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香堂所在的地方有些隱蔽,若不是手上拿著簡陋的手畫地圖,尤尼都不確定自己能否找到晚香堂所在的位置。
「……」一個人走在廢棄的地下軌道裡,小皮鞋踩在碎石上的聲音經過地道的回蕩,空曠且顯得有些嚇人。
尤尼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氣,抱著懷中的資料一路向前小跑。幸甚到了這裡已經不需要認路,只要一直往前走就是晚香堂所在的位置。
當尤尼快到軌道深處那扇代表著晚香堂的大門時,遠遠就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要推門進去,對方似乎聽到了尤尼小跑過來的腳步聲,扭頭望了過來。
軌道深處的壁燈約莫是有些壞了,臨近大門的那片區域顯得格外的昏暗,男人站在大門前,胸部以上皆被陰影所遮擋,尤尼有些看不清他的臉。
她漸漸放緩了腳步,調整好呼吸,禮貌地出聲問道:「你好,請問這裡是武裝偵探社嗎?」
沉默地站在門口等待她的男人,點了下頭,開口就是渾厚低沉的嗓音,「你是來委托偵探社的。」
不同於站在明亮處的尤尼,福澤諭吉看她卻是看得非常清晰的樣子,是個比與謝野晶子年紀還要小的孩子。
武裝偵探社在橫濱一般民眾中並不出名,更多的委托都是來自於軍警的特殊案件,少有民眾直接找上門的。
看著年紀不大的樣子。
福澤諭吉隱約聽過,有些偵探社是會承接尋找貓咪之類的委托,但是在此之前他們從來都沒接到過類似的委托。
尤尼向前邁了幾步,在福澤諭吉面前站定,昂著頭笑道:「是的,我是來找江戶川先生委托的。」
福澤諭吉寡言地點頭,推開稍顯沉重的大門,「進來聊。」
晚香堂內裡是十幾米高的穹頂,擺設有些許像禮堂一樣的地方,就是怎麼看都不像是一間偵探社。
尤尼想找的江戶川亂步正盤腿坐在桌上,嘴裡不停地塞著洋芋片,些許食物的殘渣落在他身上,而與謝野晶子則在一旁整理著各種文件檔案。
江戶川亂步順著推門聲,扭頭看過去,穿著深色和服的福澤諭吉大步走進來。少年偵探把吃空了的包裝袋隨意扔在一邊,拍了拍手上的洋芋碎碎,「福澤大叔回來了!」
福澤諭吉目光落在桌上凌亂堆著的包裝袋上,心下暗嘆一口氣,往旁邊讓開一步,露出藏在他身後的尤尼。
「尤尼!」江戶川亂步高興地喊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就像是看到春游小伙伴的孩子一樣,尤尼忍俊不禁地點頭:「是的,江戶川先生。」
湛藍的眼眸看向與謝野晶子,露出了個可愛的笑容,「好久不見,與謝野小姐。」
與謝野晶子神色稍松,忍不住也跟著勾起嘴角,但隨即想到尤尼不可能無故突然來到武裝偵探社,必然是有什麼要事。
「尤尼,你是來委托亂步先生的嗎?」
女孩臉上的笑容輕斂起來,眼眸輕垂低聲道:「是的,我想委托江戶川先生找到橫濱這幾個月中失蹤了,但仍沒死去的孩子。」
話音落下,江戶川亂步便睜開了那雙碧翠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尤尼。
「拜托了,江戶川先生。」溫柔的藍眸溢滿了悲傷,豐沛濃郁的情感幾乎要讓對上她眼眸的人溺斃其中。
與謝野晶子抿了抿唇,絳紫色的眸子稍顯復雜地看向尤尼。
這是軍警前幾天才委托他們的案件,尤尼是怎麼知道的?
「亂步先生……」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按說軍警的委托是絕不會透露出去的,但是她又實在不想懷疑尤尼。
作為一名普通的民眾,尤尼不應該知道這個案件。
福澤諭吉雙手攏在寬大的和服袖子裡,他在審視尤尼。
早年作為政府特工的「銀狼」,他的眼神和氣勢都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縱是與謝野晶子這個曾經的實習軍醫,見慣了生死的人在剛開始面對福澤諭吉的時候也難免局促。
但是尤尼她卻並沒有露怯。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剛剛笑起來甜美可愛的女孩,有那樣一雙深邃的藍眸,其中蘊含的各種復雜情緒就連福澤諭吉也不能看的分明。
面對武裝偵探社三人突然的沉默,尤尼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神情。
難過哀傷染上了她的眉眼,尤尼輕聲述說著,她所知道關於這次案件的事情。
……
自秋季開始橫濱就陸陸續續失蹤了很多孩子,起初他們家人只以為是小孩子叛逆或是貪玩跑出去了,但是經過幾天的尋找無果之後,他們終於慌了神選擇報警。
但即便是這樣,也一直沒有孩子回到家的消息。無奈之下他們只好選擇了登報尋人,以期有看到的人願意看在賞金的份上,給出些許零星的信息。
尋人啟事就仿佛沉入海底一般,再無聲息。
直到最近,那些失蹤的孩子在港口黑手黨管轄範圍內出現了,不過是以屍體的形式。
