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沖田新被安排住院。
在松下院長的脅迫下，乾美芽暫時回到了原來的工作崗位，但學校的工作她也不能說不幹就不幹，與榊太郎商量一番後，作為學校董事之一的榊太郎替她向校長和董事會的其他成員做了解釋，有了榊太郎這張護身符，乾美芽在醫院裡做事情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等處理完這些事情，已經是太陽西斜。乾美芽看了看四周，朝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還是原來的樣子，將搭在辦公桌上的報紙收起來，看著熟悉的擺設，乾美芽輕歎了一口氣，手撫上桌面，熟悉的觸感透過指腹的肌膚傳遞至大腦中樞神經，她扯了扯嘴角，兜兜轉轉，又繞了回來。
「來，這是你託付給我養的花。」一盆長得特別精神的小仙人球遞到了乾美芽面前，清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乾美芽將院長大人一股腦都丟給她的關於沖田新的病歷報告放在桌上，抬頭看著手裡捧著仙人球的高田，笑了笑：「還是你養吧，處理完沖田的事情我就回學校了。」
「你就不想念它嗎？」高田擺上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你看球球幾個月沒見你都瘦了。多可憐啊。」
乾美芽斜了高田一眼，收回視線，拿起桌上的病歷，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過了一會，只聽那道清朗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坐著看吧，給你換了我的椅子。」
乾美芽眉頭一挑，回頭看向正拿著抹布擦拭著原本屬於她的那張椅子的高田，杏眸一眯，嘴角一揚，笑道：「謝啦。」
「你就等著我這句話的吧。」高田抬眸看了乾美芽一眼，低頭繼續擦著椅子。
乾美芽抿嘴一笑，坐了下來，繼續看著病歷，越往後看，眉頭皺得越高，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按理來說，嬰幼兒時期及時做了手術，只要按時服藥，定期複診，復發的可能性不大，乾美芽翻到那一疊報告的最後一頁，盯著初步的診斷結論，過了半響，她合上報告，頭往後一仰，看著頂上的天花板。
「來，喝點水。」高田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謝謝。」乾美芽唇邊扯起一個笑容。
「別著急，慢慢來，什麼棘手難纏、稀奇古怪的病我們沒有遇到過啊？」高田想抬手拍一拍乾美芽的肩膀，後來一想，還是把手縮了回來，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乾美芽點了點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溫度適中，還帶著蜂蜜的味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杯中的蜂蜜水也喝完了，臨近下班時間，由於乾美芽是臨時回醫院上班，所以也沒有安排讓她值夜班，乾美芽放下水杯，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將病歷報告塞進了一個資料夾裡，起身看向坐在前排的高田，說道：「高田，我去查下病房，然後就回去了。」
「嗯。」高田點了點頭，問道，「需要送你嗎？」
「……不用了，朋友開車來接我。」乾美芽稍稍頓了頓，回答道。
高田神色一怔，抬手摸了摸鼻子：「行。」
「那……明天見。」乾美芽抱起資料夾朝高田笑了笑，轉身快步離開。
待乾美芽走出辦公室，高田轉頭盯著放在桌上的仙人球，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憐啊。」只是這一聲「可憐」不知道是在歎息仙人球，還是在歎息自己。
乾美芽站在病房門口，抬手輕叩兩聲，卻沒有人回應，她推開虛掩的房門，沖田夫妻並不在病房，只剩下少年獨自一人站在大開的窗戶邊，似乎在想著什麼，寬大的病號服掛在身上，空空蕩蕩的，仿佛是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橘黃色的霞光湧進房間，牆壁、地板、床頭櫃、被褥，只要是白色的地方都烙上了它的痕跡。乾美芽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少年，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少年轉過身，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黑髮女子，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乾老師……啊，不，是乾醫生。」
