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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元朝吸血昧情》作者:吕希晨【完結】

《元朝吸血昧情》作者:吕希晨【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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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獎勵訊息》:向無名壇主說祝賀說話、得到獎勵了,獲得了現金20個Dream幣

楔子
    一幢陰森詭譎的古堡中,住著一群非人類。為何這麼說呢?因為他們雖擁有
一般人的外貌,卻有尋常人沒有的特殊能力。
    比如說,他們可以長生不老,不必上塑身中心、美容院便可永保年輕貌美。
    噢,他們還可以不受空間的束縛,任意穿越時空到任何時間、地點。他們可
以早上在美國的紐約和奧黛莉赫本吃「第凡內的早餐」,中午再到法國和法王路
易十四的情婦來個午餐約會;晚上再到廣寒宮和嫦娥來個月圓人團圓。
    啊!還有,他們不用整形就可以輕輕鬆鬆易容成另一個人的形貌。
    最重要的一點,他們的食物十分特別——飲用新鮮的人血!
    只要他們露出迷人的尖牙往人類的頸項一咬,新鮮的食物就源源不絕地進口。
而且他們還可以選擇讓獵物一咬斃命,直接升天,抑或是讓獵物成為他們的族人,
大夥兒一家親。
    他們是誰?他們便是人人聞之喪膽的吸血鬼家族——莫裡西斯家族。
    不過他們也不是完全沒弱點啦,就像現在,他們便陷入了愁雲慘霧之中——
    「趁著你們今天都在,我有話對你們說。」一位莫裡西斯家族的長老露出尖
牙,語重心長地對家族中一群年輕吸血鬼道:「前些日子,我幫你們用塔羅牌推
算了一下……」
    其中一位微一抬頭,利眸射出寒光,語氣仿若千年寒冰:「你該不會又想耍
我們吧?」哼!上回他也是用什麼塔羅牌占卜,說會遭逢大劫要大家避難,結果
呢?什麼鬼事也沒發生。
    「這次不同。我算了好幾次,結果都相同,你們千萬不可大意。」長老一臉
擔心地看著大家,隨即像想到什麼似的,從懷裡掏出一顆水晶球,用黑袍的袖口
擦了擦,接著,他念了一段咒語……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水晶球由原本的透明澄澈忽地轉為一陣混濁,待那煙霧
散去,裡頭出現他們的居所——古堡。古堡長年無人煙,陰森可怕自是當然,可
奇的是,古堡的上頭竟籠罩了一層層黑色迷霧,而且有愈來愈往下的趨勢……
    原本個個閒散、毫不在意的眾人這會兒終於肯將注意力移往一旁急得快冒煙
的長老身上。見到那水晶球顯示的異象,大夥兒終於面露一絲疑惑,等著聽長老
的下文。
    長老指著水晶球說:「相信你們都看到啦,種種異象再加上我用塔羅牌所佔
卜的結果顯示——你們將會有個大劫數,如無法及時化解,恐怕……」
    一見他打開話匣子又不知要說到哪裡去了,另一位陰氣逼人的吸血鬼微扯嘴
角、露出尖牙,尚未開口,識趣的長老立刻巧妙地轉移話題:
    「要……要化解劫數其實不難。我們雖非人類,可也是得結婚生子才能延續
莫裡西斯家族的下一代,正好這一次的劫數我……」
    「講·重·點!」大家這一次十分合作,一起露出尖牙向他咆哮。
    「好好好!我說就是了。」掏掏耳朵,長老不滿地叨念:「現在的年輕人真
是……」
    「快·一·點!」
    「只要能找到你們的命定新娘,讓他們成為我們的族人,就可以逃過劫數!」
長老嚇一跳,立刻將化解的方法一口氣說完。
    「嗟!早說嘛,不過是要去咬人類的脖子一口,我還以為是類似去吸死神的
血這種困難的任務呢!」其中一人語帶不屑地道。
    「事態緊急,你們可得趕緊出發才行。」長老忙著催促。
    另一人頭一偏,表情一看就知道耐心已經用完,冷冷地問:「長老,你是不
是忘了告訴我們什麼?」
    咦?我都說啦……啊!我曉得了。長老露出了然一笑,朝大家揮揮手,「路
上小心喔!」
    「長老!」眾人頭上一把怒火,再次朝著他怒吼。
    也許是被這麼一叫,他一拍頭,這才想到忘了告訴他們一件重要的事。「別
這麼小氣嘛,我不正要說了嗎?」
    他清了清喉嚨,「你們這次得易容成人類到命定新娘所在的時空去找到他們,
才能化解你們的劫數。」
    「廢話,不然穿著一身黑袍不嚇死人才怪!」
    「呃……」長老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乾笑:「嘿嘿嘿!」
    「長老,快告訴我們正確的時代和新娘的長相!」衣袖一揮,裡頭最不多話
的一位開口了。
    要命!他最怕的鬼就是他了。「喔。」他閉眼再次念了一段咒語,一陣煙霧
乍起,水晶球裡霎時出現一位位分屬不同時空的俊男美女——
 第一章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放眼望去,群山傍水;俯視而下,綠草茵茵。青山綠水中一襲與之相襯的青
衫隨風輕揚,繪上水墨山水的摺扇緩緩揮動,一陣清風拂面而來。
    青衫男子抬眸,望見滿眼的青蔥明亮,淡然的微微一笑,散去原先的一身邪
氣,白皙俊美的臉上淨是自得其樂的怡然。
    「主人。」
    「在這裡可不能叫我主人,奈伊。」男子提醒的同時,收回目光。肩膀上一
只頭頂金黃色羽冠、一身潔白羽毛的鸚鵡正好端端地停在上頭。
    「公子……」鳥嘴微動,可憐兮兮地哀求:「可不可以讓我當人,我不要變
成鳥,這樣很不方便。」
    「我不這麼覺得。」男子呵呵笑應,無視肩上奈伊無辜可憐的嗚咽聲。「你
不是很喜歡飛嗎?這回,讓你飛個夠不是很好?」
    「我……」他喜歡飛?要不是主……公子企圖對他做那件事他會飛嗎?「我
是情非得已啊!您那時候差點把我生吞活剝,不逃成嗎?」
    「喔?」男子眉峰一挑。「那是我的錯嘍,逼得你不逃不成,嗯?」好大的
膽子,他親密可愛的奈伊,竟敢站在主人肩上指著主人的鼻子罵!是不要命了嗎?
    「本來就……喝!」死了!慘了!他怎麼能對公子這麼說?又不是不知道公
子的個性,他真的死定了。「我不是有意的!您變得好,我很喜歡飛。真的!真
的喜歡!」為了證明所言不假,奈伊趕緊張開翅膀衝往天際飛繞一圈。「瞧!公
子,我多喜歡飛啊!所以您做得對,再對不過了。」
    男子被它緊張的模樣逗得呵呵直笑,墨池般的眸子緊鎖著在半空飛舞盤旋的
奈伊。
    就在這時——
    噠噠的馬蹄聲快如疾雷,迅速猛烈地朝青衫男子而來。
    「不想死就讓開!」馬背上手握韁繩的男子扯開喉嚨的喊道,空出一手在身
前揮舞,示意前方的人注意他。「快閃開,你聾子啊!」
    「公子小心!」原本在半空中飛翔、一心只想避開主子捉弄的奈伊忽而俯衝
向下,急忙想將主子推離危險。
    可惜一片忠誠坦蕩,卻受限於身形而無法展現。疾速往主子身上衝的結果是
好比讓自己硬生生往山壁上撞,啪的一聲貼上主子的背直接滑落,再啪的一聲,
雙翅大開平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只剩微微顫抖的翅膀,作為他還活著的證明。
    背上一陣痛讓青衫男子皺眉回頭,瞧見正朝自己衝來的快騎,和馬背上急忙
揮手要他閃開的男子,他彎身撈起躺在地上的奈伊,往旁邊小徑跳去,成功閃過
被馬踐踏的狼狽下場。

    嘶鳴聲在一陣疾風刷過青衫男子臉龐後響起,馬背上的男子縱身跳落地面,
朝一人一鳥急奔而來,神情緊張擔憂。
    直到見一人一鳥平安無事,他憂心忡忡的神色瞬間被氣憤倨傲取代。
    「天殺該死的!你們站在這裡是想找死啊!」人有人徑、馬有馬道,他們好
死不死站在馬道上做啥?等著被馬踐踏赴黃泉嗎?「要不是我出聲叫你閃開,你
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什麼東西啊!想死也得看看大爺我想不想踩死你!」急著辦
事卻差點撞傷人,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這……這個無賴漢!「你……你才是什麼東西哩!」拉回嚇到西方極樂道的
心神的奈伊,振起雙翅飛至主子身前,以小小的鳥身護主,朝著男子大開鳥口:
「有馬騎了不得嗎?橫衝直撞差點傷了我家公子,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啊?豈
是你隨便可以傷的!不會騎馬就不要騎馬,免得成為路上行走的凶器,害人害己!」
    是他聽錯嗎?一隻鳥竟會開口說話?男子粗魯捏住奈伊的雙翅,一會兒拉開,
一會兒抬高,一下子左右轉動,一下子前後翻看——他沒看錯,真的是一隻名為
鳥的畜生。「怪了,雖說這大江南北無奇不有,可一隻會說話而且還會罵人的鳥
可就太稀奇了。」男子自言自語,倒忘了問候站在一旁、方才差點被自己撞上的
人。
    「嗄!你做什麼?」雙翅頻頻傳來痛楚,奈伊忍不住大叫:「放開我,你這
個無禮的傢伙!」
    「對一個畜生需要什麼禮貌?」男子嗤笑出聲,露出一顆潔白的尖牙,朝陽
下,襯著麥芽般的膚色更是顯眼。
    那位差點魂歸離恨天的青衫男子,似乎被他因為笑容而外露的尖牙吸引住,
始終沉默無語。
    「公、公子救命!」他的翅膀快被扯下來了!「救命啊,公子!」
    摺扇拍落同樣呈現麥芽膚色的手,青衫男子朝欺負自己隨從的陌生人躬身行
禮。「在下裴迪,這位小兄弟是……」
    「為什麼要告訴你?」男子無視裴迪的彬彬有禮,轉身便走。
    「慢著!」什麼態度!竟敢對他尊貴的主子無禮如廝,奈伊氣不過,飛至男
子面前擋住去路。「道歉!」
    「什麼?」這隻鳥倒真活的不怕死呵。「你這小畜生說什麼?」
    「我說,向、我、家、公、子、道、歉!」夠清楚了吧,怎麼回事?這時代
的東方人竟然惡劣到這地步。不是有句話說中國乃禮儀之邦嗎?他怎麼不覺得?
    男子挑了挑深濃的劍眉,斜勾起一抹頗有興味的笑容,回眸看向背後依然氣
定神閒的……叫什麼來著?裴迪是吧。
    「你怎麼養的?竟能養出會說人話,還會替主子討公道的畜生。」是揶揄還
是佩服,一時間倒教人聽不出來。
    但裴迪聽出了其中的調侃意味,邁步上前。
    「我不是畜生!」這麼難聽的字眼,這傢伙存心污辱他嗎?「可惡!我要你
好看!」奈伊展翅高飛,尖利的硬嘴正對男子,迅速俯衝直下。
    「呵呵!一隻鳥也想打贏我。」真輸了,往後他還能見人嗎?男子不甘勢弱
地拔出腰間的佩劍相向,眼看人與鳥即將開打。
    裴迪終於介入。「奈伊,回來。」
    輕輕一喚,急速俯衝的奈伊立刻振翅轉向,飛落主子肩頭。
    「我們到這兒可不是找人爭執的。」
    「可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修長食指輕叩隨從羽冠,裴迪回頭朝男子又是一揖。
「多有冒犯,還請包涵。」
    「你——」陌生男子一臉古怪神色地走向他,粲亮的目光游移在裴迪臉上好
半晌,忍不住歎道:「真是個怪人。」應該生氣的人沒有一絲動怒神色,反而是
他身邊的鳥吵得跟什麼似的。
    他也可笑,差點撞傷人就算了,還跟一隻小畜生吵得不可開交,他在幹嘛啊?
正事不辦,竟在這兒跟奇怪的一人一鳥瞎扯?
    趕路要緊。男子心念定下,轉身朝一旁等候自己多時的坐騎走去。
    身後突然有人扣住他的手腕,力道雖不大,卻意外地讓習武的他掙脫不了,
黑瞳不由得瞠大。「你!」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子使力抽回自己的手,想甩去腕上冰冷且微疼的感覺。怪了,七月天哪!
這人的手怎會如此冰冷?
    「這位小兄……」
    「少稱兄道弟的,你我不過萍水相逢,誰也不必知道誰的名,告辭。」縱身
上馬,男子扯動韁繩,立刻讓身下坐騎發出嘶鳴聲。
    待馬蹄揚起的沙塵漸退,裴迪才收回遙望的目光,逕自哼笑出聲。
    「您怎麼可以這麼簡單就放那傢伙走呢?他差點就撞上您,您險些就受傷了
啊!」主子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傷害他的人?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以往只要冒
犯主子的,沒一個有好下場;可是來到這兒後,主子就變得有點不同,這麼的…
…寬容,實在教人很難把來這兒之前的主子和現在的主子看成同一個人。
    「我沒事。」裴迪順勢撫順奈伊的羽毛,呵呵笑著的同時,目光又望向男子
離去的方向。「奈伊,那個方向是?」
    「安豐城。」奈伊照實說,來之前他已將地理位置清楚記在腦海,一處也沒
有遺漏。「淮河沿岸不怎麼起眼的小城。」
    「安豐城嗎?」裴迪望著飛揚的煙塵低喃,好一會兒後,邪笑聲輕揚,原先
被湖光山色驅離的暗黑邪氣就在這淺笑間回籠,化成冷箭,射向奈伊小小鳥軀。
    「公……公子?」該不會……真的動怒吧?印象中,主子氣得不輕時都會這
麼笑著。
    「沒有人在污辱莫裡西斯家族的人之後,還能安然無恙的。」人類,只不過
是卑微可笑的生物,竟敢這麼大咧咧的在他面前張牙舞爪,也不想想他們只不過
是他的食物呵。彙集俊邪氣息的眉峰一挑,得到隨從因理解而興奮莫名的附和聲。
    他就說嘛!主子才不可能懂什麼寬容這種有神論者才會死掛在嘴上的玩意兒!
哈哈!有好戲看了。
    「帶路,奈伊。」說話的同時,裴迪揚臂讓奈伊展翅高飛。毋需任何暗示,
奈伊飛的方向正是安豐城無誤。
    ???
    安豐城,雖說是小城一座,卻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南來北往的貨物,
因為位居淮河沿岸,倒也不缺一樣。只可惜,這兒並非交通要道,故而始終只是
座小城;比鎮好,卻比不上洛陽這般的大城。
    即使如此,人聲鼎沸的盛況仍有機會出現,好比說是——此刻四年一度難得
的廟會。
    奈伊在此刻最最懊惱的便是自己的身形。
    一隻鳥,一隻鳥怎麼逛大街?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捕獲當成籠中鳥,甚至是盤
中飧,要他怎麼安安穩穩地走在大街上。所以,他只好停在主子的肩上,一雙眼
左右觀看主子經過的地方,安慰安慰自己不能跟著湊熱鬧的失落心情。
    突然他主人一個踉蹌,奈伊嚇得張開翅膀叫了聲。
    「失禮。」裴迪向身旁意外相撞的姑娘道歉,兩潭墨池黑的眸子注視著她,
像會吸人魂魄似的,令身邊嬌俏可愛的姑娘瞬間面紅如火,直透耳根。
    「是奴家不小心,還望公子見……見諒。」姑娘的眼不自禁地看向如深淵般
的黑眸,無法自拔地陷入。
    墨池般的眸子在瞬間閃過令人難以捕捉的詭異光芒,優雅的薄唇逸出回應:
「哪裡。敢問姑娘,今兒個是什麼日子,看城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敢情發生了
什麼大事嗎?」
    「是四年一度的蘸會節慶,公子您是外地來的吧?」
    「正是。」
    「難怪您不知道。」本該低頭就走的姑娘不知怎地,留在裴迪身邊並未離去,
甚至還一反羞澀矜持的為他解說:「安豐城每四年舉行一次蘸會,由城裡道行最
高的道士帶領我們祈福,祈求大家都能過安穩的日子,平安到老。一連舉行五日,
熱鬧得緊,您來得巧,今兒個是最後一天。」
    「原來如此。」祈求過安穩的日子呵!的確是對自己命運無能為力的人類會
做的事,不思改變,只想靠神明為自己解決一切,殊不知這世上最不可靠的便是
這所謂的神祇,呵呵,多可笑啊人類!
    「公子還有其他事嗎?」
    「目前沒有。」他突然伸手撫過她纖細柔白的頸項,動作是近乎輕薄的親暱。
    弔詭的是,這姑娘並沒有尖聲呼喊救命,反而是享受他撫觸似的閉起眼,面
帶微笑沉溺在修長手指輕如飛羽的誘觸。
    熙熙攘攘的人潮最不引人注意,即使是如此不合宜的舉止,也在摩頂放踵的
擁擠下無法引人側目。
    裴迪微向前傾,吐納的熱氣往姑娘的耳間頸項輕拂,低沉的嗓音微漾魅惑的
氛圍:「你很甜呵!」
    嬌俏的身軀忽地一震,茫然望向他。「什麼?」
    裴迪沒有回答,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采兒。」
    采兒?什麼怪名字啊。「采兒,告訴我你家居何處。」
    「城東大街盡頭最後一座宅院。」
    「城東大街是嗎?」
    采兒點頭回應,裴迪含笑叮囑:「等我,今晚我會去找你。」
    「是。」采兒輕聲回答,就在裴迪收回手拉開彼此距離的同時,采兒像是夢
醒似地震了震,紅透的臉依然含羞。「公子,您……」
    「失禮了,姑娘,在下告辭。」移步越過采兒,裴迪兀自離去。
    「公子。」奈伊低頭在主子耳旁低語:「您看上她了?」這麼快就找到命定
的女子,呵呵呵,那他脫離這名副其實的「鳥」模樣的日子不就到了嗎?哈哈哈!
    「傻奈伊。」他怎會不知道隨從心裡在想什麼,可惜那個叫采兒的不過是他
的盤中飧而已。「你肚子難道不餓嗎?」
    是哦!來到人界,又變成一隻鳥,他倒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只不過是您
相中的食物啊!」唉,他又有得等了。
    「我本來就不把什麼預言放在眼裡,若不是你苦苦哀求,我現在會和唐為了
搶奪莉娜而打得不可開交。多虧你讓他有機可乘,讓我大失難得修理他的機會!」
    就知道主子不安好心,把他變成鸚鵡恐怕就是為了懲罰他吧,真是個小氣邪
惡卻又迷死人的主子。奈伊抱怨歸抱怨,還是心儀主子的迷人風采。
    但想到這之前的點點滴滴,他還是忍不住歎息……
    ???
    「主人,您該去人類的世界找命定新娘了。」奈伊提醒道。他可不希望他的
主人無法化解劫數,而……
    「命定新娘?人類的世界?」
    大廳上,斜躺在鋪著羊毛的椅上,修長雙腳搭上一端扶手,頭枕另一端的裴
迪重複所聽到的話,愣了半晌,最後縱聲大笑。
    「那老頭除了拿這招威脅我以外,還會做什麼?」裴迪哼道。「從我存在起
的幾百年來一點長進都沒有。」
    奈伊愣愣地張大嘴,他不過存在一百多年,不知道自己存在前主人和長老間
有什麼過節,但是他們相看兩相厭,一見面就刀來劍去的場景倒是見過不少。他
的主人,是對長老不敬的少數人其中之一,而且還是最不敬的那一個,全然不把
地位崇高的長老放在眼裡。
    裴迪收腳坐正,揚手招來分派予他的年輕隨從,將他一把抱上大腿坐定,親
吻上他年輕嫩白的肌膚。
    被老奸巨猾的長老坑得慘烈,累積數百年經驗,虧他還能修化成現在這副邪
氣又俊美得教人無法移開目光的模樣!真是難為他了。
    純潔銀白的髮絲、雙眉,與大多數純粹黑髮或金髮的吸血鬼不同,他的髮色
潔白得不可思議。潔白,是屬於神所專屬,與他們吸血鬼無關,但卻莫名地落在
他身上,然而,他的邪惡,卻更甚於其他族人。
    「但是他們都照長老的指示到人界去了。」裴迪一直舔吮他的頸子,奈伊只
能仰首困難地道。
    「他們?」在奈伊頸上熱氣烙人的舌頓住。「你是指……」
    奈伊艱困地點頭:「您忘了長老說這是莫裡西斯家族存在以來最大的劫數,
不只是您,還有七位族人也是這場劫數的承受者,聽說他們已經動身前往人界。」
    壯挺的上半身向後躺進柔軟的椅背,專司誘惑人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奈
伊腰側游移,神情卻是陷入一片沉思。
    他們相信這荒謬可笑的預言?看來這事真的非同小可。
    但這也有可能是那老頭想出來的整人新伎倆,閒著沒事,那千年老頭滿腦子
淨是鬼主意,拿他們這票年輕的吸血鬼捉弄的事時有所聞,這回該不會又是一樁。
    「主人。」被挑起微熱情火的奈伊低喃道:「這事也許是……真的,想想看,
他們也不是……不是這麼容易上當的人,所以……」
    「你想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裴迪挑眉,笑瞇的綠眸望向小臉潮紅
的奈伊。「不過,你說話怎麼有氣無力的?」
    「那是因為您……啊!」
    奈伊抓住探入衣衫的手掌,阻止他往下滑進容易失控的部位,年輕的身子染
上曖昧的欲動。
    「主人!」
    陰邪俊美的臉上揚起一抹微笑,空出的手輕捏奈伊下顎,以誘人的熱吻俘虜
懷裡的金髮少年。
    「唔!唔……嗯……」奈伊無力地靠在他身上,雙手圈上他的頸項,無言承
受一波又一波熱如火的狂吻。
    這就是他的主人——放縱肆情,俊邪無瑕的容貌、挺拔出色的身材,總是散
發魅人的魔力。不管是人類還是他們吸血鬼,不論男或女,都無法不沉迷在他魔
魅般的邪美誘惑,就如夜裡綻放的曼陀羅般,散發甜膩的氣味誘惑眾人,美艷絕
麗得讓人即便知道下場是死,也忍不住上前接近。
    薔薇般濃郁的香氣藉著一次次的深吻,傳入奈伊的口,挑起熾熱的慾望。體
內的黑暗世界本該是永遠冰冷的血,因慾望而漸漸升溫、沸騰。
    「主人……」被調整姿勢跨坐在裴迪雙腿上的奈伊盡責地道:「還是到人界
去找……啊,找您那位……命定的……」
    「你捨得和別人一起服侍我?」裴迪挑眉,露出邪惡的笑。「善妒又可愛的
奈伊,何時變得這麼寬宏大量來著?你不是要我只讓你一人服侍,怎麼如今忘了
自己曾說過的話?」那時年紀小小,卻倔強地要求他點頭同意,甚至不顧年幼的
吸血鬼無法曝曬在陽光下的禁忌,只為完成他刻意刁難的要求,讓他不得不點頭
同意,難道這份決心僅能維持百年?

