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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星穹鐵道)持明族遲早要完》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第196章

  去地衡司做合同備案前離朱給景元發了個消息,有景大少爺背書手續順利的不得了,從前到後無比絲滑。

  走出地衡司公廨巴拉特還在感嘆權力這種東西真是叫人上癮,你沒有別人有時人人都喊著不公平,你有別人沒有時又會變得心安理得,仿佛事情理應如此。

  「我們早先做商隊備案時前前後後跑了五年才成,就這還有其他化外民酸溜溜的羨慕我們運氣好。」

  這一回用了五十分鐘都不到就完事兒了,需要提交的資料更簡單,正本合同外加雙方身份證件,曾經小心翼翼上交的那一米高的文件山仿佛只是他做過的一個噩夢。

  「總會慢慢變好,已經有人看到這些,但他需要時間。」

  離朱把留作紀念的紙質文件收好,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轉身對他道:「這件事暫且保密,不要對外聲張,等到合適的時候我肯定不會虧待你們。」

  拉起這樣一支編外商隊就像草魚群裡鑽進了條鯰魚,除了持明沒人敢這麼干,除了背後另有人支持持明也想不到這麼干。

  巴拉特點頭:「明白了,從前我們怎麼樣,今後還怎麼樣,您放心。」

  雇主是持明他們的生意要比從前好做得多,引來的視線也會變多,能不能扛住這份壓力直接影響到五十年後合同還存不存在。

  某種意義上來講持明的高傲使得他們不屑於去做半途毀諾的事,對於他們地位並不匹配勢力也較為孱弱的合作者而言這是個好消息——只要不踩到底線雇主就不會扔開累贅。

  離朱朝他比了個手勢,二者就在長樂天的神策府入口處分別,巴拉特回去找阿爾敏商量接下來的事,春霆衛並沒有退役但總是不見人影的醫師則要去見她的上司。

  從收到玉兆傳信到離朱出現前後不過半個系統時,她直接去了騰驍將軍身邊,景元作為近衛肯定在。

  景元確實在,只是室內的情況有些出乎離朱的意料——騰驍將軍在朝司舵發火,聽見動靜的景驍衛用眼神提醒離朱醫師盡量別發出聲音引起別人的注意。

  她很是聽勸的貓貓祟祟湊到他身邊,動作輕得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

  有瓜!新鮮的!

  「商隊成員在外面都子女成群了你這個司舵居然一無所知?這才停下來維修補給了幾天?如果不是女方豁出命帶著孩子找上門兒我都不知道咱羅浮還有這種人才!管不住褲腰帶的男人能有什麼出息,解釋個屁!我不聽解釋!」

  騰驍把桌子拍得啪啪響,司舵被他吼得耳朵尾巴都耷拉著。

  眾人視線的中心站著好幾位膚色不同高矮各異長相也挺千差萬別的女士,平均每個人身邊圍著兩到三個幼崽,有的有耳朵,有的有尾巴,有的耳朵尾巴都有,有的全都沒有。

  活脫脫的豌豆實驗!

  這些女士們無不低頭垂淚,小崽子們或是抱著媽媽大腿或是被媽媽抱在懷裡,怯生生的打量著全新的世界。看來控訴的階段已經結束,這口瓜只能事後找景驍衛補上了。

  前來抓人的十王司判官是離朱的老熟人,他輕松的搖著鏈子,看到持明的大長老溜進來還衝她擠擠眼睛打招呼。那個被五花大綁捆成粽子的狐人四周還圍著一圈手持長槍的雲騎軍,看樣子跑不了要成為幽囚獄長期客戶。

  沒人敢求情,因為他做的實在太過火。

  就算沒忍住花花世界的誘惑出去後欲海翻騰,和人上床也該知道要戴個避11孕11套吧,這些東西學宮裡當做重點課程講過不止一遍兩遍,哪怕離朱這種「雨我無瓜」型學生都能說出個一二三四來。結果這位勇士呢?他就跟收藏家似的什麼類型都勇於嘗試,嘗完還不擦嘴的搞出這麼多混血,可見多少有幾分故意。

  「事到如今,還是得想想事情該怎麼解決。」說話的是司砧,作為如今六御中唯一的女性,她很難把視線從一位受害者攏起的肚子上挪開。

  還在咆哮的騰驍將軍收起音量坐回去。

  他不知道該怎樣「解決」。從一個有道德有良知生理男性自我認知為男性的人類角度出發,不管是勸說受害者打掉肚子裡已經成型的胎兒還是縱容她把它生下來……似乎都不太合適。

  這事兒也不是雲騎將軍的職責範圍。

  眾人將視線聚焦在孕婦們身上,對,沒錯,復數。

  「已經降生的孩子留下,母親作為唯一監護人領取臨時居住證方便找份工作撫養孩童。」

  司衡的意見很中肯,不過並沒有提及問題的核心,大家都不想提。

  孕婦腹中的胎兒到底算不算人算不算命……這事兒全宇宙所有文明星系加在一起吵上一個琥珀紀也吵不出統一結論。

  但是他們眼下就得拿出方案,拖拖拉拉的再過幾個月孩子也該降生了。

  「可是這與仙舟聯盟現行法律有衝突的地方。」太蔔小聲提醒了一句,大家同時瞪他——誰不知道啊?要你多嘴說!

  「生命與醫療相關的問題還是得問司鼎……啊,剛好離朱長老在,您怎麼看?」

  司舵情急之下看見誰都像救命稻草,離朱從景元的影子裡走出去,一直走到孕婦面前。

  「你們怎麼想,要不要肚子裡的孩子?」她指指「粽子」,「那家伙死有余辜,身後也不一定能留多少錢財,你們平均分分手頭都不輕松。」

  「羅浮物價很高,住宿、醫療、教育……樣樣貴得要死。你是短生種,注定只能陪同孩子很短時間。」

  這些都是很實際的問題,反正倫理上生還是不生問離朱都沒用,且不論她還是個實際年齡上的未成年人,持明也沒這功能。

  騰驍將軍和景驍衛一塊怒視司舵,一個人在前面瞪,一個人在後面瞪。

  女士們緊張的你看我我看你,柔弱些的抱著孩子嚶嚶哭泣。

  她們有哭泣的理由。

  這些母親原本並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孩子的父親工作辛苦但性格溫和,每次偶爾出現都對孩子表現出濃濃的父愛,手頭也不吝嗇,總體而言是個能讓人滿意百分之八十的伴侶。突然有一天他發來封斷崖式分手信,疑竇叢生的她們顧不上許多,帶上孩子匆匆趕到天舶司商隊的駐地打探消息。

  然後大家就都知道了,那個男人甜蜜的承諾就和他賣出去的東西一樣,全都是批發的。

  由於場面過於壯觀,這件事驚動了當地小報爭相報到,最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羅浮反而是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相關方。

  「存儲資料已經買回來了,報道也都成功撤掉,先把犯人交給十王司審訊,至於受害者……另行開會討論?」

  司衡小小聲的建議捅了大簍子。

  他話剛說完那些受害者裡有數位推著孩子湧上前,試圖推搡毆打圍著犯人的雲騎軍。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泣,甚至還有不少花樣翻新的謾罵混雜在一起,莊嚴的神策府議事廳熱鬧得堪比菜市場。

  離朱趁機迅速退到景元身側,伸長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景元反手跟摁貓一樣接二連三摁了她好幾下:「少看這些,影響智商。」

  但是那邊吵得實在是太精彩了,他自己沒忍住多看了幾眼,立刻招致醫師不滿:「只需驍衛放火,不許醫師點燈?」

  「我智商高,掉一點也無所謂。」景元回答的有理有據。

  小孩子哭著喊「爸爸」的聲音凄厲尖銳,震耳欲聾,女士們把好孩子都照顧得很好,他們身體健康精力充沛,一哭至少能持續一個系統時。

  離朱堵住耳朵側身看,打定主意只要將軍不清場就絕不離開。

  受害者涇渭分明的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拉著孩子站在原地目光被仇恨占據,另一部分堵在犯人面大吵大鬧,都認為自己才是「丈夫」的真愛,其他人全是不要臉的狐狸精。

  「就……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男的才是狐狸精?」

  離朱一邊耳洞堵著一根指頭,用支起的胳膊肘碰碰景元,後者的反應是稍微動了一下把她擋得更嚴實:「看破不說破。」

  狐人嘛,距離狐狸精不算遙遠。

  比較冷靜的那些母親直接轉向騰驍將軍,其中有兩個孕婦要求接受終止妊娠的手術,後續治療以及對子女的安排也都在商討範圍內。

  這幾位都是知道及時止損的聰明人,可以看出她們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離朱又跟著感嘆:「怪不得丹鼎司要記錄孕婦極其丈夫的學宮考試分數,不學無術也屬於高危妊娠人群啊。」

  景元嘴角微動:「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我說,回頭這幾位大姐圍著你討伐,你說你是還手還是忍著?」

  沒看被打的雲騎守衛都直挺挺忍著呢麼?還手吧這些全都是普通人,一不小心就打死打傷了,不還手吧自己生氣,於健康無益。

  「可是吃瓜的時候沒有評價就像吃飯沒有肉,吃了跟沒吃沒有太大區別!」

  離朱理由充分,不過她注定吃不到後面的瓜了。

  騰霄將軍和理智尚存的幾位女士已經談妥賠償條件,其中兩位孕婦現在就能住進丹鼎司病房。

  ——為免夜長夢多,持明大長老少不得要和景驍衛一起跑趟腿。


第197章

  仙舟聯盟不是沒出過趁著各種機會溜出去浪的家伙,玉界門下面的「海關」每個系統時都會抓到復數以上的偷渡客——短生種往裡鑽,長生種往外跑。尤其近年來與星際和平公司的貿易往來越發繁榮,對面那種「自由」至上的價值觀也影響到了不少是非觀尚不穩定的青少年群體。

  鑒於本聯盟歷史過於久遠,審美疲勞的人們總是向往外面那些格外新鮮的刺激,削尖腦袋往外溜的情況屢見不鮮。

  這些人有的還能管住自己,有的就管不住,某些特別粗心馬虎的說不定就會在某次激情之後意外將那份原本應該被鎖定的基因泄露出去。

  通常情況下只要地衡司發現有人跑出去逾期不歸雲騎軍就會聯動響應,第一時間把糊塗蛋撈回來扔進幽囚獄關禁閉。至於說後續,最好沒孩子,派人喬裝一番登門告知對方伴侶出趟門的功夫就暴斃了,奉上賠償金,這事兒一般到此為止。

  以短生種的壽限算受害者很可能根本熬不到那些混蛋完成幽囚獄的刑期,不如早早放人家重新開始。

  大家最怕的情況就是孩子,尤其是出逃男性昏了頭,孩子還在女方肚子裡的那種。

  已經降生的幼崽將由經手人采集樣本送至丹鼎司進行基因檢測以確定會不會將豐饒的風險泄露出去,確定不是混血長生種的極少數幸運兒可以和母親安穩留在故土平安度過並不漫長的一生。如果是長生種……出於對孩子的愛護,聯盟只能捏著鼻子給母親發個臨時居住證明好讓她跟著孩子一塊在仙舟上生活。

  如果倒霉至極遇上肚子裡揣了崽的「受害者」,那真是一場災難。人的本能使得成為母親的女人不遺余力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孕婦又是絕對不能亂碰的紅線。當一個孕婦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打掉腹中胎兒時她就已經贏了,你更不能嘗試對她進行道德綁架,因為她就是道德高地。

  聯盟不會強迫仙舟以外的人進行基因測定,也不會不由分說強行墮掉孕婦肚子裡的胎兒。也許早年偶爾存在過如此粗暴的執法行為,但隨著星網的普及與信息流通的加速,如今哪怕只是為了名聲考慮也沒有人會這麼干。

  千錯萬錯都是成年人的錯,小孩子多無辜。

  值得慶幸的是仙舟人多半保守,審美也更傾向於和自己長相差不多的生物,不然萬一哪個多情浪蕩子偷跑去海洋星球與當地很能生的智慧生物發生些什麼的話……從將軍到六御都會頭疼到想死。

  像今天這位時間管理大師闖出的禍已經算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景了,按照一個孩子一百年算,這位狐人勇士能在幽囚獄挑個比較靠近重犯區的全景囚室。

  後面的討論多半不太適合未成年人參與,所以騰驍將軍把護送兩位孕婦前往丹鼎司的事兒交給了景元和離朱。

  鑒於人數超過普通家用星槎的准載標准,景元專門借了神策府的中型星槎連大帶小一股腦塞進去開著就走。離朱坐在副駕上慢條斯理扣上安全帶,摸出玉兆與病房區聯系。

  「這裡有兩個孕婦要終止妊娠,三個孩子做基因測試,安排進同一間病房,再問問哪位醫師有空。」

  丹鼎司的招聘完成沒多久,新人們陸陸續續到崗,剛好可以順便看看情況。

  神策府的任務,又是大長老親自打招呼,病房床位安排得飛快。

  後座上兩位母親緊緊抱著已經出生的孩子,為自己迷茫的命運陷入呆滯。小孩子倒是恢復得快,這會兒已經趴在舷窗上邊驚呼邊向外看了。

  「媽媽媽媽!我們在天上飛呢!」

  頑皮的幼崽伸開胳膊攤平,假裝自己也是只鳥,嘰嘰喳喳鬧個沒完。

  景元倒是無所謂,但他有點擔心離朱能不能堅持。向後看了三兩次也沒能提醒女士們管管自己的孩子,他只好打開星槎自帶的娛樂設備——雖然是神策府的星槎,後座也仍然可以用虛擬光屏看動畫片。

  幼崽們終於安靜下來,他們試著用手去碰模擬屏幕,驚訝的發現自己從光屏中穿了過去。這是個新奇的游戲,小孩子念念有詞爭搶著比賽看誰能用胳膊把整面光屏全部擋住。

  ——幼崽都是什麼能毀滅世界的怪獸嗎!好可怕!

  還好丹鼎司洞天很快就到了,落地後有專門的接駁車在門口接了幾人直奔病房區。

  終止妊娠對於持明來說不會比闌尾炎手術更復雜,難點主要在於倫理而非技術。

  「離朱長老,剛好您在咱們這就直接做准備吧,您給個雲吟術,醫士隨時就位。」病房區的負責人也換了新的,身後跟著一群見習醫士。

  頭一次見到持明龍師的大長老,差點從兜裡摸糖逗「小孩」的狐人和天人出了一身冷汗。

  「哦,好,不過得先把手續辦完,再來兩個人帶三個孩子去采集樣本。」離朱挽起袖子露出手,拜體質所賜她也就幾天沒摸刀指尖的繭子就有消失的跡像。

  醫助拿著風險告知單前來給要做手術的人簽,她們兩位情況特殊,既然神志清醒那就自己簽字,不必把命交在別人手裡。

  兩位女士看完單子對上面的說明有些害怕,小醫助抿嘴笑著安慰她們:「放心吧,今天離朱長老在,有她動手包你們輕松無痛解決煩惱。」

  景元握拳堵著嘴偷笑,生怕惹怒了離朱等會兒挨揍。

  雖然但是……大長老醫術平平卻被各個主刀醫師搶著請,不得不說人各有其擅長之處。

  「可,可是這位小姐還是個小姑娘,讓她進產房是不是不太合適?會不會嚇到她?」

  兩位孕婦都是有過生產經驗的人,自然明白分娩之時有多可怕。疼痛會讓人五官扭曲,整個過程帶著原始的醜陋。看個子這孩子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可看不得那些。

  醫助努力但是失敗,笑得聲音很大:「大長老是很年幼,但她也有三十多歲了,恐怕比您年長哦!而且她在丹鼎司病房見習過相當時間,更多可怕的情況也不是沒見過,謝謝您,不過您真的不必擔心太多。」

  「……」大長老本人全程無語,翻了個白眼率先去准備室換衣服。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三個小朋友各自被取下一綹頭發又抽了十毫升血,回到病房就看到母親躺在潔白的床單上安詳入睡,肚子已經平了下來。

  「明天醒過來她們就能下地行走了,不過最好還是多養幾天,地衡司撥了多少經費?」

  醫士的意思是小月子也是月子,雲吟術又不是十全大補丸,「病人」最好住上二十來天再走,不過具體要看收到多少住院費。

  景驍衛終於派上用場,很是爽快的刷了費用又指定電子發票寄送部門:「麻煩寄給地衡司民生部,備注上寫兩位女士的姓名與原籍。」

  他挨著單子簽字,離朱抽空在病房裡轉了一圈。

  新人總有很多新樂子,每個診室都時不時飆出醫士們憤怒的咆哮——有開錯藥劑單位的,有填錯價格的,有看不出病人病症的,有和病人一起發瘋的。

  千姿百態,數不勝數,相比起來丹楓當初的精神狀態都能稱得上穩定且優秀——這才是新人到崗的頭一個星期。

  「看來可以提前准備明年的招考了呢。」大長老自言自語,順路往太真丹室溜達。

  這地方主要生產軍需藥品和成藥藥丸,岸邊的錦鯉經歷過戰火所剩無幾,新放進去的魚苗也不可能迎風就長,一個個小豆丁跟在潛艇般的前輩屁股後面游來游去,活像跟在丹士們屁股後面的學徒。

  炸爐聲不絕於耳,可以想像月底報表上的數字會是一個何等可怕的場面。丹鼎司自負盈虧,這麼搞確實不太好……回頭得在注意事項上加一條:丹爐自備。

  看完醫士和丹士們的工作情況,她又回病房看看還在睡的兩位女士,景元坐在病房裡給三個小孩子削水果吃,頭發都被小爪子給揉炸了也耐著性子好聲好氣說話。

  離朱打了個哆嗦,小孩子真可怕!

