若用藥物調和個兩三年後,那時生育到無大礙……只是現在不知為何竟能懷了一胎,因著體息偏寒,此時胎兒又尚小,最後保不保得住還是個問題——更遑論若是後面胎兒不小心流掉,只怕會對夫人的身子造成不可預知的損傷。」

  屋裡三人一時靜默。

  花滿樓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湧入心頭的欣喜已經全然消散,他睫毛微顫,手指的關節已經有些發白,不由得澀聲道:「敢問……內子的宮寒之症,大夫可有法子醫治?」他也還是懷著一絲期望的。

  一個大夫既然能診出自己的病人,其手中也該有醫治的辦法。

  老大夫又歎了口氣,其意不言而喻。

  他擰起眉毛想了想:「宮寒之症雖非先天卻也是多年頑疾,老夫也束手無策,不過我先前聽人說萬梅山莊裡有許多早已失傳的醫書,只是這些書本未曾流於市野,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裡面可能會有一些記載有關女子宮寒的書冊。」

  「西門吹雪的確會醫術。」陸小鳳眼睛一亮,「雖然我不知道他醫術如何,但對於一個誠於劍的人,只怕學什麼都會很厲害。」陸小鳳相信西門吹雪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樣,因為西門吹雪不知是天下有名的高手,還是他的朋友。

  「多謝告之,我立刻與西門莊主修書一封。」花滿樓語音一頓,皺眉道:「只是今日卻已是八月初十。」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約戰便在八月十五,此時他一定在一個清靜的地方備戰,而江湖上這麼多天以來,也不曾有人探知到他身處何處。

  陸小鳳也凝眉思索,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眼睛閃了閃,忽然摸了摸臉上新長出來的兩撇鬍子:「我們不知道西門吹雪在哪裡,但龍兒姑娘的哥哥——白雲城主,卻一定是知道的。」

  葉孤城不只是劍客葉孤城,他還是白雲城的城主,更是西門吹雪的約戰對手——也該是極少數能知道西門吹雪行蹤的人。

  ……

  晌午後兩個時辰,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

  小龍女睜開眼時,便瞧見燭桌上的燭光已經點亮了。

  紗帳挑在兩側,床邊正坐著一道人影,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好像是要將她護在身後一般。小龍女伸出手臂環住花滿樓的腰,直到一隻手握住自己的雙手,才親昵的用額頭蹭了蹭他的後背,猶豫了一下,突然古怪道:「七童,我本是要同你說話的,但好像又不小心睡過去了……」她語氣中有些懊惱。

  「你的身子,是該多睡一會兒。」花滿樓靠在床邊,將小龍女摟在懷裡,溫柔的揉了揉她的腦袋,俯□親吻著她的臉頰:「傻丫頭。」

  小龍女抬起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花滿樓帶著笑意歎了口氣,手心已柔柔的放在她腹部,只覺得觸碰的地方軟軟的、叫他整個人都要化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這一大一小,他一定要護的周全。花滿樓與她額頭相抵,微微閉上眼睛,柔聲道:「前些日子你還同我說……想要一個孩子。」似是想到了什麼,花滿樓面色微紅的輕咳一聲,低聲道:「如今我們也有孩子了……」

  小龍女怔了怔,有些遲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平坦的不得了,和往常一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是長得和小天珣一樣的小孩子麼?」花天珣是花家大嫂的孩子,如今也不過五歲的年紀,模樣和他父親很是相像,只一雙眼睛倒隨了他娘親,小胖子肉呼呼的,平日裡花滿樓也要時常抱一抱,想是喜歡的不得了——小龍女想了想,如果他們的孩子和小天珣生的一樣,花滿樓一定會喜歡。

  花滿樓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小孩子該是和父母相像才對——最好是像她娘親多一點,有很漂亮的眼睛,有很可愛的笑容……」

  一想到妻子給自己生的孩子,他都不知要多麼喜歡。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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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世子】

  對於出了萬梅山莊就行蹤不定的西門吹雪,葉孤城實在要好找得多。有許多人都曾見到白雲城主出現在京城,因此前來送信的人不過在花家產業內稍一打聽,便可得知白雲城主此時正住在南王府——王府的世子乃是白雲城主的徒弟。

  師父在徒弟家歇腳,天經地義,也沒人會覺得奇怪和不妥,只是天下兩大劍客的決戰地點在紫金山,距京城卻有很遠的距離。雖然花家送信的人不明白葉孤城現下與西門吹雪的比劍日期將近,為何卻遲遲不動身——但相比起手中的信件來說,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花西懷裡揣著花滿樓的信,將它遞給王府的守衛。

  王府裡戒備重重,六百二十多個衛士分成三班六隊,在四處巡邏,人人都知道王府寶庫裡一定要大量的錢財,只是像這樣銅牆鐵壁一般的王府,就算有多麼厲害的高手也不一定能闖的進去。

  因為王府的衛士有鎧甲和弓箭,

  葉孤城就在庭院裡練劍。

  除去天外飛仙,他還會很多劍法,也見過更多劍法,但他來來去去卻只練了最基礎的一招,可偏偏就是這種極普通的招式,卻引動的周身亂花飛葉不斷——這到底是怎麼樣的意境,旁人是形容不出的。

  正如葉孤城先前所言,他的劍法別人就算是看了也不一定能學會,就算學了劍招也不一定能明白劍意——這本是誠於劍的劍法。此時身為葉孤城徒弟的南王世子,他的劍法中只有招式、沒有劍意,所以就算他學的是當今天下最厲害的劍法之一,也依然比不上江湖上那些普通的二流高手。

  練劍練的從來不是招式,而是心。

  南王世子正站在葉孤城不遠處,一顆大槐樹底下,日頭落在頭頂,樹的影子貼合在這人的身上,隱隱可見削瘦的側臉和挺直的鼻樑——這是一個很英挺的年輕人。但倘若有人上過朝堂,見過當今的皇帝,只怕會誤以為站在面前的就是皇帝。