TOP

想到此,裴迪懲罰性地啃吮掌下瘦弱的鎖骨,引出奈伊的嚶嚀。

    「沒忘!」奈伊渾身一震。「我沒忘,但是破解劫數重要,我……」

    「即使我愛上那個可笑的命定新娘,不再需要你也一樣?」綠眸寒意乍現,
似乎是等著聽他的答案後再決定該怎麼下手。

    「我和其他受您吸引的族人都知道的,您雖然對每個人看來都有情,可是其
實您不曾動情過。只是為了慾望,就像為了吸食人類體內溫熱的血液才去誘惑人
類一樣,我和他們只是您……」

    「縱慾的對象?」裴迪打斷他的話,疑惑問:「即使明知如此,還是想接近
我?」看不出平常可愛又任性的奈伊會這麼瞭解他。完全沒有一絲愧疚感的裴迪
鬆開點燃奈伊慾火的手,不再以噬人的曖昧碰觸他。

    奈伊情不自禁地托捧住裴迪的臉,湛藍的眸裡盈滿濃濃的著迷。「您太美、
太邪氣,就像是誘人的甜膩鮮血般吸引著我……不只是我,還有其他族人。您邪
美得像魔鬼般,可是我們也知道自己無法吸引您,至少,到目前為止,也不見您
對誰特別過。」

    「你是在怪我待你不好?」裴迪抓下他的手,放在唇邊舔吮把玩。

    「才不是!」奈伊紅著臉急辯:「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您待我好才不是因為
動情,只是欺負我很有趣而已。」

    「是嗎?」裴迪笑著捏他皺起的鼻子。「你真這麼想?」

    「不用想也知道。」奈伊嘟嘴,雖不甘心,但他已比其他族人更接近主人,
這已經讓他覺得心滿意足了。

    「那你還不趕緊離開逃命,留在這兒任我欺負做什麼?」

    「我愛您,所以逃不了啊。」奈伊撒嬌道:「雖然您常欺負我,可也很疼我、
照顧我;所以,我捨不得離開。」

    「哦?」裴迪挑眉,從他臉上讀不出聽見奈伊坦率話語後的情緒,但可以感
覺到他並沒有生氣。

    這讓奈伊更放大膽子直述:「所以,不管主人今後愛上誰,我都不會傷心,
您能平安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就很高興了。」

    「癡傻又可愛的奈伊。」裴迪歎笑道:「別愛我是何等輕鬆,你偏偏卻選擇
難走的路。你該知道,我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人類或族人都不可能。」數百年來,
從不曾出現過能讓他心動的人,他相信往後無邊無際的生命裡也不可能出現。

    要出現,早在這幾百年間就該出現的不是嗎?但這幾百年來並沒有,由此可
證,適合他裴迪的只是孤獨與縱情,沒有真心與愛情。

    這些比他們吸血鬼一族的存在更虛幻不實的字眼,就交給人類和想不開的族
人去承受吧,恕他裴迪懶得與他們盲目起舞。

    奈伊抱住他,滿足地笑出聲:「我只要這樣就好,不貪多,我很容易滿足的。」
只要能永遠在他身邊,不被愛也無妨。「只要您開心,我就快樂。」

    「想讓我更開心嗎?」點燃情潮的手使壞地動了起來,裴迪咧嘴笑著,享受
奈伊發出的呻吟與顫抖。

    「主人。」奈伊看準他今兒個心情似乎不錯,大膽吻上早想嘗試的優美唇線,
卻仍不忘正事。「您務必到元朝一趟,長老說您命定的新娘在元……啊……」

    「安靜點,這時候說話實在顯得多餘。」裴迪漾開惑人的邪笑,含住奈伊的
嘴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除了呻吟之外……

第二章

    夜色以平淡無奇的方式悄悄籠罩天幕,已是眾家熄燈入眠的時刻,白晝熙來
攘往的喧鬧彷彿是場夢般,只有兩三家夜裡生意開始興隆的煙花酒地,像是要將
黑夜照成白晝似的點燃燭火,招徠賓客上門。

    咚、咚、咚,鏘——

    三更更響,大街上更是人煙杳杳,靜無人聲。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當頭,一道黑影在無人街道上疾速奔走。不,說奔還嫌慢,
然若用「飛」字形容又嫌詭譎,但黑影當真是如飛般迅速,而且,當黑影停下後,
竟緩緩上升至一扇還亮著燭火的窗前。

    紙窗裡頭浮現人影,應聲似地開了窗,黑影就這麼飄進窗裡。

    興隆客棧——稍具涼意的晚風拂過這窗下的招牌如是寫著。

    「您回來了。」千托萬求、好不容易得到特赦在夜晚得以回復人形的奈伊,
欣喜地歡迎裴迪歸來。瞧見主子抱在懷裡、雙眼緊閉的女子,不禁興奮地笑著。

    沒辦法,肚子餓了,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在巢中等候食物的雛鳥般既興奮又焦
急。

    裴迪將白天遇見的采兒放在床板上,側首示意奈伊關窗。

    關好窗的奈伊從後頭跳上裴迪的背。「公子,她好香啊!」他白天時還沒發
現,到了夜晚——這個讓他們吸血鬼魔力倍增的時刻才注意到。「好香好甜的味
道,是上等佳餚耶!」

    裴迪抬手輕捏表現得像個孩童似的奈伊的鼻子。「在東方很容易找到處子,
而處子之血一向是極致的美味,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沒嘗過比處子更美味的血。」

    靠在裴迪肩上的奈伊側首接道:「尤其當這個處子還是個美貌的少年或少女
時對吧!」人類血液的好壞從外貌便可判斷,然而,在與他們吸血鬼的時空同調
的人類世界裡卻出現太多假造的美麗,幾可亂真地老讓他們上當受騙。

    尤其是處子之血——在那與他們同調時空的人類世界中更是難得一見的極品,
偏偏現在也開始有假造的了,真是讓他們吸血鬼愈來愈不容易找到佳餚大快朵頤
一番,也難怪有愈來愈多族人會選擇回到古代來找食物。

    甚至連長老所預言的命定新娘都在古代,奈伊漸漸能理解這是為什麼了。

    「在這裡,處子很普遍。」裴迪笑道,食指戀戀不捨地撫觸采兒柔嫩的臉頰,
目光在她身上流連,盤算著該從哪兒開始享用起。「可惜,卻不能縱情歡愉。」

    「為什麼?」奈伊不解地盯著主子看。

    「東方是個拘謹的國度,女子一旦失去處子之身,下場只有死。」他需要血,
而在歡愉的同時吸食美味更是無上的享受。但他還不至於低劣到為了縱情肆欲而
取人性命,哪怕人類的生命在他眼裡本就卑微至極。



    「是哦……」奈伊覺得有些可惜地低喃,歡愉中的主子俊美得教人窒息。

    聽他的語氣好像光吸血還不夠似的,難不成……「你喜歡她?」

    「不——不是!只是您……唉!沒事,別理我了。」

    對隨從偶爾會犯的自言自語毛病,裴迪只是笑笑接受,轉身拉起被他魅惑而
昏迷不醒的采兒,解下她的襯衣,露出一片白皙纖頸。

    利牙緩緩浮現,馬上沒入柔軟如棉的雪白肌膚裡。裴迪有如沙漠中久未沾水
的旅人般,貪婪地吮飲甜膩的甘美,來不及吸吮的鮮紅自他唇邊溢出,滑過她雪
白背脊。

    奈伊見狀,趕緊伸手接住,送往嘴邊舔舐。果然好喝!主人看上的食物總是
這麼美味可口。

    就見采兒原先白皙中略帶嫩紅的臉頰逐漸泛白,粉色的唇染上蒼白,精氣似
已耗去不少。

    裴迪滿足地收回利牙,起身優雅拭唇;奈伊則上前接住因主子突然收手而整
個身子筆直往床下倒的采兒。

    香甜的氣味讓他在接住采兒的身子時,忍不住俯首就著主子咬出的兩道牙痕
吸吮所須的紅熱鮮血,直到饜足。

    此時,采兒的臉上已無血氣,雖一息尚存,但恐怕需要好一段時日調養生息。

    「吃飽了?」裴迪含笑問著好像剛偷吃完腥、滿足抿唇的小貓般的奈伊,見
他點頭後,突然彎身將俊美的臉湊向他。

    「主子?」主子靈活的舌舔過自己嘴角,嚇了他一跳,直到看見主子舌尖上
的血時才恍然大悟。

    「吃完也該記得擦嘴,奈伊。」

    「是、是的。」奈伊紅著臉應道。

    裴迪拍了拍他的金髮,移身到床沿,大掌撫過被他烙下兩道牙痕的頸項,當
手掌離開時,牙痕竟奇異地消失無蹤,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惟一改變的,是采兒的面無血色。

    ???

    將采兒送回她所居住的宅院時,裴迪不經意地仰首瞥向天幕。今晚的夜色誘
人,裴迪不打算太早回客棧,於是落下騰空的身子,徒步漫遊在無人的大街上,
欣賞不同於他所屬世界的夜景。

    不同的世界,月色卻相同的迷人。裴迪索性解下髮束,任由黑瀑般的長髮流
瀉而下,服貼在背上。白晝不得不的束髮,讓從不對頭髮大作文章的他頭皮發疼。

    來到這裡,他若以真面目示人,恐怕走不到三步就成為眾人眼中的怪物,他
雖然自信自己的容貌無人能比,但為了避免麻煩還是得施法變換,這是到人類世
界不方便的地方之一。但那又如何?變換外貌、甚至是用字遣詞的麻煩,跟看這
些朝代更迭的有趣比起來,為了享受這種愉悅,他可以忍受這些不小的不便。

    尋找命定的人——他並沒有打算認真去找,一來怕中了那老頭的惡作劇;二
來,他始終懷疑是否真有劫數的存在。

    之所以來,奈伊的苦苦哀求是主因,他可不想成天聽見他衷聲歎氣或是看到
他淚眼婆娑的模樣。對這種哀兵政策他不是沒轍,只是覺得正面衝突很無趣,反
正閒來無事,借由吸血鬼特有的能力到這時空來玩玩也不錯。

    此時,他腦海中突然浮現數天前意外遇見的人——那個差點騎馬撞上他的男
子。

    他早習慣別人看見他時的驚艷目光,但那名男子——沒有,就好像他是再普
通也不過的一般人似的。一眼掃過,沒有驚艷、沒有呆愣,只有氣急敗壞的怒吼,
呵呵,多有趣,他是頭一個不被他外貌迷住的凡人!

    很特別,因此令他難以將他當成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般遺忘。會想找他,就是
要問清楚是他的目光有問題,還是他的魅力不如從前。

    就在他這麼想的當頭,一聲吆喝劃破寂靜的黑夜,凌亂的腳步聲頻繁得足以
讓人想像出奔跑的速度。

    由於擁有夜晚不點燈也能視物的眼力,裴迪並沒有提燈,再說,之前他還抱
著一名女子,提燈只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全身融入黑夜裡,只有他看得見人,平常人若不注意,恐怕要等到撞上之後
才會知道前方有人。

    現下就是這種情形。

    「哪裡跑!」未見人影先聞聲,由此可知距離這裡尚有一段距離。

    「救命!公子救我!」害怕顫抖的嬌弱女音,在裴迪被撞倒跌坐在地的同時
響起,撞倒他的女子正苦著小臉向他求救。

    遇上夜賊嗎?裴迪起身彎腰扶這姑娘站起,另一陣腳步聲終於跟到。

    「女賊!竟敢偷本大爺的東西,你是不要命了嗎?還來!」跟隨其後而來的
男子嗓音渾厚,怒氣難抑。

    是他!映入眸中的臉孔與前幾天所見相同,裴迪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巧的
事,但如今卻真的發生,而且就在他眼前。

    然,這廂並沒有人瞧見他隨即消逝的驚愕神色。

    「你、你胡說!」身著黑色夜行衣的姑娘拉扯裴迪衣袖,執意躲在他身後尋
求救助。「公子!他才是強盜,見我一個姑娘家在夜裡趕路嬌弱可欺,起了貪念,
還想……還想輕薄我。」

    「天殺的!輕薄你!」男子抬手拍額,發出狂傲不屑的重哼:「也不瞧瞧你
有幾分姿色,輕薄你?哈!我左靖臣會這般不長眼嗎?」他要輕薄也會挑挑貨色,
這女賊還真能倒非為是。

    左靖臣?原來他叫左靖臣。呵,想不到得知他名字的方式竟如此簡單,連問
都不需要問。

    「別做賊的喊捉賊,女賊,把東西還我。」那是人家臨死前托他運送的東西,
還說送不到就死不瞑目,這下子如果有什麼閃失就糟了,他可不想每天夜裡被一
個死不瞑目的鬼魂找上門談天說地。

    死者為大,就算他再怎麼不做賠錢事也得硬著頭皮要回來。「還我,女賊。」

    「你才是賊!」姑娘再度扯動裴迪袖口,哀聲求道:「公子,請您救救我。」

    「喂,你這文弱書生看不清世事就別胡亂插手,刀劍無眼,當心大爺我不小
心錯手劈了你。」

    裴迪嗤笑出聲。這場面還比較像自己身後女子所說的:他是強盜,而她則是
夜裡趕路的可憐弱女子。偏偏,事實全然相反。雖然才第二次見面,他卻不知哪
來的自信!篤定眼前這個他才剛知道名字的男子說的是實話。或許,自己是看出
左靖臣不會說謊吧。

    「公子救命!」顫抖的聲音從他身後怯怯傳來。

    裴迪回頭拉出這名女子,搖頭歎息:「姑娘,你似乎高估在下。」

    「什麼?」黑夜裡,她似乎瞧見一絲詭異眸光。

    來不及會意,她的人已被推向左靖臣。

    低沉的嗓音含著冷意哼笑道:「在下只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書生,
怎麼擔得起救你的重責大任,你還是自求多福。」

    這窮酸書生倒還真有點腦子。左靖臣大笑,原欲拔劍的動作在月光照映下只
剩銀光一閃。「留下我的東西就放你走。」

    「你!」

    「別你啊我的!」女人真麻煩,嗦嗦一堆,煩都煩死人了。「叫你東西放下
就放下,放下就滾!」

    「我……」

    「我什麼我?東西留下!」

    「可惡!」女賊終於放棄,氣惱地將手裡的包袱丟在地上,轉頭以輕功縱身
飛越逃離。

    「早留下不就沒事了。」左靖臣哼氣出聲。

    裴迪則撿起被丟在他腳下的包袱走向他。「你的東西。」

    「多謝。」左靖臣伸出右手接過,以著沒啥誠意的口吻道謝後轉身便走。

    邁開的腳步卻因裴迪出手扣住他左腕而停住。「你還記得我嗎?」

    「什麼?」左靖臣回頭,黑夜裡要清楚看對方的輪廓,實在太為難一個正常
人。「你是誰?」

    「在下裴迪。」

    「裴迪是誰?我該認識你嗎?」左靖臣哼氣問道:「你一不是要請我做事,
二不是要給我銀兩,三更不是我該托送這包東西的對象,你只不過是個三更半夜
無聊在街上游晃、想著風花雪月之事的窮酸書生罷了,你說我該認識你嗎?」

    「是不該。」理由充分得讓人無法反駁。「但你至少得記得前幾天差點死在
你馬蹄下的人,以表歉意不是嗎?」

    「死在我馬蹄下?」左靖臣旋身,空出的手捏著自己下顎,陷入沉思。

    死在他馬蹄下,有嗎?「哪有這回事?什麼時候發生的?」

    如果他是裝聾作啞企圖誰騙過去,裴迪絕對會親手拆了他,但就因為看出他
真的不記得,才讓裴迪訝異得愣了會兒,而後呵呵直笑。

    「當時你還和我的隨從吵了一架,不記得嗎?」

    隨從?左靖臣擠眉弄眼,顯然正非常努力在想。只可惜他向來不記自己理虧
或欠人恩情的事,一顆腦袋只記得別人欠他什麼。

    他搖頭。「還是想不起來,喂,小子,該不會是你誆我吧?」

    「記性真差。」

    裴迪嗤笑道,惹來左靖臣不屑一哼,欲轉身離去卻又被他攔下。

    「提醒你,我已經過了被稱作小子的年紀。」

    騙誰啊!左靖臣又是一哼:「喂!你……」

    「我說過我叫裴迪。」

    「與我何干,我為什麼要……」裴迪突然逼近的氣息教左靖臣嚇得噤口,趕
緊抬手以內力將他震開些許距離。「說話就說話,這麼近是要嚇死人啊!」

    「以左大俠的本事,難道怕我這窮酸書生不成?」裴迪笑問,又聽見他不悅
的重哼,真是個容易生氣的人。

    「不跟你扯了,怪人。」半夜三更遇上這等纏人的傢伙,又無聲無息地逼近
他身前,他八成……不是人。

    仔細想想,在這深夜裡除了睡不著覺的人之外,還有個東西也會四處亂跑。

    鬼!這個字眼緩緩浮上左靖臣心頭,逼得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而且他方才扣住他手腕時,一股寒意從腕部傳來。該不會真遇鬼吧?

    一想到這裡,左靖臣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跑,速度之快,讓裴迪一陣錯愕,愣
在原地。好半晌,回想起他逃難似的神情,裴迪呵呵笑了起來。

    多有趣的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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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緣分似乎並未因此而告終。

    就在裴迪朝客棧方向邁步,轉進一條巷道時,漫天作響的吆喝再度劃……不,
這回該用「沖」破雲霄來形容更為貼切。

    「強盜啊!」尖喊聲發自附近一戶看得出十分富有的宅院裡頭,而後是急促
的腳步聲。

    不只一人,而是十數個人的紛亂腳步聲,在向來恬靜的安豐城裡乍時響起,
想必已嚇醒不少沉睡中的百姓,但始終沒有人開門探看。

    想也是,在這時代,平常的老百姓只想過著安逸的生活,自掃門前雪都來不
及了,哪會管到他人瓦上霜。裴迪只覺得這樣的小老百姓心態著實可笑。

    人,不管到哪個國度去看,都一樣地自私呵。

    正當他嗤笑人性之際,十數道黑影掠過他面前的街道。想當然耳,他只會無
視於眼前的動亂,一心只想回客棧休息、無心於他人生死的他怎會插手?

    但,在十數道黑影之後,又掠過一道身影。

    那是——

    裴迪揚起笑,縱身跟上。

    ???

    今兒個的強盜還真是多得教人難以想像,左靖臣如是想道。

    才追了一個女盜拿回包袱,正打算回借住的地方好好睡個覺,想不到又聽見
隔壁人家高呼救命。探頭一看,怪怪,十數個強盜啊!這年頭大家日子都不好過,
才會盜賊四起,還有擺也擺不平的紅巾賊亂,打著驅離蒙古狗的名號四處燒殺擄
掠。

    既然都遇上了,拿這些強盜來練練身子倒也不錯,何況他們搶來的東西看上
去似乎價值不菲的樣子,呵呵!

