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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甄嬛傳)宜修傳》作者:冷凍酸奶【完結+番外】

☆、聯合

汝南王妃賀氏與朱宜修一貫交好,這次避暑只帶了長女慶成郡主來行宮,安頓下來後就來拜見朱宜修。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賀氏帶著女兒一同行禮。

朱宜修受了禮出聲讓剪秋扶起賀氏,道,「王妃無需多禮,都是自家人,快坐吧。本宮也有大半年沒見到你和郡主了。郡主出落得愈發好了,將來一定和王妃一樣都是美人。」

「臣女謝過娘娘謬讚。」十歲的慶成郡主肖似其母,面容清秀,舉止得宜。

「又是娘娘又是臣的,這些個稱呼叫得人都生分了。不用拘束,只當是在自己家裡一樣。」朱宜修笑道。

賀氏忙道,「謝娘娘抬愛,她小孩子家也不能失了規矩。」

「王妃一貫是謹慎人,你來了本宮也多個說話的人」朱宜修對賀氏還是頗有好感的,玄濟得此佳妻,實在是燒了高香。

賀氏謙遜道,「多謝娘娘看重,不嫌棄臣妾言辭愚鈍。」

「母后,母后,晚衣姐姐來了是嗎?」永泰像只小麻雀蹦跳著進來。

朱宜修伸手招她到身邊,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摟著她對賀氏道,「王妃見笑,這丫頭被本宮慣壞了。一點禮數也不懂。」轉而對永泰示意道,「還不見過王妃。」

「王妃安好。」永泰朝賀氏一福。

「公主活潑可愛是娘娘福氣,臣妾也很喜歡公主。」賀氏道,她身邊的慶成郡主悄悄朝永泰擠了擠眼睛。

這點小動作自然落入了端坐上首的朱宜修的眼中,她道,「才到行宮永泰就成日和本宮念叨要找她的晚衣姐姐,今兒你們來了,本宮的耳根子總算能清靜些了。」

「能得公主喜愛是小女的福氣。」賀氏也陪笑道。

「那就讓她們堂姊妹一道玩兒吧,本宮也想和王妃好好敘敘家常。」朱宜修於外殿的涼亭命人擺了些瓜果點心,邀賀氏同坐。

慶成郡主和永泰趁著大人們聊天跑去別處玩耍,經過翻月湖準備去找予灃,正巧看到燕兒將被周寧海推入水中。

跟在永泰身邊的嬤嬤初瑜是朱宜修精挑細選,曾經侍候過真寧長公主。見狀立刻出聲喝止,以免兩個小姑娘見到不乾淨的場面。

華妃側過臉,見到是永泰還有另一個面生的華服少女,不禁皺了皺眉,道,「是誰剛才出聲?不怕驚擾了皇上麼?」

永泰早就華妃她不順眼了,懶得搭理她,而是吩咐身後的內侍,道,「去把湖裡的人救上來。」

內侍得令立刻跳下水救人,把淹得半死的陸嬪撈上岸,喝多了水她翻起了白眼兒。永泰道,「快去傳御醫來,把陸母妃送回棲霞館。」

底下人連忙幫陸嬪把水先吐出來再抬回去。跪在一旁的雀兒顧不得華妃,起身跟著回去看顧主子了。

「帝姬是沒有聽見本宮的問話麼?」華妃見永泰連正眼也沒看她,更沒有向她行禮,不滿道。

永泰仰起頭看向華妃,道,「兒臣見過華母妃。剛才未曾注意到華母妃在這兒,失禮了。」

「小小年紀怎麼學得睜眼說瞎話,本宮站在這裡多時,你卻視若無睹。」

永泰送給華妃一個天真的微笑,道,「聽華母妃的意思,剛才是您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陸母妃掉在水裡了?」

「你……」華妃沒想到永泰年紀小卻如此精明。

永泰見到燕兒還被周寧海抓著,朝初瑜看了看,後者會意上前道,「大膽的奴才,見到帝姬還不跪下行禮。」

「奴才給帝姬請安。」周寧海放開燕兒跪下道。

「哼……」永泰鄙夷的撇了他一眼,指著燕兒道,「他為何要推你?」

燕兒哭得花容失色,道,「回稟帝姬,華妃娘娘命周寧海推奴婢下水,說是陪我家小主……」

「該死的賤婢!膽敢污蔑本宮!」華妃怒道。

「娘娘慎言,身為宮嬪理應勤修女德,那些骯髒字眼既污了娘娘的尊口,也污了帝姬的耳朵。」

初瑜侍候過真寧長公主,連太后也格外高看她一眼。華妃自然不能將她視之為普通奴婢,悻悻道,「夏日炎炎,嬤嬤怎麼帶帝姬出來了,也不怕中了暑熱。」

「有勞華母妃關心。是母后讓嬤嬤帶我出來走動,若非如此,只怕也不能湊巧救陸母妃一命了。不知這個奴婢是哪裡惹到了您,您要把她丟到湖裡以作懲戒?」永泰出聲替初瑜解圍,冷眼看向華妃描畫精緻的面孔。配上妍麗的「桃花妝」本該是絕色佳人,卻因為極力掩飾仍無法遮蓋的憎惡情緒而變得醜陋。誰借給她的膽敢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為。

「她衝撞本宮,難道本宮不能罰她麼?」華妃道。皇后平日裡老好人的樣子,教出來的好女兒倒是伶牙俐齒。

「奴婢有錯也有宮規可循,我記得父皇也讓端母妃,肅母妃幫母后管理後宮,叫她們二位來處理這件事吧。」不等華妃反應,永泰命令道,「把這個奴婢送去雨花閣讓端母妃發落。」

華妃阻止道,「慢!本宮也同樣有協理六宮之權,帝姬何必捨近求遠,本宮自行處置就行了。」

永泰分毫不讓,道,「既然這個奴婢衝撞了華母妃,那您就該避嫌,免得叫人說您小心眼,對個奴婢還興師動眾的。相信端母妃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華妃冷笑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皇后娘娘慣會調-教人的。帝姬小小年紀做事已經如此乾淨利落,本宮也是欣賞的很,若是日後本宮也能抱個像帝姬這樣的女兒來養,那就好了。」

初瑜聞言神情一凜,見永泰臉色凝滯片刻旋即又恢復如初,不由得點頭。只聽她道,「華母妃也算是永泰的長輩,永泰自然也會學習您的長處。」

華妃沒想到永泰竟然如此篤定,完全不會被旁人的話影響。簡直氣得要殺人,什麼時候連一個小丫頭片子都敢頂撞她了。

在旁觀望多時的慶成郡主也聽過華妃的大名。她的父親汝南王和慕容世松私交甚好,汝南王一心尚武,無奈玄凌對於宗親執掌兵權忌諱很深,他也只能看別人打仗過乾癮了。

「見過華妃娘娘。」賀氏交代過她禮數不可缺少,所以還是朝華妃微微福了福身。

「你又是誰?」華妃連吃了永泰和初瑜兩頓排頭,心中惱怒。又見慶成郡主眉清目秀,和陸嬪是同一路子的人,對她的態度更不客氣。

「家父汝南王,奉旨隨駕來行宮避暑。」慶成郡主被賀氏管教得很嚴,但還是遺傳了其父的烈性脾氣,對華妃的態度亦是不悅,直接搬出了汝南王的名頭。

「原來是郡主,本宮眼拙了。」華妃微微鬆了語氣,與家中書信往來有提到過兄長世松與汝南王的交情。

「不敢當娘娘的話,大熱天的,娘娘怕是汗出多了迷了眼睛。」慶成郡主被華妃輕慢的態度激怒。她貴為郡主,皇后娘娘對她都是和顏悅色的,區區一個妃子還敢跟她擺譜。

永泰不想讓慶成被華妃怪罪,幫腔道,「是啊,華母妃,您大熱天的不在清涼殿裡避暑,臉上的妝都被汗水沖花了。」轉頭對慶成郡主道,「晚衣姐姐,咱們快去找大哥,他該等急了。」

說完,拉著慶成郡主走遠了,留下華妃站在原地,待著鑲金護甲的手指摩擦作響,慍怒道,「敬事房有消息了沒有?皇上今天來不來本宮這兒?」

一旁的頌芝立刻點頭肯定。

華妃望著只剩下模糊遠影的永泰和慶成,冷哼道,「走著瞧,本宮還不信收拾不了兩個小丫頭片子!」

永泰和慶成並未去予灃居住的逸閒堂,而是去了雨花閣。

甘氏正巧也在齊月賓處閒坐,二人先聽兩個小姑娘說了和華妃交火的過程,甘氏最是看不慣華妃跋扈的樣子,聽完後當即怒道,「真是沒王法了,她慕容世蘭還把誰放在眼裡!」

「肅妃!」齊月賓極少高聲說話,甘氏聽她呵斥也意識到自己莽撞了,隨即閉口不言。齊月賓使了個眼色命吉祥先送永泰慶成回去,再命如意去棲霞閣打探陸嬪的動靜,留下燕兒慢慢細問。

燕兒戰戰兢兢說完了陸嬪與華妃之間的糾葛,甘氏道,「姐姐,這回咱們可不能再放任慕容世蘭了,皇后沒精力管事,我們若是坐視不理,豈不任由華妃獨大?」

齊月賓望著窗邊的垂柳,慢慢道,「不急,先等等消息再說。」

朱宜修和賀氏見到兩個小姑娘哭著回來,永泰直抽噎道,「母后,嚇死元安了……」

賀氏也忙著哄慶成,朱宜修道,「不哭,告訴母后怎麼回事?」

「華妃娘娘她欺負人,欺負晚衣姐姐!」永泰道,慶成在賀氏懷裡也是不停的掉眼淚。

朱宜修道,「讓郡主受驚了,是本宮的疏漏。王妃先帶郡主回去吧,本宮自會處置。」

「臣妾和小女先告退。」賀氏也明白後頭有些事不是她可以再聽的了,遂攜慶成郡主離去。

「告訴母后是怎麼一回事。」送走了賀氏母女,朱宜修看向女兒。

在知道所有事情後,朱宜修打發初瑜帶永泰先回去,出聲道,「剪秋,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見皇上。」

「小宜,你這是做什麼?」玄凌見朱宜修跪地,立刻親自扶她起來。

朱宜修面露愧色,道,「臣妾有負皇上所托,沒有管理好後宮。」

「何出此言?」玄凌疑惑道。

「臣妾無能,一時疏漏以至陸嬪妹妹落水,此刻正危在旦夕。」朱宜修眼中閃爍淚光。

「什麼,陸嬪怎麼會突然落水?」玄凌馬上起駕趕赴棲霞閣。

齊月賓和甘氏也都到了,見到玄凌和朱宜修,齊齊下拜,道,「臣妾有負皇上皇后所托,還望恕罪。」

「都起來,究竟是怎麼回事?」玄凌見陸嬪臉色慘白,奄奄一息的模樣,怒道。

陸嬪身邊的雀兒跪地稟道,「皇上,您可要為小主做主啊,華妃娘娘她……是她害得小主落水……」

「華妃?!」玄凌喝道,「立刻去把華妃給朕叫來。」

華妃到了棲霞閣,玄凌瞪著她,道,「你做得好事,陸嬪縱然有什麼不對,你又為何故意把她推入水中。」

「臣妾冤枉,臣妾何曾有害過陸嬪妹妹,她失足落水,臣妾一時驚慌,這才亂了分寸沒有及時救她。」華妃一副惶然無助的表情道。皇后先發制人,她晚了一步,只能認輸了。

「難道是燕兒故意誣陷華妃不成?」甘氏極力按捺脾氣道,「燕兒也在這裡,華妃你還敢抵賴?」

「一個奴婢的話怎可當真。」華妃瞥了甘氏一眼,道,「肅妃別是被這些狡猾的奴才蒙蔽了,她們故意誣賴本宮。」

「臣妾聽說事發時,永泰帝姬與慶成郡主親眼目睹華妃的手下欲推燕兒也入水中,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當時在場之人皆可為證人。」齊月賓語氣凜然道。

華妃有一瞬間的心虛,回過神來道,「端和夫人往日不聲不響,這會兒倒會落盡下石。」

「本宮和肅妃一貫相信妹妹的幹練,所以才不多過問妹妹處理的事情。可妹妹這回確實過了,縱然陸嬪受寵,可你也不該欲置她於死地,如此行事怎對得起皇上和皇后的信任呢。」齊月賓平靜的回視道。

「當時是誰推陸嬪入水的?」玄凌憤然道。

華妃低頭不語,站在甘氏身後的燕兒出來指著周寧海道,「回皇上,是他,他推小主下水的。」

「把這個奴才拖下去,杖責八十以儆傚尤。」玄凌沉聲道。

「皇上,不關娘娘的事情,是周寧海沒扶穩陸嬪小主才致小主落水,並不關娘娘的事情,還請皇上明鑒。」頌芝見周寧海倒霉,索性把罪責都推到他身上去,讓華妃撇了乾淨。

朱宜修看著眼前這幕鬧劇,道,「皇上,說來是臣妾識人不清,才弄出這場禍事,還請皇上責罰。」

玄凌道,「罪不在你,原就是叫她們幫著你協理六宮,華妃做事出格,月賓,肅妃也不多阻攔著。」

齊月賓和甘氏立刻下跪請罪。

「也罷,朕知道你們兩個一貫是不錯的,頭一回料理出錯也是情有可原。起來吧」

玄凌安撫了齊,甘兩人,卻未看華妃一眼,道,「傳朕旨意,華妃慕容氏,德行有虧,去協理六宮之權,禁足清涼殿閉門思過,直至回宮。宮務由端和夫人,肅妃共同料理,若有大事需向皇后請示裁奪。陸氏受驚,命太醫院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皇上……」華妃委屈的看向玄凌,她這時的眼淚大約是真的。

朱宜修道,「皇上隆恩,相信華妃會靜心改過的。」

「你身懷有孕,不宜久站,朕先送你回去。」玄凌扶著朱宜修離開。

華妃強撐著由頌芝扶起,坐上轎攆回清涼殿。甘氏憤憤道,「太便宜她了……」

齊月賓幽幽輕歎了一句,「投鼠忌器,時候未到……」




☆、皇族

汝南王玄濟因其母玉厄夫人與其舅博陵侯之故,自幼不得先皇隆慶帝的喜愛,養成了孤僻桀驁的性格。娶妻生子後賀氏的溫柔婉約給了他極大的撫慰,夫妻兩人感情甚好,鮮少有紅臉的時候。

慶成郡主是玄濟的長女,又遺傳了賀氏的容貌,被玄濟視若掌上明珠。

聽到女兒被欺辱,玄濟如何能嚥得下這口氣,當即對王府管家道,「今後慕容家再來人找本王一律打出去!」

賀氏安慰他道,「王爺,慕容家正當得寵,貿然與他撕破臉只怕也不是個好辦法。」

「不過是個妃子的母家,本王還怕她不成。慕容家真以為這大周只有他家會打仗麼?」玄濟不屑道,「若不是老四一味的抬舉慕容世松,他妹子也不敢如此囂張。說來還是都是先皇的子孫,憑什麼我的女兒要受他妾侍的氣!」

「王爺!」賀氏勸道,「這話傳揚出去可是要治大不敬的罪名。說到底您和皇上是親兄弟,慕容家再如何也不過是臣子。皇上哪有不幫自家人反而幫外人的道理。依妾身看,皇上對慕容世家也早有戒心,不過是因為他才立了功勞又沒有犯下大錯,所以未曾發作,怕落人口實說他誅殺功臣罷了。您可別糊塗了啊……」

玄濟聽妻子的一番話,道,「那依你看該當如何?」

賀氏將心中思慮多時的話娓娓道來,「妾身今日進宮去給皇后請安,聽皇后語意中對華妃也是頗多不滿,慕容世家將來怕是要應了那句『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的老話了。您和慕容世松之前走得近,皇上也忌諱呢。以後還是疏遠他們家為好,您可是實打實的王爺啊,別為了一個外臣耽誤了自己的前途。」

玄濟哼了聲道,「原本看他領兵是塊材料,本王才高看他一眼,既然他妹子這般狂妄,可見往日裡他對本王的恭敬也全是做戲。這種小人不結交也罷,本文聽王妃的就是。」

賀氏眉宇間的郁色舒展開,柔聲道,「王爺能這樣想妾身就放心了。晚衣和泊兒年紀還小,妾身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過日子,看著他們長大成人,開枝散葉。」

玄濟摟住賀氏道,「一切聽王妃的就是……」

華妃禁足,後宮大權重回朱宜修的掌控之中,光風霽月殿裡一大早便熱鬧得很。

有孩子的妃嬪都把孩子帶來給皇后請安。

呂盈風抱著牙牙學語的淑和帝姬,道,「還是娘娘神機妙算,這後宮才有了些清靜。」她有了孩子才只是貴嬪,華妃沒有生養卻能至妃位,今日總算出了口惡氣。

「貴嬪慣會說笑的,本宮哪裡那個本事。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華妃做事不當受罰也是該當的。這也是給大家一個警醒,別仗著皇上的寵愛就無法無天,後宮終是有規矩法度的。」朱宜修看向新進得寵的秦氏、李氏,有陸嬪作例子想來她們日後行事也能穩當些。

「皇后娘娘說的極是,臣妾等無不受教。」甘氏應道。

「現在擔子都落到你和端和夫人的身上,往後要你們兩個多辛苦些了。」朱宜修含笑道。

齊月賓和甘氏起身拜倒,「臣妾謹遵旨意,必當盡心為皇后分憂。」

「好了好了,快起來,別多禮。」朱宜修道。待她倆坐定後,朱宜修轉而問道薛氏,「芳嬪的肚子越發大了,皇上也盼著孩子能早日出世呢。」

薛氏垂首答話,輕聲細氣,道,「皇上和娘娘厚愛,嬪妾感激不盡。太醫說再過兩個月就要生了,嬪妾心裡有點害怕。」

朱宜修笑道,「你頭一回生養,害怕是情理之中的。在座的愨妃和欣貴嬪都有皇子帝姬,你也可以找她們討些經驗。」

薛氏眼見華妃被禁足,知道這根木頭不牢靠,正愁沒有下家可以依靠,朱宜修主動提出叫她多和別人接觸,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忙道,「嬪妾記住了,還請愨妃娘娘和貴嬪別嫌棄嬪妾叨擾。」

「怎麼會呢。」呂盈風爽快道,「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來問我。」

愨妃失寵已久,也變得不太愛多說話,只是木木的點頭答應。

朱宜修看向曹琴默和馮若昭道,「你們兩個也要加把勁,趕快為皇上生個一兒半女才是啊……」

曹琴默的玲瓏心肝總能說出對玄凌胃口的話,縱使容貌上不及其他人,每月總有兩三日去她那兒;而馮若昭不善邀寵,已經顯出了被疏遠的跡象。

朱宜修提拔她們算是仁至義盡,不會主動去替玄凌拉皮條,個人的前程看她們各自的造化了。

呂盈風插嘴道,「這事兒不能急,越急越沒有。得放鬆心情,興許一下就有了。」

朱宜修輕笑道,「貴嬪是過來人,說出來的話也是大實話。」

九月九日重陽節,有道是「每逢佳節倍思親」,因太后掛念真寧長公主,玄凌便下詔宣胞姐入京。

朱宜修和真寧長公主也很久未見,最近一次還是玄凌與柔則大婚時,她千里迢迢趕來參加弟弟的立後大典,此後也已經過去八年光陰了。

太后見到親生女兒,自然是感慨萬千,母女倆依偎痛哭了好一會兒。

朱宜修在旁看見玄凌眼中也隱隱有淚光,她們母子三人熬到今天的地位實屬不易。

「母后,皇姐難得回來,怎麼反倒傷心呢,理應高興才是啊。」玄凌安慰道。

太后擦了擦眼淚,細細端詳真寧,心疼道,「比哀家上次見你瘦了好些,吉州偏遠之地,你嫁過去可是吃苦了……」

真寧長公主的駙馬陳舜為大周駐守吉州,保一方安寧。當年先皇擇了這門婚事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穩固朝堂,褒揚忠臣。陳舜的祖父與父親皆是戍邊守將,周邊外族對陳家多有忌憚。

「母后,兒臣過得很好,並不覺得吃苦,只是每每思念母后,愧疚身為女兒卻無法侍奉在側。」真寧長公主長相溫和,可窺見幾分太后年輕時的影子。遠嫁邊地多年亦不似京中貴婦的嬌氣,舉手投足透出一股溫婉中又有清剛的氣質。

「見過皇后。」未等真寧長公主行全禮數,朱宜修已經扶起她,道,「姐姐客氣了,只管如從前那般叫我就是。」

真寧長公主在朱宜修初入宮為嫻妃時尚未出閣,兩人的關係還算不錯。見到宜修凸出的肚子,頓時笑道,「我來得匆忙,不知小宜有了喜訊,未曾備下賀禮,還望勿怪。」

「姐姐能回來本就是最大的賀禮了,哪裡還敢要別的。倒是我聽說姐姐生了翁主,怎麼沒一起帶來?」朱宜修記得真寧的女兒,慧生前世嫁給了比她大十多歲的甄衍,純屬一頭熱。

「剛滿一歲的丫頭帶了麻煩,等日後大些再帶來向母后請安。」真寧摸了摸朱宜修的肚子笑道,「你要是再給皇上添個皇子,可就是大周的功臣了。」

「承姐姐吉言,我是不敢胡亂想的,只盼著平安生下來就好。」朱宜修謙虛道。

天下最尊貴的一家人移至嘉蔭堂開宴,席上陪坐的也都是大周的嫡系皇族,玄洵,玄濟,玄清,玄汾悉數到場。兩個年紀小的對真寧這個姐姐印象不深,表情多少有些茫然。玄洵身為長兄,起身道,「皇妹難得回京,做大哥的敬你一杯。」

真寧起身還禮道,「大哥這麼些年還是老樣子,和妹妹當年走的時候一般無二。妹妹還記得大哥以前常帶我去宮外吃麵蠶呢」

玄洵朗笑,道,「往事歷歷在目,大哥也記得你那時候個子矮,時常一回頭就找不到你的人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笑,宴上的氣氛和樂輕鬆。

「皇姐,你多年沒回來,如今朕也有了兒女,該讓叫你一聲『姑母』才是。」玄凌示意皇子帝姬們見過真寧長公主。

真寧長公主見了予灃和永泰,拿出一對荷包金稞子權當見面禮,對朱宜修道,「皇后教養的出色,兩個孩子我都不知該更喜歡哪個才好了,日後必定都是人中龍鳳」

「長公主謬讚了,他們年紀小,哪裡看得出以後如何?」朱宜修客氣道。

「侄女頭一回見姑母,卻覺得很熟悉呢。」永泰冷不丁說道。

真寧長公主疑道,「此話怎講?」

「侄女常聽嬤嬤說姑母以前的事情,今日見到姑母本人更覺得親切了。」

「你聽誰說的?」

永泰回道,「初瑜嬤嬤專門照顧侄女。」

真寧恍然,訝異道,「初瑜還在,我還當她已經出宮了呢。」

「初瑜嬤嬤說姑母待她恩重如山,母后也叫侄女多向姑母學呢。」

真寧聽得心頭大悅,笑道,「好甜的小嘴,我家的慧生要是有你一半伶俐就好了。」從隨身飾物中摘下一塊玉珮遞給永泰,道,「姑母喜歡你這個侄女,以後有機會也叫慧生和你一道作伴。」

永泰看向朱宜修,後者微微頷首,她才接過玉珮,道,「謝姑母恩賜,侄女也想見見堂妹。」

太后欣慰道,「原該如此,都是骨肉至親。皇家也有天倫之樂。」

真寧長公主暫住了三五日,終是牽掛丈夫女兒,啟程返回吉州。臨走時,太后依依不捨,玄凌也賞賜諸多讓她一併帶回去。

秋日鑾駕返回紫奧城,芳嬪也到了生產的日子。

華妃禁足多時,回宮後才解了禁令就趕忙去棠梨宮打探消息。芳嬪的孩子說過是給她的,絕不能叫別人捷足先登。




☆、歸屬

芳嬪薛氏摸著自己滾圓的肚子,歪在床上對自己的心腹杜鵑道,「我這肚子不知是男是女,要是能生個皇子,我也就熬出頭了……」

杜鵑是薛氏的陪嫁丫鬟,勸道,「小主,您別多想,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要緊。」

芳嬪橫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什麼?若是個兒子,皇上沒準會讓我自己帶。」

杜鵑有些遲疑,道,「可您不是先前準備把孩子過繼給華妃娘……」

啪——

芳嬪揚手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刮子。此刻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件事,偏生杜鵑沒眼色直接說了出來,怒道,「我那是不得已,你當我想把自己的孩子給別人麼!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一落地轉手叫她撿個現成!」

杜鵑見芳嬪氣得整個人都佝僂起來,襯得肚子大如斗,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跪下道,「奴婢該死,還請小主消消氣,別傷了龍胎。」

芳嬪心裡也不痛快。她早前投靠華妃是因為看華妃得寵想藉機搭個梯子見到皇上,不用在宮裡白白浪費青春;見到了皇上也有了寵幸,她又不滿足起來,想著要是能懷個一兒半女也可以像呂盈風,湯靜言那般封貴嬪、封妃子,後半生也有了依靠;有了孩子,她也怕華妃的心胸容不下,只能採取緩兵之計,說把孩子過繼給華妃。

現在華妃這座靠山搖搖欲墜,芳嬪反悔了。真要是把自己的孩子給出去,豈不耽誤了孩子的一輩子?十月懷胎之苦,芳嬪不願意再委曲求全。只盼著上天保佑她的肚子爭氣,生個兒子能搏得玄凌的喜愛,容她養在自己身邊。不僅自己可以升位,興許孩子有造化,沒準還有更大的富貴可以享受。

杜鵑跪在她的床前磕了好幾個頭,連額頭都腫起來了。芳嬪才略平了平氣,板著臉罵道,「進宮這麼久還學不會看個眉眼高低,一點成色都沒有,虧我當初只帶了你進來!」

杜鵑跪在下頭,嚶嚶抽泣。心裡想著自己打小伺候薛氏,何曾被她這樣打過,暗自委屈,卻不敢分辨。

「行了,還哭什麼!我懷著龍子呢就聽你嚎喪,也不嫌晦氣!」芳嬪沒好氣道。

杜鵑兩隻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默默退出去洗臉再重新進屋侍候,因為心裡憋屈,承應差遣上便有些故意裝聾作啞,懶懶地不甚起勁。

芳嬪心知她不服,也念在一道長大的情分上沒與她計較,暫且容忍,只是一次兩次猶可,老是這樣子,可把她惹惱了。芳嬪懷孕後性情本就變得乖戾無常,見到高位妃嬪還知道要忍耐,杜鵑一個婢女也給她甩臉子叫她忍無可忍。

「我看你就是犯賤!非得我要罵你一頓才肯老實!」芳嬪狠掐了把杜鵑的手臂,痛得後者立時哀叫一聲,她道,「還敢叫?你要是不想再在我這裡當差,我立刻攆你去慎刑司。」

這一下可把杜鵑唬住了,慎刑司是什麼地方?黃規全還是華妃的遠親呢,照樣去服苦役;宓秀宮大總管周寧海被八十大板直接打得嚥氣了。想到他們的下場,杜鵑徹底老實,不敢再造次,晚些伺候著芳嬪睡下,直接鑽回自己的小屋裡哭了一夜,眼淚流夠了,也認命了。誰叫她是當奴婢的呢,次日仍是死心塌地的再去服侍主子。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其主必有其僕」,主子奴婢成天混在一塊兒,難免會互相影響。芳嬪見到華妃浩浩蕩蕩的過來,登時軟了腰,伏小做低道,「嬪妾給娘娘請安,娘娘貴步臨賤地叫嬪妾惶恐。」

華妃不耐煩跟她兜圈子,開門見山道,「你快生了,本宮差人從庫房裡找了些上好的參片給你,生產的時候含在嘴裡提神,免得有個三長兩短。」

芳嬪惴惴道,「這些賞賜娘娘叫底下人送來就是了,還專程跑一趟……」

「本宮不親自來看看總是不放心,太醫說你這一胎多半是個皇子,到時候本宮還得指望他呢,能不用點心麼。」華妃的脾性直,若是她認定的「自己人」,不高興拿來撒撒氣,但好處絕對是不會少的。

芳嬪聽到華妃的話,心中一喜,華妃問過太醫多半就不會錯了。臉上不禁流露出幾分狂喜,華妃見了,眼角一挑,冷冷道,「就算是個皇子,你可別忘記答應過本宮什麼,若沒有本宮的幫助你想想皇后能容得下別人動搖大皇子的位置麼……」

芳嬪渾身一顫,忙道,「不敢,嬪妾自然不敢忘記答應過娘娘的事情,不敢,不敢……」

「嗯……」華妃拖了拖音調,「知道就好,你放心,等本宮重新得到皇上的歡心,不會忘了你的功勞,到時讓你也做個一宮的主位,不必和其他人擠在一塊兒。」

朱宜修身子漸沉,每日也只是打發剪秋去棠梨宮探探芳嬪的情況,剪秋還沒走到宮門口就聽見看見華妃坐在轎攆上浩浩蕩蕩的進去,她趁機躲在外頭。

聽到華妃的話,剪秋只在心裡頭嗤笑她癡心妄想,還想撫養皇子,哪怕是個帝姬皇上也不會給你啊。

回去後自是告訴了朱宜修,後者一聽也是大搖其頭,想著華妃前世栽跟頭就是因為奪了溫宜惹怒了曹琴默遭到反水,這會子就想著拿薛氏的孩子重獲聖寵,真是異想天開。

別說玄凌不會答應,後宮中沒孩子的妃嬪又不止她一個,給誰也比給她強啊。

玄凌近來扶植了不少新秀來分慕容世松的權利,他對玄濟突然想通了不再和慕容家湊在一塊兒表示很驚訝,但能撇乾淨總是好事,到底都是先皇的子孫,真到他拿兄弟開刀的時候,於後世的記載也不利。玄凌不希望自己將來在史冊上的評價有污點,能將隱患消弭於無形之中,方為上上之策。

到了芳嬪胎動的這一天,早早安排的穩婆,太醫,都齊聚在棠梨宮準備接生。玄凌並沒有到場,芳嬪在他心中的份量還不足以御駕親臨,只派了李長多關注著。

皇帝都如此,朱宜修不去的理由更充分,皇后身懷六甲可比庶妃要尊貴得多。有樣學樣,只叫剪秋去芳嬪那兒等消息。

芳嬪的胎不是順產,一時半刻出不來就有些懸了,穩婆和太醫怕擔干係,只說孩子太大出不來,叫問問上頭的意思。真要到了哪一步,保大還是保小。

李長和剪秋各自回去答話,帝后的答案出奇的一致,保小。

芳嬪在玄凌心中早就模樣都記不清了,絕不可能為了一個妃子都算不上的女人放棄皇嗣,就算是帝姬以後也能籠絡臣子用呢。朱宜修那兒以皇帝的意見為意見,撇開玄凌不談,她本身對芳嬪也沒什麼好感,目光短淺,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這種人宮裡現在不缺,以後更不會少。

芳嬪披肩散發的躺在床上,蒼白的臉龐全無往日神采,生產的陣痛讓她咬住的下唇都滲出血絲,攥緊杯子的雙手因為過於用力竟將流長的指甲齊齊折斷。

杜鵑在旁擰了濕帕子幫她拭汗,聽她抽氣間隙說道,「皇上還沒來麼?」

「小主,奴婢已經派人去稟告了,皇上忙著朝政,等會就會來了。」杜鵑安慰她道。

「我好痛!」又一波疼痛令芳嬪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

「出來了,出來了。」接生婆叫到,「小主用力,看到頭了!」

孩子的頭頂是看到了,但由於芳嬪的骨盆較窄,身體始終出不來。

這時李長帶了玄凌的命令來,知會過接生婆後,清楚芳嬪死不足惜,接生婆幾番催促見她已經使不動力氣,也不再多叫,唯恐孩子憋久了出毛病,硬生生將孩子血淋淋的拉出來。

原本陷入半昏迷的芳嬪疼得頃刻間昏死過去。

穩婆探了探鼻息,尚有一絲餘氣,命人拿了涼水來,潑在她的臉上。芳嬪一時沒有反應,穩婆也顧不得她,只管先將孩子清洗乾淨,回復李長道,「恭喜皇上,是個小皇子。」

李長得了信兒馬上趕去儀元殿告訴玄凌,剪秋也奔回昭陽殿。

朱宜修得知了消息,吩咐道,「準備轎攆,立刻去棠梨宮。」

等到了地方,玄凌也已經到了,同時到達的還有端和夫人,肅妃和華妃。

「皇上,不好了,芳嬪小主血崩了!」屋裡跑出來的杜鵑跪在玄凌面前,驚慌失措道。

「讓太醫趕緊診治!」玄凌道。

「皇上,快把孩子抱來,屋裡不祥啊!」華妃這時候比玄凌還心急見到皇子。

穩婆抱著襁褓交給玄凌,玄凌低頭看了一眼,見孩子默不作聲,皮膚泛著青紫,雙目緊閉,不禁疑惑道,「怎麼沒聽見皇兒哭呢?」

穩婆嚇得跪地道,「皇上,奴婢已經打了好幾下,可皇子哭不出來,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生下皇子是喜事,可要是有天生的毛病就是晦氣了。玄凌臉色也是一沉,道,「快叫太醫來看看皇子。」

太醫檢查過後,道,「皇上,皇子可能是在母體裡憋久了,所以……」

「所以什麼?快說!」玄凌想要兒子,但絕不要一個有問題的兒子。

太醫跪地道,「可能皇子的腦子會有些損傷,反應會較正常的嬰孩慢些……」

眾人的神色都變得凝滯,尤其是華妃,不亞於當頭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朱宜修出言道,「皇上,太醫也沒有完全下定論,先寬寬心。沒準等會皇子就會哭出聲了。」

玄凌聽了安慰,表情稍稍緩了點,道,「你們好好醫治皇子,不容有失。」

屋裡出來人報信,道,「皇上,芳嬪小主歿了。」

孩子猛地「哇」一聲哭出來,驚得在場人的心齊齊一跳。

「果真母子連心,芳嬪去了,剛出生的孩子也能感覺得到……」齊月賓不禁歎息道。

朱宜修看著穩婆懷裡的襁褓,小小的嬰孩哭了幾聲後就安靜下來,像小貓一樣萎縮在穩婆的懷裡。只是一雙眼睛呆滯的張著。

玄凌被兒子的哭聲也弄得有些心煩意亂,道,「皇后,先交給你。」

朱宜修看他要撂挑子,道,「皇上,那芳嬪……」

「傳朕旨意,芳嬪誕於皇子有功,不幸過世,按貴嬪禮下葬。」玄凌對這個被太醫診斷為「慢一拍」的兒子興致也不大,雖然哭是哭出來了,可聲音也不大,瞧著樣子呆呆的,多半真的有問題,揮了揮袖子不再多想,道,「這孩子一出世就沒了母親,身子又弱,先叫太醫仔細看看他的病,等穩定下來朕再想之後的事情。」

說完,匆匆離去,連名字也沒給這個嬰孩取。

朱宜修和齊月賓,甘氏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有著無奈和淡淡的惋惜,屋子裡的女人就這麼去了,留下一個注定不受寵的兒子。

「那本宮也先走了。」華妃趁興而來,敗興而歸。雖然是皇子,可真要是腦子有問題,養了也是白養。

朱宜修沒有多說,只交代太醫要盡心照顧,先叫這孩子的情況好轉了再談其他。

與齊月賓,甘氏一同離開甘泉宮,齊月賓道,「生孩子如同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芳嬪去了,可憐那孩子了……」

甘氏沉默不語,她沒有孩子,可一個有病的皇子即使收養了只怕也養不大,心情格外矛盾。

朱宜修道,「先別想這些了,宮裡多了一場白事,你們兩個還要多留心呢。這個孩子……皇上自有定奪。」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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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濂

「娘娘,端和夫人來了。」

朱宜修正在指點予灃寫字就聽剪秋進來稟告,頓時感到有些意外,齊月賓素來是鮮少主動來昭陽殿的。吩咐道,「請到前殿,本宮一會兒去見她。」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齊月賓見到朱宜修立即起身拜見。

「姐姐無需多禮,坐下說話。」

跟在朱宜修身邊的予灃也行禮道,「見過端母妃,母妃安好。」

齊月賓和藹笑道,「大皇子愈見穩重了。」

予灃道,「端母妃,灃兒近來功課忙,沒時間多去看望您,您可別怪灃兒。」

「大皇子用功讀書是正事,我怎麼會怪罪呢。」齊月賓溫和道。

「灃兒,寫了一下午的字出去放鬆放鬆,我和你端母妃有話要說。」朱宜修先打發兒子離開。

「兒臣先告退。」

看著予灃離開,齊月賓有些感慨道,「娘娘教子有方,臣妾還記得大皇子幼年時的模樣呢,一眨眼已經成了小大人了。」

「姐姐客氣了,他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按理也該更尊重你。今日來不知為了何事?」朱宜修知道和齊月賓這種人說話最好的方法就是開門見山,圈子繞多了,大家反而生分。

「娘娘睿智,臣妾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前來有事相求。」

聽齊月賓語氣鄭重,朱宜修不由得也擺正了態度,道,「請直言便是。」

「臣妾聽聞三皇子體弱,他又沒有生母照顧,所以想向娘娘討個恩典。」齊月賓道。

朱宜修聞之一怔,回過神來道,「姐姐想收養三皇子?可三皇子他……說句難聽的,姐姐不怕他是個累贅?」

「娘娘說的哪裡話。臣妾已經問過太醫,三皇子雖然有先天不足,但並不嚴重,不過是比尋常的小孩子行動反應慢些,用心照顧就是了。他的不足在臣妾看來未嘗不是件好事,免去了多少煩惱憂愁。另外也是臣妾一個人想找件事打發長夜寂寞,不至於心中太空無……」齊月賓說到最後隱隱露出些哀傷。

朱宜修想了想,決定凡事還是把話說在前頭,道,「只是這件事情我一個人沒法做主,若是姐姐信得過我,我會在皇上面上說些話,皇上要是答應的自然好,可要是他先有了想法,那姐姐也別怪我。」

「有娘娘此話,臣妾感激不盡,無論成功與否都會承娘娘的情,不敢忘記。」齊月賓說話從來都是模稜兩可,不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能說到這裡已是相當罕見了。

朱宜修笑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說承情不承情的話聽了疏遠,我盡力就是了。這事不能操之過急,還需從長計議。」

「臣妾明白,多謝娘娘。」

「妹妹先回去,此事我會放在心上的。」

「娘娘,您真的要幫端和夫人爭取三皇子麼?」送齊月賓出去後,剪秋看向朱宜修。

後者點頭,道,「已經答應了豈有反悔的道理。」

「可皇上未必會答應將三皇子交給端和夫人啊。」剪秋道。

朱宜修勾起嘴角,道,「宮裡其他的人都不夠格,剩下位分高的人裡頭愨妃欣貴嬪已有她們自己的兒女,沒必要再多添一個。你說皇上還能有多大的選擇餘地?何況以三皇子的情況,若有差池只怕還要見罪。既然端和夫人想要孩子,那本宮樂得成人之美,滿足她這個心願。賣她個大恩惠也叫她能徹底站在本宮這邊。」

「娘娘既然拿定了主意可得好好籌謀,皇上對三皇子可不怎麼待見呢。」剪秋提醒道。

「你放心,本宮自有主張。這事急不來……」朱宜修胸有成竹道。

離三皇子滿月還有幾日,朱宜修的胎也已經滿了七個月,玄凌一下朝就來昭陽殿看望。先免了尋常禮數,然後問道,「瞧著肚子似乎又大了些,太醫可來診過脈?胎像是否安穩?」

朱宜修扶著肚子坐到玄凌對面的榻上,道,「文太醫來過了,說孩子在臣妾的肚子裡萬事均安。」

玄凌信得過文世清的醫術,他又是現今太醫院的院丞,遂道,「那就好,朕總記掛著你這裡,聽到安然無恙也放心了。」

「皇上,您光顧著關心臣妾肚子裡的,可別忘記三皇子啊。他都快滿月了還沒有名字,底下人老是『三皇子,三皇子』的叫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孩子一天天大了總要有個正式的大名才行。」朱宜修徐徐推進道。

聽到那個一出生就累死母親的兒子,玄凌的臉色垮下來,道,「他還小,等再大點取也不遲。」

朱宜修佯裝生氣,道,「好偏心的爹爹,予灃,予漓都是一出生就有了名字,傳出去怕要說皇上沒有一視同仁。」

「一時朕也想不出好名字,不如你來取。你是嫡母,賜名也在情理之中。」玄凌道。

「皇上真會偷懶,早前永泰和淑和的名字都是臣妾取的,這會子連皇子的名兒也讓臣妾一塊兒包辦。」朱宜修嗔道。

玄凌笑起來,道,「你通曉詩書,又善於書法。朕身為皇帝,知人善用怎麼能叫偷懶呢。」

「那臣妾隨便取一個,皇上可不要生氣。」

玄凌道,「真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只管說,不好的朕再改。」

朱宜修思忖片刻,道,「依臣妾愚見就叫『予濂』如何?這個孩子自打出生後三災六病的,只盼他能得上蒼給予垂憐,多多庇佑……皇上以為呢?」目光轉向玄凌。

後者聽後微微頷首,「『濂』同『憐』,語意也好,小宜所想甚得朕心,就賜名『予濂』!」

「有了名字,那皇上準備把三皇子給哪位妹妹撫養呢?終究是皇子,光由乳母太醫養著看著也不成體統啊。臣妾身為皇后,原本該當仁不讓的,只是力不從心,少不得要皇上裁奪了……」朱宜修把皮球踢給玄凌。

玄凌略皺了皺眉,道,「老三一生下來就沒了親生母親,又有先天的不足。確是該有個合適的人選好好照顧他……」

朱宜修含笑不語,掀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

只聽他道,「小宜你身子重自然是不能照顧老三的,愨妃有予漓,欣貴嬪有淑和,其他的都太年輕也沒資格撫養皇子……」

朱宜修故意插了一句,道,「皇上,您忘了縱使愨妃妹妹不行,還有端和夫人,肅妃和華妃呢。」

「華妃?她是個急性子又沒有生養過,將皇子交給她朕也不放心。」玄凌聽到『華妃』兩字第一時間就提出反對,他根本沒把慕容世蘭放進考慮範圍內,接著道,「肅妃和月賓比起來,還是月賓更穩重些。」

「端和夫人是最早服侍皇上的,又在太后跟前長大,當然是再妥帖沒有的了,那皇上是決定讓端姐姐撫養三皇子了?」朱宜修試探道。

「朕聽太醫說她的哮症一直沒有根治,若是讓她照顧濂兒,怕會加重她的病情,朕也於心不忍。」玄凌猶豫道。

朱宜修既然對齊月賓作出了承諾,自然要做到言出必行,換了個路子對玄凌說道,「皇上此話也有理,端姐姐的身子弱。肅妃妹妹是甘丞相的女兒,甘家是書香世家,肅妃妹妹才學淵博,讓她教導濂兒說不定能讓孩子開竅,彌補上先天的缺陷呢。」

甘相作為力保玄凌登基的功臣,同時也是碩果僅存的兩朝元老,玄凌在朝中不得不給他三分顏面。況且甘相門生無數,遍佈大周的官場,玄凌對他亦是多有忌憚,不敢輕舉妄動,以免震動朝堂。

朱宜修的話讓玄凌心中的警戒線被觸及。甘氏身為丞相之女,玄凌為了怕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一直對她冷淡著,也不打算讓她生育。即便是過繼一個有缺陷的皇子,以甘相的實力,若是哪天起了念頭,扶持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舊朝就有白癡當皇帝導致天下大權落入他人之手的先例。

玄凌作為君主,多疑是不會缺少的,反而由於年幼時的遭遇比常人更重。他絕不容許有一點點火星產生,當即道,「肅妃比你還小兩歲,也沒有生育過,經驗不足。依朕看,還是交給月賓好了。她的哮症讓太醫院多加調養,再說還有保姆乳母幫著帶,也費不了多大的功夫。」

「那皇上就定了由端姐姐撫養三皇子了?」

玄凌點頭。

「那臣妾也放心了,端姐姐是個沉靜內斂之人,性子也好,定會對三皇子視如己出的。」朱宜修見大局已定,遂鬆了口氣。

玄凌看了眼她隆起的腹部,語氣中多了分殷切期盼,道,「朕就指望你能再為朕生一個健康聰明的皇子,就像咱們的予灃一樣。」

「生男生女要看天意,真能如皇上所言就再好不過。」朱宜修笑著應道。

三皇子的滿月宴,玄凌當眾宣佈賜名並將其交由端和夫人撫養。

齊月賓抱著予濂,襁褓中的小傢伙張大眼睛直愣愣的朝著她看,過了一會兒,笑起來露出粉紅色的舌尖,叫齊月賓也不覺得這孩子哪裡有缺陷了,心中一片柔軟心腸。

「端和夫人好福氣,得了個兒子,往後就有人承歡膝下了。」華妃忽然出聲說道。原本該是她的皇子叫齊月賓白撿了便宜,即使知道這孩子有不足之症,可心中到底難以平復,忍不住出聲刺了一句。

聞言,齊月賓淡淡一笑,道,「華妃不必羨慕本宮,妹妹你年輕體健,日後也一定能為皇上生下皇子,兒女繞膝。」自幼長在宮廷的她說出話來滴水不漏,叫華妃被堵個正著。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本宮看端和夫人今天氣色紅潤,倒應了那句『有子萬事足』的話,還望夫人日後善加教養三皇子,才不辜負皇上的心意啊。」朱宜修不忘給玄凌撐場子,同時緩和場面的氣氛。

「臣妾謝皇上恩典,謹記皇后教誨。」齊月賓和朱宜修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稚子

臨近年尾,朱宜修的肚子越來越大,行動起臥一刻也離不開人幫助,剪秋道,「娘娘,照文太醫說的算算日子,這小皇子多半在新年裡頭生呢,那可就是喜上添喜了。」

朱宜修看了她一眼,道,「別胡說,哪裡就一定是皇子了,傳出去叫人說本宮招搖。」

「娘娘是皇后,誰敢胡說什麼。」

「你啊……」朱宜修輕輕搖頭,沒有前世的如履薄冰,剪秋她們四個人的性子也多了幾分活潑。

朱老爺的續絃韓氏入宮來看望朱宜修。自柔則被廢,朱老爺便休掉了原配姚氏,將韓氏扶正,她隔年又為朱老爺生下一子,地位穩如磐石。

朱宜修趁著行禮時認真的打量她,韓氏經過歲月的歷練,舉手投足都是管家太太的風範,行動間不動聲色,難怪朱老爺對她是又敬又愛。

「臣婦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千歲萬福。」韓氏聲音不高不低,禮節一絲不錯。

「起來吧,都是一家子沒那麼多虛禮。」朱宜修笑道,「坐下說話。」

剪秋親自給韓氏端茶,韓氏接過後客氣道,「有勞姑娘。」

「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太一本正經的。論家禮,你是本宮的長輩,該叫你一聲『母親』。」朱宜修道。

韓氏忙低頭答道,「娘娘是皇后,身份尊貴,臣婦惶恐。容臣婦斗膽說一句,娘娘的年紀和臣婦相差不多,直呼臣婦賤名便是。」

「那怎麼成,禮不可廢,就算本宮是皇后也不能不遵循。折中一下,本宮還是叫你『夫人』好了,如今你可是名副其實的『朱夫人』了。朱家的大小事務都有勞你操持,本宮心裡也是感激你的。」朱宜修道,「宮裡不比外頭,本宮想見見家人也得按規矩來。不知家裡都還好嗎?父親的身體是否安泰?」

韓氏答道,「勞娘娘掛念,家中萬事都好,老爺的身子骨也還硬朗,近來正張羅著找師傅給揚兒啟蒙呢。」

朱揚是韓氏所生,比永泰小一歲,朱宜修當時也遣人送了賀禮回朱府,聞言頷首道,「這是大事,定要找個才學好的先生才行,老師的人品是第一位的。教課授業,若是人品不好也會帶壞了揚兒,這一點回去後還請夫人務必要轉告父親。」

「臣婦謹遵娘娘旨意。」

朱宜修笑笑道,「揚兒是父親的老來子,又是朱家的獨苗。但夫人也別太寵溺他。現今咱們家是富貴到了頂點,萬萬不可像那些一味溺愛孩子的人家,仰仗皇家姻親的身份無法無天,將來孩子大了不求上進,那可就辜負父親多年的經營了。」

韓氏聽了,當下點頭道,「娘娘說的極是,臣婦也不敢過分驕縱他,只望他將來也如老爺一般為國效力,不辱沒家門才好。」

她這般明理,頗得朱宜修的好感,道,「夫人能如此想再好不過,難得夫人和本宮談得來,相信揚兒日後肯定會有出息。」

「蒙娘娘看得起,說句不知分寸的話,臣婦昔年初見娘娘,就很喜歡娘娘的溫和大方,也想和娘娘多親近。只是怕娘娘覺得臣婦高攀,才不敢過分親近。」

韓氏這話說的有些沒頭沒腦,朱宜修卻心領神會,擺明是互相合作的試探誠意。說起來的確是,韓氏如今是朱家主母,等朱老爺百年後就是老太太。朱宜修作為朱家的女兒,自然也會多關照娘家,兩人之間沒有矛盾,利益卻是一致的。朱家越好,她們的地位就越穩。

朱宜修含笑不語,韓氏的腦筋清楚,不怪能把姚氏殺得片甲不留。最難得的是,說話並不會老留一截,讓人不耐煩。遂挑明道,「事到如今,本宮也不瞞夫人,當年父親和你的婚事還是本宮牽的線,由族長出面請太后下旨賜婚的。」

見韓氏臉上閃過恍然大悟,想必她自己也曾有過疑惑,為何朱家族長當初會挑中她這個窮書生的女兒。韓氏神情恢復如初,對朱宜修更是恭敬,道,「臣婦能有今日全賴娘娘。」

「夫人客氣了,朱家能有這樣的賢惠主母才是福氣。」朱宜修笑道。

隆冬時節,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雪,皚皚銀白鋪滿紫奧城。除夕之夜的宮廷宴會仍舊擺在重華宮,朱宜修面前的菜餚都是些開胃補身的,她有孕在身,忌口的東西也多。

底下歌舞昇平,一曲舞罷,玄清起身舉杯道,「臣弟恭祝皇兄萬事如意,我大周國泰民安。」

「六弟說得好。」玄凌一飲而盡。

太后看向玄清的目光中也是極溫和的,道,「轉眼清兒也長大了,哀家就等著你娶妻生子,開枝散葉。」

玄清今年16歲,繼承了其母舒貴妃的容貌,正是翩翩風姿少年郎,個性也灑脫不羈,道,「太后,兒臣的心思您是最清楚不過的,必定要找一位心愛之人。」

朱宜修順著太后的話陪笑道,「清河王風姿出眾,將來也得找一位才貌雙全,溫柔嫻淑的名門閨秀才能匹配。」

「皇后說的是,哀家也該替清兒打算起來了。皇后你是他的嫂子,平日裡也要留心,有好的就告訴哀家。」太后贊同道。

朱宜修笑道,「哪裡要刻意留心呢,之前就有好幾位誥命來臣妾這兒替各自的待嫁女兒探口風。清河王的風采不知引得多少深閨芳心傾慕呢。太后若真想挑,只管宣進宮,想來都是不錯的姑娘。」

太后頷首,道,「改日得了空哀家見見。」

朱宜修的眼光在下首掃了一圈,無意中注意到一個妙齡少女眼神癡迷的望著玄清,雙頰暈染開嫣紅,整個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細看後覺得有兩分眼熟,思索一番後猛然記起,她不就是尤靜嫻麼!