  南王世子和皇帝有同樣的身材和同樣的容貌,足以以假亂真。這是老王爺幾年前回京面聖時偶然發現的一件事——他的兒子竟和當今皇帝生的一模一樣。

  這樣的事實讓他在震驚之後不由得異常欣喜。

  如果皇帝也能有兩個,那麼誰能分得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王總管那邊已沒有問題,只是從宮中傳來的消息看來,皇帝身邊還有瀟湘劍客魏子雲那些成名已久的高手,若不將他們引開,我們的計畫怕還是會有缺漏。」南王世子目光閃爍的看著葉孤城的長劍。

  他自然知道葉孤城的劍法如何了得,不然也不會想要去學習——只是以他的資質卻難以和葉孤城相提並論,就算是葉孤城的那個總愛模仿西門吹雪的堂弟,也要比他厲害許多,但好在他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劍客,也不必太過追尋這些。

  因為他還是個王府裡的世子,榮華富貴盡皆在掌中,甚至將來更會是……

  南王世子勾唇一笑:「若是師父和那西門吹雪改在紫禁城比劍,定能將他們引去觀看——這天下學劍的人,若是知道世上最負盛名的兩大劍客就在不遠處比劍,他們也一定沒法子在屋裡待下去。」

  正如‘見獵心喜’這個一般,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裡見到了更高明的一著,只怕會忍不住去觀看深究,這本是人之常態。

  葉孤城的劍已停下,他面前的枯葉四散,好似忽然驚慌到要逃竄一般沖天而起、終於緩緩下落,他冷冷的看了南王世子一眼,洞悉、淡漠,這一眼過去,對面的人卻如立時進了冰窖一般。

  南王世子雙目刺痛,猛然低下頭,拱手道:「我知道您對這次決戰的看重——但還請師父,以大局為重。」

  葉孤城沒有說話。

  南王世子的頭壓的更低了,他心中對自己的退縮生出幾分惱意和羞恨——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大行皇帝的嫡裔,但站在葉孤城面前還會感覺到兇猛如潮水般的壓力,就像飛仙島外的大海,深不可測、冰涼刺骨。

  壓下心頭的驚惶,努力的挺直脊樑,終於勉勵抬起頭的與葉孤城清冷的目光對視。

  「好。」

  南王世子微微一怔,猛地張大嘴巴,原本俊秀的臉上也出現了與高貴優雅極不相符的表情,「什麼?」

  葉孤城冷聲道:「如你所言,將決戰推遲。」

  聽明白葉孤城的意思,南王世子心中頓時多了幾絲竊喜,他眯了眯眼,笑問:「推遲的理由是什麼?」

  葉孤城頓了頓,剛要說出幾個字,卻猛然怔住——他銳利的視線以往庭院的出口看去,哪裡正快步跑來一個人,是個身穿銀盔鐵甲的王府衛士,他的手中正拿著一封很薄的信,步伐匆匆。

  「世子爺,白雲城主。」衛士躬□子遞過信件,「花家的人讓屬下把這封信交給葉城主。」

  ——很薄的信,說明內容不多,寫的也急促。

  白雲城和花家雖然有生意上的來往,但葉孤城與花家之人真正見面的時候卻不多,除非是他嫁去花家的妹妹——也不過短短一瞬間,葉孤城已經隱隱猜到信裡寫的會是什麼人。

  他伸手接過,眼睛淡淡的掃過信封,下一刻卻驟然淩厲起來——署名不是花如令,不是花家任何一個其他人,而是花滿樓。

  南王世子在一旁直皺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太對。

  他派去白雲城中的探子說……葉孤城新認回來的妹妹就是嫁到了花家,以往白雲城和花家的關係一向淡漠,可現在結成了親家,難免會親密一些——只是這種時候親密,卻叫南王世子如鯁在喉。

  說實在的,南王府和白雲城就是一個相互利用的關係,雖然不知道自家老爹是怎麼說服的葉孤城一起篡位,但想來一定是付出了某些代價,更甚於他到現在還有些疑慮,若是葉孤城當真能篡得皇位,他既有這麼高明的武功,真的會把那個位子讓給他做麼?——或者是葉孤城只想讓他做一個傀儡,等到白雲城的人侵吞掉權力中心後再慢慢恢復前朝的尊崇,隨後自己登基,名正言順的成為皇帝。

  ——!

  南王世子被自己的發散性思維嚇到了,他眼皮子顫了顫,手指也哆嗦了一下——緊跟著,他怔忪的抬起頭,發現自己身側的人似乎更冷了些。

  葉孤城手指收緊手中的紙張,唯一動力紙張便已化作粉末湮滅在空氣中,他唇角拉平、臉上沒有半分笑意,甚至周圍的人還能瞧得出有幾分怒意。「大暑。」

  黑衣黑髮的男子出現在院中,伏地跪拜:「屬下在。」

  葉孤城冷冷道:「西門吹雪現在何處。」

  大暑從胸口抽出一本中等厚度的泛黃冊子,定了定神,翻開最後一頁:「西門莊主已在紫金山外的西郊別院住了五日。」

  身為白雲城情報處的一員,大暑的隨身小冊子總是會記錄下最近和自家主子接觸之人的新動態——因為危害度太大,西門吹雪被列為重點觀察對象,但稍稍一想到在別院宅了五日的西門吹雪,大暑心下就不由得唏噓,這位萬梅山莊的莊主只怕是極為重視此次決戰,只是倘若他得知自家城主至今還留在京城,未有動身之意,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一定很精彩。

  「備馬去尋西門吹雪。」葉孤城吩咐道。

  大暑長身而起:「是。」

  葉孤城點了點頭,他眉目深凝,手握著腰間的烏鞘長劍、身形一展便從院牆騰身而出,腳下樓宇不斷後退,不多時便出了南王府。

  大暑不知何時也消失在院中,南王世子張了張嘴,也不過剛伸出手的瞬間、眼前極速而行的白影便失了蹤跡——葉孤城這個時候要找西門吹雪,應該是去說明決戰延期的事吧?不過這種事……又何須他親自出馬?

  難道這就是劍客只見的‘惺惺相惜’?