    「喂!」一個縱身,再落地時,左靖臣已安安穩穩地站在十數名朝城門急奔、
欲離城的黑衣蒙面客前方,立於街道中央擋住眾人去路。

    「小子,滾開!否則休怪我刀劍無情。」帶頭的蒙面客出聲急吼。

    「這話是我要跟你們說的。」左靖臣呵呵直笑,「把東西留下,否則休怪大
爺我刀劍無情!」

    「大家上!」

    轉眼間,十幾道銀光朝左靖臣攻來,有幾人扛著寶箱準備先一步離開。

    「休想!」左靖臣見狀,拔劍抵開同時襲來的攻勢,輕功一施,飛落於欲逃
離的數人跟前。「留下東西,要不然休想離……」

    話未完,蒙面人的攻勢又起,他只得分心應敵。

    可惡!這些人就像死纏不放的蒼蠅。「讓開!」暴吼聲隨劍氣四散,迅速彈
開數把正攻向自己的刀光劍影。

    幾聲可憐兮兮的哀號傳來,間或穿插吐血的聲音,但左靖臣毫不退讓,繼續
全力反制眼前的攻擊。

    「你敢跟我過不去!」多管閒事的傢伙!帶頭的蒙面人氣惱地揮出一刀又一
刀的攻勢,邊吼:「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對將成為手下敗將的人沒興趣!」左靖臣回吼,硬是以劍接下他砍落的
刀,力道之強,讓他退了幾步。

    「誰勝誰負還在未定之天!」蒙面人吼道,加重力道砍下的同時,示意嘍們
先行離去。

    左靖臣注意到這情形,突然低身一腳迴旋掃過眼前的敵人,後空翻至正依令
準備離去的嘍眼前,「喂,不是叫你們把東西留下嗎?怎麼沒有半個人聽話。」
笑容斜掛在唇角,近一刻鐘的交戰讓自詡武功修為不差的他臉上冒出不輕鬆的汗
水,不過仍在可以容忍的範圍。  「大夥兒上!」看不慣以一敵十數人的他還
笑得這麼刺目,嘍們動了氣,紛紛丟開手上、肩上的財物,拔刀衝向左靖臣。

    「很好,這才乖。」左靖臣哼笑,內力再度進入劍鋒,無畏地迎向他們的攻
勢。

    一瞬間,又是刀光劍影的交戰。

    在旁觀戰的裴迪嘖嘖稱奇,素有神秘國度之稱的東方,其武術竟如此令人讚
歎。他終於可以理解為何有些族人會沉溺在東方武術中不可自拔。

    然而,交戰紛亂的場面中,他注意的只有左靖臣一人,發現在刀來劍去的危
險間他依然態度輕鬆,恍若進入無人之境般自在。非但笑容不減,反而因加深笑
意而露出微尖的虎牙,更加吸引他。他彷彿天生就適合活在生死攸關的激戰中。

    虎牙,想不到他竟有這麼可愛的牙呵。

    上回以為自己看錯,如今再次確認,證明自己所見無誤。裴迪雙手交插於胸
前,閒適地看著眼前這幕戰況激烈的場面。

    倏地,一道發自黑暗中的細微銀光,筆直地射入左靖臣右臂,令他身形一頓。

    「該死!」小人!竟然用暗器傷他。「卑鄙!」氣血攻心的左靖臣,攻勢更
為強烈。

    十幾名蒙面人最後仍然不敵,只得狼狽敗走。

    「可惡的混蛋,打不過我就拿暗器傷我。」左靖臣拔出深入臂肉的暗器丟至
一旁,憤慨在檢視四散於地的箱子時化為烏有。

    哇!這麼多金銀珠寶,這戶人家可真有錢哩!他蹲在寶箱跟前看了好久,終
於有所動作。他先是收劍回鞘,之後拿起被那票強盜丟在一旁、也裝了不少銀兩
的麻布袋,動手將寶箱裡的珠寶一件件放進麻布袋。

    呵呵,今兒個倒是發了筆意外之財。他加快手上的動作。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自他身後漸行漸近。

    「賊在哪裡!」原來是大戶人家的員外帶著十數名僕人追來,只見有個人影
蹲在地上,卻不見之前的強盜。員外疑惑地四處觀望,發現自家的珠寶散落一地。

    想必是眼前這位武功了得的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趕跑了心懷不軌的盜賊!
員外如是想,上前急忙謝過。

    「多謝這位大俠相助,在下十分感激……大俠?大俠?」喚了數聲也不見蹲
在地上的人有所回應,員外拍了拍他的肩。

    「幹嘛?」收集財寶的浩大工程被人擾亂,左靖臣顯得頗為不悅。「別吵我!」

    「這個……那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拎著麻袋起身,左靖臣垂視矮自己一大截的老員外,
狂傲地瞪著。

    四周家丁們低低切切的耳語吵得他好不耐煩。「吵什麼吵!」聲音一落,立
刻嚇得他們面面相覷。

 第三章

    過了幾乎有半刻鐘之久,老員外顫巍巍的聲音細細發出。

    「你在說些什麼?」左靖臣不耐煩地開口。「支支吾吾的是要說給鬼聽啊!」

    「這位大俠。」老員外嚥了嚥唾沫,好不容易找回自個兒的聲音。「多謝您
拔刀相助。」

    拔刀相助?左靖臣先是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老人家,而後隨著老人家驚懼的視
線將目光移至地面凌亂的木箱布袋,這才恍然大悟。「你是這堆東西的主人?」

    「正是,多謝大俠挺身相助,否則老朽一生積蓄只怕就這麼沒了,老朽十分
感謝。」

    「用不著道謝。」左靖臣哈哈大笑,掂掂肩上布袋的重量。好吧,再多他也
帶不走,就這些吧。「告辭。」

    「大俠!」他才起步,老員外以著蒼老又顫抖的聲音攔住他。

    「又有什麼事?」煩不煩啊!

    「您肩上這也是……也是老朽的積蓄。」

    「是嗎?」

    「是的,是老朽自年輕時一點一滴、辛辛苦苦存下來的。」話提當年,老員
外不禁為自己年少時的辛苦努力流下淚水。

    「既然這樣……」左靖臣深受感動地打開布袋,拿出數件珠寶,交到老員外
滿是皺紋的手上。「你就留著這些吧,告辭。」

    老員外盯著手上幾條金鏈傻了眼,好半晌才回神大喊:「等一下!」

    「又怎麼了?」

    「你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嗎?這……」

    「大俠也要吃飯啊。」左靖臣像在開導年幼無知的孩童般道:「吃飯要銀兩
的,您老活了數十年還不清楚嗎?」

    「你!」

    呵呵呵!暗中觀看這一幕的裴迪忍不住低笑,為免被發現只好痛苦地壓抑狂
笑的衝動。多有意思的左靖臣啊!太絕了,他數百年來頭一遭看見這樣有趣的人。

    「就這樣了。」未察覺有人自始至終躲在暗處觀看的左靖臣,揮手告別。
「不用再謝我了,告辭。」

    「休想一走了之!」老員外氣極大吼,招來眾家丁圍住左靖臣。「留下我的
財寶就放你走!」



    「老人家,你以為這些人打得贏我嗎?」左靖臣挑了挑濃眉,哼哼笑笑地掃
視圍住他的家丁。「瞧瞧,他們手上的棍子也在發抖呢!」

    「你、你這個賊人!」

    「賊?我可是幫你把財寶搶回來的人,應該算是你的恩人吧,怎麼會是賊人
呢?」真不明白,這老傢伙可能年紀大了,一時錯想。「不跟你吵了,再過不久
天就要亮了,勸你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年紀大了的人可禁不起折騰,小心身子
啊。」

    「你!給我上!」

    唉!他最近真的就像算命仙說的,血光之災不斷。左靖臣邊搖頭邊拔劍出鞘,
「我會盡量不傷到你們的。」他向前邁出一步,孰料就在這同時,強烈的暈眩感
冷不防地擊上他腦門,害他踉蹌了下。

    此時,他才意識到溢血的傷口正灼灼發熱,隨著難忍的灼熱,腦門裡的暈眩
更加劇烈。該死,暗器竟然有毒。真笨啊他,竟然只顧著撿珠寶,忘了看傷勢。

    但在同時,一抹笑詭譎地浮現在他唇角,似是挺滿意目前的處境。也許連遺
言都可以因為這場意外而……

    這廂見有機可乘的老員外,趕緊吆喝家丁上前。

    在暗處的裴迪見情勢有異,揮臂一掃,街上詭異的狂風驟起,強烈得讓人睜
不開眼。就在眾人尚未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時,他已抱起左靖臣欲飛身離去。

    該死!竟有人多管閒事。猛烈的風教他看不清眼前插手管事的人是何模樣,
但預知自己小命還有好一段日子可活之後,他不禁垮下唇角。

    見他抱著自己將走,左靖臣趕緊出聲:「等一下。」既然還得活著,就要考
慮生計問題,他伸手抓住布袋不放。

    「你以為我扛得動你和這一袋東西?」他的眸光中滿是訝異,當真是人為財
死,鳥為食亡?

    「扛不動也得扛,誰教你要出手相救。好人做到底,難道你沒聽過?」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但時間不多,裴迪只能點頭妥協。

    他,一個尊貴的吸血鬼,竟然成了強盜的共犯!

    ???

    盼了大半夜,總算盼回自家主子的身影浮現在窗前,奈伊立刻開窗,怎料在
看見主子懷裡的男子時,嚇得連退好幾步。

    這傢伙不就是那天遇見的……

    裴迪飄進房內,將陷入昏迷的左靖臣放上床榻,任由奈伊繼續發愣,自己動
手關窗。

    半晌,奈伊甩甩頭拉回神智,以為主子故意帶回他整治,故而興致勃勃地問:
「您怎麼把他帶回客棧來了?」真是的,要修理這傢伙也用不著把人帶回來吧。

    裴迪沒有回應,只是一彈指。

    「公子!」毫無預警又變成鳥的奈伊急叫:「您怎麼……」

    「安靜點,奈伊。」

    「可是我看不見啊!」

    「這是當然,除了貓頭鷹外,一般的鳥在夜晚是看不見的。」要不然他幹嘛
將他變回白天的模樣。「安靜休息,我的事別管。」

    委屈地叫了數聲,奈伊乖乖地以爪扣住木椅扶手,閉眼休息。

    解決了隨從,裴迪走到床沿,見床上的左靖臣即使是昏迷也緊抓著布袋不放。
他先是拉開他的手,接著又不屑地踢開裝滿金銀珠寶的布袋。

    和普通人一樣的貪婪,他該任由他被人活活打死才是,何必出手相救?還讓
自己冠上共犯罪名,污了尊貴的身份。

    愈想愈氣,他索性坐在床沿看著昏迷、痛苦呻吟的左靖臣,決定不施予援手。

    隨著時間流逝,自左靖臣右臂流出的血益發污黑,可以想見他中毒的情況逐
漸惡化。然裴迪依舊不動聲色,當真決定不救。

    就在他決定冷眼旁觀之際,一聲細弱的呻吟清楚地傳入他耳中,動搖他原先
的決定。

    「爹、娘、瑾,我終於可以去找你們,終於……」

    他看見枕上一朵虛弱卻洋溢著慶幸的滿足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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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想找死才會追上那群盜賊的,這樣的訊息硬生生地竄入裴迪腦海,回想
先前他對自己的挑釁,和之後與那些百姓的衝突,他更覺事有蹊蹺。

    他該不會是存心找死,才刻意招惹別人怒氣的吧?

    「休想趁心如意,左靖臣。」裴迪哼道,當真動了怒氣。原以為他怕死所以
決定看他死的念頭,在得知他是真的想死之後,古怪陰邪的他立刻做了救他的決
定。「想死,我偏要你活著。」

    他撕開他的右手衣袖,只見黑血不斷自臂上傷口溢出,滲了毒的血發出怪異
氣味,讓對血敏感的他頻頻皺眉。以尖細如利刃的指甲劃開傷口,裴迪俯身為他
吸出毒血吐到地上,如此反覆,直至舌端嘗到一絲香甜滑膩的絕美滋味。

    這是!?他錯愕地移開唇,黑眸眨也不眨地瞪著因毒已清除泰半不再呻吟的
左靖臣。麥芽色澤的肌膚可以想見是長年曝曬在太陽下的結果,散發著陽光氣息
的血液熾熱而甘甜,有著滑潤的鮮美滋味;他的血中竟有他無法想像的烈陽氣息,
灼灼燎燒、融化他體內至極的冰冷。

    忍不住鮮紅甘美的誘惑和灼熱燎燒的舒暢,裴迪俯下身又吸了口甘美更甚處
子之血的香甜,頻頻嘖舌。

    他是如何讓陽光的氣息融入體內的?裴迪眷戀難捨地舔過傷口好幾回,才撫
觸他的傷口,使之癒合。

    「我不會讓你死的,左靖臣。」裴迪抬手拍上他的臉頰,意外地注意到左靖
臣因他的撫觸而向他手掌摩蹭的回應,揚起的邪意笑容裡增添了些許不自覺的異
樣情緒,促使他忍不住動手來回撫摸他光滑的臉頰。「如此的美味可口,要我怎
麼捨得你就這樣消失?」壓低身子,他忍不住吻上因痛苦平息而微啟的蒼白唇瓣,
雖是稍嫌薄情的唇,卻意外地與他十分契合,彷彿注定由他佔有般,貼得十分密
合。

    裴迪不禁加深這吻,直到昏迷的左靖臣發出氣將絕的悶哼。

    這個人,今後是屬於他的了。裴迪眸中帶笑地注視身下男子,他很期待今後
每一回吸吮混有陽光氣息鮮血的滋味。

    他會一直是他的,直到哪天他找到比他更美味的食物為止。

    ???

    醒來身邊有人是可能發生的事,畢竟他有時也會往花樓跑,找個體貼的姑娘
服侍他。但是,身邊不是香軟的姑娘而是個大男人,自己甚至被他給抱在懷裡的
景象,他相信一定是自己在做夢。

    所以,左靖臣決定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偏偏耳畔低沉如鐘的嗓音硬是將他
從自以為是的論斷中喚醒。

    左靖臣瞠大眼,看著一張逼近自己的白皙臉孔。「啊!」他嚇得跳離床榻,
神色驚慌。

    「吵什麼吵!」被嚇得差點滑下椅把的奈伊,沒好氣的展翅飛到他面前,十
分不悅地道:「七早八早吵什麼!」

    「會說人話的小畜生?」像剛從夢中清醒似的,左靖臣愣愣地指著奈伊,話
不經大腦便脫口而出。

    「誰是小畜生!」竟敢污辱他!奈伊氣得想在他臉上狠狠抓出幾道爪痕。但
僅止於想而已,因為主子下令,要他不能傷這無禮的傢伙。

    「我曾經見過你。」他肯定地道。

    「廢話!差點死在你馬蹄下,沒見過才有鬼!」奈伊大聲叫著,在主子的示
意下不甘願地飛回椅把。

    被他大叫的聲音吵醒的不單只有奈伊,還有陪他在床上一塊睡覺的裴迪。

    緩緩起身的裴迫不悅地瞪視打擾他好眠的左靖臣,伸手一勾。「過來。」

    「不。」左靖臣搖頭,拒絕靠近床榻一步。

    「你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裴迪抬高一腳,手肘撐在彎起的膝上,支著
額,眸子微閉,姿態好不撩人。

    左靖臣嚥了嚥唾沫,像是首度發現到眼前男子的絕美容貌似的呆愣。

    這男子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美,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修長的手指滑過烏黑長髮,裴迪睜開眼,笑睨陷入呆愣的左靖臣。「看傻了
嗎?」

    左靖臣搖搖腦袋,見自己裸露的右臂,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他垂視地面,
掩過眸中瞬間閃逝的落寞。

    他沒死……還活著。

    他的唇角不自覺泛出苦笑,毫無預警地被捏住下顎抬起,硬生生接下俯視的
銳利眸光,才發現這異常俊美的男子竟比自己高出許多。

    只見他含帶冷笑的薄唇吐出冷淡無情的話語:「很可惜,你沒有死成。」

    麥色容顏為之一凝,以左手推開突然逼近自己的俊美男子。「你在說什麼?
能活著是再好不過的事,說來我還得感謝你哩!這麼早離開這有趣的人世多可惜。」
瞧見床邊攤在地上、昨夜得來的戰利品,他越過裴迪將它提起,露出滿足的笑容。
「有這麼多財寶,夠我享用一輩子,你說活著是不是件好事?」

    裴迪沒有開口回應。

    倒是奈伊哼聲道:「貪婪,令人作嘔!」

    「人為財死,就像鳥為食亡一樣,小畜生。」

    「我不是小畜生!」

    左靖臣聳聳肩一笑置之,自袋中拿出一條金鏈。「聊表謝意,告辭。」

    裴迪勾起鏈子,不屑地輕笑:「這算什麼?」

    「謝禮。」左靖臣盯著裸裎的臂膀,開口抱怨:「我不知你用了什麼方法讓
我傷口癒合得如此迅速,但你若能不撕壞我的衣衫,我會更感謝。」

    「情勢所逼。」裴迪聳肩,全然看不出歉意。

    這怪人!還是早走早好,免得無端滋事,而這一袋東西得想個辦法花光才成。
心念一定,左靖臣跨步離去。

    突然,一隻不屬於他的長臂從後頭勾住他項頸,讓他寸步難行。

    「你不能死。」低沉執著的口吻,霸道的熱度拂向左靖臣耳畔。

    左靖臣一陣錯愕。他……他說什麼?

    「只要我不准,你就不能死。」因為他的話而起的微微顫抖,透過背與胸的
交貼傳達到他身上,他明白左靖臣的確聽進了他所說的一字一句。

    但是,霸道的命令不會這麼簡單。

    「你若刻意尋死,無論幾次,我都會向閻王討回你的命、拉你回陽世,我發
誓。」

    寒意自背脊冷透全身,左靖臣愣了好久,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聽見這些話。

    他竟看穿了他!彷彿被一把看不見的利劍穿透似的,他只覺渾身疼痛難抑,
痛苦的表情不得不以垂首掩飾。

    許久後他才開口,但沒回頭再看那張美得令人驚心動魄的容貌。「你到底是
誰?」

    「裴迪,從今起不准再忘記我的名字。」頭一遭被人忽視得徹底,連連介紹
自己數次卻沒被放在心裡,說不氣是騙人的。

    「忘記?」左靖臣古怪哼笑數聲,搖頭歎息。

    他怎麼忘記?一個把他最深處的疼痛硬生生挖開的人,他如何能忘?

    狂放不羈是他絕佳的掩飾,卻碎裂在這個才見幾次面的男子手裡,他如何能
忘,他甚至還想一劍殺他了事!

    半晌,左靖臣抬起空出的手,拉開裴迪的鉗制,默然離去。

    「跟著他,看他去哪裡,又做了什麼。」

    「公子?」奈伊不解。「為什麼要跟著那家……」

    「跟上去!」裴迪打斷他的疑問,渾然不知這是他第一次對忠心於他的隨從
如此粗聲粗氣、蠻橫無理。而這一切,只因左靖臣拉開他手的漠然舉止,令他不
悅至極使然。

    奈伊氣憤地叫了幾聲,心不甘情不願、頗覺委屈地飛出窗外。

    說到底,他還是忠於主子。

    ???

    過了大半天,當奈伊飛回客棧時,一張鳥臉明顯掛上「疑惑」兩個大字,就
連裴迪已照約定讓他變回人形卻仍未覺,雙腳還站在木椅扶手上,穩如泰山。

    「跟著他一整天,看見什麼?」被看透的左靖臣會有什麼反應,他很是好奇。

    被主子的聲音拉回神,奈伊的身子突然一晃,來不及尖叫已摔在地上,痛得
他一張白淨俊秀的年輕臉孔皺得慘不忍睹。「哎喲喂呀!」疼啊!奈伊狼狽起身,
可憐兮兮地看向裴迪,雙眼含著水氣直直瞅住裴迪。「好痛!」

    裴迪倒還自知理虧,仍記得白天拿奈伊出氣的事,方才又故意不提醒地等著
看好戲,裴迪移步彎身將他抱回床沿,讓他靠在自己胸前。

    奈伊皺皺鼻,偎進主子懷裡,直到低沉的聲音彷彿自胸口發出,傳進他耳裡。

    「可以說了嗎?」

    「好奇怪。」奈伊誠實道出一整天下來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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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不覺得奇怪,因為左靖臣所到之處淨是……

    「怎麼個奇怪法?」裴迪無意識地把玩奈伊的金髮,靠在床柱閉目以待。

    「他先是去了妓院。」

    妓院,裴迪忽地一個深呼吸,重得讓懷裡的奈伊震了下。

    「公子?」

    「繼續。」似乎是要壓下令人不解的情緒,他又閉上眼,回復原先的姿勢。

    「我飛到妓院廂房窗外偷看,發現……」

    「發現什麼?」

    「他在發東西。從昨夜您一起扛回來的麻布袋裡拿出金子和銀子,發給身邊
的姑娘,等確定每個姑娘手上都有一錠金子和銀子後就……」

    「就如何?」

    「就離開了。」

    裴迪又睜開眼,情況的急轉直下讓他錯愕地盯著胸前黃金般顏色的發,「離
開?」

    「是的,離開妓院後他又轉進不知道多少條巷子,等他從小巷道離開走回大
街的時候,我發現他手上的布袋不見了。」

    「是嗎?」裴迪低吟思忖,同奈伊一般,他亦對左靖臣的行蹤深感疑惑。

    「真想不透他經過那些個破爛地方做什麼。」奈伊一臉疑惑至今未解。

    「破爛地方?」這一句話引起他的注意。

    「是啊!原來這安豐城並不像我們眼前所見的這般繁華富庶,在那些陰暗的
巷道裡,可以看到許多乞丐流民。」

    經他一提,裴迪終於知道為何當他回到大街時,手上的布袋會平空消失。

    「那個騙子。」原來那一副貪財樣全是裝出來的!左靖臣啊左靖臣,你到底
是怎樣的一個人?是狂傲不羈還是軟弱可欺?是貪婪自私還是宅心仁厚?種種的
矛盾,讓裴迪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他笑著說出罵人字彙,奈伊覺得古怪地回頭望向主子。

    「公子?」

    「之後他還到了哪些地方?」

    「碼頭。他問船夫何時才有往鳳陽城的船。」

    往鳳陽!裴迪突然站起身,害奈伊毫無預警地跌到地上,正要抬頭問主子干
嘛突然把他丟在地上時,才發現廂房內只剩他一人。

    「公子?」連喚數聲無回應,奈伊終於明白一件事——

    他的主人開始愛人了。

    只是他不知道主人為什麼愛上那傢伙,還有愛上他這事對不對。

    畢竟,他們是來找命定新娘的不是嗎?