隱約記得前世尤靜嫻初見玄清也是在這個年紀,此後便落下了相思病,後來嫁給玄清為側妃,生產時死於甄嬛之妹玉隱的鶴頂紅。

朱宜修暗想與其等日後甄嬛與玄清苟且曖昧,倒不如成全個女兒家的心思。以尤靜嫻的家世做個正妃本就是理所當然的,哪裡需要和一個女婢平起平坐,當真是折了沛國公家的面子。

玄清聽到太后的話,一時有些情急,道,「今日團圓守歲,怎麼竟說兒臣的事了。」

朱宜修掩袖一笑,對玄凌道,「皇上,清河王害臊了,您這個做哥哥的,可得幫著弟弟啊。」

玄凌聞之朗聲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六弟這般人才,哪個女兒家會不動心呢。」

「皇兄怎麼也拿臣弟開玩笑?臣弟先告退了。」說完,玄清匆匆離去。

太后和玄凌知他的脾性,一笑置之並不責怪。

朱宜修懷著孕不宜熬夜,同太后玄凌知會過就先回昭陽殿,心中卻打定了主意,來日找個機會撮合玄清與尤靜嫻的婚事,讓甄嬛再無插足的餘地。

坐在鳳輦上,兩邊的宮人提著燈籠照亮道理。朱宜修倚著扶手,肚子忽然疼痛起來,不禁低叫出聲。

走在身邊的剪秋聽見了,忙道,「娘娘,您怎麼了?」

朱宜修吸了口氣,道,「本宮的肚子……怕是要生了,快回昭陽殿!」

剪秋忙不迭的催轎攆加快速度,另一方面讓繪春去給太后和玄凌報信。

宴上太后正在和欽仁太妃說話,就見繪春跑進來,道,「啟稟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要生了!」

太后一聽也顧不上別的了,立刻道,「哀家要去昭陽殿看看皇后,諸位自便。」

一群人簇擁著太后出去了,剩下的親貴們面面相覷,玄凌留下來主持大局,輕鬆愉快的氛圍中增添了一絲焦灼的等待。

等太后的轎子到了昭陽殿,裡頭已經井井有條的準備妥當,朱宜修被扶進去躺下,外頭以文世清為首的太醫們正小聲斟酌著藥方,有過予灃的經驗,剪秋把一切指揮的有條不紊。

太后坐鎮在殿外的軟椅上,捻著手裡的佛珠,冷靜的看著一切,但是只有指間不可察覺的焦躁,微微洩露出焦急和期盼。宜修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足以讓她的後位徹底穩固。但生孩子是個一隻腳跨進棺材的事情,宮裡才出了芳嬪血崩亡故,宜修能不能平安誕下孩子是一個考驗。

朱宜修只聽見接生婆一個勁兒的叫她用力,她幾乎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到最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見接生婆欣喜的叫道,「生了,生了,是個小皇子!」她才昏了過去。

此刻正值卯時,第一道陽光照在昭陽殿的琉璃黃瓦上,流光溢彩,滿目耀金。

太后和玄凌知道母子平安,樂得簡直合不攏嘴,妃子們都既羨慕又嫉妒朱宜修的好運,身為皇后有兩個嫡子,還有誰的福氣能強過她的。

昭陽殿被賀喜聲淹沒,太后抱著剛出生的四皇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玄凌仔細端詳後覺得這個兒子的長相汲取了他和朱宜修的全部優點,大手一揮,將賞賜又再上了一個台階,原本皇后生子已經是頂天的賞賜了,這樣一來使得昭陽殿的庫房被塞得滿滿當當,再找不出一點縫隙。

予灃和永泰嚷嚷著要看小弟弟,乳母得了太后的同意小心的掀開襁褓給他們瞧了一眼,永泰皺著眉頭道,「弟弟的臉紅紅的,是熱嗎?」

太后被童言逗笑,道,「傻丫頭,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

竹息姑姑在旁道,「太后得了孫子,樂得人都年輕了好幾歲。」

「這樣的喜事,再高興也是應該的。」太后轉而對玄凌道,「宜修辛苦,皇上稍後要多陪陪她,關心她啊。」

「兒臣明白。」玄凌答道。

太后道,「今個兒是大年初一,這個孩子又是在日出之時降生,是個有福氣的呢。」

玄凌也贊同太后的意思道,「母后放心,朕會挑個好字取名。」

予灃和永泰被保姆帶回住所,路上,永泰見予灃沉默不語,問道,「皇兄,你怎麼了?」

「沒什麼……」予灃的臉沒在陰影中。

「有了小弟弟,以後又多一個人陪我們玩了。」永泰道。

「是啊,多了個人,母后今後也要更操心照顧我們。」予灃的聲音平板無波。

「皇兄,你不高興麼?」永泰從小和予灃一道長大,對彼此的心情總能很快察覺。

予灃看了她一眼,道,「你怎麼這麼說?」

「因為從昭陽殿出來就沒見你笑過,聽人家說有了弟弟妹妹都是笑嘻嘻的嘛。」永泰道。

「你笑得這麼樂,就是高興做姐姐了?」

永泰點頭道,「是啊。」

「你又不是頭一次做姐姐,予漓和雲霏不都叫你姐姐嗎?」予灃問道。

「不一樣,他們又不是母后親生的。」永泰不假思索的答道。




☆、賜婚

新春佳節的餘慶尚未散去,因而四皇子的滿月宴格外隆重。滿朝文武紛紛上書慶祝皇帝得了嫡子,種種溢美之詞讓玄凌心情大好,看什麼都格外順眼。

朱宜修坐在玄凌身邊,產後恢復的不錯,她今日面色紅潤,頭上的鳳釵銜著紅寶石盈盈閃爍著,更添了成熟的風韻。底下的妃嬪們接連說著好話恭賀,唯獨華妃沉默不語,打扮華麗,眉宇間卻有一絲黯然,大約是觸景傷情。

與她一排席位的愨妃和欣貴嬪各自帶著予漓和淑和,四歲的予漓很老實的坐在湯靜言身邊,碗裡堆得全是菜,埋頭苦吃;一歲多的淑和正在牙牙學語,躺在呂盈風懷裡好奇的看著周圍的人和事。

端和夫人則帶著予濂和肅妃坐在一起。予濂在齊月賓的悉心照顧下,不再病怏怏的,兩邊臉頰也長了肉,雖然不是很機靈也是憨厚可愛的模樣。

「皇后產後要多多調養,養好了身子骨才把後宮的擔子重新挑起來,讓皇帝專心前朝沒有後顧之憂啊。」太后興致很高,和顏悅色的望著朱宜修。

「臣妾銘記太后教誨。」

太后著急看孫子,道,「快把四皇子抱來給哀家看看。」

乳母把孩子抱來,小傢伙長得白白胖胖,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太后愛不釋手,道,「瞧著老四哀家就想起皇帝小時候,跟老四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過老四比皇帝那會子乖巧多了。」

玄凌陪笑道,「多久前的事情了,難為母后還記得。」

「皇帝,你之前可答應哀家給老四取個好名字,今個兒滿月,你可想好了?」太后極是喜愛這個孫子,可不願意他受委屈。

玄凌笑道,「母后的話朕豈敢不遵,揀了許多才擇出一個好的,四皇子取名『予濤』,如何?」

「嗯……」太后聞言緩緩頷首,道,「予濤,這個名字不錯,皇帝有心了。」

「臣妾代予濤謝皇上恩典。」朱宜修起身謝恩。

玄凌伸手免禮,道,「快坐下,他是朕的兒子,為人父替自己的孩子取名理所應當。皇后你可是有功之臣,別太拘泥禮數了。」

朱宜修淺笑,「多謝皇上。」

「皇上,這四皇子長得好模樣,又是生在大年初一,將來必定是人中龍鳳,棟樑之才。」曹琴默恭維道。

「琴默說的好。傳旨,芬儀曹氏久侍宮闈,溫良恭謹,晉正四品容華。」玄凌隨口一句,才剛做了一年多芬儀的曹琴默立時壓過了同席的德儀馮若昭。

此話一出,其他人暗自後悔怎麼沒在剛才也說兩句好話,白白叫曹琴默拔得頭籌。

曹琴默此人善於察言觀色,抓準時機出手,加上又沒有前世華妃的壓制,還未生育就已封容華。坐在上首的朱宜修不著痕跡的瞥了眼馮若昭,只見她神色淡然,還舉杯向曹琴默道賀,不見一絲嫉妒表情。

男人喜歡懂事的女人,但是正經過頭難免就乏味了。馮若昭再這個樣子,很快就會被玄凌徹底拋到腦後,泯然於眾。曹琴默爬得太快也會引來別人的不滿,朱宜修作為皇后,保持後宮平衡是第一要務。

果然華妃在曹琴默獲封旨意的第一時間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這點也沒漏過朱宜修的眼睛。

朱宜修對曹琴默道,「既然封了容華,往後要更盡心侍奉皇上,切不可驕矜自滿,忘了本分。」

「臣妾謹記皇后教誨。」曹琴默收斂道。

太后抱著四皇子不撒手,連朱宜修這個做娘的都沒輪上。坐在宜修身邊的永泰機靈的跑到太后身邊撅著嘴,撒嬌道,「皇祖母,您老抱著小弟弟,叫我們都沒法看了。」

太后一怔,忙笑道,「是哀家一時高興,忘了,快點把四皇子抱去給皇后,她才出了月子,孩子也沒正經看過幾眼呢。」

朱宜修刮了下永泰的鼻子,後者吐了吐舌頭依偎在她身邊。乳母把孩子交到朱宜修的手裡,望著粉團兒似的小兒子,她眸中儘是母親的溫柔。

予濤在襁褓裡也不甚老實,揮動著兩隻小胖手,捉住朱宜修的手指。永泰好奇的伸手碰碰予濤的臉蛋,小胖子很不高興的哼哼,嘴角流出水漬。

永泰見了叫道,「母后,弟弟流口水!」

朱宜修嗔道,「大驚小怪的,當心嚇到予濤。你老是去惹你弟弟,他還小,不會說話就只能流口水了。等他再大些就不會了」

「哦……」永泰拖長了音調,在朱宜修身邊乖乖坐下不再亂動。

朱宜修見予灃沒動靜,道,「灃兒,來見見你弟弟。」

予灃遲疑了片刻,磨磨蹭蹭的到朱宜修身邊,看了一眼,說道,「弟弟好胖。」

「說的儘是孩子話,你弟弟才多大,以後等他有你這般年紀也不會胖的。」朱宜修笑著摸摸長子的臉蛋。

「灃兒是兄長,往後要多照顧弟弟啊。」玄凌道。

予灃回禮,「兒臣牢記父皇教誨。」

朱宜修見予灃興致缺缺,想著別是以為有了弟弟就忽略了他,提醒道,「你們兩個都是母后的兒子,母后一樣心疼。將來你們兄弟要和睦相處,互相扶持,記住了嗎?」

予灃的表情有一絲被說中的郝然,說話的語氣也不像剛才的應付,誠懇道,「兒臣知道,母后放心。」

滿月宴過後,六宮大權重回朱宜修手中。

華妃近來安分多了,大約是因為玄凌在朝上申斥彈劾慕容世松居功自傲,行事不當,藉機削了他的權交由其他幾個將領。沒了資本,華妃也不像過去那般眼睛長在頭頂上,變得低調起來。

太后的空閒時間很多,見到朱宜修後位穩固,玄凌在前朝也愈發得心應手,不需要她再多操心,開始張羅起玄清的婚事。

比起十三歲就納妃的玄凌,玄清到現在連個王妃人選都沒有。舒貴太妃當初將玄清交給太后撫養是為了保全兒子的性命,自己則離宮出家修行。太后對玄清並無苛待,衣食住行皆有過問,凝暉堂裡也從來不缺少珍品貢品。如今玄清已經長大成人,自然要再給他找一門好婚事,方能善始善終,不落人話柄。

朱宜修便被宣到頤寧宮,行過禮就聽太后道,「哀家今日找你來是為了老六的婚事,他也不小了,該找個人定下來了。」

「可是聽六王的意思,似乎還不想這麼早就成家……」朱宜修欲擒故縱道。

太后不以為然,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還年輕,有些新奇想法很正常,倘若我們真的由他去,那才是做錯了呢,哀家也沒法子跟先帝交代。」

朱宜修道,「母后說的是,是兒臣糊塗了。」

「不怪你,哀家知道你忙,三個孩子要照顧,外加後宮裡那麼一大攤子事,分*身乏術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清兒是皇帝的兄弟,他生母又已是方外之人,你這個做嫂子的少不得要多費心了。」太后道。

朱宜修很謙虛的回道,「母后這話折煞兒臣了,兒臣怎麼敢當呢。母后想為六王做主是好事,六弟也確實到了自立門戶的時候。朝中的名門閨秀不少,盡可以挑個知書達理的,替六弟打理內務。」

太后頷首,道,「這話極是。哀家找你來就是想問問,目前朝中哪些大人家有可堪匹配的待嫁之女?」

朱宜修思忖片刻,道,「人選是有幾個,鄭國公家的,禮部尚書家的女兒都到了出嫁的年紀,」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對了,還有沛國公家的女兒,聽說是極好的。」

前兩個人選太后都不滿意,道,「禮部尚書董維良是個老古板,教出來的女兒多半也是木頭一個,以清兒的性子定然是看不中的;鄭國公家……也不好,這兩個都不行。」

太后不說鄭國公家哪點不好,因為鄭國公家的老夫人和先帝廢後夏氏乃是遠親。朱宜修故意說這兩個人選,早就篤定太后是絕對看不上的。

太后道,「沛國公是朝中的元老,一貫都是家風清明,想來對女兒的教養也不會疏忽。你找個日子宣進宮來給哀家瞧瞧。」

「是,兒臣知道了,回去就準備宣召。」

兩日後,沛國公夫人沈氏帶著女兒尤靜嫻到頤寧宮內拜見太后。

「臣女見過太后,恭祝太后千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尤靜嫻婷婷裊裊,打扮得清雅端莊。

太后對她的第一印象不錯,道,「走上前來,讓哀家仔細瞧瞧。」

尤靜嫻又是一福,才慢慢走過去,臉上帶著些許矜持的笑意。太后細細看了,柳眉櫻唇,卻不會給人輕浮之感,行動之間張弛有度,的確是個極好的。

看向朱宜修道,「你說的不錯,是個好姑娘。」

「母后看得中就成。」朱宜修陪笑道。

「今年多大了?」太后和善的問尤靜嫻道。

尤靜嫻口齒清晰的答道,「回太后,臣女上個月剛過及笄。」

「那就是成人了。」太后點頭,道,「模樣也生得標誌,可有婆家了?」

這種問題女孩兒家自己回答是很失禮的。尤靜嫻聽了,忍不住微微臉紅,垂頭不語。

沈氏忙道,「回太后,小女還不曾定下人家。」

太后是故意這麼問,為的是看看尤靜嫻是否端莊穩重,見她儘管有些羞澀,卻不是矯情,很有大家風度,遂道,「沛國公的好家教,教出來的孩子是不愁的。」

「臣女不才,謝太后謬讚。」尤靜嫻答道。

太后半真半假的問她,道,「哀家就喜歡你這樣懂事的姑娘,要是留你在哀家這裡住些天你願意嗎?」

沈氏大為緊張,生怕女兒回答不好,但尤靜嫻只是在初聽這話時愣了片刻,然後神色自如的答道,「回太后,臣女不敢。」

「為何不敢?」太后好奇道。

「臣女怕失了禮數,惹太后生氣。」

太后聽後大悅,笑道,「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就說明你是個乖巧的孩子。」對沈氏道,「國公夫人教導有方啊。」

「太后誇獎了,別慣得她小孩子家驕傲。」沈氏也很得意女兒的聰慧,但謙虛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太后又接著再問了尤靜嫻平日有些什麼愛好,讀過什麼書之類的話。後者一一回答,沒有絲毫膽怯或者結巴。

太后心中對尤靜嫻十分滿意,覺得跟玄清簡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對這門婚事也是贊同了八,九分,道,「你們難得進宮一趟,這會子正要傳午膳,也不必餓著肚子出宮,就陪哀家一道吧。」

沈氏和尤靜嫻都跪下謝恩,道,「謝太后恩典。」

傳膳之際,玄清來了,他每個月總有幾天要陪太后進膳,這也是為什麼朱宜修特意選在今天讓尤靜嫻進宮的原因。

「兒臣給太后請安。」

見到玄清,太后越發高興,道,「清兒快坐下,哀家一直等著你呢。」

「太后今日可是格外高興啊。」朱宜修笑道。

「當然,難得有個出色的女孩子陪陪哀家。清兒,還不見過沛國公夫人和小姐。」

沈氏和尤靜嫻也起身還禮。見到心上人,尤靜嫻的聲音中也帶上了一絲羞怯,道,「見過六王。」

「免禮。」玄清頭一次見到美貌佳人,又沒有甄嬛作比較,也是溫文爾雅。

用過午膳,太后道,「哀家剛才吃多了些,這會子想出去走走,夫人可願意一道?」

沈氏自然不會拒絕,她也看出來太后對女兒的滿意。沛國公府聽著是光鮮,但是按著朝廷體制,五代後便不再延續,玄凌是大周的第四位皇帝,再有一代就該到頭了。可若是和天家結下姻親,就得另說了。

「清兒,尤小姐頭一次來宮裡,你代哀家好好招待人家。哀家之前聽你說得了幾副好畫,尤小姐也是飽讀詩書,你們年輕人不妨聊聊。」

「兒臣遵命/臣女遵旨」

聰慧的尤靜嫻顯然在玄清面前表現優異,玄清對她也很是中意。

太后探過玄清口風,和玄凌提了提,玄凌看家世人品都相配,太后也滿意,大筆一揮,直接一道賜婚聖旨發下,將沛國公嫡女尤氏許配與清河王玄清為正妃,擇吉日成婚。

朱宜修得知這個消息後,望著殿外花園內開得正艷麗的牡丹,愈看愈覺得絢麗多姿,合人心意。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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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養

天氣漸漸熱起來,紫奧城各宮都用上了冰塊。

因早晨去給太后請安時,聽太后提到玄凌近來不思飲食,神情頗多焦慮。回到昭陽殿後,朱宜修便叫人備了些清熱解毒的飲食準備送去儀元殿。

李長見到朱宜修忙不迭的上前行禮道,「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

朱宜修對這個玄凌身邊的大總管一向客氣,道,「起來吧,皇上在裡頭嗎?」

「回娘娘,皇上正在裡頭批折子呢。」

「那本宮進去看看。」

李長想了想提醒了一句,道,「娘娘,皇上近來忙於國事,奴才瞧著嘴角都燎泡上火了,御膳進得也不多。無奈奴才人微言輕,還請娘娘好好勸勸皇上保重身子啊。」

朱宜修聽後道,「難為李總管的一番心意,本宮記下了,自會勸皇上保重龍體。」說完後瞥了眼剪秋,後者會意的拿出一個荷包塞給李長,道,「我們娘娘賞你對主子的關心。」

殿外不宜拖拖拉拉,李長很爽快的把荷包塞進袖子中,笑得更恭敬道,「謝娘娘賞。」

朱宜修笑而不語,搭著剪秋的手進入儀元殿。前世李長也替甄嬛出了不少力,還和甄嬛身邊的槿汐結為「對食」,給甄嬛通風報信。如今的槿汐早兩年就死在慎刑司中,想再翻出浪花來也不可能了。

「臣妾給皇上請安。」

「你怎麼來了?」玄凌道。

「臣妾聽說皇上近來只顧著朝政,人都瘦了一大圈,心裡擔心就過來了。皇上不怪罪吧?」朱宜修坐到玄凌下首的椅子。

玄凌搖頭笑道,「肯定是李長那個多嘴的奴才胡說,朕回頭記得要教訓他才行。」

朱宜修聞言,道,「底下人也是關心皇上的龍體,皇上的身體關係著天下社稷,稍有差池他們也擔待不起啊。」

「朕知道。」

「臣妾看皇上真是瘦多了。國事繁重,皇上每日都要處理四五個時辰,再吃得那麼少身子如何撐得住呢?」朱宜修把一個擔憂丈夫的賢妻良母表現得淋漓盡致,「連太后看到皇上去請安時都忍不住心疼了。」

玄凌聽了這番關心感到熨帖無比,道,「朕知道,只是御膳吃來吃去也沒個新花樣,著實沒有胃口。」

朱宜修一個眼色,在旁的剪秋送上一盞食盒。她道,「臣妾宮裡的小廚房新做了些點心,皇上不妨嘗嘗,吃飽了才有力氣接著處理事情啊。」

玄凌道,「你是哄孩子哄多了,把朕也當成孩子哄了。」

朱宜修含笑道,「皇上是一國之君,臣妾哪裡敢把您當孩子哄呢。」頓了頓,道,「不過,這挑食的毛病倒是有些孩子氣。」

玄凌也笑道,「難為你賢惠,正巧朕也有點餓了,你都做了些什麼?」

朱宜修親自把盒子裡的碗碟鋪開,道,「水梨西瓜羹,桂花藕粉糖糕,芝麻涼團。都是清熱消暑的點心,吃著也不會太油膩,皇上嘗嘗。」

玄凌嘗了口水梨西瓜羹,這羹的品相呈現淡淡的紅色,味道酸甜爽滑。頓時胃口大開,就著羹吃了兩塊糖糕,還有一塊兩團。吃完後,李長送來沏好的茶,玄凌漱了口,道,「手藝不錯,你有心了。」

「皇上喜歡就好。瞧皇上這些天日日都忙到三更半夜,朝政大事要緊,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朱宜修道。

玄凌道,「你不懂,朝廷考察各省官員的審核就在這幾日裡,一封封折子朕都要仔細看過,挑選可造之材。」

朱宜修聽了,忽然想起孟家的長子之前中了進士外放益陽知縣,不曉得此次是否也回京了。後宮不能過問朝政,就算她是皇后也不能說太多,遂道,「臣妾不懂這些,這時候予濤大約午睡醒了,臣妾還要回去照顧他就不陪皇上了。」

玄凌點頭道,「孩子要緊,你先回去吧,朕得了空就去看你們。」

出了儀元殿,朱宜修坐在轎攆上想著要派染冬去打聽一下孟啟泰的事情,回到昭陽殿,正想叫染冬來,照顧予濤的乳母芸娘急急忙的跑進來,道,「娘娘,不好了,四皇子突然發起高熱!」

這下,孟家的事情立刻被朱宜修拋到九霄雲外,跑到偏殿一看,果然予濤臉色潮紅,嘴裡還不時的哼哼,朱宜修立刻道,「快去宣文太醫來!」

剪秋飛奔著去請人,朱宜修看向芸娘,語氣也變得嚴厲,道,「皇子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燒起來,你怎麼照顧的?」

芸娘趕忙跪下道,「奴婢不知道,只是早些時候大皇子和帝姬來看過四皇子……」

「予灃和元安?」朱宜修聽了也是一頭霧水,對繪春道,「去把大皇子和帝姬給本宮叫來,大皇子今兒在書房告訴師傅晚些再補上功課。」

「你先下去,等本宮問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再來和你算賬。」朱宜修揮揮手打發了芸娘。

芸娘沒敢再多話,低頭退出去了。朱宜修摸摸予濤的臉蛋,觸感有些濕潤,再仔細探了探他的脖頸,發覺也有水漬,不禁蹙眉。

「文太醫,四皇子怎麼樣?」朱宜修緊緊看著文世清。

後者在診脈之後,略微考慮片刻,答道,「娘娘,四皇子這是著涼所致,並無大礙,還請娘娘不用擔心,微臣開服方子讓皇子喝下就能痊癒了。」

「著涼?」朱宜修愈發疑惑,道,「怎麼會著涼的?」她明明叮囑過芸娘不允許用冰給予濤降溫只能打扇子,免得他人小禁不住,怎麼還會著涼。

「回娘娘,若是掛著汗珠去吹風就很容易著涼,依微臣之見,應該是有人給四皇子用濕帕子降溫,再抱著他到外頭吹了會兒風才會導致皇子突然高熱。」

「他才四個月,若是吃藥會不會有問題?」朱宜修問道。

文世清語氣篤定,道,「娘娘放心,微臣會斟酌最妥當的方子煎藥給皇子服用,發了汗就沒事了。」

「那有勞文太醫了,剪秋,送太醫出去開方子。」

朱宜修坐在榻上,望著搖籃裡的發熱昏睡的予濤,心疼不已。這時,予灃和永泰來了,朱宜修看了看周圍侍候的人,沉聲道,「你們都先出去,叫了再進來伺候。」

待屋子裡只剩下母子四人,朱宜修問道,「你們兩個今天是不是來看過濤兒?」

予灃和永泰對視一眼,答道,「……是。」

「那有沒有抱他出去吹風?」

永泰看了眼予灃,朱宜修道,「別看你皇兄,看著母后答話。」

永泰有些膽怯,聲音也變小了,道,「……是。」

朱宜修看向兩個孩子,道,「是誰的主意讓抱著濤兒出去的?」

永泰咬著嘴唇,半晌,予灃開口承認道,「……是兒臣的主意。」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才四個月,連冰塊母后都不敢讓他用,你居然抱著他出去吹風。他現在生了病,你這個當哥哥的預備怎麼辦?」朱宜修壓著怒氣道。

予灃跪下道,「是兒臣不好,還請母后原諒。」

朱宜修清楚予灃一直在心裡擔心會被予濤比下去,此刻更是不免被怒火影響的思路,道,「母后之前就和你說過,你和你弟弟是一母同胞,母后不會偏疼哪個。你這樣做是故意的嗎?」

「母后,其實……」永泰見到予灃低頭不語,忍不住說了句。

「母后在和你皇兄說話,你先別插嘴。」朱宜修橫了永泰一眼,後者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

予灃跪著不作聲,朱宜修也不想和他耗時間,道,「好了,你弟弟現在也病了,再追究也無濟於事。明天起你除了去書房都待在屋子裡閉門思過,想清楚以後該怎麼做事再來和母后說。你們兩個都退下吧。」

「兒臣告退。」予灃低著頭連頭都不抬就直接走了。永泰欲言又止,但看到朱宜修的臉色也沒膽子辯白,也跟著走了。

看著兩個孩子出去,朱宜修疲憊的靠在案上,她要操心的事情夠多了,現在連自己的兒女都不讓她省心。她從小被柔則壓制,當然也明白被人忽略的感受,但是決不允許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

「娘娘,藥來了。」剪秋端著藥碗進來。

朱宜修趕忙收拾心情,恢復正常的神情,道,「讓本宮親自喂。」

予濤還太小,喝了一口苦藥就鬧著不肯再張嘴,哭個不停。朱宜修只能抱著他柔聲哄,等到他安靜下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藥全都給他餵下去,還要注意不讓他吐出來,直到天都黑了才消停。

剪秋
扶著朱宜修回到內室,道,「娘娘,您也別太擔心了,小孩子生病是難免的。奴婢剛才看到大皇子走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本宮又哪裡希望罵他,實在是他做事不知輕重。這次只是濤兒發燒,若不叫他有個教訓,下次還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亂子來。」朱宜修發覺自己真的搞不懂予灃,她親生的兒子什麼時候也會學會對她掩藏心事了?

剪秋勸道,「娘娘,大皇子才八歲多點兒,孩子毛手毛腳也正常,您也別太責怪他了。大皇子這會兒沒準正傷心呢。」

「等濤兒的病好轉了,本宮會去找灃兒談談。」朱宜修看向自己的心腹,道,「他們兩個是親兄弟,本宮真的不希望他們之間有什麼嫌隙啊,剪秋,你明白嗎?」

「奴婢明白,娘娘的苦心相信大皇子也會懂的。」

芸娘精心看護過了一晚,將功折罪,第二日予濤的熱就退了大半,朱宜修也沒有再責怪芸娘,小懲大誡,罰了她一個月的月錢以示警告。

太后對予濤是極為疼愛的,知道他病了,一大早就趕來看望。見到朱宜修語氣中多了幾分責備,道,「怎麼回事?哀家聽說老四發高燒,你這個當娘的也太馬虎了,照顧自己兒子也這麼不用心嗎?」

「兒臣疏忽,請母后息怒。」朱宜修跪地請罪道。

太后餘怒未消,道,「都是你的兒子,你也不要厚此薄彼,只顧大的不顧小的。」

朱宜修聽了縱有不滿也不能和太后較真,只能啞巴吃黃連,賠罪道,「是兒臣的錯,兒臣以後會小心的。」

「濤兒現在怎麼樣了?」

「回母后,已經退了燒,正在睡著呢。」

太后沒再理她,起身去偏殿看望。見到予濤前幾日還是圓圓胖胖的,可才一夜,似乎都瘦了一大圈。

心疼孫子的太后有了個主意,道,「皇后你平時要主持後宮,又要照顧三個孩子,忙不過來也是有的。既然予濤的病沒有大礙了,不妨搬到哀家那兒住些日子,由哀家照顧。」

朱宜修一聽,立刻道,「兒臣豈敢勞煩母后,母后該是安享清福的時候,怎能為了小輩勞累呢?兒臣還請母后收回成命。」

「哀家成日閒著幫你帶孩子,為你分去些擔子有什麼不好嗎?還是說你覺得哀家會對濤兒不好?」

「兒臣不敢,太后的話折死兒臣了。」

太后道,「哀家這個做祖母的照顧自己的孫子談不上勞累,成日裡除了念佛為皇帝祈福也沒有旁的事情可做。有了濤兒還能讓哀家的日子充實一些。」

「可是濤兒他還小,離不開臣妾……」

太后打斷朱宜修的話,道,「哀家只是抱他去頤寧宮住一段時間,你隨時都可以來看他。就這麼定了,等下叫乳母保姆都去頤寧宮。」

朱宜修見事情無可轉圜,只能應道,「兒臣遵命。」

太后走後,剪秋扶著朱宜修起身,見她沉默不語,擔憂道,「娘娘……」

朱宜修深吸了口氣,聲音平穩的說道,「去叫人準備吧……把四皇子送去頤寧宮,讓芸娘跟著。」

剪秋見她神情異樣,道,「娘娘,您別傷心,太后說了是住一段時間,會把四皇子再送回來了。」

朱宜修苦笑一聲,道,「但願如此……」

皇城之外,大週三年一朝覲考察,由吏部會同都察院進行,考察結果奏清皇帝定奪。對於外放的官員來說,考評優異意味著調任升職,更上一層樓。

孟啟泰在時任益陽縣令三年後重返京都,他絕不會知道自己將會引發一場官場的地震。




☆、融冰

「娘娘,都二更了,早些安置吧,明兒還要隨駕去太平行宮呢。」剪秋勸道。

朱宜修歎了口氣,揮手道,「你先去吧,本宮還不睏,等會再睡。」

剪秋心知她是思念予濤,道,「娘娘,奴婢知道你的心事,可您也不能累著自己啊,要是有個什麼,還有大皇子和帝姬要照顧呢。」

提到另外兩個孩子,朱宜修道,「本宮記得他們這些日子每日來請安都是態度生硬,匆匆應個卯就走了。再不像以前那樣粘著本宮,本宮竟也不知道怎麼會成這樣……」

「娘娘,孩子大了,有些自己的心事是正常的,過些日子就好了。您別多操心了。」剪秋寬慰道。

朱宜修苦笑道,「也罷,等明日安頓下來本宮找時間好好和他們聚一聚。」

玄凌在菊湖雲影殿內召眾人乘涼閒坐,正在飲宴之時,曹琴默忽然捂著口發出難受的聲音。

「曹容華是怎麼了?」朱宜修見她嘔吐的模樣,結合前世的情況猜測多半是懷著溫儀了。

曹琴默好受一些起身道,「嬪妾失禮了,還望皇上皇后恕罪。」

「本宮瞧你臉色不好,還是找太醫來看看吧。」朱宜修傳了當值的太醫來。

太醫在診脈之後,對著玄凌作揖,道,「恭喜皇上,容華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玄凌聽後甚是高興,道,「果真嗎?」

「微臣不敢胡言。」

「好。好。」玄凌喜出望外,皇家的子嗣越多越好,遂道,「傳旨,晉容華曹氏為從三品婕妤。」

曹琴默忙謝恩,玄凌道,「別多禮數,你的身子重要。」又張口朝李長吩咐,道,「去換梅子湯來,菜色也都換上新的。」

底下人一一照辦,縱然曹琴默是善於隱藏情緒,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幾絲得意。

華妃勾起嘴角,別有語意道,「曹婕妤瞞得一絲不漏啊,都三個月了才說出來,還真是用心良苦。」

曹琴默有些赧然,垂首答道,「實在不是嬪妾有意隱瞞。,起先雖有過不舒服,嬪妾以為只是天熱不思飲食,所以才沒有煩勞太醫來看。」

「懷胎又不是肚子疼,婕妤也真夠粗心大意的。知道的當婕妤是沒經驗不曉得,不知道的還以為婕妤是害怕才不敢確認呢。」

華妃的話裡有深意大家都聽得清楚,玄凌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道,「琴默初有孕,你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臣妾哪裡敢計較,只是為皇上的龍胎著想。」華妃委屈道,「曹婕妤年輕不曉事,幸虧上天庇佑龍胎才沒有事,萬一有個好歹,豈不要走了臣妾的老路……」說到最後眼中隱隱浮現淚光,令人不勝憐惜。

玄凌聞言,眼神驟然一軟,傷痛、愧疚、同情、憐惜、戒備,複雜難言。道,「朕並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也不要傷心了。」

「臣妾失態了,皇上莫怪。」華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眼波流轉,情意綿綿的望著玄凌。

朱宜修道,「曹婕妤有孕,你們這些伺候的人更要加倍用心伺候,不得有閃失。否則本宮決不輕饒。」

以音袖為首的煙爽齋奴婢們齊齊應聲。

「說來馮德儀和曹婕妤一道進宮的,怎麼曹婕妤都有好消息了,馮德儀還沒動靜呢,可要加把勁兒才行啊。」煦嬪李氏道。

棠梨宮因為芳嬪亡故,原本住在裡頭的李氏嫌晦氣就求了玄凌讓她搬出去,玄凌不管這種小事,隨□由朱宜修辦理。朱宜修早在馮若昭晉為德儀時就讓她搬出了宓秀宮住進暢安宮的寧馨居,不必再仰人鼻息,受慕容世蘭的氣。

見玄凌開口,朱宜修斟酌了許久決定讓李氏搬到澄瑞軒,和馮若昭做鄰居。她之所以這樣做也為了刺激馮若昭,李氏自從大封後拚命討好玄凌也已經晉為煦嬪,性子也變得驕縱,時常耍些小手段作弄馮若昭。

後宮裡沒有恩寵便是六宮皆可輕賤,馮若昭現在還沒想通,可天長日久能一直忍下去嗎?

馮若昭靜靜的說了句,「大約是我的德行還不夠,所以上天不曾賜下福蔭。」

這話明為自貶,實為暗諷。德行這回事本來就虛無,真論起來,兩個人都沒孩子,德行都不夠,誰也別說誰了。李氏自以為得寵就能奚落馮若昭,卻不想被對方諷刺了,一時就有些下不來台,悻悻道,「姐姐是皇上親封的德儀,哪裡會有德行不夠這一說呢?」

馮若昭輕柔一笑,道,「多謝妹妹誇獎,妹妹能得皇上看中自然也是好的。」

「好了,都是自己姐妹也不用誇來誇去的。眼瞧著明年又要選秀了,到時候更熱鬧。在座的人服侍皇上都不短了,愈發要和睦才能為以後的姐妹做榜樣啊。」朱宜修一句話直接叫李氏熄火。

口舌之爭有什麼用,博得玄凌長久的寵愛才是第一要務。

除了朱宜修之外的諸妃都安靜下來,幾個有孩子的妃嬪倒還神情淡定,迄今無子的華妃不免一怔,而馮若昭也垂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後宮裡的女人就和御花園的花兒一樣,謝了還會再開,永遠不會缺少新鮮的顏色。

散席後,朱宜修去了太后那兒,予濤正醒著,躺在搖籃裡,伸著手去抓欄杆上垂下來的穗子。她多日未見兒子忍不住眼圈一紅,又趕緊掩去了,生怕讓太后見了惹出不必要的是非。

「兒臣給母后請安。」朱宜修眉目溫順,下拜行禮。

太后歪在榻上,語氣平和道,「起來吧。」

朱宜修起身,道,「這寢殿是月前才翻修完畢的,母后還住得慣嗎?」

「住哪裡都一樣,哀家也沒有挑剔的,有勞皇后掛念。」太后掃了眼宜修,見她臉色如常恭敬,並沒有一絲憤懣和怨氣,暗暗心驚朱宜修的涵養功夫愈發好了。

朱宜修淺笑,道,「母后言重了,皇上注重孝道,兒臣又是皇后,怎能不盡心盡力呢。」

「你一向識大體,哀家把濤兒抱來,你可有怪哀家叫你們母子分離?」太后裝似不經意的一說。

「母后這話兒臣不敢領受。母后是長輩,長輩的決定身為媳婦哪敢有怨言,是四皇子有福氣才能叫母后喜愛,兒臣還盼望母后的福氣能庇佑四皇子。」

太后頷首道,「你明白就好,皇子是你生的,就算養在哀家這裡也是你的兒子。你是朱家的女兒,哀家也是朱家的女兒,都是為了家門興盛,哀家不會做那些自傷心肺的事情。」

「兒臣明白。」

「你們母子有幾天沒見了,好好聚聚吧。」太后放行道。

朱宜修忍著怨氣謝恩,想見自己的兒子還要先經過別人的同意。但現在她手上還缺少武器,不能馬上和太后撕破臉,只能拚命忍耐。

「濤兒,濤兒,我是母后啊……」朱宜修抱起兒子親暱道。

小傢伙望著她露出了可愛的微笑,呀呀叫著,讓朱宜修不自覺的漾開笑容。朱宜修把臉貼向兒子的臉蛋,感覺到柔軟的小手觸碰著自己的面頰,眼淚悄悄滑落。

回到光風霽月殿,繪春道,「娘娘,大皇子和帝姬等您好久了呢。」

朱宜修進到內殿,永泰見到她立刻放下手上的點心,抹了把嘴,站得筆直,道,「給母后請安。」

無奈的遞了碗茶過去,朱宜修道,「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了再說話。」

永泰喝了茶,怯生生的叫了聲,「母后……」

朱宜修剛離了予濤,見她也這般疏遠自己,一時情難自禁,摟住她道,「沒良心的小東西,才幾日就不理母后了?」

永泰雙手抱著朱宜修的脖子,急急道,「母后別傷心,元安沒有不理母后,元安最喜歡母后了。」

朱宜修這才展眉,親了親她道,「你還知道我這個母后,這幾日你和你皇兄見到母后為什麼都生疏了,叫母后好一陣傷心。」

永泰緊緊摟著朱宜修的脖子,道,「沒有,沒有,是元安不好,母后別傷心了。母后傷心,元安也想哭了。」說著也親了朱宜修一口。

朱宜修把她抱到膝上,看向站得稍遠些的予灃,招手道,「你呢?母后前些天說話重了些,你可是記仇了,不預備再理母后了嗎?」

予灃聞言眼神有些鬆動,抿著嘴唇不知道該不該挪動上前。

朱宜修也沒有生氣,只是靜靜望著他。予灃到底還是沒能抵抗慈母的眼光,扎進朱宜修懷裡,悶聲道,「母后,兒臣,兒臣不是故意的……」

摟緊予灃,朱宜修道,「母后知道,那天是母后不好,母后不該那樣說你,是母后不好……」

予灃道,「母后,兒臣不是有心讓弟弟發燒的,是兒臣想著天熱,芸娘老把弟弟關在屋子裡,就故意找人支開了她……兒臣怕弟弟中暑,所以才……」

朱宜修親親他道,「母后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母后那天急了才語氣那麼重,是母后沒有問清楚就責怪你,是母后不好……」

永泰突然跪下來,驚了朱宜修一跳,道,「元安,你怎麼了?」

「母后。」永泰紅著臉,道,「那天是我出的主意,我要皇兄抱小弟弟出去的。我,我不是有心的,您別怪皇兄,是我不好……」

朱宜修歎了口氣,看向予灃,道,「你妹妹說的是真的嗎?」

予灃沉默了一會兒,短促的點了下頭。

「為什麼那天不跟母后說呢?母后錯怪了你,你也不辯駁嗎?」朱宜修把予灃的雙手包在掌中。

予灃回答道,「母后教兒臣保護妹妹,兒臣不想讓母后責罰妹妹,兒臣沒有盡到兄長之責確實有錯,不乾妹妹的事情。」

朱宜修把予灃摟進懷裡,抵著兒子的額頭,道,「好孩子,母后就知道灃兒是個好孩子。」過了會兒,對永泰道,「元安你起來吧,別跪著了。」

永泰小心翼翼的起身,可憐巴巴道,「母后,原諒女兒這一回吧,女兒再也不敢了。」

朱宜修摸著她的小臉,道,「母后沒有怪你,也不會怪你的皇兄。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關心弟弟是好事。母后不會責怪你們的。」

永泰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依偎在朱宜修的身邊。

朱宜修抱著兩個孩子道,「母后要告訴你們,你們關心弟弟是好事,但是以後別再自作主張。芸娘是你弟弟的乳母,你們把她支走了,萬一發生什麼事情她是要受罰的,你們明白嗎?」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齊聲答道,「明白了。」

「明白就好。」朱宜修欣慰的笑了,轉而又有些憂愁,道,「只怕你們想再看看弟弟也不容易了,他現在在你們皇祖母那裡,連母后也不能常去見他。」

「皇祖母為什麼要搶走弟弟?」永泰道。

朱宜修提醒道,「不能說『搶』,你皇祖母是喜歡你弟弟知道嗎?」

「哦……」永泰點點頭,但臉上還是有疑問。

「母后,您哭過了。」予灃用手抹去朱宜修眼角的淚痕。

朱宜修忙掩飾道,「剛才風沙瞇了眼,沒什麼的。」

「兒臣知道,你想弟弟。」予灃認真的看著朱宜修說道。

朱宜修把頭和兒子的靠在一起,道,「你這個孩子聰明的過分,母后什麼也瞞不過你。」

「兒子不喜歡母后難過,皇祖母總為難母后,兒子也不喜歡她。」

「住口!」朱宜修聲音一冷,道,「這話你不許再說。她是你的皇祖母。叫你父皇知道你剛才說的話,會有什麼後果你想過嗎?」

予灃抿緊了嘴唇道,「兒臣會孝順母后的,母后不必太思念弟弟。以後兒臣出息了,會讓皇祖母把弟弟還給母后的。」

朱宜修道,「母后知道你的孝心,母后有你這個兒子是最大的福氣。」

「還有我,還有我,我也孝順母后的。」永泰不甘示弱道。

「對,還有你。」朱宜修被逗笑了,一手一個摟著他們,道,「你們都是母后心愛的孩子。」

連日來的冰霜在親情的暖意中溶解消散。




☆、起風

孟啟泰的妻子祝氏是戶部六品主事的女兒,這次隨丈夫一道回京便暫時住在娘家,也算是省親。

祝家的人口簡單,只祝氏一個獨生女兒。祝母身體不甚好,祝氏未嫁時便代母處理各種大小事務,出了閣就全靠家裡的管家照應,如今她回來少不得要幫襯娘家打理瑣事。

身邊的丫鬟平心進屋道,「姑娘,外頭有客來,說是姑爺家的親戚前來拜會。」

祝氏聽了有些奇怪,丈夫是汴州人,不曾聽他說過在京中還有親眷。但人家特意上門來了也不好晾著,道,「隨我去看看。」

客人已經被請進廳堂,祝氏見來者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容貌一般,穿得雖簡單,但水青色料子上繡有暗花雲紋,身後還有幾個跟班,陣仗不似尋常人家,遂擺出了鄭重的態度,道,「不知這位姑娘有何貴幹?」

那名女子道,「想必您就是孟啟泰孟大人的夫人了。」

「正是,不知姑娘府上是?」

那名女子福身作禮,道,「婢子染冬,我家夫人乃是孟大人的表妹,聽聞孟大人進京述職,故而派婢子前來送上薄禮,略表存心,還請表少奶奶收下。」

祝氏這才想起來丈夫曾經含糊提過有個姑媽嫁到了京中,但具體的細節怎麼也不願意多談。只是貿貿然收下萬一有不妥當反而不好,遂道,「相公不在家中,我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做主,還是待相公回來,擇日再去看望表妹。」