尤尼垂眸從懷裡的檔案袋中抽出薄薄的十幾頁紙張,上面都是這三個月來失蹤的部分孩子身份信息以及在港口黑手黨附近被發現的孩子屍體。
其中失蹤的孩子身份信息是尤尼翻出這幾個月的報紙,一點一點從尋人啟事上剪下來的,而還有更多在擂缽街失蹤,沒有人會去登報尋找他們的孩子,則不在資料的記錄上。
尤尼很清楚,遇害了的孩子遠遠不止這個數。
織田作之助通過森鷗外收集來死去的孩子屍體照片與尤尼收集到的登報失蹤被拐的孩子,只有少數重合上了,剩下的孩子來自哪裡不言而喻。
「請救救這些孩子。」她神色落寞地再次請求。
那雙藍眸裡有著名為慈與哀的色彩,以及對蒼生仁愛與憐憫的哀憐之心。
這孩子並不是案件的涉事人、知情人,甚至可以說她與這次案件沒有一分關系。
她只是單純地出於本心,想要幫助失蹤的孩子們。
原本一直沉默著的福澤諭吉開口道:「武裝偵探社接受你的委托。」
與謝野晶子驚疑道:「社長?!」
江戶川亂步笑眯起眼睛,從尤尼手中抽出資料,「交給名偵探吧,我一定會把犯人找出來的。」
晚香堂內凝滯的氣氛頓時一松,與謝野晶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絳紫色的眸子落在尤尼身上,「放心吧,亂步先生一定會抓到那個混蛋的。」
殺害了十數名孩子的極惡罪犯,正潛伏在橫濱挑釁著軍警、羊之王甚至是港口黑手黨的顏面。
在尤尼的預言中,三天之內對方將會再次行動。
這次他將犯下的罪行是比之前還要嚴重、殘忍的殺害。
無意識中咬緊的唇稍松,尤尼眨了眨濕潤的眼眶,用力點頭。
「拜托你們了,武裝偵探社的大家。」
無論是抓住犯人,還是救出失蹤的孩子,尤尼都不想再看見有無辜的人死去了。
……
尤尼離開晚香堂之前,江戶川亂步塞了張一看就是隨意扯下來的紙條給她,破碎的三角形白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個名字。
小野敬平。
那是江戶川亂步結合軍警以及尤尼給的資料,最後認定的犯人。
一個早在今年夏就來到橫濱的異能者,能力極似吸血大公布拉姆·斯托克卻因為不具有傳染性,只是在異能特務科掛上名號的異能者。
小野敬平早在前些日子失去在橫濱的行蹤,特能特務科的人本以為他是離開了橫濱,卻不想他才是案子一切的源頭,且現在正潛伏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暗處虎視眈眈。
「嘟嘟嘟——」
尤尼掛上電話,暗嘆口氣。
在江戶川亂步找出犯人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們急匆匆地送別了尤尼,只讓她安心在家不要隨意出門,為免被小野敬平盯上。
畢竟那家伙現在的目標,已經不僅僅是擂缽街的孩子們了,即便生活在城市中與人有正常生活交集的孩子也同樣會出手。
尤尼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留在家中,在抓到犯人之前不要隨意外出。
她本想通知中原中也和織田作之助,無奈倆人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
「一定會抓住的吧?」尤尼小聲地問自己。
小野敬平的案件即便在犯罪者橫行的橫濱中,也屬於性質極惡的事件。當即便得到了軍方和政界的高度關注。
就連東京都府的警察廳都忍不住過問,並讓他們務必要盡快把人抓住。
「尤尼,事務所那邊大概會忙到很晚,早些休息不用給我准備宵夜,我今晚不回去了。」蘭堂飄忽空靈的聲音自電話中傳出,那是今早尤尼出門後蘭堂錄下的。
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對膽敢挑釁他的人反應非常激動,他一方面恐懼著是不是真的因為年紀大了外界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另一方面他又憤怒於對方竟敢當面挑釁他。
因此在森鷗外看似隨意的幾句調撥後,當即憤怒地讓港口黑手黨內全員務必要在軍警之前把人找到殺死,以重振港口黑手黨的威名。
而身為港口黑手黨底層的蘭堂也不免要在嚴寒的冬天離開溫暖的被爐,跟著去搜尋膽敢挑釁港口黑手黨的犯人。
尤尼憂心忡忡地關閉了循環播放的電話留言,就在這時她若有所感地扭頭看向玄關。
「哢、哢——」原本緊閉的大門,門鎖處突然傳來幾聲生澀的扭動聲。
尤尼臉色頓時一白,往後退了一步。
第27章
稚嫩的手扶住身後的小幾,湛藍如海的眼眸中映出江戶川亂步給她看過小野敬平的樣子,臉色蒼白的中年男人煩躁地擰碎了門鎖,闖進了蘭堂宅中,四處搜尋。
逼近的危險讓尤尼心髒劇烈跳動,迷霧般的預知畫面在她眼前消失。
用力握了握拳,修剪整齊的半圓指甲扎進肉裡,輕微的刺痛感讓尤尼微微緩過神,她深吸了口氣,左右打量了圈附近合適藏身的地方。
最終目光落在了小幾旁的櫃子裡,一個新買回來只放了些紙巾、紙盒雜物的木櫃。