  他掩下思緒,一時間理不出頭緒。

  ——若能看到花家送來的那封信就好了。腳下踩著已被內力震碎成粉末的信件,南王世子深深的歎了口氣——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皇宮裡最大的那個太監已被收買,只要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延期在紫禁城一戰吸引了皇帝身邊之人的目光,他就可以穿著龍袍,坐上皇位。

  不過,到時候為了能在天下至尊的位置上保住自己的權力,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說不得便是慢慢蠶食掉白雲城的力量。

  一念及此,他眼皮子微微落了下來,掩下略有焦慮的神色,輕舒了一口氣——但心裡卻總覺得有點不安。


☆、第六十五章

  【一笑】

  葉孤城再一次見到西門吹雪的時候,是在一個還算清朗的午後,西門吹雪手中提著烏鞘長劍,正坐在自家西郊別院的石桌旁啜飲茶水,神色清冷的同時尤帶幾分殺意,葉孤城就這麼站在別院的牆頭,而後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才輕身躍下,神色淡淡道:「你可會醫術?」

  西門吹雪已面無表情的放下茶杯。

  他不必去問白雲城主為何知道他在此地,也不準備去問——即便還有一日才是兩人的決戰之日,但他依然不會對葉孤城的突然現身感到奇怪,只冷冷的點頭:「尚可。」

  葉孤城心下微松,他與西門吹雪都是當世絕頂的劍客,自然也都是極為高傲的人,所以即使西門吹雪只說了一句‘尚可’,但葉孤城卻已知道,西門吹雪的醫術定然不差,論水準,起碼要比一般的神醫要好得多。

  也許……確如花滿樓信中所言,畢竟陸小鳳是西門吹雪的朋友,他說的話一定有極大的可信度。

  「據說萬梅山莊醫書繁多,莊主可有治癒有孕之人宮寒的法子?」葉孤城靜靜的站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像是生怕他有一絲遲疑和否定。

  有孕之人?

  宮寒?

  西門吹雪微微抬眼——葉孤城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他早便知道。但現在看對方的神色,卻似乎隱隱露出幾分擔憂,好像他口中所說之人與他實為親近。西門吹雪認真的想了想,眼睛卻不由得微微眯眼——葉孤城沒有妻子,卻有一個妹妹。

  而葉孤城的妹妹,那個讓他心甘情願欠下人情的白衣小姑娘,早在一個月前便已嫁給花滿樓。

  ‘龍姑娘……她竟有孕了。’心頭念起,西門吹雪神色怔了怔,似乎覺得有些奇妙,但在葉孤城看來他的臉色卻實在有些怔忪和古怪。西門吹雪將長劍掛在腰間,撫了下衣袍長身而起,看著葉孤城冷冷道:「宮寒之症也有先天後天之分,倘若先天之症,是不可能有孕的,若只是後天的……醫治倒也容易些,只是需要搭配的良方。」

  他頓了頓,微微疑慮道:「她可是住在百花樓?——我於她身上欠下的人情還未曾還盡,隨你去一趟,也好確診用什麼方子。」

  西門吹雪能猜到小龍女身上,葉孤城也不覺得奇怪,他這般性子也就是對至親之人才肯關心,倘若換了無關人等,他又哪裡會大張旗鼓的來請西門吹雪前去醫治,只是對方這般一口應下,卻叫他微微有些詫異和欣慰——他面上的寒意消退了不少,拱了拱手,沉聲道:「多謝。」

  兩人相對而立,均是白衣墨發烏鞘長劍,除了身上的氣質略有不同,的確極為相似,就連西門吹雪也覺得,當世之人能夠與他做朋友的是江湖浪子陸小鳳,而堪稱知己的,卻是眼前的人。

  八月十五這一戰,只怕是不成了。

  西門吹雪眼中微有些暗淡,卻並不覺得失望——親人自當是重要的,事急從權,畢竟這一次決戰耽擱了,卻還有下一次的機會。

  數十批駿馬從官道上忽行而過,馬蹄聲得兒急響,也不過風馳的瞬間,這一隊人馬便已快的沒了蹤影,只餘幾個隱隱的背影,高直挺拔。

  ……

  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江湖上傳言,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決戰就在今夜的紫金山上,紫金山三峰相連形如巨龍「鐘山龍蟠,石城虎踞」,其中的主峰更是高偉雄壯。

  就是有點冷。

  枯葉沙沙卷起,夜涼如水,月色凝華。

  「我仿佛嗅到了劍氣的味道……」馬少爺走在山路上,走了一路便用鼻子聞了一路,半晌發出一聲自覺很有高手風範的感慨。

  「少爺,這劍氣是什麼味兒啊?」他身邊的灰衣少年也跟著嗅了嗅,只覺得越到山頂上越絕寒氣逼人,他瞅了瞅鼻涕,有些疑惑為何自己沒聞到劍氣。

  馬少爺故作高深的搖了搖頭,背著手恨其不爭的歎道:「這種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天下絕頂的兩大劍客就在著紫金山巔,半空中隱隱流竄的劍氣已將我折服,阿三啊,你這見識還是淺了些。」

  為了觀瞻決戰,馬少爺很是激動的前來爬上,當然,他的身邊還有很多像他一樣趕著上山的人——有瘸了兩條腿卻用鐵拐杖在石塊上行路如飛的人,還有駝著背慢悠悠邁步、可一步就是幾尺遠的距離的人。

  各種形式的攀援方式,端的神妙非常。

  紫金山巔處已聚滿了許多人,正如南王世子所言,一個用劍的人聽到天下最負盛名的兩大劍客決戰,總會忍不住要來看一看。

  山巔最中心的地方卻一個人都沒有。

  圍觀者自然的圍城一個極大的圓圈,靜靜的等待著,每個人都覺得也許就在下一刻,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就來了,大家期待著、盼望著……望眼欲穿,哈欠連天,眼睛都困的眯成了一條縫兒——就這樣直到天明。

  直到天明……兩大劍客居然連個背影都沒看見,更別說真人了!