  「完事兒沒?完事兒回去復命!」她在病房外吆喝了一聲,話音剛落景元就閃現出來:「你怎麼才回來啊?你再不回來我耳朵都要聾了!」

  「我以為你和小朋友們玩得很開心?」離朱看看他染上果汁顏色的白頭發,頭頂翹起一小撮就像玄鳳鸚鵡的頭冠。

  景元苦著臉:「別提了,帶孩子比打仗都累,我寧可回去加班!」

  看來他是真的頂不住,眉毛眼睛鼻子皺成一團,眼角下的痣跟著上躥下跳,表情相當豐富。

  「那太好了,看來我一個人獨享外賣。」她搖搖玉兆,頁面顯示機巧鳥還有二十分鐘上門。

  「我今天好像已經把工作忙完了,真神奇耶,居然不用加班!」景驍衛大聲感嘆,只有感情全無技巧,離朱長老冷笑:「我家的飯是那麼好蹭的?你發了那麼多庭院植物給我,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根本種不了?」

  「哦,我現在知道了……」景驍衛內八站姿乖巧應答:「對不起~」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當然知道她一個人不好收拾那麼多植物,這不就有理由登門拜訪了嘛!


第198章

  醫士丹楓生前就已將他名下私人所屬的房產轉贈給養女,他身故之後幾百年以來結余的工資也統統由丹鼎司轉交給「遺孤」繼承。仰賴他考慮周全,持明的大長老不需要窩在族地裡苦哈哈的蹭吃蹭住。

  由於大家立場上的巨大差異,同僚們可不會好心的拉著大長老一塊發財,她窮得要命。至於持明的龍尊……龍尊受族人供養,龍尊持有的財產在其轉生後理所應當歸於族中,既可以說整個持明一族都是他的,也可以說他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

  飲月君一個巡鏑也沒給離朱留,反而還要她幫忙保管他的長槍擊雲。

  「我覺得……」景元一頭毛茸茸的厚實白發被汗水徹底打透,他就跟被人從水裡撈上來一樣(腦袋)瘦了一大圈,「應該是這樣栽種吧!不然前面的植物擋住後面的,不好看。」

  這家伙巡查農業洞天的時候離朱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會收到各種庭院植物,只要是景大少爺覺得會好看的他就買下來讓人打包發貨,有種完全不顧人死活的美感。

  兩個月前的瘋狂消費終於在今天讓買單者嘗到苦頭。

  離朱拿著一沓說明書站在挖好坑的花園前努力轉動大腦:「後面種大的,前面種小的,中間要錯開,照不到光源會爛掉。」

  丹鼎司舊洞天被打砸得七七八八,丹楓留下的銀桔裡只有一小株存活,它藏在瀑布一樣的大灌木叢下勉強逃得一命,於是率先被安排在靠近門邊最好搶到光照的位置。

  「你往旁邊站站,當心被土塊砸到。」景元也是頭一回用鏟子,在自己家裡種花種草這種事哪裡需要他去做,給別人干活倒是挺積極,「說明書上寫了要用支架嗎?」

  庭院觀賞植物多半比較柔弱,在打包的安全氣囊裡待了這麼久終於埋進土裡,自然需要些額外的技術手段進行支撐。

  「差不多得了,能活就活,活不起拉到,我沒那麼多心思關照。」離朱「嘩啦」合起說明書,其中一片紙因為力道太大而飛出來,忽忽悠悠飄落地面。

  景元給那棵銀桔添了兩鏟子土,根據所謂的「經驗」馬不停蹄地填坑。

  他一直忙到光源切換才把院子裡的花草都種在正確位置,中途不乏出現一兩回反工的情況,不過到底還是順利完成。

  「你去洗澡,之前留的衣服都還在……」離朱嫌他身上都是汗,甩手就走:「機巧已經給收拾好了。」

  外賣盒擺在桌子上,桌子放在原位,坐在桌邊的人換了百分之五十。

  不用想借口留下蹭住,景元貼著窗邊把鏟子插在土裡,走過會客廳時順手捏了塊炸物塞進嘴裡。家用清潔型機巧骨碌碌追在他身後拼命擦腳印,順手連蠟也一塊打上。

  離朱的廚藝僅限於燒開水,如果說把外賣從盒子裡取出來擺在盤子裡也算的話,那她手藝還挺不錯。

  等景元重新恢復蓬松的模樣踩著拖鞋出現,會客廳裡不見人影。

  「嗯?」青年探頭往廚房裡看,一罐貼著水珠的沁涼飲料橫飛過來:「接著。」

  「哇!你謀殺啊!」慢上一秒就會被砸中,他及時向後躲開半步,回收撈住易拉罐:「還好我反應快。」

  離朱拎著另一罐關上冰箱門:「哼!」

  分明是她並無殺心。

  這屋子不怎麼住人,離朱也只偶爾留在這裡過夜,如今更多時候她還是留在鱗淵境內守著那兩顆持明卵,所以冰箱裡整整齊齊全是各種口味的飲料。

  兩人回到桌邊坐下,深夜攝取的糖分讓大腦昏昏欲睡。

  「商隊那邊沒問題,不過還是要給時間讓他們回老家把族人都撈出來。」離朱撐著桌子,手裡的飲料罐搖搖晃晃:「他們是個突破口,明顯但又容易被忽略的破綻。」

  話題的跳躍幅度有點大,她眯起眼睛冷哼:「今天這幾位,信是你讓人寄的?」

  那個狐人不可能自己想不開突然給所有情人寄分手信,他既然能騙住這麼多女人,那就說明他腦子或者說他的邏輯肯定不會差……不然沒辦法無縫安排好時間分配。肯定是有人要借他項上人頭一用,先把天舶司的水攪混了才好有理由下手整頓。

  「這分明是正義且善良的提醒,單身母親日子可不好過。」景元沒承認但也沒否認,他不介意在完成既定目標的途中順手幫別人點小忙。

  「反正現在這個司舵必須得換掉,哪怕沒有司舵也不能再繼續用他了。」

  騰驍將軍會說壞秩序也比沒有秩序強,可是司舵和秩序並不能劃上等號,就像丹鼎司現在沒有司鼎但也運轉正常一樣,各部首腦更多起到一個提綱挈領總覽全局的作用。六御是負責人不是經手人,干活的全都是普通職員。

  關於羅浮的航線,這東西也不是司舵決定的,有沒有司舵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出現倏忽之亂那種快叫人貼到臉上還毫無預警的危險狀態。

  一個天舶司,一個太蔔司,兩位就跟神游一樣完全沒有發揮到應有的作用,差點讓敵人在羅浮仙舟正中心炸出朵煙花。

  太蔔司情況更特殊些,所以景元決定先朝天舶司下手。

  「商隊那邊情況怎麼樣?」他吃掉自己那份夜宵,眼巴巴的向離朱的盤子裡看過去,好吧她吃得更快。

  大長老翻開玉兆追加點單,目光在兩家差不多的店鋪間游移不定:「和你設想的一樣。我的意見是允許他們把族人都遷過來,幾百年後背叛的概率會大大降低。」

  巴拉特和阿爾敏都是吃過苦的人,他們知道環比其他勢力仙舟聯盟至少有底線在,在這個草台班子互相比爛的大環境下顯得尤其眉清目秀沁人心脾。但他們的後代可就不能保證了,仙舟上自己的年輕人裡不也盛行起外向之風嗎?

  總看同一個東西看下來幾百年,再好看也審美疲勞,加上一點點與族裔和血脈有關的誘惑,別說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離朱自己都不能打包票絕對對仙舟聯盟忠誠。

  忠誠的前提是沒有人能給出比仙舟聯盟更高的價碼……這話不好聽,但不能因為不好聽就不聽。持明又不是植物只要種在地裡就不會動,一旦聯盟選擇不做人他們當初怎麼來今後也有可能怎麼走。

  「坐標和許可,還有洞天的購買權?」景元手指有些癢,他想摸棋子。

  離朱喝光飲料把金屬罐一點一點捏成金屬餅:「出於我們持明的經驗之談,想要留下有才能的人最好別同時留下縫隙,蹲在外面等著挖牆腳的家伙比水裡的魚還多。」

  「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數量少,一個中型洞天就夠用了。也許他們進化的方向全點在腦域,身體實在是柔弱。」她撐著下巴看景元,月光從窗外灑下來,就像魚在水中的鰭,「他們需要強而有力的保護者,我認為這份共生關系裡羅浮不會吃虧。」

  中型洞天就相當於一個中型城市,常住人口五十萬以上一百萬以下。阿爾敏和巴拉特所有族人全加在一起,包括散落宇宙各處的那些也算上恐怕都夠不著最低線。相比他們能帶來的商業價值,給個暫時居留權便宜得就跟白撿一樣。

  「戶籍只能掛在隨行星艦上,遵守仙舟聯盟的法律,這是底線。」景元停了一會兒,「天舶司現在很亂,各項規章制度形同虛設,真叫人擔憂。」

  「哦,你真討厭!」離朱能聽懂他藏在話語下的意思,但她不喜歡這種交談方式——那會顯得自己很傻,「謎語人滾出羅浮。」

  「要不要這麼凶……」他呲牙咧嘴的抱怨,喝掉飲料起身去窗戶邊上接機巧鳥快遞。

  提醒離朱天舶司「現在」很亂就是告訴她有什麼不太合法的擦邊操作都要盡快做,無人管理時那叫無心失誤,等到秩序重建以後犯事兒就是頂風作案故意為之,量刑標准天差地別。

  前者警告罰款,後者嘛……很可能幽囚獄一游。

  「凶你怎麼了?你有意見?」追加的點單安全抵達,離朱把裡面的東西倒進盤子,眼皮都沒掀。

  她都沒去摸龍牙,說明只是嘴上厲害。景元嬉皮笑臉晃晃腦袋,豎起的呆毛跟著在夜風裡搖曳:「哎呀呀!我好怕怕哦~」

  外賣盒夾雜著破空聲橫飛而來,景驍衛歪頭躲了一下,成功閃避。

  「沒有打到∼誒你別對我宵夜下手啊!」他直接把手伸向離朱的盤子,虛晃一槍騙開她,「聲東擊西。」

  「呵,圍魏救趙。」離朱摁著他腦門,「投不投?」

  指腹上的刀繭有消退跡像,軟歸軟但粗糙,不過這份粗糙已經不是那麼明顯了,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微涼。

  持明的體質更像水生生物,溫度低,柔軟,密度大且強韌。

  「……投,投降!」他乖乖把自己的盤子交出去,離朱搶走一小半食物又給他推回來,「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話可真多。」

  景元笑眯眯的,一點也不為失去小半盤宵夜而難過——她都不會去搶別人盤子裡的食物呢。


第199章

  沒過幾天剩下幾位「狐狸精」的受害者也被送進丹鼎司,除去其中一位在知曉不能要到更多賠償之後爽快同意終止妊娠,最後只有一人在大家看藍皮猩猩的眼神裡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她身邊已經有兩個幼崽了!

  「也許有人就是天生繁衍欲望強盛特別喜歡孩子?」這樁案子成了丹鼎司進來最炙手可熱的話題,繁雜艱難的工作中能吃到些狗血瓜幾乎成了所有人繼續上班的源動力,別說剛上崗的新人,許多帶實習生的老醫士也好奇不已。

  離朱從醫助們那兒得到一把瓜子邊磕邊聽,據說緊跟其後被送進來的女士們堵在丹鼎司門口打了一架,大人打大人的、孩子打孩子的,護送的雲騎都不知道該攔誰才好,差點被自動機巧誤認為是醫鬧。

  「我聽說那個狐人商隊成員已經被拖去十王司了,狐人要求把他關到步離人囚犯旁邊。」

  「臥槽!這就有點狠了啊!至於嗎?」

  「想想看,為了給他收拾爛攤子你很可能要加班。」

  「雖然加班費及時到位,但我還是想說『給我死』啊!老子晚上的約會泡湯了!」

  「你說他騙這麼多女人還生出這麼多崽,到底圖什麼?」

  視線轉移到為數不多的狐人同事身上,抱著尾巴不知該如何解釋的狐人們心力交瘁——狐人不是狐狸精,沒有性癮傳統,更不是生崽狂魔!

  離朱瞪圓了眼睛吃瓜,瓜子都忘了磕:「他是不是信了誰的邪?正常人哪裡干得出這種事!」

  「就是!」一位醫助壓低聲音,狗狗祟祟的左右查看,確定沒有陌生面孔才和一圈同僚小聲咬耳朵道:「我聽說外面現在好流行健康知識講座,只要去了就給發二斤雞蛋,那裡頭什麼都講,偏方、傳聞,樣樣齊全。」

  「我也聽說了,有人去試過,可靈驗呢!」

  接話的醫助比比劃劃:「那個誰誰誰,就那個你們都知道的,孩子不是天生體弱嗎?他們就去長澤灣找了棵大樹圍起來又唱又跳神神叨叨的,後來孩子果然好起來,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那叫儺舞,是古國皇帝時期的特殊祭祀形式之一,別道聽途說了就信啊!當心到時候被人忽悠傻了。」

  「管他什麼舞呢,有用就行啊,又不是所有人都掏得起丹鼎司的診費。」

  矮墩墩的持明姑娘一會兒轉向這邊一會兒轉向那邊,總覺得誰都有道理,這瓜吃得可太有意思了!

  「回頭誰去問問這幾個人看她們知不知道點風聲?被那狐人蒙在鼓裡騙,一轉眼孩子都那麼大了也是可憐。萬一問出點內幕報告上去還能幫她們爭取些優待,化外民在羅浮日子怕是艱難,還帶著那麼多小孩……」

  小醫助們交頭接耳義憤填膺,離朱跟著用力點頭:「就是就是,物價又漲了!」

  話題順勢轉移到漲價後工資能不能跟著漲的方向上,抓著把瓜子的持明大長老成功脫身。

  因為出了這樣大的一件事狐人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自行查了一遍,生怕再有不孝子弟溜出去搞事。離朱沉思著叫了個星槎返回鱗淵境——那個狐人的舉動確實很奇怪,生孩子這種事難道也上癮?再有撫養教育的樂趣也和基本沒有參與度的男性關系不大吧,不理解他為何樂此不疲。

  轉頭議會上龍師們也在議論此事,八卦之外主要還是眼紅別人家幼崽跟石頭蹦出來似的一串連著一串。

  「眼下有兩件事需要大家合力完成,」

  「大家」這兩個字離朱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來,「其一也是自查族內,以免有族人不當心被誘拐或者私下羅浮。別人的笑話好看歸好看,也得警醒類似的事兒別發生在自己身上,不然到時候就是雙倍丟臉。」

  事關闔族臉面,龍師們並無異議。

  緊接著離朱又從風浣手裡拿出近一百年的統計數據,讓雪浦讀給所有人聽。

  一百年內羅浮的物價漲幅不大但也不能說沒有漲高,其他族裔的平均收入基本也跟著物價一塊緩慢上升。但是持明族人手裡的錢並沒有變多,能進丹鼎司的人在整個族群中最多占據三成。這還是從前丹鼎司完全由持明掌控的情況,今後持明們進入丹鼎司就業的數量恐怕會有小幅下降,平均收入也會跟著降低。

  然而族中的支出卻是連年走高。庭院裡的孩子,被領養的未成年人,辛苦的護珠人,博古通今專門收錄典籍的學者,以及傷殘和年老失能的族人,這些全都要花錢。

  再苦不能苦孩子,老人辛苦一輩子不能繼續苦,夾在中間的族人也是人。雖然現在看上去一切仍舊欣欣向榮,可是離朱不敢賭一百年以後羅浮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時不時冒出來的豐饒民就像某種詭異的周期律那樣消耗仙舟過剩的人口與泡沫,每次大戰之後羅浮都會恢復到休養生息的狀態,然後又因為承平日久而冒出各種問題。

  周而復始。

  深知自己過不得窮苦日子,離朱欣慰的看到其他龍師也一樣。難得大家能在同一件事上觀點相同,計劃被接受的可能性大大提升。

  丹鼎司不是獨食了,總得另想法子賺錢。

  「我雇了個商隊,凡是找不來工作的人都來試試。」這個「找不來」有可能是性格實在孤僻內向,也有可能是對工作種類與工資金額不滿。

  總之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缺的厲害就別在家裡躺著。

  龍師們都沒想到大長老不聲不響突然整個大活兒出來,但這又確實是造福闔族的好事兒。

  「一隊在護珠人指引下撿取破碎的鱗淵珊瑚枝丫,願意的人可以動手做些工藝品交給商隊售賣。另一隊我打算送去工造司學學珠寶鑲嵌,手裡有門技術什麼時候都餓不到肚子。」

  離朱的燕國地圖向來很短,等雪浦讀完數據一眾龍師臉都綠了——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原來族裡還有這麼多收入在平均線以下完全仰賴養父母接濟的年輕族人。

  這個年紀兜裡窮得叮當三響,你們睡得著嗎!