年幼的女孩顫抖著手打開櫃門,小心地卷縮著身體縮在排列整齊的卷紙和紙盒後,期間玄關處的門鎖不斷發出試探性的哢哢聲。
尤尼吞了吞口水,拉上櫃門努力藏好自己不留下一絲痕跡在外。
雙手交握把大空奶嘴攏在手心,她咬著下唇雙眼緊閉,藏身於黑暗狹小的地方中,由於緊張害怕跳動愈發劇烈的心跳聲讓她心神難以安定下來。
「哢擦——」門鎖被打開了。
玄關處傳來熟悉的推門聲,尤尼把身子縮得更緊,努力屏住呼吸。
皮鞋落地的聲音宛如敲擊在心髒上一般,櫃子外傳來蘭堂疏冷淡漠的聲音,「尤尼,沒在家嗎?」
尤尼咬緊下唇,眼簾輕顫著。
那不是蘭堂先生……
根據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小野敬平除了明面上的異能力,還精通偽裝各種聲音。無論是誰的聲音,只要他聽過一次他就能順利模仿,這也是他能不動聲色拐走那麼多孩子的原因之一。
「尤尼,我結束工作提前回來了。」
「好冷啊,你今天沒有給我准備甜湯嗎?」
與蘭堂相差無幾的聲音忽遠忽近,似乎是小野敬平在房子裡搜尋她。
身體卷縮在狹小的空間裡,尤尼連扭動下身體舒緩長期保持著一個動作、緊繃的肢體都不敢,小臉自暴自棄地埋進膝蓋裡,臂彎擋住因為黑暗而變得敏感的聽力。
她怕她不這麼做,會因為恐懼而暴露了自己。
皮鞋和蘭堂的聲音逐漸升高,小野敬平似乎上樓去了。
尤尼剛要松口氣,就聽到櫃門打開的吱呀聲,以及廊道上透進櫃子裡的光源。頓時身體渾身一僵,就連心髒都禁不住滯停一拍。
「我猜對了,尤尼果然在這裡。」清朗潤耳的少年音在櫃子外傳來。
尤尼愣愣地抬頭看過去,彎下腰探進來看她的正是她早上才見過,把自己卡進牆縫裡的黑發鳶眼少年。
「別發呆了,那家伙可是很快就會下來的。」
太宰治直接伸手把尤尼從櫃子裡扯出來,尤尼狼狽地被拽了出來,手臂被扯得生痛,眼睛由於驟然亮起的視野不由得滲出兩滴生理性的淚水。
「快跑快跑!」太宰治嘴角勾起了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拖著尤尼就往外跑。
「誒?!嗯。」尤尼懵懵地眨了兩下眼,被拽得踉蹌幾步,只穿著長襪的腳跟著太宰治跑到庭院踩在草地裡的小石子時被隔得生痛,她抿了抿唇強壓下痛感。
許是因為他們跑出來的時候太過不注重掩飾,小野敬平轉頭就看到他們跑出了庭院,「尤尼!!你要去哪?!!!」
身後傳來極似蘭堂憤怒至極的吼聲,仿佛被背叛了一般。
尤尼忍住想要扭頭看過去的衝動,極力邁動著雙腿,想跟上太宰治的步伐。
「哇,可怕可怕。」太宰治仿佛嫌對方還不夠生氣般,笑嘻嘻地說道。
雖然才十二歲,看起來一副瘦弱的少年樣,但是太宰治跑跳起來卻異常靈活,經常拽著尤尼一個急轉跨步。
尤尼跟得艱難,她單手握住綴在胸前的奶嘴,喘不上氣來般手腳發軟,眼前開始出現細密的黑點。
太宰治扭頭看了眼,還追在後面神情猙獰的小野敬平,以及體力有些跟不上的尤尼,細密的汗珠布滿額頭,洇濕了額發、鬢邊。
尤尼已經跑得有些懵了,只能機械地邁動雙腿,手指松松地扣住大空奶嘴卻不放開。
靈活的跑跳和躲藏路線,很好地避開了幾次小野敬平的繞路圍堵,不大的少年拖著體力不支的女孩卻能三番五次躲過一個成年異能者的追趕,不得不說太宰治對人心的計算通透。
他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改道躲開敵人,也知道什麼時候敵人會自作聰明改道去堵他們,轉而跑正常的線路。
快要進入擂缽街時,太宰治頓住腳步,尤尼一頭撞在他後背上,「啊,好累不想跑了。」
他其實很不喜歡無意義的運動來著,太宰治郁悶地吐了口氣。
鳶色的眸子落在尤尼身上,「尤尼,小野敬平已經注意到你了,你打算怎麼做呢?」
剛拽著尤尼跑到擂缽街的時候太宰治特意繞了幾個彎,小野敬平現在怕是已經衝進擂缽街找他們了,就目前看來擂缽街外圍對他們來說比裡面要更安全。
尤尼累得腦子有些發懵,她努力眨了眨眼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是因為我去了武裝偵探社嗎?」
太宰治故作可愛地俯下身歪頭看她,鳶眸深深,「你是這麼覺得的嗎?」
秀眉輕皺起來,尤尼不解又坦然地搖頭,「我不知道,先生你知道嗎?」
深邃如海的眸子對上深沉的鳶眸,裡面滿滿的都是坦然真誠以及感謝。
即使一眼看透了太宰治的本質,但是尤尼卻並不排斥他,更別說剛剛他還算得上是救了她一命。
太宰治有些無趣地撇了撇嘴,所以他不喜歡這種大善人啊。
「小野敬平,他選取獵物的方式不是從孩子下手的,」太宰治刻意頓了頓,見尤尼認真地聽著,才接著道:「而是先選擇大人。」
先選擇要偽裝的大人或是他們身邊熟悉的人,再對被庇護於大人羽翼下的孩子動手,他期望看到被背叛的那種不敢置信的眼神和痛失珍愛之人的眼神。
就連取出孩子的內髒也不是為了販賣,而是因為興趣使然,這才是異能特務科將其危險性拔高的重要原因。
在小野敬平沒離開橫濱的時候,頻繁出現失去內髒的孩子屍體。但是黑市上卻沒有突然出現的新鮮內髒、器官,那麼那些被取出來的內髒都去了哪裡呢?