  這是被坑了呀——紫金山平面上現出朝陽的瞬間,眾人終於悟透了這一點,頓時山巔之上一片譁然。

  不遠處光禿禿的樹上,一道包裹在霧氣中的人影僵著身子站在樹梢,臉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些微妙,原來被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聯手坑了一把的不止是江湖上愛劍的少俠和勇士們——還有西門魔教的教主玉羅刹。

  玉羅刹輕聲一笑,也不曾覺得惱怒——既然兩個人都不曾上得紫金山,只怕這決戰便是作廢了——若非是與葉孤城比劍,至於其他時候,對西門吹雪,他也不會太過擔心。

  樹梢的霧氣變淡了許多,下一刻人影便已不見。

  對面高聳的山石上,相貌俊美的白衣男子側躺在平滑的石面上,他手中把玩著一隻墨綠色的長鞭,眸色盈盈、烏髮飛散,甚至還坦著小半個胸口,直至唇邊略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才悠悠道:「你說,西門莊主和葉城主兩人不來紫金山決戰,卻是一齊跑到哪兒去了呢?」

  身後猶如大理石柱般站立的疤臉漢子低聲道:「回稟主子,山下剛傳來了消息,據說,這兩人輕裝簡從,已於今日策馬抵達江南。」

  「兩個劍客不顧約戰,卻結伴同去江南……要做什麼呢?」白衣男子輕‘嘖’一聲,他細白的指尖繞了繞長及腰際的髮絲,而後用白裡透紅的指甲輕扣了扣下巴,眼中若有所思、微微閃過幾分莫名的興味:「有趣……」

  墨綠色的長鞭如撓癢一般的力度甩在石塊上,疤臉漢子身子一抖,不敢抬眼去看。

  ……

  百花樓裡多了些軟綿綿的羊絨墊子,邊邊角角更是包上了好幾層布料,相比起以前清清冷冷的小樓,現在的百花樓更多了些家的味道。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走進百花樓的時候,花滿樓正坐在鋪著軟墊的籐椅上在抱著不小心睡著的妻子午休,唇邊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的笑意——大夫說過,嗜睡是懷孕正常的反應,將來或許還有厭食孕吐等不適反應,倘若要生下一個孩子便得懷胎十月,女人總是很辛苦的。

  他心疼又覺愧疚,往日裡只能小心照料著。

  葉孤城冷哼了一聲,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妹妹的臉色,半晌才肯正眼看了看花滿樓——只是這一看他卻不由得一驚,即便再怎麼君子的氣質也掩飾不了花滿樓臉上稍顯疲憊和擔憂的神色,懷了身孕的妻子被告知有極大的危險,只怕任是花滿樓再怎麼平淡的心性也都日日提心吊膽,不會有所放鬆。

  葉孤城微微一歎,對花滿樓的不滿倒是緩了許多,兩個人也不過在月前新婚,只怕也沒料想到會這麼快就有了孩子——只能說孩子來的有些不是時候。

  他目光在妹妹的小腹上稍停而過,眼中也多了幾抹憂慮。

  「如何?」

  西門吹雪將把脈的手收回,面無表情的臉上也微微皺眉:「她體內的寒氣雖不是先天而來,卻是自小便滲入,這倒沒什麼——但寒氣及體的同時又兼之練了陰冷的內力,卻是害了自己……」他頓了頓,「原本頭幾個月更需要細細調養——只是她腹中胎兒只有一個月,開方子用藥物卻是不行的,只能用放些微弱藥材的食療。」

  「看來上次的人情——這便要還了。」眼睛看了看滿臉擔憂、正僵著身子閉口不言怕驚了妻子的花滿樓,西門吹雪眼中微閃。

  ——原本以為是個注重風雅的公子,沒想到現在看來倒是個會心疼妻子的。這樣的人,也難怪陸小鳳時常感歎,確是君子。

  葉孤城眉目一凝,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肯留下?」

  西門吹雪突然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第六十六章

  【宮九】

  誠於心者,自當重諾,這樣想來西門吹雪肯留在百花樓也並非多麼令人吃驚——他再是個絕頂的劍客,可終究還是個有準則的人。

  那日紫金山一戰不知何因最後竟不了了之,無數人拂袖歎息,可天下間卻好似再沒了兩大劍客的消息——沒人清楚這兩個人現在何處,就連南王府的人也調查不到。

  南王世子明裡暗裡遣出府中大量人手,然而偏偏不論是飛仙島上、紫金山附近還是萬梅山莊內,都不曾尋到葉孤城的下落,好像這位前些日子還同南王府密謀篡位的白雲城主整個人都化作空氣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王府裡焦急的如同沸水一般,甚至連宮裡的大太監王總管都親自派人來詢問,只是南王府裡的人卻又哪裡知道該如何是好——前頭少了合夥作案的金九齡,後頭又沒了葉孤城,南王府的人就連皇帝身邊的一個暗衛都對付不了。

  這期間,不知南王世子到底摔了府中多少元青花。

  然而很快,南王府不知為何卻突然安靜下來,好想是一場暴風雨前的寧靜,隱藏在暗處醞釀著更激烈的風波——九月十五這一天夜裡,皇宮永和殿內湧起一陣鈧戕金鳴的刀劍聲,數十道血跡從殿門口流下白灰色的臺階,殿內橫樑上一截雪白的衣衫垂在下方眾人的頭頂,白衣男子微微側了側臉,無趣的纏繞著手上墨綠色的長鞭,淡笑道:「我叫宮九。」

  月涼如水,月華下,人的臉都是蒼白的。

  燈光下,現出皇帝和南王世子的身影,兩個人均是一身龍袍,模樣身材更是比雙生子還要相似,但現在這兩個人的臉色一樣的蒼白。

  因為面前的人是個瘋子。

  一個擁有極強的武功、高明的計謀的人,卻在皇位唾手可得的時候突然又覺得索然無味——似乎這世上本就沒什麼讓他感到有趣的東西。「現在我誰也不想殺了。」宮九勾了勾唇,挑眉提出條件:「你們兩個誰幫我殺了太平王,我便讓誰當皇帝,這樣可公平?」