  龍師們:「……」

  誰在這個問題上唱反調,誰就要做好出門被同族套麻袋的心理准備。哪怕保守派龍師呢,他們只是另有所求的頑固,不是真的蠢。

  「大家有意見嗎?誰願意辦這個事兒?」

  那不能所有事情都壓在大長老一人肩頭,不然她就是劈開兩半也忙不過來。

  這是件新鮮事,大家事先都沒聽到風聲,怔愣間日支冒出來:「大長老要是沒有意見,我們去督促族中自查。」

  TNND的,輕松活兒被搶了!

  「去吧,交給你們。」離朱想著要是沒人接手就把賺錢的肥差留給風浣,最多十年曼兌的那個龍師之位也會是她的。

  「大長老,」龍師群中走出一個青衫的纖瘦青年,雙手抱拳長鞠一躬,「苦竹願意領取改善族內民生之事。」

  他年齡看著不大,也不眼熟,離朱盯著他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此人正是第一批頂替師父早早接班的龍師。他的師父之前好像也不從屬於某個小團體,巫凡和丹楓對那位龍師的評價高度重合——聰明人,但是不沾事。

  「苦竹是吧,你跟我來。」

  有人毛遂自薦當然是好事,離朱叫上風浣和雪浦,其他龍師自行散去。

  「丹鼎司內近來疑似有不明教派蔓延,你去徹查此事,一經確認絕不姑息。」雪浦通過考試穩穩當當進了丹鼎司,目前正在實習,這件事他去做再合適不過。

  目送他接下任務離開,離朱才對苦竹和風浣道:「組織打撈的工作我會另尋別人負責,你們兩個自行商量著決定誰帶隊去工造司誰領族人制作工藝品,一年後看情況決定究竟誰能主導這個新產業,如何?」

  苦竹與風浣對視數秒,都對最後的勝利勢在必得:「是,大長老。」

  離朱長老淡定的在心底撒花歡呼——卷起來!卷得好!再卷響亮些!你們卷我就不用卷了!

  風浣搶先道:「我選招募族人制作工藝品,你可有意見?」

  苦竹當然有意見,他也想做這件事。持明們的審美都不太差,又是用波月古海裡的珍貴材料碎片制作,哪怕看在材料份兒上這東西定價也不會低,而且不愁賣。但是去工造司學東西……你這是要搶人飯碗啊,司砧能願意嗎?

  再說了,珠寶設計與鑲嵌學起來也沒那麼容易,什麼時候出成品更是個未知數,相當於上來就缺條腿,起跑線上摔個大跟頭。

  但是苦竹也知道風浣乃是現任大長老不能說心腹至少也足夠親近之人,他有理由相信如果自己不站出來這口肥肉怕是全都落入此人袋中,他得償所願的可能性不大。

  然而就算成功的可能不大,該爭取還是要爭取一下的,萬一成功了呢?

  「我也有意於工藝品一項,師父的朋友有不少都是羅浮廣受歡迎的大家,這些人的弟子還是能勉勵組織一二。」

  這是他的天然優勢,別人都沒。

  風浣看向離朱,離朱撓撓頭發:「要不這樣,你們打一架,誰贏聽誰的?」

  「大長老!」*2

  「好好好,那你們慢慢商量,明天把決定告訴我。」


第200章

  轉頭苦竹就和風浣「商量」好了,前者帶隊去工造司,後者招人制作工藝品。

  很難說他們兩個到底有沒有私下動手比劃,但苦竹顯然不是風浣的對手——再怎麼說她也是和離朱同屆都在神策府經過訓練的年輕人,不和大長老比也是能傲視全族的高手。

  勝負已分,接下來就要看各自管理和賺錢的手段了。

  離朱從族裡摟出些傷殘人士,只要還能生活自理就把他們拉出來跟著護珠人下水。撿材料的工作非常簡單占時極短薪水也不是太高,不過要是加上族中補貼那就是兩份經濟來源,美滋滋。至於上了年紀但手腳還利索的族人,庭院是他們理所當然的工作首選。

  在羅浮上能早早賺夠養老錢的人並不多,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多久。

  風浣風風火火去做事,苦竹這邊還需要離朱幫他走通工造司的關系。

  只是學習如何加工珠寶與貴重金屬,司砧的意見並不大。因為持明開放了丹鼎司的招聘,所以作為平等的同僚部門工造司也要對丹鼎司開放,這是種對等的公平——工造司的工匠也不能保證自家絕對不會出學醫的子弟,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司砧也是離朱的老熟人了,聽聞是有償學習還同意派一位正式工匠來充當教師。不過離朱沒有急著應下這件事,她打算趁探視應星時問他有沒有推薦。

  如果能把應師傅從幽囚獄裡薅出來那就更好了,根本用不著央求旁人。

  上午領苦竹走一趟工造司混個臉熟,下午離朱就向十王司遞交了探視申請。

  應星的判決已經下發,他是個極其難得的安靜犯人,獄卒和判官都不會無故為難他。據說幽囚獄不少久遠的機關都仰賴他修了一個遍,如果運氣好遇到重大慶典宣布大赦,他大概會被列在赦免名單第一行。

  走完流程判官安排守靈領路,離朱衝提著燈的小少年呲牙笑笑:「巧啊,又是你。」

  守靈倒吸一口涼氣,噔噔噔向後大退數步:「你!禁止攜帶武器進入幽囚獄!禁止殺死犯人!」

  「……」離朱臉上硬擠出來的「核藹」笑容瞬間消失,她在守靈戰戰兢兢的視線下取出龍牙放在獄門外,順手提了另一盞燈在手裡,「還不領路。」

  「嚶!」守靈一個寒顫躥出去,始終和她保持三米距離。

  關押應星的囚室不像丹楓那樣深入核心,走了十多分鐘他們就來到一條白色走廊,再向前走到第三間,右邊就是他的落腳地。

  為了保證犯人有在乖乖坐牢,更為了避免他們自殺,門的上半部分是單向可視的。離朱透過它看到應星正坐在桌邊,低頭研究手裡的小零件。

  他的頭發裡一絲黑色也沒有了,腦後胡亂用根簪子挽住長發,免得它們滑落眼前遮擋視線。

  「你有半小時探視時間,別浪費在這裡。」

  丹楓那個時候離朱是作為「家屬」直接衝到囚室外的,十王判官雖然多數是死人但也不打算再死一次,「家屬」情緒激動,又有少數族裔的特殊性,所以她才能長驅直入。當然,事後離朱為表對法律的尊重主動坐牢接受懲罰,不管判官們想不想要她的態度很好,後面的事也就跟著不了了之。

  等到了應星這裡探視還是要守規矩的,守靈會把應星帶出囚室送到專門的「會客廳」。

  夠進幽囚獄但又不至於蹲上一輩子的人有很多,畢竟仙舟聯盟也不是人人皆聖賢的洞天福地。總有人不小心把學宮裡講過的東西拋諸腦後,然後玩脫了送自己進監獄,不過好在只要努力表現出積極改造的一面就能獲得減刑,具體標准可以去找獄卒了解。

  只有重刑犯,一輩子不能離開或者所受刑罰極其嚴厲的才會關押在核心要地,應星已經換過兩回囚室了,從裡到外,他現在淡定得很。

  「應師傅,有人來看你,跟我來。」守靈先把離朱送進會客室安坐,回頭打開囚室門招呼犯人。

  「好的。」

  他安靜的收好零件,作為聽話的交換,獄卒允許他保留這個對整座監獄都很有益的小愛好。大家一致認為這短生種犯人年紀也已經足夠大了,死刑和壽終之日究竟哪個先來帝弓司命都不知道,稍稍縱容些不是問題。

  應星走到門邊,守靈相當客氣的放他來到走廊上。

  死刑犯人有項特權,那就是不必再被鎖鏈限制身體自由。當然了,如果他企圖逃跑,那麼判官就有權當場執法。

  提前結束刑期也不是不行。

  離朱坐在會客廳硬邦邦冷冰冰的長椅上耐心等待,面前擺著獄卒提供的兩杯溫水。有傳聞說這東西能讓人冷靜,尤其當需要家屬來勸勸犯人開口說點什麼時,一些並不出格的優待就顯得非常必要。

  不過應星已經不需要說什麼了,丹楓把罪責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然後迅速轉生讓這一切戛然而止,他說什麼都已經來不及。

  探視犯人不是探視病人,什麼都不能帶因為不管帶什麼被探望的人都收不到。曾經有人把武器藏在送進來的食物裡企圖協助越獄,從那以後哪怕一張紙也不能送進來了。

  所以她只能伴著一杯溫開水等著與同齡人見面。

  「你來了啊,看來龍師的工作還是不飽和,能讓你把幽囚獄當鄰居花園拜訪。」

  應星試圖開玩笑,守靈和獄卒一個用力點頭一個滿臉笑意。

  都挺捧場。

  「我來問問你有沒有推薦的工匠人選,教些持明學點珠寶鑲嵌雕琢之類的小技術。」

  離朱一口喝完杯子裡的溫水,直截了當說明來意。說完她放下杯子,摸出玉兆給他看圖片:「喏,白露,還有……他。」

  兩顆持明卵,一顆被照顧的無微不至,另一顆也得到了一直期望的清淨。

  「還整挺好,」應星貪婪的盯著照片不肯移開目光,「持明小時候都這樣?」

  「不,只有他們兩個排場格外大。」離朱不置可否,給他看了會兒就把玉兆收起來,「景元上次過來肯定給你看過。」

  看過倒是看過,但是誰會拒絕多看幾眼呢?

  「上次他和鏡流一塊來的,我沒仔細看。」應星低笑道:「至於你說的工匠麼……一點鏨刻的小手段,隨便誰都能干。不過我推薦一個姓公輸的年輕人,脾氣好還踏實,他不會介意賺筆外快的。」

  關鍵是這個公輸平民出身,他懂得什麼叫「貼合大眾的審美」,不至於鬧出你管他要產品他跟你講藝術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事。

  「行,那就他了,這個姓不多見,應該好找。」離朱很干脆的拍板做出決定,信任的姿態一如既往。

  半小時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會面雙方都很豁達,情緒也穩定,不需要催促就起身作別。他們誰都沒有提刑期和刑法的事,因為沒必要。

  回地面的路上守靈沉默著走得飛快,把訪客送到一開始登記的地方就一溜煙跑得蹤跡全無。

  守在這裡值班的判官大笑,揶揄的看向離朱示意她把龍牙帶走:「這小家伙被你上次給嚇壞了,壞脾氣的姑娘。」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脾氣還不錯,真的。」離朱誠懇地看向這位判官:「被你這樣說都沒有鬧事。」

  「……」

  判官無語,目送她叫來星槎登舟而去。

  接下來要做什麼呢?坐上星槎後離朱閉目養神想了一會兒,哦,對,她要去天舶司趁著司舵一腦門子官司時悄悄把不那麼合法的事情用相對合法的手段給辦實了。

  「去天舶司。」她改變了回鱗淵境的念頭,星槎駕駛員從善如流變更飛行方向,「您這會兒去天舶司,恐怕要白跑一趟嘍!」

  這位駕駛員是個天人,說起話來很有種「籠袖驕民」的味道。

  天人族基本都這樣。

  「怎麼說?」離朱靠在椅子上回應他發出的閑聊信號,駕駛員談性很濃的神秘道:「您沒聽說嗎?天舶司出了大亂子,司舵都被叫進神策府挨罵了!」

  「誒我到現在也沒搞清將軍和六御誰還聽誰的,您知道麼?」

  為了不讓客人覺得無聊,駕駛員主動給了離朱一個開口的機會。

  「六御聯合可以問責甚至彈劾雲騎將軍,返過來將軍也有權處罰六御。尤其等他們換屆的時候,任命書需要將軍同意簽字才行。」

  這道題離朱會做,她還沒退役呢。

  駕駛員點頭了然:「原來如此。」

  「我跟您講啊,前幾位客人告訴我說,天舶司有人借著商隊便利下船去和外面的短生種女人勾搭在一起!」

  「嘖嘖嘖,」他發出響亮的咂舌聲,搖頭感嘆:「這得有多想不開啊,好好的日子說完就完,洗干淨屁股等著蹲大獄吧!」

  「竟然還有這種駭人聽聞的事?」離朱表情僵硬語氣全是技巧沒有感情,仗著坐在後座前面人不會扭頭過來仔細看:「我不信。」

  這三個字就像是打開了洪水的閘門,駕駛員的傾訴欲和勝負欲一下子就上來了。

  「這可是真事兒!我上一個客人就是個雲騎,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可能胡謅!」

  然後他就講了一版集狗血玄幻凶殺懸疑愛恨情仇於一鍋的陌生故事。

  要不是前幾天身處現場,離朱都快信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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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星槎駕駛員講了個漫長且曲折的故事,其細節之逼真就好像是趴在神策府天花板上親眼所見一樣。不過離朱敢拍胸脯保證他講的故事只有百分之二十貼合實際情況,也就開頭和結尾吧,中間全都是憑借想像腦補出來的內容。

  不錯,故事講得挺精彩,開星槎有點屈才了。

  眼看進了星槎海中樞,她忽然想起另一件需要打聽的麻煩。

  「最近好像非常流行聽講座送雞蛋的好事兒?」

  「那可不!問我你就問對人了!」會安靜傾聽還會適時換個話題的客人實在是太難得了,難得的他都想免費載著她多飛幾圈,「我老婆每天都去聽,每天帶回來兩斤雞蛋,還把聽到的健康知識講給鄰居們,很受尊重。」

  二斤雞蛋,不管放在什麼時候都是讓人難以拒絕的誘惑。

  「雞蛋最近好像漲價了啊……」

  後座的乘客幽幽嘆息,駕駛員聞弦歌知雅意:「要不咱加個好友,回頭我讓我老婆介紹您入個會?不想聽就坐下面玩玉兆唄,反正去了就有雞蛋領。」

  「真好啊,發得起雞蛋的大公司,肯定很有實力。」

  反正大長老自己是沒那個能力每天給每位族人發兩斤雞蛋的,她沒錢。

  玉兆拿出來掃一下好友就加上了,離朱付費下星槎,皺著眉頭走進天舶司。

  挺懷念的,三十多年前她還在這附近端碗要過飯。

  直屬商隊成員捅出那麼大的簍子,司舵氣急敗壞把部下使喚得團團轉似乎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場面。他曾無數次預感到自己即將失業,不管那次都沒現在這回強烈。

  他知道他的職業生涯百分之九十要到此為止,但是為了退休金和今後的體面,還是得再奮力掙扎一下。

  「大人,持明長老離朱在外面。」聽到風聲跑來傳話的秘書臉色不太好。持明是很有名的族裔,持明龍師更有名,這位離朱姑娘麼……也是有名的難纏(難打)。

  曉得內情的人才知道她是飲月君養大的姑娘,那麼一個說瘋就瘋的人,他養的孩子保不齊多少沾點毛病。

  司舵頭都快炸了:「她過來干嘛?看熱鬧?在神策府還沒看夠嗎!」

  「額……她,她來辦手續,持明雇了支商隊,需要坐標和進出許可。」

  天舶司坐標是錨定羅浮的唯一途徑,仙舟聯盟在星海中流浪,一般星途坐標沒用,必須是天舶司特殊波段的實時坐標才能平安出門再平安回來。

  事關羅浮安全,這東西輕易不能給,必須經過嚴格審核才可以發放。

  「持明雇了哪支商隊?」司舵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拿捏一下離朱,也許該試試……說不定她能做些利益交換。

  秘書想翻白眼但是忍住。

  「就是那幾個化外民拉的草台班子,隊長快老死了的那個。」

  司舵:「……」這是叫化外民給騙了吧!

  能被化外民騙到,說明離朱也不是什麼聰明人,不值得投注過多注意力。

  「讓她走流程,今天肯定辦不成,十年後再來吧。」這種事還是推給十年後的司舵頭疼去,他可不想在給自己添麻煩了。

  「辦事員也是這麼說的,然後離朱長老就填了這個……」秘書從文件堆裡抵出一只卷軸,打開一看是「少數族裔補貼申請」。

  這玩意兒羅浮一直有,只不過持明要臉從來沒申請過,按照離朱列的補償年限前後也有四五千年,把天舶司賣了也給不起。

  關鍵人家合法,合情合理!