聯想到小野敬平極似吸血大公布拉姆的異能,其中的事情簡直讓人不敢深想。
尤尼抿緊唇,她又想到了預言中看到羊的屍體。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尤尼?」說到這裡太宰治反而有些興致勃勃,雙眼放光地看著她。
港口黑手黨的事他都知道,要是尤尼想問的話,他願意都告訴她,作為回報的是尤尼要親手殺死他。
誰料尤尼卻搖了搖頭,藍眸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不去尋找,只是盲目的游蕩可找不到想找的東西啊。」
太宰治的臉色頓時冷淡下來,鳶眸郁郁沉沉,他勾起了個嘲諷冷淡的笑容:「可是我一直以來期待的都是死亡的救贖,而不是什麼過家家般的幸福。」
不會找到,他這麼冷靜地想著。
或許他就是跟常人不一樣,看得通透的人心和過人的聰穎,讓太宰治活得格外的清醒。
他清楚的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麼糟糕,而他恰好就是想離開這裡。
尤尼眼簾輕垂下來,感受著太宰治一片荒蕪的內心。
空洞與泥沼般的黑暗,仿佛時刻有風穿過,清晰又冷刻的風聲帶來了繁雜的信息,讓太宰治看得太過通透。
蝶翼般的眼簾輕顫抬起來,尤尼勾起了個可愛的笑容,她上前跨了一步踮著腳伸手摸了摸太宰治那頭微卷的黑發。
「……?」鳶眸迷茫地眨了兩下。
尤尼眉眼彎彎地問:「會感覺討厭嗎?」
太宰治沉默,他不明白尤尼到底想說什麼,只是熟練地掛上應對旁人的乖巧笑容,「不討厭,我覺得還不錯。」
大概又是覺得這樣子就可以感化他的大聖人吧。
……無趣又自滿,尤尼也就是這樣的人而已吧。
卻不想尤尼收回手,笑嘻嘻地道:「試著放下腦海裡的揣摩,單純就剛剛摸那一下,先生其實並不排斥,甚至會放松。」
太宰治不明所以地皺眉,「你想說什麼?」
「生命的價值是否重要,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一樣的。但是期望活下去,卻是每個人的本能,無數次自殺中人們都會下意識向別人求救。」
尤尼彎著嘴角,輕聲道:「我想試著拉住先生求救的手。」
不需要多做什麼,只要拉著他走過最深沉黑暗的那段路,直到太宰治的內心亮起一絲絲微弱的光芒,她就可以安心地放手。
稚嫩的手伸出攤開在太宰治面前,「前路或許艱難,但是我想試著帶你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畢竟這個少年一直在向外面求救啊。
太宰治仿佛陷入了迷茫不解中,鳶眸垂下來安靜地注視著尤尼的手。
被繃帶裹纏起來的蒼白秀氣少年,渾渾噩噩地行走在橫濱這座混亂的城市中,一次次地入水、一次次的上吊,無論如此都找不到活著的價值。
他嘲諷地勾起嘴角,想要嘲笑尤尼。
卻在對上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眸時頓住了口中的話,他隱隱想起第一次在照片中看到這個女孩的樣子。
透徹的藍眸仿佛看透了一切,充斥著隱忍與犧牲的覺悟,那是一位當之無愧的仁者之王。
而他則期奕著這位隱忍仁慈的王給予他溫柔哀憐的死亡。
第28章
「如果我說不呢?」太宰治露出刁難的樣子,卻因為俊秀的模樣顯得有些孩子氣的可愛。
即便心裡已經產生了動搖,但仍不會直白地袒露內心,反而像撇著飛機耳的貓咪一樣,警惕又蠢蠢欲動想試探。
一團孩子氣的女孩勾起嘴角,眉眼彎彎,「只要先生一直呼喊,我就會一直拉著你往前走。」
湛藍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他,如海般深邃動人,包容而溫柔的目光直指太宰治的內心,鳶色的眸子有些迷茫,他微微出神地看著尤尼的雙眸。
沒有關系的,只要先生一直求救一直呼喊,她就會緊緊拽住他的手。
太宰治發出一聲嗤笑,隨即越笑越大聲,笑得彎下腰抱著肚子,笑得淚花從眼角冒出,「哈哈哈哈哈哈什麼嘛、什麼嘛。」
「原來是這樣啊。」
尤尼確實如他所想是個大聖人,但是卻又並不是他所認為的那樣。
她僅僅只是因為,她聽到了他內心的呼喊,覺得沒辦法就這麼放著他不管才向他伸手。
她是聖人卻又不是完全的聖人,她會保護與她無關的普通人,也會向內心荒蕪尋找活著意義的他伸手,僅僅只是因為她見到、聽到了。
就如太宰治所想一般,尤尼看懂他心中的想法,卻沒有去否認,只是包容而溫柔地向他伸出手。
太宰治保持著別扭的姿勢抬頭看去,尤尼正歪著頭笑看他,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淚花,站直了腰握上尤尼的手,「太宰,我叫太宰治。」
「叫我太宰就好,不需要敬稱。」作為第一個被尤尼伸出手的人,提出些任性的要求也是可以的吧?
擁有堅定信念的女孩握住了迷茫求死的少年,溫柔而包容,她並不是出於無知的同情憐憫,正是真正看透明白太宰治,才堅定向他伸出手。
繼承家族遺傳詛咒的尤尼可能沒辦法完全理解太宰治,但是她能感受到一只覺得自己迥異於他人,在世間孤獨行走,找不到存在意義的小怪獸。
缺乏對世界的認同感,存在於此的價值與意義,寂寞與空曠持續吞噬著他的內心。
或許這一切都是他太過通透明悟,所以才成為與外界格格不入的小怪獸。
尤尼歪頭笑道:「請多指教,太宰君。」
太宰治聳了聳肩,他看了眼夜空,肯定道:「小野敬平估計快到羊的基地了吧,他找不到你,肯定會轉而向羊出手。」
羊雖然在擂缽街稱得上一霸,但其中有多少水分,大多數人都明白。若不是仰賴於中原中也,羊只會是擂缽街裡苟延饞喘、抱團生存的小羊。
無論對外多虛張聲勢,裝上攻擊性的角,未成年的少年天然就是弱於成年人的。
尤尼眉頭一皺,失聲道:「他現在就要去羊?」
太宰治閑閑地挑了下眉,「那樣隨意敞開的基地,只要有心都能找到吧?」