染冬見祝氏謹慎的模樣,道,「表少奶奶無須多慮,我家夫人和大人乃是中表至親,只因當年兩家隔得遠所以才來往少了。若是少奶奶還不放心,婢子有封親筆書函還請轉交給大人,大人一看便知。」

「這倒可以,你只管交給我,等相公回來我一定給他。」祝氏將信接過看到背面用火漆封口,很是慎重。

孟啟泰外出拜會同榜故交回來,祝氏將信函交給他,看了之後,他道,「來者長什麼模樣?」

「是個姑娘,二十來歲,長得普普通通,但舉止談吐頗有氣派。」祝氏回憶道,「相公,我可從未聽你提過你這位表妹。見她的丫鬟都如此,想來本人更是不凡了。」

「此事說來話長,原本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還得從我姑媽那會兒說起……」孟啟泰向妻子娓娓道來。

那廂在夜話當年事,行宮內的朱宜修聽得染冬的回復,頷首道,「表哥倒是娶了個好妻子,做事還算穩重,不是沒頭腦的輕浮人。」

「娘娘,那奴婢何時要再去呢?」

「縱然你不去,想來表哥也會想辦法見見本宮。他那個妻子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怎會不知京中的事情呢?等兩日你再去,不用太急。」朱宜修吩咐道。

染冬退下後,朱宜修道,「曹婕妤的胎是誰負責的?」

剪秋道,「是江慎。」

朱宜修聞言皺眉,道,「怎麼是他呢?」江慎是華妃的人,之前也負責過芳嬪。

「還不是華妃吹的枕頭風,皇上就答應了唄。娘娘,這幾日皇上都歇在華妃那兒,她可又得意起來了。」剪秋不屑道。

「看來華妃那日說的話讓皇上對她又生出些內疚來了。」朱宜修道,「曹婕妤那兒有什麼動靜?」

剪秋答道,「曹婕妤可是個精細人,她對江慎防著呢,芳嬪就是前車之鑒。華妃已經是廢人一個,皇上就算再多恩寵也生不出來啊,滿心打起別人孩子的主意了。」

「曹婕妤往日不多話,但心裡是清楚的。華妃想在她身上做文章只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你叫文太醫多注意著點,要是江慎敢耍什麼花招,本宮就活剮了他。」朱宜修眼中精光閃過,語氣冷硬。

祝氏聽完丈夫所說,「蹭的」起身,抱怨道,「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有這回事?」

孟啟泰道,「她是庶出,凡事自然要低調些。加之她的婚事也不甚如意,近來才熬出頭。我也是剛看了信才知道她夫家已經將她扶正,總算是雲開霧散。改日我們也需得去看望她,祖父祖母和父親對她也是日夜牽掛的。」

祝氏聞言不禁嗤笑一聲,道,「她的夫家只怕不是尋常人能去的。」

「夫人為何如此說?表妹的夫家是京中高門官宦不假,規矩森嚴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說連登門拜望也不許未免太過了。」孟啟泰一頭霧水的看向妻子。

「我問你,你表妹姓朱,其父之前曾任山東總督,是不是?」

「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當今的太后和皇后都姓朱。」

孟啟泰不以為然道,「這個自然知道,天下姓朱的人多著呢。」

祝氏氣急道,「你真是榆木腦袋,讀書讀傻了。那你知不知道朱家一門兩後?」

「略有耳聞。」

祝氏替他解惑,道,「我未出閣時曾聽娘說,當今的皇上先後娶的兩位皇后都是太后的表侄女,還是親姐妹。最早原是要立庶出的妹妹做皇后,不知怎麼的改立了嫡出的姐姐,妹妹只做了貴妃。後來姐姐在宮宴上意圖謀害妹妹所出的皇子帝姬就被廢黜了,妹妹繼立為皇后,而且她們的父親當時正是官拜山東總督。哪有那麼巧的,同時有兩個姓朱的總督?可不就是你那個表妹了?」

孟啟泰聽了妻子所言,也心生疑竇,道,「聽你這麼一說,莫非宜修真是皇后?」

「肯定是,你說你那表妹曾在信中寫婚事被嫡母攪黃了,由正室降為側室。她又說她夫家規矩多,不能輕易出門,你也從未見過她本人。況且她的父親也是因為當年家族中出了位妃子娘娘才飛黃騰達的,當今的太后原來就是先皇的琳妃呢。她原本是宮中女官,後來因緣際會得寵生子,繼承大寶才成了太后。」祝氏道,「你有這麼大座靠山,以後想要加官進爵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我十年苦讀,一朝中舉,哪裡要像朱門這樣依靠女人的裙帶發達,說出去都嫌丟人。」孟啟泰對朱家是沒有好感的,縱然宜修是皇后,也不願意去攀附。

祝氏道,「也不要你上趕著巴結。俗話說『朝中有人好辦事』,你的表妹是皇后,你日後的官場總能少走些彎路,更順遂些的。」

「後宮不得干政,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左右朝廷用人。這件事你知我知,別到外頭張揚,免得生出是非,給表妹添麻煩。」孟啟泰警告妻子道。

「你真當我是那起子趨炎附勢的小人了,未免太看輕我了。」祝氏不悅道,「我只是不想當傻子,連來家的人什麼底細都不曉得。你若不願意,以後你表妹再派人來我直接叫人打出去!」

「真那樣做,你可就犯了不敬皇后的罪過了。」被妻子的氣話逗樂了,孟啟泰笑道。

祝氏也忍不住笑起來,道,「說的也是,既然有了這門貴親,往後做事是該更謹慎些的。」

華妃的兄長雖然遭到玄凌申斥,但華妃本人寵愛依舊,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孩子。連齊月賓都有了予濂,她的心情不免日益焦急起來。

曹琴默一向不買華妃的帳,她又是從三品婕妤,犯不著去討好華妃,更別提還有皇后這座大山。華妃通過玄凌派了江慎來給她安胎,存得什麼心思她一清二楚。

芳嬪稀里糊塗的血崩,明著說是皇上保小不保大,暗地裡的誰也不曉得裡頭有沒有貓膩。誰曉得芳嬪的兒子沒算準時辰腦瓜子出了毛病,華妃的奪子計劃弄了個虎頭蛇尾,讓齊月賓白揀了便宜。如今曹琴默有孕,她想的是活著坐上貴嬪位,而不是以貴嬪禮埋入黃土。

那個江慎,曹琴默是絕對不敢放心用的。每次請脈後,開的方子也會命人悄悄再找其他人驗看,唯恐有個差池。這些小動作自然沒有漏過朱宜修的耳目。

這天請安時朱宜修對曹琴默關心道,「曹婕妤的氣色不錯,晚上睡得好嗎?」

曹琴默回道,「謝娘娘關懷,嬪妾很好。」

「那本宮就放心了,你第一次有孕要格外小心些,江太醫可還盡責?」朱宜修和顏悅色道。

「江太醫是華妃娘娘推薦的人自然是好的,嬪妾……」剩下的話還未說完,曹琴默就忍不住反胃噁心起來。

音袖等忙拿了器皿去接,繪春又端了茶來給她漱口,一番忙亂後,曹琴默面色有些發白,道,「嬪妾失儀了,還望娘娘恕罪。」

「本宮不會怪你,你也不是有心的。」朱宜修道,「不是已經過了三個月麼,怎麼害喜的反應還怎麼嚴重?」

「許是因人而異,或許是曹婕妤體質弱,這害喜的反應也就拖得長了些。」華妃事不關己道。

「還是請太醫來看看穩妥些,畢竟肚子裡的龍胎可不能疏忽大意了。」呂盈風說了句。

朱宜修點頭,道,「剪秋,去請文大人來。」

「娘娘,這不好吧,還是請江太醫來好了。」曹琴默看了眼華妃,輕聲道。

「這有什麼關係,都是太醫,找那個都是一樣的。」朱宜修揮揮手,剪秋直接去了。

文世清診脈之後道,「回皇后娘娘,婕妤的脈息還算正常,只是這胎兒在腹中營養太好長得也快,所以會出現不適的反應。」

朱宜修聽話,道,「有勞大人了。」轉頭對曹琴默道,「你聽到太醫的話了,龍胎是要緊,可也別補得太過,否則生產時力氣不夠使就是你自己吃虧了。」

「嬪妾記下了。」曹琴默應道。

「江太醫到底是年輕,又從下頭調來沒多久,做事不知輕重。一味的催補,也不想想婕妤的身體能吃得消麼?」肅妃甘氏道。

「他這是為著龍胎著想,若是營養不夠這官司他也吃罪不起啊。」華妃道。

甘氏瞥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江太醫是華妃向皇上推薦的,難怪急著要為他說好話了。」

「好了,大家都是好心別做無謂的爭執。曹婕妤,往後你自己拿主意,該吃就吃,不想吃的也不必多吃。身子是你自己的,你最清楚,明白了嗎?」朱宜修發話道。

「是,嬪妾記住了。」曹琴默要的就是這句話,立刻應下了。

朱宜修見她舒了口氣,暗道這曹琴默還真是一步一坑,半點把柄也不願意叫人拿住。有了皇后發話,華妃也奈何不了她了。

回到內室,朱宜修正歪在榻上小憩,剪秋進來道,「娘娘,皇上叫人送來了些白雪毫,聽說是百夷那兒的貢品呢,天熱喝最好了。」

「巧了,本宮正覺得口乾,想喝點茶潤潤,你去沏一壺來。」朱宜修吩咐道。

「奴婢還沒見過這樣的茶葉呢,不像平日裡的那些綠油油的,泡久了沉在杯底。」剪秋邊斟茶邊說道。

朱宜修笑了笑,道,「這種茶葉是長在雪山上的,形似白菊花瓣,潔白如雪,所以又叫『雪茶』,難得的是還沒辦法人工栽種,只能由它天然長成,所以就更少見了。」

「娘娘見識廣博,奴婢受教了。」剪秋道,「這個茶葉這麼金貴,滿宮裡也只有太后和娘娘才有呢。」

「這茶出自百夷,從前舒貴太妃最喜歡喝的,不曉得太后見了會不會想起故人呢。」朱宜修淺啜一口,由苦轉甘,回味無窮。

「舒貴太妃原本就是百夷人,她愛喝這個茶也不奇怪,太后過去和舒貴太妃交情匪淺,肯定也在她那兒喝過的。」剪秋道。

「是啊,物是人非了……」朱宜修說著,一道閃電在腦中閃過,道,「你去把染冬給本宮叫來。」

「娘娘有何吩咐?」須臾,染冬進屋道。

「你去替本宮打聽一下,這次負責外地官員考評的吏部,裡頭的侍郎是否名叫甄遠道?」

「甄遠道?」染冬不禁有些納悶,這個人和朱宜修非親非故,平白打聽他做什麼。但朱宜修叫她做什麼,她自然會去做,回去之後就想辦法打聽了。

孟啟泰在家中等了幾日,遲遲不見有人再來,他逗留了多日,只等吏部發下公文看是平調還是升任就可以啟程離京了。

午後,祝氏來找他說是上次的姑娘又來了。孟啟泰立刻到前廳,左右閒雜人等都被祝氏打發出去了,除了他夫妻二人,就只有來客。孟啟泰一眼就認出了染冬,因知道了朱宜修的真實身份,對染冬的態度也不同以往日。

染冬何等精明,見狀就知道主子說過的話已經應驗,孟家人知道朱宜修的真實身份了,遂道,「大人客氣了,奴婢只是服侍皇后的普通侍女,不敢當大人的盛情。且娘娘不喜她的身份張揚,還望大人明白。」

「那下官斗膽稱呼娘娘一聲『表妹』了,不知表妹她有何吩咐要姑娘代為傳達?」孟啟泰正色道。

染冬禮貌一笑,道,「主子讓奴婢轉告大人一聲,大人陞官的時候到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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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劾

孟啟泰聽染冬這話,一時間有些發懵,不知她是何意,道,「在下愚昧,還請姑娘明示。」

染冬不卑不亢,道,「大人言重了。大人身為朝廷命官想來應該知道先帝時百夷部落作亂,罪人承渮領兵平定叛亂之事吧?」

「確實。」當年那場動亂耗費錢糧眾多,整個大周都被鬧得不太平,僵持了近三年才全數平定。也就是在那時承渮的聲望達到頂點,玄凌即位時他變成了攝政王。孟啟泰雖然當時只有四五歲,卻聽父母談過那三年裡孟家的生意遭到很大打擊。孟家是做桐油生意的,而百夷盛產桐油,可想而知當時的艱難。

「當時的叛逆皆處以極刑,家眷也流放苦寒之地或充入賤籍,這場禍事才逐漸平息下來。」染冬話鋒一轉,道,「大人是一縣之主,對於朝廷法律肯定是爛熟於胸,若是有人私納罪臣之女,該是何罪名?」

孟啟泰道,「按朝廷律例,私納罪臣之女流放三千里之外,家眷一律貶為庶民,男子不得參加科考,女眷沒入官奴賤籍。當然,若是像百夷叛臣這類的女眷只怕還要更重些。」

「大人說的極是。那若是此人在朝中為官,又當如何呢?」

孟啟泰笑道,「自然是丟官罷職了。」說完後對染冬的話回過味兒來,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家主子聽說吏部侍郎甄遠道大人家中有個女婢是從邊地買來的,名喚何浣碧,自幼服侍甄家大小姐。甄大人仁厚,對這個婢女吃穿用度和自己親生女兒也相差無幾,難得的是兩個女孩兒相處久了連眉眼都有幾分相似呢……」

染冬話說到此處,孟啟泰再聽不明白就是傻子了,道,「姑娘之意在下明白,只是這件事有些難辦,我還需要好好想一想……」

「娘娘和大人是至親,大人幫娘娘也就是幫自己。娘娘也是為了大人著想,甄遠道其身不正,又怎能公正的為國選拔人才呢,一切大人自己權衡吧,奴婢先告退了。」染冬說完話,行禮告退。

「你把話都告訴表兄了?」朱宜修看向立在下頭的染冬。

「是的,按娘娘吩咐,奴婢已經全都告知孟大人。」

「好,接下來就看他怎麼做了。」朱宜修的唇邊掠過一抹冷笑,「甄遠道的官算是做到頭了,私納罪臣之女形同私通叛賊。又正逢朝堂查核官員政績舞弊的當口,本宮看他還能怎麼翻身!」

「娘娘,說來這甄侍郎和咱們沒什麼過節,您為何……」染冬忍不住問道。

朱宜修接下去道,「你是想問本宮為什麼要拿他開刀是不是?」

染冬道,「奴婢多嘴了。」

朱宜修道,「無妨,你是本宮的心腹,讓你知道個中緣由做起事情來更明白些。本宮聽說甄遠道的夫人和兩個女兒長得和咱們的前皇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甄家的長女今年十五,明年的選秀她一定會參加,你說皇上見到了她會怎麼樣?」

染冬一想頓時額上冒出密密冷汗,道,「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一定會做好娘娘交代的事情。」

朱宜修溫言慰勞了她幾句,道,「嗯,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待染冬退下後,朱宜修獨自靠在案上,小桌上的燭台點著明晃晃的蠟燭,蠟油順著燭身往下淌,恰似一道道淚痕,叫她忍不住想起前世的種種淒涼境遇,被囚冷宮,死後不得升附太廟,連史書工筆也只是寥寥數筆帶過。

囚禁的日子裡那些孤獨,寂寞,淒涼,人情冷暖,她都嘗了個遍,哪怕轉世後也刻骨銘心。

想到自己死後遭到的待遇,朱宜修就恨得五指深深嵌入掌心,鑽心的疼痛也算不得什麼了。憑什麼甄嬛紅杏出牆,冒用他人之子篡奪江山卻能心安理得的當上太后,甚至太皇太后。而她只能埋在妃陵最寂寂無聞的角落,任憑風吹雨打,連她早早夭折的兒子墓前也無人打理,埋沒於荒草間!

甄嬛啊甄嬛,任你舌燦蓮花,這一世也休想洗刷罪臣之女的身份了。

朱宜修眼中射出利光,神情陰戾冰冷,完全不復她平日裡的寬厚大方。甄嬛現在尚是個閨閣少女,倚仗父蔭無憂度日,沒什麼比現在下手的時機更恰當的了。

舒貴太妃是百夷人,宮內無人不知,但何綿綿是誰,只怕就沒幾個人知道了。

她是舒貴太妃的好友,也是百夷人。舒貴太妃是戰敗的土司之女,自然就是罪臣之女,而何綿綿的身份比她更敏感。她的父親是百夷的小部落首領,在當時的戰亂中抵抗最為頑固。承渮幾經艱難攻克後,一怒之下就上書請求隆慶帝將那支部落中所有的未成年男丁一律斬首,女子一律沒入官奴,永世不得翻身。

而何綿綿原本也不叫何綿綿,按百夷的名字叫「碧珠兒」,她改名換姓,卻是為了一個男人,甄遠道。

這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甄遠道,甄嬛的父親,何綿綿的情人,浣碧的生父。前世甄嬛坐上太后之位,兩個妹妹,一個為赫赫大妃,另一個則為平陽王正妃,長兄甄衍娶了真寧長公主之女,慧生。民間童謠傳唱:『三女皇家婦,大郎得翁主』,甄家滿門榮耀,可謂顯赫一時。在繁華絢爛的安逸中,甄遠道離世並被追贈為安國公……

朱宜修從回憶中驚醒,剪秋站在她身邊,道,「娘娘,回床上睡吧,躺在這兒明天您全身骨頭都會僵的,保重鳳體要緊。」

「嗯,你說得對,本宮確實該保重身子,不然後面的好戲可就沒精神看了。」朱宜修在剪秋的服侍下換了寢衣睡覺。

孟啟泰的好友顧世正與他是同榜進士,兩人私交甚篤,因顧世正也是從外地任上回京述職,兩人少不得要碰面喝兩杯,約在醉仙樓敘舊。

到了酒樓時孟啟泰發覺還有其他人在,也都是同科的進士,或多或少打過招呼聊過天,彼此也算熟悉。大家同朝為官,自然是要互相提攜,共同進退的,一群年輕人湊到一塊兒,自然興致勃勃。

顧世正的父親乃是都察院御史,為人耿直,深得玄凌敬重,當年曾彈劾攝政王欺負幼主遭到罷官免職,玄凌親政後又重新起復他,在朝中算是清流派的代表性人物。

三杯酒下肚,天南海北的胡侃起來。男人喝醉酒無非談得最多的便是風月,其中一個叫曹盛的人說到他納了一房小妾,是地道的百夷人,不似大周女子的羞澀,更多些天然野趣,惹得一群人都哈哈大笑。

孟啟泰裝似無意道,「這女子的背景曹兄可查問清楚了?前朝那場仗可是有不少不百夷的貴族女兒四處流落啊,一不小心可就……」話未說全,將杯中酒飲盡。

曹盛道,「那是自然,愚兄我再如何也不敢沾惹那等女子,老弟多慮了。說起來,先帝的舒貴太妃不就是……」

「曹兄,這說得越界了。皇帝要個女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誰又敢說什麼。換做大臣可就不一樣了。」旁人插嘴道。

「聽孟兄這話可是聽說了什麼?」周圍人都感興趣的湊過來。

孟啟泰一笑,道,「我無聊閒話一句,諸位別在意。」

顧世正遺傳了他老子的脾氣,最見不得吞吞吐吐的藏事兒,道,「子明(孟啟泰的字),你別賣關子,有話直說。」

孟啟泰帶著醉意,神秘兮兮道,「你們說,要是有人買了個丫鬟回家,吃穿用度皆和自己的女兒同等待遇,是為了什麼?」

「是想納了做小吧。」曹盛笑道。

「呵呵,真要做小何必遮遮掩掩,還要自己女兒以姐妹之禮待之?」

「那八成是私生的女兒,畏懼正室夫人,只能冠以奴僕之名。」有人說了句。

其他人紛紛議論道,「真如此也太缺德了些,即便是私生子算作庶出就是了。何必貶做奴婢,若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卻叫她去服侍自己的姐妹只怕是要鬧出亂子……」

「或許是有難言之隱吧?」顧世正道。

曹盛這個人喜好美色,但腦子轉得也很快,屬於比較滑頭的那類人,道,「肯定是那外室的身份見不得光,多半是妓子倡優一流的。」猛然想到剛才孟啟泰的話,問道,「孟兄,那婢女可也是從邊地買來的?」

「曹兄怎麼知道?」孟啟泰佯裝吃驚道。

「你是聽誰說的?」

「內子前日去她舅母家,可巧遇到甄夫人帶著她家的長女也在做客,見到甄夫人身邊跟著的丫鬟穿戴與甄家小姐一般無二,言語也是形同姐妹。那個丫鬟相貌不似純正的中原人,眉目間很有些傲氣,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從邊地買回去的,原本是入罪沒籍的奴婢。內子回來後向我說了一通,說沒想到還有人如此行事,真是不知上下尊卑。因剛才聽曹兄提起百夷女子,故而由此一說。」

「甄夫人?可是吏部侍郎甄遠道的夫人?」顧世正問道。

「應該是。」孟啟泰答道。

「甄遠道身為吏部侍郎,負責這次的大計考核,他一貫標榜自己的家風清正,行事公道。可聽孟兄一說,不過就是個沽名釣譽之徒,家中毫無理法可言。」

孟啟泰無語,這顧世正的脾氣真夠急的,他都沒把後頭的話說出來。雖然是實話,但聽著倒像是發難似的。

曹盛眼珠子轉了轉,道,「孟兄,聽你這麼一說,裡頭的文章可大了。」

孟啟泰睇他一眼,道,「能有什麼文章,我的話只留在這樓裡,出去可不認的,醉話一篇,大家聽過算完。」

石頭落入湖水中,會泛出多大的漣漪就要看它本身的重量了。何況這個把柄是千真萬確抵賴不得的。

臨近大計考核終了,玄凌在早朝上剛想說退朝,御史顧弢就站出來,道,「皇上,老臣有事啟奏。」

玄凌素來看重他的耿直,欣然道,「顧卿家直言便是。」

「臣要彈劾吏部侍郎甄遠道,私納罪臣之女,行事不端!」




☆、落難

甄遠道離家上朝時天色還未大亮,甄府的僕役們已經開始各司其職,根本也想不到平靜即將被打破。

「大小姐,快醒醒!出事了!」

砰砰砰砰!!!!

閨房的門板被大力拍響,還穿著中衣躺在床上的甄嬛被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翻身坐起,撩開帳帷,道,「流朱,快去看看,是誰在外頭?」

值夜的貼身丫鬟流朱聽到甄嬛的吩咐,忙披上外衣去開門。剛拉開門閂,甄夫人身邊的玢兒就衝進來,神色倉皇,甄嬛看她這般模樣,斥道,「慌慌張張的作甚麼?可是母親那裡有事?」

「大小姐,夫人叫你趕緊收拾,官府的人馬上就要來宣旨,老爺今兒在朝上出了事!快一點,等抄家的人來了想拿都不成了!」玢兒交代完甄夫人的命令,又急著回主院了。

甄嬛一下子僵在原地,她雖然聰明過人也只是深閨弱質,家門突遭變故叫她猝不及防。

「大小姐,大小姐,我們該怎麼辦?」流朱從小跟甄嬛一塊兒長大,最為機靈。但眼下也是六神無主,看到甄嬛愣神的模樣,把她嚇得不輕。

「快把衣服穿好,再從首飾盒子裡撿幾樣值錢的塞進內衣裡帶走。快!」甄嬛恢復清醒連髮髻都來不及梳理,匆匆編了兩根麻花辮子繞成丫髻,催促道。

抄家的命令一旦下來,府裡的人就不准再拿任何貴重物品,即便是已經整理的行李,也要經由檢查取出金銀細軟才能放行。

等甄嬛帶著流朱趕到甄夫人所在的主院,甄府大門已經從外頭被人撞開,奉旨宣詔的隊伍進入前院,身後還跟著的兩隊兵丁粗暴的把府中人等全部趕到前院的空地上,甄夫人和甄家的幾個少主子也都被推搡的過去。

宣旨的人見甄家的人到齊了,抖開聖旨宣佈道,「奉皇上旨意,吏部侍郎甄遠道私納罪臣之女,行事不檢,有違聖恩,現革去官職押入大牢。其家眷暫時拘禁府中看守,不得擅出,待聖上發落。」

讀完聖旨後,甄夫人身子一軟險些癱倒,幸虧身邊長子甄衍扶住。府中一干奴僕們都面面相覷,周圍一片死寂。

「母親,我怕……」最小的玉嬈已經被嚇哭了,次女玉姚忙抱過妹妹輕聲哄著。

甄嬛心中不服,起身向宣旨官爭辯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敢問大人,聖旨所說的私納罪臣之女有何憑據?家父素來為官清正,眾人皆知,定是小人誣陷!」

宣旨官輕蔑的瞥了她一眼,嗤道,「黃毛丫頭膽敢質疑聖上旨意。告訴你吧,甄遠道在朝上被御史大人當眾彈劾,他本人也供認不諱,誰人會誣陷他?」說罷,不再理睬甄嬛,對手下兵士吩咐道,「傳齊司員,帶同番役,將甄府財物抄查登帳。還有,將那個叛逆孽女何浣碧給我帶來!」

「是!」兵士大聲應道,嚇得幾個膽小的丫鬟瑟瑟發抖。

「浣碧?!大哥,他剛才說的是浣碧嗎?」甄嬛不敢置信的看向長兄甄衍,浣碧明明是她的丫鬟,怎麼會變成父親的私生女?甄衍也是大吃一驚。

「母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浣碧怎麼會是叛逆?她怎麼可能是父親的女兒?」甄嬛跪在甄夫人身邊,搖著母親的手臂追問道,「母親,您說話呀……」

甄夫人眸中儘是痛悔之色,哀聲歎道,「冤孽,冤孽……」

「大人,何浣碧帶到!」兩個兵丁抓著浣碧過來。浣碧的模樣十分狼狽,連頭髮都扯散了,還在拚命的掙扎,口中嚷道,「放開我!你們是什麼人!怎敢隨便抓人!老爺知道饒不了你們!」

「你家老爺如今自身難保,哪裡還會管你這個孽種!老實點!」其中一個兵丁罵道。

浣碧聽他說得「孽種」兩字,登時啞了嗓子,顫抖道,「老爺……爹爹他……」

甄嬛見此情形也明白此事確實是真的了,浣碧真的是父親的私生女,頓時心中怒火升騰燃燒,揚手一個耳光打過去,罵道,「虧我還拿你當姐妹看待,是我有眼無珠。爹爹糊塗!像你這樣的禍根原該早早除了,也不至於連累甄家滿門獲罪!」

浣碧被這一巴掌打得口角淌血,也朝甄嬛狠狠啐了口,還擊道,「呸!我一進府門就是做你的丫鬟,你何時拿我當姐妹看待?不過是施捨我殘羹冷飯罷了,都是爹爹的女兒,憑什麼要我為奴為婢來伺候你?」

宣旨官不耐煩見她二人撕扯,沉聲道,「放肆!都是犯官罪眷,還不老實!再有多言吵鬧者,就地正法!」

話音剛落,此起彼伏的刀劍出鞘的蹭蹭聲響起,寒光掠過,立時架在諸人的脖頸上。

感覺到鋒利的刀鋒近在咫尺,刃上的寒氣撲面而來,甄嬛呆若木雞,分毫不敢有移動,死命攥著裙擺的手指微微泛白。她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死!尤其不能為了浣碧這個禍害白白枉送性命!

有了這個想法,甄嬛的理智也趨於回復,不再衝動。

宣旨官看場面安靜下來,揮手撤了刀劍,指著浣碧道,「把她先壓下去,稍後帶走發落。」

浣碧不從,反抗道,「不,我是甄家的女兒,我不走……」她那點子力氣怎是兵士的對手,對方絲毫不憐香惜玉,直接將她的一條膀子卸了,嬌生慣養的浣碧禁不住疼痛一時竟昏死過去,乖乖被拖走。

宣旨官又催促手下快去查看箱籠資產。各屋被兵士們翻箱倒櫃,擺設的花瓶瓷器被好不珍惜的碰翻,抽屜裡也都翻得亂七八糟,真真是狼藉滿地,洗劫一空。

女眷們何時見過這種陣仗,玉姚抱緊妹妹面色慘白,愈發收緊了雙臂,捂得玉嬈忍不住叫出聲,道,「二姐,你要憋死我了……」

甄嬛瞪了ど妹一眼,輕斥道,「不許說那個字!」玉嬈扁扁嘴,卻是不敢再作聲了。

甄衍作為現在家中唯一的男人,不得不打起精神為母親和妹妹們籌謀,對宣旨官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宣旨官見他生得俊朗不凡,眸光誠懇,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倒也頷首同意。兩人走到離眾人稍遠些的角落,甄衍向對方作揖,道,「舍妹剛才衝動還望大人見諒,不要與她小孩子家一般見識。」

「總算甄家還有個懂禮數的人,本官也不會同她一個女娃計較。」宣旨官的口吻略有緩和,不似先前的剛硬。

甄衍將腰間繫的一塊青玉珮飾摘下遞過去,道,「家母多病,妹妹們年幼不知事,請大人能照顧一二。」

宣旨官倒不是那種趁火打劫的人,道,「無需你孝敬,這案子皇上是動了肝火必定要嚴辦的。本官勸你心中早點做好打算,幾個女流之輩本官也不屑為難。速速去收拾些貼身衣物,等會兒還要上封條,想再拿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甄衍謝過對方,先將甄夫人和三個妹妹帶回主院內,又回自己房裡拿了幾件換洗的衣物,隨行都有兵丁跟隨以防止他夾帶細軟。

甄嬛陪著甄夫人在堂屋坐下,耳畔聽到那些查抄差役在報名造冊,並且還將房契地契,傭僕文書契約全部搜出裹全,忍不住閉上眼睛,死死咬著嘴唇不願意落淚於人前。

甄夫人和玉姚,玉嬈都已經淚痕滿面,連頭上原本帶著的釵環也都被盡數搜走,髮髻散亂垂在肩上,隱隱低泣,不敢放聲大哭。

眼睜睜看著各屋都被貼上了朝廷查封的封條,下人奴婢們都被控制在前院的空地範圍內。

甄家一番折騰早已驚動了左鄰右舍,大門外站滿了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的議論。

查抄完畢,宣旨官高聲喝道,「犯官家眷只能在這院裡活動,閒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出,更不許私下傳遞物品。都給本宮打起精神看守,若有半點差池,嚴懲不貸!」

「是!」兵士們也以同樣的聲音回答,震得腳下石板似乎都嗡嗡作響。

甄府的亂子引得整條街巷都為之側目,平日裡誰不羨慕甄大人家子孝妻賢,又有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如今甄遠道下牢問罪,他妻女的下場怕也好不了多少,皆歎人有旦夕禍福,世事無常。

「娘娘,文太醫來請脈了。」繪春入內稟報道。

「宣。」朱宜修漫不經心的說。

文世清隨繪春進來,行禮道,「微臣給娘娘請安。」

「大人無需多禮,賜坐。」

繪春搬來一張矮凳,文世清坐在最前端的三分之一處,戰戰兢兢的拿出絲帕覆在朱宜修的腕上開始診脈。

朱宜修見他眉目中有憂慮之色,想起他兒子和甄嬛的關係也就明白了六七分,但並沒有出聲問話,只道,「文太醫,本宮近來夜不安枕,可是身子有哪裡不好嗎?」

文世清忙答道,「……娘娘玉體安康,只是這幾日心思耗費了些,還請多休息放鬆心情也就無虞了。」

「嗯,那本宮就放心了。近來天氣炎熱,人也難免心浮氣躁,還是要靜下心來才好。」朱宜修話裡有話的敲打道。文世清幫她做了不少事,醫術也高明。朱宜修不想隨隨便便過河拆橋,但也要他自己知道輕重。

文世清愣了一下,點頭應道,「微臣明白娘娘的意思。」心下歎了口氣,皇后的意思他如何不曉得。甄府之事他是無能為力的,還得回去勸實初死了那條心,別再想著甄家大姑娘了。

朱宜修心道這當老子的果然比兒子腦筋清醒得多,不會梗著脖子硬上,以卵擊石。

文世清這天當值結束出宮返回府中,進門就見到兒子文實初跟沒頭蒼蠅似的滿屋子亂轉,不禁有些動氣,道,「你這是做什麼!見到為父回來也不打個招呼?」

文實初和甄嬛自幼青梅竹馬,一心想娶她為妻。眼見甄家遭難怎能坐得住,但他身無長物也沒有功名官職,空有救人之心無計可施。被父親一聲呵斥倒停下腳步,上前抓住文世清的袖子,急道,「爹,甄伯父家出了事,被官府來人查抄了,咱們可不能袖手旁觀啊。」

文世清聽了很不受用,臉色板下來,道,「我一介太醫又非刑部官員,能幫得上什麼?」

「爹,您和甄伯父是摯交,怎能見死不救呢!既然皇后娘娘看中您,為什麼不去求求她呢?」文實初覺得父親也撇清得太快了,試都不試,怎知道不行呢。

「糊塗!」文世清啐了口兒子,愈發驚駭朱宜修的料事如神,罵道,「皇后娘娘是什麼人,告訴你,人家早把我們全家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了。先不提這件事原就是他甄遠道做得不對,以我和他多年的交情,難道會忍心看他落難?我今日去為皇后診脈,連半個字都沒來得及提,她已經警告我別管閒事了。實初啊,你難道忍心要你爹去送死麼?」

文實初聽得其父的一番話,囁嚅了半天,說不出話,諾諾道,「可是嬛妹妹,還有玉姚她們都是無辜的……」

「你當我不曉得你喜歡甄家大姑娘,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她家犯了皇上忌諱,注定翻不了身的。旁人躲都來不及,你倒上趕著要去趟渾水。」文世清被兒子的話氣得鬍子直抖,道,「我和你娘就你這一個兒子,你別犯混連累咱們全府,我和你娘還想著你養老送終呢!」

文實初被父親說得垂頭不語,良久才跪下道,「兒子衝動,還請爹息怒。兒子並非有意衝撞,只是實在不忍見嬛妹妹她們淪落……」

文世清長長歎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會盡力試試能不能叫他在牢中少受些罪。實初,你繼承為父的衣缽,將來也要入宮廷侍奉,你這樣的性子若是不改,叫我怎能放心呢?」




☆、前途

被拘禁在府中的日子著實難過,更別提還無法與外界有任何消息往來。甄嬛只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她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失去自由,失去尊嚴!

十天後終於來人了,甄府眾人跪接旨意——

「甄遠道枉負聖恩,私納罪臣之女形同通敵,念其在任上無有他過,恩賜流放西疆,遇赦不赦;族內男子無論成年與否一律發配嶺南,妻女一律沒為官奴。」

「母親!」在甄嬛的驚呼中,甄夫人云氏昏厥在地。

「還愣著幹什麼,都帶走!將甄氏一族男丁全部押入牢城,即日出發;女眷全部帶走!」前來宣旨帶人的官員下令道。

府中一片愁雲慘霧,雲氏摟著玉嬈直哭,玉姚也死死抱著母親和妹妹不撒手,官兵半拖半拽的把她們分開,驅趕著雲氏和幾個年長的夫人上了一輛馬車,而年輕的甄嬛三姐妹則被帶上另外一車。

兩列隊伍被官兵肆意喝罵著前行,男子的一隊向南,女子的一隊向北,彼此越走越遠,親人骨肉再也見不到一眼。

扒在車窗沿上直到再也看不見甄衍的身影,玉嬈眨巴著哭紅的眼睛轉頭看向甄嬛,抽噎著問道,「長姐,我們要去哪裡?大哥也不見了……」

甄嬛悲從中來,捂著嘴使勁搖頭不說話。玉嬈又把目光轉向玉姚,後者經過連日的哭泣,眼眶乾涸,再流不出半滴淚了,啞著嗓子搖了搖頭,道,「二姐也不曉得,玉嬈你別問了……」

「為什麼要我們離開家?爹爹一直沒回來,我們走了,他要是回來會找不到我們的,還有煙兒她也沒和我們在一塊兒……」玉嬈扯著玉姚的袖子問道。

玉姚神情漠然的看向ど妹道,「爹爹不會回來了,以後沒人再伺候我們了……我們也不再是小姐,如今連煙兒的身份也比我們高些……」

煙兒是玉嬈的貼身侍女,府中的家丁婢女先一步被帶走拉到市場上去發賣,剩下昔日的小姐們坐在破舊顛簸的馬車上通往前途黯淡的未來。

馬車先到達的地方是一處被四面高高的紅圍牆圍住的大院,朱紅色的大門緊緊閉著,趕車的官兵跑過去拍門。

先是拉開一條縫兒,門上的人探出頭,聽得官兵交代了兩句又闔上大門。過了會兒,大門徐徐打開,官兵也將犯官女眷們統統趕下車。

甄嬛抬頭看去,門上高懸一塊匾額,刻著「教坊司」三個大字,頓時臉色煞白。她自然知道教坊司是什麼地方,明裡說隸屬於禮部,主管樂舞和戲曲。但暗地裡是專門招待達官顯貴的官家妓院。

甄嬛忍不住用力抓緊牽玉嬈的手,力道之大令ど妹不禁吃痛叫道,「長姐,你抓痛玉嬈了。」

「玉嬈……」甄嬛把ど妹抱在懷裡,一旁看著的玉姚也從長姐的反應裡察覺出了不對勁兒的地方,她不及甄嬛多智,卻也是個唸書識字的明白人。儘管只見過書本含糊記載的前朝敘事,但「教坊」二字本身已經告訴玉姚答案了。

她的心如墮冰窟!玉姚不敢想,她和姐妹們的命運將會如何?

車上拉下來的都是甄氏一族年輕的女孩兒,年長的女眷們不知被帶到哪裡去了。這些女孩兒被推搡著排成兩排站在前院的空地上,稍有反抗就會遭到官兵的毆打。

「都是你爹,要不是你們家出事,怎會連累我們!」甄嬛的族妹憎恨的瞪了她一眼。

「安靜點,吵什麼!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不安分!」官兵喝道。

一名身著紅色品服的主事官員接過官兵遞上的名冊,一個個叫名字對人,核對無誤後,帶她們穿過兩道門檻進入一個較大的院子,裡頭分部著數間屋舍,隱隱傳出管樂絲竹之聲。

「這是什麼地方?」驚魂未定的女孩兒們中有人問。

官兵打量了問話的人兩眼,不懷好意的回道,「自然是好地方,平常人想進還進不了呢。」

須臾,院裡走出一個年紀在四十歲上下的婦人,身著錦衣華服,後頭還跟著五六個僕婦和侍女,主事官員與她交談了幾句就離開了,剩下一群驚魂未定的少女和她面對面。

那婦人的目光在隊伍掃了兩遍,指著甄嬛,玉嬈,還有另外兩個甄氏少女,說道,「就她們四個留下,剩下的人你們帶去掖庭,我這兒不收。」

「姐姐!」玉姚拉著甄嬛哭道,「姐姐,我不走!姐姐!我不能丟下你和玉嬈,要走一起走!」

「你快走!這種地方能走一個是一個,甄家的女兒不能都留在這裡!你快走啊!」甄嬛往日裡總嫌玉姚木訥,不似玉嬈的活潑靈動,可事到如今卻覺得還不如像玉姚這般容貌平平還能保全自己。

「快點走啊!」官兵掰開玉姚和甄嬛緊握不放的手,強行將玉姚拉走塞進馬車。

「姐姐!」身子探出馬車,玉姚淚流滿面的呼喊道。

「玉姚!千萬好好照顧自己!」甄嬛想跑去追馬車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僕婦抓住,動彈不得。

這種骨肉分離的悲劇她們見得多了,早已麻木,甄嬛被她們抓得手腕生疼,跌倒在地上,只能抱著還恪醍懂的玉嬈低聲飲泣。

「哭完了就趕緊過來,還要給你安排住的屋子。」婦人沉聲對甄嬛命令道,又見玉嬈年幼,遂命兩個年輕侍女道,「這丫頭太小,院子裡不能住。能紅、桃夭,你們把她送去其他同年齡的女孩兒在一塊兒。」兩個侍女得話馬上將玉嬈從甄嬛懷裡抱走了。

「玉嬈!」甄嬛阻止不過,眼睜睜看著玉嬈被帶往別處,憤怒的瞪著婦人,恨聲道,「你讓我們姐妹分離,助紂為虐,天理不容!」

那婦人聞言,冷笑一聲,道,「要怪就怪你命運不濟,投錯胎做了犯官的家眷。一旦進了這裡你再不是什麼千金小姐了,若然不服管教,教坊司有的是讓你聽話的辦法!」甄嬛這種刺兒頭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大周的掖庭大致分兩個區域,南部為宮女居住區,其中也包括犯罪官僚家屬婦女服役勞動之處,稱為掖庭局。掖庭宮的北部為內侍省,所謂「內侍奉,宣制令」,掌管宮中的一切大事小情。

玉姚等其餘犯官家眷所到的就是掖庭局,雲氏早到多時,乍見了玉姚哽咽悲泣道,「怎麼只有你,嬛兒和玉嬈呢?」

玉姚不敢答話,只是低頭垂淚,禁不住雲氏連番追問,才勉強回道,「長姐和玉嬈被……被留在了教坊司!」

「教坊司?!」雲氏如遭雷擊,這個曾經清麗端莊的女人瞬間如同老了十歲。原本就因丈夫和長子發配流放而心力交瘁的精神狀態在聽到長女和幼女淪落的消息後再也承受不住暈倒在地。

負責接管她們的姑姑見狀不禁皺眉,隨手點了兩個小太監,道,「把她抬下去,冷水叫醒。」

「母親!」

玉姚急著想跟去,卻被人攔住斥道,「你跑什麼,有的是日子見,不用著急。」

「喲,李姑姑,又在這兒調-教新人吶?」

朱宜修打發繪春去北面交待事情,她出來後不想繞路遂抄了近道回昭陽殿,正巧趕上這一出。

剛才還虎著臉的李姑姑見到繪春立馬滿臉堆笑,道,「繪春姑娘,這地方腌臢,你怎麼來了?」

繪春笑道,「正巧路過,您的威風不減當年啊,瞧把她們嚇得。」

「嗨,一群賤骨頭,不厲害點管不住她們!」李姑姑表情傲慢掃過眼前的一群人。

繪春臉上仍是笑嘻嘻的,沒擺出嫌李姑姑說話粗俗的模樣,道,「我記得還沒到挑新人入宮的時候吧,這群人的年紀也大了些。」

「她們可不是小選的正經苗子,」李姑姑在繪春耳邊低語道,「前些天皇上不是罷了好幾個官員麼,這裡的都是他們的家眷。」

繪春一怔,道,「就是那個甄家領頭的?」

「是啊,你瞧那個。」李姑姑指向灰頭土臉的玉姚,「原來是甄家的二姑娘,嘖嘖,可惜了。」

繪春看了幾眼,轉過頭對李姑姑道,「您老是掖庭局的老人了,見識多,一定能把她們教好。我那兒還有事做,改日再找您嘮嗑。」說著拿了一弔錢給李姑姑,道,「請您喝茶。」

「繪春姑娘,你太客氣了。」李姑姑接過錢,嘴上推辭,手上趕緊塞進袖子裡。掖庭局不比內務府油水多,難得能撈點外快。

繪春笑道,「甭管小選還是罪眷還不都是您教的,要有好的您以後可得留著送到咱們昭陽殿來。」

「一定一定,能進昭陽殿伺候是祖上積德吶。」

繪春回到昭陽殿,剪秋見了她道,「又跑去哪裡偷懶了?去了那麼久,交代你的事說了嗎?」

「我的剪秋姐姐,您發話誰敢不盡心。」繪春道,「放心,我都辦好了。」

「油嘴滑舌,你就剩那張嘴了。」剪秋佯怒道。

繪春笑道,「先別說旁的,我今兒可見到李姑姑又管教新人了。」

「她一貫是做這個的,又不是頭一回有什麼新鮮?」剪秋不以為然,道,「敢情你晚回來是看她罵人去了。」

「你知道她這次教的是誰?」

「誰啊?」

繪春壓低聲音道,「是甄遠道家的女眷。」

「甄遠道?」剪秋一愣,「就是私納罪女的甄遠道?」

「除了他還有哪個,就是他家的。我瞧見她的女兒長得也不怎麼樣啊,普普通通的,最多也就值個六分。」繪春比出個手勢道。

「行了,少胡說,忙你的去吧。娘娘一會兒午睡醒了我該做事了。」剪秋打發了繪春進入內室。

朱宜修起身剪秋和繡夏,一個服侍更衣,一個伺候梳頭,各有職責。趁著繡夏綰髮的時候,剪秋道,「娘娘,甄遠道家的女眷已經充入掖庭了。」

「哦?」朱宜修拿首飾的手頓了一下,「全都進來了?」

「繪春剛才去北面只見到甄家的二姑娘,其餘的沒見到。您也知道,犯官家眷裡年輕的多半先要送到教坊司看,不留用的才打發到掖庭。」剪秋道。

「教坊司,是啊,是該先送那兒的。」以甄嬛的容貌教坊司豈能放過,朱宜修忍不住勾起嘴角,異常愉悅道,「算是甄家二姑娘的運氣,逃過一劫。進了宮自然有人會教她規矩,不必我們操心。」

「娘娘,說也奇怪,甄家的事情是他們自己家的污糟事,怎麼還連帶其他和甄遠道有交情的幾個大人也都被參了罪名下牢流配呢?皇上竟然也一道辦了,並不像往日酌情輕判。」

「皇上說有罪就有罪,有什麼可多言的,剪秋,你這話說得真怪。」繡夏拿了小鏡子給朱宜修照著後面的髮型,插嘴道。

朱宜修笑道,「繡夏這會子說了句明白話。剪秋,其實甄家的罪名寬或嚴皆在皇上一念之間,皇上之所以連帶發作了其他人是因為他們這群人全是一黨的,咱們的聖上最恨就是大權旁落,怎願意坐視他們勢力壯大,有名正言順的借口送上門自然是全數剷除了。」

朱宜修沒說出口的是甄遠道等發配流放的官員幾乎全是甘相的門生,甘相是碩果僅存的推玄凌上位的老臣,在朝中樹大根深,早已礙了玄凌的眼,這一次的發作不過是個小小的警告。想必肅妃也有所察覺,日子也不過好吧。

朱宜修心中歎息,她之所以敢揭出浣碧之事,也是早吃準玄凌的心意,知道他不會放過拿此做文章的機會,否則也不敢輕舉妄動。

作者有話要說:後宮前朝,無論后妃大臣都要看皇帝的臉色,就算宜修盡知前世後世的事情也要先摸準玄凌的脈才能把事情做好,像原著中甄嬛也抓准玄凌的死穴-純元才扳倒了宜修,所以玄凌最後會被甄嬛耍的團團轉實在是匪夷所思啊,換個皇帝在知道妃子和兄弟有私情直接賜死了好吧,居然還容甄嬛把皇帝給料理了,OMG!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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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路

秋雷陣陣,肅妃甘氏近來心情鬱鬱不樂,朝堂上的震動不可避免的波及到後宮。作為丞相千金,甘氏雖是女流也對政事略知一二,她敏銳的察覺到玄凌的動作實際上是衝著父親來的。甄遠道還有連同的幾位大人都是父親的門生此番被連根拔起就是玄凌想對甘家動手的政治信號了。

她心裡清楚自己入宮是作為牽制父親的棋子,也絕了生養子嗣的念頭,只想著日後能學端妃的樣子抱養一個悉心教養,不致老來無所依靠。但玄凌這一手讓她無法再按捺,若是家族倒台,她無寵又無子,在後宮的日子會比死更難受。

甘氏的心腹,墨竹見到主子連日眉頭緊縮,食慾不振的模樣也是著急,安慰道,「娘娘,凡事還得想開些,您的身子要緊,萬一有個好歹豈不叫老爺和夫人擔心?」

甘氏想起家中臥床多年的母親,不免嗟歎,道,「墨竹,你是我的陪嫁丫鬟。自我入宮每個月輪上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眼看也過了適合生育的年紀,往後的日子怕是要一直這麼熬了……」