  司舵第一反應就是往外推:「要補貼讓她去找地衡司啊?」

  「可是離朱長老說如果商隊許可下不來這筆賬就得算在天舶司頭上,地衡司又沒有不給持明活路……她有一輩子可以慢慢和您磨……什麼的……」

  反正不怎麼客氣。

  這話傳出去地衡司能舉雙手雙腳表示同意,他們更不想出錢,一分都不想!

  給持明們一張商隊許可和坐標讓後來人頭疼,還是背負一屁股說不清緣由的欠款讓現在的自己頭疼,這二者幾乎不需要考慮。

  「給給給!」司舵一肚子窩囊氣,「她要什麼都給她!讓她寫一份風險自負的聲明然後滾!」

  「是,是的!」秘書彎腰行禮,夾著尾巴跑出去。她當然不敢跟離朱說什麼「滾」不「滾」的,證件說明到位,趕緊把東西備好恭送持明大長老離開天舶司。

  有了這東西,阿爾敏他們就可以在星艦上掛羅浮與仙舟聯盟的標志,從此縱橫星海來去自如。

  ——得弄一艘武裝的退役鬥艦給他們,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身嬌體軟的出門太容易被欺負了,要是有身手比較好的持明想跟著出去轉轉也可以。

  給自家商隊護航嘛,不寒磣。

  總待在一個小地方眼界會變窄,眼界一窄人就會變蠢。

  天生的智商不太高沒關系,蠢就不行了,愚蠢是種比疾病還可怕的「死症」。

  離朱不能容忍持明一族在她手上盡出蠢貨。

  丹楓與神策府以及學宮達成的協議一直都在好好延續,這也是離朱著急發展族內支柱產業的主要原因。

  沒錢怎麼送幼崽們去補習啊?補習班很貴的好吧!

  小一點的在神策府補課,大一點在學宮讀書,再大或者丹鼎司或者工造司學門手藝,哪樣不花錢?

  別說什麼等有錢了再抓教育,這樣想什麼時候都不會有錢!

  忙到頭暈眼花,離朱把一應手續交給阿爾敏手裡時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這東西不好辦,我也是捏住了司舵正焦頭爛額其他事兒的機會才勉強辦下來的。所以你們進出羅浮攜帶貨物一定要查清楚,法律明文禁止的事兒不要做……至少二十年內別做,做了也別被抓到,不然被吊銷了再想辦困難程度直接翻倍。」

  大長老這番「遵紀守法」的發言讓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阿爾敏的感動瞬間就被憋回去。

  她就是這樣,大概再過上一百年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我老啦,過上幾年也許就再也見不到您了。今後就讓小塞勒斯跟著您跑腿吧,這孩子機靈有眼色,鱗淵境以外的事兒說不定能幫上些忙。」

  他看上去極其不希望被拒絕,離朱想想什麼事都要自己跑確實有些跑不過來,當下點頭答應:「可以,不過小孩子還是要上學的,不能耽誤塞勒斯讀書。」

  那是當然,埃維金人對於上學這件事看得比誰都要緊,所有適齡孩子都掏了高價塞進學宮。曾經他們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只能依照代代相傳的神話故事去思考揣摩生存智慧,現在好不容易得到用金錢購買知識的好買賣,那真是恨不得泡進去泡上個十年八年。

  「好好好,謝謝您!」

  阿爾敏專注的看著離朱把這件事記下,不由握緊手裡的坐標接收器以及進出許可證——有這兩件東西他和巴拉特就能親自把族人都帶到星艦上……不知道母星上還剩下多少活人。

  「現在天舶司正亂著,你們收拾好就快去快回。」

  離朱壓根就沒接收到任何字面意義以外的特殊信號,她喝了杯熱茶,又見了回總角之年的塞勒斯,覺得沒自己什麼事兒了就起身告辭。

  「阿爾敏爺爺,真的不需要我陪著您一起回茨岡尼亞嗎?」小少年蹲在地上,乖巧的把手和下巴搭在老人膝蓋上。瘦削清臒的長者慈祥的垂下視線看著他:「替我留在離朱小姐身邊吧,我的孩子。」

  「願三重眼的地母神保佑你,賜給你好運。」他枯瘦的手在孩童頭頂輕揉,小家伙皺起鼻子抱怨這樣會讓他長不高,惹得老人哈哈大笑:「你會長高的,這裡有恰到好處的陽光和雨水,你會長得又高又壯,就像沙漠裡最頑強的胡楊樹。」

  塞勒斯撒著嬌磨了一會兒也沒能磨得阿爾敏改口,等他躺回病床上休息後小家伙悻悻離去,蹲在花園裡郁悶的挖土。

  「呦,你在這兒干嘛呢?」巴拉特從外面回來,眼看花園裡多了只金絲「小蘑菇」,好笑的上前用腳踝貼了他一下,營造出「踹」的視覺效果,「跟誰搶糖果搶輸了麼?」

  不應該啊,埃維金孩子天生就有點「滑頭」的特性,貓亞種小孩經常被他們哄得喵喵叫,誰能把他們手裡的東西拿走?

  「沒,沒有……」塞勒斯背著手低頭,一只腳的腳尖點在地上搓來搓去,「額……也許有點別的……」

  小家伙支支吾吾期期艾艾,巴拉特看得好笑:「到底怎麼回事兒,不如跟我說說?」

  埃維金的小少年抬頭看看貓爺爺低下頭,又抬頭看看又低下頭,兩根食指對著碰碰。

  「您能告訴我為什麼阿爾敏爺爺一定要我跟在離朱小姐身邊嗎?我不覺得她需要我,她都不怎麼和我說話,也不怎麼看我……我不好看嗎?」

  巴拉特:「……」

  孩子,別說你了,你的阿爾敏爺爺也有這方面的煩惱呢。可是持明就是這個樣子呀,不光離朱這樣,她全家都這樣。

  可是即便如此大家還是喜歡和持明做朋友,畢竟持明是敢為了朋友藐視律法的存在,誰不稀罕啊!


第202章

  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的星艦重新做了半年左右的准備工作,帶上足夠的能源塊與年輕持明們練手的「作品」,心情忐忑的踏上歸鄉之旅。

  這兩個族裔的原生星球隔得有點距離,好在如今已經不是寰宇蝗災時期,出趟遠門固然要承擔風險,但也不至於九死一生。

  他們有仙舟聯盟的庇護,只要不是倒霉至極就肯定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全宇宙都知道不想死就別去招惹【巡獵】的勢力。

  有架他們是真打,還會搖人展開正義的群毆,關鍵是【嵐】真的有可能響應。

  「剩下就是等待了,躍遷過去,撈人,再躍遷,再撈人,然後躍遷回來。」

  離朱站在玉界門後看著星艦遠去。

  這星艦的個頭不小,看來阿爾敏和巴拉特對本族人口多少有點數,希望他們此行順利。

  景元背靠著欄杆低頭看著位於下方的天舶司:「將軍已經允了我對天舶司下重手。計劃在接下來的五十年裡把天舶司清理干淨,再找一個正常些的司舵。」

  不求魄力,但求是個正常人,能從理性的角度思考問題。只要新任司舵做到這一點,共起事來至少不會讓人覺得難受。

  「先想想怎麼把現在這位踹下去吧,我看他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了。」

  離朱揣著手看玉界門,兩人背對著背,完全沒有熟識的樣子,就像兩個因為人太多而不得不拼桌的食客。

  「他亂了才會出昏招,我盯著呢。」

  星艦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離朱低下頭掰著手指算:「近來羅浮裡的聽課換雞蛋熱潮,你聽說了嗎?」

  這種事景元當然有注意到:「你有門路摸進去?」

  說實話離朱並沒有悄悄打探消息的優勢,她參加過軍中演武,團體第一也是狠狠露過臉的,雖然逐漸長開會和小時候不大一樣,但也難免遇到眼尖記性還好的人。

  「門路是有,不過不是我去,我現在有點顯眼了。」

  她自己也清楚,坐在龍師之首的位置上,很多人都不太想讓她知道那麼些熱鬧。

  「你要讓持明族人去?」景元想了想,「可以,神策府也不是鐵板一塊。」

  持明看到的世界和天人讓你看到的很可能不一樣。

  「人叫艋柯,入會聽課的介紹人也安排妥當,剩下就看他能帶什麼消息出來,還有就是跟你說一聲,安全報備。」

  萬一這裡面真有事兒需要雲騎軍出動,艋柯的人身安全需要保護,他的馬甲也最好也能給糊回去。

  景元記住這個名叫「艋柯」的持明,反應了一下,聲音有些古怪:「不是,這不會就是當年那個,那個特別倒霉的家伙吧!」

  「就是他啊,有什麼問題?」離朱有些不耐煩的嗆聲。

  她有點想走,在這地方站久了會顯得很傻。

  「我是沒有問題,你們不打了?」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那小子和離朱打過架。

  大長老咳了一聲,很體面的彈彈袖子上的鑲邊兒:「我從不和手下敗將計較。」

  同樣是「手下敗將」的景驍衛光速消音,過了十幾秒他欲蓋彌彰的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顧左右而言他:「長樂天開了個做外星深海魚的新館子,去不去?」

  「我覺得你這家伙就是存心的,」離朱眯起眼睛,綠眼睛裡閃過陰霾的表情看上去既陰暗又反派,「去!」

  一般來說外星料理總會把成品加工得看不出食材原型,尤其在處置深海水生生物(重點:頭足類)這方面深得持明大長老之心。

  「先說一下我之前也沒去過,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你先做點心理准備?」

  景元不想和隊友過招,他現在和她對練已經有點刮痧的勢頭了,也許唯一的效果是替駐艦醫師給她的盾拋個光……

  「也許我這會兒還不是很餓,真的。」離朱回答得迅速且誠懇,不過最後還是「勉為其難」去了景元提到的那家店。

  嘖,這該死的好奇心!

  新開的店嚴格遵循原生風格,仿生冥河水母蹲在門頭上,每當有客人光臨它就會翻跟頭再噴出一股水。

  「還好是水母不是章魚,」景元相當放肆的調侃,離朱沒理他,盯著水箱裡的巨骨舌魚:「等會兒就吃它!」

  原始的冷水魚體長近兩米,沉穩的消失在造景背後。

  「為什麼?你還沒看別的呢。」景元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這條魚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離朱抬起下巴,表情相當嚴肅:「因為它衝我翻白眼。」

  這理由……相當強大。

  「巨骨舌魚天生就是這個樣子,你這是以貌取魚!」

  景驍衛故意和她抬杠,甚至樂此不疲。

  和離朱說話他不用思考措辭以及字面下的深遠含義,他們足夠熟悉,無需刻意去想就能避開對方的雷點。

  「對啊,我就是以貌取魚了,遇上我算它倒霉。」

  那條大魚慢悠悠的再次從造景假山後露頭,景元仔細看了一下,它的表情確實有點讓人惱火。

  餐廳的侍者注意到魚缸前這兩人站了有一會兒,看到其中一人稍稍露出一點走過來的趨勢他立刻熱情的迎上前招待:「兩位是嗎?請跟我來!」

  這人熱情的有些過分了!

  離朱看向景元,後者接受到她的信號便笑著打開話題:「是啊,頭一次來嘗試,有什麼推薦?」

  「今天有大廚為大家表演鐵板技巧,前排觀眾可以近距離觀賞舞蹈節目。」侍應挺胸抬頭聲音洪亮,看來很為店裡的招牌感到自豪。

  離朱:「……」

  每個字我都認識,為什麼連在一起硬是聽不懂?

  「那就看看唄,聽上去挺新鮮的。」景元小聲慫恿:「來都來了。」

  他這句「來都來了」簡直就是萬能金句,不知哄了多少人去打白工。

  大長老踮腳朝店內看,給自己安裝了四條機械手臂的大廚很符合仙舟人對改造人的刻板印像。

  他周圍的客人實在是太多了,根本看不到翻飛的胳膊都在做什麼。

  「二位絕不會失望的,快請進吧?」

  侍者滿懷期待的等著,哪怕一份可能他也絕不放棄……畢竟攬客能力與他的收入直接掛鉤。

  「試試嘛!接受不了下次不來就是了麼。」景驍衛仗著身高看到了點端倪,聲線開始變得有些缺德。

  用聽的就知道這家伙沒憋好事兒,離朱索性放松身體跟著侍者朝花廳走:「如果不好吃我就去找鏡流告狀,讓她跟你安排加練!」

  景元瞪大眼睛看向侍者:「不好吃我可就慘了,你們要負責哦。」

  「……」侍者無語,看在巡鏑的份兒上忍下這該遭雲騎抓去的家伙。

  「哦」什麼「哦」啊,你也不看看自己和這位持明小姐的身高差!

  剛好有兩位食客起身離開,清潔機巧刷刷兩下就把桌面清理一新。侍者馬上安排新客人坐過去,恰巧就貼著表演的「舞台」,一張寬闊平整四面有邊的金屬板。

  改造人大廚花俏的將鏟子扔起來做出驚險動作再穩穩接住,確實有幾分觀賞效果在。

  眼下金屬板還是空的,大廚給觀眾們炫了個技,背後的機械手臂鉗起瓶子朝滾燙的板子泚出股股清水。

  水珠沿著金屬板的平面一粒粒滾動,從大到小從有到無,然後他像征性的鏟了兩下發出清脆敲擊聲,預示著又一輪表演正式開始。

  大廚在鐵板上淋了層食用油,隆重請出今天的「舞蹈團」,一只頭部有籃球大小的活體章魚,以及一桶身體細長的活魷魚。

  離朱:「……」

  景元:「……」

  這,這也太巧了吧!

  「對不住,我真不知道這一場會是這玩意兒,剛才看還是鰻魚來著。」

  景元誠懇道歉,離朱白著臉瞪了他一眼。

  幸虧她的「深海過敏」在丹楓干預下好了七七八八,不然這家店現在屋頂都被掀開了。

  「再有下回我就把你扔進神策府的人工湖!」軍醫凶巴巴的威脅驍衛,換來一連串歉意。

  顧客對表演不適,餐廳很快安排他們換了個地方落座。離朱指著水族箱裡的巨骨舌魚問服務生:「那條翻白眼的魚能點嗎?」

  服務生滿頭黑線:「抱歉小姐,它是觀賞魚,老板的寵物。」

  一聽不能吃,離朱對它的興趣立刻消失,倒是景元有些納悶兒:「這好像不是羅浮的原生種,你們打哪兒淘換來的?」

  他們兩個都沒穿雲騎的制服,服務生只當客人對這麼大的「寵物」感到好奇:「我們老板手眼通天,再罕見的東西也能帶上羅浮。就拿這魚來說吧,物流送來十條只有四條能活著抵達,天舶司還要倒過來賠償。」

  「哦!」景驍衛聲音輕輕的:「那可真是太厲害了!」

  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怎麼不是種「厲害」呢?

  離朱摸出玉兆遞給服務員:「你這魚我很喜歡,幫我拍個合影。」

  誰也不會對一個十三四歲豆蔻年華的漂亮女孩兒戒備十足,服務員高高興興幫她連拍十幾張,還玉兆的時候還納悶兒為什麼這姑娘拍照留念時連個笑模樣都沒。

  她當然笑不出來,這麼大的魚一旦進入自然水體是很有可能威脅到羅浮水生生物安全的,作為持明要是還能笑出來多半腦子有病。


第203章

  從擬造光源切換時起,羅浮上新的一天就開始了。寶華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五個雞蛋洗干淨煮熟。

  早餐嘛,有包子,有雞蛋,再添上熱騰騰的浮羊奶,家裡的小祖宗就會順順溜溜填飽自己的肚子乖乖去上學。老人家比較傳統,更愛喝豆汁兒,每天就念叨著那一口。

  說老實話,寶華已經嫁過來羅浮有兩百多年了,還是沒喝慣酸不唧唧臭不唧唧的豆汁,更別提把蘇打水混進去。

  如果再有誰不當心搖晃過易拉罐……開啟的那一刻那簡直就是場災難!