少年的五官並沒有什麼特點，但組合在一起卻是十分的和諧，看著有一種說不上的舒服，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眉眼一彎，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還有嘴角旁的酒窩，讓人不由自主地感染上他的笑容，乾美芽抿了抿唇瓣，走進病房，看了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沖田身上：「現在感覺如何？」
「感覺挺好的。」沖田新雙手一攤，笑道。
乾美芽看了沖田一眼，沒有說話。
「乾老師，我明天可以出院嗎？」沖田微微轉動眼眸，白淨的臉上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容。
「為什麼這麼著急出院？」乾美芽問道。
沖田垂下眼簾，低頭看著腳趾，沒有吭聲。
「因為經濟問題？」乾美芽想了想，問道。
少年依舊沉默。
「因為鋼琴比賽？」在等候救護車的時候，榊太郎簡單地說了幾句少年的情況，作為音樂社長的他要參加一個月後的全國鋼琴大賽，所以最近的練習他自己加大了不少。
少年垂放在身側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過了許久，他抬起頭看向乾美芽，眼眶有些泛紅：「老師，我討厭醫院。」
乾美芽聞言沉默片刻，說道：「沒有人喜歡醫院。但人跟機器一樣，壞了是要送去修理廠的，而醫院就是人的修理廠。」
「那……我是不是經常返廠維修的壞機器？」沖田咬了咬嘴唇，問道。
乾美芽不由得一怔，她靜靜地看著少年略顯蒼白的臉，過了一會，不答反問道：「沖田同學認為自己是有用的機器還是沒用的機器？」
沖田垂下眼簾，垂放在身側的拳頭漸漸鬆開，扯著病號服的衣角，回答道：「大概，應該，可能是有點用的吧。」
「既然有用，那修好了重新投入到社會上也能繼續使用啊。」乾美芽笑道，「機器沒有好壞之分，只看用機器的人。」
「那如果我說我是沒用的機器呢？」沖田少年的臉上揚起一抹笑意，笑容裡夾雜著幾分狡黠，「乾老師會怎麼回答。」
「很簡單。」乾美芽自信滿滿地說道，「那就在修理廠裡將你回爐重造，打造成有用的機器再投入社會。」
沖田先是一愣，隨即笑出聲來。
乾美芽看這少年臉上燦爛的笑容，抿了抿唇瓣，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呐，老師。」沖田抬手擦了擦眼角，笑眯眯地問道，「聽護士長姐姐說乾老師以前是很厲害很厲害的醫生，為什麼會辭去這裡的工作到冰帝當保健老師呢？」
「想知道啊？」乾美芽頭一歪，同樣笑眯眯地看著沖田。
「嗯。」毫不猶豫地點頭。
「等你走著離開修理廠我就告訴你。」毫不猶豫地許下諾言。
「那如果……」
「哎呀，小孩子家家，哪裡這麼多問題。」乾美芽抬手輕輕地拍了拍沖田的後腦勺，一米七幾的個頭加上一雙十二釐米的高跟鞋，站在少年面前拍起對方腦袋來那叫一個輕而易舉，她將手上的資料夾放在一旁，雙手抓住沖田的肩膀，半強迫地讓他轉了個身，推著他朝病床走去，「好好休息，明天給你做進一步檢查。」
「老師，還要檢查啊？」沖田叫了一聲苦。
「不查出哪裡壞了，怎麼修理呀？」乾美芽將沖田按到床上，示意他趕緊爬上去，沖田癟了癟嘴，乖乖地爬上床，乾美芽抬頭看著一臉不情願的少年，替他拉過一床薄被蓋在身上，輕聲說道，「沒事，有我在。」
沖田身體微微一顫，抬眸看向乾美芽，過了一會，他低下頭，沒有說話。
「美芽。」一道磁性十足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榊太郎提著一個果籃站在病房門口，沖田先生站在他身後，乾美芽直起身子，笑眯眯地看著走進病房的榊太郎：「你來啦？」
「嗯。」榊太郎微微頷首，將手中的果籃放在床頭櫃上，制止了準備起身下床的沖田新，沉聲問道，「現在感覺如何？」
乾美芽一愣，只聽沖田新笑著說道：「榊老師，你跟乾老師怎麼都問相同的問題。」
榊太郎眉頭微微一挑，轉頭看向乾美芽，乾美芽聳了聳肩膀，沒有說話。
沖田新在乾美芽和榊太郎之間打量幾眼，目光落在了乾美芽左手中指的鑽戒上，他也發現了榊太郎右手尾指的金色尾戒已經摘掉，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繼續笑道：「自我感覺挺好的，可是乾老師不讓我出院。」