「娘娘,您是三妃之首,宮裡還是有很多人敬重您的。」墨竹也被她的話觸動,心中抱屈。自家小姐賢惠淑德竟然還比不上跋扈無知的華妃得寵,老天爺真真是不開眼。

「敬重?」甘氏苦笑,道,「我要那麼多敬重作什麼。不過是混吃等死——」

「娘娘別胡說,您還年輕呢。」墨竹打斷她的話,甘氏剛才所語傳出去就能論個「怨懟君上」的罪名。勸道,「老爺在進宮前也交代過只求您平安一世,不求您寵冠六宮。您可不能辜負老爺的期望啊。」

「我知道,也只有和你才可以說說心裡話……」甘氏拉著墨竹的手,歎道,「皇上涼薄,幸虧皇后是個公道人,不然咱們可真要無立足之地了……」

冷不丁,一道炸雷響過嚇得甘氏和墨竹齊齊一激靈,墨竹忙沏了熱茶給甘氏道,「娘娘,快喝了壓壓驚。」

甘氏灌了兩口茶,撫著心口道,「剛才差點把我的苦膽都給嚇出來了。」

這時,外頭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人,是甘氏的另一個得力侍女,墨蘭。

「娘娘,娘娘,夫人她,夫人她……」墨蘭沒留神踩著裙子,跌倒在地。

甘氏急道,「我娘怎麼了?你快說啊。」

「夫人她,夫人她歸天了!」

甘氏聞言痛不欲生,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昏厥過去,仁安殿頓時亂成一團。

朱宜修在昭陽殿內也得了消息,道,「天意,肅妃因禍得福了。」

剪秋被朱宜修的話鬧得一頭霧水,死了人怎麼還叫「福」呢?朱宜修沒有多和她解釋,起身道,「備轎,去仁安殿看看肅妃。」

甘氏躺在床上淚水似斷線的珍珠一個勁的落下,打濕了半邊枕頭,哭泣不止。見到外頭唱名說皇后到了才勉強止住悲傷,想要起身行禮。

朱宜修進門後見她這般模樣,遂道,「不必多禮了,肅妃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才行,否則令堂如何走得安心呢?」

甘氏紅著眼睛,點頭哽咽道,「臣妾身為子女卻未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心中難安。皇后娘娘屈尊看望,臣妾心中感激不盡,自是不敢因一己之事再讓皇后擔憂。」

朱宜修道,「你既然明白就好,早日想開些。本宮已經和皇上說了,准你回府弔唁。」

甘氏翻身下床,「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上,激動道,「皇后娘娘大恩,臣妾沒齒難忘!」

朱宜修忙讓剪秋扶起她道,「你雖然入了皇家,但養育之恩豈能一筆勾銷。本宮也是失去過至親的人,自然明白你的感受……」說到此處聲音也微微顫抖。

孟氏去世時只能用「淒淒慘慘慼慼」來形容,朱宜修每每想到積年往事都恨不得把朱姚氏大卸八塊,挫骨揚灰,方能洩她心頭之恨。

甘氏吞回眼淚,道,「讓娘娘傷心是臣妾的不是。再不敢悲泣傷心,能得皇上皇后天恩臣妾銘感五內。」

待兩人皆穩定了情緒,面對面坐下,只留了貼身的墨竹與剪秋隨侍。朱宜修道,「妹妹,你回去後可別光顧著哭,也要勸甘相多多節哀。」

「臣妾一定會向家父轉達娘娘的關懷。」甘氏的眼睛仍是紅紅的,說話聲音也有些囔,但情緒已經比先前穩定多了。

朱宜修道,「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是得朝前看。妹妹也要為將來好好打算才是。」

甘氏語氣低落,道,「臣妾自入宮不得皇上寵愛,全賴娘娘提攜位至三妃,並不敢有其他的奢望。」

朱宜修撥弄著茶蓋道,「本宮提攜你是一回事,可若沒有母家的支持,皇上也未必會賣本宮的面子。宮中的女子哪個不是依靠母家的榮耀,你且看華妃就知道了。如今朝上的事態本宮不說,你也有所耳聞吧。」

甘氏急道,「娘娘明鑒,家父在朝中多年,對皇上始終忠心耿耿。」

「這個本宮自然明白,但甘相一人有時難免無法面面俱到,手下若有一兩個不受教的做出些罔顧國法的事情,皇上難免要把帳記到甘相的頭上,後者不是平白要受無妄之災麼?」朱宜修沉吟道。

甘氏被朱宜修的話說中了心事,起身下拜道,「娘娘對世事洞若觀火,臣妾心中亦有此憂慮,只是想不出個萬全之策。」

朱宜修道,「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臣妾入宮起就敬慕娘娘為人端方公正,娘娘若不嫌棄,臣妾願意追隨娘娘,馬首是瞻,還望娘娘救救臣妾的父親。」甘氏跪著不肯起身。

朱宜修歎了句,道,「本宮雖是皇后,終究只管著這後宮的四四方方一塊地,前朝使不上多大勁兒,只能靠你自己救自己。」

甘氏仰頭看向朱宜修,道,「還望娘娘指點迷津。」

「起來說話。」朱宜修見目的達到,遂道,「甘相是兩朝老臣,又相助皇上奪得大位,位極人臣,已是到了頂點。但世上總有盛極而衰的道理。何況甘相門生無數,遍佈大周上下官場,若是長此下去……」頓了頓,繼續道,「妹妹也服侍皇上年久,皇上性子多少也該知道些。」

一番話說得甘氏面色慘白,道,「皇后娘娘看得透徹,臣妾都未想到這一層。」

「常言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本宮不忍你重蹈覆轍,苗家前車可鑒啊……」朱宜修歎息道,苗家被玄凌料理完全,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偌大的家族轉眼煙消雲散,冷宮中的苗氏聞訊後也已變得瘋瘋癲癲,不過渾噩度日罷了。

良久,甘氏道,「娘娘一語驚醒夢中人,臣妾不求母家富貴旺盛,只求他們都能安穩度日。尤其父親年事已高,我也不想他過度操勞,自會勸說於他。」

「妹妹能明白就好,這番話本宮原不該說,只是本宮一貫喜愛妹妹知禮明義,總要提點些才安心。」朱宜修含笑道。

「娘娘的心意臣妾知曉,臣妾能在後宮中站穩腳跟多虧了娘娘庇佑。」

朱宜修道,「都是自家姐妹,無需客套。明日回相府,早些休息,別腫著眼睛回家。」

次日甘氏回府弔唁亡母,回宮時的神情不再如去時的那般憂鬱悲傷,大約是見了親人心情也得以疏解。甘相在髮妻故去滿七七後上書玄凌,稱自己年事已高,對諸多國事心有餘而力不足,乞求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玄凌見到這封辭官折子,先是不允;甘相復上,仍是不允;多番挽留,但甘相去意已定,稱亡妻離世後他也感念人生無常,想返鄉後含飴弄孫,玄凌聽他言辭懇切,又確實已是白髮蒼蒼,這才無奈應允,賞賜黃金百兩,榮歸故里。

甘相一去,宰相之位便成了矚目焦點,內閣也隨之來了場大換血,玄凌迅速換上自己培養起來的班子,將朝政完全掌控到自己的手裡。

甘氏並沒有因為父親的辭官而受到波及,相反玄凌倒還宣召了她幾日以表示會一如既往的對待她。甘氏也叩謝聖恩,仍是安穩的做她的肅妃娘娘,心中慶幸及時聽了朱宜修的警告,對她更是死心塌地,緊緊依附。

後宮仍是在朱宜修的掌握之中,除了不在身邊的予濤,再沒有可擔憂的事情。

予濤離開朱宜修已有三個月,小孩子長起來格外快,朱宜修每一次見到他都覺得他又長大了一點,思子之情也愈發強烈,但太后遲遲不鬆口將孩子還給她,她也只能極力忍耐。

甄遠道被革職抄家一事震動朝野,連帶身為作為百夷人之子的玄清也格外注意這件事。其母舒貴太妃當年也是改換門庭以知事平章阮延年義女的身份才被先帝納為妃子,但宮中無人不知她是百夷罪臣之女,只是沒人敢挑皇帝的逆鱗。

舒貴太妃居住的安棲觀遠離京城,但每月玄清總會來探望生母,成家後出宮建府更是自由許多,有時也帶妻子尤靜嫻一道來看望母親。

尤靜嫻前陣子被診出懷有身孕,不宜勞動遠行,玄凌便獨自上山探望母親。

得知兒媳有孕,舒貴太妃自是喜出望外,連連叮囑兒子要多照顧體貼尤靜嫻,玄凌自是應下。母子倆閒話幾句,玄清道,「母親,當年在百夷您可聽說過一個人名叫『碧珠兒』?」

舒貴太妃大驚失色,道,「你怎知她的名字?」

玄清遂將甄府一事告知母親,舒貴太妃聽後感慨不已,道,「我當年與綿綿一道被送來京城,入宮後就再無音訊,誰知道她竟是如此下場,連帶她的女兒也……」

「母親若是念舊,兒子可以將她的女兒尋來服侍母親,如此也不負母親與她的故交之誼。」玄清提議道。

舒貴太妃思忖道,「可以麼?浣碧是罪臣之女,如今事情鬧得這樣大也不曉得會怎樣發落她?」

玄清自信道,「母親放心,她多半也就是充入官奴,總不至於殺了她的。您兒子我好歹是個王爺,要個奴婢還是不成問題的。何況以她的身份想要嫁人也找不到好人家,能來服侍母親也算是造化了。」

舒貴太妃當年與何綿綿交情甚篤,聽到兒子這樣說也點頭同意。想著左不過一個官奴,要到身邊也不算什麼。浣碧能跟在她身邊總比吃盡苦頭要好。

尤靜嫻此時還在王府中安心養胎,全然不知丈夫和婆婆要尋個禍害進門。她前世死於浣碧之手,這一世不知兩人的情況又會如何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作者不厚道的讓甘夫人領盒飯了,她死了甘家正好有借口急流勇退,救了女兒一條命,否則以玄凌的性子,甘氏未來比苗氏好不了多少。
之後的劇情會由宮內和王府兩條線齊頭並進,沒了金手指的甄嬛和浣碧依然生命力很小強~~~




☆、姊妹

甄嬛在教坊司待了幾日,期間一舉一動都有人看管,連方便都有隨行的侍女盯梢,她曾試圖說服對方卻被譏笑不自量力。

玉嬈也沒有了音訊,院落間禁止互相傳通消息。甄嬛孤立無援,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因甄嬛麗質出眾不似凡品,管教的嬤嬤格外注意她,想著要把她培養成魁首。見她生得標誌又不肯老實,遂用細軟的鞭子抽打她,邊打邊罵道,「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也別充什麼貞潔烈女。你將來不是被男人勾走,就是死在男人的胯.下!」

那種鞭子是用女人的髮絲數股紮成,打在身上不會留下傷痕,但又癢又痛叫人吃不消。甄嬛挨打之際見鞭子上隱隱有泛出血色,渾身毛骨悚然,不敢去想究竟有多少女人的血和眼淚留在上頭。

管教的嬤嬤警告她再不老實就直接劃破臉攆到下廚幫傭,這讓甄嬛暫時歇了反抗逃跑的心思,乖乖學起那些討好賣笑的手段。如今她唯一可以依仗憑借的就是這副美麗的容貌,絕不肯輕易毀掉。

心中恨得牙根出血,鏡中的笑容不顯嫵媚反露出了一絲猙獰,以這樣不合格的表現甄嬛自然又招來嬤嬤的一番教訓。

晚上躺在窄小的床鋪上,甄嬛想到紅拂,梁紅玉不都是出身微賤的奇女子麼,未必就不能像她們一樣找到機會翻身。等日後熬出頭了定要叫這些欺凌折辱她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同父異母的浣碧正蜷縮在陰暗的牢房角落啃著一個冷硬的饅頭。她從未吃過這樣的苦,就算是在甄府做甄嬛的丫鬟也不曾挨餓受凍。

牢城是什麼地方?水火不入,怨氣沖天,陰冷潮濕,酷刑遍地,浣碧剛來這裡就被四處響起的慘叫聲嚇得每晚都做噩夢,整個人迅速消瘦,全不見昔日水靈亮麗的模樣。

周圍陰冷入骨,牆上插著的火把忽明忽暗地搖曳,時間在這種連蒼蠅也飛不出去的地方失去了所有的意義,到處瀰漫著絕望的氣息。

浣碧害怕了。她一直以為自己和甄嬛是沒有分別的,她們都是甄遠道的女兒,可現在甄家倒了,父親被流放,再也不會有人來救她。嚥著粗糙發霉的饅頭,兩行淚水順著腮頰流進嘴裡,鹹得發苦。

忽然一陣腳步聲靠近她的牢房,聽到門上鎖鏈被打開的聲音,浣碧恐懼得把自己的身子縮了又縮,祈禱對方找得不是她。

「何浣碧!出來!」獄卒喝道。

浣碧磨磨蹭蹭的站起來,剛挪到牢門邊,獄卒一把抓過她就往外頭拽,浣碧嚇壞了,哭嚷求饒道,「大哥,求求你別殺我!我不想死!求求你……」

「死?沒人要你死,你走大運有貴人救你出去了!」獄卒看也不看到,只管往前拉,嘴裡念叨。

登記名冊的官員見到渾身骯髒不堪的浣碧,厭惡的揮揮手道,「去去去去!你可以走了!」

浣碧如在夢中,渾渾噩噩的被趕到外頭。感覺到日光照射在身上讓她整個人都呆呆的,彷彿已經過了一輩子,再世為人,重見天日。

「何姑娘。」一個樣貌機靈的小廝上前道,「我家主人在等你,請上車吧。」

「你家主人?」浣碧疑惑道。

那小廝道,「姑娘去了便知。」

浣碧此刻一無所有,想了想左右自己無處可去,倒不如去見見是誰救她出來的,遂坐上了馬車。

牢城內獄卒對那管名冊的官員道,「大人,那女的是上頭點名要發落的,咱們這麼做會不會出事啊?」

「怕什麼,人是清河王要的,他跟皇上是親兄弟,又是太后一手養大的。何況這麼多天了也不見上頭來人,八成是把她忘了。一個丫鬟能頂什麼事兒,橫豎被發賣的命,真要有人問就說是被清河王府要去了。」那官員掏出兩錠銀子給獄卒,道,「喏,給你的。」

獄卒眉開眼笑的接過塞進自己的衣兜裡,嘴裡連聲道,「謝大人,謝大人。」

待獄卒離開後,官員從桌下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細細疊好放進隨身的荷包中,翻開名簿端端正正的寫上犯人出獄後的去向:清河王府。

浣碧只覺得馬車跑了好久好久,終於放慢了速度停下,聽得簾子外頭小廝的聲音,道,「何姑娘請下車,咱們到了。」

「有勞小哥了。」浣碧借力跳下車子。

「姑娘客氣,叫我阿晉就成。」阿晉靦腆一笑,道,「姑娘跟我進去吧。」

浣碧隨他進入一所院落,門上掛著剝落掉漆的牌匾。浣碧識字不多,只認出是個安字打頭的,心中惴惴不安,想著別是要把她買到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暗暗後悔自己輕率,也生出逃跑的念頭來。

無奈阿晉態度雖然慇勤,眼睛卻也看得緊,讓她找不出借口,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

光線逆向,浣碧看到遠處有一個人站在樹下,背影挺拔,玉樹臨風,還未見其真容就看呆了,直到阿晉連叫了他幾聲才回過神來。

「你就是浣碧吧?」聲音溫潤清朗,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浣碧心中泛起了一絲異樣。

待那人走近後浣碧看清他的面貌,不由得羞紅了臉。原以為異母兄長甄衍已是少見的俊才,沒料到人外有人,天底下還有這般清雅高貴的男子。

「我,我是……」浣碧結結巴巴的答道。

那人輕笑了兩聲,道,「不必緊張,你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

浣碧見那人身上的華貴衣衫頓感自慚形穢,自己衣衫襤褸,塵土滿面,著實污了對方的眼,道,「奴婢髒得很,不敢靠近貴人。」

「是我的疏忽,我就叫人帶你下去沐浴更衣。」那人轉身進了屋,少頃,一個穿著道姑服的女子走出,打量了浣碧幾眼,道,「可憐見的,好好的一個女孩兒怎麼弄成這樣,快隨我來,熱水早就燒好了。」

浣碧隨道姑進了一間屋子,裡頭擺著浴桶和換洗的乾淨衣服,問道,「這位師傅,請問剛才那位貴人為何要救我?」

「剛才和你說話的人是當今皇上六弟,清河王。我叫積雲,是服侍太妃的,其他的等你去見過太妃自然就曉得了。快把髒衣服換下來,好好刷刷晦氣。」積雲道。

太妃?王爺?浣碧乍聽了腦子裡亂哄哄的,直到恢復了整潔的樣貌還是一團糊塗的跟著積雲去到一間禪房。

甄夫人云氏曾是浣碧見過最美的婦人,但眼前這個穿著道袍的中年女子令她的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美得傾國傾城。浣碧忙跪下道,「浣碧給太妃請安。」

聲音也是那樣的婉轉動聽,「抬起頭讓我好好看看。」

浣碧怯怯的抬起頭,對方看向她,良久歎了聲,道,「你和你娘真像……」

「我娘……太妃認得我娘?」浣碧聽到有人提起娘親淚水不禁漫出眼眶。

「我和你娘是故交好友,後來我入宮後就斷了音信,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已經亡故了,你又遭了難,所以才讓六王把你救回來。以後你就待在我這裡可好?」

浣碧磕頭道,「蒙太妃收留,浣碧感激不盡,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服侍太妃。」

「好了,快起來吧。」舒貴太妃示意積雲扶起浣碧,道,「我這裡從前只有我和侍女積雲,現在又多個你。雖然比不上京城的繁華,但也不會叫你吃苦受罪。」

「浣碧謝太妃大恩,謝王爺大恩。」浣碧喜極而泣道。

玄清道,「浣碧,以後你好好陪著我娘,我會時常來看望你們的。」

浣碧對他一見鍾情,哪裡會有不遵從的道理,忙道,「王爺放心,浣碧會用心服侍太妃的。」

玄清點頭一笑,道,「那就好,不枉我把你救出來。你的身份不易張揚,所以希望你今後好自為之。」

「浣碧明白。」

「母親,既然事情已經了結,那兒子先回去了。靜嫻還在家裡等著,我不放心她。改日再來探望母親。」玄清朝舒貴太妃作別道。

「回去吧,不用擔心為娘這裡,靜嫻和孩子要緊。」舒貴太妃叮囑道,「你也不必來得太勤,有時間多進宮向太后請安才是。」

浣碧和積雲送玄清出了道觀門口,望著玄清策馬離去的背影,浣碧不免有一絲遺憾,她此生怕要長久留在這山中了,若是能陪伴在王爺身邊,即便當個粗使丫鬟也是好的。

「該回去了。」積雲在旁提醒道。

「是,姑姑。」浣碧不敢怠慢應道,兩人返回的路上,她忍不住問了句,「剛才王爺說的靜嫻是誰啊?」

積雲笑道,「靜嫻是六王妃的閨名,她是沛國公的女兒。為人聰穎賢淑,樣貌也標誌,是個極好的女子,王爺與她琴瑟和諧。如今她有了身孕,改日帶著小世子來向太妃請安的時候你就會見到了。」

「哦……」浣碧聽後內心對這位六王妃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該是怎樣的佳人才能嫁給六王這樣出眾的男子呢?又傷感自己的命運坎坷,從前不得生父正名,以後連婚配也是癡心妄想了。

同為姐妹,各有各的遭遇。宮外的甄嬛和浣碧,一個淪落風塵,滿心發奮出頭;另一個終於有處安身,卻春情萌動。而宮內的玉姚,卻將要面對慈母離開人世的打擊。

雲氏經過連番變故,悲怨交加,一病不起。像她們這種犯官家眷,是連宮裡最低等的婢女也不如的,更別提請醫問診。只能聽天由命,能拖多久是多久。

「母親……」玉姚握著雲氏的手,低聲喚道。

雲氏咳嗽了兩聲,虛弱道,「我有些渴了……玉姚,給我倒碗茶來。」

玉姚忙拿了個碗,見裡頭還有些髒兮兮的不知是什麼的油垢,拿袖子使勁擦乾淨後才提了茶壺倒了一碗,那水渾濁不堪又冷冰冰的,怎能喝得下去。玉姚轉頭對雲氏道,「母親,我到外頭燒一壺新的給你。」

遂提了水壺出去到後頭生了火,可憐她往日在家也是嬌生慣養,如今事事親力親為,難免有些手忙腳亂,沒控制好火候,木柴塞得太多,煙霧燃起嗆得人咳嗽個不停,引來其他同住的犯官女眷,譏諷道,「連個火都不會生,別在這兒現世了。還以為是在自家府邸啊,湊合著喝吧。再怎麼煮還是那樣兒,也變不成龍井。」

周圍人一片哄笑,玉姚強忍難堪,堅持燒了半壺熱水端回屋裡,雲氏咳嗽的愈發厲害,道,「又受氣了吧?」

玉姚趁她不注意偷偷抹去眼淚,道,「沒有,沒受氣。」

「我都聽見了,何苦瞞我……」雲氏道,「咱們家如今落魄,又是初來乍到,哪裡有不受擠兌的。世上的人總是拜高踩低的多,雪中送炭的少。這兒又是皇宮,更是天下最最勢利眼的地方……」話未說完,直咳嗽得五臟六腑都快碎了。

玉姚忍著眼淚,倒了熱水吹涼了端到雲氏面前,道,「母親,喝些吧,好歹能舒服點。」

雲氏看著玉姚被燙到的手,簌簌淚珠落下滴在上頭,哽咽道,「苦了你了,都是為娘害了你……」

「母親快別說了,你我母女之間不說這樣見外的話。」玉姚安慰道。

雲氏的手顫抖的撫摸過玉姚手上的傷口紅腫,心疼道,「天氣越來越冷了,你的手成天泡在水裡洗那些衣賞,要是生了凍瘡可怎麼好呢……」

聽到凍瘡,玉姚不禁含淚道,「也不知道長姐怎麼樣了,她一到冬天最容易生凍瘡了。」

「嬛兒和玉嬈……」雲氏悲從中來,哭泣道,「她們進了那種地方,不曉得哪天才能脫身。我真後悔當年默許你父親讓浣碧入府,連累了你們三個和衍兒!」

「哥哥發配嶺南未嘗不是好事,起碼可以在那兒安頓下來,有朝一日還是可以回京的。」玉姚勸道。

「只怕我看不到那一天了……」雲氏捂著嘴咳嗽,忽然感覺有濕滑的液體從指縫間流出,定睛一看,絲絲鮮血滴到了破舊的棉被上,染紅了棉絮。

玉姚忙扯了塊裡衣內襯下來,給雲氏擦乾淨手,道,「母親,您千萬要保重,否則女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雲氏慘笑道,「我是不中用了,去了也好,不拖累你。」

「母親……」

「甄玉姚,你活沒幹完就想著偷懶,還不快去把剩下的幾盆衣服都洗了,否則怪罪下來等著挨板子!」外頭的李姑姑高聲催道。

「去吧,別平白挨罰。」雲氏推了推女兒。

「女兒幹完活就回來陪您,您先睡一會兒。」玉姚猶豫再三才離開屋子。

「嗯,去吧。」雲氏微微笑著答應,目送女兒離開。

玉姚推門而出時,忽聽雲氏叫了她一聲,道,「姚兒,好好活著,以後有機會找到嬛兒和玉嬈。」

「母親,我記得了,你先休息吧。」玉姚回頭衝她露出一記淺笑。

待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玉姚才洗完小山似的衣服,一隻腳剛踏進住的小院子,就聽到有人尖叫,「不好啦!有人上吊了!」

她心頭一驚,飛奔回雲氏所在的屋子,頓時呆立當場——

雲氏懸在樑上,已然氣絕身亡!

「母親!」玉姚渾身癱軟無力,跪倒在地上,滾燙的淚水順著面頰滑落,心被刺得生疼。

自盡的罪人是沒有資格辦喪禮的,甚至連一口薄棺也不能用。兩個太監帶了一卷草蓆將雲氏的屍身草草裹了扔上板車拖走,玉姚緊追著不放,被李姑姑叫人給攔住了。

素來沉默溫順的玉姚發瘋似的嘶咬著攔她的人,形同瘋子,李姑姑抓住她的頭髮,重重一記耳光打上去,道,「再胡來把你勒死了一道扔去亂葬崗!」

玉姚的瘋狂戛然而止。她不能死!她要活著找到長姐和玉嬈!李姑姑見她平靜下來了,罵道,「趕緊滾回去幹活!叫我曉得你偷懶有你苦頭吃!」

玉姚神情木然的起身,最後看了眼載著雲氏屍首的板車,一狠心,跑回浣衣局。

從今往後,她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世芍

紫奧城很大,區區一個罪婢的死泛不起丁點的浪花,僅僅是亂葬崗又添了個孤魂野鬼。

曹琴默的肚子愈發大,眼瞧著近八個月了,朱宜修便下旨宣召她母親進宮照顧。曹父蒙了女兒的福蔭被玄凌升為翰林院正六品博士,否則從三品的婕妤父親只是個八品小官說出去實在不夠光彩。

曹母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踏進皇城。翰林院本就是個清水衙門,一家人在京中的開銷剛夠溫飽,她又是個極膽小怕事的婦人,因此隨內務府的人進宮後不敢多問一句多走一步,唯恐惹了笑話。

按規矩,外婦入宮得先去昭陽殿拜見皇后,朱宜修溫和的與她說了幾句閒話,曹母戰戰兢兢有好幾次差點咬到了舌頭,相比先前的呂夫人爽快大方的談吐可謂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

最後朱宜修實在沒心情再看她強作鎮定的模樣,打發她去和曹琴默母女團聚。人剛走,就聽到繪春「撲哧」一聲笑出來,她搖頭斥道,「越發不懂規矩了,人還沒走遠就敢在背後嘲笑。」

繪春一福身道,「奴婢知錯了。只是奴婢見過那麼多誥命夫人,還是頭一回見到像曹夫人這樣的,剛才瞧她大氣兒也不敢在娘娘面前喘一下,真是枉費娘娘的抬舉。」

「曹婕妤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靠得就是這份小心謹慎。她家原本就不是什麼顯赫世家,小家子氣些也在所難免。你出去後別口無遮攔的胡說。」朱宜修告誡道。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這話也只敢在娘娘面前說說,出去後自然不敢怠慢。」繪春保證道。

朱宜修坐了半天感覺背脊都僵了,遂想起身活動活動,剪秋忙上前扶她,提議道,「娘娘,要不要到外頭逛逛,聽說上林苑裡的菊花都開了。」

九王玄汾這日從慈懿殿給太后請安出來,路過明苑只見一陣塵土飛揚,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卻聽見有女子呼喝駕馭之聲,心中疑惑。明苑乃是玄凌騎馬的地方,妃嬪極少會到這裡來。何人如此大膽敢在此縱馬,遂喝道,「是誰敢私自在御苑騎馬!」

那騎馬的女子聞聲勒了記韁繩停下,翻身下馬走到玄汾面前,道,「你是誰?我在這裡騎馬干你何事?」

玄汾的隨從阿誠道,「大膽,這是九王爺,還不快點行禮!」

那少女年紀不過十二三歲,一頭長髮攏在腦後只用珊瑚釧子固定,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如墨雙眸,顯得英氣逼人。道,「你是王爺?瞧著也不像,哪有打扮這麼寒酸的王爺!」

這話叫玄汾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玄汾是玄凌的幼弟,先帝諸子中他的出身最低。其母原只是針工局的繡娘,蒙幸懷了龍嗣晉為恩嬪,直到先帝去世後才累進為順陳太妃。他自小便被先帝交給莊和太妃撫養,莊和太妃曾生皇五子卻在襁褓中夭折。她為人謹小慎微但心中透亮,深知太后的手段,故而為在後宮生存,一向不敢違逆太后的意思,只當個應聲蟲罷了。

比起得先帝看重、玄凌優待的玄清,玄汾是被較多忽略的那一個,太后對他也就是場面上的情分,彼此並不熱絡。少女的話恰恰觸動了他的隱痛,他最聽不得別人說他「寒酸」。

「哪來的野丫頭,竟然語出不敬頂撞王爺!」阿誠怒道。

少女哼了一聲,強道,「你若真是王爺有何憑證?」

正鬧得不愉快之際,忽聽見皇后的儀仗經過,玄汾忙收斂了怒意,行禮道,「臣弟給皇嫂請安。」

朱宜修坐在轎攆之上受了禮,含笑溫和道,「九弟又長高了些,比起本宮上次見到的時候越發像個大人了。」

「皇嫂誇獎。」玄汾謙虛道。朱宜修對他和玄清始終一視同仁,並不偏向哪個多些,因而對這個嫂子也是頗為尊重。

「本宮大老遠就聽見這兒熱鬧得很,究竟出了何事?」朱宜修倚著扶手問道。

「回皇嫂,臣弟剛給太后請了安準備去莊母妃那兒。正巧見到這位面生的姑娘在明苑裡馳馬縱橫,一時好奇就多留了會兒。」玄汾老實答道。

朱宜修聽後,瞥了眼站在對面的錦衣少女,暗道一聲眼熟。杏核眼,瓜子臉,明艷的五官尚未脫去稚氣,倒顯出幾分可愛天真,怎麼看怎麼像華妃的縮小版。

身邊的剪秋上前耳語道,「娘娘,您忘了。華妃不是求了皇上讓她的妹妹進宮來陪她麼?」

朱宜修恍然大悟,輕聲道,「似乎是昨兒才聽皇上提過,今日就進來了,華妃的動作夠麻利的……」

慕容世家的兵權被玄凌已經打散,均勻分攤到其他的將領身上,手上的勢力不足前世的三分之一。所以玄凌雖然喜歡華妃的嬌媚動人,但也沒有過多偏愛,更沒有如前世那樣賜下椒房之寵。

一般的宮妃想見母家之人除非懷孕由皇后下旨,否則極少能宣召家人入宮相伴。華妃是心急生怕玄凌愛馳,所以才讓她的妹妹進來想著兩姐妹娥皇女英固寵麼?不過以華妃那麼霸道的性子,能容許他人分一杯羹?

朱宜修的腦子裡千回百轉,面上依舊是端莊溫婉。

慕容世芍頭一次見到朱宜修,並不敢正眼細看她。但聽姐姐世蘭提到這位皇后的話裡總說她看似寬和實際卻是個笑裡藏刀的陰險人物,心中也不禁打鼓。自己貿然衝撞了九王,不曉得會遭到怎樣的作踐。

未料朱宜修居然沒有開口向她問話,而是重新轉向玄汾,見他僅帶了一個隨侍的跟班,穿得也簡單,不過是件素色暗雲紋的常服,腰間佩飾一樣也無,關心道,「天氣漸冷,你也該多批件斗篷才是。若著了涼可怎麼好,九弟身邊伺候的人也太粗心大意了。」

「多謝皇嫂關懷,只是我想著要學古人的風骨,所以故意不穿那些累贅。」玄汾隨性一笑,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莫非九弟還要絕食不成?仰慕先賢是好事,但也要保重自己。倘若身體羸弱,哪怕再有向上的心也是空談,做事貴在心意虔誠而非表面模仿。」

玄汾聽候沉吟片刻,道,「皇嫂說的是,臣弟受教了。」

慕容世芍被晾在一旁,不禁撅嘴氣惱,她何時受過這樣的冷遇。賭氣一福身,插嘴道,「臣女見過皇后娘娘,娘娘千歲萬福。」

「大膽!娘娘沒問話竟敢先開口!」繪春在旁斥道。

朱宜修對這個嬌縱的慕容家ど女也沒什麼好感,和她姐姐一脈相承,淡淡道,「和她小孩子家計較什麼,起來吧,你就是華妃的妹妹?」

「臣女正是慕容世芍。」豆蔻年華的少女揚起頭,眉眼中透出生機勃勃。

「本宮聽皇上提過華妃要你來陪伴她住幾日以慰思念家人之情。旁的話本宮不多說,你既然進了宮那就要守規矩,宮裡不比在自家府裡,出了岔子你姐姐臉上也無光,記住了嗎?」朱宜修正色提醒道。

慕容世芍在家裡是嬌貴的四小姐,除了父親慕容迥還未有人當眾教訓過她,一時有些發愣,片刻後才答道,「是,臣女明白了。」

朱宜修見她孤身一人,身邊也沒有隨侍的婢女或太監,道,「怎麼就你一個,進宮後華妃沒派人服侍你麼?」

慕容世芍怔了片刻,道,「臣女不喜歡人多拘束就打發她們先回宓秀宮了。」

「胡鬧!」朱宜修語氣加重,道,「那些奴婢也太放肆了,你入宮來身邊沒有半個人如何使得,萬一有事連個傳話跑腿的人都沒有。」偏過頭又道,「剪秋,去把那些玩忽職守的奴才拉去慎刑司每人領二十板子,叫她們長長記性,學會做奴才的本分。」

慕容世芍見朱宜修的臉色說變就變,不禁也慌了神,求情道,「皇后娘娘,不干她們的事情,是我不要她們待在身邊礙手腳。」

「這是為她們好,有了教訓日後才不會犯大錯。」朱宜修道,「她們今日看你年紀小就疏懶起來,改日就要蹬鼻子上臉不把你的話聽在耳裡了。你姐姐素來馭下極嚴,叫她知道那起子奴才怠慢你,只怕會直接要了他們的命呢。」

慕容世芍涉世未深,聽得朱宜修有情有據的話哪裡還能反駁,自然只有低頭聽話的份兒。她也曉得姐姐世蘭的脾氣,最是眼裡不揉沙子的。

心中不禁後悔自己做事魯莽,皇宮果然是天子威嚴,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的,不比在府中自由慣了。

「起風了,你一個女孩子家也不要在這裡久留,免得吹風受凍。華妃既要你進宮,你也該多陪陪她。繪春,你送她回宓秀宮。」朱宜修吩咐道。

「臣女告退。」慕容世芍福身後正欲走,想了想還是走到玄汾面前,道,「臣女剛才冒犯,還請王爺見諒。」

人家女孩子道了歉,玄汾也不好再計較,點點頭應了。

待繪春領她離去後,朱宜修對玄汾身邊的阿誠道,「你是跟著九王的?」

阿誠立刻跪倒,冷汗直流,道,「回皇后娘娘,奴才是九王的隨身小廝。」

「下次再有人敢對你們王爺不敬,直接拉下去發落。九王是皇上的兄弟,任她是誰也不得輕視。要有不服的,只管叫她來找本宮。」朱宜修冷聲道。

阿誠連連磕頭應下,看樣子玄汾不是第一次受到別人輕慢了。

「多謝皇嫂。」玄汾眼中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少有人對他如此重視。

「九弟客氣了,都是自家人,沒有叫外人欺負的道理。你是皇上的弟弟,大周的王爺,沒必要藏著掖著。」朱宜修語氣親切,道,「得了空去指點一下予灃的騎射,難得你們叔侄投緣。」

「臣弟技藝微末,哪裡敢指點大皇子。」玄汾道。

「別妄自菲薄,我可聽皇上說你的箭術不輸給六王呢,叫予灃學學你刻苦用功的勁頭也是好的。」朱宜修笑道,「本宮還要去賞菊,就不耽誤你了,你自去向太妃問安,代本宮也轉達一聲吧。」

「是,臣弟告退。」玄汾恭敬作了個揖退下。

慕容世芍回到宓秀宮,華妃見是繪春送回來的,忙扯住小妹問話。等知道了情況,生氣道,「皇后這是打我的臉麼?不先知會我一聲就隨便發落我宮裡的奴才!」

「姐姐,皇后也沒做錯啊。」慕容世芍不明白華妃的話意,何況朱宜修也不像華妃說的那樣並沒有刁難她。

華妃橫了世芍一眼,道,「小孩子家知道什麼,她最愛假模假樣的扮好人裝賢惠搏皇上喜歡。偏偏皇上還吃她那套……」後頭的話她沒說出來。皇后今天的舉動明擺著敲山震虎,叫她收斂心思。明著是發落奴才,實際上就是警告華妃別擅自做主,要安守本分。

眼看明年又要選秀了,她又沒有子嗣,華妃是心急如焚。無奈一碗一碗的補藥吃下去仍然不見效用,暗地裡不知罵了太醫院多少回。她私自求了玄凌讓世芍入宮,確實有推薦妹妹的意思。但玄凌無論如何是不會再納慕容家的女人平白給她們增添砝碼,加上華妃的成熟嫵媚遠沒到年老色衰的時候,玄凌自然不會對半大生澀的世芍有什麼想法。

見到玄凌的確不在意世芍,華妃也就歇了心思,亦有一絲慶幸。慶幸不用和自己的親妹妹爭寵,玄凌對她總算還有一點真心。

尚顯稚嫩的慕容世芍被華妃的話攪暈了,道,「姐姐,世芍不懂你的意思……」

華妃道,「你不懂,宮裡的人兩面三刀是尋常的。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見到皇后你躲開些,別和她對上。她的心眼跟篩子似的,把你賣了還替她數錢呢。」

殊不知,這話聽在世芍耳裡卻愈發覺得皇宮不易待,竟生生把過去爽直明快的姐姐磨成了一個說話尖刻的婦人。她匆匆住了幾日,實在受不了皇宮的諸多規矩,死活鬧著要回府。華妃拗不過她只得答應,世芍逃出生天,返回家中後發誓再不肯入宮半步了。

朱宜修聞訊,不禁覺得可笑。前世慕容世芍費盡心機要引起玄凌的注意為家族報仇,這一回卻對皇宮畏如蛇蠍。世事果真是千變萬化,玄妙異常。

晃眼又到冬天,梅花漸次開放。玄凌興起設宴賞梅,邀請宗親一道參與,席上,朱宜修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蠻喜歡世芍的,這姑娘挺真實的。可惜原著裡沒害死外掛大神庇佑的甄嬛,反倒幫了浣碧除去了尤靜嫻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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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鬼

宮廷的舞姬樂師大半都出自教坊司。

皇帝要看新穎別緻的表演,底下的人自然要做到。禮部立馬差人去了教坊司,要求選些拔尖兒的送進宮。

程媽媽就是那日挑選甄嬛和玉嬈的婦人。她在教坊司待了近二十年,手下的女孩子個個都是舞中之花,樂技超群。收到消息後傳話叫所有人在院子前的空地集合。

甄嬛正坐在床前臨鏡梳妝,望著自己鮮妍的容顏不盡感歎。她學富五車,詩書滿腹,難道真的要埋沒於污泥之地,過著迎來送往的日子麼?那實在是明珠暗投,上天不公了。

同屋的甄嫊是甄氏一族旁支的女兒,算是甄嬛的族妹,因不是嫡系故取名只從女子部。她自幼父母雙亡跟著叔叔過活,生得並不如甄嬛嬌美,唯獨一雙眸子格外沉靜。甄家被查抄連累全族,她也沒入教坊,卻不像其他人哭天搶地,隨遇而安的態度顯得與眾不同,程夫人看中的就是她這一點。

聽到外頭桃夭在各屋喊人,甄嫊道,「嬛姐,該出去了。」

「你先去吧,我弄好了就來。」甄嬛對著鏡子專心描眉,頭也不回道。

程媽媽對了花名冊,皺眉道,「怎麼少了一個,甄嬛呢?」

甄嫊福了福身,出列答道,「嬛姐還在屋裡呢。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媽媽容她緩緩。」

程媽媽聽了,哼道,「她老毛病又犯了,想充病弱西子也不瞧瞧地方。往日裡三品以上大員家的姑娘媽媽我也見過不少,沒一個像她這般身驕肉貴的。」

甄嬛姍姍來遲,打扮得楚楚可憐,道,「媽媽恕罪,我昨兒沒睡好頭犯暈,請別見怪。」

程媽媽眼角也不帶掃她一眼,只管道,「上頭髮了話,皇上要開賞梅宴吩咐挑幾個出色的進宮獻舞。我想了幾個人選,一會兒隨我到前頭學規矩、排練。」

聽到程媽媽的話,底下的女孩子們都開始興奮的竊竊私語。進宮是天大的好事啊,要是能被哪個貴人相中就此脫離苦海,飛上枝頭也不是不可能的。

甄嬛眼睛一亮。前朝飛燕不就是在宴上作舞而被君上看中,最後由女奴變成皇后。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以她的容貌才情,不愁得不到皇帝青睞,絕對不能錯過。

程媽媽默不作聲,暗中觀察各人的心性。大部份人都是躍躍欲試,也有幾個膽小無才的往後頭縮了縮。甄嬛眼中的志在必得顯得異常惹眼,她自負美貌,認為挑的人選中定會有她的名字。

久經世故的程媽媽一早就看出甄嬛不是個安分的人,得了機會必定是要向上爬的。這種人的心腸也最是冷硬,倘若得勢後有誰礙了她的路,她必會除之而後快,六親不認。程媽媽不欲讓她出頭,決心要壓一壓她。

打定主意,她清了清嗓子咳嗽一聲,下頭的悄悄話隨即止住,大家屏氣凝神等著聽她發落。

先點了兩個善於彈奏琵琶的,之後就是獨舞的人選,這是最容易引人矚目的焦點。甄嬛自薦道,「媽媽,我會跳驚鴻舞,不如讓我去吧。」

「你?」程媽媽看了她一眼,輕笑道,「你身子不是不舒服麼?要是在宮裡的貴人面前失禮那可是掉腦袋的大事。不是媽媽我不讓你去,還是穩妥為上。何況不止你會跳驚鴻舞,阿嫊也會。就叫阿嫊去吧,左右你們是親族姐妹,不分彼此。」

「我?」甄嫊嚇了一跳,猶豫道,「可是我才學沒多長時間,怕是不行……」

程媽媽一錘定音,道,「就這麼定了。能紅,桃夭,你們兩個替阿嫊收拾一下,打今兒起搬到前頭的會芳院住。」

會芳院是教坊司裡最好的院落,環境幽靜,佈置清雅,等閒之輩一步也不得踏入。能住到裡頭的都是教坊司裡獨當一面的台柱子,現在暫時也只有顧佳儀住著,但也住不長,她被京中的管家二公子定下要娶回去做妾。

做妾,算是這些淪落風塵的女子最好的歸宿。顧佳儀是從百姓家被強買來的,與沒入罪籍的官家小姐不同,因而可以被贖身。換作甄嬛,即便她上趕著想做妾侍也沒人敢收。

甄嬛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甄嫊資質平庸如何及得上她,不服道,「阿嫊的舞技生疏,怎能進宮表演呢,若出了差錯豈不連累媽媽也要一同吃罪?」

「不勞你操心,我挑她自有我的道理。倒是你,這麼想出去作甚,以後有的是叫你出場子的時候。」

程媽媽的話令在場的女孩子紛紛嗤笑甄嬛的主動,果然是天生吃這碗飯的材料,一刻寂寞也耐不住。

甄嬛又羞又氣,匆匆離去躲在屋子裡不肯再出來了。

被領到會芳院,甄嫊有些不安的看向程媽媽,推辭道,「媽媽,嬛姐比我漂亮,舞也跳得比我好,還是讓她去吧。」

程媽媽用手指推了她腦袋一下,恨鐵不成鋼道,「你個老實孩子,媽媽有心想抬舉你。換了別人早就樂瘋了,就你還傻乎乎的往外推。」

甄嫊低下頭,十根手指頭交叉在一塊絞著,道,「在那些達官顯貴的眼睛裡我們這種身份的人不過是個玩意兒,縱然進了宮也不過是給他人取樂,好沒意思。倒不如讓有心的人去表現呢……」

「那你情願一輩子當伎子默默無聞?」程媽媽注視她道。

甄嫊抬眸,看見遠處一叢被霜雪覆蓋的枯樹枝,幽幽道,「命中注定該落此下場,我只管受著。若日後年紀大了,媽媽也不肯再收留我,願意開恩讓我出家當姑子也算是造化了……」

程媽媽見慣了來這裡的女孩兒從怨憤不甘到哭泣絕望再到被環境徹底同化,紅袖招客,爭風吃醋。甚少見像甄嫊這樣小小年紀便逆來順受的,歎息道,「教坊司說來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但也不是每個進來這裡的姑娘都要走賣笑的路。日後要是有機會,我薦你去哪個當官的厚道人家裡做丫頭。雖說也是做奴才的,好歹比這裡清白乾淨些。」

甄嫊聞言跪在地上,抱著程媽媽的雙腿,哭道,「媽媽若真肯幫我,我視您為再生父母,終生報答您!」

邊上其他幾個女孩子也都默默抬袖拭淚,誰願意好端端的墮入煙花之地,永世不得翻身呢。

「這裡是怎麼了?一個個哭得跟淚人兒似的。」顧佳儀款款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

「給姑娘請安。」甄嫊等四五個女孩子都趕緊垂頭行禮。大約是在外頭被他人肆意輕賤,回到自己的地盤上便格外注重尊卑,風月之地的上下規矩較之他處更嚴。

「媽媽。」顧佳儀步態輕盈柔美,走起來如行雲流水,甄嫊聽教導的嬤嬤提過這叫「蓮步」,非一日之功可以練成。

程媽媽很和藹的對顧佳儀道,「姑娘怎麼不在屋子裡暖著,天寒地凍的,臉蛋都被風吹紅了。」

顧佳儀莞爾一笑,道,「總在屋子裡悶著沒趣兒,帶了歡顏去梅園逛逛。」她說話的聲音如溪水潺潺,婉轉清澈,一舉一動都似乎比旁人多了份文雅。倘若不說,沒人會猜到她是教坊司的頭牌,而非大家閨秀。

「姑娘的苦日子就要熬出頭了該高興才對,我在這裡先給你道喜了。」程媽媽笑道。『

顧佳儀的神情中多了一抹無奈,道,「也沒什麼可喜的,不過是從一個籠子出來又進了另一個罷了……」

「管家是大戶人家,姑娘進門後也要善自珍重才是。」程媽媽叮囑道。

「瞧著她們,彷彿又叫我想起剛來這裡的情形,日子過得可真快,轉眼都五年了。」顧佳儀不願多談管家的事情,妾室的身份本就上不得檯面,她又不是良家子,身份更低了一層。

人有三六九等,下九流的妓子縱然進了高門大戶也是抬不起頭的。何況管家二公子的風評素來不好,娶她不過是貪一時美色,等膩了自然就拋諸腦後了。顧佳儀心中雪亮,自然是鬱鬱不樂。

「她們過些日子要進宮表演,時間緊,我就先叫她們進來住下專心練功。」

顧佳儀道,「闔宮夜宴還沒到呢,這會子就要進宮了?」她之前也曾入宮表演過,自然知道固定的時間。

「上頭心血來潮想著看些新花樣,咱們可不就得忙了?姑娘有空的話不妨指點指點她們。要是能學到一兩分也算是她們的福氣。」

「我自然樂意。」顧佳儀應了,側過頭看了眼甄嫊,問道,「這位妹妹剛才何故哭泣?」

甄嫊搖頭否認,程媽媽替她解圍道,「進來這裡的都是可憐人,她竟想著要當姑子去呢。」

顧佳儀「哦」了一聲,勸她道,「你也不必作此極端的打算。世上的事情往往是出其不意的,也許會柳暗花明又一村,別太早灰心。」

「多謝姐姐教誨。」甄嫊低聲應道。

這話勸人勸己,顧佳儀自己何嘗不也是這樣想著才能鼓起勇氣繼續活下去呢。她道,「這回媽媽想出什麼招來搏得滿堂彩呢?」

「原本想叫她們作驚鴻舞,可突然想起這裡頭的忌諱……」程媽媽話頓了頓,接著道,「倒不如換個清雅別緻的,我想著姑娘的琴藝極好,不如……」

「姑娘……」外頭匆匆跑來個小丫頭,是顧佳儀身邊的茗賞,上氣不接下氣道,「不好了,姑娘,管家來人了,說馬上就要接姑娘進府去,連轎子都一併來了!」

「這麼快?」顧佳儀道,「不是說這個月十六才來人麼?」

茗賞道,「奴婢也不曉得,管家說他家的二爺馬上要娶少奶奶了,定的日子也在十六。女方家說沒有正室和小妾同日進門的道理,二爺就準備先叫小姐你進府,還說,還說……。」

顧佳儀的臉上血色隨著茗賞的話褪得一乾二淨,她憤道,「還說了什麼,你只管講!」

茗賞惴惴道,「還說,小姐你只是個妓.女,沒得搭架子還要管家用大紅花轎來抬你。女方家能容你進門就是寬宏大量了,讓你別不識抬舉……」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直跟蚊子叫似的。