  「豆漿,羊奶,你趕緊吃。昨個講師又給我打玉兆了,咱就是說,能不能別總遲到?」

  她忙忙碌碌把早餐擺好,公公婆婆坐在桌邊低頭吃飯,絕不介入兒媳對兒子的例行「教育」。

  丈夫穎碌非得夾著包子晃一下才往嘴裡送,看得寶華沒由來的火大:「你是選擇性耳聾嗎?你姑娘這學期上學已經遲到十七回了,再這樣家長會挨訓你去?」

  抱著瓶子噸噸噸的小朋友心虛不已,脖子一縮完全不敢和媽媽對視。

  「知道啦∼」如果不趕緊答應,她能一直碎碎念,這一整天耳根都別想清淨,穎碌試著用她喜歡的話題轉移視線:「今天你不是要早些去講座,時間來得及嗎,要不要我順道送你?」

  自己就是開公共星槎的,出門先送自家人,不耽誤開張。

  「別了,你那一聊起來就沒完沒了的破毛病我再不知道?好好把你姑娘按時送去學宮我就燒高香了。」

  寶華給自己磕了個雞蛋,坐下來靈巧的快速剝殼。

  第一個蛋放進女兒碗裡,第二個放丈夫碗裡。不是寶華自己不想吃,而是得先把他們打發走她才好坐下慢慢吃早餐。

  要說雞蛋這東西吧,價格並不昂貴又很有營養,小小一枚就足以保證每人每天半數的基本蛋白質來源,屬於平常人家也吃得起的優質食物。但是對於不少住在一起數代同堂的仙舟人來說,每天干掉五個甚至更多,從視覺上很容易讓負責采買的主婦煮夫們猶豫不決。

  一斤洞天養殖的普通雞蛋也就八個左右,這樣一算每天獲贈兩斤雞蛋差不多有十五個,著實是筆動人心弦的「巨款」。反正寶華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兩斤雞蛋才耐著性子去聽健康講座的,聽著聽著不知不覺中也就認同了對方的大部分理念。

  「你還真別嫌我話多,」穎碌三兩口吃掉那顆剝了皮的蛋,「要不是我話多也撿不到今天這個新入會的?持明也心疼兩斤雞蛋呢,哎呀,原來他們手頭也挺緊。」

  回想起那天乘星槎的持明姑娘他就想笑:「我還以為他們家大業大不稀罕吃雞蛋呢。」

  夫妻頭對著頭兩個小聲笑了幾句。小朋友看不明白,支棱著腦袋來回轉,爺爺伸手扶了她一下:「快點吃吧。出去別學話,持明脾氣不好,萬一要打你講師都不好攔。」

  主要是講師很可能也攔不住。

  「哦!」小家伙嘴裡還在嚼,「我們班裡沒有持明,隔壁班有一個,大家快要羨慕死了。」

  持明真好看!為什麼我們班沒有?是講師不夠努力嗎?

  說話功夫穎碌已經吃完早飯去換鞋了,寶華把女兒的書袋交給他,又把女兒的小鞋子拎起來擦擦,抬頭去看掛在門口的計時器:「還有半個系統時,早點出門路上別耽誤。」

  「放心,今天一准兒不讓你再接到講師告狀。」他咧嘴笑笑,站直身體等著妻子幫忙檢查衣著。後面餐桌上母親悄悄從自己的雞蛋上掰下好大一塊塞進女兒嘴裡,父親幫她擦嘴擦手擦臉。小姑娘嗯嗯嗯嚼著蹦蹦跳跳來到門口低頭穿鞋,偷吃這件事似乎一點也沒被發現。

  「這幾年辛苦你啦,現在小寶中午留在學宮吃飯,終於解脫了。」穎碌算算開星槎攢下的零花錢,差不多夠在工造司買個新款家用型清潔機巧。原來那款不太智能,還是父親母親搬到這個洞天時買的,只能固定在廚房水槽旁邊。現在的機巧很高級了,會主動滿地滾著找事做。

  他打算去買一只,這樣妻子就能從繁重的家務勞動中脫離出來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雖然那個健康講座有時候講得東西很離譜,但妻子願意聽,還有兩斤雞蛋領,每天她和鄰居聊天時聲音都比以往更大些。只要她高興,穎碌覺得自己應該主動表示一下支持。

  想去學些東西很好,想去做份事業也很好,都好。

  寶華給了丈夫一個白眼:「知道我辛苦你就好好接送孩子,再讓講師打電話來我先把你削一頓!」

  「嘿嘿,嘿嘿。」他心虛的移開視線,空著的那只手不停抓撓後腦勺。

  打發父女兩個出門,轉頭回來公公婆婆已經把用過的碗筷端去廚房交給家用機巧清理,桌上留著寶華的早餐。

  一只雞蛋,一籠冒著熱氣的包子,一碗溫溫的豆漿。

  「我們走了啊,中午一個人要好好吃飯。」婆婆把頭發扎好網進發網,身上穿著天舶司職員的藍色制服:「需不需要我晚上買菜回來?」

  「不用,我聽完講座順便逛著就買了,早上菜新鮮。」寶華三兩口吃完早餐,碗筷往水槽裡一扔就不用管了。她走回房間換上昨晚准備好的衣服,大門處傳來輕輕地關門聲,那是公公婆婆出門去工作。

  今天有個新人想拜托她介紹入會,拉人頭這樣的好事另有獎勵,她很期待。

  收拾好自己後她檢查了水電氣都已關閉,拿上裝有玉兆和鑰匙的小手提袋,一身輕松落鎖出門。

  新人約在長樂天的若木亭見面,那地方也算得上是個景點,能遠眺半截建木。

  寶華卡著點提前了十五分鐘抵達若木亭,亭子裡已經有人在,是個半大不小的持明。

  他穿著持明一族傳統的青衫,綠眼睛裡流淌著不諳世事的好奇,身量在同齡的持明裡或許算得上高挑,但是比起其他族裔還是稍顯纖細秀麗了些。這小子亂糟糟的黑發在後腦勺上抓出一個小揪揪,活像雛鳥還沒長出華麗羽毛的尾巴,眉眼倒是挺清秀,讓人見了不由心生好感。

  「您好您好,寶華姐是嗎?我叫青禾,我姐讓我跟著您去聽課領雞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發,抿嘴想讓自己顯得活潑些。

  「啊,我以為來的會是你姐姐?」寶華對持明一族的好奇就像任何一個天人,不過鑒於對方還是個未成年,她還是努力壓住了心底的尖叫。

  艋柯側過頭去笑,實際上在翻白眼:「我姐一個人要打好幾份工才能養活一大家子,她實在是忙不過來。」

  可不是嘛,大長老百忙之中抽空逼著所有龍師統統跳進波月古海去查到底有多少外來入侵物種偷偷摸摸混入其中。那氣勢,比在庭院揍他時還要駭人。長刀龍牙把一塊海邊礁石砍成臼粉,生怕自己也跟著變成粉末的龍師們無不戰戰兢兢。

  尤其當幾個龍師合力從海裡拖出條嘴巴又長又扁還生滿利齒的巨型硬骨魚後,離朱那臉色黑得簡直堪比魔王現世。

  飲月君轉生前後也沒見她氣成那樣過,龍師們昨天一晚上都沒能摸著岸邊的泥,護珠人更是被罵得狗血淋頭。

  「你姐姐她……真不容易啊!」寶華立刻腦補出堅強勇敢吃苦耐勞的少女形像,化名「青禾」的艋柯用力點頭:「可不是嘛!」

  氣得幾乎發狂也沒砍死誰,她確實忍得不容易。

  「行,那你跟我來,少說多看,每天兩斤雞蛋記得要領。」一般來說新人入會談話都要看看證件問問收入什麼的,但是這個持明少年都說了他姐姐獨自賺錢養家,想來沒有什麼好條件。

  互助會就是為了互相幫扶困難家庭才組織起來的,生不起病就講些健康小知識,難以糊口就幫著介紹些零碎兼職,這樣一個純粹善意的組織,發起者也一定是個大好人。

  另一邊,持明少年「青禾」那一個人打N份工養活一大家子人的「姐姐」,此刻正堵在神策府的議事廳裡指著司舵的鼻子罵,地上躺滿大大小小奇奇怪怪一看就不是羅浮原生的奇怪水生生物。

  這些外來物種有的體長甚至超過成人身高,有的雖小但離了水還能活,個個都不是善茬。

  「……什麼牛鬼蛇神都隨水進了鱗淵境,是不是高低把古海宮墟打開給人打卡觀光才禮貌?真給老登你臉了,我今兒就問問,這些東西到底怎麼進的羅浮?是玉界門壞了還是海關的人瞎了?你天舶司還能不能干?不能干趁早說,羅浮過千億的人口再挑不出幾個能干活的?」

  龍師跟來了一半,剩下一半仍處於被「放生」的狀態——波月古海的水體範圍可不小,又不像普通人工觀賞池那樣隨便抽水撒藥,只能人(龍)力手動清理。

  海底還躺著不知道多少垃圾呢。

  「我不管這都是什麼東西從哪兒來的哪位達官貴人的愛寵,今天就是帝弓司命來了也得給持明個說法,誰家往蓄水池裡撒尿的孩子不挨打?弄髒波月古海對你們有啥好處?」

  她說著「啪啪啪」順手把好幾條外星魚就地拍死,好看難看都沒用,在持明大長老這裡全部一視同仁。

  議事廳內飄蕩著濃重的魚腥味和血腥味,司舵的臉色比白紙還白。

  騰驍將軍看了會兒地上的死魚又去看司舵,後者只覺得他看死魚和看自己的眼神差不多。

  「你可有何要說的?」將軍手邊放著個卷軸,他朝身後的驍衛擺了下頭示意,白發青年立刻上前將卷軸遞交給距離最近的地衡司司衡。

  司衡看完卷軸裡的內容搖頭嘆氣,司砧馬上接過去看,看完表情很是奇怪,判官也接過去看,看完後忍不住把手中鎖鏈緊了緊,太蔔不敢出聲,他跟司舵基本上算是難兄難弟。最後這個卷軸輪了一圈輪到司舵手中,他只看了一眼,整個人軟倒在地。

  不該被知道的秘密,或者說天舶司內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被持明的龍師大長老挑破膿包扔在太陽底下暴曬。

  臭不可聞。


第204章

  現任持明龍師之首,長老離朱,以跳起來砸碎人膝蓋的力度在神策府議事廳大鬧。

  關鍵她這鬧不是胡鬧,對內負有失察之責的龍師全下海裡抓魚撈垃圾去了,嚴格的自查找出不少證據,現下她對外和人大小聲都特別有底氣。

  騰驍將軍氣得兩肋生疼,主要問題不在持明鬧騰,而是天舶司居然已糜爛至此。雖說之前倏忽之亂不少世家的根基被動搖,但還有不少王八一樣躲在巨艦內部住私人洞天的老門老戶把前蹄伸了出來。

  持明放開丹鼎司,這對他們來說既是好消息又是壞消息——占別人便宜誰都願意,但要是同步開放自己的自留地又是另外一回事。

  想要完全占據羅浮乃至仙舟聯盟更多的資源就必須形成一個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在這個大前提下持明就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他們從占據絕大多數的天人族手中撕出了六分之一的資源,丹鼎司。即便如今丹鼎司已經開放招聘,司內持明的聲音也同樣起著決定性作用。

  要麼持明完全倒向背後那只手,要麼今後就得自己盡快把心眼子長出來。

  早上離朱直接在海裡召開龍師議會,絕大多數龍師經過討論後都認為向波月古海裡投放外星生物是種試探,如果持明反應遲鈍些再過上幾年問題將會比現在嚴重得多。

  這就是藏在幕後那些人給的「教訓」,或者也能描述為「威脅」,因為真的有威脅到持明們的人身安全。

  大長老當面問這些平均年齡比自己大上二百年的人究竟是戰是降,無言的沉默之後八成龍師不願意低頭被人套上繩索。

  有人神色杳然,有人眼神閃爍,好在更多龍師小心思多歸小心思多,輕重還是知曉的——也許只是滲透的時間還不夠久,龍師們對自己的斤兩心裡還有數。總之事情幸運的從開始就被挖掘出來,不至於醞釀百年終成大禍。

  「說說看吧,諸位打算怎麼解決。」離朱站在一堆死魚的最前面,前方不遠處是躺在地上的司舵,周圍站著六御的其他人。台階有效彌補了她身高上的不足,青衫少女冷靜下來,神色無奈而疲憊:「持明不是無處可去。」

  「誠然,眼下的現實是持明更需要仙舟聯盟,但能出得起價碼的勢力並不少。事關闔族生死之事,即便帝弓司命親臨裁斷今日我們也有理有據。」

  「此事我必將呈報冱淵君,同時也會上書元帥。」

  龍師們露出同仇敵愾的表情,族內出了幾個蠢貨,此事留待之後慢慢「處置」。然而一個巴掌拍不響,臥龍附近必有鳳雛,能和這些蠢貨達成一致謀劃到一處去的想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騰驍想出聲和緩兩句,景元偷偷伸處兩根手指捏住他甲胄上的系帶扯扯,將軍了然,安心坐回座位上觀察六御的表情。

  「我,我沒有,都是底下人……」

  司舵大概已經想好自己墓碑的款式了,口不擇言並不能救他。太蔔心裡必然有鬼,司衡神色凝重,司砧就差從口袋裡掏把瓜子。

  議事廳內靜得幾乎能聽到眾人的心跳聲。

  「此前飲月君突然癲狂,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龍師大長老再接再厲給了所有人力道相同的一刀,「飲月君己身便是丹鼎司最優秀的醫者,他難道不知『逝者已矣』這四個字?是誰,是什麼力量,聯合起來逼迫我持明龍尊落得如此下場,請問諸位,有什麼頭緒嗎?」

  龍師們眼前一亮,大長老說的對啊!

  沒有了飲月君持明一族整體力量大幅下降,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個百十來年現世一次,一次干個小幾百年的族長,更是持明一族最強大的戰力。

  安全感降到谷底!

  丹楓不是心裡沒數的人,一位承擔責任數千年不曾變化的龍君,他要絕望到何種地步才會連族人都不顧的突然之間改弦易張?如果盡數推說是龍心的影響,那此前百代之久的飲月君以及余下的四位龍尊難不成都是笑話麼!

  騰驍嘴角抽抽著去看自己的驍衛,後者搖頭攤手。

  龍師們這招他可不會用,若論浮石沉木顛倒黑白,工作狀態下的離朱能把他甩到羅浮尾巴上去。一般來說她不愛這麼干,現在這樣只能說明持明們確實查到了不少干貨。

  那卷軸上記錄之事,恐怕多半證據確鑿。

  「且慢,離朱長老先消消氣……」策士長出列說和,離朱撇了眼騰驍,很給面子的退了半步的半步。

  不過大長老喘口氣歇歇,可不意味著其他龍師也要跟著歇,帶他們來就是讓他們張嘴說話的。

  憋了一年多的龍師們終於找到發聲渠道,狠狠給了神策府眾人一些小小的持明震撼,順便讓他們重溫一番往日記憶。

  二十幾個龍師圍剿六御中的四御,十王判官慶幸自己是個死的。

  關鍵這些老東西忒能活,說起話來引經據典成語都是一套一套的,他們還能把千八百年前的案例揪出來佐證自己所言非虛,學識差一點的人很可能都聽不懂這是在說什麼,只能點頭認真聽課。

  景元站在騰驍背後暗自感嘆:丹楓實在是君子之風,早該把這些龍師放出來拉六御下水分擔噪音。什麼事兒都自己一個人扛只會害了你啊哥!

  有幾位龍師說到動情之處忍不住潸然淚下,飲月君既已了無牽掛的轉生去也,大家回想起他來自然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好,再一對比如今這位大長老的辣手,簡直有哭倒神策府的架勢。

  司砧咂咂嘴,退到判官身邊衝他揚揚手裡的瓜子——幸好當初她看得分明果斷跳反站到將軍這邊,不然今天就是和司舵一樣被龍師們哭上絕路的日子。

  離朱長老她這是要司舵死!