榊太郎品出沖田少年話中隱含的落寞，眉頭微微蹙起，說道：「比賽的事情不要擔心，有我在，你現在的任務是養好身體。」
沖田新又是一笑，低頭不語。
榊太郎瞥了乾美芽一眼，乾美芽抿嘴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少年笑容裡的含義。
榊太郎不擅長安慰人，乾美芽也呆的差不多了，兩人便向沖田父子道了別，一前一後地走出病房。榊太郎非常自覺地將乾美芽抱在臂彎裡的資料夾拿了過來，與她並肩同行，過了一會，他問道：「沖田的病很嚴重？」
「留院觀察一段時間比較好，這兩天再做一次檢查。」乾美芽思索片刻，小心地措辭，「雖然說診斷不能靠第六感，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沖田的病有點棘手，畢竟十幾年前的手術設備不先進，治療方式並不完善，恐怕會影響他參加比賽，所以，你最好有第二套方案。」
「嗯。」榊太郎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比賽的事情我會安排。沖田，恐怕就麻煩你了。」
乾美芽盯著榊太郎看了半天，直看得榊太郎以為自己臉上長了花，他騰出一隻手來抹了一把，卻沒有發現異常，他有些不解地看著乾美芽。
「太郎，我是醫生，所以不用跟我說麻煩。」
「……好。」
坐在車裡，乾美芽從裙兜裡摸出了一張黑色的□□，遞給準備發動汽車的榊太郎，榊太郎一愣，抬頭看向乾美芽，並沒有接過卡的意思。
「你的卡。」乾美芽又將□□往前遞了遞。
榊太郎垂下眼簾，系好安全帶，鬆手刹，掛檔，踩油門，車駛離了停車場，他輕輕地轉動著方向盤，說道：「這張卡是給你辦的，你自己收好。」
「給我辦的？」乾美芽也是一愣。
「卡沒有限額，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買吧。」榊太郎點了點頭。
乾美芽怔怔地看著男人的側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想了想，抓過被男人從保健室裡拿出來的挎包，將卡塞進了錢包裡。
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乾美芽的舉動，榊太郎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車離開了醫院，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出大堂，站在臺階上，靜靜地看著車消失的方向，唇邊揚起一抹淺笑：「原來……他才是你選中的人。」只是笑容裡隱藏的苦澀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第五十九章
偌大的客廳裡鋪滿了各式各樣的書，乾美芽盤腿坐在其中，飛快地翻閱著拿在手上的書，當目光掃過其中一行時，她抓起放在一堆書上的鉛筆，在字元下方畫了一條橫線，並在那一頁紙上折了一個角作為標記，隨手將鉛筆別在了耳朵上，繼續往後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乾美芽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書，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反手捏了捏酸痛不已的肩膀，一陣刺痛傳遞至大腦中樞神經，她不由得皺起眉頭，一杯牛奶遞到面前，她微微一愣，抬頭看著站在身後的男人，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伸手接過男人手中的杯子，道了聲謝。
「別太累了。」榊太郎微微頷首，重新坐回沙發上，抱起筆記型電腦繼續沒有完成的工作。
「唉……就現在這點強度，完全比不上以前在醫院工作的時候。」喝了半杯牛奶後，乾美芽輕歎了一口氣，「是整個人太懈怠了。」
榊太郎的手微微一頓，視線從電腦螢幕上轉移開，看著乾美芽姣好的側臉，問道：「以前很累？」
「我曾經做過一個手術，早上九點鐘進手術室，第二天早上六點出來。」乾美芽身體往後一靠，倚在了沙發上，又喝了一口牛奶。
「那當初為什麼會選擇當醫生？」榊太郎的目光落在了乾美芽的發頂，淡淡地問道。
「為什麼呀。」乾美芽半眯起墨色的眼眸，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抿嘴一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榊太郎非常配合地挑了挑眉頭。