正如太宰治所說,上次尤尼就發現了羊的少年們似乎並不懂如何隱蔽,每次回去基地都是大搖大擺的,完全沒想過他們出去之後可能會有人偷襲留在基地中幼小的孩子。
鳶色的眼眸偷撇了尤尼一眼,太宰治故意道:「可別指望我去救他們,我可打不過小野敬平。」
小眼神一飄一飄的,當然要是尤尼真的拜托他了,他也不介意想想辦法。
像是亟待展示自己漂亮皮毛的貓咪一樣,太宰治不斷在尤尼身邊轉悠叫喚。
女孩安撫地衝他笑了笑,她也沒打算請求太宰治去救羊,畢竟想要救羊的人是她。尤尼不會強求太宰治去救不屬於他的責任。
尤尼低頭沉思,「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快速聯系到中原先生呢?」
太宰治頓時瞪大了鳶眸,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可惜尤尼正低著頭沒看到。
「……羊之王今晚怕是不在擂缽街吧?」他沉默了會扭捏道,所以快來問他有什麼辦法啊。
雖然太宰治不打算對上小野敬平,但若是尤尼問他,他現在就可以給出上百種方法,怎麼救出那群傻乎乎的小羊。
尤尼抿了抿唇,嘆了口氣,「不知道織田先生晚上能不能出事務所。」
太宰治沉默,拖長了聲音不滿道:「……尤尼是故意的吧?」
一次沒發現就算了,怎麼可能第二次他還沒發現。
明明尤尼可以那麼輕易看透他,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有沒有辦法。
矮上他許多的女孩認真地抬起頭,「羊是中原先生的責任,不是太宰君的責任。想要救羊,是出於我的本心,太宰君不需要為了我的任性而苦惱的。」
就連織田作之助,她也只是告訴他預見的事,拯救生命不應該成為另一個人的負擔。
鳶眸沉得沒有一絲光亮的少年,因為尤尼的話沉默了會。
他彎下腰像抱孩子一樣抱起尤尼,尤尼驚訝地抬手扶住少年單薄的肩膀,「太宰君?!」
「走吧,我們去找那群小羊的王,讓他去保護自己的子民。」說著討厭無意義運動的少年抱著女孩靈活地在擂缽街高低不平的地形上跑跳,向中心區域移動。
尤尼眨了眨眼,「太宰君知道中原先生在哪嗎?」
太宰治平靜地答道:「大概能猜到。」
日本少子化的情況一直存在,即便橫濱混亂如斯,也鮮少有直接對孩子出手的,這才是中原中也來到羊之前,羊的孩子們正常的生存現狀,艱難但仍能活下去。
因此小野敬平的案子露出水面,瞬間就引起了東京都府的注意,並給異能特務科以及軍警下了重命,務必要把人逮捕。
拐走未成年殺害這件事性質十分嚴重,饒是橫濱再混亂再是犯罪者的天堂,也鮮有一次性得罪了軍警、港口黑手黨以及羊的存在。
小野敬平莫約也是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是他並沒有打算自首,而是想要再一次對羊出手,而且是目標明確的那種。
各種意義上來說,尤尼是倒霉意外被盯上的。
.
濃烈的火光在夜幕中炸開,發出一聲巨響。
太宰治驚訝地頓住腳步,「不是羊的基地?」
尤尼跟著看過去,火光炸開的地方在擂缽街的最邊緣處,極靠近橫濱海的位置,太宰治轉念一想,「那個消息沒把羊之王引出去,看來小野敬平是提前對之前失蹤的孩子出手了。」
眼睫一顫,尤尼的藍眸緊緊盯著那處火光,扶在太宰治肩膀處的手抓皺了他的衣料,唇抿得死緊。
太宰治扭頭看了眼尤尼的神情,語氣近乎冷漠道:「他們不是你的責任,在擂缽街生存本就應該小心謹慎,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仗著他們的王冒冒失失、橫著走的。」
唇蠕動了幾下,尤尼蒼白著臉搖頭,「不是這樣的,太宰君。」
那是她早就預見,本以為能救的孩子們。
「……我們去看看吧。」最後尤尼只能落下這麼一句,蒼白無力的話。
太宰治安靜地放下尤尼,還有心情彎著嘴角,「事情鬧得這麼大,小野敬平應該不會再來追我們了。」
「……嗯。」
縱使清楚這麼短的時間絕對不夠小野敬平從追他們轉而向羊出手,被火光埋葬的孩子們應該都是之前失蹤的孩子,但尤尼就是很難平靜下來。
明明都看見了、明明都預見了,就是改變不了的未來。
擂缽街雖大,但沉浸在思緒中的尤尼跟在太宰治身旁,感覺並沒有走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他們到時火光已經在漸漸變小,只剩下一朵朵火焰之花在破舊的房屋上跳躍,湛藍的眼眸中映出了站在燃起來的房屋前的中原中也。
少年羊之王低著頭,背對著他們,擺在他身前的是一具具被燒得焦黑的屍體。
那是中原中也趕到時,衝進去搶救出來的。
但是沒用,孩子們的腹腔早就被掏空,他們是在死後才被放火的。
尤尼慢慢走過去,輕輕蹲下去看那一張張稚嫩尚未長大的臉,長裙落在地上被黑灰染髒,細瘦如柴的手腕上藍手環被煙熏得烏黑。
唇線抿得極緊,尤尼低頭輕輕掰開,被火燒得面無全非的屍體緊握的拳頭,裡面嵌著一塊小小的紅色寶石,即使經過高溫依舊璀璨奪目。
「……竟然就為了這種東西,」中原中也捏緊了拳頭,「就為了這種東西。」
憤怒而哀慟神色染上羊之王的臉,怒火節節高漲,異能隨著怒火外泄崩碎了著火的房屋,碎石磚瓦砸下來的時候撲滅了僅剩的火焰。
羊的孩子就是被這些東西騙出去,直到死的時候也沒放開手。
「你口中的這種東西可是擂缽街內多數人趨之若鶩的寶石啊。」太宰治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仿佛與世界隔離般的疏離與事不關己。
中原中也恨恨地咬緊牙關。
「……不是寶石,」尤尼撐著膝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低頭輕垂著眸,「這些只是偽裝成寶石的人造工藝而已。」
中原中也皺眉看過去,尤尼是怎麼知道的?