顧佳儀的心瞬間涼透,半晌,冷笑一聲說了句,「倒難為他們肯給我這個恩典……」

「姑娘,你……」程媽媽不平道,「管家欺人太甚,要是姑娘改主意了,咱們教坊司的護院也不是吃乾飯的,自然會替姑娘出頭。」

「你去告訴管家的人,就說我高攀不上他家的二爺,讓他以後別再來找我,大家一拍兩散!」顧佳儀出道至今賣藝不賣身,一直是眾星拱月,被男人捧慣了的,性子也比一般的煙花女子高傲得多。她並非不知禮數,也明白嫡庶有別,但管家人說話實在難聽,叫她無法忍耐。聽話裡的意思女方也不是個善茬,與其進門後被作踐倒不如早早散了乾淨。

茗賞得了話立馬去傳,程媽媽也顧不上甄嫊她們了,先趕到前院收拾。

「姐姐,你還好吧?」甄嫊見顧佳儀的神情有異,不放心問了句。

顧佳儀道,「好妹妹,咱們這種人只能受人折辱,連個奴才都能隨口就罵。我今日此舉,只怕再也不會有從良的一日了……」

「姐姐,你剛才還勸我不要灰心呢,怎麼自己這會子倒先洩氣了?」

顧佳儀苦笑不語。

待程媽媽回來後,道,「姑娘放心,管家的人被我打發了。諒他們也不敢再上門來鬧,好賴咱們上頭歸禮部管著呢,管家既然是當官的,真要是敢搶人也有御史參他!」

「我惹出來的禍事,有勞媽媽費心幫忙了。」顧佳儀道,「我有一事相求,還望媽媽答應。」

「姑娘只管說,能幫忙的我一定幫。」顧佳儀是程媽媽一手帶出來的,兩人感情深厚,不比旁人。

「這次入宮算上我,行嗎?」顧佳儀開門見山道。

「這……」程媽媽道,「姑娘,進宮可不是小事啊……」

「我知道,管家是官宦人家,真要是耿耿於懷,禮部未必會站在咱們這邊,若是我進宮表演,有皇帝的名頭罩著,諒管家也沒膽子再鬧,否則皇帝先要治他們的罪。」顧佳儀已經變回雲淡風輕的模樣,她在教坊司打滾這麼多年眼界也非一般女子可比,對於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翻臉不認人的事情看得多了。

程媽媽猶豫了好一會兒,道,「行,原本我還想讓你幫忙教阿嫊,如今你能親自上陣再好不過。阿嫊,」

「哎!」甄嫊回過神來應聲。

「你跟著姑娘,要是祖上積德,沒準這一回你就功德圓滿了。」程媽媽道。

甄嫊對顧佳儀雖然初次見面,卻極投緣,自然沒有不肯的,直接給對方磕了個頭,叫道,「姑娘。」

「快起來,好妹妹。」顧佳儀將她扶起。

甄嬛在屋子裡自哀自憐,直到肚子叫了才想起已經錯過了飯點,不禁後悔太衝動,平白餓了肚子。想去廚下找些東西吃又唯恐被別人看到丟了面子,只得灌了一壺熱茶哄過去,半夜裡便忍不住起床去茅廁。

茅房在院子西邊的角落,緊挨著會芳院。甄嬛繫好裙子打算回屋,聽到牆的另一邊有琴弦之聲,便沿著牆根一路延伸走到會芳院的後門。

教坊司大多是女人,後門也只有兩個小丫頭看管。夜半三更,人早就困得不行靠在門板上睡著了,她便溜了進去。亮光從窗戶紙透出來,甄嬛從蘿竹林繞到屋前,只聽到裡頭傳出聲音,道,

「姐姐,這曲子真好聽,你再教教我吧,剛才有個指法我沒看清。」

甄嬛一聽模糊是甄嫊的聲音,頓時心頭生出些怨恨。她哪點比不上甄嫊,竟然要挨餓受凍,而甄嫊卻高屋軟榻,閒情逸致的在撫琴學調。

另一把溫柔如水的嗓音道,「你看清了,這裡要注意……」

想來應該是頭牌顧佳儀了,甄嬛躲在外頭想到。

屋裡的甄嫊聽見窗戶被風掛動的聲音,不自覺的想起甄嬛,道,「不知道嬛姐怎麼樣了?」

「你說的嬛姐是誰?」

甄嫊答道,「她是我同族的姐姐,這次也是因為她爹出事,甄家才一敗塗地。她是甄家的嫡長女,最是出類拔萃的,以前我可羨慕她了。」

顧佳儀不以為然,道,「她父親犯罪,連累家族。縱然她再如何好,也注定要落入風塵。我聽程媽媽說她自視甚高,早晚要吃苦頭的。」

甄嬛在外頭聽了氣得半死,她一個官家千金何時輪到一個妓.女說三道四了。

甄嫊道,「姐姐你別這麼說她。嬛姐也是苦命人,她原本是在天上,猛然落到了地下,一時難以接受也是正常的啊。」說到此處,她低呼一聲,道,「白天嬛姐氣得跑回屋子,肯定是沒吃過東西,不曉得會不會餓肚子?」

「她多大的人了還要你操心飲食,就算一頓不吃也餓不死她的。」顧佳儀道,「你這個嬛姐心比天高,我勸你最好防著她點。若是你聽不進,只當我枉作小人。」

「姐姐,我想去看看她,她今天出了那麼大的醜一定很傷心……」

甄嬛聽甄嫊要出來,趕緊跑回自己的屋子。

「嬛姐,你睡了嗎?」甄嫊推門進來道,「我帶了幾樣點心,你餓了就吃些吧。」

甄嬛裝著剛醒的模樣,起來道,「阿嫊,難為你還想著我。」

甄嫊靦腆道,「我們都姓甄,自然該相互照應。會芳院的點心做得可好了,你吃一點吧,看你的臉色這麼白一定沒吃晚飯。」

甄嬛僵硬的笑了笑,兩人在桌邊坐下,她道,「謝謝你,阿嫊,現在也只有你還想著我了。」

「嬛姐你別這樣說,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一直擔心玉嬈,我剛才問了顧姐姐,她說玉嬈她們都還小,也不會被領出去的。嬤嬤們每日會教她們識字唸書,還有彈琴練曲。」

「現在沒事不代表以後也一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玉嬈長大後倚門賣笑,那對她太不公平了。她什麼錯都沒有卻被連累至此……」甄嬛激動得泣不成聲。

「嬛姐,你別著急,等找到機會你一定能把玉嬈救出去的。我現在跟著顧姐姐,她要進宮表演,到時候若是有誰看中她,興許就是轉機了。」甄嫊道。

「不是你入宮表演嗎?」甄嬛問道。

「我哪有那個本事,媽媽拿我開玩笑的。顧姐姐名滿京城,是教坊司的第一人選。自然是她去了,我最多做個陪襯。」甄嫊道。

程媽媽寧可抬舉一無是處的甄嫊也不願意幫她一把,著實可惡。甄嬛在心裡給程媽媽記了一筆,嘴上卻道,「你深更半夜的跑來沒有被人發現嗎?」

「放心吧,都睡著了沒人管我,我等下悄悄再回去就行了。姐姐若有事想找我,西邊的牆底下有塊磚是松的,咱們可以在那兒說話。」

甄嫊對甄嬛實在是老實,讓後者也找回了一些優越感,道,「你不用擔心我,我會見機行事的。你進了宮要格外小心,宮裡的人多規矩大,稍不留神就會惹禍的。」

甄嫊感激道,「我曉得的,嬛姐。」

甄嬛自傲慣了,不與旁人往來。她目無下塵也讓其他同院的女孩兒看不慣,無形中就樹了不少敵人。現在見到她一個人落單,怎願意放過,有個叫容薇的趁著管教嬤嬤不在便刺她道,「整日穿得花枝招展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難怪你爹爹會在外頭私生孩子,原來你家從根兒上就不好。」

甄嬛還擊道,「你爹要是好的,那你怎麼會來這兒?」

容薇最見不得她這幅清高樣,好像比她們多高貴出幾分似的,冷哼道,「就是下獄也要問個罪名呢,貪污的,瀆職的,哪怕是仗勢殺人的,說出去也不像你家這樣因為個私生女株連全族,活該一輩子當婊.子!」

甄嬛心中對浣碧恨之入骨,自己落到今天都是因為她。容薇的話刺到她的痛楚,正欲揚手教訓她。冷不防手腕被人從後頭扭住,弄得甄嬛跟擰麻花似的身體扭曲,小姐脾氣上來,道,「放開!」

「放開她!」

管教嬤嬤喝道,制住她的僕婦將甄嬛手一鬆,順勢在她腿彎處踢了一腳,令她當場跪下。

「拿長凳來,把這兩個拌嘴的各賞二十板子。」管教嬤嬤的聲音冷冰冰的,如同積雪,不帶一絲情感。

「誰敢!」甄嬛怒道,她長這麼大到現在還不曾有人動她一根手指。

嬤嬤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再加十板。」

甄嬛和容薇被四個粗壯的僕婦面朝下按在長條凳上,連同裙子掀起,露出雪白的大腿。寒冬時節不一會兩人就冷得受不了,凍得直發抖,甄嬛更是羞臊萬分。

「啊!」

教坊司的板子比衙門用的的細些也短些,吃力也更足,一板子下去就是一道痕跡,兩個女孩兒的腿部很快就出現一道道腫痕,叫喚的聲音也變低了,顯然已經暈了過去。

「好了,停下。」嬤嬤環顧四周,道,「念在她們是初犯,算是個警告,丟回房裡,今晚不許吃飯。其他人往後要是學她們,就不是二三十板子的事情了。」

女孩子們被嚇得噤若寒蟬,齊齊垂頭。嬤嬤扯緊身上的斗篷,轉身就走。

甄嬛只覺得渾身痛得厲害,傷口又引起發燒,整個人像灘爛泥似的趴在床上,也沒有人來照顧她。

甄嫊聽說她挨打後,跟程媽媽討了傷藥小心翼翼的給她敷上,停當後替她把被子蓋好。藥性發作,傷口上又麻又疼,甄嬛恢復神智,見到眼睛紅紅的甄嫊,虛弱道,「阿嫊……」

「嬛姐,你怎麼弄成這樣了……」甄嫊傷心道。

「不提也罷,虎落平陽被犬欺!」甄嬛恨聲道,「上天不公,我甄嬛怎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嬛姐,你別抱怨了,那個容薇抬回去沒多久就嚥氣了。」甄嫊道。

「死了?!」甄嬛心裡一陣痛快,沒死在自己手上太便宜她了。

「嬛姐,你還好嗎?要不要喝水,我還替你煎了藥,我去給你拿……」甄嫊忙活起來,讓甄嬛重新享受到被人服侍的感覺。心中覺得這個族妹雖然笨笨的,卻是個可以驅使的助力,一時三刻自己還離不開她,得好好籠絡她才行。遂道,「你成天練琴還跑來照顧我,叫你受累了。」

「嬛姐,你太客氣了。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甄家的人,不幫你我還去幫誰呢?」甄嫊道,「你放心,傷口不會留疤。顧姐姐告訴我說嬤嬤們看起來打得狠,實際上沒傷到筋骨,抹幾天藥膏皮肉傷就會好的。」

甄嬛想到自己當眾被剝去衣衫,羞怒不已,也不願再提,道,「到此為止,往後別再提這事了。」

教坊司的板子下手知道輕重,不會傷了未來的搖錢樹。甄嬛躺了十來天就痊癒了。甄嫊在期間每晚都來照顧她,聊天時把顧佳儀教她的指法等等都告訴給甄嬛,甄嬛悟性高,一聽就記住,一個人躲在屋子裡練習。

茗賞經過時聽到有人在彈奏她主子的拿手曲子,跑回去告知了顧佳儀。顧佳儀聽後有些不悅,對甄嫊道,「我教你的東西你又轉教給別人,到時候她越過你去,我看你怎麼辦?」

甄嫊性子溫軟,不愛為這些小事計較,只向顧佳儀賠罪了事。但茗賞偷偷跑去譏諷甄嬛落選了還再練習,存心出風頭。後者暗恨,卻未顯露出來。

接近進宮表演的前一日,程媽媽聽了甄嫊的彈奏,評論道,「指法還是欠點火候,但音色清澈。樂如其人,一聽就知道人品高低。聖上要開賞梅宴,你跟著你顧姐姐合奏,想來也能行。」

顧佳儀笑道,「賞梅原是為愛它高潔的品性,阿嫊是再合適不過的。明天就要進宮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養足精神一鳴驚人。」
到了深夜,忽然聽見一聲極大的響動,像是有什麼塌了似的。顧佳儀被驚醒,套上衣服去隔壁找甄嫊,撩開帳帷,裡頭是空的,再伸手摸了摸床鋪,一絲暖氣也沒有,冷透了。心道不好,忙喚來茗賞和歡顏提上燈籠去前頭找人。

過了一刻,歡顏回來慌張道,「出事了,西邊亂糟糟的,好像是牆塌了壓死了人!」

顧佳儀的心「咯登」一下,道,「是誰?」

「不知道,黑燈瞎火的,媽媽帶人在搬石頭呢,茗賞還留在那兒。」

「你去的時候看到阿嫊了嗎?」顧佳儀抱著一絲僥倖道。

「沒見著……」歡顏搖頭道。

「小姐!小姐!」茗賞嚇得魂都飛了,一路尖叫著跑回屋,道,「不好了!是阿嫊姐姐!牆下埋的是阿嫊姐姐!」

顧佳儀閉上眸子,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程媽媽看著甄嬛,哭得花容失色,頭髮蓬亂,冷冷道,「省省吧,明兒要進宮了,眼睛腫成這樣還要不要表演。」

「媽媽,阿嫊她……我實在是忍不住……」甄嬛含淚道。

「人死不能復生,我已經讓人好好安葬她了。各人有各人的命,進宮的單子已經遞上去了,這會子也來不及改,你也練了多日的琴就代你妹妹去,也好叫她死得瞑目。」程媽媽話裡有話道。

甄嬛心中一驚,面色仍是悲慼不已,道,「我苦命的妹妹這麼年輕就去了,讓我……」

「半夜三更,阿嫊為何會去那裡?也不曉得天意還是人為。你定定神,要是搞砸了明天的表演整個教坊司都要吃不完兜著走!」程媽媽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朱宜修對顧佳儀的印象來自於前世管文鴛,只知道她與安陵容甚是相像。今日一見覺得倒比安陵容順眼些,不似後者善裝柔弱之態,頗有幾分大氣。

只是顧佳儀的琴聲中含有一絲怨怒之氣,不知是何道理。但當看到被安排坐在最不起眼角落帶著面紗的女子,即便只露出上半部分的輪廓,朱宜修仍然不會錯認了她。

甄嬛,哪怕化成灰她都能認出來。

朱宜修感慨命運對這個女人的垂青,都已經淪為賤籍竟然還能入宮呢?

只是這一回,甄嬛,你前世最大的保命符怕會成為你黃泉路上的催命符了。
作者有話要說:倒敘的一章,下一章轉回宜修視角,賞梅宴上冤家聚首。
撒一把花,獻給炮灰甄嫊妹妹
PS:這章很肥了,算是今天的兩更。




☆、佳人

玄凌要賞梅,但皇帝不可能把宴席擺在倚梅園裡,內務府便想出了辦法:將數十個半人高的嵌金琅琺花瓶擺在風雅樓圍成一圈,裡面插滿著新折下來的半開的梅花,再叫歌舞伎師全都穿著素雅的紗衣,不顯示真容,坐於其中表演,作出梅林仙子般的美景來。

風雅樓對面是高高的觀景庭,宴會就擺在那裡。十來張坐席皆鋪白狐皮坐褥,每個座位前生著一個鎏金塔式小暖爐,溫暖怡人。再圍起一圈鮫珠紗,寒氣不侵,從內向外望去,恍如透明一般,居高臨下的視野,一目瞭然,既聞得梅香,又聽得妙音,雪景美色盡收眼底。

這般奢華精細的功夫也只有天子皇家才能享受得起,擷取世人辛勞苦痛以換成自身快樂的權力,那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尊貴。

紗巾敷面的甄嬛坐在末尾的角落裡低頭撥弦卻忍不住頻頻望向擺在樓閣之上的宴會。

珠圍翠繞的后妃女眷,全都湊在一起飲酒作樂、談天說笑。極大的懸殊對比激發了甄嬛更加要往上爬的決心,有朝一日,她也要坐於高處,而非坐在下首取悅於人。

玄凌正在與汝南王玄濟喝酒。玄濟的脾氣依舊是老樣子,孤僻桀驁,但不再與慕容世家有交往,玄凌也樂得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態來。

朱宜修亦與賀氏對飲一杯,見她只帶了幼子予泊,好奇道,「今日怎麼沒見郡主來呢?」

賀氏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慶成前兩日在府中堆雪人,不想吹了風當晚發起燒來,今天雖然退了燒但妾身還是想著讓她再休養幾日。」

「小孩子家愛玩愛鬧是難免的,身子要緊。等郡主病好了王妃可要帶她進宮來玩,永泰老念叨想她。」朱宜修語氣很親暱,如同和妯娌閒話家常。

玄清隨意得靠在桌上,半瞇著眼欣賞樂曲,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

「六弟成家之後比起過去可好多了,不逃席也不遲到,朕」因在場的都是本家嫡親的兄弟,玄凌說話也格外隨意。

「皇兄見笑了,您知道臣弟最受不得那些規矩約束。」玄清道,「臣弟敬皇兄一杯。」

「好。」玄凌很痛快的一飲而盡,道,「弟妹也是個雅人,可惜她今日不能來,朕聽說她的箜篌乃是一絕。」

「靜嫻知道皇兄和皇嫂的心意也托我代為轉達。她身子不便,不能親自來也甚是遺憾。改日彈奏一曲作為賠罪。」玄清提到尤靜嫻的語氣格外柔和。

「真是不一樣了,可見弟妹管教有方,咱們一貫不羈的清河王也變成了宜家宜室的好丈夫了。」朱宜修打趣道。

玄清向朱宜修舉杯道,「說來臣弟還未曾向皇嫂這個媒人敬酒,在此謝過。」

「全靠太后慧眼識珠,本宮不過是個牽線的。六弟與弟妹天生佳偶,能促成如此良緣本宮心中也歡喜的很呢。」朱宜修笑道。

「皇后長於內助,也是朕的福氣。」玄凌看了她一眼,誇獎道。

朱宜修謙遜道,「臣妾能有今日仰賴皇上恩澤,不敢當皇上盛讚。」

「帝后和睦,國泰民安,乃是我大周之福。臣這個做長兄的向皇上敬一杯,謝皇上今日的盛情。」岐山王玄洵起身道,「佳宴美景,秀色可餐。」

玄洵素來是個貪戀美色享受的人,胸無大志,玄凌對這個長兄也頗多縱容,並不在意他言語粗俗,也笑著飲盡杯中酒。看向玄清道,「六弟的眼光最好,可還滿意麼?」

玄清隨性的半靠在桌上,修長的食指輕扣於案,道,「旁的倒還罷了,只是那曲《梅花引》極好,撥弦輕柔,指法嫻熟,清澈空遠中隱隱又透出一股子幽怨來,恰似縷縷梅香。可惜不識廬山真面目,不曉得是怎樣的佳人……」

「未必就一定是佳人了,興許是東施呢,琴技講究天分技巧和容貌並無多大關聯。」玄凌駁道。

「臣弟別無長處,唯獨對樂曲稍有涉獵,自問能從樂音中判出美醜,皇兄可願意賞臉與臣弟打個賭?」

玄凌朗笑道,「六弟精通音律,笛聲乃是京城一絕。那朕就依了你將人邀來一見,自然分曉。」

身邊的李長立馬吩咐將彈奏之人傳來,位於首座的顧佳儀隨內侍登上觀景庭,跪地道,

「小女顧佳儀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玄凌道,「清河王讚你的琴技超群,快將面紗除下讓眾人看看你的樣貌。」

顧佳儀緩緩摘去面紗,斂眉抬首,清麗秀雅的容貌引來玄清頷首,轉向玄凌輕笑道,「皇兄,這回可是臣弟猜對了。」

玄凌悅然道,「願賭服輸,六弟想要什麼綵頭?」

「不過是件小事,討個樂子,皇兄不必認真。倒是這位姑娘寒風瑟瑟中為眾人表演,其情可嘉,皇兄該賞賜才是。」玄清笑意盎然。

玄凌也笑道,「六弟憐香惜玉的性子依然沒改,那朕就賞賜她白銀兩封。」

官中的兩封銀子約合百金之數,顧佳儀算是大撈一筆了。誰料她竟不肯謝恩,反而道,「小女不敢領受,還清皇上收回成命。」

「大膽!皇上賞賜你竟敢拒絕!」李長出聲斥道。

玄凌來了興致,示意李長噤聲,問道,「你為何不敢領受?」

「小女能為皇上和諸位貴人彈奏已經莫大的榮幸,豈敢再收賞銀,恐卑身難以承受,萬望皇上成全。」顧佳儀並未被剛才李長出言呵斥嚇到,恭敬答道。

「倒還知禮,但朕金口已開沒有食言的道理,你只管拿回去便是。」玄凌道,

「那小女有個請求,希望皇上能成全。」

玄清笑道,「皇兄,這倒稀奇了,天下竟有不願意要賞銀的樂伎,不如聽她怎麼說?」

「得寸進尺,皇上給你點臉面就自以為能和皇上討價還價了,難道你不知何為尊卑?」華妃見顧佳儀的容貌心中已有三分不悅,又聽她所言,不覺語氣也嚴厲起來。

「皇兄,難得遇到這麼稀罕的事情,不妨聽這位姑娘說說,或許她確有難言之隱呢。」玄清對華妃嬌縱的性子一向是敬而遠之,再好的美人,還得有溫柔的性情才行。

朱宜修對顧佳儀的印象平平,不好也不壞。前世她反口為甄家脫罪後還想逃離京城避禍,當時的朱宜修哪裡能饒得了她,直接叫人將她處理乾淨。如今見她有所求,靜觀其變。

一個伎子能有什麼要求?

顧佳儀心知自己的身份微賤,但還是想著能有從良的一日。眼前天賜良機,她怎能放過?若是錯失了這個機會,難保管家不會再上門滋事,遂道,「小女自幼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只得賣身學藝,蒙上天之德在教坊中棲身,更有機會為天子表演。無奈身不由己,已有六七年再不曾回轉故里,午夜夢迴於心不安。斗膽懇請皇上允許小女返回故鄉,拜祭父母,以盡子女之責。」

涼風吹動起鮫珠紗如霧似夢,恰似幽幽歎息。良久,玄凌道,「難為你一片孝心,朕也不免動容。」

「都說風塵中不乏奇女子,果然如是。皇兄,我朝能出這樣懂得孝義的女子委實難得,倒不如成全她的心願。」玄清最喜歡這種善良溫柔的女子,義不容辭的幫著說話。

在座諸妃原以為顧佳儀會藉機邀寵,想著一步登天,未曾想她卻是滿心求去,當然樂得高興也紛紛給玄清的話打邊鼓。

玄凌看向朱宜修道,「依皇后之間該如何?」

「按規矩,入了教坊司的女子終身不得出。但顧姑娘並非沒入罪籍,只是為求溫飽賣身,倒也能夠破例。何況皇上以孝道治理天下,百姓無不敬服。顧姑娘這樣身在煙花的女子卻能不忘本,也是皇上教化之功,傳出去不失為一樁美談,臣妾想皇上可以成全她。」朱宜修柔聲道。

「皇后的話在理,皇上就成全了她吧。」華妃難得和朱宜修站在一邊。她在宮裡要防的對手太多了,不需要再多加一個。何況顧佳儀這種風月場中的老手,真要進宮還不知要有哪些狐媚手段勾引了玄凌去呢。

「既然連愛妃也如此說,那朕也不好再當惡人。」玄凌鬆口道,「你有此孝心,朕也不免動容。就免了你的樂籍,讓你返回故里。日後嫁人,做個相夫教子的良家女子吧。」

「多謝皇上成全,小女感激不盡,叩謝天恩。」顧佳儀喜出望外,連連磕頭。

玄凌道,「那兩封銀子就作為你回鄉的盤纏,望你好自為之。」

顧佳儀退下後,朱宜修道,「皇上仁慈乃是萬民之福。有您這樣的仁君,相信我大周必定能千秋萬代,永延帝祚。」

「皇后說的好。」皇帝都愛聽好話,玄凌也不例外。

小小插曲過後,宴會依然一片安樂。

甄嬛一群人表演結束便被暫時帶到風雅樓近處的漱芳齋裡休息,夜晚宮門已經下鑰,輕易不得開啟,只待明日一早再出宮。顧佳儀的喜事眾人聽說後都向她道賀,祝賀她終於脫離苦海,做回良民,再不是隨意被人輕賤的歌妓了。

甄嬛冷眼旁觀,只覺得顧佳儀實在愚不可及。原本也是京中的頭牌,竟然自願求去。寧可回鄉下草草一生,也不想奮力一搏求個前程,換做她是絕對做不到的。

漱芳齋裡有幾個小婢女負責照顧她們,提點道,「你們別隨便出去,宮裡處處都有侍衛,若是隨意亂跑衝撞了貴人,被抓住後直接拖下去打爛!」

眾人心有慼慼焉,連忙保證絕不會踏出一步,等著天亮就出宮返回教坊司。

甄嬛卻是不願意白白來皇宮一次,若不是先前顧佳儀故意要求將自己的位置放在末座,怎會沒人注意到她。如今前者得償心願,要她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說什麼她也不能服氣。

趁著其他人都睡下了,甄嬛悄悄穿上衣衫鞋襪溜出去。漱芳齋是專門招待進宮的戲班子和舞隊的,地處偏遠,怕這些身份卑微的人不識禮數,亂跑驚擾了皇室內眷們,所以附近沒有后妃居住的宮殿,只比鄰著東南角的倚梅園。

夜深人靜,只有甄嬛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裡。她不認得路,只管順著走直線,倚梅園裡的積雪是不掃的,為著來年開春化了浸潤泥土。

她走著走著,發覺眼前都是一叢叢的紅梅樹,想起從前與家人一道賞梅飲酒,歡聚天倫,何等的快活溫馨。而今家族風吹流散,父母兄妹都不知去向,不曉得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心中淒楚。

雙手合十,面向東方,念道,「皇天在上,信女甄嬛乞求早日出人頭地得以救出家人團圓。」

祈禱完畢,又覺得這滿天神佛不曉得哪個能聽到她的心聲,即便聽到了又能否助她完成心願。冥冥中室虛無縹緲,不覺黯然,想著凡事還是要靠自己,人定勝天四個字才是她甄嬛的座右銘,遂再道,「願『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話音剛落,只聽到有個溫潤的男聲道,「是誰在那兒?」




☆、輕視

宴後,玄凌與朱宜修一同返回昭陽殿。而玄洵,玄濟等王爺們在紫奧城中也各有暫居的行館,其中玄清的鏤月開雲館最為雅致,乃是先皇特意為他召集能工巧匠修建。

宴上飲下的「梨花白」酒勁返湧,玄清便披上斗篷四處走走消散酒勁。夜晚寂靜,靴子在雪地中前行發出「嚓嚓」的聲音,獨自一人胡思亂想起來。

他自小極受先帝寵愛,還曾被拿來議儲最終卻與皇位失之交臂,心裡不是沒有一點遺憾的。但玄凌繼位後對親貴外戚手中的權利防範極嚴,他也只能做個閒散王爺,每日斗鳥觀花,寄情山水。

王妃尤靜嫻為人機巧靈慧,頗有才學,與玄清一道論詩作賦時也能互相和歌。美中不足的是她對於人情經濟亦看得透徹,有時難免多了份世俗,恰如玉中瑕疵。

玄清心中敬愛結髮妻子,但想著若能有一個不染纖塵的紅粉知己傾訴心事就更好了。孰料正聽見甄嬛的那句「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頓時生出一股知音之感,遂開口問那人究竟是誰。

而甄嬛猛地聽到有男子的聲音嚇了一跳,唯恐侍衛發現,慌道,「我是……我是倚梅園的小宮-女。」

玄清一聽是個宮-女,心中不禁訝異。沒想到竟有珍珠蒙塵藏於淤泥之下,問道,「聽你談吐不俗,你叫什麼名字?念過詩書麼?」
甄嬛察覺對方語氣中並沒有要拿問的意思,反而更多的是想結識,心裡也暗暗打鼓,莫不是哪個貴人微服至此讓她碰上了?若真如此,那可是上天保佑她能心願得成了。但短短兩句話還不能判斷虛實,遂試探道,「問人家這麼多,你又是哪一個?」

玄清被她反問,一時語塞。宮裡不容男子進出,除非是淨身後的內侍。要讓他偽作身份怕是不妥,倒不如光明正大的表露來歷,想來對方一介宮婢,自然會乖乖現形,沉聲道,「我乃當今六王清河,還不出來。」

立時,甄嬛渾身隱隱發抖,不是害怕,而是欣喜若狂。夜來的寒風都吹不冷她此刻的熱情,真真是天隨人願。可轉念一想,若真這麼出去了恐怕會叫他看輕,只把自己當作奴婢女僕一般了,清了清嗓子,道,「男女授受不親。雖然這裡沒有旁人,我也不能隨意和陌生男子見面,這就離去,尊駕不必在意。」

玄清聽得她要離去,一著急也不顧不得旁的,直接從梅樹叢後繞出來,和剛走了兩三步的甄嬛撞了個正著。

甄嬛沒料到他來的這麼快,自己都未做好準備面對他。她最討厭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握中,語氣也變得冷冷的,道,「小女見過王爺。」

玄清聽她自稱「小女」,也明白她肯定不是什麼倚梅園的小宮-女了,道,「你為何騙我說是宮-女?」

甄嬛不想他為人如此輕薄,與她原本想像的情形大相近庭。這樣的人就算看中了她多半也是因為美色,不能盡心幫她救出父母家人,幫甄家東山再起,遂不願多與他糾纏,急著脫身道,「我一時驚慌,生怕是侍衛來抓人,故而才謊稱是宮婢。王爺若是無事,我先回去了,否則驚動了旁人恐有污王爺清譽。」

玄清拽著她的袖子不放,戲謔道,「身為女子膽子卻不小,你叫什麼名字?」

甄嬛這下可真惱了,這個王爺怎麼如無賴一般沒臉沒皮。兩人像小孩子似的扯著袖子要對方鬆手,最後甄嬛直接推了玄清一下,雪地濕滑,玄清不免腳下踉蹌了幾步,扶住了樹幹才沒出醜。

甄嬛得意一笑,趁機溜走了。

玄清見雪地上留下甄嬛的腳印,窄小密集,明顯是踮著腳尖飛快的步行所致,又回憶起剛才見到甄嬛的花容月貌,很是眼熟,不免輕笑。

這位不知名的佳人「動如脫兔,狡猾如狐」,日後要是無緣再見,實在可惜了。

甄嬛連跑帶跳的回到漱芳齋,屏住呼吸見其他人都還在酣然沉睡,沒人注意到她短暫的消失,鬆了一口氣,脫下被雪水浸濕的鞋子,鑽進被窩。

躺在床鋪上,閉起雙眼的甄嬛仍然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那清河王言行不羈,難怪是有名的「自在王爺」,隨心恣意。即便她要出人頭地,也不可委身給這種輕浮之徒。翻了個身把被子裹緊,只當今晚與清河王的相遇是荒唐夢一場。

玄凌在昭陽殿留宿,睡得很沉,躺在他身邊的朱宜修甚至能聽到他起伏的呼吸聲。單手撐在枕頭上,側過身子注視著他,心中念道:你可知前世殺你害我之人今日就坐在下頭撫琴表演?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玄凌,你若是再見到她還會依舊中意她麼……

冷不防,聽到玄凌的聲音,「小宜為何如此看朕?」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醒了。

朱宜修未有半分慌亂,脈脈眼神流轉,輕聲細語道,「很久沒這麼安靜的看過皇上了,所以想多看看。」

玄清伸手沿著朱宜修鬢邊輪廓撫摸,笑道,「小宜說的傻話,你不是日日見朕麼?」

「白日裡一舉一動左右都有人跟隨,不免眼花繚亂,只能在單獨相處時才能細看。」朱宜修的聲音裡似含有流淌的深情,令人動容。

玄凌把她摟著靠向自己,道,「朕也覺得很久沒和小宜這般相處了,只有在你這裡朕才能稍稍放鬆……」

枕在玄凌的肩上,朱宜修一股心酸從底下泛起,強行按壓下去,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太多的軟弱來。輕輕說了句,「皇上,臣妾當初說的話未曾有分毫改變……」

玄凌一震,抱著朱宜修的手不由得收緊,掌中的熱度透過寢衣傳來令人感到滾燙。

玄清對昨夜的佳人一直念念不忘,這般大膽想來也不是皇兄的新寵。既非妃嬪,又非宮婢,那便只剩下外頭入宮的可能性了。但紫奧城中想要找到一個女子並不是容易的事,除了帝后下旨,即使是王爺也不得擅作主張。玄清雖然有心要找出她,但也不想平白惹玄凌猜疑,遂歎了一聲遺憾將此事放在心中不提。

而甄嬛所在的風雅樓正在打包行李,馬車一會兒就到送她們出宮。來了一趟紫奧城卻一無所獲,說不失望是假的,但以她現今的身份也不能輕舉妄動,恐惹來殺身之禍,只能心不在焉隨其他人一道收拾。

「甄嬛,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程媽媽把甄嬛拉到沒人的角落問道。

甄嬛暗自吃驚,程媽媽怎麼知道她昨晚出去了。嘴上卻矢口否認,道,「沒有,我夜裡就出去方便了一次,沒去哪裡。」

程媽媽一臉不相信,冷聲道,「我可告訴你,這裡是皇宮,稍有差池要掉腦袋的。你想找死我不攔著,但是別連累大夥兒。」說完,哼了一聲走了,留下甄嬛臉上的臉色青紅變換,想著是哪個小人在背後告她的狀。

進宮的馬車一律從西華門出去,到了宮門口無論王公貴族都要檢查。甄嬛等人下車站在一旁。

這時,另一輛掛著流蘇瓔珞的馬車也經過此處,侍衛上前查問,車上人撩起簾子,露出一張俊逸臉龐的玄清。

他正想開口打發了侍衛,卻見到站在下處的甄嬛,喜道,「是你?」

甄嬛見是他,不想多理睬,福了福身,道,「王爺萬安。」

「原來你是教坊司的。」玄清對教坊司也是知之甚詳,裡頭的姑娘多有資質端麗、桀黠辨慧者,沒想到自己遇到的也是其中之一。

「勞王爺記掛,小女惶恐。」甄嬛還在拿喬。

「既然能進宮表演已經出師了麼?」玄清問道。

甄嬛怒從心起,他真以為她是坐台攬客的賣笑女子了,氣道,「王爺此話何意?」

玄清道,「你若出師了,本王倒可以去給你捧個場。早前的顧佳儀不就是你們那兒的花魁麼,依本王看你也不遜色於她。」

這話論理是沒錯,哪個達官貴人沒有捧過一兩個花魁呢。可放在心高氣傲的甄嬛身上卻如同受了莫大的侮辱。她羞於向別人啟齒自己現在的身份,乍聽玄清在大庭廣眾之下揭出來,登時覺得面子掛不住,旁人的眼光也都彷彿摻雜了恥笑之意。一怒之下,也不願意再回答,跳上馬車就要走。

程媽媽見甄嬛如此,對她昨晚的去向也明白了八-九分,向一頭霧水的玄清賠罪道,「王爺見諒,那丫頭是新來不久的,還未脫去野性,請王爺別和她計較。」

「無妨,美人嗔怒的模樣也是賞心悅目。本王問你她叫什麼?」玄清一笑置之。

程媽媽遲疑片刻,道,「……甄嬛。」

「甄嬛?好名字。我記住了,等她出台時記得告訴本王一聲,本王定會去捧場的。」玄清知道了甄嬛的真實身份,王爺之尊自然也就把她視作煙花伎子一般對待。

縱然有才學,最多也就是另一個薛濤,蘇小小罷了,紅粉知己的資格是絕對沒有的。

反倒是甄嬛,自覺受了折辱,回去後悶頭大哭。自此對清河王也是恨之入骨,覺得這個浪蕩子不僅言行無狀,更是個品行低劣之徒。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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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禮

曹琴默的胎就在這兩日內生產,和煦堂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了嚴密保護。傍晚時分,朱宜修和玄凌同時得到消息說是胎動了,立刻乘坐轎攆趕到長春宮。

朱宜修記得上一世曹琴默這胎是早產的,足足折騰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來,代價是永遠失去生育能力。其中不乏她做的手腳,這一世不知道會有何變數。

帝后坐在外頭等著消息。

「皇上,皇上,小主她,她生不下來!」曹琴默的貼身丫鬟音袖自己還是個黃花閨女,何曾見過這種場面。看到接生嬤嬤們不停的推主子的肚子幫她導正胎位,後者的哀叫聲令她慌得六神無主。

「太醫何在?」玄凌皺眉道。

負責曹琴默的李太醫跪地道,「啟稟皇上,婕妤的胎位不正,孩子的頭一直出不來。婕妤本身的骨盆也小,所以才導致難產,臣等現在熬了催產藥給婕妤喝下,希望能起作用,讓她有力氣使勁。只是事無萬全……」

玄凌聽了太醫的話,眉頭緊蹙。雖說生孩子是一隻腳進棺材的事情,但也不想孩子一生下來又是個沒娘的。加上臨近年關,白事能免則免。遂命令道,「你等須竭盡全力,力保曹婕妤安然無事。否則朕定不輕饒,追究爾等失職之罪!」

李太醫戰戰兢兢的接旨,又回去繼續與其他幾位太醫商量方法。

玄凌想了想決定晉曹琴默的位分添些喜氣,也好叫她有個盼頭,爭氣一點,對李長吩咐道,「傳朕旨意,即可晉曹氏為貴嬪。」

跪在地上的音袖聽了,立馬磕頭激動道,「謝皇上,謝皇上……」爬起來飛快的跑進產房告知主子這個喜訊。

朱宜修道,「皇上,已經三更天了。您之後還要上早朝,不如先回儀元殿休息吧。有臣妾在這裡守著,一有消息立刻派人告知您。」

玄凌也實在累了,同意道,「那就勞皇后辛苦些,朕先回去了。」

曹琴默難產,熬到快天亮了還沒個動靜,他的心也等得焦急,別又來一個予濂。無論男女,健康就好。

「恭送皇上。」朱宜修送走玄凌後,聽得屋內的慘叫一聲比一聲淒厲,搖頭道,「這孩子真是個磨娘精,本宮聽曹貴嬪的叫聲都有些氣短了……」

「娘娘,生孩子都這樣,嬤嬤們也都在想法子呢。」剪秋道,「有皇后娘娘坐鎮,貴嬪一定能平安誕下孩子的。」

這時,接生嬤嬤出來了,掛著滿頭大汗,急道,「皇后娘娘,貴嬪的胎位是正了,可瞧著貴嬪已有虛脫無力的跡象,奴婢們無計可施,再不讓孩子出來,怕要活活憋……」

「住口!不許說那個字!」剪秋立刻打斷了嬤嬤的話。

「奴婢失言,請娘娘饒恕。」嬤嬤跪道。

「罷了,本宮這會子沒空和你計較。只問你一句,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貴嬪把孩子生下來?」朱宜修嚴肅道。

嬤嬤面有難色,剪秋斥道,「還不快說!若貴嬪和皇嗣有個好歹,你有幾條命賠!」

剪秋的話唬住了嬤嬤,她結結巴巴道,「最好這時候能有個刺激,興許貴嬪就能使勁兒了……」

「刺激?」朱宜修沉吟片刻,對剪秋道,「馬上去抬一桶冷水來。」

須臾,剪秋就帶人回來了,產房裡頭還在焦灼,朱宜修對嬤嬤道,「去!潑到貴嬪臉上把她激醒,告訴她皇上和本宮要她和孩子活!」

「是,奴婢遵旨!」嬤嬤抬著水桶進去。

只聽得重重的潑水聲,曹琴默發出一聲尖叫,隨即響起嬰兒的哭泣,音袖跑出來報喜道,「回稟皇后娘娘,小主生了,生了位帝姬!」

朱宜修鬆了口氣,道,「那就好。」轉頭對剪秋道,「你速去告知皇上。」

嬤嬤給帝姬擦洗乾淨,裹上襁褓抱出來給朱宜修看,道,「多虧皇后娘娘的主意,帝姬平安無事。」

朱宜修掀開柔軟的布料,孩子皺巴巴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哭聲有些低,喘氣的動靜也不太大。將襁褓重新蓋好,吩咐道,「用心照顧帝姬。」

另一個丫鬟從產房裡出來,叫道,「不好了,貴嬪出大紅了!」

「太醫!」朱宜修喝道。

李太醫等急忙施針用藥救醒曹琴默。情況穩定後,李太醫向朱宜修稟告道,「娘娘,臣等雖然止住了出血的情況,但小主的母體虛耗嚴重,元氣大虧。即使以後盡心調養,怕也是……」

朱宜修聽他此話,心中已有數,道,「李太醫儘管直言,本宮不會怪罪你的。」

「娘娘,依微臣之見,小主怕是往後受孕不易了……」太醫說話永遠都是模稜兩可,留有餘地。但朱宜修明白,曹琴默是不會再有孩子了。

點點頭,道,「李太醫的意思本宮明白了,今後之事暫且不談,只讓她身子好起來即可。」

「微臣明白。」

朱宜修走到已收拾乾淨的內室,淡綠色的幔簾映襯得曹琴默的臉色愈發慘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睜開眼睛,虛弱道,「嬪妾豈敢勞動皇后娘娘親臨,折殺嬪妾了。」

朱宜修道,「皇上封你做貴嬪了……」

「是嗎?我成貴嬪了……」曹琴默眼中的兩顆淚珠滾落,她這個貴嬪真可謂是拿命拼回來的,怪不得她激動。

「別掉眼淚對身子不好。」朱宜修溫和道,「本宮叫她們把帝姬抱來給你瞧瞧。」揚手示意,乳母抱著襁褓進來。

曹琴默掙扎著起來,音袖忙扶著她,產後的她甚是虛弱,連動上幾動都是吁吁帶喘。乳母傾斜身子將襁褓遞到她觸手可及之處,她伸出手,還有些害怕,縮了縮不敢去碰。

朱宜修見狀,輕笑道,「你自己的女兒怎麼還不敢看呢?」

曹琴默的臉頰飛出幾塊紅暈顯得有些害羞,小心的用手指觸碰已經睡著的女兒嬌嫩的臉蛋,整個人沉浸在喜悅中,兀自親吻了一記,抬頭對朱宜修道,「多謝娘娘相救,否則臣妾也沒有生下帝姬的命。」

「不必言謝,本宮也是生育過的人,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危急。皇上也希望你們母女平安的。」朱宜修笑道,「你剛生了孩子,太醫說要你好好休息才能把生產時用的氣力補回來呢。本宮就不多叫你說話傷神了,等你好些了再來看你。」

「恭送皇后。」曹琴默還是讓音袖扶起她在床上作了叩首禮。

玄凌聽到是個女兒,倒也沒顯得太失望,只問是否健康。得到了太醫的回答,心中大石也落了地,對朱宜修道,「小宜急中生智,救了琴默母女倆的命,朕謝謝你。」

朱宜修謙虛道,「皇上這話太見外了,曹貴嬪的女兒也是臣妾的女兒,哪裡捨得不救她們呢。」

玄凌愈發覺得朱宜修的大度寬和,自她繼承後位以來,宮中的皇子帝姬皆得以保全,道,「小宜是朕的福星。按慣例,這孩子的名字還是由你來取,滿月時朕再定封號。」

「皇上發話,臣妾聽命就是。」殿中只剩夫妻兩人,朱宜修的語氣也隨意了些,道,「滿月禮上除了給帝姬定封號,皇上可別忘了曹妹妹的勞苦功高,既然晉了貴嬪,封號也得好好挑一個才是。」

「這個自然,到時候叫內務府擬了封號來看,小宜也替朕參謀參謀。」玄凌此刻心情甚好,說什麼都是答應的。

尤靜嫻坐胎已滿四月,聽太醫說胎像平穩,脈象有力,十有八.九是個男孩兒,更令她喜上眉梢。玄清雖然與她感情甚篤,但王府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往後的側妃,庶妃,姬妾等等都是可以預見的事情,終究還是要有子嗣來穩固她的地位。若有了嫡子,世子之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她清河王妃的地位也就牢不可破了。

恰逢宮中傳來消息,說長春宮的曹貴嬪生了一位帝姬。作為王府少不得要送去賀禮,她便讓心腹圍珠去叫管家周紹良到前廳,順便將賬本一道帶來。

周紹良在廳堂敬候,尤靜嫻在繞翠的攙扶下坐到主位上,主僕之間用一道山水繡屏風隔開,只聽她開口道,「周管家,前些日子我身子重,府中的大小事暫時都交由你來料理,辛苦了。」

周紹良躬身一禮,恭聲道,「王妃言重了,為王府效力乃是小人的職責,豈敢說辛苦呢。」

尤靜嫻翻了翻賬簿,見到上頭有一筆數目不小的開支卻未註明用處,心生疑惑,問道,「賬上那五百兩銀子是做什麼用了?」

周紹良支支吾吾道,「回王妃,小人也不甚清楚。王爺只說有急用就遣阿晉到賬房支走了。」

「荒唐!」尤靜嫻一改慢條斯理的語氣,冷笑道,「這麼大一筆銀子花出去你竟然不知道是派什麼用場?王府要你這樣不管事的管家是當擺設麼?我看多半是你中飽私囊,自己私吞了混賴到王爺頭上。你打量著王爺素來寬和待下,就敢無法無天起來了,嗯?」

周紹良額頭直冒汗,跪地道,「王妃恕罪,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憑空捏造沒影兒的事情啊!小人確實冤枉,您不如招了阿晉來問問……」

尤靜嫻對圍珠道,「去把阿晉給我叫來。」又指著周紹良道,「先把他帶下去,等查問明白再發落。」

「阿晉見過王妃。」

一進屋子,阿晉就感到氣氛不似平日的輕鬆,左右侍立的丫鬟們個個都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生怕當了出氣筒。

尤靜嫻冷著臉道,「我問你,王爺近來常去哪兒?」

有屏風阻擋,外頭的人看不到尤靜嫻的表情。但阿晉自小做玄清的小廝,宮裡的人情世故也見得多了,聽到尤靜嫻不似往常的溫和口吻,此時也有些膽戰心驚,不常發火的人突然發起火來才叫人有受的呢。遂格外恭敬答道,「回王妃,王爺除了進宮給太后請安之外,就是按老時候去探望太妃,並不去其他地方。」

「那我問你賬上的五百兩銀子做什麼用了?上個月宮裡可是出了喜事要做人情賀禮?」尤靜嫻道。

涉及浣碧,阿晉有些猶豫起來,不曉得該不該告訴尤靜嫻。畢竟浣碧的身份不能張揚,但聽尤靜嫻的語氣若不實話實說只怕不能善了。王爺和王妃是夫妻,夫妻之間榮辱共存。要是瞞著王妃,萬一讓她和王爺起了嫌隙就是他的罪過了。阿晉權衡之後還是決定告訴尤靜嫻。

尤靜嫻見阿晉遲遲不肯張口,暗想莫非是極重要機密的事情才叫他如此為難,遂道,「都下去,留下圍珠,繞翠伺候。其他人沒我的吩咐不用進來。」

待屋子裡只剩下四個人,阿晉將事情始末詳細告知了尤靜嫻,後者一聽就急了。

玄清怎能自作主張領了個罪奴進門,倘若被御史上奏彈劾,說他賄賂官員,徇私枉法,清河王府岌岌可危!那個何綿綿既然是罪臣之女,見不得光,又敢與有婦之夫未婚生育,可見根本就是個不守婦道,水性楊花的女人。生下來的女兒會是什麼好貨?多半和其母是一丘之貉。

太妃上了年紀糊塗,玄清怎麼也是腦筋不清楚呢?尤靜嫻從前對溫和慈愛的舒貴太妃還是頗有尊重的,但聽了今日之事,覺得婆婆此舉太不妥當,皇帝對外戚的嚴厲防範是舉朝皆知的,玄清又曾經與他爭奪大位。夾著尾巴做人還怕被雞蛋裡挑骨頭呢,哪有上趕著給人家送把柄的!