「我從小到大就喜歡骷髏啊，骨頭啊，屍體啊，手術刀什麼的，所以小時候就決定要當醫生。」乾美芽臉上笑意滿滿。
榊太郎的眉頭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半分訝異的神色，只是靜靜地看著乾美芽。
乾美芽眼眸微微一轉，又是一笑：「榊老師很厲害呢。很多男的一聽我提這個就整個人變了色呢。」
「這只不過是你的玩笑話。」榊太郎神色淡淡地說道，他關注的重點落在了乾美芽口中那「很多男的」上，「你跟很多人開過這樣的玩笑。」
「也不是很多啦，只是跟我相親的男的會問類似的問題，有些時候實在是回答的煩了，就編些其他的理由。」乾美芽將杯中最後一口牛奶喝完，把杯子放在一旁的地上，「不過每次給完答案，回去我就會被哥哥嘮叨。」
榊太郎眉頭一挑，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上次在西餐廳看到你，你也是在相親？」
「嗯。」乾美芽點了點頭，「在洗手間碰到的那位個頭不高，身材橫向發展比較迅速的男士，就是那天的相親物件。」
「還記得你跟他說如何做闌尾切割手術。」榊太郎的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乾美芽忍不住笑出聲來：「可惜他膽子小啊。」
嘴角的弧度繼續保持，榊太郎問道：「既然不喜歡相親，為何不向你兄長說明？」
「關於這樣的事情，面對哥哥這種生物，如果能說的清楚，太郎你也不會被製造出私生子事件的緋聞了。」乾美芽轉頭看了臉上露出認同表情的榊太郎一眼，繼續說道，「按照我哥的說法，女孩子超過三十歲就不好找物件了，年紀大了，皮膚也開始走下坡路，身體各方面的機能也邁入了高齡孕婦的行列，所以趁著還在二十出頭，雖然出了好幾個頭了，但畢竟還是二字輩的，趕緊相親找老公生孩子。自從我離開奈良回到東京，三年的時間，見過的男士雙手雙腳加起來估計還數不清。」
榊太郎沉默不語。
「太郎呢？」乾美芽眉眼一彎，笑著問道。
「什麼？」榊太郎微微一愣，反問道。
「你相過幾次親？」
榊太郎再次沉默。
乾美芽抿了抿唇瓣，墨色的眼眸一眯，白淨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像太郎這麼優秀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的擠破腦袋地想嫁給你吧。」
一抹紅色爬上了榊太郎的耳廓，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別胡說。」
「是我胡說麼？」乾美芽難得看到榊太郎的窘態，臉上的笑意更濃，「人長得好看，多金，單身，身材又好，只要正常點的女生肯定喜歡。」
「你呢？」
「……我什麼？」
「你喜歡嗎？」榊太郎一臉正色地問道。
乾美芽萬萬沒想到本是調戲對方的，卻被對手反調戲了，而且還掉進了一個陷阱裡，這回輪到她沉默，她瞥了榊太郎一眼，垂下眼臉，伸手取下夾在耳朵上的鉛筆，輕輕地轉動著，過了半響，她抬起頭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波瀾不驚的臉上並沒有因為遲遲得不到答案而露出不滿的神色，乾美芽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筆夾在兩指之間，笑道：「喜歡啊，當然喜歡……太郎身材這麼好，骨骼方面肯定一級棒，摸起來的手感肯定非常好。」
臉上的溫柔在一瞬間定格，榊太郎表情僵了僵，很快恢復了正常。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便各自繼續忙手頭上的事情。
時間在指縫間悄然流逝，客廳牆上掛鐘的指標已經指向了淩晨一點，榊太郎合上筆記型電腦，抬起頭，只見那女人手裡拿著一本書，腦袋慢慢地往下垂，由於周圍沒有任何倚靠，身體隨著頭的方向歪去，猛地一點，她醒了過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捧著書打算繼續往下看。
沒一會，方才的那一幕再度上演。
榊太郎將懷裡的電腦放在沙發上，起身走到乾美芽身旁，彎下腰，一隻手托住她的後背，一隻手從她的膝窩下穿過，將她一把抱起，乾美芽睜開眼睛瞟了瞟，又很快地閉上了，她的臉在榊太郎的衣服上蹭了蹭，沉沉睡去。
在乾美芽的臉蹭在榊太郎胸前的那一刻，榊太郎的身子微微一僵，他低頭看了看懷中酣睡的女子，嘴角不由地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氣，抬腿邁上臺階，步伐沉穩。