  司衡擦擦額頭上的冷汗,下意識去看景驍衛,見他鎮定自若方才稍稍安心。地衡司內的家族派系可比其他部門還要復雜,這把火要是不小心燒進來……半個羅浮都會跟著停擺。

  「咳咳,咳咳咳……」眼看火燒得差不多了,騰驍將軍發出收場的信號。景驍衛走到離朱長老面前握拳鞠躬:「大長老息怒,此事神策府必然會給持明一個滿意的答復。只不過茲事體大,還請大長老稍稍給些時日,我們也好調查來龍去脈。」

  龍師邊抹淚邊等離朱指示,就聽大長老冷笑一聲,含恨從牙縫兒裡擠出幾句話:「景驍衛,這該不會是神策府的緩兵之計吧,到時候隨便找個替罪羊扔出來,真正該承擔責任的仍舊身處廟堂之中。」

  她就差指著景元的鼻子罵「你們神策府裡有蟲豸和奸細」,景驍衛好脾氣的笑笑:「怎麼可能呢,大長老自幼與神策府緣分匪淺,定然知曉將軍治軍之嚴。不看僧面看佛面,還望寬恕幾日,有十王司在,大長老放心。」

  騰驍忽然發現自己什麼都不用說了,兩個熊孩子一唱一和把六御連帶他這個將軍一塊架上道德高地。只要離朱不點頭,這事兒就沒完,至於說具體會把多少人拉下馬……得看景元的棋局算到了哪一步。

  大長老說話,龍師們乖巧消音。

  「我沒辦法放心,」她緩緩將手抄進寬大的袖籠中,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面前的白發青年,就像是在掂量他的分量,「這件事必須由十王司徹查,另外我要派個龍師常駐,方便判官們隨時傳話。如何?」

  雖然說話仍舊一點也不客氣,但好歹是能談了。

  眾人將視線投向騰驍,短短十幾個月便須發皆白老態畢露的狐人將軍合眼思考片刻道:「六御如何看此事?」

  司舵沒有發言權,司砧迫不及待表示支持,判官也支持,太蔔訥訥不語,司衡有心拉偏架奈何已經獨木難支。再說了他也不能拉,否則轉頭景家就會找他的麻煩。

  最終六票裡有三票贊成,一票作廢一票棄權一票反對,判官上前把鎖鏈套在司舵身上鎖緊:「委屈司舵大人隨我走一趟。」

  持明龍師悍然發難,天舶司司舵突然下台,消息一經傳出整個羅浮乃至仙舟聯盟一片嘩然。

  離朱說到做到,前腳剛出神策府後腳告狀信就分別發向玉闕和方壺,數日後十王司連收兩份問詢,壓力也是十足山大。

  壓力比十王司更大的要數那些藏在天舶司背後的勢力。能看到卷軸內容的只有六御,誰知道騰驍是不是想借機試試六御中可有人生了異心?審問過程不會公開,沒有打點的機會,那司舵又不是個很有骨氣的人,供出他們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可惡,棋差一招,我不甘心啊!」

  多少人恨得半夜睡不著覺,如何報復持明這會兒根本顧不上,當務之急是趕緊「幫」司舵把嘴閉上。

  他要是不閉嘴,很多人就得閉眼了。

  一個月後幽囚獄犯人暴11動,倒是沒有能成功越獄的。仰賴此前剛剛維修過各處機關,武弁和獄卒們反應迅速,及時撲滅禍事。

  只是暴11亂的囚犯不小心傷到了尚未完成審訊的司舵大人,人已經急送丹鼎司危重病房。另外這場騷亂還造成了人員傷亡,消息不但送入神策府,也送去了鱗淵境。


第205章

  離朱在鱗淵境收到十王司傳信,她將來函撕做兩份,記錄囚犯暴11動以及司舵傷情的那份交給雪浦,自己拿著另一份匆匆離去。

  如果出事的只是司舵,她全然無所謂,那家伙就是條不花錢的魚餌,是死是活並不影響大局。如今人沒死但進了丹鼎司,還能涮涮再釣一回魚。

  讓她面色沉沉神色匆匆的另有其人,應星。

  此次暴11動中有囚犯挾持看望父親的孩童企圖逃脫,應星為了救那孩子與人周旋許久,終因年老不支而慘遭毒手。

  離朱現在活剮了凶手的心都有,要不是得知害了應星的犯人已經被武弁和判官當場擊殺,她只怕要又一次拿著龍牙闖幽囚獄。

  緊趕慢趕趕到現場,景元已經到了。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離朱彎下腰喘了會兒氣。

  「我,我先去看看他。」

  應星是短生種,化外民,孤兒,他的身後事只能托給朋友們幫忙辦。

  獄卒想說些什麼,隨同的判官搖搖頭:「讓她去吧。」

  三十年前的一百一十四號小隊,成了多少父母教育子女的口頭禪啊,時間眨眼過去,三人就只剩下了兩人。

  「和短生種成為朋友就是會這樣,轉頭功夫,還沒反應過來呢,人就沒了。」

  或許這位判官也有過短生種的朋友,他傷感的拍拍同事,催她帶路。

  「樣子可能不大好,唉……跟我來吧。」獄卒轉身前行,離朱跟在後面。

  幽囚獄內本就寒冷,這會兒機關開啟就更冷了。

  走了一會兒獄卒把離朱領進停屍房,指著孤零零的白色床單道:「那下面就是了,他是個好人,所以沒和被擊斃的犯人放在一起。你……節哀。」

  持明姑娘看上去傷心極了,她明明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但是眼睛裡下起了大雨。

  「後面的事要怎麼辦?」

  離朱垂著眼睛走到白色床單前,這下面蓋著一個人,他們說這是她的朋友。

  關於丹楓,離朱已知他定要走上那條路。不管先走一步的是誰,白珩、鏡流、應星,亦或是景元,他都會拼死一搏。但是應星戛然而止,這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

  能握緊龍牙斬斷巨岩的手,這會兒無力掀開一床白布。

  獄卒看她像是受不了冷一樣微微顫抖,摸出一只小瓶子扔過去:「喝一口。人都有這個時候,至少他是為了救人,即便此前一時糊塗做下錯事,今後大家再提起他都是敬佩與稱贊。」

  離朱動動嘴角,她現在連冷笑這個表情都不想做。

  眾人的敬佩與稱贊有什麼用?

  她擰開瓶蓋狠狠喝了一口,辛酸苦辣,個中滋味嗆得她伏在白布前猛咳。

  「你沒事兒吧!」獄卒趕緊上手幫她拍拍後背,少女喘了口氣,站直了仰頭把瓶子裡的灌下去。

  「我沒事,你還沒說他的後事該怎麼辦。」

  獄卒往她臉上看了一眼,持明瓷白的臉頰上浮出一抹薄紅。

  好看是真好看,不放心也是真的不放心。

  「應師傅是短生種,沒有長生種那麼麻煩,我們給他收拾一下,等排到號了就送去嗯……你要不要幫他選只好看些的罐子?」

  天人族手續是最多的,關於死亡仙舟人一向諱莫如深。離朱是個持明,她不太了解這方面的知識。

  「我在這裡收拾,你去忙吧,罐子的事讓外面那個去挑。」

  離朱努力數次也沒攢夠勇氣去掀開那方白布。

  獄卒的視線在屍體和持明姑娘之間來回游移,有些隱隱約約的費解。

  她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同意了。

  亡者的親朋好友表現出戀戀不舍的樣子很正常,類似要求並不罕見,今天這奇怪也只是奇怪在雙方的族裔上——一個永生不死,一個瞬如流星。

  強烈反差讓這場天人永隔顯得格外遺憾,只能寄希望於時間衝淡一切。

  「好吧,我去和外面那位先生談談。」獄卒回頭又看了一眼確定離朱沒有舉止失常的趨勢,這才猶猶豫豫走出停屍房。

  離朱只覺得剛才喝下去的辛辣液體從胃裡直直竄進腦子,她咬牙一把掀開床單,下面果然是應星。

  他臉上沾著血漬,身上還有刀傷,傷口深可見骨,對方就是存心要他的命。

  溫柔的水流聚集成團,洗淨他臉上、手上、身上的暗紅色液體。離朱明知徒勞還是忍不住對他的傷口一遍又一遍使用雲吟術治療。

  用美容線縫會不大好看,萬一留疤帶到下輩子去了他怕是要吃虧。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眼看著屍體上的傷口寸寸愈合也沒反應過來。

  雲吟術治療起效了傷口可不是就該愈合麼?

  等等。

  「……」

  見過倏忽傷口愈合的離朱停下手上的動作,用盡全力扶緊床邊才沒倒下。

  她摸了好幾次才摸出玉兆,發給景元的消息只有四個字——麻煩大了。

  沒有人能逃過倏忽的污染,包括應星在內。

  門外立刻傳來腳步聲,景元推門而入及時將獄卒關在外面,然後……他眼睜睜看到應星仿佛時鐘倒轉似的從垂暮之年退到青年時期。他白色的頭發重返鴉青,枯皺的皮膚和細密的皺紋被逐漸豐盈的肌肉撐滿。

  「怎麼辦?」離朱難得的虛弱聲中他像是被嗆了一下那樣咳了一聲,睜開眼睛慢慢坐起。

  離朱手下一抖,應師傅順勢而倒,後腦勺在床班上磕出好大響動。

  景元:「……」

  不是你這治療自帶的debuff還在呢?

  一個系統時後,缺了兩御的六御再次彙聚於神策府開啟閉門會議。

  工造司百冶應星,因受豐饒令使倏忽的污染死而復生。

  十王司的意見是殺不死,沒必要浪費刀斧手的力氣。原本應星就在等死刑執行日,結果為了救人意外先走一步。

  他本性純良,惡業已消,不應該再受刑罰。

  十王司裡死人比活人多,但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地方。譬如眼下這份「不死」並不是應星自己貪取,嚴格來說這是在與倏忽的戰鬥中遭遇的不幸,純屬意外,甚至可以列為工傷,判官們沒有為難應師傅的意思,直接把報告遞交十王,又由十王商議後發還羅浮。

  親眼目睹應星復活的持明龍師離朱以及雲騎驍衛第一時間主動申請上了業鏡台,他們二人的證詞已經被證實值得新任。另外離朱也是當日對戰倏忽時除將軍外僅剩的人證,她和騰驍都能證明應星在這件事上的無辜。

  所以……這件事卡住了BUG。

  一個死刑也殺不死的死刑犯,又不是無惡不作罄竹難書的仙舟大敵,十王再次頭疼欲裂。

  #你們羅浮人為何如此會整活#

  如今應星受制於持明龍師的雲吟術陷入昏睡,六御抓緊時間開會討論解決方案。

  「應星伙同丹楓犯下不赦之罪,將他判死而非使用刑具已經網開一面,怎可再次寬宥!即便無心沾染他如今也以墮入孽物之屬,當入虛陵因果殿斷絕生機才是!」

  替代司舵出席會議的助手含恨看了離朱一眼,這應星是她的友人。一個化外孤兒,在羅浮無親無故……要怪就去怪龍師太會得罪人吧。

  司砧頭一個跳出來不願意。

  「此言差矣,當日六御共審飲月,事實確鑿脈絡清晰,百冶最多不過看守不力之責。人已抵過命了,不死也不能怪他不是?他要不上戰場與倏忽死鬥也不至於如此,大可如君今日這般站在這裡侃侃而談。」

  一個百冶應星就足夠撐起羅浮工造司,他又威脅不到司砧的地位,無論如何她都會盡力保住他。

  「但是這般輕易放過又置仙舟律法於何地?」司衡出言反駁,「才華歸才華,我也可惜他。可是咱們的規矩就是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不可輕易放過!否則人人都說自己是無心之失,還不亂了套了!」

  說完他故意看了離朱一眼,表現出很怕她的樣子。

  「看什麼看!」大長老白眼都快翻出花來了,「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哪位鬼才『差點不小心』弄死咱們的司舵。呵,六御之一,羅浮的執舵人,被區區幾個犯人打了個半死。這話我都不敢聽,丟人!此事不解決,從今日起但凡在六御位置上坐過的人都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命有多重。」

  她才不擔心六御反復叨咕應星該不該死,就倏忽那架勢,指不定將來她自己都回波月古海了應師傅還活蹦亂跳。

  再說了,以眼下的情況看,水深魚多,哪怕鉤直餌鹹這些家伙也迫不及待往岸上跳。不怕他們跳,跳出來一個收拾一個,跳出來兩個收拾一雙。至於那個來填數的司舵助手,景元絕不會讓他成為下一任司舵。

  重點被帶回「司舵在十王司遭遇謀殺」這年駭人聽聞的事情上來,司砧率先響應:「我們已經派工匠去幽囚獄協助檢修機關,不過聽說之前已經修過了?」

  判官像是突然活過來那樣點頭:「是啊,應師傅幫忙修的,請百冶登門維修的費用是多少?回頭我們結一下。」

  畢竟離朱和景元的證詞都經過業鏡台一錘定音,這個結論放到元帥和十王面前都是說得過去的。應星又是個很省事很討人喜歡的犯人,判官們都願意給他行個方便。

  他的意思這樣明顯,司衡不甘不願的重新縮回去:「幽囚獄的管理是否需要加強?犯人突然暴11動有沒有隱情?」

  要知道羅浮幽囚獄關押的可不止普通囚徒,還有不少仙舟大敵。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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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作為「幽囚獄犯人作亂」這件大事的小小衍生品,應師傅的「死而復生」在十王司有心弱化下只作為普通事件即刻報與元帥知曉。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可以說是「倏忽之亂」的余韻,當事人也是豐饒的受害者,服刑期間表現良好,確實有悔過的樣子,又是為了救人出事——如果不是為了救人遇害他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被倏忽污染到如此地步。

  再加上兩份出自業鏡台的證詞,元帥的態度與十王較為一致。

  死罪可免,但該有的懲罰並不能抵消。否則他日若是有人精心謀劃出類似「意外」,受到損害的還是聯盟律法。

  至於說應星接下來的懲罰如何安排……那不是什麼很要緊的事,比起羅浮一天數封不要錢似的報告,死不掉的百冶大可以躺在治療室慢慢養傷。

  仙舟聯盟的旗艦羅浮,近來實在是太熱鬧了些。住在那兒守望建木的持明受了大委屈,官司已然打到元帥面前。

  持明一族的地位在仙舟聯盟實在特殊,一個鬧不好就是離間聯盟,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任龍師的大長老年紀又小,位置又高,她的撫養者正是才被判死的飲月君。冱淵君上書明言此子本就是飲月放在身邊的一道「保險」,五位龍尊都有類似的安排,算不得例外。

  比較起此前那位曼兌長老的擔憂,冱淵君似是非常看好這位離朱姑娘。哪怕她提刀闖入十王司執意以持明習俗對飲月君施以褪鱗去角之刑而後處死,另外四位龍尊也沒有表示異議。

  當然也有數位羅浮的龍師上書認為離朱心性殘忍,對撫養自己長大的恩人都能痛下狠手,保不齊他日會不會做出背叛聯盟之事。

  不過就眼下持明一族在波月古海中發現的一系列異常來看,離朱長老多少還是個眼裡有活且負責任的人,比只會寫信告狀的那些廢物要強多了。如果她的忠誠真有瑕疵,她大可不必如此在暗中竭力支持騰驍。

  況且離朱本人還是羅浮雲騎春霆衛的駐艦醫師,曾經那十年飄在太空中的艱辛足以證明她的堅定。

  玉闕回信送達羅浮,騰驍將軍直接把卷軸交給景元。

  「我老啦,精力越來越不濟,許是大限之日將近。」他豁達的往後仰著笑笑:「當日與倏忽鏖戰之人,如今只剩我與小梨子還在,想來前任司鼎做了些什麼與他幸存的弟子延壽,嗯……此事今後不必再提。」

  「我想說的是……如果我熬不過這一次,往後這羅浮的擔子,你敢接過去麼?」

  景元什麼都好,唯有一點很難說服元帥與其他天將,那便是他的年齡。雲騎軍和持明可不一樣,龍尊乾綱獨斷,指定誰是大長老誰就是大長老,無論內外反對的聲浪有多大也沒用。雲騎之中一看實力二看功績三看經驗,前兩樣景驍衛樣樣不缺,唯有經驗這一點,年輕人就是吃虧。

  他才四十來歲,不少羅浮上四十多歲的大小伙子還在琢磨怎麼逃課溜出學宮玩去,反差實在太大了些。

  一千多億的人□□代在尚未成年的景驍衛手上,饒是騰驍心底也有些虛。

  可是除了景元他也沒有別的更好人選。他本人的能力與性格,他背後的景家,他的劍首師父,他與持明的良好關系……六御中至少三家已經明確表示出支持,剩下三家裡天舶司躺平,十王司超然在外,太蔔司噤若寒蟬只等秋後算賬。

  騰驍的計劃裡他至少還有一百年可以替繼任者踏開大道擺平麻煩,萬萬沒想到豐饒令使說來就來,所有設想全盤打亂,時間也不夠用了。

  壽數三四百載的長生種居然也有遺憾時間不夠的時候,真是種讓人如鯁在喉的嘲諷。

  為今之計,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盡量保證羅浮局面穩定,不能讓「將軍」一職在動蕩中交接。

  面對騰驍近似斥責的厲聲追問,景元先接過他手裡的公務,然後才緩聲應答:「當仁不讓。」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將軍拍著桌子大笑,很快又轉成猛咳。景元上前倒了盞溫水,騰驍喘著粗氣接過去抿了一口,揮手讓他離去:「做事去吧,我這邊有人照顧。」

  「是,將軍。」景驍衛一板一眼握拳行禮後退數步方才轉身,騰驍看著他出門,邊咳邊抽出張空白卷軸一揮而就簽名用印。

  兩枚印,騰驍本人,還有神策將軍。

  「來人,明日將這個卷軸單獨發往玉闕仙舟呈送元帥。」他把寫好的文件卷起來交在心腹手中:「景元是個念舊情的孩子。我去後你們萬不可藏私,他不會虧待你們。」

  心腹舉起袖子擦擦眼圈,收起卷軸勸他去休息。騰驍搖頭:「不必了,也就十年八年徹底閉眼休息,哪裡急在今日。」

  另一邊景元帶著卷軸走出議事廳,回到艦隊駐地打開一看,果然是元帥責令神策府嚴查天舶司的回信。

  全文從頭到尾沒有提到應星一個字,也就是說元帥默許羅浮自行安排。

  都是好消息。

  這就是臥在槽下等待「將軍」的殺招了,不過在此之前,還要看看會不會有更多驚喜主動跳出來。

  羅浮

  丹鼎司

  司舵在幽囚獄的暴11亂中身受重傷,還好武弁反應及時,他才得以留下半口氣被送入丹鼎司。

  按道理講哪怕只剩下半個如今也該出院了,可司舵大人就是這裡也疼那裡也癢,躲在危重病房裡任憑醫士和醫助怎麼勸都不肯離開。

  「司舵大人,您想好今天哪兒不舒服了嗎?」

  持明醫助快煩死這家伙了,波月古海裡不知不覺被人放了那麼多醜八怪,她實在是醫德爆表才沒往他藥裡動手腳。

  面對表情奇臭無比的持明,司舵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裝死。他偷偷眯縫著一只眼睛觀察,確定今天病房裡也全都是熟面孔才微微放心。

  幽囚獄裡那一遭實在是嚇怕他了,本以為來救他的人居然是殺手,非常惜命的司舵寧可賴在丹鼎司吃持明的白眼。

  醫助叮叮當當放下藥瓶。

  這玩意兒可吃可不吃,這病人也同樣可救可不救,要不是十王司掏過醫藥費真想把他趕出去。

  她推著小車走遠了,司舵睜開眼睛從病床上爬起來,倒掉藥盒裡的藥,起身走去門口的自動售貨機打算買點水喝。

  不是親眼看著完全密封的水他都不敢往嘴裡進,生怕不小心不明不白的去見帝弓司命。

  「我還有用,判官們不會不管我,只要熬過這段日子……」

  他還有不少干貨沒來得及交代,只要判官來接,他一定有什麼說什麼——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趕緊判了把他關起來。

  十王不能容忍尊嚴被人踐踏第二回,所以幽囚獄就是羅浮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為什麼,暴亂都過去兩周了為什麼判官還不來帶他回幽囚獄呢?

