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如果睁开眼睛,会看到父亲在的那个世界吗?
或许,他可以说声「对不起」。因为他终究对一个人动了情。
如果不是那个世界,那么,当他睁开双眼,所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医生、医生!他好象要醒了!」
如果已经知道是什么结局,可不可以重来一遍,把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当成一场梦?
「情况很好,只是几天没进食虚弱了一些,等他完全清醒让他吃药,然后才能进食,今天只能先吃些流质的食物。」
似乎是很难,因为,那些话,那些事,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无法忘记。
「谢谢你,医生!拜托你大哥,拜托你快点醒吧,我们都好担心!」
只能选择面对,纵使可能会受到伤害,他仍是要睁开眼睛接受,不能一直躲避下去。
他所要面临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啊!醒了、醒了!大哥醒了!」
欢呼声随着柔软的人体抱住了他,慕弈之艰难地眨动眼睑,只觉得泄进眼帘的光芒好刺眼,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谊……庭?」他下意识地靠声音辨别紧搂住自己的人,才一启唇,喉咙就干涩地有如火焰在烧,让他的语调破碎。
「大哥,先喝点水……大姊,妳走开点,挡到了。」
啊,这是谦御的声音。「谦……」
「是我。先别说话,你睡了很久,滴水未进,喉咙会很难过的。」
耳边的话才落下,一阵湿凉就袭上他干裂的唇瓣,一滴滴的,滑进他灼烧的喉间,给予等待已久的滋润。
边喝水的同时,他的视线也慢慢聚焦。他看到一身白袍的大弟,看到满脸兴奋的妹妹,还看到睁着大眼准备说话的两个小弟。
「大哥!」慕曜茗和慕汐诏同时出声,默契好的不得了。
慕弈之牵起一丝淡笑,让他们安心。
随着持续缓慢地移动目光,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有些僵硬。
他……不在。
他在期待什么吗?慕弈之敛下眼。
慕谦御把病床升起,让他可以靠坐,他拿着主治医生刚才留下的药丸递给他。
「先吃药吧,大哥。」转院是对的,他也可以就近照顾。
慕弈之依言吃下,他看了围在床边的弟妹一眼,略带歉疚地轻道:「让你们担心了,抱歉。」他好象常常说这句话,真是个没用的哥哥。
「唉呀,没事就好啦!」慕谊庭轻快地打断他的自责,虽然他们这几天的确担心的要死,不过可也不想看到大哥一醒来就难过。「你肚子饿不饿,我请医护人员送东西来吃好吗?」
「这里又不是餐厅。」还请人送!慕谦御白了她一眼。「那边不是有两颗大苹果?去弄成泥装在碗里。」他下达指令。
「喔。」一向爱抬杠的慕谊庭二话不说地立即行动。因为弟弟是医生嘛!当然要听话。
「我睡了多久?」慕弈之轻问,气息略显薄弱。
「五天了,所以身体虚弱是当然的。」慕谦御调整点滴,侧首不经意地打量到他白晰的后颈上有一枚粉红色的痕迹。他调整点滴的手顿了一下。
慕弈之毫无所觉,他抿了抿唇,略微迟疑后终究开口问:「你们……有没有看到管晔?」
「没有、没有!我们谁都没看到!」慕谊庭拿着水果刀,很快地插嘴。
「咦,可是,大姊,第一天的时候,那个管……噢!」削了一半的苹果砸上慕汐诏的头,一点都不留情。「妳、妳为什么拿苹果丢我?」干嘛老是打他?