輕輕地推開虛掩的粉色房門，打開燈，白色的燈光碟機走了房間的黑暗，榊太郎走進房間，看著平鋪在大床中間那個巨大的龍貓玩偶，他抿了抿唇，走到床邊，將懷裡的女子放到床上，拉過一床薄被替她蓋上，調好空調的溫度，轉身準備離開，卻又想起了什麼事情，再次轉過身，看著被龍貓攬在其中的乾美芽，目光落在那張脂粉未施的俏臉上，略微思索，走到床邊，半蹲著身子，一記如蜻蜓點水般的輕吻落在了那微啟的紅唇上。
「晚安。」
雖有些意猶未盡，但畢竟是竊香之舉，榊太郎連忙起身，轉身離開，關燈關門。
黑暗中，一雙眼睛睜開，靜靜地看著緊閉的房門，唇上殘留著余溫，她抿了抿嘴，翻了個身，將被子拉起，遮住腦袋。
晚安。
最終的診斷結果出來了，乾美芽拿著診斷報告站在沖田新的病房前，腦海中閃過少年那張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的臉，遲遲不敢敲響門。過了片刻，門內傳來了鎖落下的聲音，乾美芽不由得一怔，抬起頭，白色的房門打開，一身病服的少年站在門口，當他看到乾美芽時，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乾老師。」
乾美芽下意識握緊診斷報告，問道：「準備出去？」
「嗯。」沖田新點了點頭，「一個人在房間裡有點悶，想出去走走。」
「你父母呢？」乾美芽的視線落在了少年身後，空無一人。
「爸爸去上班，媽媽說去給我買蘋果。」沖田笑著說道，「乾老師找他們有什麼事嗎？」眼眸微微一轉，看著乾美芽緊緊撰在手上的一疊紙，沉默片刻，他往後退了兩步，讓出一條道來，「老師，進來說吧。」
乾美芽沒有說話，跟著少年的腳步走進房間，床頭櫃上放了一個白色的花瓶，瓶中插了幾隻怒放的向日葵，給病房增添了幾分生氣，乾美芽微微一笑：「誰送的向日葵？真好看。」
「音樂社的同學。」沖田拉開窗簾，淡金色的陽光湧了進來，他轉身看著乾美芽，說道，「他們一大早就來看我，然後回學校上課去了。」
「嗯。」乾美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病房裡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死寂，乾美芽心中百轉千回，依舊沒有找到一個適合的開口方式，只聽少年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乾老師，是結果出來了麼？」
「……是。"乾美芽愣了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很嚴重嗎？」不知道為何，沖田新的聲音非常平靜。
「需要再動一次手術。」乾美芽握著診斷報告的手微微松了松。
「哦。」沖田新依舊平靜地應了一聲。
乾美芽望著少年，縱有千言萬語都已經咽落腹中，匯成了一句話：「沒事，有我在。」
沖田新靜靜地看著乾美芽，過了半響，少年的臉上綻放一抹燦爛的笑容：「是。那就拜託你了，老師。」
「……嗯。"
第六十章
結束手術前最後一次全身檢查，乾美芽走出病房，站在走廊上，倚在欄杆前，低頭看著院中籠罩在橘紅色霞光裡的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色，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正準備轉身離去，只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美芽姐。」
乾美芽聞言不由得一愣，她轉過頭看著站在不遠處微眯著雙眸的黑髮少年，白淨的臉上流露出一分焦急的神色，她又是一愣，問道：「小二，你怎麼來了？家裡有人不舒服麼？」
「不是家裡人。」少年搖了搖頭，「是我們部長。」
少年與自己侄子的友誼是從光腚時期發展起來的，雖然國小還沒畢業兩人就分開，但聯繫一直沒有中斷過，乾美芽自然也從資料狂侄子那裡知道了不少關於少年的消息，比如說少年是他們學校網球部的三大巨頭之一，比如說他們學校網球部蟬聯了兩年全國大賽冠軍，再比如說他們學校網球部部長是個不可多得的纖細美少年……美少年病了？
乾美芽一臉詫異地看著柳蓮二。
柳蓮二走到乾美芽面前，看了看她手上捧著的厚厚一疊檢查報告，帶著幾分央求的語氣說道：「美芽姐，能不能請您去看看我們部長？」
「小二……」乾美芽輕喚了一聲，過了半響，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我現在是冰帝的保健老師。」
柳蓮二點了點頭：「我知道，貞治都跟我說了。但……我還是想讓美芽姐去看看我們部長。」