低垂下來的額發讓人看不清尤尼的神情,只能隱隱聽到女孩稚嫩微弱的嗓音,「要小心……紅磚倉庫……」
話音落下,尤尼的身體晃了晃向後倒下。
「尤尼?!」
第29章
中原中也及時伸手接住尤尼,臉色蒼白的女孩倒在他懷裡,眉心蹙起、雙眼緊閉,唇緊緊地抿著,似乎就連昏倒過去了,都有解不開的愁緒。
「尤尼?!」
太宰治臉色微變,凝眉湊過來,「快送她去醫院,尤尼的狀態很不好。」
尤尼倒下的時候,手還握著那枚奶嘴,即便是昏迷的時候也不忘握緊,很難讓人不把奶嘴和尤尼剛剛的話聯想在一起。
這是她的異能方向嗎?還是別的什麼重要之物。
中原中也眉頭緊擰,打橫抱起尤尼,回頭深深地看了眼地上焦黑的屍體,低聲道:「……我等下回來,你們稍等一會。」
代表異能的紅光亮起,中原中也正要疾衝出去時,目光落在太宰治身上有些猶疑。
身上纏滿繃帶,看著可疑又沉郁的少年擺了擺手,「我還有點事,你先送尤尼去醫院吧、羊之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臉色微沉,卻不好在這個時候反駁語氣輕浮的太宰治。
他對太宰治的第一印像說不上好,但也不至於警惕他會對孩子們的屍體做什麼。
還是先送尤尼去醫院比較重要。
……
幸甚尤尼之前已經有森鷗外幫她准備好的身份證件,即便一時沒帶,醫院也不至於拒收她。
經過醫院初步的診斷,尤尼應該是營養不良以及疲勞過度導致的昏迷,暫時來說並沒有什麼大礙,只要回去好好調理就行。
中原中也略松了口氣,幫昏睡中的尤尼掖了掖被子,低聲喃喃:「沒事就好。」
不過蘭堂到底是怎麼照顧尤尼的,前段時間他看尤尼還是好好,並沒有什麼異常也不像是營養不良、疲勞過度的樣子。
混亂的思緒在腦海裡一晃而過,中原中也甩了甩頭,在床頭處留下一張紙條,便關上病房門再次往擂缽街趕去。
他要為死去的孩子們處理好後事,不能讓他們的屍體就這麼暴露在外面。
.
凌晨五點。
尤尼的眼睫輕顫了下,她緩緩睜開雙眸,眼神略顯迷茫地看了眼周圍。
純白的病房以及手上隱隱約約的刺痛感,順著輸液管看上去吊瓶裡的水液正規律地向下滴落,湛藍的眼眸輕眨兩下。
她剛剛好像是昏過去了……
安靜的病房內,就連淺淺的鼾聲都清晰可聞,尤尼尋聲望過去。
灰頭土臉的中原中也雙手環胸靠在椅子上歪著頭,別扭地睡著了,稍長的零碎赭發落下擋住了他的眉眼,尤尼微微有些發愣。
兩枚時刻揣在身上的奶嘴被安放在她枕頭邊,尤尼伸手去撈枕頭旁的兩枚奶嘴,悉悉索索的聲音驚醒了中原中也,「嗯、嗯?尤尼,你醒了?」
困得迷迷糊糊的樣子,讓尤尼有些忍俊不禁,她輕輕點了點頭,「讓中原先生擔心了。」
中原中也甩了甩頭,赭紅色的發被他甩得亂糟糟的,像只狼狽的小狗,他用力搓了搓臉,「我沒什麼,倒是醫生說你是因為營養不良和疲勞過度昏迷的。」
少年俊俏不馴的臉上滿是不贊同,尤尼偷偷往被子下縮了縮,拉高被子擋住了微紅的大半張臉,只留下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無辜又可憐地看著中原中也。
醫生口中的營養不良應該是她一直往晴之奶嘴中傳輸火焰導致的,盡管尤尼一直都有好好吃飯、注重休息,但是輸送到晴之奶嘴的火焰畢竟不同於一般的火焰,是要燃燒以生命為代價的火焰才可以復活奶嘴中的靈魂。
尤尼的生命中還剩下多少壽命,她也不清楚,但是有些事是她必須要去做的。
這是她的宿命。
湛藍的眼眸安靜地看著中原中也,直把他看得不自在地扭過頭。
「別一直看著我啊……」中原中也低低地呻.吟了聲,總感覺這麼被尤尼看著什麼責怪的話都說不出口,負罪感直線上升。
尤尼悄悄彎起了眉眼,被被子掩蓋住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揚。
若是可以她也想要好好長大,像母親一樣有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
「我會好好愛惜身體的,中原先生。」
在宿命到來之前,她都會努力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現在的她還沒有辦法完全下定決心,作出決定只敢斷斷續續地往晴之奶嘴輸入火焰。
但是奶嘴中的靈魂卻並沒有責怪她,不管是Reborn叔叔還是母親和祖母,他們都坦然地包容了她小小的退縮。
疲勞過度的原因是頻繁作出預言,縱使基裡奧內羅的巫女擁有代代相傳的預言能力,但是頻繁地去窺探未來,對身體的耗損是極為嚴重的。
尤其是尤尼這陣子還一直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這才是導致尤尼克制不住再次預知未來後昏迷的重要原因。
中原中也低咳一聲,勉強維持住了嚴肅的樣子,「你知道就好,我會時不時帶你過來體檢的。」
尤尼無奈地彎起眉眼,那怕是不會有好的一天了。
中原中也像是察覺到她想法一般,警惕地看了尤尼一眼,接著語重心長道:「平時也要多出來鍛煉,最基礎的每天跑二十公裡,跳五千個繩,仰臥起坐一千個……」
還不待中原中也數完,尤尼就掙扎著從被窩裡坐起來打斷,「中原先生,我覺得這個真的做不到。」
不知道中原中也是不是按照他的身體素質給她安排的訓練內容,不過尤尼覺得她再鍛煉個幾年都不可能做到。
她的身體素質充其量就比普通人強點,但是若要跟異能者比那是絕對比不過的。
放在枕頭邊的晴之奶嘴微閃了下,像是在贊同中原中也的話一般。
尤尼無奈地苦笑,Reborn叔叔就不要在這個時候附和中原先生了。
「這個不是裝飾品嗎?」中原中也困惑地看著亮了一下的晴之奶嘴。
之前看著尤尼脖子總是掛著一個橙色的奶嘴,好像當作護身符一般,他還以為她身上只有一個。
誰料剛剛醫院裡的護工幫她換衣服的時候,這樣的奶嘴又從她身上拿了一個出來,而且還是不一樣的顏色。
雙手捧起兩枚奶嘴,尤尼搖了搖頭,輕垂下眼簾,眸光溫柔而珍重,「他們都是我很重要的同伴。」
憑依在奶嘴上的靈魂,一直陪伴著孤獨來到陌生世界的她。
不過是大半年的時間,尤尼就認識了許許多多新的人。
大家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尤尼微笑著收攏手指,猶如擁有生命溫度的奶嘴貼著她的手心。
中原中也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他轉開視線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色,臨近黎明的時候總是最黑的,連月色都難以窺見的黑暗。
「蘭堂那邊我還沒通知他過來,」中原中也郁悶地彈了下舌,「我上你們家看了下,人還沒回來。」
尤尼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她伸手衝中原中也招了招。
「干嘛?」嘴上這麼問著,中原中也還是順從地彎下腰低頭湊過去。
抬手輕拍了拍發頂上落下的灰塵,理順那頭帶著點小卷的赭紅色發,尤尼抬眸細致地幫中原中也處理了下凌亂的造型,同時手指沒有觸到一絲露在外面的皮膚。
耳朵是非常敏感的部位,若是貿然沒有分寸感地去碰,會相當讓人反感。
但與此同時,即便尤尼刻意沒去觸及中原中也的皮膚,少年的膚色還是緩緩攀上了一絲紅色,尤其是耳尖紅得發熱發燙。
待尤尼手拿開的時候,中原中也才暗松了口氣。
幸好現在正值最黑暗的時刻,病房內又沒有開燈,不然他耳朵、臉頰紅透了的樣子肯定會被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遜斃了,這就臉紅了。
怎麼說他也比尤尼大三歲,已經是個半大的少年了。
「怎麼了嗎,中原先生?」尤尼疑惑地看著身體僵住,一動不動的中原中也。
陷入胡思亂想中的中原中也頓時狼狽地嗆咳出聲,他努力清了清嗓子,別別扭扭道:「咳咳、咳,沒什麼。」
若無其事地站直身體,中原中也抬手把額發往後一撥,羞赧地扭過頭。
鈷藍色的眼睛在病房中到處亂瞟,尤尼有沒有在看他,他剛剛是不是又把頭發弄亂了?
