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論嫁】
葉城主微微頷首,他這時才朝花滿樓看去——第一眼只覺得這是一個很儒雅的男人,不僅容貌俊美,就連氣質也格外乾淨,他在白雲城時便見過這人的畫像:其一是因為花家本身就是個值得重視的家族;其二是因為江湖上有一個愛惹麻煩的陸小鳳,卻偏偏武功高強又好命的不得了,花滿樓是這個人的朋友;其三,則是因為花滿樓超乎常人的五感和已臻頂級的‘聞聲辨位’,這本就是不可多得的本事。
葉孤城冷冷道:「你是花滿樓?」
花滿樓微微一笑,白雲城向來是安逸之所,可現在看來,只怕城中人也並非避世那麼簡單——因為有很多人都聽過花滿樓的名字,可即便他走在近前那人也不一定能認得出來,花滿樓笑道:「城主看得出?」
「我只聽說花滿樓是天下少有的君子。」說這話時,他眼睛看著的卻是花滿樓懷裡的小姑娘,「又為何會在街上,隨意抱著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花滿樓笑容落了下來,他感知比旁人靈敏許多,因此葉城主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他便有所發覺,花滿樓擋下葉孤城的視線,微微沉聲道:「葉城主,這是花某的未婚妻。」——若非這懷裡的姑娘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妻子,花滿樓也不會去動情的擁抱親吻,做這種最親密的人做的事情。
葉孤城依然面無表情。
但花滿樓是看不見他臉色的,只大概能感覺到對面的人似乎有些震驚——因為葉孤城的呼吸一頓,像是怔住一般,吸氣的時間突然延長了。
葉孤城一雙亮若寒星的眼睛驟然淩厲起來,他深深的凝視著花滿樓,耳中聽著這番話卻不知到底該如何反應,只覺得心底隱隱有幾許不甘和荒謬,還有一絲悔恨的無可奈何,半晌,他冷冷道:「你懷裡抱著的,是我的妹妹。」#然後你抱著我的妹妹對我說,懷裡的姑娘是你的未婚妻#
#事實上找了十七年剛找到的妹妹一句話還沒說就已經快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了是麼#
#城主表示內傷嚴重#
中雪:「……」
花六童:「……」
「等等。」花六童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小心的翹起後面的三根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中雪橫在他頸間的劍面,緩緩地移開,他深呼出一口氣,上前走到花滿樓身邊,不解道:「葉城主,我七弟妹不是她師父養大的麼,怎麼就成了你妹妹了?」
他看了眼小龍女,又瞧著葉城主的容貌——白衣,墨發,眉目精緻,這兩個人分開看還沒覺得怎麼樣,可真正站在一起對比,卻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現在說是沒關係只怕誰都不信了。
花六童深呼出一口氣:「就算大家各方面都是一個色調的,但是其實怎麼看都覺得不怎麼……也算是有點像吧。」他心中想的卻是七童的婚事,看樣子葉城主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回妹妹,定不願讓她這麼早就出嫁,到時候七童豈不是要再乾等上許多年?