出嫁前沛國公對這個女兒說的很清楚,玄清就是一輩子當閒王的命。王室權貴早就遠離了權利中心,朝廷只管花銀子養著,政事卻是一點插不上嘴的。當今皇上極看重手中大權,但凡有一點點小苗頭都會扼殺在搖籃裡。玄清卻冒天下之大不韙,頂風作案,把皇帝點名抄家問罪的禍根保下來,簡直是昏頭了。

尤靜嫻下定決心要除了浣碧這個禍害,對阿晉道,「那個浣碧一直跟著太妃住在安棲觀裡?」

阿晉知道捅了簍子,不敢再吞吐隱瞞,立馬答道,「是。」

「你先回去,不許聲張,王爺回來我自會與他說明白。」尤靜嫻警告道,「若有半個字漏出去,咱們王府也容不下你……」

「阿晉明白,王妃盡可放心。」

出了廳堂,阿晉只覺得背後衣襟全都汗濕了,心中想著王妃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沒想到比王爺還厲害。浣碧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說實話,他對俏麗的浣碧還有點朦朧的小心思,但一涉及到自己的性命,阿晉還是決定別多管閒事了,王妃是王府的當家人,她高興了自己才有活路。




☆、斬除

舒貴太妃出家修行,身邊只帶了一個積雲。如今有了浣碧,積雲從前干的活自然是交給年輕體健的來做。

寒冬臘月,浣碧正蹲在溪邊洗衣裳。冰涼刺骨的溪水激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揉搓著被凍得發硬的布料,手指也紅腫得跟蘿蔔似的,心裡不禁抱怨起來。過去在甄府這樣的重活都有底下的粗使丫鬟婆子們干,何時輪到過她。太妃好歹曾是皇室中人,怎麼也不多帶幾個人出宮伺候,白叫她吃苦。

想到自己命運坎坷,浣碧發洩似的用搗衣槌狠狠砸向平攤在大石頭上的衣裳。忽然,有兩個人從背後制住她,一個摀住她的嘴,另一個將她的雙手反剪到背後拿繩子捆了。浣碧連頭都來不及回就被麻袋罩住捆粽子樣的抬走了,口裡塞住布往不遠處等著的車裡一扔。

浣碧驚恐萬狀,拚命掙扎,綁她的人見她不老實狠狠打了一棍子在額上,頓時令她眼冒金星,只能嗚嗚叫著。

馬車顛簸著離開了安棲觀所在的山頭,浣碧兩眼一抹黑,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快吐了。大約有個把時辰,她被人扛著下車走了幾步路又重重的被扔到地上,疼得她眼淚直流。

這時候,聽到一個文雅的聲音,「把繩子解了。」

有人替浣碧鬆了綁,手腳極重,抓得她頭皮發麻。浣碧乍見了光線,一時睜不開眼,覺得看什麼都是白花花的。待視野恢復清晰,就見到一個肚腹微微隆起的婦人坐在上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臉上辨不出喜怒表情。

「你就是浣碧?」

「是……我是,不知道夫人您是哪位?為何要抓我來?」浣碧見她穿著素雅,但頭上帶的卻是一支稀罕的點翠鳳簪,大約不是平常人。心中惴惴,不敢造次。

那婦人正是尤靜嫻。見浣碧臉上淚痕斑駁,頗有梨花帶雨的姿色,不覺皺了皺眉頭,語氣一冷,道,「你的案子發了,王爺也保不了你。」

浣碧聞言大驚,磕頭道,「夫人明鑒,是王爺把我從大牢裡救出來的,說是以後叫我服侍太妃的。求求夫人,看在王爺和太妃的面子上救救我吧!」

當真是個紅顏禍害,就靠這張狐媚臉蛋迷惑了王爺和太妃。尤靜嫻聽她口口聲聲拿玄清和舒貴太妃作擋箭牌,也看出浣碧不是個省心安分的人,心眼大著呢,斷斷不能留下。遂道,「你本就是罪臣之女,如今更添了一樁攀咬王爺和太妃的罪過,哪裡還有活路給你!」

浣碧失聲哭道,「我是王爺救的,夫人只管去問王爺,他一定會救我的。」

尤靜嫻不欲和她多糾纏,示意屋中的兩個體壯的僕婦上前按住浣碧,道,「安棲觀你是住不得了,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將你發賣到外省算是了結。」

浣碧還想分辨,僕婦立刻拿布堵住嘴,不許她再出聲。

外頭叫來等著的牙婆進屋,她不識尤靜嫻的身份,但光見其不俗的氣度也知道定是個達官貴人家的夫人,賠笑道,「夫人喚小人前來有何事吩咐?」

「家裡有個不規矩的丫頭犯了錯,我是留不得她了,你瞧瞧值幾個錢?」尤靜嫻淡淡道。

牙婆走上前細細端詳了浣碧,見她生得年輕標誌,細皮嫩肉的,哭紅了眼睛仍然是楚楚可憐,猜想多半是爬床勾引男主人才落到要被發賣的地步,慇勤回道,「回夫人,能值個七八兩銀子,不知您想要多少價錢?」

尤靜嫻原本就不在乎幾兩銀子的事情,揮揮手道,「錢就算了,想必你也看出來她不是個聽話的,把她賣遠點,別再讓她找回來就成。」

牙婆白得個水靈靈的大姑娘,歡喜得都瘋了,連聲誇尤靜嫻是個善心人,活菩薩,拍著胸脯道,「夫人放心,我錢婆子別的不敢講,保證把這事兒處理得乾乾淨淨的,叫她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回京城來。」

跟在尤靜嫻身邊的圍珠聽到這粗俗的話忍不住輕笑,尤靜嫻瞥了她一眼,不以為意道,「那就交給你了,這丫頭一張嘴頂不老實,你得看緊了,別聽信了她說的鬼話。」

牙婆抓著浣碧回到住所,浣碧大喊大叫,說她是官家小姐,牙婆一個耳刮子打過去,罵道,「賤皮子,再不老實仔細老娘把你賣到窯子裡去!」

浣碧又磕頭求她,牙婆干營生幹了幾十年,早已練出一副鐵石心腸,不耐煩聽浣碧囉嗦,趁著吃飯的當口給她灌了啞藥,叫浣碧再想喊也喊不成了。

浣碧啞了就想法子逃跑,跑了被抓回來,再跑又被抓回來,抓回來就打,打了再關,關了再餓,原本一個好好的標誌丫頭被折騰得面黃肌瘦,打得遍體鱗傷。

牙婆帶她去了些要買下人的大戶人家,可人家一見浣碧的姣好長相都紛紛搖頭,加上又是個啞巴,誰也不肯收她。牙婆無奈,白養著一個祖宗吃喝都要開銷呢,最後找了個外地的窮山溝,當地多的是娶不上媳婦的光棍。

浣碧的臉蛋生得好,就算是啞巴,牙婆給她收拾了一番換上八成新的衣裳還是能唬唬人的。

村裡的老光棍看浣碧確實不像幹過粗活吃過苦的人,沒幹過活的人沒力氣也跑不掉。她又是個黃花閨女,比著甄嬛的例子養大的,自然比村子裡的村姑漂亮百倍,落在光棍的眼裡如同九天仙女下凡,一百二十個願意,立馬成交。

浣碧被人像貨物似的挑揀,心中驚恐,掙扎著就想逃,被牙婆和買主抓回來綁在床上。牙婆收下十兩銀子樂滋滋的走了,留下浣碧的賣身契落在光棍的手上。

過了半年,浣碧有了身孕,生了個丫頭。光棍不樂意,狠狠揍了她一頓,繼續折騰她。她沒法開口說話,又不識幾個字,想托人捎信也不成。又過了三年,生了兒子。這時候的浣碧再不是昔日府邸裡養尊處優的「二小姐」了,她天不亮就得起來幹活,帶孩子,遲一步男人的棍子就會招呼到她身上。

地裡割草的時候,她偶爾會抬頭望著朝東的方向,只望見重山阻隔。但為什麼要望,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浣碧失蹤,太妃讓玄清找了許久也沒有音訊,傷心了一陣也就丟開了。只當是她心氣高,不願意孤老在山中,自謀出路去了。

玄清對浣碧的事情上心純粹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並無多餘的綺念。既然對方不願意留下,他也不必再多管閒事,從頭到尾對事情的真相一無所知,只一心等待自己和尤靜嫻的孩子出世。

曹琴默在孩子滿月時穿著貴嬪的服色到昭陽殿給朱宜修行禮,她的臉色仍留有一些蒼白,可見生產時確是九死一生,朱宜修道,「謹貴嬪曹氏,得天所授,承兆內闈,望今後修德自持,和睦宮闈,勤謹奉上,綿延後嗣。」

「承教於皇后,不勝欣喜。」曹琴默低頭三拜,恭敬答道。

「剪秋,扶謹貴嬪起來,她產後虛弱才調養好的。」玄凌在側,朱宜修當然要做出一副賢德仁後的樣子來。

「多謝皇后。」曹琴默坐在下首,斂眉垂首。

玄凌笑道,「這個封號還是皇后替你選的,朕覺得甚好。你可喜歡?」

曹琴默道,「臣妾多謝皇上皇后抬愛。」

「曹妹妹侍奉皇上一向盡心盡力,恪守女德,謹慎恭順,這個字實至名歸。皇上,既然晉了貴嬪,那曹妹妹也就是長春宮的主位了。」朱宜修和顏悅色道,「今日還是帝姬的滿月,皇上不如先和曹妹妹去重華殿,臣妾換件衣服稍後就來。」

今日曹琴默是主角,朱宜修自然不會去搶她的風頭,順水人情還是要做做的。

重華殿已然裝飾一新,太后也出席了孫女的滿月禮,朱宜修看到跟在後頭的芸娘手裡懷抱著予濤,神情閃過一絲黯然,飛快掩去了。

玄凌替帝姬定下封號為溫儀,朱宜修則取了名字,良玉。

曹琴默風頭無兩,臉上帶出些得意之色。其他人還好,唯獨華妃神情鬱鬱,眼中閃著晦暗不定的光澤,曹琴默的命真大,居然沒死,現在又成了一宮主位。當年被華妃的光芒掩蓋的人一一出頭,叫她如何能不著急呢。

朱宜修沒心思管華妃的不平嫉妒,她想著予濤就快要會說話了,太后卻遲遲不肯把孩子還給她,莫非真想要她們母子生分麼。放在膝頭的雙手隱在袖中,緊握五指。

予灃和永泰兩人坐在一起,偷偷說了幾句悄悄話。

宴席結束,永泰在返回昭陽殿的路上,道,「皇祖母為什麼還不把小弟弟還給母后?我看皇祖母喜歡他比喜歡我和皇兄還要多。」

「元安,別胡說!」予灃立即出聲斥道,轉頭看身後其他的人與朱宜修的轎攆都相隔甚遠,永泰的話她們應該聽不見。

「元安,聽你皇兄的話。別亂說,傳到皇祖母的耳朵裡要受罰的。」朱宜修盯著前方的路道。

永泰明亮的眸子轉了轉,道,「母后,你不能找皇祖母把弟弟要回來麼?」

「你也說了,你皇祖母想留你弟弟在身邊,母后能硬攔著不讓他們祖孫相處麼?叫你父皇知道了,母后也要挨罵的。」朱宜修道。

「那讓父皇去把小弟弟接回來。」永泰提議道。

朱宜修緩緩道,「你父皇不管這種事情,否則他很早就會替母后開口了。」

永泰悻悻道,「弟弟有皇祖母幫著,父皇喜歡他也比喜歡我們要多。」

「元安,你記住,忍字是可以寫很久的,母后不會坐等著和濤兒分開。」朱宜修一字一頓清晰道。

予灃拉著朱宜修的手,道,「母后,不要難過,您還有我們呢。」

朱宜修安慰的笑道,「母后沒有難過。」在宮裡難過只能放在心裡,不能放在臉上。

天長日久,姑媽,走著瞧吧。




☆、歸還


大地回春,乾元十二年又到了。

午後,朱宜修正坐在榻上閉目養神,剪秋入內道,「娘娘,李長來了。」

「叫他進來。」朱宜修端正容色,恢復母儀天下的皇后模樣。

「奴才見過皇后娘娘,娘娘千歲金安。」李長行禮道。

朱宜修微微抬手,道,「李總管不必多禮,可是皇上有吩咐?」

「什麼都瞞不過娘娘,皇上請娘娘即刻前往儀元殿,說有要事相商。」李長恭敬答道。

「噢?這麼急,出了何事?」

李長囁嚅了一下,道,「似乎是赫赫來人求親,皇上正在發火呢……」

「你先去,本宮隨後就到。」朱宜修打發他,隨後坐上鳳輦前往儀元殿。

回想本朝太祖建元十二年一月,曾遣嫁宗室女茂成宗姬封為「金山公主」嫁於英格大汗為正室大妃。此後又有數次和親,百年來,雖然大周與赫赫邊境偶爾也有小衝突發生,然而終究保全了大局平安,再無遍地狼煙烽火燃起。如今赫赫又派人前來求親,不知道又是哪個可憐女兒要踏上和親之路了。

玄凌讀了赫赫使臣帶來的國書,龍顏大怒,直到朱宜修踏入殿中仍是怒氣未消的模樣。

朱宜修還未來的及行禮,就被他拉著坐到進到內室。玄凌對李長揚手厲聲道,「去!將赫赫的國書拿來給皇后瞧瞧!」

「皇上,朝政之事臣妾怕是不能看的……」朱宜修也被他暴怒的模樣嚇了一跳,但也不願意做犯忌諱的事情。後宮不得干政,叫太后知道又要尋她的晦氣了。

「快去!你聾了麼!」玄凌瞪了李長一眼。後者不敢怠慢緊趕著就將那封用朱紅布帛寫就的國書送來,玄凌一把扯過,扔到桌上,道,「皇后只管看,這是也要你的意見才成。」

朱宜修聽他語氣堅決,也不能再推辭,遂拾起國書,細細讀了起來,看罷亦是義憤填膺,道,「赫赫欺人太甚,我朝何時有過拿皇室嫡系的女兒去和親的,簡直是蓄意挑釁!」

玄凌見朱宜修與他同樣的反應,心中無比解氣,果然小宜是最懂他的人。冷靜下來後道,「赫赫近年來厲兵秣馬,頗有想揮軍南下之兆,若然不遣嫁嫡系女兒,只怕大周又要再起兵戈了……」

朱宜修道,「皇上乃上天之子,區區蠻夷何必怕他。何況本朝只有太祖時將茂成宗姬嫁到那邊,此後皆用普通的宮.人和親。雙方一直相安無事,現在突然又說要嫡系的女子,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口興兵。」

「皇后之言與朕不謀而合,只是前兩年平定西南,國庫所耗甚多,至今還未徹底恢復元氣。若再次開戰,朕怕軍餉銀兩一時難以籌集……」玄凌的語氣露出一絲頹然。

「即便要和親,可皇上的幾位帝姬裡最大的永泰才剛滿八歲,親貴王爺們那裡的幾位郡主要麼已經出嫁,要麼比永泰也大不了幾歲,實在是挑不出人來……」朱宜修心中清楚玄凌是決心要和親的,能拿女人解決問題的事情自然不用兵權旁落。

「哪怕永泰真的長成,朕也捨不得叫她和親。」玄凌再如何也不會拿親生女兒和親,落個被後人恥笑的把柄。況且赫赫真要起兵,也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住手。這個人選不必出身金貴,只當是個拖延兩國交戰的棋子。

朱宜修聽到他對永泰的維護之意,心頭一暖,總算玄凌還沒冷血到拿子女換太平的地步。但也明白他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和名聲,和親必然要有人去。

腦中靈光一閃,一個人選冒出了頭。這個人相信玄凌是絕對不會吝嗇的,而且還能拿來膈應太后,一箭雙鵰。

朱宜修對之前淑和生日宴上予濤開口叫的第一聲不是自己始終耿耿於懷。太后分明存心離間她和幼子的母子之情,斷不願令其得意。開口道,「臣妾想起一個人,不知皇上同不同意?」

玄凌正在把腦子裡所有王族中待嫁的侄女外甥女等等過一遍,也未挑中合適的,聽到朱宜修的話,忙催促道,「你說來聽聽。」

「皇上先答應不會生氣,臣妾才敢說。」朱宜修道。

「你直言便是,朕絕不怪罪。」玄凌的好奇心被勾起來,大方揮手道。

朱宜修道,「赫赫要嫡系的女兒,也不一定非得在皇上這一輩裡找,往上頭,先皇那一輩裡也是有未嫁之女的。」

玄凌疑惑道,「先皇那一輩中,哪怕是朕最小的妹妹,七公主朝瑰也已經下降衢州,何來待嫁之女?」

朱宜修壓低嗓音道,「皇上可還記得盛陽郡主?」

玄凌的臉色慢慢陰沉下去,見狀,朱宜修跪下道,「皇上恕罪。」

「你怎麼想起她了?」峭冷的聲音凸顯出玄凌此刻的心情。

朱宜修道,「臣妾知道盛陽的身世犯了皇上忌諱,但她畢竟是先帝的侄女,論親緣也是極近的。何況當年其父已經伏誅時她只是個三歲孩童,不知人事。縱然其父有罪,與她何干?眼看到現在已拖成個老姑娘了,臣妾覺得與其讓她孤獨一世,倒不如叫她遠嫁,也算是為國盡忠,彌補其父的一點罪過吧……」

玄凌伸手到朱宜修的面前,後者猶豫了一會兒才將手搭在上頭,起身後怯怯望向玄凌,叫了聲,「皇上……」

「皇后心地仁善,朕不會怪你。」玄凌歎了口氣,道,「論起來,她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玄凌為何聽到盛陽郡主會如此動怒,裡頭的緣故很簡單。當年玄凌即位時尚在年幼,攝政王承菏專權跋扈,又與太后有私,沒少給小皇帝氣受。後來太后毒殺攝政王,徹底掃除其黨羽,清理的過程中連他的兩個兒子也一併除去,斬草除根。唯獨對三歲的盛陽郡主網開一面,以顯皇帝仁慈,並下旨仍讓郡主居住於王府,衣食供應不缺。可承菏乃是謀反罪人,盛陽郡主長成後一直無人敢上門求親。誰也不願意取個罪臣的後代回家惹皇帝不痛快,故此一拖再拖,拖到她都快二十歲了,仍是雲英未嫁。

不得不說,朱宜修這一招既令玄凌心裡痛快,又能讓太后難受。誰讓她搶走予濤,朱宜修也不打算叫她好過,否則更會讓她以為自己軟弱可欺。且她二人都出自朱門,料定太后也不敢真的和她撕破臉。待玄凌聖旨一下,大家心服口服。

玄凌沉吟片刻,想到赫赫如今的大汗已經年過五旬,把老匹夫的女兒嫁到塞外便能徹底斷絕這一脈,省得每次想起來都叫他不舒服。

起身道,「就這麼定了,朕也不忍心叫盛陽孤苦一生,她嫁過去就是正室大妃。朕再加封她為『平成公主』,以其父的罪過算是格外開恩,料定也不會再有物議。」

「皇上聖明,臣妾敬服。」朱宜修拜倒。

「皇后是朕的賢內助,朕可一刻也離不開你。」玄凌扶起她笑道。

聖旨發出後,知道赫赫要來求新的和親人選的各家親貴們都鬆了口氣,自己的女兒逃過一劫。沒人想不開的勸皇帝別拿平成公主和親,以她的身世,這樣的結果是上上之選,再沒有更好的了。而且作為先帝的親侄女、現任皇帝的堂妹,她也完全符合赫赫要求嫡系之女的條件。至於她本人的意願不在考慮之列,一個罪臣之女還能奢望什麼呢?

頤寧宮中的太后得知此事,歎了口氣,對竹息姑姑道,「皇帝還未能放下當年之事,還在怨恨哀家曾經袖手旁觀,讓他受了許多的氣……」

「太后,皇上是為了國家大事著想,並沒有責怪您的意思,您別多想了。」竹息姑姑勸慰道。

「皇帝是故意拿他的女兒去和親。盛陽即便一輩子不嫁人,朝廷養她一世又有何妨?但皇帝卻連一個弱女子也容不下,非要她客死異鄉……」

也只有太后才敢直言不諱的責怪皇帝的旨意,換做旁人只怕腦袋早就丟了。太后道,「這個主意是誰給皇帝出的?盛陽多年來足不出戶,性子沉默。京中早把她遺忘了,若不是有人提醒皇帝絕不會想起她來。」

薑還是老的辣,曾經臨朝問政的太后一眼就瞧出其中有別人的手筆。竹息姑姑想了想,道,「這種事情皇帝也不會和旁人說,挑人選多半是去和皇后商量……」

太后聞言冷笑道,「她這是在警告哀家,別以為她是軟柿子好拿捏。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哀家管不動了……」

「太后,您別急著責怪皇后,做決定的終究還是皇上啊,沒準皇后什麼也沒說呢?」竹息姑姑也看出朱宜修對太后的不滿一直潛藏在冰山下,隱隱已有龜裂的跡象,但不想看到這姑侄倆徹底撕破臉,否則便宜了其他的妃嬪得不償失。

「竹息,你的心思我明白。宜修也確實是越來越有皇后的樣子,哀家沒白教她,她也沒辜負哀家的期望。你去傳哀家的話,把老四給她送回去。哀家上了年紀也沒力氣再給她帶孩子了,她的孩子叫她自己養吧。」

太后心知肚明,朱宜修算準了她投鼠忌器,歸還孩子是遲早的事情,倒不如此刻她主動先下了台階,雙方的關係還有迴旋的餘地。畢竟都是朱家的女兒,利益一致,沒必要讓外人得意。

只要宜修明白,她這個太后說的話算數就行了。

朱宜修正在考校予灃的功課,永泰趴在旁邊聽。只見剪秋滿臉喜氣的進來,道,「娘娘,太后把四皇子送回來了!」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朱宜修激動的一下子站起來,放在膝蓋上的書卷「啪嗒」掉落在地。

永泰撲到朱宜修身上,笑道,「母后,太好了!小弟弟回來了。」

朱宜修親了記她的臉蛋,對一旁的予灃招手道,「你們隨母后一道去接弟弟。」

予灃慢慢伸出手握住朱宜修,兩個大孩子一邊一個跟著朱宜修到了前殿。果然芸娘抱著予濤站在殿上,見了朱宜修行禮道,「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免了。」朱宜修大悅,把孩子抱過來,剛滿一歲的予濤對她有點陌生,骨碌骨碌轉著眼珠子,望著她。

「我是母后,濤兒,叫啊,叫母后……」朱宜修哄道。

予濤發音還不准,但也含糊叫了一聲,喜得朱宜修心花怒放,剪秋在旁道,「娘娘心願得償,老天保佑,以後一定會順順當當,四殿下也會孝順您的。」

朱宜修把孩子交還給芸娘帶回偏殿安置,對予灃和永泰道,「弟弟回來了,你們以後要和弟弟好好相處,知道了嗎?」

「兒臣知道/兒臣記住了。」予灃和永泰認真答道。

到了夜晚,朱宜修去看過睡著的予灃,回到寢殿歇息,剪秋和繡夏替她卸下外衣釵環,道,「娘娘,太后怎麼突然這麼好心的把孩子送回來了?」

朱宜修拿起象牙梳子輕輕梳理的頭髮,對鏡中的自己道,「太后是聰明人,稍加暗示自然就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要孩子的方法很多,未必要直接去討,能在宮裡生存的都不傻,旁敲側擊一下就可以了。
給回歸媽媽懷抱的小四撒花慶祝,呵呵!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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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聞

歷來太醫院選拔規矩嚴格,選入的學員由禮部和院判每三年進行一次考核,然後擇優錄取,待有了空缺再進行一次競爭,成績優異者方能成為真正的太醫。

文實初由父親的好友,一位六品以上官員推薦進入太醫院,通過數次考核成為院士,眼下只待補缺便可為宮中的金枝玉葉們看病了。

但文世清對兒子進入太醫院並不樂意,在他看來,實初的醫術雖然不弱,但耳根子太軟,個性優柔寡斷,一旦碰上說話拐彎抹角的貴人們很容易捅婁子。

文世清能在院丞的位置上一待近十年,其中離不開朱宜修的扶植,但也有本身精明謹慎的行事作風,他對宮內諸多隱秘知之甚詳,最清楚在宮中實際做人為主,治病為輔,稍有不慎就會禍及滿門。

所以文世清對兒子的考核異常嚴厲,想著把他刷下去,最多家裡出錢讓他自己開店坐堂問診,總比一不留神丟了命要強。同僚們不知內情,反而都誇文世清做人光明磊落,不徇私寬縱。

誰知文實初有股子強脾氣,見其父嚴苛只認為是怕落人口實,反而更加鑽研醫術,精益求精,幾次考核都名列榜首。偏巧太醫院的陳太醫年邁,上書請求告老還鄉。既然空出了位置,父子就要一同在太醫院效力了,為此文世清日夜憂心。

朱宜修掌握著太醫院的一舉一動。新人補缺下頭就要遞冊子上來給她審閱,寫清出身所在、履歷成績,免得濫竽充數。她正在翻閱之時,文世清經過通傳進來請平安脈,微微抬眼見到朱宜修在看太醫院封皮的冊子,忙又低下頭,專心號脈。

「文太醫,本宮瞧著這上頭今次補缺的人選和你是本家,名叫文實初,不知是否有親呢?」朱宜修明知故問道。

文世清起身作揖,答道,「回皇后娘娘,正是犬子。」

「那敢情好。父子倆同在太醫院,想必文公子的醫術由太醫你親授,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朱宜修淺笑道,握著冊子的指尖微微用力。

前世溫實初和沈眉莊偷情,生下了予潤冠到玄凌頭上,甄嬛也藉著這個野種坐上了太后之位,篡奪江山。這一世她可絕不會坐視重蹈覆轍,文實初不能進宮,免得穢亂后妃,混淆皇室血統。

打定主意,朱宜修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文世清的表情,發覺他是憂慮居多,不見喜悅,遂道,「令郎有出息,為何本宮看文太醫臉上卻沒有多少高興的意思呢?」

文世清撩袍跪下道,「皇后明鑒,微臣惶恐,犬子才疏學淺,豈能入宮侍奉?」

「這話可有意思,別人要是有機會侍奉天家,怕早就樂得不知東南西北了,文太醫卻極力推辭。此言何意?莫不是覺得文公子進入太醫院委屈了?」

朱宜修見文世清也不想讓兒子出頭,倒對這人刮目相看。若非因前世柔則難產而亡,文世清受到株連處死,溫實初不至於改名換姓,落個自宮無後的下場。沒有個老人家領著教著,犯糊塗也是理所當然的。

文世清道,「娘娘,犬子一直攻讀醫書,淨是紙上談兵,實際的經驗太少。若入宮只怕會誤人誤己,耽擱諸位貴人的身子。微臣不想因他而敗壞文家歷代的清譽,斗膽請皇后棄了他。」

朱宜修笑道,「文太醫做人小心謹慎,本宮也是知道的。可你家歷代侍奉宮廷,從未有過差錯,令郎繼承衣缽想來也不會辱沒家門,又何必急於妄自菲薄呢?」

「娘娘,犬子年輕氣盛,做事魯莽。自他過了太醫院的甄選考核,微臣戰戰兢兢,夜不安枕,總擔心他會衝撞了哪位貴人,連累高堂父母。乞求娘娘念在微臣侍奉多年的份上,恩准微臣之請。」文世清跪地給朱宜修磕了三個頭。

朱宜修掃了眼江福海,後者忙扶起文世清,道,「文太醫,你這是做什麼?皇后娘娘素來心地寬厚,也知道你忠心耿耿,會酌情考慮的。」

「你跟了本宮多年,本宮也不想拿話來搪塞你。說來大夫是救人活命的營生,可真論起來也沒得進上九流。天下學醫的無人不想進宮謀個正經差事,混個好出身。你今日求本宮將你的兒子剔除,那是斷了他的前程,日後他若知道怕是要怨恨你的。本宮不想做惡人,叫你們父子失和,你可明白?」朱宜修說這番話時自己都覺得是惺惺作態,在宮裡待久了,說話處事和演戲一樣。

文世清聽了,知道朱宜修已經有八.九分應下了,遂朝她深深一揖,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微臣感激涕零。但微臣家裡人丁單薄,寧可兒子碌碌無為,只求他平安一生。」

朱宜修微微頷首道,「文太醫一番苦心,愛子情切,動之以情的話本宮聽了也不禁感動。既然如此,便准了你的請求。出去後只道本宮為免你日後徇私,叫你兒子外放館林行宮任職,終身不許上調,如此一來也不算誤了他。」

文世清心中大石落地,叩頭謝恩道,「多謝皇后娘娘,娘娘大恩微臣銘記五內,必會忠心於娘娘,不敢有違。」

「你有這份心就好,本宮和幾位皇子帝姬的身子往後仍要你多費心呢。」朱宜修道。

宮裡就是這樣,上頭要辦成一樁事,總得做出個向底下施恩的樣兒來。既保全了面子架子,也讓下頭的人感激。齊月賓曾說皇宮中的人和戲子一般無二,現在想來也不無道理。

文實初原本信心滿滿想著入宮就職是勢在必得,未曾想上頭的批復下來後竟將他調往外地赴任,心中難免鬱鬱。向父親求問,對方也只叫他到了那邊用心做事。文實初被潑了冷水,他性子又不是那等會耍賴胡鬧的,也就聽從父親的話,打包行李,啟程赴任去了。

朱宜修解決了隱患,加上孩子們都在身邊,春風得意的感覺也不過如此。但入夏之後,某日太后召她前去,提醒她三年一選秀,過了夏天就又到了。身為皇后她應該提醒內務府操辦起來了,以免延誤了皇室開枝散葉的的大事。

朱宜修回到光風霽月殿,靠在榻上,剪秋以為她心裡不痛快,替她出氣道,「娘娘,太后翻出選秀的事情來打得什麼主意。宮裡才剛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就算要選秀也不必這麼早就提醒您,生怕您攔著不讓辦似的。」

「太后的理由光明正大,本宮只有聽命的份兒。否則一頂善妒的帽子扣下來,本宮也吃罪不起,左右三年一選是老祖宗定下的,誰也沒理由攔。你等下去知會內務府,叫他們和禮部商量著辦。說來這宮裡的人皇上也都看膩了,是該挑些新人進來了……」朱宜修感慨道。

「任誰來,娘娘是中宮皇后,她們都得服服帖帖的。」剪秋道。

朱宜修失笑,指著她道,「就你慣會討本宮的開心。」

選秀的消息一放出去,各地有適齡在冊的女兒的官宦人家都開始忙碌準備起來。外地路遠的雇了車馬赴京,京中有資歷的請了積年宮中放出的老嬤嬤到家中教導,生怕選秀時錯了規矩丟了臉面。

選秀是大事,多少深閨少女的命運將就此改變。一朝選在君王側,家門興衰繫於一身。

濟州都督沈自山的女兒沈眉莊,今年正好十六,自幼飽讀詩書,大方得體,性格恬淡,家中對她寄予厚望,指望她能中選為門楣再添光彩。其母盧氏乃是京城人士,家中亦有官位。沈眉莊便在母親和幾位姨娘的陪護下,從濟州到京中外祖家暫住,以備選秀。

她與甄嬛乃是自小的交情。甄府與盧家比鄰而居,沈眉莊幼年時常常到甄府串門子,與甄嬛的情誼非尋常可比。連玉姚這個嫡親妹子都要靠後排。

早前甄府落魄,盧家雖然傳信到濟州告知沈自山和盧氏,但盧氏擔心以女兒重情的性子會擔憂牽掛,故而命令底下的奴僕把緊口風,不許透露半字。所以沈眉莊只疑惑為何從一年前再沒有收到過甄嬛的書信,均被盧氏以兩地偏遠往來不易為借口糊弄過去。

這次進京,既然住在外祖家,沈眉莊少不得派人下帖子去邀請甄嬛過府一敘。

身邊的貼身丫鬟采月是知道實情的,阻攔道,「大小姐,那甄家大姑娘也在選秀之列呢,家中肯定也請了人教導,不能隨意出門的。不如等到選秀,橫豎所有人都要去的,那時候再見吧。」

沈眉莊道,「哪裡能等這麼久?我憋了好多話要和嬛兒說呢。我和她又不是泛泛之交,許久未見了。她家又不遠,要怕外人見到一路坐車就是了。你快去吧,我等著呢。」

采月腹誹道,她家都被抄了,人也不知去向,哪裡還能來赴約啊。嘴上道,「大小姐,這個時辰您該聽劉姑姑說規矩了,奴婢去請她來吧。」

反常的行徑令沈眉莊心中疑惑,道,「等等,你回來。」

「大小姐,還有什麼吩咐?」采月轉身道。

「你往日從不這樣拖拉,怎麼說到去甄家就推三阻四的?你說實話,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沈眉莊看向采月,沉聲道。

采月為難的抿了抿唇,搖頭道,「大小姐別為難奴婢了,夫人知道會怪罪的。」

「好。你既然不肯說,那我親自去問母親。」說著,沈眉莊就起身要出去。

「哎!大小姐,您別生氣,奴婢說就是了。」采月擋著門,不讓沈眉莊走,道,「那您聽了可別著急,也別再去問夫人,不然奴婢要挨板子的。」

「你說吧,我不說出去就是。」沈眉莊重新落座。

采月「嗯」了幾聲,支吾的樣子更讓沈眉莊心中焦急,催道,「你倒是說呀,我答應你不讓母親知曉,莫非你還懷疑你家小姐?」

「奴婢不敢。」采月忙答道,「那奴婢就說了,甄老爺一年前就被皇上下旨革職查辦了,家裡也被抄了,聽說全族的男丁流放嶺南,女眷都沒入罪籍了。」

「什麼?!」沈眉莊面色慘白,「嗖」的一聲站起,道,「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采月緊張道,「夫人怕您著急,嚴令不讓說的。」

沈眉莊眼中含淚道,「嬛兒家中巨變,也不曉得她現在流落何方,是否吃苦。我和她一塊兒長大,竟然時至今日才知道這件事,連想幫一把的機會都沒有了……」

說著淚珠簌簌,整個人伏在案上哭泣起來。

采月急得團團轉,道,「大小姐,您快別哭了,叫夫人知道奴婢就慘了……」

沈眉莊哪裡止得住,她出身官宦也曾見過父親處理公事,那些犯官罪眷有幾個得了好下場的。想到以甄嬛的資質卻飄零在外,如今不知道身陷在哪處的污泥沼中。愈發傷感悲泣,哭聲驚動了盧氏,她急忙從前院趕到繡樓看望。




☆、好奇


沈眉莊見到母親趕來,忙止了淚,起身相迎。盧氏拉她坐下,抬手撫平女兒頰邊落下的一縷髮絲,見她哭得雙眼通紅,著急道,「眉兒,出了何事?」

沈眉莊低頭不語,盧氏轉而看向采月,怒喝道,「混賬東西!我讓你好好服侍小姐,你卻當耳旁風!來人,把這個丫頭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大小姐,救救奴婢啊!」采月嚇得面如土色,不停求饒道。

「母親,不干采月的事,別打她。」沈眉莊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阻止道。

盧氏揮退要拖走采月的僕婦,盯著女兒道,「快告訴娘,你究竟為了何事傷心?」

沈眉莊哽咽道,「母親,你為何叫人瞞著嬛兒家出事的消息不告訴女兒呢……」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瞞你。甄家的案子是他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我不讓人告訴你是怕你感情用事,平白哭壞了自己個兒的身子。現在一切都說開了,你也不要再多想。只管好好的學習規矩,等著選秀,那可是關係你一輩子的大事啊……」盧氏告誡道。

「可女兒與嬛兒情同姐妹,眼見她家遭難豈能袖手旁觀?娘,能否求求爹爹打聽一下嬛兒現在的下落,若然她真的沒入奴籍,咱們也好把她買回來啊……」沈眉莊咬咬唇道。

盧氏驀地站起來,厲聲道,「你真是糊塗!這話是能隨便亂說的嗎!往日裡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竟有這些離經叛道的想法!」

「娘,這怎麼能叫離經叛道呢?」沈眉莊嚇一跳,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繼續道,「咱們家和甄家是世交,您和甄夫人也是自小的手帕交啊。如今他們家蒙了難,爹爹就算不能上書求情,私底下幫襯一把又有何妨呢?」

「她父親犯的案子是聖上下嚴令讓刑部督辦的,誰敢求情?」盧氏氣憤道,「你是什麼人?她甄嬛又是什麼東西?且不提她父親做的污糟事,就憑她現在的身份,你也不該再想著她,傳出去壞了你大家小姐的名聲!」

沈眉莊睜大了眼,道,「嬛兒現在的身份怎麼了?我知道她如今是奴籍了,不比從前。我也不能再與她姐妹相稱,但是買她回來給些銀子,讓她自己買些田地過日子也好啊……」

「即便她是奴籍也是官奴,等閒的仕宦人家也不能買的。更別提她只是個……」盧氏掩口,話鋒一轉道,「好了,今兒起你別再提她。你是要選秀的人,要平心靜氣的,別為些不相干的小事亂了心境。你明白嗎?」

沈眉莊漸漸冷靜下來,聽母親的口風也察覺出甄嬛目前的處境極不樂觀,她雖有心想幫忙,無奈自己只是一個深閨弱女子,輕易不得出門,更別提打聽消息了,只能暫時按捺了念頭,道,「女兒無知,還請娘莫怪罪。」

盧氏見她似是想通了,放緩了聲音,道,「我知道你和她的感情好,但那畢竟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和你父親年紀大了,你弟弟又還年幼,你是沈家唯一的女兒。若是你進了宮得蒙聖寵,將來能照拂家中一二,也不枉我們養育你多年啊……」

沈眉莊聽得滿臉通紅,端起案上的茶杯佯裝喫茶。

盧氏拉住她的手道,「眉兒,你要明白爹娘的一片良苦用心。」笑了笑,道,「娘也知道,你眼界高,之前娘想著萬一你落選了,想要在門第匹配的人家中給你挑一個合適的,你也沒一個看得中的。既然如此,選秀就是你唯一的出路了,你好好表現,等著鯉躍龍門,等著光宗耀祖啊……」

「娘……」沈眉莊害羞的垂下頭。

「我兒天生麗質,溫婉賢淑,皇帝必定會中意的。」盧氏摸著女兒的頭髮,道,「女兒家別再管那些是非,專心備選就成了。」

沈眉莊點點頭,道,「女兒明白了。」話雖如此,她的心中仍然是鬱鬱的煩躁。朝廷的律法嚴苛,可甄嬛她們這些女眷又有什麼錯呢。所嫁非人,竟然要如同秋葉一般四處飄零。

顧佳儀銷了樂籍,收拾行囊雇了輛馬車返回老家。她一走,會芳院空了,其他院子裡擠在一起的人都想住進去。學本事的時候個個認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沒人再耍滑偷懶,敷衍了事。

因為住進去身份就不同了,有人捧,有人追,媽媽嬤嬤們也不敢隨意打罵了,還得看你的臉色。興許還能遇上個多情的公子,幫著贖身從良,一輩子有個依靠。

淪落風塵也就這點盼頭了,她們怎能不削尖了腦袋往那兒鑽呢?

甄嬛的心氣高,她不願意和那些個俗人一般去討好嬤嬤們,她只管自己練舞練琴。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沒人比得上她的舞技琴技,程媽媽還能挑誰。

她想著賣藝不賣身,以她的容貌姿色,對付那些男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她把架子搭得越高,就越有人會重視她。

程媽媽見她一副孤高自詡的模樣,心中甚是厭惡。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早晚要栽個大跟頭。教坊司不是善堂,不養閒人,也不由著程媽媽的喜好來,它是個賺錢的地方。甄嬛的外在條件確是極好,把裡外幾個院子裡的人過一遍,比得上她的沒幾個,程媽媽也就讓嬤嬤去教她些琴棋書畫,教她如何討好客人,聽不聽在於甄嬛。

教坊司在京城中最繁華的街道上,選秀的消息自然傳了進來。甄嬛聽說後立刻想到沈眉莊,她的眉姐姐。

眉姐姐進京定然是住在外祖盧家,若是她能夠幫自己,沒準就可以徹底離開這裡,重新開始。甄嬛激動得渾身發抖,她不願意一輩子都砸在教坊司裡,一宿睡不著覺,提筆寫了封情深意長的信。

裡頭回憶了兩人自幼的情誼,以及家門變故後她所吃的苦,骨肉分離,家族坍塌。林林總總,足足寫了厚厚一沓紙,寫得甄嬛自己也淚流滿面,委屈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關不住,淚水滴到紙上暈開了墨跡。

她把信用火漆封好,可該怎麼送出去呢?

甄嬛找出塞在床底下窟窿的珠寶,那是她在抄家那日偷偷藏起來的,幸虧抄家的官員沒有搜身才得以保存,她一直貼身藏著,連玉嬈也不知道。

想到玉嬈,甄嬛不禁黯然。她快一年沒見到玉嬈了,ど妹還記得她嗎?還記得爹娘甄家嗎?搖搖頭,甄嬛將這些煩惱揮散,自己要是能出去,也會想法子把玉嬈接出去的。

她拿著其中的翡翠戒指買通了一個看門的婆子,求她將信送去盧家。對方見了龍眼大小的通透翡翠,眼睛都亮了,一把搶過信和戒指,連聲應道,「姑娘放心,我一定給姑娘送到。」

「有勞嬤嬤了。」甄嬛臉上堆笑,心中暗恨自家的東西要落到這樣腌臢的人手上。但求人辦事,不給點好處是不成的。暫忍了這一時,以圖後報。

那婆子拿著東西當面應下,轉頭就去了程媽媽那兒。真是笑話,人家在教坊司不是一天兩天了,豈會被一個黃毛丫頭輕易收服。

程媽媽看了信,笑道,「咱們這裡還出了個女狀元。瞧瞧這裡頭寫的,比唱戲的本子還賺人眼淚呢。」

看門的婆子陪笑道,「媽媽,那這個……」手裡摩挲著那只戒指,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

程媽媽見多了金玉珠寶,哪裡會將這點子東西放在眼裡,道,「拿去吧,既然給了你就是你的。回頭她要是問起你知道該怎麼說咯?」

「小人知道,媽媽您只管放心。」婆子白賺個翡翠戒指,樂得豁嘴,滿口的黃牙都露出來,千恩萬謝的走了。

甄嬛等了幾日去催問那婆子,那婆子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道,「姑娘,不是我婆子不幫你,人家盧大人家高門大戶的,壓根不待見我呀,別說送信,門房連話都懶得聽我說啊……」

「那你沒和他們說,我和他家的小姐是自幼的交情麼?」甄嬛心中一沉,早前的功夫白費了。

「說了,可人家說別說是自幼的交情,沒親沒故的。就算是夫妻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勸姑娘你認命吧。」婆子見甄嬛失望至極的臉色,不禁翻了記白眼。

甄嬛回到屋裡,看著燈苗一閃一閃的跳動。這時候她才知道什麼都是靠不住的,眉姐姐也如同那些趨炎附勢的世人一般見死不救。

將桌上的茶碗一把推翻到地上,甄嬛眼淚顆顆滴在地板上。雙目充血,既然沒人幫她,她就只能靠自己出頭了。只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一切還能有轉圜的指望。

朱宜修在昭陽殿裡翻閱著內務府送來的名冊,永泰趴在她懷裡,好奇道,「母后,這是什麼呀?」

「這是秀女的名冊。」朱宜修心不在焉的答道,眼睛一個個掠過上頭的名字和家世。

選秀不僅僅是為皇帝一個人服務的,同時宗室親貴中有到了該成親的,想納妾的子弟,也必須一一考慮到。近些日子,誥命夫人們挨個來給她請安,為的都是請皇后給自己的兒子、孫子挑些好姑娘。所以朱宜修不敢疏忽,枕頭風可是比什麼風都有用的。朝臣們對皇帝效忠,不僅在於如何用人,恩威並施,姻親的紐帶亦是極為重要的。若是出了差錯,湊成一對怨侶,那可就是好心辦壞事了。

「秀女是什麼?」永泰問道。

朱宜修道,「秀女就是你父皇以後要娶進宮的女子。」

「哦,我知道了,就是和那些母妃們一樣的人。」永泰恍然大悟道。

朱宜修被她鬧得也看不下去,索性將名冊放在一邊,點點永泰的鼻子,笑道,「元安真聰明。」

永泰得意的仰起頭,道,「難怪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華母妃一臉的不高興,就是為了這個事情嗎?」

朱宜修無奈道,「母后不知道。元安,你也不要胡亂說,知道嗎?」

「女兒知道。」永泰應道,「那女兒到時候能去看看嗎?」

「誒,胡鬧,哪裡有小孩子家去看選秀的,不成體統。」朱宜修佯裝生氣道,「你啊,乖乖把母后給你佈置的功課做完,看書識字就可以了。」

永泰見朱宜修不肯答應,拉著袖子耍賴也沒用,只得作罷,賭氣道,「那算了,女兒也不稀罕。」

「元安,元安……」朱宜修叫她,她已經一溜煙兒跑掉了。搖頭道,「本宮把她寵壞了。」

「娘娘,帝姬還小,難免好奇心重些。不礙事的,頂多過一會兒又會跑來纏著娘娘撒嬌的。」剪秋在旁道。

「嗯,但願如此。這丫頭鬼主意多得很,你知會保姆們多注意些,別鬧出事情來。」朱宜修吩咐道。

剪秋應道,「娘娘放心,奴婢會叫她們警覺的。」




☆、重逢


「阿姚!阿姚!李姑姑叫你吶!」浣衣局同屋的煙霞推門進來。

甄玉姚正在把晾乾的衣服一件件疊好,聽了煙霞的話,道,「我弄好了就去,等下各宮的人要來拿的。」

「哎呀,別管這些勞什子了,聽李姑姑的語氣沒準要提拔你呢。」煙霞是正經小選入宮的。因為家裡窮沒錢走門路,被打發到最苦最累的地方來當差。

玉姚頭也不抬,手上動作不停,道,「做完就去,不然沒得飯吃。」

這話聲量不大,卻是斬釘截鐵。玉姚在浣衣局近一年了,從開始的笨手笨腳到現在的利索功夫,實實在在是被李姑姑的鞭子打出來的,對自己如今的身份也有了深刻認識。

煙霞搶過她手上的衣服,道,「我幫你疊總成了吧?你喲,脾氣真倔!」摸了摸衣料,柔滑似水,不禁羨慕道,「要不是進宮,我見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呢,宮裡的貴人真是天生享福的命。」

玉姚道,「你可別把口水滴到上頭去了,回頭又要重洗。」她心裡很是羨慕煙霞的樂觀,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卻勝在到了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不比她要老死在掖庭。

「姑姑找我有事吩咐?」玉姚福了福,低眉順目。

李姑姑打量了她幾眼,雖然衣衫簡樸,不施脂粉釵環,但五官仍然稱得上清秀。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氣韻總還在的。道,「你洗了快一年的衣裳,姑姑我看在眼裡也知道你老實本分。」

「不敢當姑姑的誇獎,都是奴婢分內的事。」玉姚不卑不亢道。

「嗯……」李姑姑點頭,道,「想你這樣的實誠人姑姑我最喜歡。你走了大運,茶水司的鄭姑姑看中你要調你過去,我已經應了,你明日就去她那裡報道。」

玉姚將信將疑,微微抬眸看向李姑姑,道,「姑姑是說真的?」

「我還會騙你不成!」李姑姑不悅道。

「奴婢不敢。謝謝姑姑栽培。」玉姚跪下磕了個頭。

李姑姑見她沒有露出得意忘形的樣子來,暗自點頭,倒是個可造之材。心裡舒坦了說話也比平日裡客氣些,點撥道,「茶水司不比浣衣局,一年到頭就對著木盆子。你要是有造化,遇上了貴人也未可知。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你的出身終究是個忌諱。越往上頭,越要學會裝啞巴,不該說的話別說。你聽得進也好,聽不進也罷,只當是我教你一場的情分。」

玉姚道,「多謝姑姑提點,奴婢沒齒不忘。」

回到住的屋子裡,煙霞撞撞玉姚的肩膀,道,「去了那麼久,李姑姑找你啥事?」

「我從明天起就不在這裡住了。」玉姚道。

「不在這裡住?」煙霞一時還轉不過彎兒來,道,「你要搬去哪兒?」

玉姚坐到桌前,桌上擺著送來的飯菜,冷飯加一碟子蘿蔔乾。她拿起茶壺裡的熱水倒進碗裡,拿筷子搗碎結成塊的飯,邊搗邊說,「茶水司的鄭姑姑要我過去。」

「茶水司?那可是個好地方啊,活兒也不重,整天只對著茶葉末子呢。」煙霞臉上倒顯出歡喜的神色,看著比玉姚自己還高興,道,「我聽說那兒當差的人連穿得衣裳都比咱們的好,我真羨慕你能去。」

泡軟了冷飯,玉姚就著蘿蔔乾扒了兩口,咀嚼後嚥下,道,「那你也去求求李姑姑,請她把你調去個清閒的地兒當差。」

煙霞的臉縮成一團,露出害怕的樣子,道,「我可不敢,沒得又要挨耳刮子。阿姚,你去了那裡還能回來看看我麼?」

「這是什麼話?」玉姚不解道。

「你出息了,回來給我帶點好吃的。整日裡吃蘿蔔乾,我人都快變蘿蔔了。」煙霞抱怨道。

「我可不敢隨便應你,要是有機會的話我托人捎給你吧。」玉姚道。

煙霞聽了,眉開眼笑,從床裡頭拿出個布包,打開道,「昨天吃米糕,我沒捨得把自己的那兩塊都吃了。你明天要走了,我沒什麼好送你的,這個就當送別禮,你吃了吧。」

玉姚見到那裡頭的米糕經過一夜已變得乾硬,這種粗陋的東西過去她連看也不會看一眼的,誰曉得今日竟然也是稀罕物了。又見煙霞眼裡還是一副捨不得的樣子,道,「我吃不了這麼多,咱們一人一半好了。」

第二日玉姚起了個大早,簡單收拾了包袱就去了茶水司報道。鄭姑姑長著一張方臉,眼睛不大,看起來與李姑姑年歲相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她見玉姚到了,點了身邊的一個侍女,吩咐道,「流雲,你帶她下去換件衣裳,以後就由你帶著她。」

流雲應下,帶玉姚到了住宿的地方,小小的院子雖然不大但打掃得很乾淨。流雲從櫃子裡拿出一套淡綠色的衣裳,道,「給你,快去換上,一會兒就要去當差的。」

玉姚脫下浣衣局灰色的布衫,換上淺綠色的紡綢裙衫,發覺衣袖裙邊上還有淺色的小碎花,很是淡雅。

流雲笑起來很喜慶,嘴邊還有個小梨渦,道,「你既然歸了我,往後我會教你各色茶葉的分辨,沖泡的手法。你可要用心學,要是錯了一星半點叫主子們惱了,誰帶擔不起的。」

「多謝流雲姐姐教誨,奴婢記住了。」玉姚一福。

流雲點頭,道,「你也別緊張,別錯了規矩就成。眼瞧著要選秀了,到時候咱們要被借調到長春宮去。你是姑姑親自挑中的更得用心,別丟了姑姑的臉面。」

「是。」玉姚聞言,心中黯然。若不是家族驟變,今年的選秀原本長姐也有資格參選的,不曉得她和玉嬈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吃苦呢?