越是這麼想,中原中也就越是控制不住,用手去扒拉他的頭發。
像是不安分的貓,又像是注重形像在打理自己的小動物,躁動不安的小動作頻頻出現。
尤尼失笑地看著他,「中原先生真的好容易害羞啊。」
比他小三歲的女孩這麼感慨道,中原中也頓時一哽。
惱羞成怒地伸手去揉尤尼那頭柔順的墨綠色發,直把人揉得暈頭轉向的,中原中也這才反應過來他有些激動了。
收回手低咳了一聲,中原中也尷尬地壓低聲音道:「抱歉,尤尼。」
大海一樣的眸子眼前仿佛還翻著浪花,尤尼暈暈乎乎地回道:「沒、沒事。」
一看尤尼的樣子,中原中也就心虛地想離開,但是想到這個時間把尤尼一個人留在醫院的病房裡,難免有些不大安全。
畢竟橫濱的治安也就這樣了,若不是真的病得需要住院,多數人都是寧願回家休養的。
「對了尤尼,你之前說小心紅磚倉庫是什麼意思?」
第30章
扶住頭的手輕輕放下,尤尼鄭重地昂頭看著中原中也,「傷害羊的那個人之後會出現在紅磚倉庫。」
擁有預言能力這件事到底應不應該告訴中原中也,尤尼也是猶豫過的,但是不告訴他,又沒辦法解釋她的消息來源。
第一次還可以理解為尤尼偶然間得到的消息,但是第二次就不得不讓人心生疑竇,便是中原中也不相信尤尼與那家伙有所聯系,但事關羊那麼多孩子的性命,他也不可能就這麼含糊過去。
與織田作之助不同,他雖然為森鷗外打工還債,但是本質上並不完全是森鷗外的人,更不是港口黑手黨的人,他的定義是無限邊緣化的附屬。
但是中原中也他是羊的首領,一個擁有預言能力的孩子出現在他面前,出現在羊面前。
這是尤尼不敢、也不能賭的事情。
她在這個世界沒有流傳百年名為基裡奧內羅的家族為後盾,庇佑這份特殊而強大的能力。
尤尼只能懷揣著謹慎小心,獨自守護著秘密。
但是在面對羊這件事上、在眾多孩子們的生命前,尤尼讓步了。
人的生命比保守秘密更加重要,倘使她信錯了人,那也是她需要付出的代價。
那一刻中原中也的腦海中晃過很多想法,最終他嚴肅的神情繃不住般,無奈地嘆了口氣,肩膀慫了下來,「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你好好休息。」
消息也好,異能也罷。
總歸他都願意相信這孩子。
中原中也盤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支撐著腿托腮,鈷藍色的眼睛看向尤尼,「等天一亮我就去紅磚倉庫,你在醫院乖乖等人來接你,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坐在病床上,身姿單薄的女孩緩緩勾起嘴角,「中原先生,果然很溫柔啊。」
中原中也頓時爆紅,炸毛般直起了腰,「閉嘴,睡覺!」
靈動美麗的藍眸在夜色中透著柔軟的色彩,尤尼看著中原中也比她反應還大的樣子,歡快地應了聲,「中原先生才是,要好好休息。」
中原中也眼下都出現了淺淺的青黑,看著就是好長一段時間沒好好休息過了。
「知道了,把人抓回來,要休息多久就能休息多久。」中原中也挑了挑眉,無所謂道。
不把這件迫在眉睫的事解決了,就算讓中原中也休息,他也沒辦法睡得安穩。
即便他不覺得自己跟同伴們有什麼不同,但是羊的孩子們是他的責任,是束縛住他的繩索與牽制器,羊是維持住他人性、存在意義的重要棲身之所。
尤尼無奈,卻也知道自己勸不下中原中也。
「對了,中原先生有看到跟我一起去擂缽街的那孩子嗎?」尤尼剛要躺下去,頓時想起了被他們遺漏在擂缽街的太宰治。
饒是知道他不會在擂缽街出什麼事,尤尼也控制不住憂心。
中原中也眉頭輕皺,回想了下道:「他說有事要做,稍後來醫院看你。」
突然,中原中也反應過來,好笑又奇怪地看尤尼,「為什麼要叫那個小鬼孩子,你看起來比他還要小吧。」
尤尼彎了彎眉眼,沒有解釋。
「算了,說這個干什麼,快天亮了你快睡。」中原中也揉了揉頭發,又拖了一張椅子過來,把兩張椅子拼在一起,直接往上頭一躺,疲憊又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好夢,中原先生。
……
許是因為昏迷的時候已經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再睡尤尼也只將將睡到天亮就睡不著了,但她也沒起床。
中原中也的警惕性她昨晚就見識過了,還不想吵醒好容易睡個囫圇覺的少年,尤尼只是乖乖呆在被窩,扭頭看著中原中也發呆。
在椅子上睡得別扭的中原中也,從原本的雙手環胸睡著睡著一只手一只腳垂了下來,整個人半掛在椅子上熟睡。
便是這麼難受的姿勢,他也沒醒過來,可見他的精神有多麼的緊繃疲憊。
湛藍的眼眸落在中原中也臉上,描摹著他俊俏的容貌,尤尼神情專注地數著他垂下來的眼睫,濃密纖長比之女孩子更加好看的小簾子。
睡著的時候意外無害可愛的樣子,讓尤尼不禁彎起眉眼。