  病房外的走廊上有個嵌在牆裡的自動售貨機,他走到前面用手環操作,一罐清茶滾落在出貨槽裡。

  司舵蹲下身,一只手推開擋板伸進去掏,背後何時多了個人也毫無察覺。

  「司舵大人?」

  「司舵大人?」

  「嗯,啊?」他漫不經心的應答,取出清茶扶著櫃機想要站起來,「你……?」

  脖子上有點冷還有點癢,男人閉眼倒下,前來刺殺他的人也跟著軟倒在地壓住自己的任務目標。

  離朱從藏身的灌木後面走出來,跟在她身後的一眾龍師嘴角抽搐。

  不管怎麼看大長老的雲吟術都槽點滿滿啊!

  「看見了沒?自古以來吃裡扒外的家伙都不會有好下場,哪怕曾經是六御之一,如今也不過是個被人用完就丟的垃圾。族裡再有哪個蠢貨腦子不清醒的就讓他看看今天發生的事兒,別讓人騙得底褲都沒了還往牆上撞。」

  趴成「x」形的兩個人被一群持明反復圍觀,至少六百年內都會是各家教育幼崽的反面典型。

  「外面接應埋伏望風的都抓了沒?」她側頭問了一句,馬上有人上前低頭回答:「回離朱長老,全都抓住了,一個也沒跑出丹鼎司。」

  「有沒有朝寒泉學派那個方向跑的?」離朱摸摸下巴,持明龍師們你看我我看你,很快就領會到大長老的意思,「雖然沒有跑進去的,但是確實有幾個人逃跑時看了看那邊的方向呢。」

  「大長老,交給我,我去問問他們這是幾個意思!」

  馬上有龍師鬥志昂揚的出列請命。

  羅浮上打著「慈懷藥王」名號的組織一直都在暗中延續,寒泉學派算是一支比較有眼色早早從了良的。

  但是這並不影響離朱看他們不順眼——羅浮上能掛洞天的地方有那麼多,憑什麼非要挨著丹鼎司啊?是想說持明和藥師的孽物有關聯嗎!

  「去吧,好好問清楚怎麼回事,要是他們說不明白,我看這鄰居大可不做。」

  有人搶活干還不好啊?離朱果斷把上門找茬上事兒交出去,又命其他龍師把連同司舵在內抓獲的二十幾號人一股腦全交給等在洞天外的判官們。

  「可算是釣著魚了,這樣一來族裡的年輕人只要好好念書,天舶司、工造司哪兒都能進,不比全窩在丹鼎司裡更有出息?說不定再過個百十年羅浮上會出個司鼎以外的羅浮六御,那可有多好!」

  蛋糕大了吃起來才爽,蛋糕小再爭再搶該吃不飽還是吃不飽。

  「是是是,大長老說的對啊!」

  「就是就是!」

  丹鼎司「快遞」送達十王司的隔天早晨,景驍衛帶著元帥手令走了趟天舶司……十王判官隨行。白發青年說起話和風細雨不疾不徐,然而他交給判官的名單實在是長,判官們點名點了好半天,拉去幽囚獄業鏡台審問的各級文員裝了滿滿一艘星艦。

  「……商隊重組,只要是有心的人都可以攜帶羅浮認可的證件報名。具體操作細則五日後公布,另外五日後還有天舶司公開招聘的考試章程……」

  不是沒有質疑聲,但是……歡呼的聲音更大。

  繼丹鼎司面向整個羅浮以考試錄取醫士丹士之後,天舶司成了第二個開放資源的部門。緊接著工造司司砧也站出來公開承諾招考學徒,之前略顯緊張動蕩的局面迅速變得和諧美好——家裡有孩子的都回去准備考試了,哪還有功夫跟著裹亂?

  丹鼎司不招家裡出醫鬧的,天舶司不招家裡逃過稅的,工造司不招家裡給豐饒民帶過路的,普通人家掰著手指一算這可都是天大的好機會。說老實話別人坐不坐牢再重要也比不上自家孩子的就業,背後那些手現在再想挑動幽囚獄暴11動也都是不可能的了,根本沒人會去聽。

  犯人們無比乖巧,生怕再留些不良記錄影響家族。

  要是因為這些不良記錄斷了家族中年輕人的前程,不用判官獄卒出手,出獄後自家人都能活活扒他們一層皮。

  前前後後收拾了小半年,與羅浮天舶司的相關報告才勉強算是完整送到將軍案頭。

  騰驍看完就一句話: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第207章

  「下崗再就業有什麼感想?」

  離朱坐在長桌一側,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邊喝茶邊眼也不抬的問話。和她面對面坐著的應星不停把右手伸開再握緊,如此反復,一直反復。

  「我好像死了。」青年聲音低沉沙啞,與他原本的柔和聲線不太一樣。

  持明姑娘頓了一下,嘆氣:「唉……當時我也這麼以為,誰知道你居然扛了我好幾個雲吟術治療還能坐起來。你曉得的,我醫術不怎麼樣……」

  應星最討厭豐饒孽物,結果他卻因為倏忽的污染變成了不死之身,離朱到現在都不敢和他提這茬,生怕他受不了想不開再去做些傻事。

  「這只手上的傷口呢?」短生種的身體狀態會定格在蛻變為長生種的瞬間。他記得那幾個歹徒泄憤似的幾乎把他右手砍斷,按道理講這只手現在也應該保持著那個時候的樣子,而不該是現在這樣毫發無損。

  離朱:「……」

  沉默。

  「有什麼不能說的麼?」他的聲音很輕,白發變成上藍下紅後紫色眼睛也變成金紅,整個人看上去俊美但妖異。

  容易嚇到小朋友。

  「這個事兒吧……」離朱瘋狂轉動大腦思索,「嗯……」

  不能讓應星才醒來就陷入到無邊的自我厭棄當中,他現在是個類似於天人族的長生種,強烈刺激下很可能誘發魔陰身。

  「嗯?」

  這樣的應星有些危險,頗有種「道上人士」的風采。

  「主要得怪我!」離朱牙一咬心一橫開始胡說,「我回頭想了一下,對你用雲吟術治療在前,你的蛻變發生在後。」

  「倏忽污染的程度逐日加深,在你身上也是如此。一開始它只是潛伏在你的身體內,直至死亡才誘發了它的活性。也就是說在你完全轉化成長生種之前我手欠治好了你身上的傷,所以你現在看到手上身上都是無傷狀態。」

  她寧可自己被應星怨恨,也不想放任他怨恨自身。

  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而且離朱的醫術其實並沒有她調侃自己時說的那麼差。

  應星像是溺水的人突然被拉上岸:「真的嗎?」

  「真的真的,怪我,實在對不住!」她雙手合什頂在頭上,「我給你賠不是!」

  怪我爪欠,所以你一定不是被倏忽影響至深,你現在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長生種,不是豐饒的孽物。

  青年哽著的一口氣舒了出來:「所以,我,我不是……」

  「你不是!」離朱斬釘截鐵,「你是為了救人才遇害,我從未見過哪個豐饒孽物會舍己救人。」

  「呼……」應星整個人脫力般倒在桌上趴著,先是低低笑了幾聲,很快御水的持明就察覺到他眼睛周圍水汽相當充盈。

  留下一杯溫水,離朱先行避開,過了一會兒等應星情緒穩定下來她才回到座位上欲蓋彌彰的用手掌扇風:「這屋裡有點熱哈!」

  幽囚獄內哪兒有熱的地方,純屬胡編亂造。

  「元帥那邊的回信是冷處理,讓羅浮像征性的處罰你一下這個事兒就算了。現在工造司很想你,十王司也……你自己是個什麼想法呢?」

  應師傅現在的樣子看上去輕松多了,他認真想了一會兒:「我還是先留在幽囚獄吧,這地方的機關有幾處不太合理,不優化完我渾身難受。不過工造司要是有事隨時可以派人來聯系我,嗯,你們也一樣。」

  「謝謝你,謝謝你在……之前治好了我的手,不怪你。」

  他不能再任性的給朋友們添亂了,就離朱這持明的抗造體質都掛著兩個黑眼圈,可以想像這段時間她和景元在外面過得有多辛苦。

  年齡最小的兩個孩子背負了最多,說出來實在令人汗顏。

  「留在幽囚獄嗎?也不是不可以……」

  離朱沉吟片刻,點頭:「以你自己的意願為先。既然你這麼想,好的,我出去和判官們談,爭取讓你百年內恢復自由身。」

  「辛苦你和景元了。」應星低聲嘆氣,離朱看他一眼:「知道我們辛苦就打起精神,你不是還有打個兵器譜出來的夢想嗎?等你出獄了我再給你爭取個留學名額,天才俱樂部或是博識學會,星際和平公司也行。這世上和機巧、冶鍛有關的學問多著呢,你現在有足夠的時間了去學了。」

  這倒是個意料之外的好事兒。

  「嘿嘿。」應星笑了兩聲,「那我可一定要好好學。」

  從前也不是沒遺憾過時不我待,現在他有大把時間沉下心重走來時路。

  再過個一百年說不定還能徒手搓出殲星艦。夢想總是要有的嘛,萬一實現了呢?

  見他神色恢復正常,離朱跟著松了口氣,她實在是不想再失去了。

  離開幽囚獄前持明大長老把應師傅的訴求轉告給判官,具體情況還需擇日再討論。今天她的探視時間用完了,傳過話徑直返回鱗淵境。

  艋柯已經在宮殿前等著了,丹楓走後沒有人住在這裡,除去族人定期打掃清理會進去外它就這麼空著,只剩下像征意義。

  小廣場上支了個遮陽的架子,離朱走過去坐下,艋柯跟在她身後:「那個星槎駕駛員名叫穎碌,他老婆名叫寶華,入會的介紹人就是她。這一家子住在長樂天邊上的密集住宅型洞天裡,一家五口,上面兩個老人下面一個剛入學宮就讀的小丫頭。」

  離朱聽完點頭:「撈干的說。」

  「嗯,」艋柯提起茶壺給她和自己添上水,「這個組織名叫蕪生妙法健康管理中心,目前的據點主要散落於各處住宅型洞天內,尤其以中低端聚居地為主。」

  「組織結構分三層,上層的負責管理,中層的負責運營,還有底層負責拉人頭。底層又巧立名目的把人分出好幾等,上課期數越多地位越高。在裡面不喊名字,均以兄弟姐妹相稱。他們以發雞蛋為名招攬聽課學員,每聽滿十節課升一等,九等為一輪,九輪升一層。」

  艋柯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參與人員主要都是些手頭拮據或郁郁不得志的普通居民。」

  「課程內容包羅萬像,我現在只上了八節課,接觸的全都是保健常識和生活妙招。不過就那些常識吧,咳咳,好些都是幾十年前就辟過謠的東西。」

  不愛出門的持明都知道的事兒他們還當成寶貝,艋柯表示槽多無口。

  「窮和蠢都是病啊,不好治!」離朱感慨頗深,「這個健康管理中心裡天缺者多嗎?」

  倏忽之亂的前奏就是藥王信徒勾結豐饒民,給他們制造機會潛入羅浮誘騙了不少天缺者。那些喪盡天良的瘋子胡亂兜售含有違禁成分的藥丸子,騙得人提前墮入魔陰不說還利用天缺者的名頭企圖把更多步離人士兵順進羅浮內部。

  還好當時阿爾敏他們傳話傳得夠快,不然讓倏忽毫無預兆的直接登上羅浮,那熱鬧可就大了。因此離朱格外注意天缺者——他們多半過得苦,太容易被忽悠。

  「有,但是多不多我不知道,只有升到上一層才能打聽出其他洞天的消息。他們很警惕,初來乍到很難問出重要內容。」

  艋柯也想多帶些消息出來,但是很少有人找他聊天,偶爾閑聊幾句周圍人也經常聊到一半就突然散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持明有些刻板印像。

  「這才多久,你能打聽出這些已經很不錯了。他們有沒有給你吃什麼奇怪的東西?檢查完身體再走,務必優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離朱打開玉兆給他轉了筆錢:「你先拿著用,打探消息請人吃飯別吝嗇,不夠跟我說。」

  「哦哦!」艋柯顯然沒想到離朱這麼大方,「龍師」這個職位是不領薪水的,相當於給族裡打白工。就神策府軍醫的軍餉,能有這麼高嗎?

  事實上根本沒有他想的那麼高。不執行任務就領不到各種補貼,地勤才發幾個子兒了。

  「多謝。」離開前他猶豫了一下:「我想報考雲騎,你覺得怎麼樣?」

  這件事兒辦完後他也不能閑著干等藻兼養活吧!

  「問我干嘛?想考你就去看招考說明啊!把你那槍法好好練練,菜得摳腳。」大長老才不替人拿這種主意,幾句話轟走線人,轉頭思考起他帶回來的消息。

  這個「蕪生妙法健康管理中心」,非常可疑。

  拜此前那「蒔蘿」假肢還是什麼鬼所賜,她現在看到人招牌裡帶草字頭就覺得情況不妙。

  豐饒民是被打退了,羅浮內部的釘子可還沒挖完呢。

  這個組織不賣產品也不收學費,每天每天給人發雞蛋發福利,它要靠什麼維持運營呢?誰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各洞天撒幣玩兒啊?!

  話說回來,真要單純想做點善事又何必扯這麼大的攤子?地衡司下轄有專門機構負責慈善事業,收了善款給免稅給政策傾斜,總之不叫人白花錢。

  矛盾且不合情理之處太多。

  看看艋柯留下的上課地址,離朱覺得有必要深夜登門悄悄拜訪一下對方。

  就讓我看看你們這葫蘆裡,到底都裝著什麼藥。


第208章

  今夜月色朦朧,是個出門散步的好日子。離朱把位於鱗淵境內的族地落腳處翻了個底朝天,好不容易才從書架子後面翻出一柄尺長且開了刃的短劍。

  挺好,和龍牙天差地別,萬一不得不與人動手也不會那麼容易被人聯想到頭上。

  她把短劍抄在手裡掂掂重量,撇嘴。

  太輕了,感覺不好。

  但是半夜三更偷雞摸狗的事兒最好別露身份,這種爛攤子可不太好收拾。

  丹楓教過她如何用術法隱去持明本相,有段日子沒用過,試過兩三次後雖然手生但也磕磕絆絆成功。

  最後離朱找出件男性地衡司專員常穿的褐色短打換上,尖耳朵變圓了,綠眼睛也蒙上層灰色,看上去暗沉沉的。

  更加不像個好人。

  她把星槎停在隔壁洞天,摸進一艘運貨載具借光穿過洞天之間的壁壘——想想某些人手眼通天到能使喚得動幽囚獄內的囚犯,大長老謹慎到了極點。

  這會兒已經是後半夜,再過四個系統時擬造光源就要更換。離朱單手掛在貨運載具邊緣,看好位置悄沒聲的松開,輕輕落在鋪著黑瓦的房頂上。

  整個洞天都在沉睡,住在這裡的全都是普通人,就算下夜班這會兒也該躺在床上了。密密麻麻的小院子就像一個個火柴盒擠得方方正正,要不是有院牆隔開幾乎毫無隱私可言。

  街道上沒有行人,燈光昏暗是為了不影響路邊人家休息。

  住這地方的居民,手頭確實有些緊張。反正離朱是很難想像持明們一個個擠成這幅德行會什麼樣,那不得天天干架!