花六童撓了撓頭,只覺得怎麼說都不對了。
「不是有點像,而是像極了。」中雪搖了搖頭,她眼睛盯著小龍女,此時才真正信了司空摘星所說的話,眼前的城主兄妹兩個,真正相似的可不僅僅是容貌。
中雪淡淡道:「既然是主子說的,就一定是對的,這一定是主子的妹妹。」
花滿樓沒有花六童想的那麼‘深遠’,只是細心的求證道:「龍兒自小便沒有父母,葉城主既是自稱龍兒的哥哥,可有何憑證?」
「自然是有。」葉孤城從袖中掏出一隻玉佩——晶瑩的顏色在手中浮現,小龍女輕咦了一聲,不由得看向那塊玉,上頭的雕刻一絲未變,她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才冷聲道:「偷走它的人不是你。」——單是看身形便已完全不同,更遑論是眼神和動作,即使小龍女沒見過司空摘星的真面目,卻也知道偷玉的並非眼前之人。
葉孤城目中似乎帶了一絲笑意:「不是我,是另一個人——我只是從他手裡要了過來,因為我身上有一塊和你一模一樣的玉佩。」
他又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同樣的古樸的款式,只是上面的龍形和先前那塊略有不同——葉孤城抬手將兩塊玉佩並在一起,令人震驚的是,接觸面上雕刻著兩條龍形的地方竟然奇異般的融合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塊完整的與,好像連體嬰兒一般,互不分離。
——難以想像的巧奪天工。
他將合作一體的兩塊玉遞過去,小龍女伸手接過,放在手中看了半晌,又摸了摸,竟然瞧不出一絲縫隙。
葉孤城看向她的眼神暗了暗,如今拿著玉佩的小姑娘,就像小時候那個還躺在繈褓裡的小傢伙,一雙烏黑剔透的眼睛盯著的手邊的波浪小鼓,專注的神情一絲都未變,就像是得了什麼天底下最好玩的東西。
「乖寶,我是哥哥。」葉孤城低頭對上她的雙眼:「父親將龍佩分為兩塊,一塊放在你的繈褓裡,另一塊放在我身上——卻沒想到如今卻可以派上用場。」
小龍女偏了偏頭,猶豫道:「乖寶……是我原先的名字麼?」
葉孤城沉默了一下,慢慢點了點頭——當年乖寶被人從城中偷走,還未來得及起名,事實上,乖寶乖寶,只是母親喚的愛稱罷了。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慨,卻不料小姑娘聽他所言,卻回過身去扯著花滿樓的衣袖道:「七童,我好像也有兩個名字了,以後婆婆和七童叫我龍兒,旁人便可叫我乖寶,不必再喊什麼姑娘啦。」
葉孤城:「……」
「不可以。」花滿樓微微一愣,立即脫口而出,隨後無奈又頓覺好笑道:「不論是龍兒還是乖寶,都只有親近的人可以稱呼。」
「不錯。」
自見面以來,這還是葉孤城還是頭一次贊同花滿樓。
……
大半夜的,花家門外點上了照明的燈籠,整個大廳也亮堂堂的,幾個女婢上前來端茶倒水,後又靜靜的退下去。現在雖是孟河燈會的日子,大家睡的都很晚,但到了晚上還這麼活躍的情況卻是少有。
燭火下,葉城主蒼白的臉上微微有了幾分暖色,整個人都好像少了許多淩厲一般,唇邊竟也隱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乖寶,隨哥哥回白雲城,可好?」
花家眾人面色焦急,卻又暗恨沒法子對花滿樓使眼色,叫他看好自己的媳婦兒——花滿樓是看不到的。
小龍女定定的看著他,搖了搖頭:「我要和七童在一起。」
——花家七童,他就有那麼好?
葉孤城心下一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即便心知自己只是出現的太晚,在她心中定然是比不過花滿樓的,但一想到這些,他又覺得有些無奈,淡淡道:「你們何時成親?」——這句話是對著花滿樓說的。