  皇帝冷笑——太平王掌管邊疆的大部分兵力,與南王可不同,倘若他真的下旨殺害太平王,只怕他的江山也不保了。相對比默不作聲的皇帝,南王世子卻幼稚的多,他目光陰冷的咬牙恨道:「宮九,你發什麼神經,我們兩個才是盟友!」

  「我可從沒答應過你什麼。」宮九頰上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顯出意外的神色,疑惑道:「我以為你早就清楚。」

  南王世子氣的說不出話來,只憋紅了一張臉,少了葉孤城,他幾日後奇跡般的遇上一個令強力的盟友,可誰知這個盟友行為作風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樣,對方根本不在意輸贏,反而腦中時不時冒出一些更新奇的想法,叫他苦不堪言——但很快他又被一柄鋒利的劍刺進了胸膛。

  跳樑小丑總會是最先炮灰的一個。

  動手的是皇帝身邊斷了一臂的暗衛,宮九依然在坐梁上,面上帶著淡笑,對南王世子的死毫無反應。

  皇帝長歎一聲:「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恩。」宮九認真的說:「我只是想瞧一瞧,這皇宮是不是當真銅牆鐵柱,篡位的人是不是真會不得好死。」

  「然後?」

  「然後我發現——再大的權力和財富,果然都不堪一擊,如你一般,身處高位,表面上再淡然的人,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也會驚慌失措,甚至可笑到企圖用語言勸退敵人。」宮九搖了搖頭。

  「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帝王,我死了天下便會大亂,所以生命於我來說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皇帝鐵青著臉:「江湖上倒是有許多表裡如一的人,比如新近揚名的陸小鳳,還有他的朋友花滿樓……」

  ……

  百花樓的日子平淡如水,卻多了些深深淺淺的溫馨。

  住在一個地方會不會孤獨從不取決於這裡有多少人會說多少話,而只是取決於居住的人和人之間是不是心神和諧美好——對於夫妻兩人,甚至只需一個動作,對方便可猜得出你心中所思。

  四個月後,天氣已漸漸加寒,閣樓上的枯枝縮著身子平鋪在泥土上養護著身下的種子,再也不復夏日裡的鬱翠,但後院裡的梅花卻開得旺盛。

  小龍女長居古墓又自小誰在寒玉床上,本是不畏寒的,只是如今寒症雖去了小半卻總歸放縱不得,又懷著五個月的身孕,因此從白雲城趕來的雯姑姑和花夫人因著心疼媳婦、遣來的幾個接生嬤嬤日行不輟的將她裹得毛絨絨的,看上去倒是少了幾分清冷的氣質,反而小臉精緻,更可愛了許多。

  ——但到底是讓懷孕折磨的瘦了不少,旁人瞧著還是心疼居多的。

  雖然小姑娘不知自己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但看著周圍的人小心翼翼的神色,總是隱隱有感覺到什麼的,於是每日裡祛寒安胎的湯藥她是一定乖乖的喝下去的——即使所有人都不說,但熬藥的時候能這麼細心的加進蜂蜜來掩住湯藥的苦澀。

  她心中知道,這一定是花滿樓。

  所以每次喝藥的時候,她嘴裡的藥汁滿是澀味,心裡卻總是甜絲絲的,即使這東西實在難喝得不得了,也要一點都不剩才是。

  到了年底的時候,總是要回大院子裡過年的。

  花滿樓帶著妻子坐上馬車,放緩行程,過了不少時間才到了花家。花夫人見了這一對小兒女,簡直樂的不知如何是好——既是對花滿樓耳提面命怎樣照顧妻子,又是忍不住摸了摸兒媳已隆起的肚子,那欣喜的模樣像是恨不得小龍女立時給她變出個子孫娃娃來。

  傍晚外頭開始放起煙花,比燈會時候還要好看的多,小龍女身上精緻的面衣上壓著一圈軟軟的毛領,看上去暖烘烘的,她靠坐在花滿樓懷裡,目不轉睛的看著半空的花火,突然她眉心一動,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頓時眉眼彎彎滿是笑意:「七童,我們的孩子也想要看煙花呢。」

  話音剛落,小姑娘拉下花滿樓環住她臂膀的手,掀開面衣的一角,便將他的手放進去覆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肚子裡的寶寶若有所覺的對著外頭溫熱的地方踢了一腳,不大不小的力度,還有凸起的一點點好似小腳丫的弧度,准爸爸卻怔了怔,那個小小的弧度,恰好是在他掌心的——

  花滿樓俯□子側耳傾聽,聽著寶寶的心跳聲,緩聲低語:「她一定是想快一點出來見見娘親是什麼樣子。」

  ——娘親越來越辛苦了,所以寶寶一定要乖一點。

  花滿樓心中說著,輕輕的摸了摸寶貝不安分的小腳丫。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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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花家的小不點是在炎熱的四月中旬出生的。

  貓兒大的豆丁一個,卻是折騰了娘親一天一夜才撅著小嘴嗷嗷出世,花滿樓緊張的恨不得以身代之,回頭剛聽見小孩子的哭聲,便跑進去照顧渾身是血的妻子,握著她的手根本移不開眼——只餘下外邊被一群嬤嬤哄著睡覺的小閨女和兩個冷面大叔待在一起。

  陸小鳳前些日子便來了百花樓,怎麼也要等著做乾爹不可,這會兒他搓了搓手,興奮的把玩著孩子的小手,笑眯眯的嘚瑟,簡直招人恨。陸小鳳喜歡小孩子,但他偏喜歡別人的小孩子,因為倘若是他自己有了孩子,那才真叫麻煩了——花滿樓的孩子,能疼能寵還不用怕風流債,親親抱抱的剛剛好。

  葉孤城面冷,西門吹雪一樣的冷。

  不過剛出生的小姑娘可一點都不怕,她頭髮還只是軟軟的絨毛呢,哪會知道什麼是大冷臉大熱臉的,只能閉著眼睛滿臉通紅的拿小鼻子嗅著外頭幾個人的味道,身子小幅度的拱了拱,和小老鼠一樣。