    ???

    賣馬得到接下來往鳳陽城的盤纏後,左靖臣按船夫所言的時辰來到碼頭,只
見船夫正忙著出航事宜。閒著沒事的他任目光隨意游移,回頭瞥見原在身後的安
豐城,一股莫名惆悵忽然襲上心頭,使得他連自己正凝視何處都不自知。

    茫然中,一張令他終生難忘的俊美面容,如閃電般凌厲之勢浮現腦海,快得
讓他心驚。那個名叫裴迪的男子,是他決定提早離開安豐前往鳳陽的主因!

    當然,另一個原因也很重要:被他帶走一大袋金銀珠寶的老傢伙,懸賞告示
貼了滿街,執意拿下他。

    他是想死,但卻不想死得這麼人盡皆知。

    狂傲的神情巧妙掩過心中的淒楚,長年在江湖中打滾,他早練出一身無人能
看穿心事的銅牆鐵壁,但在那個男子眼中竟全變成一地碎屑!

    他是怎麼看出他想死的念頭?至今他仍深感疑惑。

    是他掩飾得不夠好,或他不只是名窮酸書生?

    是啊!他能救他逃出重重包圍,想必功夫根底不差,不會只是個窮酸書生。
但就算功夫再好也難以看透一個人不是嗎?

    船夫吆喝開船的聲音震回他些許心神,他大部分的神智還留在自己所想的疑
惑中,雖知空想無益,但對這已是無法找出答案的問題,他仍忍不住去想。

    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好奇心,尤其當所遇上的問題無法簡單找出答案時,好
奇心更是加劇。

    左靖臣邊踏上船邊想著,全然無視似乎只有他一人登船的詭異景象。

    待發覺自己的心思沉溺在那名男子身上太久時,船已離岸數十尺,望著漸去
漸遠的街道,悵然之感無由地襲向他。

    早習慣一地換過一地、飄泊不定的活著,亦認為這樣過活輕鬆自在的自己,
為何今兒個會覺得有些古怪?竟有種捨不得離開的眷戀。

    這想法一蹦出腦海,左靖臣立刻甩頭,倨傲不馴的重哼出聲。

    怎麼可能!他會捨不得離開安豐?欲死之人哪有什麼捨不得的!

    到鳳陽城還有個把月的時間,他可不能一直沉陷在這種古怪的思緒裡。

    「遇到他連自己都變得古怪。」左靖臣嘀咕,無法不把一連串發生在自己身
上的怪事算在裴迪頭上。

    若不是他插手管事他早和黃泉下的爹娘團聚,也用不著還得跑一趟鳳陽,將
一個死人的臨死前囑咐辦妥。

    不過,說來說去還是得怪自己,找盤纏就找盤纏,何苦找上倒在路邊沒剩幾
口氣、奄奄一息的過路人呢?

    這年頭盜賊四起,民不聊生,被搶被殺之事時有所聞,故他以為那人早被盜
賊所殺,上前正想搜查他身上還有沒有值錢可典當的東西時,哪裡知道他會突然
睜開眼嚇人,還緊抓他的臂膀,硬是強迫他留下聽他死前的托付。

    斷斷續續交代了幾件事後,那人才甘心閉目赴黃泉,卻讓他不禁頭疼。

    相信不能得罪死者的他,不得不繼續死皮賴臉地活著,直到完成囑托。

    還有瑾,他傾心所愛卻太遲的……

    左靖臣完全不知道自己嘴裡正低喃著心中所思念的人,一遍又一遍。

    「一個人不覺得寂寞?」低沉嗓音突地自左靖臣背後傳來,打入他陷入深沉
思忖的天地,震出不可能的錯愕。

    猛然旋身,左靖臣黑眸倏地大瞠,雙唇愕然微啟,所有知覺凍結在轉身瞧見
來人的一瞬間,麥芽色的頰上仔細一看,還能見到些許蒼白。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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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次相逢,你我果然有緣。」裴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一席風輕雲淡的
招呼顯然很不搭軋。

    不管是人類或是族人,沒有一個不企圖接近他的,就算是知道沒有好下場也
寧可靠近他,哪怕是送上一命也心甘情願。

    只有他,避他惟恐不及,逃命似的準備搭船離開安豐。既然如此,他就買下
這艘船跟他一塊到鳳陽!

    「你在這兒做什麼?」左靖臣回頭,右腳不假思索地踏上船沿,待遠眺後發
現河岸已在遠處,所有的毅然決然在瞬間消失無蹤。

    該死天殺的!離岸已經近百尺距離,他就算輕功再高也沒有辦法回去!

    游水回去不就得了。多簡單利落的說法啊!

    可以的話,他想,也絕對會,但問題就出在——

    他不會游水啊!

    為什麼不早些出現,近個把月的船程全得跟這傢伙耗上。左靖臣墜入懊惱的
思緒之中,沒有發現嗤笑聲不斷的裴迪,正愉悅地觀看他的表情。

    若不是意外聽見他夢囈的悲痛輕生,光看他形於外的神情、性格,他真的無
法想像他會是這種人。狂傲不羈、不按牌理出牌、隨時讓人耳目一新的行徑竟不
是他最真實的原貌!

    原來,他竟是一心想尋死,以便與他的雙親在黃泉見面,還有瑾……

    瑾……想到這兒,裴迪心裡就老大不快。他的妻?還是心儀的姑娘?竟值得
他以死相隨。

    他非常非常介意這個「瑾」!俊美的面容染上暗沉的陰霾。

    「瑾是……」忽而轉強的風,吹散裴迪脫口而出的問話。

    聽不真切的左靖臣皺眉看他。「你說什麼?」

    還不是時候。裴迪搖頭,轉移話題:「你要到鳳陽?」

    「這船還去別的地方嗎?」左靖臣沒好氣地道。如果中途有機會靠岸,他會
立刻離船改行陸路,雖然這樣得多花上個把月的時間,但絕對好過和他同舟共濟!
呃,同舟共濟?他立刻搖頭,該死,他一出現就讓他思緒大亂。

    「可惜。」裴迪側首看向似無邊際的寬闊河道,猜中他心思地解了他的疑惑:

    「這船中途並不靠岸,直抵鳳陽。」這回答也斷了他生路。

   

    時運不濟,當真時運不濟。左靖臣垂頭喪氣地將臉埋進雙掌中,不發一語。

    「路上有我作伴不好?」

    「不好。」直言無諱的勇氣教人佩服。

    「你說那是啥渾話!」正巧飛出艙房的奈伊聽見這話氣得飛到左靖臣面前,
忠心護主。「我家公子為你特地買下這艘船,你還端什麼架子!辜負我家公子一
番心意!」什麼嘛!為了他要搭船離開安豐一事,主子立刻衝到碼頭買下這艘今
日啟航至鳳陽的船,主子費盡心思,這傢伙竟拿來當驢肝肺!

    左靖臣大手揮去吱吱喳喳的奈伊,看向裴迪。「這船是你的?」

    「正是。」俊美容顏上促狹的笑意,就像頑皮的孩童躲在暗處見自己的惡作
劇得逞似的快意,惡劣得教人直想——

    殺了他!自己誤上賊船而不自知,左靖臣更是懊惱。

    一連數次,在他面前他從沒佔上風過!

    「為我買的?」即使錯愕外加心慌,他也沒漏聽那隻小畜生說的話。

    裴迪點頭,等著看他作何反應。

    「那麼,也可以說是要給我的?」

    「若你要,我便給。」

    「好,我要這艘船。」

    「那這船就是你的。」

    賊笑聲揚起,讓左靖臣性格的臉上染上一抹奸邪,卻依然吸引人。陽光下的
麥色肌膚像是會呼吸般地吸納太陽的光芒成為自己的,咧開嘴露出尖牙,在奸邪
外又添了份屬於孩童般的天真。

    裴迪瞬間移不開視線,像明知燭火危險的飛蛾仍執意撲向光源般,左靖臣身
上屬於陽光才有的味道,對他而言就如燭火般危險。而他,已然甘願化身為飛蛾。

    為他做了這麼多,再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就枉費他尊貴的身份和數百年的經
歷了。前些天還篤定無人能撼動他的心,如今真的出現這樣一個人,要他一時間
便適應實在很難。他尚且需要時間摸索如何與他相處。

    正當他逐漸拉回思緒時,左靖臣的聲音傳來,加快他清醒的速度。

    「既然這船是我的,身為船主,我夠資格驅離我看不順眼的人是吧?」

    「不。」他輕聲的拒絕,壞了左靖臣的如意算盤。

    不?左靖臣皺眉怒瞪,很不滿意這回應。「你說不?」

    「我可以把船給你,但你得付出代價!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想必這再簡
單也不過的道理,你應該知道。」

    「廢話!」他在暗示他目不識丁,還是譏他蠻橫不講理?

    「決定付出代價?」

    只要能趕他下船,任何代價都可以!左靖臣差點衝動將這話說出口。所幸在
欲說出口的同時想起眼前的傢伙並非百無一用的窮酸書生,吃了幾次虧再學不精
明,他就真笨得可以了。這奸人,難保他不會在代價上作文章。

    濃眉輕佻,小小的動作也充滿挑釁,恐怕挑釁已成為左靖臣習以為常的舉止
之一。「說來聽聽。」

    「我把船送給你,你把自己給我,以物易物,誰也不吃虧。」

    不吃虧?「你在說夢話!」

    「我很清醒。」

    以物易物?「我是人不是物!」

    裴迪無言地雙肩一聳,不予回應。

    把自己給他?這傢伙是不是瘋了!他和他同樣是男子之身,他竟然……「你
瘋了!」

    裴迪出乎他意料地點頭。「我是瘋了。」被他表裡不一的行為舉止深深吸引,
他還能不瘋嗎?「因你而瘋。」

    僵硬的身形被他話裡的親暱劇烈震撼,抓住離自己最近、能分散震驚情緒的
東西,也不管眼前突然多了飄揚飛舞的白色羽毛。

    奈伊覺得自己快被勒死、羽毛快被拔光。「你、你這傢伙,放、放開我!」

    這幕場景讓裴迪看了直想笑,而他也真的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笑到岔氣,
難忍地倚靠船桅撐住自己。

    「船夫!船夫!」真的瘋了。左靖臣愕然地看著裴迪狂笑不止的顫動身軀,
直呼掌船的人。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掌船的老叟聞聲趕至船舨,雙眼來回掃視兩位對
立的年輕男子,神色跟著緊張。

    「我的艙房在哪兒?」他防備地瞪視著裴迪,以免他有不軌舉動出現,眼睛
眨也不眨,開口問站離自己較近的船夫。

    「船艙右側便是。」老叟恭敬道,心下實則有些疑惑。他很不明白,昨兒個
開始變成自己主子的裴公子,為什麼要將較舒適的艙房讓給這位客官?

    左靖臣點頭後,一聲不響地將奈伊丟進老叟懷裡,三步並作兩步,在裴迪有
所反應前躲進艙房。

    裴迪見狀,狂笑更是無法壓抑。

    ???

    坐在床沿盯視桌上船夫送來的飯菜,左靖臣遲遲未動手。

    怕飯菜有問題會中毒?嘖,他一心想死哪會在乎中不中毒,只是……

    他不想吃,想到同船的人,他就沒有胃口。

    只要我不准,你就不能死。

    你若刻意尋死,無論幾次,我都會向閻王討回你的命、拉你回陽世,我發誓!

    突然間,他的話又硬生生的浮上他腦海,每當想起自己獨自存活在這世上時,
這番話必在同時刻響起。

    他死不死干他何事,還得經過他允許!左靖臣翻翻白眼,吐出不悅的穢氣。

    就在此時,自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一會兒後是關上木門的聲音,似是有
人走進艙房。這船舫說大不大,倒也不小,三間艙房一間給他,一間給裴迪,另
一間是船夫休息用,幾天下來,待在艙房的他已經能從腳步聲分辨是誰。

    這個腳步聲……很陌生。

    船上除了他、裴迪,只剩船夫,還有誰在這艘船上?

    開門看向對面關上的木門半晌卻無心探索,他關門走上甲舨。

    此刻已是彎月西掛的時辰。

    ???

    走向船頭,左靖臣一腳跨出船外,坐穩船沿後才跨出另一腳,讓兩腳懸空在
船外,雙手反扣船沿,挺身迎向不停吹拂、有利於向東航行的西風。

    秋風送爽,拂亂紮起的髮束,隨風翻飛出融於夜空的波紋。

    仰望星空、並未刻意藏起孤寂氣息的左靖臣,一人獨處的時刻讓他放心除去
闖蕩江湖必須的掩飾。真正的他,只不過是一個隨時赴死都不會感到遺憾的空洞
軀殼。

    沒有活著的必要,能存活的依借已先他而去。

    孤獨,在這秋瑟的深夜,沒有任何感覺能凌駕其上。

    也只有此時,他才允許自己卸下虛假空洞的不馴;真實的他,不過是個軟弱
無依、沉溺在痛苦中無法自拔的可憐蟲。

    「爹、娘、瑾……」低喃懸在心頭多年的人,早年的恣意尋仇因為屢屢挫敗
而變得心灰意冷,進而放棄,只想赴死。一為向九泉下所思念的人請罪,二是不
願只有自己獨活人世,嘗盡孤寂……這滋味,太噬人。

    低首垂視,入眼淨是與天同色的黑,只有反映出皎月那些誘人的銀色流光,
時有時無,虛幻又無常,令人永遠找不到下一刻銀色流光會在哪兒出現。

    就像無法預知下一刻會遇上什麼樣的人一樣,變幻無常得讓人連活著都覺費
力。

    若是鬆開扣在船沿的十指,會是怎生的結果?突發奇想的左靖臣十指無意識
地鬆開,一指接著一指。

    「若你敢鬆開十指,我絕不饒你。」話音乍響之際,他已被一隻強制霸道的
手臂勾靠向後傾進一堵肉牆,那感覺有如天山積雪般的冰冷。「我說過,只要我
不准,你就不能死。」

    「你憑什麼?」秋風彷彿有減低怒氣的功效,左靖臣並沒有如他預期般地對
他咆哮,只是以狂者之姿責問他憑什麼替他決定生死。然有氣無力的淡問,彷彿
不急著要答案,目光空洞得裝不下任何東西,包括他的插手管事。

    就是這樣才詭異,才不像平日的左靖臣,才讓他升起了視他為美味佳餚以外
的注意力,進而……愛上他。

    才見幾次面,先是戀上他體內美味的珍釀,現在是愛上他的人。

    愛上自己的食物,這算不算可笑?一時間,裴迪很難自這矛盾中掙出,雖明
白自己的心,卻不知道陷得有多深,不知道是否值得將他同化,把他帶進自己的
世界,共享永恆的生命——在他執意要死的這時候。

    感情雖投入,但仍在萌芽期,只是月下的他看來特別孤獨寂寞,也特別脆弱。

    脆弱得讓他一把將他摟入懷裡想細心呵護,想拂去他臉上深沉不外露、只在
孤獨時才無所掩藏的痛楚,這樣詭異的左靖臣令他不習慣。

    直到他一句有氣無力的「你憑什麼」說出口,裴迪才回了神,俯視貼在自己
胸前的黑色頭顱。不掙脫、不怒氣戾色,一點也不像生龍活虎的左靖臣。裴迪皺
眉,很不樂意見到他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要怎樣才能讓他回復生氣?若是其他人,不管男女,只要他接近他們,他們
便會回以沉迷且心滿意足的笑容;但他不,因為他不希罕他,甚至不讓他接近,
屢屢隔開彼此。

    要不是現在他無路可退,他相信他不會這麼順從地任他做出如此親暱的鉗制。

    「該怎麼做你才能釋懷?」他低問。

    懷中人回以寒意透入背脊般的哆嗦,仍然不發一語。

    「我情願你真的刻薄尖酸、好事貪財。」裴迪說出口的同時,腦海浮現每每
遇上他的情景,薄唇忍不住向兩旁揚起,低笑出聲。「那樣的左靖臣也不錯。」

    「不要碰我。」冷淡,是如今可以在他身上看見、嗅見的惟一氛圍。

    裴迪反而故意和他作對,扣上另一手,雙掌交疊貼在他的心窩。清楚感受到
掌心下節奏分明的跳動,強而有力,是勃發旺盛的生命。

    然而它的主人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白白糟蹋這麼迷人的跳動。

    怦怦怦——心獨然孤寂地跳動著,它的主人沒有一絲回應,甚者還想中斷它。

    「放開我。」該死,他應該文弱才對!為什麼雙手都用上了還拉不開胸前這
惹人厭的手掌?左靖臣氣惱地瞪著裴迪的雙手,憤然硬扯,「放開我!」

    「你還想死嗎?」彷彿他的掙脫舉止只是飛蚊流螢不足以放在眼裡,裴迪的
身子沒有因為左靖臣的掙扎而移動分毫,甚至還加重摟抱的力道,幾乎是想將他
嵌入,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與你無關,放開我!」

    「怎會與我無關?」裴迪挑挑眉,無辜的語氣教人聽了不禁咬牙切齒。「我
說過只要我不准,你就不能死,而今我要你,你就更不能死不是嗎?」

    彷彿告誡孩童般的口吻,果然將左靖臣的怒氣再度引燃。

    「我不要你!」

    「你會要的。」與生俱來的自信絲毫不因他不假思索的拒絕受挫,強硬扳轉
他回身,雙腳落在甲舨上。裴迪彎身與他平視,黑眸中的堅定連生起氣來便顧不
得輕重的左靖臣也感到一陣心驚膽戰。

    裴迪挑起他下顎,催眠似的低沉語音緩緩吐出篤定:「相信我,你會要的。」

    「我不……」

    未完的話盡數吞進裴迪迅速俯下的嘴裡。

    四唇相貼,一方恣意,一方震愕。

    「裴迪,唔……」為制止而開啟的唇反遭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佔奪。

    裴迪如蛇靈活般的舌霸道猛烈地探進他嘴裡,沒有迂迴,直攻敏感的舌咽,
專制的唇則吸吮挑逗他的下唇,間或以齒輕啃。

    沒有閉上眼專注享受難得的親吻,一雙黑眸含笑迎視近在眼前的怒瞪。

    原來這樣就能回復他的生氣,早知如此,他剛才就該用這方法,哪還須等到
現在。比起方纔的半死不活,這樣的左靖臣才像左靖臣倔強、易怒、生氣蓬勃。
瞧,他現在一臉想殺他的表情多吸引人。

    唇舌相濡,一方甜美,一方氣憤。

    他竟敢拿他當女子般輕薄!左靖臣握緊拳,被挑起的怒意由他微微發顫的雙
拳可知一二。

    突地,他雙拳攤開成掌,抵在被迫靠上的胸口,使勁欲推開一段距離卻徒勞
無功。裴迪的力道比他所想的還要大,在他之上更是毋庸置疑。

    並非落拓書生,而是隱身江湖的高人。

    他何德何能能遇上一個脾性古怪的隱世高人,這樣的運道「好」得讓他咬牙
切齒。

    一記刺痛襲上貪婪汲取左靖臣口中甘泉的舌瓣,痛得他齜牙咧嘴,退開結束
令人無法呼吸的狂野。

    銀光乍現兩人之間,停在離鞘半尺處,成為左靖臣保護自己的屏障。

    「再碰我,就一劍殺了你!」

    裴迪似笑非笑的睨著胸前的劍,指尖輕輕彈上劍身,一聲清脆鏗鏘,跟著左
靖臣多年、歷經無數打鬥的好兄弟、好朋友,就此身首異處。

    不可思議的震愕像面紗般籠罩上左靖臣,稱得上俊朗的相貌因此看來有些滑
稽。

    他就這樣一彈指間便斷了他多年戰友的命?這把曾毀了整座山寨、從強盜手
中搶走金銀珠寶、在大戶人家盜走錢財、痛宰仗勢欺人的惡霸,也被他拿來劈柴、
切山珍野味、當竹串用的戰友,就這麼給人一彈指間便身首異處、死於非命?

    瞪著手上的劍柄,他是聽過空手奪白刃這門功夫,可他還沒聽過徒指斷劍這
絕學。那麼……他抬頭,主動迎向裴迪的目光灼亮異常。

    被看的人反而不解。「你看我作啥?」灼亮的目光瞅得他對這雙眸子的主人
有所期待。

    左靖臣抓著他施展斷劍絕學的手莫名其妙貼上額頭。「像斷這劍一樣,斷我
的命。」

    裴迪聞言,險些沒出手掐上他脖子。

    「動手啊!」閉眼等死的左靖臣疑惑為何自己還活著,睜開眼粗聲挑釁。

    重重的歎氣與彈指同時,沒有想像中的功力深厚,裴迪只在他額頭留下紅印
與微疼,淡哼一句:「你瘋了。」

    「也瘋不過你!」左靖臣跳起身,惡狠狠的瞪著他。「竟然調戲……」用調
戲還是輕薄?吻同為男子之身的他該算是調戲還是輕薄?