「七月初九,恰好是一個月後。」花滿樓笑了笑:「城主不必擔心,媒人和聘禮早已備好。不過,原先龍兒的高堂是師門長輩,現在……」
「自然是我。」葉孤城略一沉吟,淡聲道:「但乖寶是我妹妹,就算是出嫁,也自該是在白雲城——花老以為如何?」
花如令沉吟一番,頷首道:「應該的。」
「既是如此,我明日便來接人。」葉孤城滿意的點點頭,抬手將放在膝邊桌案上的烏鞘長劍提在手中,他忽然頓了頓,看向花滿樓的神色微動,卻還是一言未發的走出門外——倒是身後的花滿樓有些若有所思。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解道:「我怎麼覺得……葉城主臨走之前的那一眼頗有深意,似乎有什麼話要對你說。」
花滿樓點了點頭:「確是如此——不過我已經猜到他想說的是什麼了。」
「是什麼?」
花滿樓輕笑一聲,悠然的搖了搖摺扇,不再多說。
午夜涼風浮動。
花滿樓走出院門時,對面的屋簷上已站了一道白衣人影——大約是一道很輕巧的身影,因為在花滿樓聽來,站在上面的人幾乎沒有呼吸和心跳,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好像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的出現。
葉孤城看著花滿樓,眼中卻不由得閃過一道讚賞之意,平心而論,若非對方是自己妹妹喜歡的人,他一定不至於當天晚上便來試一試對方的心性和武功——這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花滿樓既然肯出現在這裡,便算是第一關過了。
「你可會用劍?」葉孤城冷冷道。
花滿樓點頭,「還是會一些的,城主出手便可。」
葉孤城:「好極了。」
很久以前葉孤城就未嘗一敗了,因此世上有勇氣挑戰天外飛仙的人可謂少之又少,可現在一個瞎子卻有這樣的魄力——或者是因為深信自己的力量,或者是因為不服輸的信念,但又或許只是要證明他有能力保護自己心愛之人。
這一戰沒有輸贏,花滿樓卻陰差陽錯的突破了先天功的第三重。
☆、第五十九章
【婚禮】
白雲城坐落在飛仙島上。
飛仙島上再往深處走便是亂石沙灘,而後一片汪洋,令人心眼開闊。許多來過飛仙島的人都覺得,人一旦生活在這裡,江湖上的紛擾卻都顯得都不那麼重要了——因為城中的人雖然往往一輩子都平平淡淡,卻能夠安居樂業,平日裡最多也不過是多了些家長里短,卻溫馨淳樸,這才是生活。
白雲城主一脈乃是前朝遺脈,城中居民便是當朝跟隨葉家先祖移居飛仙島的臣民,因此在這些人心中,白雲城的城主就是他們的天,他們的神,他們的信仰,以此代代相承。如今有許多小輩的人都未曾見過上任城主,因此也並不知曉上代城主和夫人居然還生了一個女兒——但城主府的老管家還記得,伺候上代家主的老一輩人還記得……
怎麼可能會忘記呢,當年小小姐降生的時候,眼睛簡直像極了老爺,可每當看著人的時候,那專注神情卻似極了夫人。
簡直叫人疼到骨子裡。
可偏就有賊人看不過眼,鑽了夫人省親回城的空子,偷了夫人的孩子——只是後來賊人雖以伏誅,可孩子再想去找卻終於找不回來了。
老管家以為這輩子恐怕是再也見不到這位小小姐了,只是城主不知為何才剛走了不到一個月便又突然回來——而馬車上下來的這位姑娘卻怎麼看都神似去世的夫人,難不成丟了十七年的小姐終於找回來了?老管家頓時打了雞血一般的迎了上來,恭敬的站在夾道一側,期待道:「城主,這位姑娘是……是不是……」
葉孤城似乎已經明白老管家的意思,他微微點了點頭:「嗯。」
於是短短幾日,幾乎整個白雲城的人都震驚了,但很快大家都接受了。
身為葉家的嫡親小姐,小龍女那張和葉孤城相似到恰到好處的眉眼難免會讓許多人心生好感——即便這個姑娘不愛說話,冷冷的,可跟在葉孤城身邊的人卻早已習慣了這個模子刻出來的主子——小姐和城主,完全沒什麼兩樣麼。