  沒有娘親香香的味道和爹爹溫柔的聲音,小姑娘覺得有點不適應。

  ——外面的世界好奇怪好冷,周圍的環境一點都不熟悉了。

  小姑娘越想越傷心,踢騰著胳膊腿貓兒似的‘嗷嗷’的哭起來,陸小鳳握著她的小拳頭不敢用力,只覺得都要握不住了似的。

  葉孤城臉色更冷了。

  雯姑姑接過孩子小心的托著她軟軟的身子輕輕拍著,不過顯然沒什麼用處,葉孤城沉步走過來,一雙眼睛冷冷的盯著小不點,忽然皺眉道:「男孩還是女孩?」

  旁邊有人連忙回道:「是個小小姐。」

  葉孤城眉間的冷意變緩了不少,伸出手指輕輕揉了揉小東西的臉,只覺得柔軟的不可思議,好像飽滿了水的麵團一般,見小姑娘還是哭鬧不止,甚至都有些抽噎了,葉孤城轉頭望向抱著她的雯姑姑,「她怎麼總是在哭?」

  「剛被拍了屁股,幹嚎了兩嗓子,哪有不哭的理。」雯姑姑唇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小小姐剛出生就哭的這麼響,日後身子一定該是強健的。」

  西門吹雪側目一頓,搖了搖頭,淡淡道:「她胎裡寒氣入體,出生的雖然順利,但實際上身子骨卻弱得很——現在哭的響也不過是秉著剛出來的一口氣罷了,日後還需好好調養。」這一句話出,屋裡人卻都微微一愣,西門吹雪畢竟是懂醫術的,他說的話十有□□該是對的……可生來體弱對於一個姑娘來說,可並不是什麼好事。

  葉孤城沉默了一下,寒聲道:「體弱倒也也沒什麼,有她父親和我在,總不會叫人害了去——只是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告訴乖寶。」

  猛一聽聞‘乖寶’這個名字,西門吹雪雖然依然面無表情,卻仍舊震驚了一下,直到雯姑姑認真的點了點頭並擔憂的朝內室看了一眼,西門吹雪這才領悟過來乖寶究竟是何人——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好笑,從某些方面來看,倒也神似。

  「好了好了不哭了,讓乾爹抱抱。」陸小鳳小心翼翼的從雯姑姑手裡接過小姑娘,剛出生的小孩身子一點點,骨頭也軟綿綿的,方一入手時,陸小鳳還當是抱了一灘水一樣,生怕小姑娘融在自己手心裡,只覺得又震驚又欣慰,一顆小心臟簡直要柔軟成一片一片的了——

  這倒是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陸小鳳‘嘖’了一聲,新鮮的用光潔的額頭輕輕的蹭蹭小姑娘嬌嬌嫩嫩的鼻尖,小姑娘倒也不嫌棄,還湊上去仔細的嗅了嗅,半晌察覺出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皺著小眉心扭過臉去。

  外頭太陽已高高掛在樓頂上,空氣中淡逸的花香飄渺怡人。

  猛地一道破空聲響起,一截墨綠色的長鞭從陸小鳳的側臉甩過來——陸小鳳抱著孩子猛地後退一步,因著手中不敢用力,腳下卻也綿軟了許多——長鞭轉了個彎從他腋下穿過,繈褓裡閉著眼睛只會嘟著臉聞氣味的小姑娘頓時換了個盈滿清香的懷抱,這人白衣墨發,氣質卻與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大不相同,臉上也帶著濃濃的笑意。

  陸小鳳從沒見過這個人,但對方武功之高竟半分不下於他,陸小鳳有些緊張的看著他懷裡的孩子,心裡暗恨不已——若非他心神全在小姑娘那裡,武功早已放下警惕,對方也不至於這麼輕易得手。

  葉孤城比陸小鳳反應更快一些,直接面無表情的拔劍出鞘、一劍刺出,這是一道比面對西門吹雪時還要淩厲的劍氣,甚至劍尖已到了宮九雪白的頸間——宮九淡笑著站在原地,甚至還有閒心的輕拍了拍懷裡小姑娘的後背,繈褓裡的小傢伙乖乖的吐起泡泡來。

  「把孩子給我。」葉孤城冷聲道。

  「葉孤城?」他帶著亮意的眸子看向葉孤城,隨後朝著他身後瞧去:「西門吹雪?——所以,你就是陸小鳳?」他的目光最後定格在陸小鳳身上,四條眉毛早就長出來的陸小鳳已不是年前兩條眉毛的白斬雞,的確是極為好認。

  「不錯,我就是陸小鳳。」

  「有人說你是個很聰明勇敢的人,你敢不敢跟我往海上走一趟……」宮九手指摸過孩子細化的臉蛋,微挑的語調卻突然頓住了——他的手指正被一隻小拳頭握的緊緊的,小姑娘也不哭了,直接憋足了氣臉蛋通紅,一看便知是使得吃奶得勁兒——即使這些並沒有給他造成痛感,只是一點點輕柔的麻癢,像是皮膚上打了雨滴一樣。

  「她在做什麼?」宮九低下頭,他一邊被葉孤城的劍指著,一邊認真的觀察著攥著自己手指的寶寶——眼中充滿了好奇和趣味。

  很少有人能在葉孤城的劍下面不改色,但宮九不但做到了,而且還做法相當漂亮的用懷裡的孩子與他形成掣肘。

  「她餓了——剛出生的孩子,總會餓的,可偏有人連這麼小的孩子也捨得抱走。」陸小鳳冷笑:「我答應跟你走,你便肯立刻將孩子還給她的父母?」

  宮九難得猶豫了一下,如果說剛才他還不把這個孩子當回事,可現在他卻覺得懷裡的小姑娘很有趣的樣子,甚至看起來比陸小鳳要有趣的多……他定了定神,摸了摸小姑娘頭上的絨毛,心下歡喜,不由得將她高高舉起,笑道:「好,就算你不這麼說,我也有法子讓你跟來——但我還會再回來看她的。」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了,幾乎沒人能聽得清。

  說著他把孩子塞進葉城主的懷裡,於是脖子上的劍頓時沒了威脅——不論是面對當權者還是武功高強的人,他們的弱點總是可以拿來利用的,這一招宮九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因而這也是他不懼怕葉孤城的劍的原因。