    「調戲你?」

    「你閉嘴!」月下閃動的銀光閃過麥芽色的肌膚,若有人能在黑夜視物無礙,
只要一留神便能看見麥芽色下浮現的紅暈。

    裴迪能,所以他看見了,懊惱而微啟喘著大氣的唇和外露的潔白尖牙,襯上
幾不可見的紅暈煞是可人,讓他想一把將他摟進懷中疼愛。

    身為心念而動,大手一拉一收,誘惑他的人立刻陷入他的懷抱,不得動彈。

    「你放手!」

    「一心赴死的人還在乎這些?」裴迪不知是譏諷還是調侃,抑或是刻意再次
勾起他內心深處的疙瘩。「還怕人言可畏、世俗倫常?靖臣,你究竟想活還是想
死?」

    親暱的稱呼夾帶尖刺的話峰,像把裹蜜的劍,聞到它的甜味以為無害,實則
足以刺穿身軀致命。在他的懷中,左靖臣覺得呼吸困難。

    「若真想死大可自我了結,何必多費心力尋覓致命的方法?難道你不敢,才
不停挑釁他人,為自己找死?」

    「你閉嘴。」不能親手了結性命他比誰都痛苦,但允諾的事就必須做到,他
答應瑾的,答應不輕生,答應活下去。

    這是他惟一能為瑾做的,在那之後惟一能做的。

    可是,一個人獨活的滋味如此痛苦!想收回允諾卻不能,除了挑釁別人、不
斷找死之外他還能怎麼在不背信的情況下,到九泉與他們相會?

    瑾硬逼他做的承諾,如今就像是種懲罰。

    痛苦盈滿他的臉,揪心的痛只有自己能體會領受,左靖臣閉上眼抑忍噬人的
心痛,渾然不覺自己在他人面前洩露深埋在心底深處的苦。

    「為什麼呢?活著不好嗎?」擁有無盡生命的他從不覺得活著痛苦,相反的,
他以自己無盡的生命為傲。看盡時代流轉,品嚐無數樂趣,反倒覺得有限且必須
歷經生老病死的人類可笑且可悲。

    偏偏,已經夠可笑可悲的生命他還如此看輕,一意為自己尋找死亡之途。

    他不明白,就凡人而言,生命已經有限得讓人同情之餘怎還會想去結束它?

    原以為他得自己一個人繼續唱獨腳戲,想不到左靖臣竟會開口回應,雖然只
是簡簡單單的一句——

    「沒有活著的理由。」

    「活著需要理由?」什麼理由?那個瑾?想起這個名字他就一肚子火,燒出
以嫉妒為名的窟窿,讓他酸味極重的嘲諷:「看似狂傲不羈的你,實則是個連活
著都需要理由的膽小鬼,不覺得可笑嗎?」

    膽小鬼!左靖臣再度掙動身子,顯然被他一句「膽小鬼」激怒。「放開我!」

    「不放。」只要他不鬆手他絕不可能掙脫,衝著這份篤定,裴迪側首在他耳
畔低喃:「若你真需要理由才會想活著,我給你理由——我要你,所以你不準死,
絕對不准。」

    如鉤般銳利的命令深深鉤扣在左靖臣的胸口,令他連呼吸都覺得痛,不得不
以喘氣換取更多清醒。

    「今後,你活著的理由就是我,記住。」

    他搖頭,拒絕接受這違反倫常,更令他想不透的理由。

    才見不過幾次面,他為什麼會對他……

    冰冷的吻倏地落在他頸側,一陣哆嗦打斷他的思索。

    為什麼他冷得像寒冰?一點暖意也沒有,就像是——

    逐漸死去、漸漸冰冷的屍首。

    「不要碰我。」堅定的拒絕夾帶一絲退讓,語氣不若先前強硬。

    是好是壞,裴迪無心分辨。

    他的身子暖得有如白晝朝陽,明明是夜晚秋風涼爽之際,自他身上傳來的竟
是一貫熾熱的暖意,沸騰他體內注定冰冷的血液。

    與他永遠的冰冷不同,他體內流動的是熾動、鮮紅、甜美的甜釀,是誘人的
蜜汁,透過皮膚滲出的腥甜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吸吮甘醇與歡愉的極致——他想帶他品味,讓他在激情中忘卻那該死、攪得
他一頭霧水卻依舊茫然不解的謎霧:他口中念念不忘的瑾是誰?

    左靖臣粗魯地抵開眼看就要纏上自己的熱吻,向後閃躲。「別碰我!滾!」

    「很難。」裴迪先是騰出兩手,左右開弓地抓住他雙手,接著反剪在他腰背
交疊,再以一手鉗制雙腕;如此便讓他動彈不得,也讓自己可以空出一手撫觸眼
前熾熱且吸引他的軀體。

    猶似一團火似的,光是接近便知何謂暖意、何謂炎熱;他的身體彷彿吸盡太
陽的熱浪,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熱浪,燎燒週遭。

    而且連他數百年來冰冷的身軀也不放過,只消一接近,慾望便如火如荼,焚
燒他失溫的身體。

    無解呵!先是戀上他的血,再來是愛上他的人,現在又眷起他熾熱的身子,
在意的愈來愈多,是否意味他已日漸深陷?

    「只有我一人深陷未免有失公允。」離開不停掙扎移動的唇,裴迪蹙起優雅
的眉低喃。「回應我,不准說不。」

    偏偏,若怕死的就不是左靖臣,他抿緊的唇在他落下命令後毫不遲疑地吐出:
「不。」

    怒氣終於被他成功挑起,想親手撕了他,又思及這樣做反倒成全他找死的心
念而不得不罷手,裴迪改俯身在他頸側烙下強吻。

    被強扣在他懷裡的左靖臣又是一番掙扎,更添他的惱火。

    掙扎中逐漸加溫的身子隱約透出更甘美的甜香,利牙在神智渙散間逐漸藏不
住,終於突破偽裝,刺進最想深埋的光滑肌膚之下,沉溺於甜美的熱流。

    「啊……」尖牙穿透的疼痛讓左靖臣忍不住呻吟出聲,無關情動,而是驚愕,
驚愕他竟然像野獸般撕咬他。

    流進裴迪喉間的是他暗黑一族視若聖水般甘美、醇厚的香甜,潤滑他乾澀的
咽喉,燃起更深的慾念。

    他要的不只是他的血!

    他的人、他的心,他要一併佔有,霸道的獨佔慾念使裴迪俊美的臉孔染上一
層陰邪,讓他無視左靖臣的掙扎,執意蹂躪懷中因血氣散失而逐漸虛弱的身子。

    左靖臣逐漸感到疲累,忍不住緩緩合上眼,雖然錯愕現下所遭遇的事,卻沒
有力氣多作回應。

    就在這時,一陣嘈雜吆喝聲震回他所剩無多的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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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明亮的火炬將黑夜照映得有如白晝,將裴迪一行人所搭乘的船隻圍在中央,
看得見的是前後左右四艘略小於他們所乘的船隻。

    「留下值錢的東西,我就放你們走!」

    裴迪收回尖銳的利牙,轉身面向聲音來源處,一手攬住左靖臣,一手垂落身
側,雙眼冷然看向丟出命令的為首者。「你們是誰?」

    「哈!你問我們是誰?」為首者朝天哈哈大笑,像看見傻子似的輕蔑地掃了
裴迪一眼,轉向圍在四周的弟兄。「聽聽,這小子連我們淮河水寇的名號都沒聽
過!哈哈哈……」

    水寇?「不過是烏合之眾。」裴迪不屑的梭巡一圈,哼哼低笑。

    烏合之眾!他說他們是烏合之眾!為首者縱身跳上甲舨走向裴迪。「你說我
們是烏合之眾?」

    「沒錯。」挺身以對,完全不在乎對方比他高出一個頭的魁梧身形,裴迪笑
得愜意。

    「你!」似乎是看清楚獵物的長相,為首者愣住,沉迷在絕無僅有的陰柔俊
美中,久久無法動彈。

    粗手伸向俊美的臉孔,不意被人狠狠一撞,腰間佩劍在同時被出手奪取。猛
然回神,劍鋒已閃著冷冷的寒光擱在自己喉間。

    左靖臣氣喘連連地維持執劍的姿勢,黑眸異常晶亮地瞪著水寇頭子。「要搶
就搶,哪來這麼多廢話,真是草包。」

    「你!」

    驚訝於他還有力氣奪劍攻擊,裴迪鬆了扣在他腰上的手。

    感覺腰間阻止自己行動的鉗制力道大減,左靖臣乘隙縱身抓住水寇頭子跳上
賊船,不顧頸側不斷流出的血,只想威脅其他嘍開船遠離裴迪。

    要不,就被水寇亂刀活活砍死!

    「要你們頭子活命就開船!」  「誰敢!」看穿他意圖,裴迪厲聲喝吼。
「回來,不准你離開!」

    「你沒有資格不准!」左靖臣回吼,力氣更耗去不少,制伏賊寇的手勁也減
弱幾分。

    不行,他頭好昏。猛力甩開暈眩,左靖臣強迫自己清醒。

    頭子見有機可乘,一低身以腿掃倒左靖臣,反被制為制人,將他壓在自家船
上甲舨。「可惡的小子,竟敢讓我丟臉!」



    「不准傷他!」

    「用不著你管!」他是生是死與他何干,幹嘛別人的閒事不管偏來管他的?
「我是死是活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該死的一點關係也沒有!裴迪氣憤地瞪向對邊船上被擄的左靖臣,都什麼時
候還這麼姿意妄為!「你閉嘴!」

    「吵死了!」好像在看小倆口吵架似的,到底有沒有人注意到他是水寇!有
沒有人知道現在是他當家!

    他這個打家劫舍、人人聞風喪膽的賊寇現下就像是陪襯用的!深覺自己不受
注意的水寇頭子,齜牙咧嘴地加重鉗制的力道,弄痛左靖臣方才被裴迪咬破的傷
口。

    「痛……」這死賊寇,要殺就殺幹嘛捉弄他!氣憤激醒左靖臣逐漸渙散的神
智,咬牙以受傷的肩頂開壓制自己的賊人,一個利落的後空翻,勉強站穩。

    劍鋒挑釁地指過船上水寇嘍一巡,喘氣道:「一個一個來或全部上,我左靖
臣奉陪到底。」

    語罷,船上水寇被他狂傲的話語激起怒氣,紛紛拔刀相向。

    一時間,刀光劍影重現,身影紛亂交錯,全圍著中央的左靖臣猛攻。

    刀來劍去間,猶然可見左靖臣詭異的心滿意足的微笑,彷彿已找到最想要的
寶物一般。

    死在這兒也不錯,也許會隨波逐流飄回有爹娘的故鄉。

    還有瑾……

    他竟然如此看輕自己的命!裴迪被他輕率的舉止氣得紅眼,勃發的怒氣讓他
不顧目前處境,只想捉來輕忽自己性命的左靖臣好好的、狠狠的懲罰他!

    裴迪右臂重重一震,詭譎的景象教人看了心驚,原本修剪整齊的五指竟多出
長達數寸且尖銳的指甲。迅速縱身跳上賊船,凡經過處,必是哀叫聲不斷。

    每一具倒下的軀體,都留下如猛獸抓過般的五指爪痕,血肉模糊。

    淮河上的百姓聞聲莫不驚懼不已,水寇們個個面面相覷,瞪著彷彿猛獸般的
裴迪,生怕自己成了下一個被烙下爪痕的屍首,紛紛跳船或是駕船轉向逃離,切
合裴迪方才送的「烏合之眾」四個字。

    撕裂船上最後一個不長眼還想擊殺左靖臣的水寇,裴迪同時以左手攬過眼看
即將跌坐甲舨的左靖臣,重重的怒氣使得他的胸口劇烈起伏。

    沉重劇烈的起伏令一心尋死的左靖臣都忍不住起了寒意打顫。

    然,之後濃濃的倦意卻讓他無力撐開眼再看更多。

    漆黑伸出纏人的五爪,將他拉入沒有知覺的夢鄉。

    ???

    奈伊自半空松爪投下一包草藥在桌上。愈來愈覺得自從變成鳥之後,自己的
工作跟飛鴿差不了多少。

    飛鴿只用來傳書信,他卻一會兒被拿來跟蹤人,一下又得飛個數里遠去找藥
鋪抓些補氣血的草藥,有哪隻鳥會比他苦命!

    好不容易能歇歇腳、伸伸翅膀,才正要落地,裴迪輕輕的一彈指便讓他回復
人形站在地上。

    真累,一夜一晝交替不過幾個時辰,他由鳥變回人又變成鳥,現在又回復人
形,算不算忙得不可開交?奈伊搖頭歎了口大氣,正要開口問有什麼事還要他去
做,便被裴迪出口打斷。

    「去煎藥。」

    果然還不能休息。奈伊雙手交互揉捏酸疼的雙臂,一整天下來他不知飛了多
久、多遠?唉,都算不清楚了。

    折騰了好半晌,總算煎好一碗藥送進艙房,抿抿唇委屈自己去服侍床上那個
不知死活的凡人。奈伊才走沒幾步,便被按住肩膀不得動彈。

    「公子?」

    裴迪拿過冒著熱氣的藥。「我來。」

    「呃……」

    奈伊傻傻地看著主子,親眼看見向來只有被人服侍、沒有伺候過人的主子,
小心翼翼扶起床上的人靠在胸前,以口就口哺進藥汁。

    「唔……」昏睡的左靖臣咕噥地飲進裴迪送入的藥汁,可能是太過苦澀,才
讓他頻頻皺眉。

    最後一口藥汁哺入左靖臣的口,靈舌也在同一時刻長驅直入。

    被糾纏的他在他口中發出悶悶的嚶嚀聲,只有加速他慾火的蔓延,讓他更難
克制自己。

    該死!他險些就失去他。

    站在一旁的奈伊看著,熱火自心頭竄升,尤其是在瞧見主子的發由黑轉銀,
藏不住真實的原貌時更是錯愕。

    主子只有在忘情時才會現形。這是否意味著他已深陷愛戀之中?懂了什麼叫
情、什麼叫愛?

    唇瓣相貼的親密舉動在左靖臣面露潮紅的痛苦表情中結束,裴迫退開了唇,
轉而伸舌舔去溢出唇角的甘泉,而後鬆手讓他躺在床榻。

    無法不去想那紛起雜落的刀光可能會不長眼落在他身上的景象!為了不讓他
順遂心意就此喪命,他破了例,為他擊殺數十條人命。

    為了他,他讓自己染上腥臭低劣的血味,污了一身尊貴。

    知道自己動心,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陷得有多深,有多無法自拔。

    裴迪俯身,再度吻上略顯蒼白的唇瓣,伸舌舔過微露的誘人虎牙。

    「奈伊。」

    「是,公子。」忠心為主的他恭敬應道;雖然,之前他曾經因為拒絕為躺在
床上那傢伙抓藥而被主子罵得滿頭狗血,還差點連小命都丟掉,但他還是喜歡主
子。

    「我愛他。」收回撫在左靖臣額際感觸他溫熱的手,裴迪靠坐在只要垂視便
能看見左靖臣那一端的床柱,吐出的歎息隱含一絲淺笑,話語中有著混著疲憊的
無力感。

    奈伊看向主子的銀髮,理解地點了頭。「我知道。」

    裴迪勾動誘人的長指,示意奈伊走近身邊,就在只剩幾步的距離時,長臂一
伸,將他纖細的身軀攬近身側,銀髮靠上單薄的胸口。「我不會愛,卻愛上一個
人,幾百年來沒想過自己會有愛人的一天,會有想去珍惜呵護誰的時候。你說,
我該怎麼做?」他懊惱的說著,像個想不透事情的孩童。

    奈伊以手輕柔爬梳主子的銀髮,很瞭解主人的心境。

    「但長老要我們找的是命定中的新娘,左靖臣不是您該愛的人。」

    「他是!」從奈伊胸前抬頭,裴迪怒瞪向他。「那老頭的話用不著搭理!」

    「寧可信其有,公子,您說您不會動心,如今也動了;或許您命定中的新娘
更吸引您也不一定,左靖臣他破不了您的劫數。」他是個男子,而長老預言中要
的是女子。

    命定中的新娘男人能當新娘嗎?

    「我要他!」裴迪抱起奈伊坐在自己腿上,深埋進他的胸口,像孩童似地直
嚷:「我只要他一個——」

    奈伊歎息地抱住胸前銀髮的主子。

    主子為何迷人?在那陰柔俊邪、出色挺拔的外表下,那份時有時無的孩子氣
也是一項吸引人的特質,他從不吝嗇讓人看見他孩子氣的一面,我行我素的性子
總是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

    脾氣一鬧,比他這個才不過活了百年還算年少的毛頭小子還拗。

    現下,奈伊覺得自己似乎成了主子的長輩,淨說些老氣橫秋的話:「那是因
為您還沒找到那位命定中的新娘才會如此認為。」自認沒有說錯,身為隨從,一
切都得為主子著想。「若找到的話,您就……」

    「不要讓我有借口把你送回去,奈伊。」裴迪沉聲威喝,拒絕再聽更多。

    「就算不提您那位命定中的新娘,有件事我還是得說。」吸了口大氣,等主
子勉強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口後,他才小心翼翼啟唇:「他會接受您嗎?」

    奈伊的話,正中裴迪心裡最介意的事。

    左靖臣一開始便沒有接受他的打算,一切都是他強自安排,如今他們才會坐
在同一艘船上。如果不是他巧心安排,他跟左靖臣根本沒有再見面的機會。

    沒有再見的機會就不會深陷,但一切都太遲,他已陷得不可自拔。

    裴迪對這樣一廂情願的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所以公子……」未說完的話突然沒入裴迪迎上的封緘,奈伊瞪大眼看著主
子,發現他的目光越過自己,看的是他背後躺在床上的人。

    可是與自己同樣冰冷的手卻滑進他的衣襟!一路向下游移,解開褲頭,褪去
褲子。

    「主人!」突來的刺激教奈伊喊出在族中才用的稱謂。「這裡是……啊……」

    奈伊漲紅著臉,拚命搖頭甩開一波波情潮。

    「你拒絕我?」裴迪用另一手繞上一綹金髮,再深入扣住奈伊後腦勺讓他不
得動彈,勾起冷笑的唇含住兩片鮮艷嫩紅。「你在拒絕我?」

    「不……啊!不是的。」他怎麼會拒絕主人,只是為什麼突然……「這裡有
他在,萬一……啊……嗯……」

    意識逐漸散渙的奈伊忽而睜眼,不解地看著裴迪。

    主人並沒有……

    「啊!別……不要這麼快……啊……」奈伊蜷著身子忍受接二連三的火熱刺
激,痛苦與快感同時降臨,彷彿被分置在生的喜悅與死的痛苦之間,擺盪不定。

    「怎麼?還不習慣?」裴迪語中帶笑,可從語氣中卻聽得出他並沒有用多少
心思在說話上,眸光清明得詭異,毫無情慾顏色。

    奈伊想說的是:裴迪根本沒有動起慾念。但每當他要開口,裴迪便加快手上
的動作讓他無法順利說出口。

    冷冷的語調依然含笑,卻不真切。「跟了我這麼久還不習慣?」

    「不是,唔……您並沒有……啊!」

    奈伊終於無力地傾身倒進裴迪懷裡,大口大口喘著氣。

    而裴迪的目光,始終筆直地與床上一雙滿是訝異、憤恨卻異常晶亮的黑眸對
視。

    ???

    「真是卑鄙,竟然連一聲都不吭。」將疲累昏睡的奈伊送進自己艙房休息,
裴迪再度走進左靖臣房裡,唇邊掛著輕佻的笑。「看了一場好戲是不?」

    「無恥。」左靖臣咬牙切齒地瞪著逐漸向自己走來的人,心中更是添滿厭惡。
「骯髒、下流!」

    「我骯髒?」無法接受這說辭的裴迪走到他床邊,一屁股坐在床沿,在床上
的人來不及閃躲之前,一掌壓上彼此都有的敏感處,逼問:「你敢說看見時一點
反應都沒有?」

    左靖臣拉開他的手,縮起腳,神色萬分戒備。

    「怕我?」他有那麼可怕,讓他這個不怕死的人也怕起他來了?「你在怕我?」

    不想承認,但心裡彷彿被劃過一刀似的隱隱作痛。

    「你的發、你的眼、你的舉止,你根本不是人!」那個金髮的少年恐怕也是
與他同夥,他剛才聽見他叫他主人的不是嗎?

    夜裡聽見的陌生腳步聲,是那金髮少年所有,不放在心上的疑問最後還是找
到答案。

    不是人!「哼,我本來就不是人。」裴迪冷冷笑道。他侮辱他!高傲的自尊
不容任何人污蔑,即使對象是他左靖臣也一樣。「我不屑為人。做人有什麼好?
生命短暫得有如曇花一現,不但不能盡情享樂,還會懦弱地得找死,人有什麼好
你告訴我,一心求死的你告訴我啊!」

    「住口!」左靖臣瞪向他,不意竟陷入兩潭碧綠的池子。左靖臣倏地失了神,
愣愣盯著那一雙翠綠的眸直瞧,彷彿看見兩座深邃的幽林。

    「你憑什麼命令我!」裴迪大步一跨,伸出長臂扣住他下顎,強迫他跪坐起
身與自己平視。「別以為我無法動手取你性命,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忤逆我!」

    正面承受他的怒吼,左靖臣從失神中清醒,怒氣跟著自丹田竄升,回敬道: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休息近一天的身體已有好轉之跡象,散失的血氣也在
草藥的幫助下回復不少。「你這個妖怪早就害死不少人,多我一個不算多!」昏
迷前的記憶猶在,他清清楚楚記得他嘶咬他、吸吮他血的情景。「你大可吸我的
血、啃我的骨,我不怕你!」

    「你!」揚起的掌眼看就要轟上呈現麥芽般醉人顏色的頰,裴迪猛然煞住掌
摑他的衝動,凝視他視死如歸的神情。

    這神情,能否有絲恐懼和害怕死亡的不安?