只是接下來白雲城中便陸續收到花家送來的聘禮和信件,看著還沒捂熱的乖巧小小姐,便是再神經大條的老管家也突然間領悟到了什麼……
……
七月的時候,城主府已掛上了貼著喜字的大紅燈籠。
雯姑姑面帶笑意的將小龍女墨色的綢發放平,以檀木梳輕輕給她順平,而後小心的綰起複雜的髮髻——她的動作很小心,幾乎每做好一步便朝著鏡子打量,待看到小龍女那張清絕的小臉,卻不由得輕笑著微微一歎。
「你和你娘真像……」雯姑姑是當年跟在城主夫人身邊的隨嫁侍女,和夫人感情深厚自是不必說,此時見小龍女就這麼坐在妝奩前,不免又勾起許多回憶,「本還以為來日方長,卻沒料到你才剛剛回家,卻也不過月餘便要嫁人了——你若能多待些日子,一定會喜歡這裡。」
小龍女垂下眼,怔怔道:「這裡很好,可七童不在,我卻總想去尋他。」——這裡是白雲城,有突然出現的哥哥,還有許多待她很好的人,但這裡卻不是鮮花開遍的百花樓,因為沒有一個叫花滿樓的人。
離開古墓之後,她最快樂的日子,便是和七童在一起的時候。
但很快她便會是七童的妻子了——她手中緊緊攥著小巧精緻的金鎖,那是刻著花滿樓名字的同心鎖,只要她微微一動,它就會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她喜歡的不得了。
見身後的人突然沉默了下來,小龍女咬了咬唇,突然無措的低聲道:「只是姑姑和哥哥,還有許多人都待我極好,我卻只念著七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雯姑姑見她眼底澄澈,神色寧靜清遠,不由得微微一笑,抬手給她插上一支壓在妝奩底的古樸鳳釵,摸了摸她的發頂,柔聲道:「真是個好孩子,愛情和親人本就不同,城主和你血脈相連,夫婿和你生死相伴,這本沒什麼錯的——我聽說花家的七公子是天下少有的君子,他既娶你為妻,日後一定能好好待你。」
小龍女唇角微翹,愉悅的眯了眯眼睛。
桌案上疊放著的是當年城主夫人一針一線為女兒繡的嫁衣,另有金釵數種,均是首飾裡面少有的珍品——白雲城中自是極為富裕的,莫說是前朝的財富,單憑靠海這一項,莫說是整個城中人,就連走商的外地人也能順便賺個錢財滿缽。
雯姑姑幫小龍女換上簇新的嫁衣,仔細的瞧了她許久,才緩緩合上蓋頭。
——丟了十七年的小姑娘,心地卻單純乾淨的好像瓷娃娃一般,她心中早已當做自己的女兒寵著慣著,可惜若夫人當年能早些找回這個叫人心疼的孩子,只怕後來就不會那樣鬱鬱而終,老爺也不會心灰意冷。
世上風華之人,卻總是癡情。
……
門外傳來大雪的叩門聲,大門應聲而開。
中雪和小雪侍立在一旁。
大片陰影籠罩,小龍女看不到面前的人,只覺得有人走到身前,目光倒好像能穿透紅蓋頭似的。她微微垂眸,入目是一雙雪白的靴子。
葉孤城面無表情的伸出手,他的手白皙冰涼、骨節分明,雯姑姑將小龍女的手輕輕搭在上面,葉孤城緊握了一下,轉身將小龍女抱在身前——大抵是第一次抱女孩子,他的動作有些生澀,但格外的小心,連呼吸都放緩了許多。
他托著小姑娘削瘦的後背抬步向外走去,走的步伐並不快,直到看清花轎旁的一道紅衣墨發的人影,脊背才越發僵硬。
小龍女雙手攏在他脖頸,猶豫半晌,終於開口道:「哥哥。」
葉孤城腳下一頓,清冷的臉上柔和了許多,他伸手輕拍了拍身後,淡淡道:「他若是待你不好,我便去接你回來。」他頓了頓,皺起眉頭轉而又補了一句,輕聲道:「白雲城的人,永遠都是你的家人。」
將小龍女放到花滿樓懷裡,葉孤城側身上馬,握著韁繩的手一緊,雪白的駿馬已趕往迎親隊伍的前列。
花滿樓將小姑娘抱進轎子裡,有些擔心的握住她的雙手,方才隔著衣料指尖卻觸摸到她身上的冰涼,叫他不由得想起那日道長所言,他用手掌捂了捂小姑娘冰涼的雙手,只覺得對方變得溫熱了許多,才終於蹲□子、忍不住隔著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小龍女捧住他的臉,她眼前被遮擋住,看不見什麼,卻仍然覺得格外安心:「七童,我現在要嫁給你啦。」