乾元十二年農曆八月二十,從太平行宮避暑返回的朱宜修和玄凌此刻都在儀元殿內,翻閱著名冊。玄凌隨手將名冊放到一邊,歎道,「三年一次選秀,國庫又要耗費許多銀錢。」

朱宜修笑道,「為皇上綿延子嗣乃是大事。縱然花費些銀錢也是該的。何況大周物阜民豐,皇上不必過於憂慮。」

「難為皇后操持,連日勞累朕瞧著似瘦了些。」玄凌看了她一眼,關切道。

「勞皇上關心,為皇上辦事臣妾豈敢不盡心呢,只希望這一次能多選幾位知書達理的妹妹服侍皇上。」朱宜修溫和道。

玄凌聽她如此大方,滿意道,「皇后賢德,朕心甚慰。」

朱宜修笑而不語,想著這一回沒有甄嬛,其他人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只管叫玄凌自己看便罷了。過了些時候,李長入內提醒選秀的時辰到了,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遂起駕前往長春宮。

秀女們自毓祥門而出,在長春宮的東西暖閣集合,等待宣召。沈眉莊靠著窗欞而坐,一身桃紅裙裝,氣度雍容沉靜,在鶯鶯燕燕中顯得與眾不同。穿著綠衫子的侍女們挨個給秀女們送上茶水,她接過遞上的杯盞,輕聲道,「有勞了。」

「小姐客氣。」那侍婢垂頭答話,往後退下。

沈眉莊聽這聲音似曾相識,道,「你等等。」

那名侍婢駐足轉身,低頭恭敬道,「小姐還有何吩咐?」

「你抬起頭讓我瞧瞧。」沈眉莊道。

侍婢道,「不敢,奴婢長相粗陋,怕驚了小姐。」

沈眉莊見她不允,卻也不能再多問了,否則恐驚動了旁人,道,「哦,那算了,你去吧。」

「奴婢告退。」侍婢仍然是沒有抬頭。

沈眉莊見她走了,心中仍是存有疑惑,聲音彷彿在哪裡聽過,可一時卻想不起來了。

永泰正在書齋裡對予灃撒嬌道,「皇兄,咱們去看看吧,我還從沒見過秀女呢,難得有那麼多外頭的人來宮裡。」

予灃不理她,低頭寫字道,「叫母后知道了准要罰你。你安分點。」

「咱們又不露面,躲在暗處偷偷看一眼也不成麼?」永泰討價還價道。

予灃停下筆,看向她,一臉正經道,「當然不成!父皇和母后在那裡坐著挑選秀女,你跑去算什麼,元安你別任性了。」

「誰任性了,你整天看書也不陪我玩,弟弟又還小,其他的弟妹們被他們的母妃看得嚴,我一個人好沒勁。」永泰抱怨道。

「我記得母后叫人教你針線的,你去紉一百個針眼就不會無聊了。」予灃道。

「才不要!那是宮人們做的,我是帝姬為什麼要做!既然你不陪我去,那我自己去。」永泰哼了一身,轉頭就走。

予灃自案後而起,喝道,「來人!」

外頭的戴明和永泰的乳母錦娘聞聲入內,道,「奴婢聽候大皇子吩咐。」

「立刻把帝姬帶回昭陽殿交給剪秋姑姑,就說是我的話,不許帝姬隨意出去。要是你們敢叫帝姬跑了,別怪我告訴母后。」予灃掃過眼前的兩人。

「皇兄,皇兄……」永泰掙脫不得,只能隨錦娘去了。

書齋恢復安靜,耳根清淨的予灃重新坐下,心裡記下一樁事,等明日向母后請安時要提醒她別再慣著永泰了。

沈眉莊還在思索,忽然聽得遠處一聲「光當」的碎裂聲,聞聲望去,見是一個滿頭珠翠鍛服錦繡的女子一手扯著另一名秀女,另一手提著裙擺,怒容滿面道,「你是哪家的秀女,這麼熱的茶水澆在我身上,想作死麼?」

這一嗓子,整個西暖閣的目光全部集中於她二人身上。

沈眉莊坐的遠,聽不真切她們的爭執,只聽旁人道,「林氏竟要人家磕頭賠罪?」

「誰叫安氏自己不長眼,惹惱了人家。林氏是新涪司士參軍的千金,安氏區區縣丞之女,看來是躲不過這場羞辱了。」

沈眉莊皺眉,未料到天子宮苑內也有人敢如此張揚蠻橫,但她生性不愛強出頭,何況與安氏素無舊交,只作壁上觀。

安氏站在人群中,瑟縮成一團,叫人可憐。林氏不依不饒的要她立刻下跪請罪,周圍無一人肯替安氏解圍。

眼看不好收拾,一位梳著髮髻的老姑姑撥開人群,道,「出了何事?」看熱鬧的秀女們隨即三三兩兩的站到旁邊。

見到地上的碎瓷片和林氏裙上的水漬,姑姑眉頭微皺,朝林氏作禮,道,「小姐恕罪,是奴婢們招呼不周。」

林氏收斂了氣焰,訕訕道,「姑姑言重了,不干姑姑的事情。是她幹的。」說著指向安氏。

安氏的眼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姑姑道,「這位小姐受驚了,人手不夠,勞小姐自己端茶。」

「姑姑言重了,是陵容自己毛手毛腳,冒犯了林姐姐。」安陵容哽咽道。

「阿姚,你來收拾一下。」姑姑不多廢話,直接喚道,剛才給沈眉莊上茶的婢女應聲過來,蹲下.身開始收拾殘局。

林氏和安陵容都被晾在一邊,大家見無好戲可看紛紛散去。林氏輕蔑的瞪了安陵容一眼,就轉身去了別處。

沈眉莊看清那婢女起身時抬頭的模樣,頓時一驚,竟然有七八分像甄嬛的二妹玉姚。忙起身上前,輕聲道,「玉姚,你還認得我嗎?」

玉姚看了她幾眼,也認出了對方就是長姐的好友,險些砸了手裡的盤子。但她不敢多說話也不敢相認,急忙脫身道,「小姐認錯了,奴婢不認識您。奴婢告退。」

「哎,玉姚,玉姚……」沈眉莊叫了她幾聲,玉姚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了。

反常的情形引起了旁邊幾個人的竊竊私語,沈眉莊自知魯莽,也不再多言,退回原處等候。但心境已被打亂,難以平復。玉姚在宮裡,那嬛兒也在宮裡嗎?

正在胡思亂想,內侍出來叫名字,道,「各位小姐,待會兒叫到誰的名字就隨奴才去見駕,六人一組。」

這一屆選秀比三年前人數足足多了一倍。沈眉莊的名字一時半會兒還輪不上,倒是安陵容和林氏先後被叫到。

安陵容本是出身寒微的小戶之女,全靠其父捐了個官才有了選秀的資格。剛才又鬧出了事端,愈發小心翼翼,她屏住呼吸,隨隊伍進到雲意殿,悄悄抬眸。

帝后坐於高處,恍如兩尊高高在上的神。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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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變

「松陽縣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六。」

聽得內侍唱名,安陵容忙跪地,道,「臣女安陵容叩見皇上皇后,願皇上萬歲金安,皇后千歲康泰。」

「嗯,禮數倒挺全乎。」玄凌聽了一整日的嬌音俏語,早已麻木,隨口道,「抬起頭來。」

安陵容斂眉垂眸,微微抬首,玄凌看了後沉吟道,「似乎在哪裡見過……」

朱宜修撇了她一眼,小聲提醒道,「皇上忘了?之前的賞梅宴……」

「哦,難怪朕覺得眼熟。」玄凌輕輕搖頭。長得和一個樂伎相似,家世也不算顯貴,窮鄉僻壤想來亦無多少教養。

內侍見皇上不中意,隨即道,「安陵容,撂牌子。」

朱宜修聽到「撂牌子」也無意為安陵容說什麼話。前世安氏臨死還不忘告訴甄嬛扳倒她的把柄,留著遲早是個禍害。安氏極善於偽裝,她前世未能完全控制住才被反咬一口,就此去了也好。起碼用不著自裁宮中,徒增他人談資。

只見安陵容閉了閉眼,斂去眸中的失望,音色不改道,「安陵容辭謝皇上皇后,願皇上皇后永享安樂。」

「旁人被撂了牌子都是一臉不高興,你倒懂規矩。」玄凌道。

安陵容聽得玄凌之言,想著總要全始全終給皇帝留個好印象,遂答道,「陵容此生能有幸入宮,得見天顏,已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嗯,不錯,不錯。」玄凌微微抬起一絲笑意。

朱宜修不想玄凌改變心意,道,「皇上,安氏雖然落選,但仍能不忘禮法,實屬難得,臣妾看這姑娘倒是順眼。」說著,褪下手腕上一隻翡翠玉鐲,放在托盤上,道,「可憐你千里迢迢的進京,本宮也不想叫你白跑一趟,這只鐲子當做本宮為你添妝吧。」由江福海親自端了送過去。

玄凌笑道,「皇后果然宅心仁厚,安氏也算不虛此行了。」

「皇上說笑了,天下人皆是皇上子民。臣妾為國母,自然也要學習皇上一視同仁了。」朱宜修謙虛道。

「安陵容多謝皇后賞賜。」安陵容沒想到能有這意外之喜,激動得熱淚盈眶,忙跪下來向朱宜修磕頭謝恩。雖然落選,但是能得到皇后的誇讚,回家之後父親也不會苛責了。沒人會在小看她,姨娘們也休想再從中作梗她的婚事,把她隨便許給人家做填房妾室。

安陵容之後玄凌相繼看中了光祿寺大夫之女劉令嫻、潭州知府之女杜佩筠和潯陽知縣之妹梁悅心,三人皆留了牌子。朱宜修對她們不算陌生,但也談不上過多關注。入宮後能否站住腳,看她們各自的本事了。

「江蘇鹽運使方言中之女,方淳意,年十三。」

朱宜修聽到這個名字,略多看了下頭跪著的少女兩眼。身量還未長開,一團稚氣,不似之前精心打扮的秀女們,顯得天真可愛。

「皇上,您看呢?」朱宜修故意道。方淳意的家世不錯,其父的官位乃是肥差。既關乎民生,鹽課更是朝廷的重要財源,玄凌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只是按方淳意的單純性子,玄凌最多貪一時新鮮,等膩了就會拋諸腦後。且方淳意前世死於華妃之手,這一世雖說華妃的勢力大減,但以她口無遮攔的做派惹禍是遲早的事情。倒不如把她指給哪位宗親,換個善終。

思及此處,朱宜修暗暗自嘲,怎麼重活一世倒多了些菩薩心腸,過去她可從來不會管別人的死活。

玄凌開口問道,「名字不錯,作何解釋?」

方淳意聽到問話,一時愣在那裡。內侍見她不動,遂提醒道,「方淳意,聖上問話還不快些作答?」

「回,回皇上,臣女不知道。」方淳意露出幾分膽怯,圓嘟嘟的臉蛋皺成一團,頗似受驚的小動物一般。

玄凌搖頭一笑,道,「答得倒老實。不用慌張,你年紀小朕不會怪罪。」話雖如此,眼中的興趣已經銳減了,玄凌喜歡有詩畫才情的美貌女子,青澀稚嫩的小女孩兒不符合他的喜好。遂看向朱宜修,道,「依皇后之見該如何?」

朱宜修笑道,「臣妾哪裡做得了主。只是臣妾想起來其他的親貴們也到了該指婚的年紀,皇上何不考慮一二呢?」

「皇后所言甚是。只是看此女的性子不夠沉穩,怕當不得掌一家內務的人選……」玄凌注意到方淳意在底下跪久了,表情已經有想哭的跡象,性子偏軟,不是正室之選。

「那就給個側室,能嫁入宗室也不算辱沒。」朱宜修乾脆利落道,「只是除了六王和九王,其他王爺的側妃之位都已經有人了。臣妾記得九王今年十三,倒是和方氏同年。」

玄凌頷首道,「那就指給玄汾,同歲的人想來能相處得更好些。待九弟再大些,朕再給他挑一個正妃。」

」皇上英明,為九王考慮周詳,臣妾不及。」朱宜修捧他道。

「多虧皇后提醒,朕才能做成這一樁匹配的良緣。」玄凌越來越覺得朱宜修說出的話總能合乎他的心思。

上頭的帝后在討論,底下的方淳意膽戰心驚,雙頰發白,腦袋裡冒出各種各樣的想法。剛才沒答上皇上的問題,是不是惹他生氣了,和皇后商量著要罰自己啊。回想起家裡的奴婢犯了錯,母親都會打他們的板子。方淳意越想越怕,若非還記得是在聖駕之前,險些就要失儀了。

「傳旨,將江蘇鹽運使方言中之女,方淳意賜於九王玄汾為側妃,待及笄後完婚。」玄凌朗聲道。

內侍重複了一遍,方淳意在別人的提醒下,忙磕頭道,「……臣女謝恩。」

「皇上您瞧,這丫頭高興得都傻了。」朱宜修忍不住輕笑道。

玄凌亦笑道,「終身大事,驚喜些也是情理之中。」

方淳意站起來退回原處,與她一道的秀女們眼含羨慕的偷偷看她。她本人的感覺還是暈暈乎乎的,好久沒緩過神來。皇上把她指給九王了,可她連九王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呢。待回去後問問母親,母親一定知道。

「濟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莊,年十六。」

聽到這個名字,朱宜修微微挪動了下坐僵了的身子。沒了甄嬛,沒了溫實初,沈眉莊獨木難支,即便入宮也走不了多遠。華妃沒有前世的□赫家世,最看中的就是玄凌的恩寵,凡是和她爭搶寵幸的宮嬪她必會出手剷除,哪怕手段拙劣點,目的達成即可。她倒可以利用一下,到時借華妃的手除去沈眉莊。

「眉莊,名字倒雅,可曾讀過什麼書嗎?」玄凌道。

「回皇上,臣女愚鈍,只讀過女則與女訓。」沈眉莊亭亭玉立,聲如黃鶯婉轉。

「這兩本書都是講究女德的,你能通讀很好。」玄凌頷首道。

朱宜修順著玄凌的話道,「既然讀過,那麼本宮倒想考校你何為『婦德』?」

沈眉莊怔了一下,略微思忖後答道,「回皇后娘娘,『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做到上述便是具有了婦德。」

「嗯,不錯,答得不錯。」朱宜修看向玄凌,道,「皇上,沈自山教女有方,沈氏口齒敏捷,確是難得。」

「朕亦贊同皇后之言,既如此就留下吧。」玄凌看了眼記名的內侍。

沈眉莊聽到自己被留牌子,舒了一口氣,謝恩起身退回原處。朱宜修看她的表情中流出對未來的一絲期盼之意,挑起嘴角的淺笑。

之後又有幾人被留下,乾元十二年的選秀就此結束。

隨著最後一撥秀女坐上騾車離開毓祥門,這次選秀的故事也隨之流傳出去。外頭對當今皇后的風評也更上一層樓,多是誇皇后處事寬和,才德兼備等等,

回到昭陽殿,所有被留牌子的秀女冊子如數被送至朱宜修手上。按各人的家世,朱宜修與玄凌商量後冊定諸人位分:沈眉莊為從五品小儀,劉令嫻為從五品良媛,杜佩筠為正六品貴人,梁悅心為從六品才人,趙仙蕙為正七品常在,仰氏為正七品娘子,汪軒英為從七品選侍等等,統共十人。

內務府從敬事房抄出帝后商定的結果,派人分別至各家宣讀旨意,並派遣教引姑姑前往說明宮中禮節與諸多禁忌。這十個人將分作兩批,擇吉日入宮。

離新人入宮還有一段日子,朱宜修還可以暫時歇一口氣。倒是華妃,陸氏她們幾個至今無子嗣的難以入睡,新人一到,她們這些舊人失寵是可以預見的事情,如何能長留君心,成為她們目前最大的考驗。

而對朱宜修來說,她需要關注的不是后妃,而是三個子女,準確的來說是予灃和永泰。

趁著早晨給朱宜修請安的功夫,予灃故意留久了些,等永泰離開後,開口道,「母后,兒臣有話不知該不該說。」

「皇兒有話直言便是。」朱宜修含笑道,心裡卻不如面上那邊輕鬆,近幾天來她敏銳的發覺到長子和養女之間的關係起了變化。而且選秀後剪秋告訴她的事情也引起了她的警覺,永泰的行為有蹊蹺。

「兒臣希望母后能管管元安,別叫她再任性妄為了。」予灃鼓起勇氣說完,偷偷看朱宜修的臉色,見她沉默不語,跪地道,「母后請勿動氣,兒臣並不是想要說妹妹的壞話。」

「皇兒快起來,母后沒有生氣。」朱宜修親自扶起予灃,道,「你雖是元安的兄長,但畢竟男女有別,有些話不方便說,想讓母后多管教元安也是為了她好,母后怎會生氣呢。皇兒對妹妹的一番心意,母后深感欣慰,皇兒真的是長大了。」

予灃起身後,臉上多了笑容,朱宜修的話叫他吊著的心回到了肚子裡。朱宜修與他坐到榻上,前者撫摸著他的頭,柔聲道,「元安最近是有些反常,母后也看出來了。母后還想著是不是女孩子長大,所以性子也變得野起來了。」

「兒臣只覺得她說的話有時太不講理……」予灃靠在朱宜修懷裡道。

「哦?她都說了什麼?告訴母后聽聽。」朱宜修道。

予灃便將平時與永泰所說的話一一告知,朱宜修聽後眼中精光一閃,低頭笑著對兒子,道,「母后知道了,以後若是她再找你耍小性子,不必理她。母后自會管教,你只管一心讀書,知道了嗎?」

「兒臣知道。」予灃點頭。

朱宜修把他摟緊,道,「予灃,你要知道你是母后的長子,母后不管對哪個孩子都不會比過對你的重視,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母后和你弟弟將來還要靠你啊……」

予灃握住朱宜修的手,道,「母后放心,兒臣明白您的心意,不會叫您失望的。」

送走了予灃,朱宜修的臉瞬間變得冷漠無情,不帶一絲情感命令道,「剪秋,叫染冬盯著帝姬和錦娘,看她們常去哪裡,和哪些人接觸。」

「是。」剪秋剛才聽到予灃的話也是心頭一涼,自家娘娘竟然養了頭白眼狼,不敢怠慢立刻就去找染冬傳話。

朱宜修臨窗站著,近秋的風吹入殿中,叫人從外到裡全部冷透了。




☆、佈陣

秋高氣爽,微風拂動,陽光明媚,曬得人也暖洋洋的。皇子皇女們都在上林苑的景遐樓中玩耍,朱宜修和妃嬪們陪了太后去賞菊,只吩咐保姆乳母們隨行,小心看顧。

永泰和予漓正在擺弄七巧板,予濂和淑和眨巴著眼睛在旁邊看著。予灃年紀最長,坐在一邊看看書,順便盯著幾個小的。

忽然,只聽永泰叫了一聲,「二皇子胡說!」

予灃忙上前,道,「出了何事?」

「予漓他故意讓我輸!」永泰指著他道。

「誰故意了,你自己拼不出來,還怪別人,不知羞!」予漓用手指刮臉頰臊她,對予灃道,「大哥,她自己拼不出圖案,漁翁少了個腦袋。」

「什麼叫『漁翁少了腦袋』,把話說清楚點。」予灃一頭霧水,疑問道。

予漓拉著予灃看他們擺得七巧板,指著道,「你瞧。」

予灃仔細看了。只見七巧板上繪著各種銜接的圖紋,各種圖紋互相能拼湊出不同的圖案。所以皇子帝姬們常比賽誰能拼出更多種類的花樣,每一種花樣都畫成圖,題上名目,稱為「七巧譜」。

予漓和永泰各自出一個題目讓對方擺,予漓的是「月下美人來」,擺到最後忘了擺月亮,被永泰抓住了錯處,打手心三下。

輪到永泰時,題目是「孤舟蓑笠翁」,拼出來的漁翁沒有腦袋,整幅圖顯得不倫不類。按規矩,該是予漓打她三下手心。

予灃看後,道,「是少了一塊,是不是你們玩的時候不當心掉了?」

「才沒有,剛才讓錦娘找過了。一定是他偷偷藏起來了,要叫我輸!」永泰不依不饒嚷道。

予漓被愨妃千嬌萬寵,哪裡輕易肯認賬,反駁道,「你自己藏起來了,還惡人先告狀!」

「好了,別吵了。多大的事情還較真,叫人聽了笑話。」予灃對戴明道,「再去拿一副來給帝姬。」

戴明領命而去。予灃做大哥的發話,永泰和予漓也不敢再辯,面面相覷,兩人朝對方哼一聲扭頭不理。

「姐姐……姐姐……」一旁的予濂突然出聲道。

予灃道,「怎麼了,三弟?」

予濂說話比較遲緩,一字一頓道,「姐姐……把,把木板……藏在手心裡……又藏到袖子裡」

永泰變色道,「你胡說!你這個傻子!」

「元安!」予灃厲聲喝道,「你剛才說什麼!」

永泰被他的聲音嚇到了,立時不敢做聲,驚恐的看向予灃,可憐道,「皇兄,我……」

整個樓中的氣氛頓時鴉雀無聲。

淑和被嚇哭了,保姆忙低聲哄她。予灃等著淑和安靜下來後,對永泰道,「快點向三弟道歉。」

「我又沒錯……」永泰低聲道,磨蹭著不肯動。

「大皇子,帝姬她還小,您別生氣……」錦娘上前求情道。

「放肆!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以為你是帝姬的保姆就敢隨意打斷主子說話!」予灃一聽她開口就有氣,原來的初瑜嬤嬤年紀大了出宮返鄉,自從錦娘調來永泰就越來越離譜,都是她這個奴才挑撥得永泰任性妄為,語氣也格外重。

「奴婢不敢!」錦娘立刻磕頭道。

「皇兄,你別怪錦娘,又不干她的事情……」永泰弱弱求情道。

「起來滾一邊兒去!沒叫你說話少張口。」予灃正眼都懶得掃錦娘一下,看向永泰道,「你是不是耍賴了?別騙人,說謊的人會變醜。」

永泰看了看予灃,又看了看周圍的幾個弟妹還有保姆乳母們,「哇」一聲捂著臉跑掉了。錦娘見狀忙跟上去,唯恐她出事。

「皇兄……」予漓輕輕叫了予灃一聲,道,「其實也不用那麼生氣的罵皇姐……」

予灃道,「勿以惡小而為之,她現在就這樣,往後還指不定做些什麼事呢。」

予漓和淑和的保姆見原本歡樂的氣氛都沒了,行了禮悄無聲息的離開。吉祥也帶著予濂要回披香殿,予灃道,「吉祥姑姑,留步。」

「大皇子有何吩咐?」吉祥剛才聽到永泰的話也是氣極,帝姬怎麼能說三皇子是「傻子」呢?予濂不過是反應慢些,有自家的端和夫人悉心教導,他和普通的孩子並沒有區別。

予灃也明白永泰是朱宜修撫養,一言一行都會被人視作是皇后教導。端和夫人早年對他也是極好,斷不能因為永泰而使母后和端母妃之間產生嫌隙,道,「帝姬出言無狀,我代她向三弟賠罪。」

「大皇子客氣了,姊妹兄弟之間的玩鬧,想來三皇子也不會計較的。」吉祥見予灃放□段賠禮,也略平了平氣。

「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管好帝姬,稍後我自會去見母后和端母妃。」

吉祥抱著予濂回去,繪春也帶著予灃返回昭陽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朱宜修。

「她真這麼說予濂?」朱宜修皺緊眉頭。

「大皇子當時也在場,他還重重斥責了帝姬呢,奴婢親眼目睹的還能有假?」繪春道。

「你先下去吧,本宮知道了。」

朱宜修揮退繪春,吐出一口氣,「她近來太過反常。染冬那邊怎麼說?」

剪秋答道,「染冬說,錦娘常帶著帝姬去壽祺宮……」

「壽祺宮?湯靜言……居然是她。」朱宜修念道,「去了多久?」

剪秋道,「有些日子了,娘娘之前為著選秀的事情忙。愨妃就常帶著二皇子和帝姬一道玩,慢慢的就熟了。」

「愨妃,真是人不可貌相,膽子大了敢來挖本宮的牆角了。」朱宜修怒極反笑,看在剪秋的眼裡格外嚇人。

「這愨妃真是忘恩負義,虧娘娘您過去還救她呢。」剪秋氣道。

朱宜修見怪不怪道,「宮裡原就沒有恩義這回事,你幫了她,她縱然一時感激。等關係到自己的利益照樣能在背後害你。為這種人生氣平白氣傷了自己。」

「最不該的就是帝姬!枉費您花了那麼多心血教養她。奴婢看著都覺得寒心,再這麼下去,您在宮裡梳理的人脈還不都得被她給攪壞了?」剪秋不平道。

「本宮當初養她是看她可憐,一出生就沒了母親。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她竟然一點沒記在心裡,倒開始和外人合夥害本宮。是本宮抬舉她了……」朱宜修的個性極端,一旦不喜歡了,哪怕以前再喜歡也不會多看一眼。「既然她覺得愨妃更合她的心意,本宮也不必再浪費心血花在她身上了,由著她自生自滅……」

「娘娘,那愨妃要怎麼辦,咱們尋個由頭把她料理了?」剪秋反問道。

「愨妃?」朱宜修冷笑道,「她一貫是個糊塗的,你認為她能夠教帝姬說那些話麼?」

剪秋聽後思考片刻,道,「難道還有人在背後?」

「當然了,而且這個人能和愨妃搭上線,想必也是宮裡的老人。本宮之前光忙著皇上的事情,居然走眼了。沒看出這愨妃的心這麼大,還想著要把本宮拉下馬。」朱宜修冷哼一聲,道,「她大約還做著讓她的兒子當太子的美夢呢!」

剪秋嗤道,「就憑她也配,娘娘有大皇子和四皇子,無論哪個也輪不到二皇子啊,真是癡人說夢。」

朱宜修抬了抬眼角,道,「老三有先天的缺陷,端和夫人是個明白人,不過求個老來依靠。若是本宮遭到皇帝厭棄,那予灃和予濤的地位自然也岌岌可危,只剩下她的予漓一枝獨秀?真正讓本宮生氣的是帝姬,小時候還算伶俐,怎麼越大越糊塗,白白當了別人的棋子。老話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一點不假。」

「娘娘,帝姬的生母不過是個低等宮嬪,打娘胎裡帶出來的秉性難改。您再怎麼教也就那樣,烏鴉也變不成鳳凰。」剪秋道。

「是啊,本宮自問對她視如己出,從沒有半點虧待她。她既然如此不識好歹,那也怪不得本宮了。」朱宜修倚在榻上沉吟許久,吩咐道,「去找個由頭把錦娘處理掉,換上可靠的人,帝姬總往外頭跑都是她們這起子奴才挑唆。另外叫文太醫給本宮開些寧神靜心的藥,本宮最近夜裡睡不好。」

剪秋聽朱宜修只稱呼「帝姬」,不再如往常叫名字,也明白主子是要放棄這個養女了,道,「娘娘,那愨妃那兒咱們就不動了?」

「動是要動的,但是不能擺在明處。本宮沒有確鑿的證據,左不過是愨妃常招帝姬去玩,人家喜歡帝姬無可厚非。若要扣她的挑撥離間的罪名也過於牽強。」朱宜修道,「你讓染冬注意愨妃那兒的一舉一動,我要知道她身邊多了哪些人。」

剪秋點頭記下,「娘娘放心。」

「本宮寬厚得太久了,底下的人就真以為皇后是菩薩。是該叫她們醒醒神了……」朱宜修摩挲著膝上的白玉如意,眉角眼角俱是冷意。

「娘娘,那端和夫人那裡……」

「你去準備一下,本宮等會要去披香殿走一趟。」朱宜修歎了口氣道。

朱宜修到時,只聽到廊下籠中的畫眉在撲扇著翅膀,整個殿堂一片寂靜。

端和夫人齊月賓深居簡出久了,除了肅妃甘氏和朱宜修外,鮮少有客人來。吉祥告訴了她早前發生的事情,她只點頭表示知曉,卻並未露出不悅來。

「皇后怎麼來了?臣妾有失遠迎。」聽得下頭人通傳,齊月賓起身相迎。

「別多禮了,端姐姐,我是專程來賠罪的。」

齊月賓微露詫異,道,「皇后這話折煞臣妾了,不知從何說起?」

「還不是為著帝姬的事情。這丫頭叫我慣壞了,說話沒輕沒重,有說錯話得罪老三的地方,還望姐姐別和她一般見識,別讓他們姐弟生分了。」和齊月賓說話,朱宜修一貫開門見山,大家都是聰明人,繞來繞去的徒增芥蒂。

齊月賓也是個心思剔透的人,她心中並非不生氣有人敢輕視予濂,只是永泰是皇后的養女,她又受過朱宜修的情意,總得給皇后幾分面子。如今見朱宜修親自登門賠罪,倒也實在難得,遂轉淡了兩分剛才的生疏,道,「都是小孩子家一時賭氣,我也不會放在心上,皇后多慮了。」

「姐姐是個好德量的人,教出來的孩子也是有福氣的。我一向事情忙,對孩子的管教也疏忽了,竟然讓她如此驕縱,真是於心有愧。」朱宜修臉上多了份憂慮。

「皇后統轄六宮,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多。不比我等閒人,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也是難免。好在孩子還小,慢慢掰正還來得及。」齊月賓聽朱宜修話中有話。

永泰非其親生,小時候朱宜修如何精心照顧她,齊月賓也是看在眼裡的,這裡頭說不准另有隱情。想到這裡,齊月賓試探道,「眼瞧著孩子漸漸大了,耳濡目染。依臣妾看,倒不如選幾個踏實穩重的嬤嬤教導著,皇后娘娘也可以少些勞累。」

「姐姐此言與我所想不謀而合,最怕的就是周圍的人怕孩子教壞了……」朱宜修幽幽歎道。




☆、復權

新人入宮三日後便是朝見皇后的大禮,這一回與前世不同,少了好幾張熟悉的面孔,看著站在最前頭的沈眉莊和劉令嫻,朱宜修感慨萬千,眼神轉向下面坐著的諸位神態各有不同:華妃、麗嬪之流眼中對這些新進的年輕宮嬪儘是防備不屑;端和夫人、欣貴嬪等有子嗣的妃嬪淡定沉穩;肅妃、馮容華則是一臉無動於衷。

「好了,今後都是自家姐妹,爾等要盡心侍奉皇上,切不可生出爭風吃醋之事讓皇上煩心。」朱宜修例行公事道。

「臣妾等謹遵皇后教導。」

朱宜修頷首,道,「今日不早了,大家都跪安吧。」

「臣妾告退。」眾人福身退下,朱宜修特別注意到愨妃湯靜言身邊的侍女不是往日的翠果,而是換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娘娘今日早起,忙了一上午,這會子該喝杯茶好好歇歇。」剪秋沏了新茶端來。

朱宜修接過杯盞,道,「本宮見愨妃身邊的丫頭臉生,不像是見慣的那兩個。你悄悄去打聽一下她是什麼來歷?」

「是,奴婢這就去辦。」

過了一會兒,繪春過來稟報,道,「娘娘,帝姬發熱不止,渾身抽搐,娘娘可要去看看?」

「請了太醫去瞧過嗎?」朱宜修一點也不著急,喝了口茶道。

「奴婢來討個示下,是否還是請文太醫呢?」繪春自然也曉得永泰已經遭到朱宜修的厭棄,做事也不能再按過去的常例來辦了。

「文太醫是太醫院的院丞,本宮也不好老是打擾他。去請葛太醫來,他專攻兒科。」朱宜修發話道。

「是。」繪春得了准話,前去請人。

永泰帝姬忽然得病,朱宜修人前自然還是一副慈母心腸,擔憂之色時刻掛在臉上。

玄凌知道此事後也親自來看,摸了摸女兒燒得滾燙的額頭,嘴裡還不住的說胡話,道,「怎麼回事?帝姬好好的怎會突然發病?」

葛太醫道,「回皇上,依臣之見,此乃是風邪入體。帝姬年幼體弱且來勢洶洶,所以病情格外嚴重。」

「皇上,元安她……」朱宜修眼眶通紅,可見是哭了許久。

玄凌安慰她道,「皇后莫要著急,朕定會命人治好元安的病,還你一個健康活潑的女兒。」轉頭對葛太醫道,「朕命你盡心治療帝姬,若有閃失朕定要治你個庸醫誤人之罪。」

「皇上放心。風病來去急速,病程不長,緩緩調理既能痊癒,微臣定會竭力為帝姬醫治。」葛太醫忙不迭的保證道。

「皇后聽見太醫的話可放心了?」玄凌安撫道。

朱宜修福了福身,自責道,「多謝皇上。皇上日理萬機,還要操心這些小事,都是臣妾這個做母親的照顧不周。」

「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何況元安年紀小,體質弱些也是常事。豈能怪你呢?皇后不要多心了,你對元安的一番心血朕是看在眼裡的。雖非親生卻視同己出啊……」玄凌道。

「皇上誇獎。」朱宜修這才微露笑意,道,「皇上也要保重龍體才是。近來天氣漸涼,叫李長他們帶著披風,皇上可不能再有閃失,否則臣妾真的沒有主心骨了。」

玄凌聽她溫情一片,道,「皇后賢惠,朕知道。」

「唔,皇上,臣妾有個請求還望皇上允准。」朱宜修道。

「說來聽聽。」

「臣妾要忙於照顧元安,後宮之事難免力不從心,想請皇上看哪位妹妹合適,幫著一道料理。」朱宜修道,「臣妾身為皇后,原是不應該偷懶的,可是元安病成這樣,臣妾也……」

「皇后愛女情切,朕又怎會不體恤呢?」玄凌和顏悅色道,「端和夫人如今有了予濂怕也是分不開身,依朕之意,讓華妃頂上去可好?」

華妃的母家雖然沒有前世得玄凌重用,但也正好凸顯出華妃本人的魅力,她明艷嫵媚,又慣會撒嬌弄癡。枕上風情遠勝他人,玄凌對她也有愧疚之心,不免更為寵愛些。既然朱宜修主動提出,他也想補償一二。

這話正中朱宜修下懷,原本還要想著讓華妃來做呢,真是剛打瞌睡就送枕頭。遂道,「皇上既然看重華妃妹妹,想來她經過這幾年,也該沉穩不少。從前陸順儀的事應該是不會再犯了,就讓她幫著臣妾管管後宮的瑣事也好。」

玄凌聽後,思考了一會兒,華妃的性子較為張揚,又是個不揉沙子的急脾氣,為求保險還是別讓她一個人了,復道,「肅妃左右閒著無事,她也幫你掌管過宮務。就她二人吧,你也好暫時全心照顧元安,不過有大事還是要你來裁奪。」

「皇上思慮周全,臣妾遵旨。」朱宜修福身謝恩。

玄凌扶起她道,「都說了不在人前無須多禮。朕還有折子要批,晚些再來看你們。」

待玄凌走後,朱宜修交代道,「好好照顧帝姬,葛太醫勞你費心了。」

「不敢不敢,娘娘客氣。」葛太醫聽了朱宜修的話,覺得皇后確實少見,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這般用心照顧。

回到主殿內室,朱宜修道,「琴娘可靠嗎?」

「娘娘放心,琴娘是染冬親自查過的,是朱家的家生子,不會有問題的。」剪秋道,「反正餵給帝姬的藥也不是什麼毒藥,太醫也查不出來。」

「別叫那丫頭死了,本宮留著她還有用,養了她這麼久也該回報本宮了。」朱宜修冷淡道,「你讓琴娘留心,病得越久越好,也不用再出去惹事。」

「奴婢明白。」剪秋道,「娘娘,您怎麼突然想起讓華妃協理六宮呢?就她那個性子還不定要跋扈到什麼地步。」

「就是要她的性子才熱鬧呢,後宮裡一下子來了那麼多新人,她怕是夜不能寐,想著要怎麼除去她們了。」朱宜修淡淡道。

剪秋道,「可萬一真要鬧出什麼來……」

「真要鬧出事來就看皇上會幫新歡還是舊愛了。」朱宜修道,「本宮能把權放給她,也照樣能收回來。以她做事的手段,捅婁子是遲早的事情。能替本宮解決些出頭鳥也不錯,何況本宮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讓她得意幾天吧。」

「娘娘英明。對了,娘娘,您之前吩咐去查愨妃身邊的丫頭已經有眉目了。」剪秋正色道。

「怎麼說?」

剪秋道,「聽說是內務府半年前新撥到愨妃那兒去的,名叫青苗。長得雖然不出挑,可是一張嘴很會討愨妃歡心。把翠果都給比下去了,愨妃也看中她。」

朱宜修哼了一聲,道,「這宮.女裡頭倒真是藏龍臥虎啊。倒是翠果可惜了,忠心耿耿服侍了愨妃這麼久,反倒被新來的蓋過了風頭,不曉得她心裡是怎麼想呢?」

「娘娘,遲些奴婢去探探她的口風,翠果對娘娘可是一向敬慕呢。」剪秋道。

「嗯,你看著辦。本宮覺得這個青苗不簡單,即便湯靜言再沒腦子,她也不至於會被個丫鬟擺佈。你去查查青苗進宮前的來歷,本宮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情。」朱宜修沉聲道。

「是,奴婢即刻去辦。」

新人爭奇鬥艷,以沈眉莊,劉令嫻和杜佩筠三人最為得寵,其中杜佩筠更是得了封號「恬」,稱為恬貴人。華妃這下可坐不住了,在宓秀宮內大發脾氣,道,「沈眉莊她們幾個算什麼東西!竟然也妄想與本宮爭奪恩寵!」

「娘娘別生氣,平白氣壞了身子。左不過是幾個小丫頭片子罷了。娘娘貴為妃位,隨便找個由頭把她們料理了便是。」頌芝在旁勸道。

「本宮現在不過是三妃之末,又無子嗣,早前的協理六宮之權被皇上削去後就再沒有復還。真要是再動手,皇上會不會追究本宮?」華妃進宮也有數年,已不再是昔年一味蠻幹的慕容世蘭,多少也長了點心眼。

頌芝道,「娘娘深得皇上寵愛。就拿和您一道進宮的那些人來說,只有娘娘數年來寵愛不衰。像欣貴嬪,謹貴嬪即便生了孩子,皇上也不過就是情面上的事情,一個月去個一兩次應應卯;剩下的更不必說了,馮容華,陸順儀早被打入冷宮,空有個位份而已。可見娘娘您才是皇上真正看重的人啊……」

華妃聽了眉頭解開,笑容重新泛上唇邊,道,「說的不錯,本宮的地位是無人可以撼動的。就算是一時半刻沒有孩子,皇上也照樣寵愛本宮。」

「娘娘所言極是。」頌芝討好道,「那幾個新人皇上也就是一時貪個新鮮,過後就會忘記的。娘娘只管把心放到肚子裡就成了。」

「話雖如此,可也不能掉以輕心。沒準日子久了,等她們羽翼漸豐,就敢和本宮作對了。」華妃正在思慮對策,門外趙全海進屋道,「娘娘,李長來了。」趙全海是宓秀宮的總管太監,自從周寧海死後就由他頂了位置,典型的悶子,華妃並不怎麼倚重他。

「李長?他來做甚?」華妃疑惑歸疑惑,跪地接旨。

聽完旨意,華妃驚喜不已,道,「李總管,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

「哎喲,娘娘,奴才豈敢假傳聖旨。千真萬確是皇上意思,奴才在這裡恭喜娘娘了。」李長笑道。

「趙全海,送李總管出去。」華妃不忘給李長荷包賞銀,又命人送他。頌芝喜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皇上果然是最心疼娘娘的。」

「皇后的那個野丫頭生了重病,真是天助我也。本宮這一回重拾協理六宮之權,看那幫小賤人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華妃躊躇滿志,勾起一個自信的笑容,更顯得光彩照人。

「華妃很高興吧?」朱宜修抱著一歲多的予濤哄他午睡。

「是啊,她樂得鼻子都要翹上天了。」剪秋輕蔑道,「真是禁不起抬舉,小人得志。」

「她一直是三妃之末,被肅妃和愨妃壓了那麼久,好容易又出頭,怎能不得意呢。」朱宜修怕吵著孩子,聲音也壓低了。

「還不是娘娘抬舉她。」剪秋道,「奴婢瞧她的輕狂樣,真以為自己寵冠六宮了。」

朱宜修端詳著懷中熟睡的予濤,越發覺得還是自己的孩子可愛,道,「皇上喜歡她,她當然覺得自己得寵了。不必理會,暗中叫人留神,別讓她做得太出格就可以了。」

「娘娘,那個青苗的身家內務府那邊只查到她入宮時間不短,一直都負責灑掃的雜活……直到去了愨妃那裡才出頭的,別的暫時還查不到。」剪秋道。

朱宜修聽剪秋話中有停頓,道,「她在那裡負責灑掃?」

「在,在甘泉宮。」剪秋答道,不住的看朱宜修的臉色。

「哈哈,我當是誰呢,原來還是我那個好姐姐。」朱宜修不禁發笑,「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她也不能苟延殘喘到今日了。半條命的人還想著要她的皇后寶座呢。」

「娘娘您善心沒要了她的命,她卻仍然不知悔改。」

朱宜修道,「無妨,再容她多活幾天,本宮這一局正好再算上她。你讓染冬把事情都做得乾淨些,別叫人察覺。」

「娘娘放心,染冬做事一向穩當。」




☆、激將

沈眉莊得寵,晉為惠嬪。她所住的地方更是被玄凌賜名為「存菊堂」,榮寵可見一斑。

朱宜修每日仍會做足功夫去偏殿看望永泰。看到她神志不清的昏睡模樣,朱宜修恍惚回憶起她幼年時的乖巧模樣,不覺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時光流逝,宮裡最不值錢的就是感情。

「娘娘,葛太醫來了。」剪秋撩起帷帳,稟告道。

「微臣見過娘娘。」葛太醫見到坐於主位之上的朱宜修臉色不佳,心中亦是惴惴。帝姬的病情已經拖了一個多月仍是不見起色,莫說皇后,玄凌的耐心也幾近告罄了。

「葛太醫,皇上和本宮信任你才命你來替帝姬診治,為何帝姬的病情遲遲沒有好轉?」朱宜修沉聲問道。

「皇后恕罪,微臣斗膽能否請其他的太醫一同來會診……」葛太醫跪地道。

朱宜修冷笑道,「若是請其他太醫來有了治療的方子,那葛太醫認為本宮該如何處置你庸醫誤人呢?」

「皇后饒命,微臣實在不知帝姬的病為何會久治不愈。是微臣醫術不精,還請皇后寬恕……」葛太醫磕頭如搗蒜。

朱宜修睨他一眼,道,「葛太醫是兒科聖手,本宮聽聞二皇子就是由你照管的,怎麼他健健康康,輪到本宮的帝姬就病怏怏的?」

這頂帽子扣下來,葛太醫哪裡吃得消,求饒道,「皇后明鑒,微臣絕不敢厚此薄彼。帝姬是皇后娘娘的女兒,微臣豈敢怠慢?微臣清白望娘娘明鑒。」

「那好吧,本宮也不想為難你,你盡快拿出個有效的方子來治好帝姬的病,否則別怪本宮請皇上治你的罪」朱宜修說完,拂袖而去。

葛太醫暫時躲過一劫,更加憂心忡忡。帝姬一日不康復,他的腦袋就只是暫住在脖子上一日。

「兒臣給母后請安。」予灃傍晚時分來昭陽殿陪朱宜修一道用晚膳。

「皇兒快坐下。」朱宜修親切道,對身邊的予濤道,「濤兒,叫哥哥。」

「哥哥……」一歲多的予濤奶聲奶氣的叫予灃,後者也露出了笑容,道,「四弟。」

剪秋和繪春布菜,各色菜品擺了滿滿一桌子。

朱宜修看予灃欲言又止的模樣,道,「皇兒有話不妨直說。」

「母后,元安的病還沒好嗎?」予灃道,「兒臣有一個月沒見到她了。」

朱宜修無奈一笑,道,「母后今日去看過她了,她還昏睡著。元安的病情來勢兇猛,太醫也在盡心醫治,相信過些日子會好起來的。皇兒不必過於擔憂,還是專心功課為上。」

予灃道,「母后教誨,兒臣明白。只是兒臣覺得這病來得有些蹊蹺……」

朱宜修手中筷子一頓,神色未變,道,「皇兒何出此言?」

「兒臣記得在景遐樓時,妹妹還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怎麼說病就病了?」予灃儘管只有十歲卻已經有他自己的心思判斷了。