    「不要逼我。」想像中的痛沒有襲上左靖臣的頰,他睜開眼,就見寸寸銀絲
在眼前晃動,最後落在自己肩上。

    銀髮的主人雙手垂落身側,歎息的聲音彷彿自胸口傳出般低啞沉重:「不要
逼我,在我明白我愛你卻不知道該怎麼愛你的時候,不要逼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雖然眼前有奈伊對他的無悔可供參考,但
他清楚自己終究做不來。

    他愛他,也要他能愛他,所以,他不可能做到像奈伊這樣不在乎他能不能回
應他的感情卻依然執著,無怨無悔。他很貪心,一旦要了就是全部,缺一不可。

    左靖臣知道自己應該要推開他,可是當雙手向前抵住裴迪的胸口、感覺到一
陣冰冷之後,不知怎地,竟凍在那裡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是捨不得還是不忍,抑或是害怕推開他會點燃他的怒氣,左靖臣自己也茫然。

    他該推開他的,為什麼遲遲不動手?他問自己,那番發自胸口的歎息是否就
是原因?

    突然降臨的靜默,沉重得好比大軍壓境,讓人招架不住。

    左靖臣是想開口叫他滾出他艙房,怎知說出口的話和開口前所想的完全風馬
牛不相干。「你明知道我醒了,卻還在我面前跟那個金頭髮的人……就讓我眼睜
睜看著你和他……」未竟的話被突然從自己肩上抬起的俊邪容貌嚇住,那張欣喜
萬分的表情刺眼得讓他想一巴掌轟去。

    可,一雙碧眸卻緊緊瞅住他,讓他無法動手,整個人彷彿被碧色絲線纏繞,
動彈不得。

    「告訴我你是在介意、吃味。」裴迪握住他的雙臂,有所希冀的綠眸瞅著左
靖臣。「這是因為你嫉妒。」

    他會責問、說話的口氣含怒夾怨,這是否表示其實在他心底已經開始在意他?
這領悟讓裴迪心情大好。

    可左靖臣接下來的話又活生生的將他打回地獄。

    「我不在乎!」他吼道,成功卸去裴迪欣喜的表情,換上陰沉憤怒的神色。
「我該死的一點都不在乎!妖怪怎會知羞明恥,我為何要與你一般見識?」怒氣
來得莫名其妙也異常劇烈,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滿腦子就是睜開眼時看見
的噯昧情景。

    他竟然在他面前向那個金髮少年求歡!

    明明看見他清醒卻不停手,反而與他對視,冷笑的旁觀神情像在等著看他會
作何反應似的!

    「左靖臣!」他的挑釁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告終?難道他就這麼一心想死而不
在乎被他挑釁的人心中作何感想?「你就完全不在乎我作何感想?」開口吐出的
是他疑惑也心痛的話語。「妖怪妖怪地叫我,難道就不會傷我?」

    碧綠眸中的受傷神色讓左靖臣訝然不已,其實,裴迪也為自己會為他的話覺
得受傷難過而錯愕不已。記得自己從不在乎被卑劣的人類妖怪妖怪地直叫,反而
還以看他們的害怕、驚懼為樂。

    但在左靖臣面前,他一次又一次直喊他妖怪,卻讓他有受傷的感覺。

    「我管你會不會難過。」他難過干他何事,本來就是妖怪,既然要現形就不
該怕被他這一介凡人說。「放開我!」

    管他會不會難過?「哈哈!哈哈哈!」狂笑聲乍停,綠眸裡的狂亂讓左靖臣
倏然停止掙動,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擔心閉眼的瞬間有事生變。

    「你自私得令人生厭。」裴迪沒有動手傷人,只是以淡然的口吻夾帶狠厲的
話鋒,狠狠地追砍半跪在自己眼前的人。「想找死是你家的事,偏偏要拖著別人,
想靠別人送你歸西,像你這種膽小、自私的人,我連碰都不想碰你。」

    「那就放開我。」他竟這麼說他!「放手!」

    邪惡的冷笑浮上無情的薄唇,兩相比較之下,左靖臣的唇和裴迪比起來還顯
得有些溫情,只是,這唇的主人很自私惟我。

    而裴迪的薄唇卻是絕對的無情冷血,像劍身的兩面,薄且銳利,只要有心絕
對能傷人致死。

    「我會放,但是在我讓你擁有永無止境的生命之後。」

    他的話刷白了左靖臣一張俊朗的臉。

    他……他說什麼?

    「知道嗎?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變得和我一樣,長生不老、永遠不死,不管受
多重的傷都能痊癒、都死不了。靠吮食他人的鮮血生存,百年、千年、沒有盡頭,
不知何時性命方休,與天地同壽。」

    「你敢!」普通人聽見這話一定興奮莫名,由昔日秦始皇派人求取長生不老
藥之殷切成為野史之一便可證明。但聽在左靖臣耳裡,卻有如被拍板定罪似的令
他驚懼不已。

    一心求死的他根本不想長生不老,他需要的是可以毒死人的毒藥,而不是長
生不老藥!

    他驚恐懼怕的表情再度傷了裴迪,刺得他失去理智,長臂圈住左靖臣緊實的
腰肢,俯首強纏上倔強的唇,索求有所回應的吻。

    他決定將他同化,就算得永遠看他深陷求死不能的痛苦他也不在乎。

    他自私,他可以比他更自私!

    數百年來都這麼自私、我行我素恣意妄為的他還需要學什麼體貼,對方根本
不領情!

    滿心的愛因憤怒染上近似恨意的色調,讓裴迪決意將懷中敵不過他的左靖臣
同化為族人,決意看他痛苦,永生永世。

    左靖臣奮力抵抗,以肘使勁抵開裴迪壓近的胸膛,卻抵擋不住執意將他同化
的裴迪;情急之下他竟然喊出:「瑾,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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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聲呼喊,猛地煞住裴迪強硬的侵掠,綠眸中有著不可思議也悲痛不已的慘
淡。那一句「瑾,救我!」的呼喊,像劍般刺進他的心,這痛,痛徹心肺,痛得
他忘記怎麼呼吸。

    被迫躺平在床榻的左靖臣,閃動著晶亮憤恨的眼神,如被烈火燒得通紅的銳
刃,灼灼刺向覆在自己身上的裴迪,咬牙切齒的模樣活像倘若手上有劍絕對會刺
進壓制他的挺拔身軀,刺出千百個窟窿。

    綠眸將身下人強烈的恨意收入眼底,頓覺自己的模樣既狼狽也淒慘得讓他想
狂叫大笑。

    可是他沒有,僅僅以含著千百種複雜情緒的眸鎖住以怨恨目光瞪向自己的眼,
薄唇吐出無力的低喃:「瑾是誰?」

    他在意,也質疑,左靖臣口中的瑾究竟是男是女?

    高傲狂倨的他會開口向心愛的女子求救?不,他不認為他會,更篤定他不會。

    那麼,他口中的瑾就是……「他是你愛上的男子。」

    他肯定似的推斷震懾狂怒中的左靖臣,氣得漲紅的臉忽地刷上一層驚訝的慘
白。

    他說對了,裴迪慘淡苦笑。

    左靖臣的錯愕與隨之而起的防備神情再度傷了他,彷彿在提防他,怕他會想
盡辦法去凌虐一個死人。

    多可笑,在他眼底他竟是這樣卑劣污穢的人!

    「他有多好?讓你無時無刻喊著他的名字,無論是受傷昏迷的時候、一人獨
處的時候,抑或是失神輕喃的時候。他有什麼好,好到讓你心心唸唸忘不了他,
甚至屢屢尋死,一心趕赴黃泉和他相會?他到底有什麼好,你告訴我啊!告訴我
他有多好,好到讓你即使能愛上男人卻不肯愛我!」質問到最後成了痛心疾首的
暴吼,拋開尊貴與狂傲,他裴迪不過是個因愛受傷的普通男子。

    「他不逼我,從不。」不知道為什麼要說出瑾和裴迪的不同之處,但既然開
口,他便不後悔。

    是生是死,他早已不在乎,如果裴迪真要將他變得和他一樣人不人、鬼不鬼
的,他會在這之前選擇違背與瑾的約定,咬舌自盡。

    裴迪聞言,倏地收手退離床榻。

    ???

    他在自找死路。

   

    逃難似地快步離開左靖臣的房,正想轉進自己艙房的裴迪想起奈伊在房裡休
息,又轉了個方向走上甲舨,到船頭靠坐在桅桿下,解開髮束任由秋風拂亂。

    夜在意外連連中悄然溜過,東方露出半片魚白的曙光,迎面拂來的風帶有露
水的氣味,晨霧沾濕他銀白的發。

    幾絲銀白凌亂飄舞在眼前,裴迪才想起自己原形畢露,彈了指,瞬間又是黑
發黑眸。

    「主人……」不知何時走上甲舨的奈伊,瞧見他落寞的神情心疼不已。他從
來沒見過主人如此傷神又傷心的模樣,俊美的面容現下只剩心痛,他看得心好疼。

    「你醒了?」

    「嗯。」奈伊細長的手指繞著自己一綹金髮玩弄,想了半天終於開口:「讓
我去跟他說,您那時根本就沒有情慾,只是為了氣他。」

    「你醒了很久?」

    「嗯,從聽見您大吼的聲音之後就醒了。」奈伊老實承認自己躲在門外偷聽,
直到聽見門裡頭傳來腳步聲,才趕緊躲回艙房。「對不起,我只是擔心您。」

    「無妨。」待曙光照亮暗藍的天幕,裴迪一彈指,沒有忘記將奈伊變回飛禽。

    奈伊展開雙翅飛至主子曲起的膝上。「您為什麼不說呢?雖然我討厭他,但
只要您愛他,我會試著去伺候他,將他視為主人,真的。」

    「我知道。」裴迪輕拍奈伊的羽冠苦笑。「知道愛上一個人是怎生滋味後,
我才明白你不是孩童。」

    「公子?」奈伊側著頭,不解地看著主子。

    「要怎麼樣才能愛得像你這般包容?你愛我,知道我不愛你卻仍然執意愛我;
而我愛他,所以你即使對他不滿也強迫自己去伺候他,只因為他是我愛的人。奈
伊,你怎麼做得到?」

    他做不到,得知瑾的存在只讓他恨他,恨這個已經死去卻牢牢佔住左靖臣滿
顆心的混帳!

    「其實……」奈伊展開雙翅遮住自己的臉,咕噥道:「其實我很生氣的,氣
為何您愛他不愛我,我一定可以全心全意愛著您,而且我一直都這麼做。」

    「奈伊?」他的話讓裴迪吃驚。

    「可是在看見您為他做了這麼多、為他這麼擔心之後,我雖然氣,可也高興,
因為他!奈伊才能看見您的另一面。雖然您總是和族人們笑鬧,可卻從來沒有笑
以外的表情;其實,您一直都有不同的神情,只是沒有人能讓您流露。」

    可是左靖臣能,他讓他的主子大喜大怒,像個懂愛的人。

    「大家都喜歡您、愛您,卻無法接近您,您的心總是鎖在角落,誰也觸不著。
也許,這觸摸不著的人當中還包括了您自己。厚重的盔甲鎖住您的心,誰也解不
開;只有左靖臣以令人想像不到的激烈方式,硬生生將您的盔甲給撬開,讓您的
心活了起來。

    就因為這樣,我願在您面前發誓,會將他視為您一般獻出我的忠誠。我說過,
您開心我就快樂,不管最後您會不會愛我。「

    裴迪傾身向後躺靠桅桿,目光遠眺。

    雖然聽過不下數十次隨從坦率的告白,他還是無動於衷,沒有像見到左靖臣
那樣的怦然心動,沒有那種要將他摟進懷裡、成為自己體內一部分的想望。惟一
有的,是難得浮現的佩服,佩服年紀小小的他竟能愛他愛得如此無怨無悔。

    能激得他心悸的,只有船艙裡拒他於千里之外心心唸唸只記得已死之人的左
靖臣!

    他是否該向奈伊學點癡傻執著,別這麼快放棄?可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做到。

    「公子,雖然我不反對您和左靖臣的事,但我還是得提醒你心,長老所說的
預言中要的是……」

    裴迪只用兩指便合上奈伊的鳥喙。「別再提那個該死的預言。」

    那您的劫數怎麼辦?奈伊以眼神示意。

    「別提醒我這件事。」

    可憐的奈伊被強迫頻頻點頭,一張嘴才得到自由。

    「你除了欺負小畜生還會做什麼?」冷冷的言語由主僕倆後頭傳出,驚著裴
迪,火了奈伊。

    「我不是小畜生!」

    「你目前是小畜生。」親眼目睹他由人轉變為鳥的經過,說不驚訝是騙人的,
但早知他們是妖怪便沒太多震懾。「你是鳥妖,你又是什麼?」他問,目光投向
起身回望自己的裴迪。

    「誰是鳥妖!」奈伊沖飛到他面前,阻斷他們的相望。

    真想啄死他!

    「白天這副模樣,晚上會變成人,不是鳥妖是啥?」

    眼前這隻小畜生就是昨夜和他在他艙房相擁的男子。一想到昨夜親眼所見的
景象,他心裡就一把火。

    「我不是……」奈伊欲出口的話在一隻大掌前消失。

    只見左靖臣冷哼了聲,推開從中作梗的飛禽,以無畏的神情走向裴迪。「你
又是什麼?」

    「為什麼出來?」裴迪不答反問。

    「你欠我。」話完,他拳頭便如閃電般疾速擊上裴迪的左臉,快得讓他料想
不到,來不及阻擋。

    挺拔願長的身子狼狽向後倒,直到後背撞上桅桿跌坐在地。

    「公子!」奈伊飛向主子,緊張地嘎叫:「你這傢伙,我啄死你!」

    「奈伊!」裴迪掀動溢血的唇喝止。「進船艙去。」

    「可是他……」

    「下去!」

    嘎嘎數聲不滿,奈伊在天空盤旋一周才進入船艙。

    甲舨上只剩彼此對峙的兩人。  ???

    「起來!不是說你長生不老、永遠不死,不管受多重的傷都能痊癒、都死不
了嗎?證明給我看啊!站起來!」左靖臣拔出從水寇頭子身上搶來的劍,劍鋒指
向跌坐在地、不見有起身之勢的裴迪。

    裴迪抬手拭去唇角血漬,緩緩起身,靠在桅桿望著怒意焚身卻依然吸引他目
光的人。

    這是他發洩怒氣的方式,他惟一能做的只有承受。誰教他不忍傷他。

    盛怒中的左靖臣壓根兒無法理解他的體貼,一味地只想將難堪、怨恨、惱怒、
羞憤與更多他無法開口解釋清楚的情緒,全數發洩在始作俑者身上。

    是他纏著他不放,是他百般逼迫,是他不經同意私自窺視他深埋在心中的痛,
是他逼得他懦弱地向瑾求救,喊出至今仍會令自己心痛的名字。

    是他讓他心痛如廝,一切都是他!

    他甚至在他的艙房內讓他親眼目睹他和那小畜生的歡愛!

    劍鋒毫不遲疑地朝裴迪刺去。站在襲向自己的劍前,裴迪選擇閉眼。等了許
久仍感受不到利器穿透身體的痛楚,裴迪睜開眼,一張氣得通紅的臉就在眼前,
劍沒入頸側桅桿三分之多,距離近得讓他能感受到左靖臣熾熱急促的呼吸。

    握劍的手朝他的方向一斜,利刃當下在他脖子上劃開一道細長但極淺的血痕,
滲出一排血珠。

    「血是紅的。」左靖臣瞪著滑過劍身的血珠,愣愣地低喃,憤怒的臉上一閃
而逝的神情像是疑惑他為何不躲。

    他更疑惑的是:為什麼自己不加重力道斬了他的頭?是不忍、不想還是不願?

    他不知道。

    裴迪的聲音彷彿自遠方傳來,有些模糊,卻足以拉回他的心緒。

    「除了以血為食外,我與一般人無異。」

    是人與否跟他無關,疑惑仍壓在心頭。解不了自己的,至少也要明白他的,
他厭惡混沌不明的感覺。「為什麼不躲?」

    「這是你第一次自己來接近我,就算是殺我也好,反正我又死不了。」裴迪
聳肩苦笑。

    他竭盡所能地躲他、閃他,直到現在,他終於不是因為被他強迫而自己決定
走向他,就算是殺他,他依然欣喜。

    近在咫尺的怒顏瞬間滑下兩行清淚。

    「靖臣?」兩行淚,比看見他執劍殺他來得更令他觸目驚心。

    「你這個該死的混帳……」喉間的熱氣讓他差點發不出聲。

    他的話讓他想起——

    「別哭。」不顧利刃在側,也不問左靖臣意願,裴迪伸手便將淚濕的臉壓上
自己肩頭。

    他根本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流淚。

    前一刻才手握著劍怒氣沖沖地揚言要殺他,下一刻卻在他面前流淚,急轉直
下的態度任誰也沒辦法馬上接受。

    就像每一次與他相處,他總看不出他的動向意圖,老被他弄得手忙腳亂。

    「別再落淚。」裴迪幾乎有點哀求的說道,陰邪的俊美臉孔浮現慌亂與不知
所措。「我能應付所有的事,包括你要取我性命這事我都可以從容解決;可是對
你的淚,我手足無措啊!」

    手足無措的豈止他一個,流淚鬧出這場無措的左靖臣亦是。

    他不是一個輕易落淚的人,但此刻令他落淚的原因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透,
為什麼看見他頸上的鮮血自己會心痛得想哭?

    就在他來不及阻止前,淚已經該死的先一步掉落。

    該死!他為什麼要流淚?尤其是在他面前!

    「都是你的錯!」讓他想起最不願回想的過去,思起最不敢再深思面對的情
感。

    那一段他一再逃避,最後無處可逃,等到決心接受卻為時已晚、無法成就的
情愛,只剩無盡沉痛的悔恨的情懷。

    「全都是你的錯!你不該出現在我面前,不該看穿我,不該像他一樣說愛我、
要我!不該逼我提起他,不該、不該……」挖出他最深的悔恨對他有何好處?
「你不該……」

    違背世俗的情,他拒絕過也閃躲過,他心慌的拒絕閃躲傷害了即使違背世俗
倫常也執意愛他的人;等到躲也躲不過、避也避不了!才明白自己同樣心動、同
樣怦然。正要回頭尋他,告訴他決定不再閃躲,願意與他一同沉淪時,紅巾賊寇
群湧入城,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只剩他獨活人世,才知道違背自己心意的逃與躲
讓自己失去了什麼。

    失去親人,失去愛他、他也愛的瑾,再也找不回來的瑾。

    惟一得到的,便是為了讓他瞑目頷首允下的承諾:絕不輕生。

    可是,一個人獨活,好苦啊!

    苦到他得藏起深沉的痛楚,自己騙自己地做一個浪跡天涯的江湖中人,跋山
涉水,只為讓自己疲累到想不了任何事,出生入死,為的是不違背諾言也能赴黃
泉。

    但,至今他仍活得好好的,毫髮無傷。為什麼?傷害人的他竟活到此刻,而
被傷的人短命如廝!他還來不及說愛他,來不及啊!

    怎麼也無法忘懷的時候,偏偏他又來招惹他!

    感覺自己的臉被抬起,冰涼的吻順著熱淚舔吮而上,覆在他的眼,輕柔地交
互吻著,彷彿在疼惜珍愛的至寶似地小心翼翼。

    左靖臣僵直身子,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自己會呆站在這兒任他吻來吮去。

    他在想什麼?為什麼任由他毫無忌憚地親近自己?

    他是上來取他性命、殺他洩憤的,為什麼會變成現下這情景?

    他是銀髮綠眸的妖怪,而自己卻任由他攬在懷裡親吻?

    接二連三湧上心湖的疑問,問傻了自己,回神時,他的背已靠在桅桿。被逼
到沒有退路的人變成是他。

    裴迪頎長的身子壓著他,令他動彈不得,只能緊緊貼靠著桅桿,承受如雨般
紛落的吻。吻過他的眼、他的額和誘人的耳珠,最後落在緊抿的唇上。

    「不……」啟口的拒絕被封入裴迪嘴裡,只剩悶悶的哼氣。

    左靖臣雙手揪住裴迪衣襟,像在忍受什麼似的用力扯動,推也不是,不推也
不是。

    他是要殺他,要看看他是不是如同他所說的不會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
他壓制,任他挑逗!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可不知怎地卻遲遲沒有出手。因裴迪的逗弄而忍不住
顫動著身子,可卻神智清醒地瞪著一旁嵌在桅桿上的劍,陷入思索。

    沉醉在週身的熾熱中,裴迪渾然忘我地未部署察覺緊貼的人此刻心裡在算計
什麼。

    吻他的唇,彷彿正吸收著熾熱烈陽的餘溫,沸騰他的血液。

    擁有他的念頭比什麼都強烈,探出的舌霸道地刺進拒絕為他開啟、只好強行
侵進的口,以撩人的深入探索引發身下人兒的悶哼咕噥,冰冷的手一路滑進左靖
臣的衣襟,險些被他肌膚的熾熱燒融。

    「你好熱。」像在寒冬中忍不住接近火炬取暖的人一樣,裴迪更貼近他,攫
取自己無法擁有的熱,開口低喃:「如陽光一般,不只是你的唇、你的眼,就連
你單薄的胸口……」他的話隨吻落在左靖臣的眼時,被兩潭清明依舊且絕然跳脫
情慾之外的墨池震回心神,停住本欲滑至他胸前吮吻的唇。

    左靖臣的衣衫半敞,露出的身子同樣是醉人的麥芽色,在晨曦照映下更是閃
閃發亮,猶如誘人的醇酒。但他眼底的絕冷喚醒無意中瞥見的裴迪,隨之而起的,
是同他身軀一樣冰冷的銀光。

    如同那一夜,他握著劍柄,以利劍為屏障隔開他。

    「你知道我用兩根手指頭就能折斷你的劍。」瘖啞的嗓音是未盡情宣洩的情
欲使然,燃著慾火的身體要立刻平息是如此困難,何況維持這慾火的人又近在眼
前。

    他真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對他施以媚術逼他就範,為什麼該死地在意他,希冀
他能真心相待!