「你该庆幸是苹果,不是这个!」她晃了晃手中的刀子。「你给我闭上嘴,不要老是说错话。」啧,猪头诸脑的,老是搞不清楚状况。她恶狠狠地瞪他。
基于她手上拿着凶器……不,是基于好男不跟女斗的英雄原则,慕汐诏很快地缝住自己的嘴巴。顺便拿个没好气的白眼给已经快忍不住笑意的三哥看。
慕弈之靠坐在床头,视线落在遥远的窗外。
管晔……大概离开了吧!他都已经拒绝他了,依照他的个性,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这样也好,反正他迟早是会走的。
结束了,不要紧的,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不要紧的……真的。
「大哥,我要先走。」慕谦御替他拉好被子。「我要离开去视察,晚一点再过来,这边就交给你们。」他对剩下三个人交代。
好象发现了颇为值得玩味的线索……不知道最近时装界有没有什么新闻?似乎很有去看看的价值。慕谦御转身走出病房,离去前唇边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怪了,那死小子笑什么东西?「我要弄东西给大哥吃……你们两个!负责陪大哥聊天!」慕谊庭拿着另外一颗苹果,跟着慕谦御的屁股后面也走了出去。
她一离开,慕汐诏马上爆出不平之声,「刚刚她明明就叫我闭上嘴,现在又要我陪大哥聊天了,真是善变!」女人心,海底针。
「谁叫你不懂得察言观色,吃的亏当然比较多。」慕曜茗伸伸懒腰,觉得天气很适合午睡。
「明明就是她鸭霸欺负人好不好!」慕汐诏寻求援助,「大哥,你说对不……呃,睡着了。」他的音量倏地变小。
慕弈之斜靠在半伸起的床头,露出美丽的颈项,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清澈的眼瞳,脸上有着明显的疲累,柔顺的发散至一旁,沈静地有如一幅画。
「咦?」慕汐诏发现他脖子上有个红色的印记,「那是什……」
「嘘!」站在他身后的慕曜茗也看到了,他拉着弟弟,「别吵到大哥,先出去再说。」真是尴尬,那分明就是一个人为留下的……痕,哎。
「你干嘛莫名其妙脸红?……啊!干嘛啦!」好痛!
「少啰唆,叫你出去再说。」
「那也不必打我吧?」呜呜,他多灾多难的头。
「谁叫你欠打。」他可以体会大姊的行为了、
两人叽叽喳喳、蹑手蹑脚地出了病房。
把安静的空气留给半睡半梦的人。
好静。
彷佛时间停止了流动,凝聚在这个房间里,轻轻地、慢慢地,令人心安的静谧。
似乎,他也曾在什么时候感受过这种完全放下心的感觉,什么时候?
好象就在不久以前,在同样的房间里,当一双炙热的黑眸凝视着他时,那种专注的神情,让他安心,让他平静。
他记得黑眸的主人坐在他身旁很久很久,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一直看着他。
他好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那一剎那。
但是黑眸的主人终究是起身了,他以为他要离开,但是他没有。
他走进他的病床,手指抚上他的面颊,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他是用指尖在亲吻他。
他心跳的很快,整个意识里都是那只手的温暖。
彷佛终于摸够似的,黑眸的主人停下手,缓缓地弯下身,就在他的耳旁,低喃了一句话。
是什么?好象是……很重要的一句话。几乎让他湿了眼眶。
语毕,黑眸睇视他良久,然后他的唇熨贴上他的颈项,轻柔却又固执的,伴随着那句低喃洒下咒语,他整个人因而发烫。
他想要伸出手,想要张开眼睛,想要给予他响应,但他身体重的不能如愿,只能感觉那双黑眸静悄悄地,一如来时般地离去。
是梦吗?
那样的温柔,虚幻却又真实。
是梦吧。
因为他几乎能确定,那个人就是管晔。
「喀擦」。
病房门被悄悄地打了开来,有人走进了病房。
是谁?谊庭还是曜茗?
脚步声沉稳地踱了过来,最后,停站在他的病床旁。
熟悉的气息剎时扩散纠缠,一如以往的每一次靠近。
是……谁?