見柳蓮二一臉堅持，乾美芽也不再說什麼，她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那走吧。」
「謝謝美芽姐。」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掛上了臉頰，少年朝乾美芽鞠了一躬。
「哎呀，小二，我發現你在占貞子的便宜啊。」見圍繞在他們周圍的氛圍有些壓抑，乾美芽一邊走一邊笑眯眯地打趣道。
「美芽姐喜歡我們稱她為姐姐的概率為56%，喜歡我們稱她為阿姨的概率為0.5%，喜歡我們直接稱呼名字的概率為43.5%。」柳蓮二報出了一串數字。
「那你就繼續占貞子的便宜吧。」心滿意足的乾美芽眉眼一彎，笑道。
柳蓮二口中的那位部長的病房與沖田新的病房在同一層樓，只是分在走廊的兩個盡頭，站在門口便聽見一陣嬉笑聲從虛掩的病房裡傳了出來，乾美芽眉頭微微皺起，撇頭看了站在身旁的柳蓮二一眼，只聽「砰」的一聲，嬉笑聲戛然而止，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們兩個太吵了，都給我出去圍著醫院跑十圈。」
乾美芽聞言抿嘴一笑，虛掩的門被人從裡面拉開，嘴角噙含著一抹微笑的乾美芽還沒來得及斂起唇邊的笑意便與從病房裡出來的兩少年對了個正著，她輕咳一聲，頭髮有些淩亂的黑髮少年上下打量她一番，問道，「你是誰？站在我們部長病房門口做什麼？啊咧……柳前輩？」
乾美芽挑了挑眉頭，沒有回答。
柳蓮二微微頷首，側身讓出一條路來。
「部長，副部長，柳前輩回來了。」黑髮少年轉頭沖著病房裡喊了一聲。
「切原，二十圈。」一聲低吼從病房裡傳來。
名喚切原的少年臉一垮，乖乖地走出病房，在與乾美芽擦肩而過時，還回頭瞪了她一眼，乾美芽只是笑了笑，依舊沒有說話，與切原在一處的紅發少年則是好奇地看了看乾美芽，跑圈去了。
兩少年離開後，乾美芽跟在柳蓮二走進病房，當看清半躺半臥在病床上的紫羅蘭發少年時，她微微一怔，目光落到放在床頭櫃的那頂灰白格子的漁夫帽，她不由得睜大眼眸,過了一會,上下嘴皮微微張開,蹦出了幾個字來：「原來你是男孩子啊」
紫羅蘭發少年神色微微僵住,他撐著床褥坐了起來,很快地臉上恢復了正常的表情，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笑道:「您好，我們又見面了。」
「美芽姐，你認識我們部長？」柳蓮二頓時覺得他在資料收集上出現了一個很大的漏洞。
乾美芽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柳蓮二的問題，將手中的檢查報告卷好放進白大褂的衣兜裡，擦著柳蓮二的肩膀走到病床邊，歪頭看了一眼鑲嵌在床尾欄杆上的姓名牌：幸村精市。她挑了挑眉頭，轉頭看向正埋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的柳蓮二，喚了一聲：「小二？」
「噗哩……小二是誰？」一聲嗤笑在身後響起。
乾美芽循聲看去，一白髮少年站在窗邊，手指繞上腦後編的那根小辮子，繞啊繞……
柳蓮二裝作沒有聽到似得繼續奮筆疾書，只聽一聲輕咳，他萬分不願地地抬起頭，一臉的不自在，當眼眸對上了乾美芽略帶促狹的目光時，他合上筆記本，認命地走上前來，將放在姓名牌後面的病歷本取了出來遞給乾美芽。
乾美芽道了聲謝，接過病歷本，一頁一頁地翻看著，耳邊傳來柳蓮二向眾人解釋她身份的聲音，然後，病房裡一片寂靜。
疑似格利-巴厘綜合症？
乾美芽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她輕輕地合上病歷本，抬起頭，只見病房裡的少年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她身上，她抿了抿唇瓣，將手中的病歷本還給柳蓮二，說道：「一切聽從主治醫生的安排吧。」
「美芽姐……」柳蓮二急切地想說什麼。
乾美芽微微地搖了搖頭，打斷柳蓮二的話：「小二，我的主攻方向是心胸外科，而不是神經科，在我不擅長的領域我沒有任何的發言權。」
「可是……」柳蓮二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他不得不承認乾美芽說的話沒錯。
「謝謝乾老師。」幸村精市一臉淡然地道了聲謝。
聽了幸村精市對她的稱呼，乾美芽笑了笑，將鬢間的髮絲捋到耳後，露出耳垂上精緻的花型金耳釘，她抬眸看向一副雲淡風輕的紫羅蘭發少年，說道：「幸村同學，我還是那句話，命運無論何時都是掌握自己手裡，是向它俯首稱臣還是使其被你驅使，全看你自己。」
「是。」幸村淡淡地應了一聲。
「那這頂帽子我就收回咯。」乾美芽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漁夫帽。