花滿樓微微一笑,恨不得回到江南的路再短一些才好:「是,以後花滿樓便是龍兒的夫君。」——只怕小姑娘並不知道,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等這一天便已等了好久了。
他不是陸小鳳,可以喜歡許多女人,他的全部心力全都放在這樣一個人身上,她在哪裡,他便也到了哪裡,因為太過喜歡,因為愛和思念。
從飛仙島到江南的路程並不僅近,但走水路卻要快許多,七月初九的日子轉瞬即到,花家內外添燈掛燭喜氣洋洋,婚禮原本是極為繁瑣的,只是因為拜高堂的時候葉城主和林朝英兩個面無表情的人正大光明的氣勢相抗,叫旁人說不得話——主婚人的應急功力顯然不高,且距離兩人最近,因此說完「送入洞房」四個字後便幾乎要暈厥過去。
做好一應事宜後,便只剩前廳賓客飲宴。
原本陸小鳳是要扯著花滿樓喝個酩酊大醉,花滿樓飲了兩三杯後,葉城主不知何時已走在花滿樓身前,明顯是來擋酒的——誰都知道白雲城主平日裡滴酒不沾,也沒人有膽子敢勸他喝酒。
陸小鳳:「……葉城主,來一杯?」
他舉了舉手中的杯子,冰涼的酒水已經從喉中咽了下去。
葉孤城淡淡的看他一眼:「飲酒傷身且亂性,你現在的身體和智力還處於巔峰,又為何飲這麼多酒?」
「因為我現在開心,開心了我就喜歡喝酒。」陸小鳳笑了笑,渾身酒氣:「你看我的兩個朋友成婚了,你也將妹妹嫁給了良人,你不開心麼?」
葉孤城搖了搖頭,頓了一下,複又點頭。
——只是覺得心中多了許多東西,除了白雲城的子民和祖先傳下來的東西,他還有一個妹妹更需要他來保護。
☆、第六十章
【婚宴】
婚宴上宴請的人大部分都是花老爺子大壽時候來到江南的,苦瓜大師、五大派高手等人便恰巧順留下來參加花滿樓的婚禮,自然除去這些人,還有許多特意趕來的——比如白雲城主,再比如萬梅山莊的主人。
葉孤城的表情實在太過冷漠,竟只憑一個人便為花滿樓擋下敬酒的人,見廳中又恢復原先的熱鬧,他手指微微撫了一下劍鞘,轉身往後院走去。
陸小鳳見狀忙身後攔下,迅速思量了一下措辭,誠懇道:「葉城主,今日花兄大婚,咱們還是別去後面鬧洞房了……」
葉孤城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隨即面無表情的冷冷道:「你攔著我,是因為你早已知道西門吹雪到了花家?」——對於一個劍客來說,沒有比遇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更值得高興的事了。江湖上能被稱為絕頂劍客的唯有兩個人,一個在白雲城,一個在萬梅山莊,然而這樣的兩個人雖早已聽過對方的名字,卻從未有見上一面。葉孤城孤傲冷漠,是因為他的劍法已臻宗師之境,一個人站在頂峰孤獨了好久,西門吹雪同樣如是。
照理說兩個在江湖上盛名已久的人理當惺惺相惜,因而許多人都想知道這兩人面對面時會是怎樣的場景,但陸小鳳心中卻清楚的知道,倘若這兩人碰面,為了追求劍道,只怕最後唯有生死相對這一個結局。
狹路相逢。
——道隘不容車。
陸小鳳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你果然猜到了。」
「你大可放心,家妹大婚之日,我不會與西門吹雪比劍。」葉孤城淡淡道,他整個人都是鋒利而淡漠的,只有說到妹妹的時候臉色才微微露出幾分柔和——葉孤城漫不經心的以袖袍擋下腰間的烏鞘長劍,手掌按在劍柄之上,這是他在放鬆時最習慣的動作。
……
遠離熙攘的大廳,後院的紫薇花盈散著醉人的花香——花滿樓原本走向新房的腳步一頓,感受到一道似有若無的熟悉劍氣,他遲疑了片刻才緩緩轉過頭去,不由得微微一笑:「西門莊主?」
花蔭下,一身白衣的西門吹雪靜靜站在原地,他身上的氣息似乎比先前更冷了一些,殺氣也更濃厚了許多,西門吹雪從一叢紫薇花上移開視線,寒冰一樣的眸子落在花滿樓身上,半晌忽然冷聲道:「恭喜。」