  陸小鳳緊跟著宮九的身形破窗而出,相比起重信重諾,他更想知道這個特意跑到百花樓來找陸小鳳的人到底是誰,又是什麼身份。

  葉孤城臉色不怎麼好看,他手中的劍還未收回,僵硬的抱著軟軟的孩子,小姑娘不安分的哼唧著,小胳膊小腿沒有力氣,動彈氣來像是抱著棉花團似的,但相比起她的小身板來說,這樣的動作幅度並不少——好像乖寶小時候就是這個模樣,但那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十七年後,他連怎麼抱孩子都不會,更不會哄孩子。

  葉孤城冷著臉,將外甥女遞給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

  已被當了八個月大夫的決定劍客眉尾微微挑起,有些不太習慣的僵著身子、勉強抬手接過,手指卻不經意觸到一片濡濕——西門吹雪的眼睛募得眯起。

  小姑娘腫著不曾睜開的眼皮嚎啕大哭。

  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剛出生的小姑娘真心英勇#

  #嫌棄陸小鳳的同時……還敢拳打宮九,腳踢孤城,尿浸西門,真有君子之風#


☆、第六十八章

  林朝英和王重陽不知去向,朱停鄰居的小院也隨之空了一整年,只是花滿樓家的小姑娘出生後的滿月宴上卻有人帶來了這兩人的禮物——兩塊形狀迥異的玉。

  小龍女手心裡托著這兩塊玉,有些遲疑的從自家閨女懷裡裡拎出另一塊玉佩,也不知是趕巧了還是冥冥中自有定數,葉孤城將隨身的那塊玉佩與小龍女的合在一起放入小姑娘的繈褓裡,而婆婆和道長卻也不約而同的送了玉——只是這兩塊玉和小姑娘懷裡的兩塊玉佩,顏色和質地都極為相似。

  花滿樓摸了摸妻子的腦袋,「怎麼了?」

  「七童,難道婆婆和道長也是我的家人麼?」慢慢將林朝英和王重陽的玉並到一起,果真融合的沒有一絲空隙——好像原本就是一體的。小龍女拉起他的手放在合起的玉石上面,花滿樓也不由得微微一怔——他雖然知道妻子和葉城主有一塊自小佩戴的玉,卻也不曾特意去觸摸它的紋路,只是如今玉在手中,單論價值,放在百年前,只怕不下於十城。

  來喝滿月酒的也都是熟識之人,沒必要太客氣的招待,反而不美——夫妻兩人抱著孩子站在一角,看上去像是在說什麼悄悄話,不過離得近的人還是大抵能聽得到二人在談論什麼的——葉孤城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們身邊,見到這外來的禮物只是稍稍疑惑的多瞧了兩眼,卻並不吃驚。

  他淡淡道:「傳說秦皇生前曾得和氏璧,後來這塊玉璧不知所蹤,直到許多年後才被葉氏族人發現……只是那個時候和氏璧已經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在葉氏,被後人雕成兩個玉佩,用作傳承,另一半不知所蹤——想來這另一半便是你祖師婆婆所得。」

  林朝英和王重陽能死而復生,穿越到明朝,只怕就是因為這兩塊隨身玉的功勞,甚至小龍女之所以能在小時候穿去古墓又在十七歲穿回來,極大部分原因是由於自小佩戴的玉佩所致,不過這件事玄幻離奇,在場的卻沒有一個人知道。

  葉孤城伸手將各自拼合的玉塊扣在一起,手心裡只余一個兒童巴掌大的玉璧,晶瑩剔透,躺在爹爹懷裡的小丫頭立刻被鎮住了,烏溜溜的眼睛盯著頭頂上的東西,牙花子咬著胖乎乎的手指頭口水直流。

  葉孤城微微側目,將玉璧放在小姑娘身邊,唇邊似乎揚起一抹笑意:「起名了麼?」他知道花家小一輩是天字輩的,只是這個字若是男兒還好,放在女兒家身上卻有些太過剛硬。

  「花天珠,七童說希望她一生能夠元順美滿。」小龍女淺淺一笑,伸手摸了摸葉孤城的頭頂,「哥哥,你也是。」

  葉孤城驚愕的微微一頓,面色有些古怪,眼中卻漸漸蘊滿暖意。

  花滿樓輕笑一聲,將妻子和孩子攬進懷裡——他幾乎能想像的出葉城主該是多麼糾結的心理……但真的很快樂,不是麼。

  ——

  十五年後。

  如果說十五年前江湖上最有名氣的大俠,那一定是四條眉毛陸小鳳,可若論十五年後最有名氣的大俠,那一定還是陸小鳳——‘有麻煩的地方就有陸小鳳’,這句話已經成為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名言。

  但現在,這位陸大俠扯著自己的紅披風,生猛的運氣輕功在樹木間不斷穿梭,對給自己下套的人恨得咬牙切齒。因為他今天不光陷進了麻煩裡,他還把他聰明可愛溫柔漂亮的乖徒弟給丟了——就在這片可惡的白濛濛的霧林裡!是不是宮九又來搗亂了?