    他大可施以媚術讓他永遠聽命於他,不知反抗為何物。

    雖然又氣又惱又想破口大罵,心裡卻明白自己做不到。

    他愛的,不就是這樣一個表裡不一、好強固執又深被過去所困的左靖臣嗎?
他無法想像哪天他對他千依百順的模樣。

    他不要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他要他真心的回應!可他會懂嗎?懂他愛他愛
得如此深切、如此體貼?

    不,他不懂,否則怎會以劍相向?

    「你就這麼想證明我的話?」裴迪有股想大笑自己怎會落得如此淒慘下場的
衝動。

    高高在上的尊貴,在他面前只剩搖尾乞憐求他回應一份愛的卑微。

    多可笑,他竟然允許自己落到這步田地!「見到我的真實面貌難道還不足以
取信於你?」

    「退開,不准靠近我!」彷彿這樣還不夠傷他似的,左靖臣震了下劍,「滾
開,你這個妖怪!」

    他被傷了這麼多、這麼痛,只想找個人狠狠地傷他一番,拖他一起悲傷、一
起痛苦。

    一個人獨嘗痛苦的滋味太難受,掙脫不了的他只好拉人一起趟這混水。

    這不是他的錯,是他一直糾纏他,一直說要他愛他,是他自己找上門的!

    妖怪?裴迪聞言又是苦笑:「為什麼要證明?你早喚我妖怪了不是嗎?證明
與否對你又有何意義?靖臣,你知不知道……」

    「不要叫我的名字!」橫在兩人間的利劍顫了下,左靖臣心慌地發現,裴迪
喚他的聲音像極了死去多年的瑾。

    「你就這麼對待每個愛你的人?就連你口中的瑾也被你這麼殘忍對待,含恨
而死?」

    「你住口!」瑾不恨他,他是含笑而逝的!「他是笑著閉上眼、笑著在我懷
裡閉上眼的!」左靖臣慌亂地吼叫,手中銀劍更是承受不住地顫動,反射的光線
映照在彼此臉上,時亮時暗,光影交錯。

    他深愛那個名喚瑾的人當真到他無法介入的餘地嗎?「你真的無法接受我?」

    顫動的銀光壓在裴迪喉間,只差一寸便沒入他喉間。「滾開,不要碰我!」

    他怕。

    至今,他不得不承認,他怕眼前這名男子,怕他投注於他的感情。才十數天
啊!他的感情濃烈如火,相較之下,瑾的情深如水顯得清淡易忘。

    他怎麼能忘記瑾?怎麼能忘記他對他似水的深情?怎麼能?

    他和瑾十多年的感情,竟敵不過他和裴迪相處的十數天!

    你對他動情了嗎?要背叛我投向他的懷抱了嗎?悠悠遠遠的彼方似傳來如泣
如訴的空幽哀怨。不!他沒有想過要背叛他,沒有要忘記他,他至死都不可能忘
的。

    「靖臣?」

    「不要叫我!」劍身抵上裴迪咽喉,痛苦地大吼。

    「你!」執迷不悟。裴迪氣得兩指夾住劍身一折,果然如同那夜,嵌在左靖
臣劍柄上的只剩半口斷劍。

    「你這麼想證明?」望見他執著的眸子,裴迪苦澀地扯開一笑。「若之前有
人說我將為情所苦,我絕對會一笑置之,但現在我相信,因為你,我注定為情所
苦。」

    左靖臣聞言一愣,又突然被他伸手握住自己執斷劍的手的舉止震醒。

    「證明吧,若你走上甲舨的目的是這個,若這樣能讓你消氣、讓你開懷,你
就動手吧。」帶著苦笑把話說完,裴迪硬將他執劍的手往自己腹間帶。

    旋即,寒冷如冰的鮮紅凍住他的手,黑眸看見溢血的唇瓣眷戀地朝他勾起淺
笑,像極瑾最後朝他揚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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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殺的!他們是來錯地方了嗎?

    奈伊振翅盤旋在不算低矮的艙房,愈飛愈氣,愈氣就愈惱坐在角落一句話也
不說的傢伙。

    從扛他主子進來之後就一聲不吭地躲在角落,呸!以為這樣他就會原諒他嗎?
他奈伊啥事都好商量,惟獨關乎主子的事,打死他都不會輕易原諒。

    就算傷會自行痊癒、永遠死不了,在受傷的時候也會痛啊!

    「你這個該死的混帳竟然做出這種事,我家主子是哪裡得罪你,犯得著三番
兩次動刀動劍地要殺他?」

    左靖臣無語,思緒停留在裴迪最後那抹微笑中,陷入深不見底的痛苦泥淖。

    那是瑾的笑容,只在他面前展現的笑,為什麼裴迪會有?

    「你知不知道我家主子身份是何其尊貴,愛上你就夠他紓尊絳貴,你不領情
就罷了,該死的你竟然在我主子身上捅了個大洞!」

    混帳長老說什麼命定新娘在這裡,天殺的有鬼!他是存心要主子死在這兒是
嗎?氣到昏了一顆鳥頭的奈伊,連長老都拉進來狠狠抱怨。

    「果然,就像主子說的,預言是個屁!要不怎麼會剛到就差點死在馬蹄下,
接著又遇上水寇,現在還被人在肚子上開了個大洞,簡直是活受罪!」

    「你說夠了沒?」左靖臣終於抬頭,瞪著停在桌上鳥爪不停在桌面踱出聲響,
嘴巴一直念的奈伊破口大罵:「小畜生,閉上你的鳥嘴!」

    「我不是小畜生,本大爺有名有姓又不是鳥,你小畜生小畜生地直叫是想找
死嗎?」

    「找死又怎樣?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巨掌拍上椅把,左靖臣大步一跨,黑
影罩上奈伊嬌小的鳥軀。「殺啊!就用你那鳥嘴啄死我啊!」

    「你!」氣死他了。「要不是我家公子愛的人是你,我就……」

    「就怎樣?」該死的,他為什麼要為他的傷心煩意亂?為什麼要待在這裡跟
一隻畜生吵架?為什麼捅了他一劍後怒氣不減反增?

    又為什麼念念不忘、滿腦子都是那抹該死天殺的笑?「他愛他的,你殺你的,
這兩者沒有任何關聯!」

    這是什麼話!「你這個……」被凌駕於自己的氣勢震懾得上氣不接下氣,奈
伊展翅飛高,才順了氣。「你知不知道我家主子有多愛你,混蛋!主子幾百年來
從沒動過心、愛過人,該死的竟然愛上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傢伙,像你這種人根本
不值得我家公子為你費心!」

   

    「誰要他費心,我有開口要他費心嗎?」左靖臣暴躁地回吼,駭住奈伊。

    毫無預警地便將感情一古腦兒地推到他面前要他承受,也不先問他要不要…
…該死的,他在想什麼!

    他不該想這些的。左靖臣頹然跌坐回椅,命令自己停止慌亂的思緒。天,他
在想什麼?抱怨他的愛給得太快、太多?這種思緒與接受他的感情根本只有幾厘
之差。

    天老爺,他不該再待在這裡,不該再看見他,否則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不知道
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愛的只有瑾,從過去到現在,還有將來的每一天,直到他死為止。

    「你要做什麼?」奈伊飛到門前擋住他。

    「他是死是活與我無關。」堅決不回頭看躺在床上的人,他只想出去,避開
一切,等待船抵達鳳陽城,然後便分道揚鑣,誰也不見誰。

    「你想逃?」

    熟悉的字句扣住左靖臣心弦,刺進心中那充滿痛楚的傷心處。

    曾經,有人這麼笑著說他,強制他留在他圈起的臂彎中,笑呵著熱氣調侃他
老愛逃避讓自己猶豫不決的事。明明就是容易怯懦的人,偏偏又好強得很,老是
倔強固執地不肯在別人面前示弱,遇上真的擺不平的事也不會想到要呼救,只會
逃。

    很聰明的作法,可面對無法逃避的問題時,這辦法就真的笨了。他是這麼告
訴他的。

    直到真的面臨了抉擇,他終於斂起笑容問他:「你想逃?」

    那時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回憶如潮水般紛湧而至……

    他只是默然無語,看著他有所冀盼的神情,明知他對自己的期待,可他還是
絕然無情地轉身離去。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他安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這個膽小如鼠的傢伙!」奈伊的聲音穿透他腦海,拉他回神。「就算我
家公子愛你是他一廂情願,你說句話總可以吧!」

    話?「你要我說什麼?」

    「愛或不愛,你不能給他個答案嗎?」

    「為何要?」他懊惱地推開奈伊,該死!他讓他又想起過去的事。這一對主
僕是跟他有仇嗎?一天到晚淨讓他想起最不願想起的過去,惡劣至極,一前一後
地撕碎他的面具,撕得他血肉模糊。「滾,不要擋路。」

    「看我家公子痛苦你很開心是嗎?!」無情無義、冷血絕情的傢伙。天啊!
為什麼主子愛的人是他不是自己?奈伊為躺在床上的主人心疼不已。

    開心?不,一點也不。

    他覺得痛,當斷劍沒入他腹間時,他覺得被刺進一劍的人是自己,裴迪的一
舉一動讓他想到愛他愛得義無反顧、無怨無悔的瑾。

    他們根本不像,瑾不若裴迪這般俊美,更沒有他的陰邪,而裴迪沒有瑾的嚴
峻,也沒有瑾瞭解他,但兩人給予他的皆是無怨無悔——

    染上血,艷紅刺目的鮮血淋漓!

    他們是串通好的嗎?思及此,怒氣含怨由丹田竄升直上,左靖臣一拳轟上最
近的門板。

    力道之大,讓奈伊慶幸自己沒再飛到他面前擋路。

    一次的濺血已經夠他追悔,怎料多年後的此刻,竟會有第二個人因為愛他再
度濺血。

    還要再看見有人為他流血嗎?疑問悄然的自體內深處湧上,卻具石破天驚的
威力,擊得他渾身一震。

    他還想看到有人因為愛他而濺血嗎?

    奪門而出的腳步因為一次次反覆的捫心自問萌生了遲疑。

    還想見有人為了愛他而濺血嗎?

    「喂,左……」

    「你出去。」在奈伊說完話之前,左靖臣先開口趕人。

    「喂!」連一隻手掌都敵不過的奈伊硬生生被推到門外,振翅回頭,面對的
是一扇他撞也撞不開的木門,裡頭還上了閂。「喂,你到底想做什麼?想對我家
公子怎麼樣?喂,左靖臣!」

    「吵死了!」門裡頭傳出左靖臣不耐煩的回吼。「再吵我就再送他一劍!」

    奈伊立刻噤聲。

    早知道就不要激怒他了。奈伊後悔自己衝動的言行。

    不曉得他會對主人做出什麼事來,老天保佑。

    ???

    趕走聒噪不休的奈伊,果然,滿室只剩一地的靜默,直到腳步聲響起,停在
裴迪床邊。

    他要怎麼做才對,要怎麼做才不會重蹈當年的覆轍?

    當年,他寧可死的是自己不是瑾;此刻,他情願劍刺入的是他的身體不是裴
迪的。

    這樣,他就不會覺得虧欠,就不會有對不起誰的悔恨。

    瑾的死不能歸咎於他,所以他只有悔恨,恨為何自己不早些正視自己的心,
丟開可笑的世道人倫,那樣至少可以多待在他懷裡一段時日。如果紅巾賊亂真避
無可避,而瑾注定要死,至少死無遺憾。

    但他沒有,不但讓瑾帶著遺憾赴黃泉,還讓他擔心到得在死前聽見自己絕不
輕生的允諾才肯含笑而去。

    裴迪的傷,原因在他,是他滿心的怒氣無處發洩找上他,存心激怒他動手殺
了自己,偏偏,他像很懂得他似的,任他發洩怒氣、拳腳相向也不以為意,更不
動手回以顏色,只是一勁兒地要求他讓他接近。

    該死的!他甚至握住他的手把劍刺向自己肚子!

    沒有悔恨,因為不愛;但虧欠已然成形,他無法不內疚,就算他的傷勢能痊
愈他也無法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該怎麼做才能還他欠他的?

    他不想再欠誰情債了。瑾的,他已經還不了;而裴迪……

    左靖臣傾身靠近床沿,解開裴迪的衣襟,劍口般大的傷詭譎地正在逐漸癒合
中,血早已凝結。

    他起身端來鏡台前的水盆,擰乾布巾拭去裴迪身上每一處血跡。

    就在他忙碌中,裴迪睜開眼握住他忙個不停的手。

    他一開始就沒有陷入昏迷,只是不想睜開眼睛看到自己倒在甲舨上而左靖臣
一雙冷眼旁觀倍覺淒慘的可笑模樣。本想等他離去才起身,怎麼知道他會難得好
心地扛他回艙房,之後,奈伊的叫罵、左靖臣的回應,他聽得一清二楚。

    心,也被千刀萬剮。

    他的回應明明白白說著四個字:不、會、愛、他。

    痛心疾首怎能完全形容他滿心的酸楚,酸得令他幾乎溢淚。

    以為他會走,但腹上的濕涼令他錯愕。奈伊已經被他趕出艙房,那麼此刻在
為他拭身的人是誰?

    他睜開眼的同時握住在他腰間的手,「為什麼?」

    左靖臣抽回手,撫腕趕去令人不悅的冰冷。

    他的血、他的人都是冷的,為什麼不連心也一塊是冷的?

    冷冰冰的,就不會對他動情,便不會有今天這局面。

    「不為什麼。」抽離他的鉗制後,左靖臣仍然低頭為他拭去血漬。

    裴迪垂落視線,理所當然地看見腰腹間的血口。「如果是因為這個,你毋需
在意,這不干你的事,也不是你的錯。」這傷是他給自己的,與他無關。「你用
不著覺得虧欠。」

    「閉嘴!」可不可以不要再說「這不是你的錯」等等該死的話?瑾是,他也
是,在死前、在傷後,都是一句「這不是你的錯」,該死的!可不可以不要再這
麼相像,不要再讓他在回憶與此刻的處境中交錯來去?他會發瘋的!

    「這真的不是你的錯。」是他太一廂情願的結果,怪不得誰。裴迪拉開他的
手,像是為了讓他更好過似的,討好地施咒使傷口癒合,手掌滑過血口之後,腹
間只剩白皙無瑕的肌膚,其他什麼都看不見,只有衣服上的血漬能證明之前他的
確受了傷。「我身上的傷會自行癒合,現在你相信了吧?」

    即便如此,虧欠依然存在,無關受傷與否,而是難還的情債。

    左靖臣依然沉默地擦拭他身上的血跡。

    「我不需要你的施捨。」裴迪突然變冷的語氣從他頭頂上傳來。「出去,我
現在不想看見你。」他還要侮辱他到什麼地步才算夠?

    繼續擦拭的動作告知他恍若無聞的訊息。

    「出去。」裴迪壓抑著怒氣再次下了逐客令。

    但左靖臣無意離去。

    濃濃的憤怒與受辱的惱羞,將他滿懷的愛意染上憤恨的顏色,他勾起一抹別
具深意的邪笑。

    「如果你真想施捨,就乾脆好人做到底。」話出口之際,白皙的手掌覆上忙
碌的麥芽色手背,拉起他往自己身上靠攏。「同情是嗎?想學好人施捨是吧?那
就送佛送上天,把你給我。」

    左靖臣看著手腕上緊鉗的五指,視線移至氣得猙獰卻更添陰邪俊美的裴迪臉
上,半聲也不吭。

    「你還要侮辱我多久!」裴迪憤而大吼,翻過身,將他壓貼在床板上。「開
口!罵我無恥、骯髒,叫我放開你,說啊!」

    他既憤怒也痛苦,可是身下的人完全無法感同身受。

    因為他不愛他!

    「你仍要繼續你該死的同情施捨是嗎?」

    殘酷的笑輕揚,不在乎看的人會有多麼的心驚膽戰,他不在乎,都不在乎了。
他竟然這樣侮辱他,侮辱他對他的愛!

    眼前他殘酷的表情讓他覺得心痛。不明白原由,但酸澀的痛逐漸自心頭蔓延
開來,讓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撫向他白皙的臉頰。

    頭一次,他注意到裴迪的肌膚,和自己總是曝曬在陽光下的不同,他的膚色
蒼白得像是久居家中養病不出門的病者。

    他的目光對裴迪來說是更深一層的同情與侮辱,瞅著他的黑眸令他心痛莫名。

    除了那個男人,他的心裡真的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的他為
自己飛蛾撲火般的行為感到啼笑皆非。

    當愛換來的是同情、施捨的時候,再多努力也是枉然的吧?心裡除了苦笑自
己的癡傻外,還能再做什麼呢?既然結局注定是焚身而死,就讓他恨他吧。

    念頭一落,裴迪傾身覆上始終不啟口的唇,只手扳開他的下顎方便自己深入
探索,順勢移至他腦後解開髮束,手指溫柔地舒開糾結的發平攤在枕上,笑瞇的
眼似乎十分欣賞眼前這景象。

    看著他,他體內冰冷的血逐漸沸騰。

    「你有一頭美麗的黑髮。」他的聲音未歇,他的發已由黑轉銀白,原先的黑
瞳也轉成綠眸,添上慾火後宛如深幽樹林般的暗綠。「怕嗎?怕就說一聲,只要
你開口說不,向我道歉,我就停手。」

    「我不怕你。」雙唇得到解脫,左靖臣開了口,卻不是他想聽的。

    左靖臣的上衣由右至左裂成兩半,露出醇酒色調般平實誘人的胸膛,裴迪怒
且惱的神情添了俊邪之氣也減了柔情。

    打從感受到自己被同情施捨的時候起,他便失了理智,所以,他感覺不到掌
下身軀微乎其微的顫抖。

    不掙扎、不抵抗,只要同情他就可以獻出自己?那之前他何苦再三對他說愛
談情,何苦幾近哀求地望他接受他的愛?只要做幾場可憐兮兮的假戲,就能騙取
他的同情得到他不是嗎!

    可笑!他始終不懂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能懂他的,難道就只有那一個男人?

    「唔……」他的吻霸道濃烈得令他連換口氣都沒有辦法,呻吟聲自咽喉深處
發出,左靖臣痛苦地拉直頸子,喉間的突起順勢完全外露,形同無言的邀請。

    裴迪鬆開唇瓣的交纏,轉而啃吮他送上門的邀請,雙手仍不忘在他身上來回
游移,撫過每一處醉人的醇酒色肌膚。

    「啊……」喉間的麻癢讓他忍不住發出嚶嚀聲,但立刻羞愧地摀住嘴,不讓
自己再發出任何聲音。

    但當裴迪的唇吻上他胸口、輕吮敏感的乳頭時,異樣的感受突地竄升,引出
掩不住的驚喘。

    就在啟唇呻吟的同時,漸熱的手指取代裴迪的唇,恣意戲謔著他敏感的胸前
尖端。他的唇轉而吻上他的,舌尖強行侵入來不及抿起的唇間,毫不留情地吸吮、
纏捲他的舌,直到他因為難以喘息頻頻顫抖。

    左靖臣別過臉喘著氣,裴迪的唇順勢落在他的頸側,濕潤的舌尖隨吻滑過頸
肩每一處,留下一排濕熱的印記。裴迪的手仍在他身上游移,所到之處,無不點
起莫名烈火。

    無法抑止的熱逼得左靖巨痛苦呻吟,彷彿體內被點起無數把火炬,燒得他全
身劇痛。

    「好熱……」抓緊床被打算強忍過這一切的手無意識探向涼冷之處、有如浮
木般緊攀時,迷濛的視線看見掌中緊貼的是一片白皙且渾厚的胸膛,遠比他這練
武之人要寬厚許多。

    在裴迪身下,他發覺自己竟瘦弱無力得可笑!