「有道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人驟然生病不可預料,你妹妹的病便是如此。父皇和母后已經命太醫全力去救治她。皇兒關心手足之情,母后甚是欣慰。」朱宜修敷衍道。

「母后,兒臣總覺得有地方怪怪的……」聽了母親的話,予灃低聲道。

稚子對事物的敏感往往比大人強上許多。朱宜修也不想斥責兒子,他能察覺到有異樣也是極難得了。溫和道,「皇兒擔憂妹妹的心意,母后可以理解。但世上的事就算我們貴為皇室,有時也難以盡善盡美……」

隱晦的暗示予灃聽在耳中並不能完全明白,但也沒有再多追問,只和母親,弟弟共聚天倫之情。

夜深,繡夏服侍朱宜修換上寢衣,剛要熄燈睡下就聽剪秋來報,道,「娘娘,惠嬪溺水了。」

華妃,朱宜修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幹的。道,「更衣,立刻去暢安宮。」

與沈眉莊同住在暢安宮的容華馮若昭和煦嬪李氏聽聞帝后動身前來,一早就在儀門外候著。朱宜修還比玄凌早到,玄凌今晚宿在恬貴人處,大約正溫存難捨呢。

朱宜修進到存菊堂,裡頭的太醫跪了一屋子,沒有文世清。朱宜修暗自點頭,這傢伙倒識趣兒,知道不來湊熱鬧。讓眾人免禮後,道,「惠嬪情形如何?」

「回皇后娘娘,惠嬪小主已經沒有大礙,只是嗆水受了驚所以一時還未能醒轉過來。」為首的太醫江誠道。

居然是華妃的人來給沈眉莊醫治,朱宜修心道華妃這一次學聰明了,知道派自己人過來毀滅罪證。嗯了一聲,道,「那惠嬪何時能醒?」

「回娘娘,大約兩三個時辰後就會醒了。」江誠不肯把話說死,總要留有餘地。

朱宜修知道這次的事故導致沈眉莊與華妃結下樑子,也不想多管閒事。遂道,「既然如此,你多費心些。」

「微臣明白。臣等已經擬好了方子,惠嬪小主照方調養身子應該會很快康復。只是小主受驚不小,怕是要好好調養一段日子精神才能完全恢復……」江誠諾諾道。

「那你們就更要小心伺候,不得大意。別忘了惠嬪是皇上看中的人……」朱宜修這話要是讓華妃聽見了,大約更要嫉恨沈眉莊了。

揮退太醫,玄凌此刻也到了,眾人忙著接駕。玄凌出聲免了禮數,道,「惠嬪可好?」

「皇上切勿憂心,太醫說沒有大礙,好好休養即可。」朱宜修道。

玄凌聞言便放心了,畢竟是他的新寵,貿貿然死了也可惜。轉頭看向服侍沈眉莊婢女內侍,道,「你們怎麼服侍小主的?」

沈眉莊的貼身婢女采月和內侍小施,忙跪地道,「奴才們也不清楚。」

這種回答玄凌顯然不能滿意,在問出沈眉莊是從宓秀宮出來,在附近的千鯉池溺水。眾人心中皆有了計較,看來華妃故伎重演,老毛病又犯了。玄凌皺眉道,「去把華妃叫來。」

話音剛落,外頭就響起了唱名,馮若昭淡淡道,「華妃娘娘來得真巧。」

玄凌的唇線繃直了一分,見華妃盈盈入內,道,「你怎麼來了?」

「臣妾聽聞惠嬪妹妹落水,急忙就趕來了,不知道現在情形如何?」華妃愁容道。

「皇后你告訴她。」玄凌心裡明白華妃的驕縱性子,但他才和朱宜修薦了恢復她協理六宮之權,她就又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玄凌自感被落了面子,也不願意多與她說話。

朱宜修只好開口告知,華妃見玄凌冷淡態度,心中也有些慌亂。她最怕的就是玄凌不理她,一時間愁色更添了兩分,不是演戲全是為她自己了。只是她冒險推沈眉莊入水,她卻安然無恙,這口氣華妃是嚥不下的,道,「這兩個奴才擅離職守,害得主子失足落水,卻是不能輕縱。依臣妾看不如交由慎刑司發落。」

「把人都發落了,誰來照顧惠嬪。新人毛手毛腳的,不如伺候慣的老人細心。何況惠嬪還在昏迷之中,伺候的人換來換去的也不利於她康復。依臣妾看,罰他們半年的俸銀,叫他們戴罪立功就可以了。」朱宜修看向采月和小施。

他二人倒也伶俐,立刻叩首連聲道,「奴才一定用心侍奉小主,再不敢出紕漏了……」

「好了,吵吵嚷嚷的,叫惠嬪也不能安生。你二人的過錯暫時記下,待惠嬪醒後再計較,先按皇后的意思辦。」玄凌正在理虧,自然站在朱宜修一邊。

華妃見玄凌發話,也無可奈何,道,「皇上明日也要早朝呢,不宜太操勞了。臣妾出來時叫人燉了一鍋紫參野雞,現在怕是快好了。皇上去用些子再歇息吧。」

朱宜修見玄凌的面色放緩,心知他對華妃的情分可比對沈眉莊深多了,氣也氣不了多久,自己何妨做個順水人情。遂道,「華妃既然這麼說,皇上也別辜負了她的功夫,臣妾自會照應惠嬪的。」

玄凌看向她,眼中有一絲歉疚,道,「那就有勞皇后了,你也別累著。」言罷,起駕離去,華妃跟在後頭。

「惠嬪既然無恙。大家也各自散了,免得烏泱泱一堆人擠在這裡於惠嬪也不好。」朱宜修道。

馮若昭,李氏等人應聲退出。只留下朱宜修,剪秋和采月等人,她道,「你們也太不小心了!虧得你家小主沒事,否則這條命還要不要!」

「奴才該死!多謝皇后娘娘替奴才求情。」采月道。

「你是惠嬪帶進宮的,凡事要多留心。這種事情只許一次,若再有下次本宮也保不了你們了。」朱宜修歎了口氣道。

「奴婢謹記皇后的話。」采月泣道。

「好了,用心伺候你家小主,可憐見的,剛入宮就遭了這種事……」朱宜修做足一副關心的樣子才走了。

離開暢安宮,朱宜修對剪秋道,「恬貴人知道了嗎?」有些事不必她吩咐,底下人也會去做。

「娘娘放心,奴婢早就叫人傳過去了。」剪秋道。

恬貴人的性子與華妃相仿,還要更淺薄些,知道被華妃半道截胡怎肯罷休,與玄凌鬧了一場。玄凌見她不識好歹,又聽說她與同時入宮的劉良媛三番五次的起爭執,也就不再招幸,就此失寵。

不過朱宜修記得前世恬貴人懷過身孕,只是具體的時間記不太清。這樣的人就算懷了孕,不用勞她出手,想必孩子也保不住。

第二日聞得沈眉莊已甦醒,朱宜修讓剪秋送去了些補身的藥材,回來後說沈眉莊很是感激。

之後又聽聞沈眉莊與慎嬪劉令嫻來往頗多。朱宜修心道,人隨時事而變化。前世甄嬛與沈眉莊有自幼的交情,互相聯合;如今甄嬛墮入風塵,沈眉莊當然也要另謀他人,哪裡就非你不可了呢。

有些人太把自己當回事才是真正的笑話。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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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疫

臨近年下,宮內大小事務繁雜,華妃和肅妃也都來昭陽殿請朱宜修做最後的定奪。

朱宜修見慎刑司要發落一批宮人,罪名都是些雞毛蒜皮。遂道,「快過年了,不宜見血,還是從輕發落為好。」

「皇后仁慈,可臣妾認為若不重罰,恐奴才們不能心生敬畏,做事也要偷懶的。」華妃道。

肅妃甘氏一貫和她不睦,道,「皇后娘娘,臣妾贊同。原就是些小事,動輒要挨幾十板子也太苛刻了。」

「嗯,肅妃所言甚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華妃,本宮知道你是為正後宮風紀。可皇上乃是仁君,你也不要太斤斤計較了。」

二比一,華妃落了下風,只能悻悻道,「皇后既這麼說,那就從輕發落吧,算這些奴才好運。」

除夕之夜。合宮歡聚,嫡系親貴們也都奉旨入宮守歲。

尤靜嫻隨玄清一道來了,整個人氣色紅潤,略有豐腴,想來月子裡一定是調養得很好。

玄凌對清河王素來親厚,道,「六弟如今也是做父親的人了,往後朕也要派你去做些差事歷練歷練,再不能同過去一樣整日裡閒著了。」

玄清心知玄凌不過是句客氣話,當不得真的,應道,「多謝皇兄看重。只是臣弟自在慣了,最怕那些俗事繁瑣。還請皇兄饒了臣弟,只讓臣弟守著妻小,縱情山水,當個富貴閒人吧。」

「果真是成家立室的人了,六弟三句話不離弟妹和世子,可見是夫妻情深。皇上,依臣妾看您還是別做那惡人了,免得六弟妹埋怨您啊。」朱宜修笑道。

玄凌對玄清的知情識趣也很滿意,笑道,「宮裡的孩子不多,往後叫予澈和予濤一道唸書,堂兄弟也有個伴兒。就像過去朕和六弟那樣。」

清河王夫婦起身謝恩。盛裝打扮的尤靜嫻和風姿俊逸的玄清站在一起仍是一對璧人。

玄凌揮手示意他們無須多禮,道,「都是自家人,別動輒起身謝恩的,家宴上隨意些也無妨。」

「皇兄每回都說隨意,可還是得按著規矩來。」玄清隨性道。

玄凌聞言大笑,道,「只有六弟敢這麼說,難怪外頭叫你『自在王爺』。」

大家都紛紛笑起來,一派和樂氣氛。

按慣例,親貴們輪流向玄凌祝賀新年之喜,汝南王玄濟和玄凌的關係在朱宜修和賀氏多年的潛移默化下也是融洽許多,玄凌偶爾會派玄濟去做些與兵事沾邊的差使。

「祝皇上萬歲安康。」玄濟不似玄清的文采,說出的話也是言簡意賅。

他們兄弟互相敬酒,朱宜修也沒閒著,與賀氏說道,「慶成郡主愈發出挑了,本宮瞧著都是個大姑娘了。」

「皇后謬讚了,她小孩子家家的,沒得叫她輕狂。」賀氏謙虛道。

朱宜修伸手招了慶成郡主到身邊,細細端詳後,親切道,「真是個小美人坯子,今年多大了?」

慶成輕聲答道,「回皇后,臣女今年十二歲。」

朱宜修攬著她對賀氏道,「時間過得真快,再有幾年就成人了。到時候本宮一定請皇上給指個好人家。」

「多謝娘娘,慶成膽子小,哪裡比得上娘娘的帝姬雪玉可愛。」賀氏道。

聽到永泰,朱宜修不免眉頭輕蹙,道,「永泰的病從年下起就反覆發作,太醫也治不出個所以然來。本宮倒盼著她能和晚衣一樣健康就好了。」

「臣妾失言了,還請娘娘恕罪。」賀氏忙賠罪道,「帝姬有皇上皇后福澤庇佑,定會早日康復的。」

朱宜修搖頭道,「不關王妃的事,本宮心裡有數。只盼永泰能承王妃吉言了……」轉而一笑,道,「別叫本宮掃了大家的興致,今晚是團圓守歲,原該高興的,諸位自便。」

乾元十三年的初春,新入宮的恬貴人被診出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母以子貴,玄凌隨即晉為從五品良娣,並在宮中舉行筵席慶賀。愨妃湯靜言與她走動漸多了起來,外人只道這愨妃好歹身居妃位,怎麼如此自貶身價去拉攏一個良娣,真真是笑話。但朱宜修則敏銳的察覺出湯靜言的舉動背後另有隱情,著人暗中留意。

杜良娣的身孕並未為宮廷帶來多少祥瑞,一場嚴重的時疫開始在宮中蔓延開來。此症由感不正之氣而開始,最初始於服雜役的低等宮女內監,開始只是頭痛,發熱,接著頸腫,發頤閉塞,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宮。宮中開始遍燃艾葉驅疫,一時間人人自危。

太后帶了朱宜修在通明殿焚香禱告並沒有獲得上天的憐憫,太醫院的救治也是杯水車薪,解不了燃眉之急。被時疫感染的人越來越多,死去敵人也越來越多。玄凌焦急之下,身子也漸漸瘦下去。

朱宜修記得前世的時疫是溫實初想出來診治的辦法,如今他已被外調別處,少不得要看別人的了。她雖然知道如何醫治,但此刻還不拿出方子的時候。

永泰的身體虛弱,餵下去的藥全吐了出來。玄凌為了時疫憂心,一時也顧不上這個女兒了。朱宜修拿葛太醫的藥方看過後,發覺確是對症的,自己暗中只叫孩子的病拖著別太快好,怎會一下子這麼嚴重了。

朱宜修帶人去了偏殿,還沒進屋就聽見裡頭永泰的哭聲,皺眉道,「帝姬連哭聲都這麼低,你們都是怎麼伺候的?」

伺候的琴娘立刻跪地道,「回娘娘,帝姬前兩日原已經有些好轉,可今日不知怎麼的,又發起高燒來。」

剪秋道,「娘娘,帝姬別是被傳染了吧……」

「別胡說!」朱宜修橫了她一眼,道,「本宮進去看看。」

剪秋和琴娘忙跪下攔住她的去路,道,「娘娘萬金之體,千萬不可輕易冒險。萬一真是那樣,奴婢們萬死難贖!」

「都起來,事情還不清楚,慌裡慌張的作甚!」朱宜修道,「本宮不親眼瞧過,總不能放心,只走近些看罷了。」

來到床前,琴娘撩開幔帳,朱宜修見永泰燒得滿臉通紅,不斷的咳嗽。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永泰原本就有先天的不足,全靠著金貴藥材補養才長到現在,當下也有幾分心痛,道,「帝姬年紀小,怎麼禁得起折騰。不管如何先去拿了太醫院治時疫的湯藥來,兌一些讓她服下再看。」

剪秋忙去傳話,琴娘等人也都圍上面紗,灑酒消毒。餵了藥後,永泰的咳嗽少了些,燒仍然未退,但已經可以確定是染上了。

永泰再如何還是帝姬,朱宜修也不肯讓奴才輕易作踐她,沉聲發話道,「你們仔細伺候著,要是有誰敢鬆懈躲懶,本宮不用等時疫,先拖去慎刑司處置。」此言一出,原本還避之不及的宮人們無人再敢敷衍。

回到昭陽殿,換了身乾淨的新衣,原本的被繪春拿出去燒掉,朱宜修道,「去把文世清給本宮叫來。」

文世清是太醫院院丞,醫術頗受太后和玄凌信任,由他拿出治療的方子大家也不會懷疑。來了之後朱宜修提點了幾句藥方的事情,他自然明白。為保穩妥,先行回去待確證有效果後再去面見玄凌。

玄凌在得知有治療時疫的方子,大喜過望,對朱宜修道,「有勞皇后慧眼識人。」

「為皇上分憂是臣妾的職責,也多虧了文太醫醫術高明,才能想出治療的法子。」朱宜修低聲咳嗽了幾聲。

玄凌見了,道,「皇后怎麼了?」

文世清見機道,「皇后娘娘為時疫操心,連日疲累未曾休息好。」

「皇后辛苦了。」玄凌安慰道。

「臣妾辛苦些倒也罷了,只是元安竟然也有染症的跡象,臣妾心急如焚……」朱宜修眼圈一紅。玄凌聽後道,「如今有了方子,朕一定會叫人把女兒治好的,皇后別太擔憂。」轉頭對文世清道,「先去治療帝姬,再把藥發給染病的宮人們。」

文世清趕忙退下,這時,外頭杜良娣身邊的侍婢來報道,「皇上,不好了,小主見紅了。」

「怎麼回事?」玄凌子嗣不多,對這一胎也是頗為看重的。

「小主早上起來就喊肚子疼,到了午間就見紅了。」

朱宜修聞言,做出一副賢良的樣子道,「皇上還是去看看吧,臣妾還要回宮去照顧元安。」

玄凌趕著去了,朱宜修也返回昭陽殿,對剪秋道,「杜良娣的事情你去打探一下。」

晚些有了消息,杜佩筠是吃壞了東西,經過太醫救治,她本人沒事,只是孩子流產了。

「杜良娣怎會突然小產?」朱宜修道。

剪秋回道,「杜良娣不知分寸,索要無度。看不慣她的人多著呢,沒準是華妃那邊動的手。」杜佩筠自從有孕以來,恃寵而驕。常常稱胎動不安把玄凌從別處妃嬪那裡叫走,有兩次還是在華妃伴駕的時候派人來請,華妃能嚥得下這口氣才怪。

朱宜修搖頭,道,「雖說華妃可能做手腳,但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膽,興許還有其他的原因。」

「娘娘認為還有其他的人?」剪秋道。

「杜良娣有孕以來哪些人和她走得近?」

剪秋想了想道,「她那個驕狂性子,誰受得了和她親近。也就是一些同住的更衣,選侍去巴結……對了,還有愨妃。」

朱宜修略一思索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笑道,「本宮正愁沒引子發作,她倒趕來送把柄。這一回怕不是華妃的手腳,可惜杜良娣的胎……」

「娘娘的意思是愨妃?」剪秋有些不敢相信,「她有那個膽子?」

「怎麼沒有?」朱宜修反問,「她敢挑撥帝姬和本宮離心,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那我們就要動手嗎?」剪秋道。

」等看過太醫院的脈案再說。」朱宜修道,「杜良娣那兒咱們不用管。有這樣的娘,生出來的孩子怕也好不了多少,沒了也罷,皇上自然會去安慰她,要本宮操什麼心。」朱宜修不以為然,見琴娘進來了,道,「帝姬如何?」

「回娘娘,帝姬的燒已經退了,只是人還沒醒。」

朱宜修聽了也略放了放心,道,「燒退了就好,你用心照顧著就成,那藥先給她停了吧。」

杜良娣失了孩子哭鬧不休,非說是有人害的,口說無憑。玄凌當然不會相信,她直鬧得她宮裡沸反盈天,雞犬不寧。為了安撫她,玄凌封了她為恬嬪,但卻不再翻她的牌子。

恬嬪失子又失寵,轉眼成為明日黃花。大起大落不過短短數月,令人唏噓。

妃嬪早晨來鳳儀宮問安時不見恬嬪,華妃嬌笑道,「恬嬪越發不懂規矩了,怎麼連給皇后請安都敢遲遲不來呢?」

「恬嬪小產,身體需要時日調養。本宮就暫免了她的問安。」朱宜修溫和道。

「都養了一個多月的還沒調養好麼?」華妃嗤道,「皇后娘娘心地仁慈體恤她人,若換做是臣妾,定要好好教導她何為宮規嚴明。」

「本宮知道妹妹一貫重視風紀,但過於嚴苛難免底下人心有怨言,凡事還是以和為貴。」朱宜修緩緩道。

「若是小人自然會在背後嚼舌,詆毀主子。皇后怎麼也信那些個風言風語。」華妃撫摸著頭上的玉石朱釵。

「俗話說,無風不起浪。說的人多了,難免會傳到皇上的耳朵裡,有損妹妹你的清譽。肅妃和你一同助本宮協理六宮,她又比你早進宮,你有事也要多和她商量,免得落人口實,說妹妹你獨斷專行啊。」朱宜修知道肅妃甘氏遇上華妃多半是鎩羽而歸的,但也不能坐視不理,總要替肅妃撐撐腰才行。

「臣妾謹遵皇后教誨,一定會多向肅妃姐姐討教。」華妃口應心不應道。

「愨妃,你往日和恬嬪走得近。她如今失了孩子,正在傷心的時候,你就多去她那兒安慰安慰,勸她想開些。」朱宜修看向湯靜言。

後者被點到名字,臉色一瞬間閃過心虛,道,「臣妾明白。」

朱宜修不動聲色道,「嗯,今日就這樣,大家都跪安吧。」

「娘娘,娘娘,不好了!」琴娘忽然進來,道,「帝姬她……」

朱宜修臉色一白,道,「別慌裡慌張,好好說話,帝姬怎麼了?」

「帝姬,帝姬病重!葛太醫說怕是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沒了甄嬛,也沒有妙音娘子出現了;華妃沒了曹琴默幫助,沈眉莊逃過一劫,不用假孕也不用禁足了。
蝴蝶效應……
說宜修對永泰心狠的同學,我要說一句宜修不是聖母,她活了兩世了,撒狗血原諒的戲碼不適合她。後宮生存法則,心軟要付心軟的代價,宜修支付不起這個代價,畢竟她還有自己的兩個兒子。




☆、天花

朱宜修立刻趕到偏殿,見到永泰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發狠道,「葛太醫,這就是你要給本宮的交代?」

「娘娘恕罪,微臣無能!」葛太醫跪地道。

「立刻去找文太醫來,先把這個庸醫拖下去由皇上發落!」朱宜修雙手垂在兩側,緊緊握拳,手心冰涼。

玄凌聞訊後也立刻趕來,道,「元安如何了?」

朱宜修因哭久了,整個人變得搖搖欲墜,見到玄凌,哽著聲音道,「皇上,元安她……」

玄凌扶起她,朱宜修一貫給人端莊賢淑的印象,何曾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心中也生出不少憐惜。安慰道,「小宜莫要傷心,朕絕不會叫孩子有事的。」

對李長道,「把那個庸醫交由內廷發落!」李長得令馬上趕去辦了。

文世清跟著剪秋到偏殿,見到帝后俱在,忙下跪行禮,玄凌不耐揮手道,「都什麼節骨眼了,還來這套虛禮。快看看帝姬如何。」

文世清忙不迭的給永泰診脈,一刻後起身回復道,「回皇上皇后,帝姬原本就是先天不足,早產的底子全靠多年的調養。之前的風邪之症一直未能根治,再添了時疫,一下子將以往累積的病根全都引了出來,脈象十分凶險。」

「那可有救治之法?」玄凌急道。他的三個女兒,以永泰最是伶俐活潑,他平素也頗為鍾愛。若就此去了不免心痛,何況他才失一子。

「微臣自當盡力救治,但也請皇上皇后能明鑒,微臣盡人事,但帝姬能否脫險還需聽天命。」文世清的話叫朱宜修如置身數九寒天,莫非永泰真的如此命薄。

她是恨永泰被她人所利用,幾次暗害兩個兒子。大不了棄之不顧,卻不想令其喪命。好歹也養了這麼多年,就是貓狗也有幾分真情。

玄凌聞言眉頭收緊,道,「文卿只管醫治,這孩子體弱也不是一兩日的事了。朕不會怪罪你。」

有了皇帝的保證,文世清也就放開手去醫治。

「小宜你莫要再哭,文卿醫道高明,元安定會安然無恙的。」玄凌加重語氣說道,「朕的女兒不會有事!」

「娘娘!娘娘!」繪春急得步子都亂了,跑來報信。

「又出了什麼事?」玄凌喝道,皇帝也是人,接連出事也夠他焦頭爛額了。

繪春驚魂未定,臉都白了,回道,「四皇子,四皇子出花了。」

「小宜,小宜……」玄凌抱起昏厥過去的朱宜修怒道,「把伺候四皇子的奴才統統拉出去杖斃!」

朱宜修幽幽轉醒,剪秋在床前擦了擦眼淚,上前道,「娘娘,您可算醒了,奴婢嚇壞了。」

「剪秋,濤兒如何了?」朱宜修看起來精神憔悴,聲音也嘶啞了。

「皇上下令將四皇子挪到神明殿去了。」剪秋細聲道。

神明殿是遠離後宮的所在,皇子出花都會被挪到那個地方去。大周立國一百多年,能活著出來的皇子寥寥無幾,先皇隆慶帝就是因為出過天花才在一眾兄弟中被選為太子,繼承帝業。

「皇上派了誰去照顧?」朱宜修盯著床幔上繡著的鳳凰花紋,陰沉沉的說道。

剪秋被她的態度嚇了一跳,道,「娘娘,您沒事吧?」

「本宮能有什麼事?你回答本宮的話。」

整個內室的氣氛異常壓抑,憋得人喘不過起來。

「皇上派了專攻傳染之症的沈太醫去,可娘娘,奴婢擔心他會盡心給四皇子醫治麼?聽說四皇子高熱不退,渾身打著寒顫,口裡還一直喊著冷。半個時辰前還嘔吐了一次……」天花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太醫也最多是走過場罷了。剪秋在暗裡為主子傷心,好容易才有了兩個皇子,偏又遇上這種事。

「本宮知道你的意思,皇上要連他自己的血脈都不心疼,那本宮也無計可施。叫濤兒自生自滅吧……」朱宜修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但她仍然控制住了自己。閉了閉眼眸,兩行順勢清淚滑落,聽到兒子出事,她的心在大出血,五臟六腑彷彿都凝結在一起了。

「娘娘,您可不能洩氣啊,要是你再不照應四皇子,那可就更糟了。還有大皇子,您可不能自亂陣腳啊……」剪秋按了按眼角的水氣,勸道。

「對!本宮還有灃兒,本宮絕對不能垮下!他人呢?快去把他給本宮找來!」朱宜修催促道。

「母后!」予灃被帶來,撲進朱宜修的懷裡,道,「弟弟他……」

朱宜修摟緊他,道,「你弟弟妹妹都生病了,母后現在只有你了。你不能再有事情,否則母后會受不了的,你明白嗎?」

予灃重重點頭,道,「兒子明白!」

安慰過予灃,朱宜修對剪秋道,「從今日起大皇子所有的衣食全部由你親自料理,不能叫旁人插手。違者杖斃,你聽清楚了嗎?」

剪秋也明白大皇子現在是主子唯一的指望,不敢怠慢,道,「奴婢遵命。」

「你先回去,等遲些母后再去看你。」朱宜修讓剪秋把予灃送回住所,看到兒子依依不捨的眼神,她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攥緊,難以喘息。

穩定了心神,朱宜修道,「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面見太后。」

繡夏和繪春為她更衣梳妝。朱宜修的臉色在鋪上了一層妝粉後顯得好看許多,眼底的烏青也遮蓋住了,整個人看起來依然是不可侵犯的皇后。

「兒臣參見母后。」朱宜修跪倒在地。

「皇后為何行如此大禮,竹息快扶起來。」太后在得知予濤出花也是憂心忡忡,朱家就宜修所出的兩個皇子,萬一有個不測,勝算就要大減了。

「兒臣有一事懇請母后,萬望母后允准。」朱宜修跪著不肯起來。

「你說,哀家能答應的自然答應。」

朱宜修深吸了一口氣,道,「請母后暫時幫兒臣照顧予灃。」

太后道,「你捨得嗎?」

「予濤和永泰如今都在病中,兒臣分.身乏術實在抽不出多餘的時間來照顧予灃,萬望母后憐惜。」朱宜修道,「予濤出花,兒臣五內俱焚,不願意再見予灃也有閃失,乞請母后能幫助兒臣。」

太后瞇起眼道,「你的意思是予濤的天花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兒臣不敢這麼說。只是時機巧合,永泰的病情陡然加重,予濤又突發惡症,兒臣不得不防。」朱宜修早就覺得蹊蹺,但事有輕重緩急,先救了孩子的命才能再騰出手去處理敵人。「兒臣的孩子也是母后的親孫子,兒臣只有把孩子交給母后才放心。」

太后想了想,點頭道,「難為你的一片心意,把孩子送到哀家這裡來確實是最穩妥的辦法。看誰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樣。」這時她與朱宜修是共同進退的,自然無不應允。

「多謝母后。」朱宜修叩謝道。

「你安心去照顧老四和永泰,哀家會替你看好予灃的。」太后一諾千金,料想那些人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回到昭陽殿,她拿出手令給繪春,道,「你去將三日內所有接近過四皇子的人全部拘禁起來,別走漏了風聲。等皇子的病好,本宮要一一審問。」

「是。」繪春得了手令立刻去辦。

朱宜修先到偏殿去看了永泰,文世清見了她短短一日人就瘦了一圈,道,「娘娘也要保重鳳體才是。」

「本宮心裡有數,帝姬如何?」朱宜修打斷他的話。

「回娘娘,帝姬的病情已經穩定,微臣已經開了方子讓帝姬服下,只能發了汗,吐出身體裡的淤積穢物即可。只是……」文世清欲言又止。

「太醫直言便是,本宮還有什麼壞消息沒聽過。」朱宜修冷聲道。

「帝姬經此大病,怕是終身離不開藥物……」文世清低聲道。

朱宜修點點頭,道,「本宮明白了,你盡力就是,皇家供得起她。」

一刻也不曾歇息,她又急急趕去了神明殿,那地方沉寂的像一座荒廟,只有偶爾幾個帶著面罩的宮人行色匆匆。

「把門打開,本宮要進去!」朱宜修沉聲道。

「娘娘,不能近前啊……請為您的玉體著想。」繪春攔道。

望著緊閉的宮門,朱宜修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來了,道,「沈太醫人呢?」

「微臣參見娘娘。」沈太醫跪地道,臉上圍著的面巾因為呼氣都已經氤濕了。

「不必多禮,四皇子如何?」朱宜修再著急也不能顯露出來,否則旁人更加要以為予濤沒得救了。

「回娘娘,四皇子高熱不止,時有抽搐的症狀。微臣正在想辦法讓他的高熱先退下去……」沈太醫戰戰兢兢。

「除了你還有誰照顧?」朱宜修把照顧予濤的兩個侍婢叫來一看,都是面生的臉孔。原本的芸娘因為最接近予濤也被暫時隔離,以免傳染。

兩個侍婢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面罩,露出的眼眸中掩飾不住的恐慌和懼怕,這樣的人叫朱宜修怎麼能放心把兒子的命交到她們手上呢,遂道,「不成,還是本宮親自去照顧。」

繪春跪地磕頭道,「娘娘三思,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們萬死難贖!求娘娘開恩!」

「娘娘,奴婢願意去照顧四皇子。」一個面生的侍婢跪地道。

「你?你叫什麼?」朱宜修看向她,長得倒是白白淨淨,眉清目秀。

「娘娘,她就是甄家的二小姐,甄玉姚……」繪春認出,附耳對朱宜修道。

甄家的人朱宜修不敢放心用,生怕她會害了自己兒子。道,「你知道你要去照顧的是誰麼?你若是想搏前程本宮也不允許你拿皇子來當賭注。」

「奴婢不敢。四皇子是皇上和娘娘的兒子,身份貴重。但是奴婢的妹妹曾經出過天花,奴婢懂得怎樣照顧,還請娘娘允許。奴婢知道娘娘愛子情切,奴婢只是想盡一點綿薄之力為娘娘效勞。」甄玉姚原先在茶水司無意中得罪了頌芝要被扔進慎刑司受罰,幸虧朱宜修當時以新春佳節不宜見血為由從輕發落了一批輕罪的奴才,當中就有她。如此茶水司自然是不敢再用她,她又是罪籍,一來二去就被打發到神明殿來了。聽到四皇子得病,她是個有恩必報的人,遂自請去照顧四皇子。

朱宜修對這位甄家二小姐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想著她既然毛遂自薦,倒不如一用。若是予濤有個好歹就拿她陪葬,點頭鬆口,道,「那你就去吧,小心伺候。」

「娘娘,她成嗎?」繪春擔憂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全看天意。」朱宜修現在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熬過天花的皇子不多,只願予濤也是其中之一吧。

永泰果真是個命大的,竟然熬了過來,三日後神智也恢復了清醒。朱宜修得了消息趕去偏殿,見她已經眨著眼睛能叫人了。

朱宜修問道,「文太醫,帝姬現在是否已無大礙了?」

「娘娘放心,帝姬日後只需精心調養即可。」

「有勞太醫了,繪春,送太醫出去。」朱宜修坐到床邊,對永泰道,「感覺好些了嗎?父皇和母后都嚇壞了。」

「兒臣叫父皇和母后擔憂了,真是不孝。」永泰低頭道。

「生病是難免的,你現在能無事,做父母的也就安心了。」朱宜修發覺永泰的神色有異,道,「怎麼了?可是還有哪裡不舒服?」

「母后,兒臣對不起您……」永泰嘴一扁,眼圈兒也紅了。

「好好的,哭什麼?病才有了起色,快別傷心了,省得母后又得叫文太醫再回來。」朱宜修見永泰的情狀,卻是不敢再全信。這丫頭的心眼太多,還是留神著點吧。

「母后,您為什麼不叫兒臣的名字了?」永泰敏銳的察覺出朱宜修對她的態度有了變化。

朱宜修微怔,旋即道,「母后一時高興忘了,怎麼了?」

永泰望著她,道,「母后是不是生兒臣的氣了?」

「為什麼這麼說?」

永泰聽了倒止住了話語,抽噎道,「兒臣從前有錯的地方還請母后原諒。兒臣昏迷的時候,雖然不能說話,但也知道一直是母后在照顧兒臣,兒臣以後會乖乖聽母后的話的。」

朱宜修盯著她看了許久,道,「你長大了,想法也多。母后希望你以後能言行一致,好好休息吧。」說完,給她掖了掖被角。

回到主殿,繪春道,「娘娘,帝姬小小年紀卻是個極精明的,您可別又心軟了。」

「本宮知道,只是經過此事,她也明白本宮對她也做不到過去的毫無芥蒂了。再者她往後也離不開藥罐子,本宮只當做事求個首尾如一,養著她也費不了多大功夫。」朱宜修淡淡道。

「娘娘,最近您可是瘦多了。」繪春關心道。

「濤兒的病情一直沒有起色,本宮怎能不憂心呢。」

「娘娘!娘娘!大喜啊!」這時,留在神明殿的侍婢挽袖一臉喜氣的進來道。

「何事?」朱宜修瞟了她一眼。繪春在旁道,「嚷嚷個什麼?沒規矩。」

「奴婢賀喜娘娘,四皇子的燒退了,太醫說病情大有好轉呢!」

朱宜修聞言喜極而泣,道,「果真嗎?」

挽袖道,「奴婢怎敢騙娘娘呢。」

「恭喜娘娘,四皇子有娘娘庇佑,老天爺都格外眷顧呢。」繪春屈膝賀道。

玄凌聽說四皇子的病有了好轉也是欣喜不已,他目前只有四個兒子,除去予濂,也只有三個可以選的。予濤能大難不死,怎不叫他龍心大悅呢,忙傳了話賞賜照顧予濤的宮人們。

朱宜修這邊撥雲見日,其他人怕是輾轉難眠了。

壽祺宮中,湯靜言是惶惶不可終日。四皇子才兩歲大,竟然熬過了天花。一旦康復,朱宜修沒了後顧之憂,那她的末日可就到了。朱宜修的手段她是清楚的,不動聲色就能叫人脫層皮,她有膽子買通內侍把病過給四皇子也想著得了這種病,四皇子那個小不點肯定沒命活,誰知道功虧一簣。

「娘娘,您別慌,又沒證據說是咱們做的。」一旁服侍的青苗道。

「可鳳儀宮裡自從四皇子發病就是只進不出,那個人可靠嗎?」湯靜言擔心道。

青苗道,「娘娘您放心,他收了好處也不敢輕易反口的。」

外頭端茶來的翠果聽了嚇得魂飛魄散,娘娘這是被青苗的話蒙了心!敢害四皇子,皇后娘娘可不是吃素的人。翠果生怕牽連自身,忙去找到了剪秋,將所聽到的事情一一告知。
作者有話要說:想了想還是留永泰一條命,原本想直接叫她下場領盒飯的,我果然還是仁慈了……




☆、巫蠱

「翠果真的這麼說?」朱宜修的聲音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她親口告訴奴婢的,千真萬確。」剪秋答道。

「先把她穩住,本宮還用得著她。」緩緩吁出一口氣,朱宜修沉聲道,「欽天監正使是本宮的人。你去告訴他,到了該為本宮出力的時候了。」

「遵命。」

予濤逐漸康復,臉上連疤痕也沒有留下,依然是白白淨淨的。玄凌很高興,重賞了沈太醫。而照顧予濤的甄玉姚正站在昭陽殿上——

「奴婢參見皇后娘娘。」甄玉姚不卑不亢,恰似一株飽經風雨卻依然挺立的百合。

朱宜修看了她半晌,緩緩道,「甄府土崩瓦解,難為你受了不少罪吧?」

「奴婢不敢。原是家父有罪,朝廷按律法制裁,奴婢雖為其女,卻也明白『公私分明』四字的意思。」甄玉姚坦然回答,臉上並無半分偽作矯飾。

「從來子女眼中無父母的不是,你能這樣想倒是難得。」朱宜修的目光牢牢鎖住眼前的少女,不漏失她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

「皇后娘娘說的極是。子女眼中父母是天地,孝為還恩。但是並非盲目了雙眼。子女雖孝卻仍應分辨是非,父母之錯,也應存在心中,不說不等於糊塗。家父私納罪臣之女,奴婢身為女兒也該為父贖罪。何況皇后娘娘心地寬厚,有恩於奴婢,奴婢理當報答。」甄玉姚的聲音並不好聽,連日勞累,顯得有些嘶啞。

朱宜修見甄玉姚斂眉垂眸,恭順至極的模樣,不禁試想若對方知道是她掀了甄家的老底,還會不會如此感恩了。也罷,甄家總算有個明白人,她也不想趕盡殺絕,留條後路總是好的。遂道,「本宮一貫是有功則賞,有過必罰。你精心照顧四皇子康復,本宮也不想叫你白辛苦。你想要什麼賞賜只管說。」

「照顧四皇子是奴婢應盡的本分,不敢求賞。」甄玉姚一福,「奴婢只願意伺候娘娘身邊。」

朱宜修挑起嘴角輕笑,端起手中的茶杯輕輕喝起茶來,抿了幾口道,「哦?本宮還以為你會想替你家人求情呢。」

「家父咎由自取,奴婢沒什麼可替他辯駁的。至於奴婢的姐妹……木已成舟。」甄玉姚頓了頓道,「奴婢不敢求皇后娘娘罔顧朝廷律例。」

「那你不為你自己求個恩典嗎?」朱宜修道,「從雲端墮至泥沼,以你過去的出身是可惜了……」

「昨日種種早在甄家覆滅時一同消散了,奴婢只有一件事望娘娘恩准。」甄玉姚跪地道。

「你說。」

甄玉姚眼中閃爍出淚光,道,「家母逝去已有一年,奴婢懇請娘娘恩准給她一副薄棺棲身,不致曝屍荒野。」

「好,本宮答應你。但她乃是罪臣妻室,本宮不能叫她還籍,只能命人將她收斂埋葬。」朱宜修頷首道,甄雲氏有女如此也可瞑目了。

「娘娘能允准此求已叫奴婢感激涕零,不敢再奢求其他。」甄玉姚俯身在地,光光磕頭。

「你以後就去四值庫當差,不必再做那些辛苦的活計了。」朱宜修是不放心甄玉姚長留予濤身邊的,日久難保不生出些變故來,還是把她調走為上。

「母后,兒臣參見母后。」予灃被太后送回昭陽殿,一進來就直奔朱宜修的寢殿。

「灃兒,快叫母后看看。」朱宜修驚喜不已。原來還想著要親自去頤寧宮接予灃,沒想到太后這次倒是通情達理主動把孩子送回來了。

予灃道,「母后,您瘦了好多。一聽說弟弟的病好了皇祖母就叫兒臣回來看母后,說母后一定很想兒臣了。」

朱宜修親了親他的額頭,道,「好孩子,有你記掛著母后,母后再累也不覺得了。」拉著兒子坐下細細端詳道,「皇祖母那兒還習慣嗎?」

「還好,皇祖母很疼兒臣。不過兒臣還是想著能早點回來看母后。弟弟的病好了,兒臣也歡喜。母后,兒臣能去看看弟弟嗎?」予灃道。

朱宜修牽著他到了偏殿,予濤正躺在床上,芸娘拿著玩具逗他,他咯咯笑著伸手去抓。死裡逃生的予濤變得清瘦了,圓臉成了尖臉,眼窩略向下陷,面色也失去了往日的紅潤。但大病初癒後的蒼白掩不住孩子旺盛的生機,烏黑靈活的雙眼,開始泛紅的薔薇色的嘴唇,都顯示出他的身體正在好轉,過不來多久,又會變成原來那個活潑可愛的四皇子。

「濤兒,看看誰來了?」朱宜修抱起他看向予灃,芸娘識趣的退出不打擾她們母子三人。

「哥哥,哥哥……」他笑著叫道。

予灃握住予濤的小手,他現在明白他們是嫡嫡親的兄弟。在握住予濤小小的手掌時,予灃第一次感受到這句話的含義。他想起皇祖母在慈懿殿的那些日子裡告訴他的話:所有的兄弟姊妹裡只有四弟會真心的幫助他,因為他們是一母同胞,血脈相通的親兄弟。

「灃兒,你怎麼了?」朱宜修見長子出神的模樣,輕聲道。

「母后……」予灃看向她,觸及到她那雙溫柔慈愛的眼睛,道,「兒臣知道,元安……不,永泰她和四弟不一樣……她只是叫您『母后』,卻沒真的當您是她的『母后』……」

沉默許久,朱宜修把他抱進懷裡,道,「有些事情母后覺得你還小所以沒告訴你,你能自己悟出這一點,母后很高興……」

予灃把臉埋進朱宜修的衣裳裡,過了片刻,重新抬起頭道,「兒臣以後還會當她是妹妹看待,就如同淑和、溫儀一樣的妹妹……」

「永泰她的身子不好,以後可能要一直躺在床上養病。你這個做哥哥的見到她的機會怕也不會太多了……。」沉重的淚珠順著臉腮滑下,濡濕了前襟,朱宜修嘴角顫抖了一下,把哽咽的聲音嚥回肚子裡,硬起心腸道,「從今天起母后會把你當做大人來看,這宮裡的人和事你要學著留心。要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你啊……」

「兒子明白。」予灃的聲音裡蘊含著與年齡不相符的堅定。

尚不知人事的予濤迷惑不解的望向淚流滿面的母親與兄長,後來他才明白這一天是皇兄徹底告別了天真的童年開始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皇子。

今年不同往常,也不知傷了什麼陰鷙。恬嬪的孩子沒有保住,太后也突然身子不爽臥病在床,宮外亦是旱災連連,兩個月沒有下過一滴雨了。天災人禍,後宮與前朝皆是動盪不安。

玄凌與朱宜修談及此事,說道,「久旱不雨是關係到社稷農桑的大事,朕近來收到各地上奏要求朝廷撥款賑災,眼前戶部又是銀錢吃緊……」

「皇上憂心國事,臣妾雖然在前朝幫不上忙,但也想出一份力。臣妾已經曉諭六宮,削減不必要的開支,同時由臣妾起各宮月例減半,算是後宮的一點心意救濟災民。」朱宜修溫婉道。

玄凌越過桌案拉住她的手道,「小宜的心意朕代受災的百姓謝謝你。」

「皇上這麼說就見外了,臣妾身為皇后豈有不襄助夫君的道理呢?」朱宜修笑道,「對了,臣妾想著明日去通明殿誦經祈雨,也免了去天壇車馬勞頓,既浪費時間又耗費人力物力,只要誠心祈求上蒼必會感知。皇上以為如何呢?」

「也好,宮裡一大攤子事若朕與你都不在也不放心。前朝的事情若無朕決斷大臣們爭執起來沒玩沒了,後宮雖有華妃她們協理,可到底不如你老道。能省些銀錢給災民就省些吧。朕明日與你一道去通明殿上香祈雨。」玄凌對華妃之前推沈眉莊一事始終耿耿於懷,也不想叫她獨攬大權。

聞言,朱宜修含笑點頭。出宮豈不浪費了她的計劃,還是在近處更容易掌控。

第二日,由朱宜修起妃嬪們按位份高低都跪在通明殿誦經祈福,玄凌早朝後也趕來。

帝后接過點燃的香舉至齊眉處,俯身祈禱。忽然朱宜修手中的香折斷了,玄凌當下臉色就有些沉,道,「通明殿怎麼回事,給皇后的香也這麼不仔細?還不快換了新的來。」

法師忙重新點了遞給朱宜修,後者對玄凌道,「皇上,意外而已,不礙的,別耽誤了祈雨的時辰。」

玄凌表情稍霽,兩人重新拜禱,誰知香竟然又折斷了。

接連兩次折斷乃是不祥之兆,朱宜修惶惑不安,道,「這……如何是好?」玄凌見狀,怒氣陡生,喝道,「欽天監何在?」

欽天監正使急忙趕來,道,「微臣參見皇上。」

「你說!你選定的日子為何會有這樣不祥的事情發生!」玄凌沉著陰鬱的臉龐,時值旱災又逢上天示警,傳揚出去與他的江山不利。

欽天監正使戰戰兢兢道,「回皇上,微臣是測過星象,占卜多時才確定今日為祈雨的上吉日,還請容微臣即刻查明後回奏聖上。」

「好,你立刻去!朕等著說法。」玄凌蹙眉道。

通明殿內一時陷入了微妙的沉寂中,即便是華妃也不會在此時出聲觸霉頭。但諸妃看向朱宜修的眼神中多了些異樣,有擔憂,也有幸災樂禍。

外頭忽然傳來嘈雜之聲,玄凌不耐道,「李長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頃刻,李長回來道,「啟稟皇上,壽祺宮走水了。」

「啊……」一聲輕呼,正是壽祺宮主位愨妃湯靜言,她聽到自己宮裡出了事,頓時有些慌亂。

上香不順,又逢失火。玄凌心情可算是糟透了,不免有些責怪朱宜修的提議。若是去天壇,或許不會接連出事。冷冰冰的瞥了大呼小叫的愨妃一眼,問道,「找到走水的原因了麼?」

李長恭敬稟道,「幸而撲救及時,火勢不大,只殃及了偏殿。據救火的宮人稟報原因尚不清楚,只知道是由附近的草木引燃,底下人已經在打掃了。」

這時,欽天監正使進殿回奏道,「啟稟皇上,微臣經過細細查看發覺有人為篡改天象之勢。」

「人為篡改?此話何意?」玄凌似有不信道。

正使道,「微臣剛才占卦卜算,發覺坤卦忽然大凶,坤卦上六爻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坤者,順也,坤靜,坤以藏之。厚德載物,附麗於陽而孕育萬物,故坤為萬物之母。皇后乃國母,此卦不祥則娘娘的運勢也急轉直下所以會出現剛才的變故。」

玄凌聽後,沉吟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回皇上,所謂邪不壓正,擅自篡改天象必然會招致天象反噬,上天也會變化星象運數以保乾坤無虞。」正使侃侃道,「按微臣的卦象,此人用旁門左道壓制坤卦時日匪淺,幸而坤卦有乾卦護持不致重創,否則恐禍及宗廟。」

「你能否測出那人所在?」玄凌聽了正使的話,眼中閃過一道強烈的光焰。分明是有人在宮中行厭勝之術,魘鎮皇后。傳說巫蠱可以讓所恨的人死於非命,昔年漢宮的「巫蠱之禍」牽連者達數十萬人,如今竟然有人在大周後宮內故伎重演。

「微臣不敢說。」正使低頭道。

「朕恕你無罪。」玄凌催促道。

正使思忖著道,「早則今日,遲則明日,施術之人必會遭到上天懲戒,禍及自身。上天示警,往往會以雷殛祝融等方式向世人表明,皇上且看今明兩日宮中哪處無故失火或者遭到雷殛便是了。」

此言一出,湯靜言頓時面如白紙,毫無血色。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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