就在尤尼無聊地去觀察中原中也的衣服時,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黑發鳶眼的少年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目標明確一副完全不擔心找錯病房的樣子。
尤尼見太宰治進來了,衝他眨了眨眼,豎起一根食指示意他不要吵醒中原中也。
披著寬大不合身大衣的太宰治繞著中原中也走了一圈,嘴角勾起了個惡劣的弧度,張嘴無聲道:「我——不——要——」
隨即他在中原中也旁邊蹲下,惡作劇般大聲喊道:「起床了中原中也!你的羊窩要被掏空了!」
中原中也猛地睜開雙眼,一下子跳起來頭狠狠地撞上了太宰治,還不待他看清面前的人,額頭頓時就腫起了一個大包。
躲避不及的太宰治下巴被狠狠地磕了一下,痛苦地捂著傷處,「好痛,真是粗魯的小矮子。」
「你說誰是小矮子啊,你個混蛋!」中原中也一手捂著額頭,瞪著太宰治大聲道。
見中原中也已經被吵醒,她再躺著也無濟於事,尤尼坐起身又好笑又好氣地看著太宰治,若不是他不聽勸去吵中原中也,現在怎麼會被磕腫了下巴。
「要去找護士要些傷藥嗎?」
鈷藍色的眼睛瞪了太宰治一眼,少年壓抑著低氣壓道:「不用,小傷而已。」
說著,中原中也又偷偷嘶了聲,呲牙咧嘴地揉了揉頭上的腫包。
太宰治見狀,毫不猶豫地嘲笑他,「明明就是很痛,還想在小姑娘面前逞能。」
中原中也臉色陰沉下來,抬腳往太宰治身上一踹,卻被看穿了他攻擊習慣的太宰治側身一躲。
「太宰君,你剛剛說羊出事了是真的嗎?」尤尼見倆人吵架嚷嚷起來,聲音都要傳到隔壁病房去,無奈地出聲打斷。
太宰治揉了揉下巴處的腫包,撩起大衣衣擺徑直在尤尼的病床上坐下,雙腿縮起踩著病床下的橫杠,「是真的哦,你的小羊們被引去港口黑手黨了。」
少年清潤低柔的嗓音猶如帶著魔性般,嘴角彎起,「他們知道同伴們的屍體被港口黑手黨處理了。」
鳶眸沉郁地看著中原中也,「……羊之王,知道你的小羊們去了港口黑手黨,你打算怎麼辦呢?」
孩子們的屍體在港口黑手黨被發現這件事,本來就隱藏不了多久。就連軍警也早就知道這事,卻苦於港口黑手黨的暴戾不配合以及早早就被處理扔進海裡的屍體而拿他們無法。
中原中也冷著臉看他,他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本也是想著早點把人抓住了再對孩子們說這件事,卻不想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被白瀨他們知道了。
他們甚至還膽大包天地直衝港口黑手黨而去,以港口現任首領的暴戾殘忍、敏感多疑,只要有人敢挑釁他的權威就會被用以開刀。
太宰治悠閑地搖了搖頭,故作無辜道:「不是我告訴他們的,是殺死羊的犯人小野敬平昨晚偷偷散播的消息。」
也就是說,現在整個擂缽街、甚至裡世界大多數極道組織都聽聞港口黑手黨對孩子們出手了。
……真是糟糕,無論是對於羊還是港口黑手黨來說。
太宰治笑吟吟地看著中原中也,他很好奇中原中也對這件事會有什麼反應。但是中原中也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並沒有多說什麼。
突然一段白色的繃帶在太宰治面前落下,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繃帶像圈套一樣套住他的脖子,向上一提,太宰治被拽得頭往後一昂,撞到了跪在他身後的尤尼,「呃?!」
「太宰明明已經想到辦法了吧?」尤尼低頭垂眸看著微卷的黑色發頂,一圈圈繞著下巴的腫包給他纏上。
早在之前尤尼就看穿了太宰治的性格,所以便是現在尤尼也十分冷靜,藍眸對上少年鳶色的眸子,眉眼彎彎地道:「我相信太宰並不是壞孩子。」
見太宰治似乎瞬間被尤尼制住了,中原中也嗤笑一聲,抬眸看他:「是時候該告訴我真正的消息了吧?」
中原中也不是相信太宰治,他是相信尤尼。
所以直到這時候他都能強忍住衝去港口黑手黨的衝動,不同於尤尼他看到太宰治的第一眼就覺得這人跟他相性不好。
「切,」太宰治像是被戳穿了惡作劇的貓一樣,懶散又郁郁道:「傳到港口黑手黨消息被攔了下來,織田作把羊的人都趕回去了。」
中原中也暗暗松了口氣。
「但是你別指望這件事能瞞多久,以那位現在的心性怕是知道之後會讓人把小野敬平和羊都消滅掉。」
當然做不做得到就另說了,但是那老爺子瘋得那麼厲害,下什麼命令似乎都不奇怪。
人年級越大,就越多疑敏感。
中原中也嘖了一聲,「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欠你一個人情。」
尤尼輕垂了垂眼簾,擔憂地抿著唇。
……必須在紅磚倉庫的時候就把小野敬平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