「我以為是乾老師送給我的呢？」
「不不不，只是中午太陽大，借你遮遮陰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那真要好好謝謝乾老師。」
「不用客氣哦，幸村同學。」
一男一女，兩人相視一笑，乾美芽將漁夫帽折好塞進了另外一個兜裡，只聽一道慵懶的聲音傳來：「乾老師，聽小二說您是冰帝的保健老師，為什麼又變成這家醫院的醫生了？」
不出意料，在「小二」兩個字眼伴隨著夏風在耳邊飄過時，乾美芽異常清晰地聽到某少年磨牙的動靜，她瞥了手中拿著筆記本沉著臉一言不發的黑髮少年，轉頭看著手指依舊繞上腦後髮辮的白髮少年，微微揚起嘴角，說道：「這位同學，秘密知道多了是沒有好處的。」
「那有什麼壞處？」白髮少年半眯起細長的眼眸，問道。
「也沒什麼壞處，只是便當領得快一點。」
「……」
柳蓮二扯了扯嘴角，強忍著笑意。
乾美芽抿嘴一笑，向少年們道了別，拍了拍柳蓮二的肩膀，走出了病房，柳蓮二連忙跟了出去。
蟬鳴此起彼伏。
「美芽姐。」耳畔響起少年低沉的聲音，但只是一聲輕喚便沒有了下文，乾美芽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跟在身後的黑髮少年，靜靜地等待著，只見少年抬起頭，白淨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忐忑不安，他抿了抿唇瓣，說道，「幸村……是不是……」少年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他想說的話，低下頭轉著手中的筆記本。
「你認為我剛才說的那番話是安慰你們的？」乾美芽眉頭微微一挑，反問道。
柳蓮二飛快地瞥了乾美芽一眼，沒有說話。
乾美芽摸出白大褂兜裡的檢查報告拍在了柳蓮二的後腦勺上，少年眉頭都不皺一下，她冷哼一聲：「臭小子，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
柳蓮二嚅了嚅嘴，還是不吭聲。
「我不是神經科的醫生，更不是幸村同學的主治醫生，你讓我對治療方案提建議那是違背了醫生的操守，更是對主治醫生的不信任。我也知道你沒有這方面的意思，但對於幸村同學的病症，我的確沒有什麼可以說的，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我知道。」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幸村同學靜下心來接受治療。」乾美芽轉頭看著往地平面下沉的夕陽，說道。
「醫生說即使手術成功，幸村能重新站到網球場上的概率也很低。」柳蓮二順著乾美芽的目光看向遠方。
乾美芽聞言皺了皺眉頭，只聽少年繼續說道：「對於幸村來說，網球就是他的生命，如果失去了，那……」
「嗤……」乾美芽嗤笑一聲，她斜眼看向被自己打斷了話的柳蓮二，說道，「網球是生命的話，那他自己的命又算什麼？自己的命都沒有了，又拿什麼來玩網球？」
柳蓮二低頭垂眸，沉默不語。
「蓮二。」乾美芽輕喚一聲，柳蓮二抬起頭，半眯起的眼眸睜開，墨得如同黑夜般，乾美芽抬起手戳了戳少年的胸口，說道，「無論什麼時候，命才是最重要的。沒了命，什麼都沒了。懂嗎？」
「懂。」柳蓮二重重地點了點頭。
乾美芽抿嘴一笑，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站在不遠處穿著一身靛藍色西裝的中年男子，眉眼微微一彎，從柳蓮二身旁經過，快步迎了上去：「你怎麼上來了？」
「見你遲遲沒有下來，所以上來看看。」中年男子輕聲說道，臉上原本嚴肅的表情在乾美芽迎上去的那一刻瞬間柔和了不少，他掃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柳蓮二，眉頭微微蹙起，「立海大附中的？」
「是，榊監督。」有一個在東京的竹馬，柳蓮二又怎會不知道乾美芽和眼前這個男人的關係，他朝榊太郎鞠了一躬問了聲好後，轉頭看向笑得一臉幸福而不自知的乾美芽，說道，「美芽姐，就不打擾你和姐夫了，我還有點事情先回去了，我們電話聯繫。」
不等乾美芽說什麼，柳蓮二腳底抹油地跑遠了。
過了半響，乾美芽咬牙切齒地說道：「這臭小子，佔便宜還占起勁了啊！」
榊太郎收回視線，看了乾美芽一眼，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心裡因為那聲「姐夫」而喜滋滋的，哪裡顧得上什麼佔便宜，管他占誰的便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