「你还不醒来,要我像童话故事般吻你吗?」
低沉磁性的悦耳嗓音震动了欲睡欲醒的慕弈之,他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迅速睁开双眼。
修长的身影有着最优雅的傲气,俊美的五官勾勒出无暇的面容,熟悉的脸庞却有陌生的表情,他是管晔,有一点不一样的……管晔。
「你……」慕弈之瞠大了眼,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正站立在他面前。
「我回来了,从巴黎。」一下飞机就没有停留地直奔医院。
慕弈之愣住,「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他记得他说过,他会去很久很久。
「为了约定。」管晔伸出手,触碰慕弈之颈后间的红痕,带来一阵灼烫。「我说过要你等我,所以我现在回来了。」
从后颈传来的温度让慕弈之晃神,「什……什么意思?」
管晔皱眉,「就是我之前讲的那样。」他居然没听进去?
「之前?」慕弈之全然不解。
管晔的眉变成死结,「我说我决定留下来,要你等我!」
「你……你说的?跟我说吗?」慕弈之愣住。没、没有啊,管晔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难得的真心话居然如此被轻视,管晔瞇起眼,逼视他,「就在这里,五天前,我在你身旁说的!」亏他还大老远跑回巴黎,事情解决完毕就上飞机飞回来,他居然把他临走前的承诺忘的一乾二净!
五天前……那不是他刚昏迷的时候?慕弈之眨眼。
「我……我那时候没有意识。」怎么可能会记得……也只是感觉到有人彷佛在耳边说过一些话而已……原来不是梦。
「那又怎样?」管晔一脸理所当然,他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管醒着还是睡着,都要给他听进去。
慕弈之只能看着他,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管晔好陌生。
「那……你不用再回去了?」
「当然不用,我已经解约了。」他说的轻描淡写。
「解约?」慕弈之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他不顾虚软的身体,着急地拉住他的手忙问:「你为什么要引退?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你不用这么做的。」他单纯的以为管晔只是因为愧疚所以才想留下照顾他。
管晔凝视着他,黑眸里有一丝火气。
「你还搞不懂什么意思吗?」他真想把他抓起来摇晃,「我说我要留下!和你!这一辈子都不走了!」该死,一定要他说的这么明!他有些懊恼地别过脸。
一……一辈子?他是说……
慕弈之完全地怔愣住,在看见管晔眼底的认真时,他的眼眶微微地泛潮。
「你别想反悔,你说过你可以一直陪着我的!」管晔瞅着他。他是不会放他走的!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可……可是……」他指的是友情啊!不是爱……慕弈之轻轻地摇头,不可能这么美好的,有很多事情还是存在,没有办法就这样忽略。
「不准摇头!」管晔抓着他的肩膀,定定地望进他清澈的双眸,那令他深深陷入的温柔,「就算你逃跑,我也绝对会追上你。你可以试试看,看是我会先放弃,还是你会先累倒。」
那样不可动摇的真挚神情,让慕弈之的视线逐渐模糊。
「我是说真的,你如果不想浪费力气,那就不要再拒绝我。」管晔抚上他的面颊,出奇的轻柔。
一瞬间,慕弈之的胸口像是涨满了什么。
「可是我不健康。」这样的麻烦,他为什么会要?
「我知道。」他绝对比任何人都细心照顾他。
「你会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免不了。
「我知道。」他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你会没办法过以前习惯的日子。」他结束他的事业就是铁证。
「我知道。」那就换有人陪伴的日子。
「我……我没办法马上爱你。」因为他无法这么快对父亲释怀。
「我知道。」他可以等,等多久都行。
慕弈之声音哑了,「你……你本来可以选更好的路走……」
管晔扬起眉,他低首汲取着他身上的清香,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
「我只想选你。」说没有挣扎是骗人的,但是失去慕弈之的那种感觉他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把他绑在身边是最好的决定。
不过,慕弈之赢了。他自始至终不变的温柔和关怀让他相信了,让他相信他不会再被背叛。
他怎么也办法放手,第一次,他如此渴望一个人,觉得为他放弃所有也无所谓,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侵入太深太深了。
很轻柔地,他环抱住了慕弈之微颤的身躯。
他在他耳边低语,「我是个坏学生,你一辈子都不可以放弃我。」
慕弈之只是将脸埋入他厚实地肩膀当中,很久很久都不曾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