——雖然語氣冰冷,但想來夜半時等在此地,便是為了說這一句恭賀之言。
花滿樓笑了笑:「我替龍兒謝過莊主。」西門莊主除了有陸小鳳這個朋友外,本身是不與江湖中人打交道的,因此如今特意來到花家,只怕並非是因為花滿樓,而是曾‘欠過一個人情’的小龍女。
西門吹雪的臉色放緩了不少。
花滿樓頷首一禮,便往裡面的小院走去——原本只著鮮花的清淡小院已然布上了大大小小的紅燈籠,另有各色紅綢系在院中陳列之物上,即使花滿樓如今仍然看不到,卻能覺得冰涼夜風的拂過來的時候,身邊的物件竟是熏得人暖暖的。
想到小姑娘定然等了許久,花滿樓腳步稍快了些,站在門外的兩個喜娘退了下去,花滿樓輕吸了一口氣,輕輕抬手推開緊閉的房門。
屋裡火紅的喜燭燃的正好,劈啪作響,前面拾掇喜房的婦人和幾位嫂嫂已經離開,整個屋子安安靜靜的,卻隱隱有一道極淺極淺的呼吸聲,還有手指糾緊衣料的細小聲音——即使再如何不知事,小龍女也是知曉從今以後她便會是花滿樓的妻子,這是從未有過的經歷,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好一個妻子……但她一定能做得很好很好。
她坐在床前,眼睛微微垂著,耳邊聽著花滿樓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只覺得心下甜蜜而溫馨——小龍女淺淺一笑,心道現在便算是立時死了,她也是情願的。
七童,七童。
靴子踩在鋪著軟墊的地面,花滿樓白皙的手指撩開床外的輕紗,準確的掛在短鉤上——他自小長在這個房間,這裡每一件東西的擺放他都熟悉的很。花滿樓頓了頓,走到桌案上拿起一壺溫酒倒滿兩杯,他捉著酒杯坐在小龍女身旁。
小龍女好奇的瞧過去,只見他手中的兩個杯子底座以一截紅繩相連,酒水如茶一般清冽,在空氣中散發著柔柔的酒香。
「這是酒?」
「是合巹酒,喝了這杯酒,我們便是夫妻,從此合二為一,永不分離。」花滿樓輕輕一笑,他伸手拉起小姑娘的手,將白玉被子放入她手中。
花滿樓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下一刻卻猛然一怔——原來小姑娘身上的嫁衣已然褪去,身上只是一件薄薄的中衣,就連她肌膚冰涼的溫度也逐漸從他的指腹傳入心底,卻令他不由得想到陸小鳳平日裡與他所說的……
花滿樓呼吸一窒,低咳一聲,猛地將酒水灌入喉中,企圖用冰涼的液體把心中莫名的旖旎沖散掉。
小龍女也已飲盡杯中酒。
——酒水有點乾澀和辛辣,但于小龍女而言,和她在當日在城鎮中喝的‘茶水’味道相差不多,只是餘味更清悠一些。
「睡吧。」隨手紗簾放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花滿樓將她抱在床上,自己則脫了外衣躺在她身側。他並未喝多少酒,現下也清明的不得了,可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深知自己不該做……一些事情。
有些東西,她還不明白。
「現在就要睡了麼?」小龍女趴在花滿樓胸口問道,她偏了偏頭疑惑道:「可是陸小鳳說他送來的禮物,我們睡前一定要先看一看的。」
花滿樓怔了怔:「什麼禮物?」
「一隻黑色的盒子,就放在桌子上。」小龍女用手比了比大小,想了想,便小心的從花滿樓身上跨過去,伸手將一隻黑盒子拿過來遞給他。
花滿樓坐起身,按開鎖扣,伸手摸了摸裡面的東西——他動作一頓,腦海中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猶豫了一下,不確定的將手指從第一頁的縫隙中伸進去摸了摸上面的字跡——是漢版典藏的‘秘戲圖’,只是第一頁便是這般圖畫,花滿樓臉色鐵青……陸小鳳!