    胸前濕熱的吮吻讓他弓起背挺身貼向裴迪。

    裴迪也趁此時卸下他的衣衫,讓他完全裸裎在自己眼前。

    他跪在左靖臣雙膝之間,綠眸掃過他身上每一寸,誘人的麥芽色調竟如此均
勻完美地覆在他身上,無瑕得不可思議。

    就連他的臀也是如出一轍的色調,隱隱散發烈陽般的熾熱氣息。

    「你是怎麼做到的?」裴迪低啞的輕喃開口:「怎麼將烈陽的氣味融進體內,
怎麼吸引我如飛蛾撲火般地自虐也要愛你?」讚歎之餘不免笑自己的癡愚,自此
之後,恐怕他只有更迷戀他的份,注定沉淪無法自拔。

    「別碰……啊!」被他掌握的身體忽地襲上一陣快感,欲出口的禁止的話化
成一聲尖呼。

    裴迪被他誠實生澀的反應逗出乾澀的輕笑。

    「唔……」漲滿的疼痛自下腹竄至全身,左靖巨痛苦地扭動身子,卻立刻被
頎挺的身子壓制住,無法掙脫。「放手!」

    「別太快呵。」沸騰的血竄流全身,裴迪伸舌舔舐自己乾澀的唇,情慾勃發
的不單只有他,他亦然。只是,他想再看更多他迷亂的神采,所以遲遲不願卸下
衣物滿足自己。「還有更多、更多……」他熨熱的唇吻上迷人的鎖骨,沿路留下
微紅的印記,想證明在此刻,他已被他完全掌握。

    好痛苦。體內狂燃的熱火得不到宣洩的痛苦讓他不時掙動身子,而一種無法
言喻的快感也同時激衝著他,讓他只能緊緊攀附在最近的人身上,離不開也無法
鬆手離開。

    「吻我,用你的舌回應我。」裴迪的唇移至他唇畔,誘惑似的輕吐呢喃。

    被迫滯留在高潮中的左靖臣,像被施以魅惑之術般順從地伸出舌,生澀地探
入他的唇、挑逗他口中的濕潤。

    這一刻,裴迪覺得自己真的掌握了他,並為此揚起滿足的微笑。

    為愛而瘋,為情慾而狂,這感受應是相近的吧?他是前者,他必須是後者。

    左靖臣雙手滑下裴迪的身子,抵在床板使勁想撐起自己以離開鉗制得到宣洩,
卻只是適得其反地讓自己再一次陷入未退反揚的高潮中翻騰。

    這樣的姿勢,更使彼此身軀緊密相貼。

    裴迪加快雙手的挑逗剌激,再點燃數把火炬,執意燎燒他成灰燼也在所不惜。

    「啊!」

    就在腦海閃過大片黑幕之際,忽然得到的解放將他從高潮的暈眩邊緣拉回,
好不容易才清醒些,貫穿身體的痛楚緊接而來,帶領他進入另一個無法想像的天
地。

    裴迪拉起他並壓向自己,讓彼此相貼得毫無縫隙,背後的手移至他後腦往上
托,俯首含住他脫口而出的呻吟。四片唇瓣交纏之際,他嘗到左靖臣因太過刺激
而溢出眼眶的淚。

    雖非起因於傷感而是出自激情,他依然心疼。

    一陣激烈的衝撞讓左靖臣加重攀住他的力道,同時也挺直背脊承受他在他體
內宣洩所引發的快感。

    兩人交纏的身軀就這樣靜止不動許久,喘息間淨是彼此的氣味。

    他聞到熾熱如烈陽般的溫暖香甜。

    他嗅進濃郁足以醉人的薔薇魅香。

    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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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樣做究竟對不對?他不知道。

    為了怕積欠太多無法償還的情債而讓自己痛苦,他用這種方式還他對不對?

    他真的不知道!

    氣息逐漸回穩的左靖臣,僵著身子靠在裴迪身上,猶豫著該不該離開,在他
仍然在自己體內的時候。

    最後,他選擇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可以放開我嗎?」

    「我說過除卻以人血為食外,我與一般人無異,你記得嗎?」裴迪的聲音同
樣低啞,在他耳畔迴響。

    「記得。」他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因為餓了嗎?左靖臣沒開口,在等他親
口說。

    「那麼,你願意同情我可悲的宿命,把血施捨給我嗎?」裴迪握住他的雙肩,
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好讓他看清他臉上虛假的自嘲。

    略帶疲累的黑眸無所懼地望向兩池碧潭。「一次吸盡我反而會感激你。」

    「我不要你的感激。」

    「你!」

    邪笑掛上汗濕的臉,裴迪俯身伸舌舔吮發出甜甜香味的頸側,嗓音模糊:
「我從未因吸食人血而害死過任何人,過去不會,現在也不會。」

    「總有例外。」他希望自己是那個例外。

    「不,沒有例外。」像是懲罰般,裴迪再一次在他體內衝擊出激昂的火花。

    「啊……別再動!唔……」

    「你可以不愛我,可以視我的愛於無形,冷眼見我一頭熱都好。」裴迪終於
報復似地不再溫柔顧及他的感受。「偏偏,你選擇污辱我。」

    現在,他只想滿足自己,想吸吮甘醇美酒般的鮮血與歡悅極致的慾望。

    「即使污辱我的人是你,也一樣不可原諒。」

    「我沒有……啊!」他沒有污辱他的意思,只是不想再積欠情債,不想再對
不起誰。

    「我不原諒污辱我的人,絕不!」

    「住手!」他被裴迪突來的熱切衝擊得頭昏眼花。

   

    「不行,還不夠。」體內流動的血依然冰冷,歡愛過後沸騰的熾熱已消逝。
還不夠熱,他的身體還不夠熱。

    「唔……」左靖臣眨著眼,眼前景象被激情所模糊,淨是白茫茫一片。

    「那個男人是不是也曾經這樣碰過你?」情慾燎燒的熱度逐漸升高到足以將
他融化的程度,憤怒的報復慾念讓他殘酷地開口:「像我這樣吻你、舔你、撫摸
你?」

    「不!啊……」不要提起他!意識再度面臨逐漸渙散的左靖臣,被他的問題
刺得全身難受,不停扭動。

    他的舉動只是重新燃起裴迪的慾望,對他自身毫無益處。

    頸間一陣刺痛襲來,吸吮的力道在刺痛處不時傳來,他聽見裴迪飲進鮮血的
聲音,也看見艷紅自頸項滑下胸口,嗅進濃濃的甜腥味。

    這是他的血,可他一點懼怕的感受都沒有。

    裴迪再次挑起灼熱難忍的興奮。「別再……啊……」傷口的疼痛因為時輕時
重的吸吮逐漸形成另一種異樣的舒暢感,刺激著他,挑起他的原始反應。

    「你似乎很喜歡。」埋首吸吮對他如同生命之般的鮮紅液體,裴迪在他耳畔
低喃:「瞧,你的身體如此誠實說著,說你喜歡這樣……」尾音拉長的同時,他
一手將他的頭鉗入掌中。

    「啊……嗯……唔……」

    「知道你的血是什麼滋味嗎?」他的雙唇因為沾血而變得艷紅誘人,在左靖
臣來不及回應前,含住他嚶嚀的唇,以舌渡進些許。

    腥甜的滋味讓左靖臣頻頻作嘔卻又立刻迷陷在裴迪火熱的深吻中,發出悶哼。
腥甜的味道漸漸因火熱而變得有如醉人的陳年老酒,令人想一嘗再嘗。

    裴迪來回舔舐自己咬出的牙痕。「你若永生永世屬於我,這該多好!」貪婪
的舌不斷舔吮熾熱的甜釀,身下的慾望方興未艾地繼續強而有力的衝刺,這種時
刻才真的滿足啊!

    他想給予他永生永世,他卻是一心尋死。

    更可笑的是,即使是報復,他仍不忍將他同化,帶他回他的世界,與天地同
朽。

    只因,他深知如此會讓他更痛苦,縱使氣他惱他,他仍捨不得做到如此絕然
的地步。

    湧血的牙痕在裴迪手掌撫過後消失無蹤,惑人的舌隨著之前流下的血跡一路
向下舔舐,最後含住染上緋紅的蓓蕾,再次撼動懷中人兒的感官。

    他是不是做錯了?「停……停下唔……」是不是反而讓兩個人的處境更加曖
昧難解?「不要了,真的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裴迪將他平放在床榻,立刻抬高他的雙腿至他肩上,不
管左靖臣是不是正因為承受不了他的激情而落淚。「是你選擇污辱我,就得承擔
這後果。」

    污辱?他壓根兒沒想過,只是不想欠他什麼而已。

    瑾,自己這麼做究竟對不對?

    左靖臣在無法承受的激情中昏厥,往生的愛戀並未托夢給他一個答案。

    ???

    詭譎的氣氛一直到船抵達鳳陽城郊的渡口時才得以稍稍和緩。

    奈伊沒有一刻比現在更高興自己是隻鳥,就算被叫小畜生他也絕對不會翻臉
破口大罵。船未靠岸,他已經先一步飛到渡口等候主子。

    天老爺,總算到了!有誰能算出在個把月的時間裡像這樣小小的一艘船上能
發生多少事?

    從主子受傷那天過後,整艘船像被烏漆抹黑的愁雲慘霧籠罩似的,始終不得
撥雲見日。從那天起,主子和左靖臣就避著彼此,直到今天。

    到底發生什麼事,他這個當隨從的不便過問,只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主
子好像已經放棄了似的。

    那是不是代表找命定新娘一事還有轉園餘地?鳥眼重新燃起希望,也許主子
當真看開決定去找命定中的新娘,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

    當船緩緩靠近渡口旁搭起的木橋時,左靖臣先行舉步跳上岸,沒有回頭,沒
有道別,就此揚長而去。裴迪在他身後,緩步上岸,垂落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努力壓抑攔住他的念頭。

    他必須放他走,因為他始終不屬於他,永遠都不屬於他!

    「公子。」見主子一個人站在木橋呆望,奈伊俯飛停在裴迪寬厚的肩膀。
「您還好嗎?」

    好?心被剝離自己的身軀能好到什麼地步?裴迪苦笑,目送一顆心背離自己,
漸去漸遠,直到消失在竹林之中。「若能放棄就好了。」

    「主人?」他絕望的低喃嚇壞了奈伊。

    「或讓時光倒流都好。」其實他心下十分明白,就算再回到當初,他還是會
對左靖臣感到好奇,還是會在多事的那一夜跟在他身後、帶他回客棧,還是會再
愛上他。

    不知在原地佇立多久,直到鏗鏗鏘鏘的刀劍交擊聲從竹林裡傳出,裴迪才如
夢乍醒般神色微變。

    用不著主子開口吩咐,奈伊立刻衝上天際,探索聲音來源處。

    ???

    從此不欠他了嗎?

    左靖臣站在船頭,眼前渡口離他愈來愈近,岸上的人影益發清晰,左靖臣想
的是這個自知無法解開卻一直橫亙在腦海裡的疑問。

    當真不欠了嗎?那為何始終有種虧欠的愧疚感深深纏繞在他胸口,令他鬱悶
難受?

    他知道裴迪就站在自己身後,落在他背後的視線灼灼,令他想不察覺都難,
讓他本就鬱悶的心情更加煩躁。偏偏小畜生在看見渡口上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人
影時便連忙飛上天去,害他連個出氣的對象都沒有。

    一連數日,他只是這樣看著他,什麼都不說,白日裡是,夜裡以為他已熟睡
潛進他艙房時亦是。沉默地看著他究竟有什麼話想說?

    他深吸口氣決定轉身,一回頭便看進一雙柔和的黑瞳。與其看他易容的黑髮
黑眸,他寧可看他的真面目——那一頭銀髮和青碧如茵草的綠眸。

    他在想什麼!搖頭晃腦好一陣子,左靖臣對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懊惱。

    「靠岸!」

    老船夫吆喝的聲音驚醒他失神的凝視。

    斷然旋身,他決定告訴自己再也不欠他,大步一跨,從此兩不相干。然而,
轉身的同時為何會感到如此疼痛,彷彿割捨了什麼?

    失神踏入竹林,越過這片竹林便是鳳陽城,只要將那人臨死前交託他的東西
送到鳳陽城西一處民宅,他便可以繼續過他的漂泊生涯,直到有人能殺了他為止。

    那時,他與裴迪再也毫無瓜葛。

    毫無瓜葛……這四個字讓他喉間湧現莫名的酸楚。

    然這份酸楚在踏進竹林深處的那一刻,立刻被與生俱來的敏銳感取代,厲眸
掃視一圈,左靖臣停下腳步。「躲在暗處的傢伙,如果不是長相見不得人就現身!」
一句話,挑釁意味依舊。

    瞬間,自竹林間飛竄出數名東瀛浪人裝扮的男子,將左靖臣圍在中央。

    「把身上的東西交出來!」其中一人以十分生硬的漢語朝左靖臣命令道。

    左靖臣將包袱以劍扛上肩,他很慶幸自己在進竹林前先和流浪商人買了把新
的鐵劍,如今正好派上用場。這都得怪裴迪,沒事淨將他的劍折成兩段幹嘛?該
死!這時候想起他做什麼?

    「把東西交出來!」見他文風不動,方才說話那人再度開了口。「交出來!」

    「憑什麼!」他並不認為這些東瀛人會跑來中原當盜匪。「東瀛已經窮到要
你們這些個浪人進中原行搶?」

    「東瀛武士,搶!」

    不搶?他濃眉不屑地挑了挑。「那你們這樣又算什麼?難不成是『借』我的
包袱?」左靖臣哼道。

    被反駁得無言以對,浪人頭子惱怒地跺腳。「東西交出來!」

    「我手上沒幾兩銀子,搶我只會給你們製造麻煩。」

    「密函,交出來!」

    密函?「我哪有什麼密……」那個人臨死托他送來鳳陽城的畫軸!

    他倏地蹲下身就地打開包袱,攤開那路人臨死前托他送的畫軸,大掌撫過畫
紙——果然,合該平整的晝上有些微不平,畫紙與襯底間藏了東西。

    他們所說的密因恐怕就是指這個吧。天殺的,那人臨死前的囑托竟是什麼見
鬼的密函!

    浪人頭子伸手向前。「密函拿來!」

    左靖臣聞言,自顧自的捲起畫軸,收進包袱斜掛在自個兒身上。「很可惜,
我向來不是個任他人呼來喝去使喚的人。」拔劍出鞘,預見將有一場廝殺令他興
奮得揚起笑,露出潔白微尖的虎牙。「打贏我,東西就是你們的。」包括我的命
都是。

    可最後一句話,他竟然哽在喉頭沒有說出口。

    是因為不想死還是其他原因?疑問突地襲上心頭。

    在他理清思緒找到答案前,浪人的攻勢隨著吆喝聲而來,阻斷他的思緒。

    左靖臣以劍擋住眼前好幾把齊向他砍落的刀,縱身以輕功向後跳開一大步,
化去沉重的攻勢。

    接著縱身踏過分歧的竹枝向上攀至高處,再瞬間以雁落態勢反身向下墜。在
與跟著追上來的浪人交錯時,鐵劍毫不留情地與之交擊,砍傷其中一名後便凌空
翻轉身勢,大腳踩上那受傷往下墜的浪人,直到落地。

    「啊——」成了墊底的浪人筋骨受到重挫,在左靖臣腳下哀叫不已。

    「東瀛浪人不過如此爾爾。」傲氣一哼,說來說去,武學還是中原淵博。

    「去死!」氣不過的浪人之一單獨衝上前,揮刀重砍。

    左靖臣輕巧閃過,並回以一刺,貫穿浪人握刀的右腕,又是一個倒地。

    所剩的浪人以眼神相互示意,一同攻向他。

    這一回,應該能死了吧?他想。

    就在數把銀亮的刀齊向由自己砍殺而來,他舉劍定身準備接下攻勢時,閃過
腦海的竟是——

    如果能再見裴迪一面的話……

    「該死!」暴躁的怒咒倏地出口。「混帳!」他為什麼會想到他?鏗鏘數聲
在耳邊迴響,左靖臣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他應該想著自己快赴黃泉,想著將和瑾還有爹娘在九泉之下會晤,他要高興
才對,那張俊美又總掛上惹人厭的陰邪氣息的臉孔浮現他腦海是什麼意思!

    恍惚之間,迎擊的劍招為之一頓,眼前一把刀往自己身上砍來,而劍已不及
回迎……

    「靖臣!」心急的吼叫自竹林另一端傳來,驚慌的語氣令左靖臣忘了眼前的
危急,別過臉看向聲音來源處。

    在奈伊指路下找到左靖臣的裴迪見到這等景象,立刻跳入左靖臣與即將砍落
的銀刃之間。

    裴迪代左靖臣挨下這一刀。

    「主人!」奈伊急衝直下,嬌小的鳥軀因為強烈的衝擊與心痛,不知怎地,
竟能自行幻化回人形。

    這等景象,教這批東瀛浪人嚇得尖叫,顧不得東西沒拿回來,一心只想逃命。

    妖……妖怪!妖怪啊!

    「休想逃!」

    盛怒的火焰籠罩著奈伊,激動中,他以肉眼看不清的行進速度襲向慌亂逃命
的浪人,所到之處,淨是哀號。

    而這廂因中刀而倒地的裴迪與左靖臣——

    這是……左靖臣伸手抹上濕濕的臉,攤在眼前的是沾了滿手滿掌的紅艷。是
血!又是血!

    這是第幾次裴迪為了他濺血?瞪著染血的十指,震驚、錯愕、慌亂、心痛…
…種種複雜紛亂的情緒比利刃更具威力地向他襲來,擊殺得他全身直顫,抱著頭
彎身蜷曲。

    「啊——」為什麼?為什麼又是這樣?他總是讓愛他的人淌血,總是在這之
後才明白自己的感情,為什麼?

    「靖臣。」

    不明白他為何發出如此讓人心痛的哀鳴,傷口正逐漸復元的裴迪忍著未盡的
劇痛,伸手將他摟進懷裡。

    左靖臣掙扎地推開他,黑眸中淨是傷痕纍纍的疲憊和瘋狂的吶喊:「我受夠
了!不要再看見血,不要再見有人為我流血,愛我的、我愛的為什麼總是在流血?
不斷不斷地在流血!完好的只有我,只有逃避閃躲的我!」

    「靖臣!」再痛也要抱住他。裴迪強硬地將陷入發狂的左靖臣摟進懷裡,顧
不得先癒合自己的傷,他狂亂的模樣令他不忍。

    他的心好痛!愛他的人、他愛的人,不斷不斷流著血,只有他什麼事都沒有,
完好如初……

    「不要死!」左靖臣反手抱住他冰冷的軀體,失神重複喃道:「不要死!別
再丟下我一個人,我受夠了!別再為了愛我、保護我而淌血,夠了……真的夠了
……」

    裴迪收緊雙臂,直到懷中人兒因為腰肢被緊箍的疼痛而呻吟出聲。

    他激動,也興奮。他的瘋狂是因他而起,他的吶喊、他的痛苦,皆因他而起。

    他說了愛我的、我愛的……這是否意味著他早已被他放在心裡,直到這一刻
才發覺?

    答案絕對是肯定的!他告訴自己,忍不住再次收緊雙臂。

    雖然讓他痛苦,但幸好他挺身挨了這刀。

    「我沒事,我說過再重的傷於我都沒有任何關係,我永生不死,記得嗎?我
不會死的。」

    「對……對不起!」神智逐漸回籠的左靖臣跪起身反抱他,口中直喃:「真
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說過我沒事了,靖臣。」

    「對不起……」陷入失神中的左靖臣對他安慰的聲音恍若無聞,一勁兒地道
歉,怎麼說都不停。

    「靖臣你……」

    「瑾,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重複輕喃中出現的名撼住裴迪未竟的安慰字句,凍結他的心,方纔的欣喜原
來只不過是他的自以為是。

    瑾……又是他!

    無論他為他做了什麼、為他受多少次的傷,他的心中還是只有那個往生九泉
的瑾。這個男人到底有什麼本事讓他如此深刻地放在心裡,連一點空隙都沒有!

    連一點容下他的空隙都沒有。

    殺盡浪人回頭的奈伊緩步走向裴迪,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回復人形的疑惑
神情,在接近他們聽見這話、也看見主人臉上表情時,被心痛取代。「主人……」

    俊美臉孔上如今只剩一片空洞木然。

    「奈伊。」

    好半晌,裴迪終於開口,聲調裡強忍的哽咽讓奈伊聽了好心疼。

    如果不來就好了。他後悔自己當初為何要哭鬧地逼主人依預言所指前來,如
果不來,主人不會遇上這混帳,不會知道難過是什麼,會跟以前一樣快樂的;就
算不懂愛,只要他過得快樂就好。

    「找個地方休息。」將閉眼陷入昏迷的左靖臣移靠在肩上,裴迪朝忠心的隨
從扯開一抹悵然苦笑。「你在哭什麼?」

    「我……」奈伊摸上自己的臉,抹上一片濕。「我在替您哭!您流不出的淚,
我……」

    「沒什麼好哭的。」可愛的奈伊呵。裴迪伸手招他蹲在身前,拇指拭去他善
解人意的淚。「這種事不必替我做。」

    「您可以放下他,任他自生自滅。」奈伊的建議裡夾帶無法原諒的憤怒。
「他不值得您為他這麼做,真的不值!」

    「值不值得已不再重要。」裴迪抱起懷中人兒,神色淨是說不出的慼然。
「我愛他,如你愛我一般,癡癡傻傻地愛著他。」

    所以,就算被傷了數百遍,還是會為他著想,只因愛他啊!不為他著想就如
同跟自己的心過不去,他怎麼能?

    「主人……」

    「快去找個地方。」俯首看著靠在自己肩上的臉,裴迪歎道:「他需要休息。」
他也需要有個喘息的時間撫平自己的心痛。

    「是。」奈伊只能聽命,往另一處尋去。

    偎躺在渾厚胸膛中的左靖臣嚶嚀了聲,眼角暗暗滑下淚。

    瑾,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背叛你愛上裴迪的。

    真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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