  不管陸小鳳多麼抓狂,消失的徒弟他短時間是一定找不到了——前一刻還是豔陽高照的夏天,下一刻便到了天寒地凍的兩極,花天珠穿著精緻的單靴踩在雪地裡,即便有內力護體,也幾乎凍的沒知覺了。

  她本就天生體寒,每次遇到這種天氣終會乖乖的窩在家中不出門的,可現在她看著四周陌生的參照物,甚至連最基本的方向都認不出了——初出江湖,爹爹可從沒講過這麼詭異的情況,果然師父他老人家選的路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樣麼,隨便走走就能遇上一群蒙面人打劫,隨便往林子裡歇歇腳障人耳目的白霧就飄來了,隨便轉了幾個方向就轉換了季節……

  花天珠微微歎息了一聲。

  荒郊野外也沒什麼人煙,花天珠耳目皆比常人厲害些,大約能聽得出不遠處有腳步聲,她此刻正是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連少堡主,像你這樣的人,只怕從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般地步吧?——十歲時劍法便已登堂,十一歲便能與‘一刀流’掌門人太信玄機交手論劍,曆三百招而不敗,只怕十年後更為厲害,只是再厲害的劍,在我們面前,也合該不堪一擊!」一個聲音大喝道,「你既敢絞了我們太河水寇,現在也莫怪我們射瞎你的眼睛!」

  花天珠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只見數十個黑衣人懷裡抱著雖小巧、卻一看便知是勁力極高的弓箭,發話的人是站在最左邊的黑衣人,這人不曾蒙面,臉上有兩三道疤痕,陰冷的眼神比這寒天雪地還要冷。

  身處中間的人倒是身形儒雅,即便面對這麼多人圍困,握著馬韁的手也不曾顫抖——他一身青衣,從身後看墨色的髮絲光滑的倒像是緞子一樣。

  連城璧臉上尤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倘若站在這裡當真是二十一歲的連城璧,定要落敗而逃,可現在他不是,他是重生回來的連城璧——自從他著手退了沈家的姻婚開始,他的人生才算是真的改變了,甚至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這群人莫不是還以為,他的眼睛是這麼容易能取得了的?

  「跟他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直接娶了他的性命,掏了眼睛佐酒,以慰死去兄弟們在天之靈!」另一人揚手一揮,手指竟極快的射出兩箭,正取連城璧的雙眼——連城璧微微眯起眼,身形不曾動,沒人看得清他指尖還捏著極薄的刀片,似乎只要一甩手便可將兩道箭矢穿透,只是還未發力,他神色卻突然一頓。

  一側的密林中,一道藍色的身影猛地擋在他身前,細白的食指和中指不過「鈧戕」兩聲便恰巧夾住兩隻長箭——竟是個小姑娘,看上去也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只不過這一身衣裳雖精緻卻只是夏涼衫,於冬日裡傳出來實在古怪。

  「何必要射人眼睛。」若有仇怨,大可一劍殺了,冤有頭債有主誰是誰非也無人會管,可偏偏要那人家眼睛佐酒,這麼殘忍的手段直接觸到了花天珠的逆鱗,小姑娘冷哼一聲,身上的氣勢簡直淩厲的不得了。

  「多管閒事!」黑衣人見來的是個小姑娘,卻也不放在心上,雖然對方接箭的手法實為高絕,可一個十五歲的姑娘能有多厲害?——不待多言,數十個人便舉起弓箭,瞄準了場中二人。

  花天珠卻也不懼,她袖中展出一截白綢,伸手將接下來的數十隻箭卷到綢緞裡,如果她手中是一把長劍,只怕現在還有手忙腳亂一些,但她既用了娘親教的武功,卻也不必怕這些傷到自己——場中響起數十道哀嚎,花天珠連忙將手中的箭矢扔在地上,卻見原本氣勢十足的黑衣人一個接一個的跪倒在地上,身上隱隱有斑駁的血跡。

  連城璧唇邊帶著幾分笑意,聲音卻非常淡漠:「我今日廢了你們武功,若日後再為惡,定斬不饒。」說罷,他已不再去看這些人,而是側過臉來看著略顯吃驚的小姑娘,眼中若有所思——他上一世從沒見過這個姑娘,能有如此身手,一定不是籍籍無名之輩。那些黑衣人沒什麼眼見,瞧不出這是個高手,但連城璧卻有這個眼光。

  即使沒有她自己也一樣能脫困,可他能不能是一回事,別人幫不幫卻又是另一回事——江湖上太過黑暗和血腥,好些年沒見過這樣本真的姑娘,連城璧自認該領這份情義。

  抬手將自己的披風兜頭套在小姑娘身上,花天珠微微一愣,青色的披風上還帶著男人的體溫,再大冷天裡的確令她溫暖了許多,她抬頭瞧了馬上的人一眼,攏了攏開口處,忙笑著道謝。

  「此處是密林,你一個人是斷然走不出去的,可要我帶你出去?」連城璧伸出一隻手,也不管小姑娘的反應,直接將她提到馬上——雖然他動作並不顯得多麼有禮和溫柔,但他總還是與小姑娘在馬上隔開了一段距離。

  很顯然對方一定不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因為他雖文雅,卻帶著一股高不可攀的清華之氣——做陸小鳳徒弟這麼多年,花天珠在看人方面還是有些準頭的,只是不好說話的人如今這麼好說話,的確解了花天珠的燃眉之急。

  「噯?你怎麼知道……」花天珠訕訕,笑了笑:「其實我只是迷路了,等出了這裡,你給我指條回家的路就好。」

  「恩。」

  「你叫什麼名字?」

  身後的人似乎怔了怔,過了好久才能確定一般緩緩道:「連城璧。」——連家堡少主連城璧,這是他的名字。

  現下的時空,卻已不是有著陸小鳳的江湖,而是屬於連城璧的江湖。

  江湖總會風起,但依然有更多人得到快樂。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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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讚的搭配~~~~!
特別的CP
喜歡~~~!

感謝悠于大大~~(大大分享的都好好看~~~!)
辛苦了~!
本帖最近評分記錄
  • end90101 現金 +2 認真回覆 2015-5-26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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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龍女與花滿樓
真是特別的搭配
沒想到小龍女會是葉孤城的妹妹
太神奇了
故事非常的不錯
本帖最近評分記錄
  • end90101 現金 +4 認真回覆 2015-5-26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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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特別的配對ww
不過看下來兩人好配
玉蜂好萌好可愛(?
感覺就是兩個世界互相有人穿來穿去的
小龍女也不是獨自一人來到這世界
她也是有家有人依靠的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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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于 現金 +4 認真回覆 2015-5-26 17:29
自己選擇的道路 跪著也要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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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特別的cp,第一次看到呢,很喜歡這個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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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第二次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sdoggod71
又再看了第二次,還是很喜歡,甜寵文,感覺都被療癒了~!
再次感謝悠于大大~~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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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讚的

很喜歡這樣的故事,看得很開心

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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