面不改色將盒子扣好,手中以一道勁風將東西打到最遠處的牆邊,他扣住小龍女的腰身將她移到內側,溫聲道:「盒子裡面不是什麼好東西,龍兒不必去看。」
小龍女乖順的點了點頭,並不曾多想——她眯了眯眼,只覺得覆在後背輕拍的手掌有些灼熱,小龍女微微屈起雙腿,側身將手臂埋進花滿樓的懷裡,這才閉上眼睛便要睡過去。
花滿樓溫香軟玉在懷,不由得摸著小姑娘的發頂,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這是他的妻子,他們的下半輩子會一直在一起。
懷裡抱著小姑娘,花滿樓心裡都是漲滿的。
——在他想來,這一夜合該便是這樣過去的。
只是未至一刻,他身子竟有些發起熱來,一股頗為刺激的衝動叫他立時睜開眼睛,皮膚熱的發燙,小腹之處徐徐升起熱氣,叫他臉頰也泛起紅暈。
花滿樓心下驚疑,此時卻聽懷裡的小姑娘低聲道:「好熱。」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額頭,卻覺得入手的肌膚冰涼細膩,他如觸電一般想要抽手離開,卻不料被一隻纖細的小手拉住,往柔嫩的臉頰蹭去,小龍女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怔怔道:「七童,你的手好涼。」
她將身子往花滿樓懷裡縮的更緊了,只覺得他身上沒有一處不舒服,可真正接觸到、卻總還有些不夠。
小龍女歪了歪頭,眼睛裡霧氣蒸騰,水潤潤的。
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滿樓苦笑一聲,想到自己屏息灌下的那杯合巹酒,如今想來,只怕裡面還加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也不知到底是娘親還是陸小鳳,這種事……總越不過這兩人去的——想明白這一點,花滿樓的神色漸漸柔和下來,他將手臂從小龍女頸後繞過,低下頭很認真的親吻著小姑娘的眉眼。
細碎的吻落下來,好像羽翼滑過一般輕柔。
「本想再過些日子……可現在……」花滿樓低歎一聲,抑制住身體的衝動,反而更輕柔的親吻過她的脖頸,麻癢的感觸竄入全身,身上倒是出了一層細汗,也不覺得如方才一般熱了,小龍女覺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七童你在做什麼?」
花滿樓吻了吻她的鼻尖,一雙眼睛對著她黑亮的雙眼,雖然沒有神采卻極為漂亮,他額上也出了一層細汗,看上去似乎在忍耐著什麼、頗為吃力的樣子,花滿樓僵著脊背柔聲道:「這是……夫妻之間才會做的事情。」
小龍女輕輕的呼吸了一下,略有些遲疑了一下,猶豫道:「夫妻之間……不是像剛才那樣抱在一起睡覺麼?」
花滿樓扣在她腰肢的一隻手緩緩收緊,沉聲道:「還要——再多一些……」他微微皺起眉頭——小龍女手指撫過他緊皺的眉心,有些心疼的學著他的動作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下巴:「你不舒服麼?」
花滿樓捉住她的手,呼吸之間胸前起伏著,下一刻便伸手拉開她的中衣,克制而溫柔的低□子,紗帳內只聞一串促聲輕吟。
呼吸相交、髮絲相纏。
花滿樓雙臂撐在小姑娘身側,烏黑的髮絲已被汗水浸濕,他一手托住小姑娘的後背,一手覆在她的頭頂,溫聲道:「會不會很疼?」
小龍女搖了搖頭,她不怕疼的,況且七童這樣做,也一定不是在傷害她——只是……她睜大眼睛咬了咬唇,身子不適的動了一下,卻是放輕了聲音怯怯道:「有一點,有一點……奇怪。」——她耳後泛起紅紋,有些羞意的想要退開,可身上的禁錮卻掙扎不開。
花滿樓動作一頓,閉了閉眼,卻是再也控制不住體內的火焰。
慢慢的、低頭吻住她的唇,身子溫柔而沉重的覆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