  路牌孤零零的數在路燈下,錐形光柱外全是黑暗。地磚縫裡都長草了,看來也是年久失修疏於保養。

  不想將來全族過這種吃糠咽菜的苦日子,現在就得努力啊!

  她小小一只蹲在屋脊後面辨認道路與方向,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蕪生妙法健康管理中心租賃的會場。

  ——不是她方向感有多好,而是剛好有運雞蛋的星槎靠過去。

  兩三個貨櫃的雞蛋,一般店鋪哪裡要用到這麼多。

  金人把貨櫃卸下去放好,星槎很快升空直奔下個送貨點。離朱借著建築物之間錯層的陰影貼過去,和出來稱量分裝雞蛋的工作人員兜來兜去繞圈子。

  她個子小巧,身形纖細,站在黑暗中就像一滴墨滴在硯台墨池裡。

  「有什麼東西過去了嗎?」

  搬著一大筐雞蛋從貨櫃裡走出來的人眼前一花,風裡似乎帶著點潮濕的氣息,很快就吹過去了無蹤跡。

  「什麼也沒有啊?是風把樹影吹動了吧!」

  離朱仗著夜色摸進會場,現在人都在外面罵罵咧咧分裝雞蛋,這破地方連個鬼影子也沒。

  整個會場的面積並不大,撐死也就半個學宮教室的面積。上首處豎著個薄木架子,架子上有塊小黑板,黑板旁是原型三腿高腳凳,腳蹬子上踩得又光又亮。

  面對著黑板架子的方向滿滿當當擺了五排桌椅環繞,以成年人的身形看有些擠了,可以想像當這「教室」坐滿了人以後會是何種景像。

  劣質布料縫制的罩子蓋在破舊桌椅上,花紋和配色有股說不出來的難看但是針腳細密皺褶均勻,縫制它的人手一定很巧。

  她把短劍倒扣在掌心藏在袖子後,彎腰躲過玻璃窗一間屋子挨著一間屋子翻看。

  廚房破舊但干淨,灶台和櫥櫃清爽整潔。掉漆歸掉漆,但是沒有污漬與油垢。設施與用具的顏色五花八門風格各異,擺在一處有種亂糟糟的生機勃勃。

  關上廚房門,離朱朝其它房間走去。

  廚房隔壁是洗手間,地上的防滑層已經磨掉了,漏出淺紅色夾層,陶瓷潔具倒是還算時新,就是面上有道長長的裂痕。

  再向前是個小辦公室,兼做休息室用。床邊放著一排和教室裡差不多的小桌子。另一側靠牆放了兩張木質上下層的床,藍白格子床單已經發黃,地上淌著一大攤水。她抬頭向上看去,天花板上的口子就像張裂開惡意的嘴。

  建築物的年頭有些久,出現需要修繕的情況很正常。這個健康管理中心有錢每天每人兩斤雞蛋的發,沒錢去工造司請個師父來修天花板?

  說什麼笑話呢!

  離朱低頭一一看過床頭小桌子上的東西,腳步聲突然響起。

  這教室面積不大,自然沒有什麼進深可言。兩三步就能走到門口,她要是現在往門邊去不出十秒就會和人碰個對臉。

  「我說你就是神神叨叨的,這世上哪有鬼,都是歲陽作祟,不信你看!」

  走在前面的青年猛然推開木門,廚房、廁所都好端端的沒有任何異常。他想也不想推開第三扇門,員工休息和值班用的小房間裡也和他們離開前一樣,完全沒有被入侵的痕跡。

  「呼……什麼都沒有就好,我就是覺得剛才那陣風有點奇怪。」

  他走到窗邊探出頭去向外查看,又彎下腰看了眼床底。

  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藥王慈懷,是我多心了。」他走回同伴身邊松了口氣,「組織好不容易才緩過來這口氣,不得不小心謹慎。」

  「知道你是一心為了大事,」和他說話的年輕人多少帶了點火氣,「都怪那些沒用的步離人,廢物,渣子,蠢貨!」

  「要不是他們一點用處也派不上,咱們藥王秘傳何苦小心翼翼重頭開始。」

  「別說了,當心隔牆有耳。」一定要拉著人檢查才能安心的青年截斷同事的話頭,後者不以為意:「都這個點了,隔壁是倉庫和財務室,還都鎖著,哪裡有……好好好,我不說就是。」

  「走吧,還有雞蛋沒裝完,今天又有幾個新人入會,寶華姐介紹來的那個持明怎麼樣,是神策府的探子嗎?要不要找機會把他做掉?」

  「……」

  對話聲混合著腳步越走越遠,安靜了二十來分鐘,上面一層「落下來」片黑色影子,清澈的小股流水哢啦哢啦三兩下捅開關閉的窗戶鑽進來。

  離朱輕手輕腳翻開床頭小桌的抽屜,一個破破爛爛的草紙本上記錄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每個名字都用不同顏色在下面進行標注,名字後面按照日期畫了勾或叉。

  聽課名單。

  離朱摸出玉兆逐頁拍攝,拍完了又把這東西照原樣放回去。

  這裡沒有更多值得搜尋的東西了,她御水擰動門把手走出去,如法炮制弄開緊鎖的倉庫躲進去。

  她剛把倉庫門營造出一切正常的模樣,腳步聲再次傳來。這回是雞蛋分完了,員工們回休息室收拾睡覺。

  隔壁狹小的房間頓時熱鬧起來,這些藥王秘傳成員在「升仙」前的生活和普通人沒有區別,玩玉兆,刷論壇,點外賣,吹牛磨牙,聊歌坊裡的漂亮姑娘。

  有這些聲音離朱翻東西的動作都大了些,倉庫裡堆著幾箱飲料,全都是自動販賣機裡最常見最便宜的品種。剩下的架子上一半堆著顏色款式一致但大小不一的罩衫,另一半全是一口一口厚麻布袋子。

  這東西離朱眼熟,丹鼎司的藥材倉庫裡很常見。

  她解開系繩一樣抓了一把,又從架子上找到裝在錦盒裡的藥丸。

  這玩意兒看上去還挺高級的,金箔包裹在丸藥外,比蜂蠟體面多了。

  這盒子的開口處磨損嚴重,可見經常被拿來使用。如果大喇喇直接取走藥丸,晚上有不速之客上門的事很快就會被察覺到。

  她輕手輕腳亮出短劍薄薄削下一層帶走,重新裹好金箔又把藥丸塞回錦盒,悄悄摸進最後一個房間。

  門上的鎖在她眼裡還比不上一條狗來的有效率。進了財務室之後離朱看到桌面上散落著零星巡鏑,她沒碰那些零花錢,一連翻了好幾個盒子查看,裡面全是信徒捐贈的財物。

  寶石,黃金,干股的契書,還有些房產證明。

  大長老鐵青著臉看到幾棟房子坐落正是持明丹鼎司內,那些沙礫般撒的哪兒哪兒都是的珠寶裡也有鮫珠的影子。

  還有沒有天理了!老子也只用了四顆鮫珠綁頭發,幾十年下來且舍不得換,你們倒是一把一把想怎麼送人怎麼送人。

  仰著臉送上門挨騙,大長老很心痛啊!

  拍完隨手扔在櫃子裡的賬目清單,離朱打開窗戶跳出去,轉身關好。她趁著夜色貼到員工休息室窗戶底下聽裡面的人絮絮叨叨讀了三遍經文才慢慢安靜,實在沒有新鮮內容才挑了顆茂盛的樹木躲進樹冠熬到更換光源。

  天亮後她施施然溜出來買了四份早餐在手裡提著,打玉兆叫來星槎先去找藻兼和艋柯把他身份被懷疑的事悉數告知,又拐回去開了星槎去找景元商量。

  等提著早餐走進神策府,離朱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麼不直接玉兆聯系藻兼?為什麼多買兩份早餐不說還白白搭著公共星槎來回跑?

  以及為什麼還要給景元帶早飯?他用得上麼!景家廚子的手藝比一般小店可好太多了,要不是臉皮不夠厚離朱醫師能天天跟著驍衛去他家裡蹭飯。

  人果然不能隨隨便便熬夜,熬夜傷腦……人都熬傻了!


第209章

  「你今天怎麼來神策府了?還這麼早!」

  自從丹楓去後離朱多半時間不得不留在鱗淵境彈壓龍師處理族務,她進神策府本也不是真就為了做個軍醫,所以人不露面將軍也不曾有過不滿。

  趁手的軍醫多得是,能直接聯通到持明的熟人難找,只要有離朱在,持明之於神策府就是助力而非阻礙。想上班上班,不想上班就不上班的人突然有一天到得比誰都早,非要說這裡面沒事兒也得有人信。

  尤其她身上還穿著地衡司的男款制服,很難說沒有甩鍋的意思。

  入府前就已恢復持明本相的離朱吃著面前的早餐,指指一旁尚未打開的外賣盒:「早飯,我知道你肯定在家吃過,拿去給鏡流吧,白珩不在了她恐怕都不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己。」

  景驍衛的手頓了一下,繼續伸出去打開盒子拿東西:「還真巧,今兒早上我家廚子請假,這早飯帶得正正好好,再也沒有更及時的。」

  師父有食堂大廚照顧,這份早飯派不上用場。

  他掰開筷子低頭不語吃東西,離朱三兩口解決掉食物收拾好垃圾。她取出一只空間鈕,想了想又點點耳朵上掛著的玉兆打開光屏。

  「我昨天晚上去艋柯提供的地址轉了一圈,藥王秘傳,這東西你熟悉嗎?」離朱用指尖壓著那枚空間鈕在桌面上滾來滾去,一會兒功夫景元就把珍珠包子吃完了,拎著浮羊奶的玻璃沉吟片刻點頭道:「略知一二,這種秘密結社存在的時間已經長到不可考了。」

  他壓低聲音向前探身:「說白了仙舟人,尤其是天人族,其實也是豐饒民的一種。雖然絕大多數人都知曉放縱壽瘟貽害無窮,但總有那麼幾個另有訴求的……公平這種事極其難得,再周全也難調眾口。向帝弓司命求不到應許,自然會有人轉向壽瘟禍祖,藥王秘傳生長的土壤永遠也無法根除。」

  這些離朱都清楚,她煩躁的揮揮手。

  「寒泉學派被我給摁住了,這你不用操心。不過這回持明裡也有蠢貨上當受騙,我覺得他們好像有意識在向丹鼎司滲透。藥王秘傳這是瞄准了老弱病殘下手,越不缺錢越拼命斂財,神經病!」

  她把拍到的東西一股腦全發給景元,又給他看了眼帶出來的藥材:「我帶回丹鼎司找人分析,你別亂碰。」

  景元一手玻璃瓶一手玉兆,側過眼睛一頁一頁看過那些名單和賬目。

  「謔!這收入真不低啊,明面上不收學費,可是架不住學員主動捐贈,連稅都避開了。」他看得極快,從頭翻到尾,嘖嘖有聲:「比打劫都來勁,完完全全的沒本生意。」

  「艋柯必須撤,他的身份被懷疑,對方居然還敢起殺心,實在難以理解。」離朱就是想破頭也想不明白這些藥王秘傳成員究竟怎麼打算的,惹誰不好惹持明,難道是因為最近這段時間龍師們表現得太有素質太講道理了嗎?

  最後一口浮羊奶喝完,景元動作迅速的把垃圾並到一起。他跑得比清潔機巧還快,一路打著嗝將垃圾塞進處理器。

  雖然但是,連吃兩頓確實有點掌不住。

  十分鐘後離朱收到景元遞過來的飲料,他手裡那瓶只剩了個底,看上去有點像是早飯沒吃飽不得不再喝點東西溜溜縫。

  「族裡有點事,我得趕回去。」她接過飲料拿在手裡,從心底往外嘆了口氣:「這一天天的事兒真多,鬧騰的不累嗎?」

  景元沒說什麼,抄起玉兆給她發了一串龍師的名字。

  「這都是寫信給元帥告你刁狀的,盡早解決。」

  有時候黨同伐異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你不去伐別人,別人就要來伐你了。作為離朱的盟友以及合作伙伴,景元當然不能坐視她被擠兌。

  「讓我看看……嗯?」離朱看得滿臉迷茫,「這都什麼和什麼前言不搭後語的東西?怎麼丹楓在的時候不見他們如此忠誠呢?」

  她刪掉消息收起玉兆,冷笑了好幾聲:「看來今天得活動活動筋骨了。」

  她用了治療室的准備間換好衣服,駕駛星槎返回鱗淵境,剛好趕上龍師議會的尾巴。

  「大長老這是處理什麼要緊事去了?夤夜出行,白晝方歸,可能告知我等一二?」

  面對劈頭而來的問責,離朱一路走過去連停都沒停半步:「你算什麼東西,要我給你解釋。」

  她連反問的意思都沒有,純粹平鋪直述的說明告知。

  身量未足,氣勢已經與從前的飲月君一般無二。

  不,她比丹楓要難打交道多了,丹楓再傲也還念著同族之情,是個端方君子,大長老只會開口讓老登們滾。

  「你!」被她一句話撅回去的龍師不由氣結,「女孩子家家的,小小年紀夜不歸宿,我還說不得你了嗎!」

  離朱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摸出玉兆一通搜索。

  「還好還好,我還以為時間倒流了。拜托這都星歷多少年啦?你擱這兒念什麼上輩子的經呢?這是沒別的本事只能拿性別和年齡說事兒了?」

  她將目光投向雪浦:「寒泉學派滾了嗎?那邊要是賴著不走就把這位送去,我看倒算是棋逢對手可以鬥一鬥。」

  她撇了下頭,誰都知道什麼意思——大長老輕飄飄的就把一個龍師踢出去半流放掉了。

  寒泉學派是什麼東西大家心裡都有數,這玩意兒早年就是搞非法研究的豐饒信徒,放現在夠進幽囚獄蹲一百年還有余。

  改頭換面後這個學派號稱就此一心科研絕不重操舊業,丹鼎司才默許了他們把洞天入口放這邊。

  「他們確實不想走,說是前幾任司鼎同意他們在此掛靠,就算要走也得司鼎下令……」

  說白了就是欺負持明如今沒有族長連丹鼎司的世襲權力也交還神策府,故意在這兒卡bug。

  離朱要是能讓他卡到就有鬼了。

  「你,」她看向發難的那個龍師,「去問問他們敬酒不吃是想吃哪個牌子的料酒?要司鼎下令?行啊,明兒我直接喊工造司來鎖門,憋死這些個烏龜王八蛋!」

  衝鋒在前想著怎麼也能逼離朱露出回破綻的龍師一愣,大長老皺眉嫌棄不已:「我說的不夠清楚?持明的臉讓人扒下來踩了,人家欺負咱們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沒有給出頭的,明白了嗎?這事兒你能辦不能,不能我換人。」

  被一眾同僚盯著看,這位龍師苦不堪言。

  他要是敢說干不了,大長老就敢擼掉他龍師的席位,要是說能干,那不就跟條狗似的任她指使!

  「我……我……」思前想後他還是不願失去龍師身份。這個位置沒有錢拿是真的,但無形中的收獲可比幾個巡鏑要管用多了,「我能干,散會後就去。」

  「嗯,多做事,少發癲,早這樣多好。」

  離朱揮手讓他退開,「不用等散會了,現在就帶上你覺得能合作的人一塊過去丹鼎司解決問題,讓他們滾得遠遠的。」

  本想借機試探的人一下子全部縮回蝸牛殼。

  「大長老,我們先去做事了,您有需要再派人喊我們!」

  嘩啦啦一下子大半的人都想跑,其他小部分還不死心想搞事的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不是已經私下說好了要借機問責的嗎,你們怎麼說變卦就變卦?

  「我有說你們能走了嗎?」離朱看了一圈,精准找到景元名單上的幾人。

  現在不是這些龍師願不願意老實,而是要看她願不願意給他們老實的機會。

  「最早的龍師,全部都由族中最驍勇善戰者擔任。護衛族地,拱衛龍尊,抵御外敵,折衝戰陣,靠得都是龍師。龍尊再強不過一人之力,真要經營好持明一族遠遠不夠。」

  大長老反手從背後摸出長刀龍牙。

  「也不知道如今的龍師還有幾人稱得上驍勇。」

  淡金色的刀身緩緩出鞘,離朱掃過面前百十號人:「你們心中對於被一個幼齡族人壓在頭上多有不滿,這種心情我能理解。」

  「擇日不如撞日,剛好我現下有些空閑,諸位可上前挑戰奪取大長老之位,如何?」

  她把刀背扛在肩膀上,神色自若道:「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不論結果如何,今日恩怨今日了結,往後誰再給我說一套做一套的吃裡扒外,別怪我刀下不講情面。」

  從戰陣之中帶出來的煞氣與血腥味兒緩緩蕩開,龍師之中不時有幾人低下頭向後退,退出這場爭奪。

  我們打離朱大長老?真的假的?

  最後只有幾個保守派龍師站出來向離朱發起挑戰,其他人主動放棄。

  大長老人其實挺好的,她事兒不多。每天早上的議會結束後龍師們只消各自把手裡的工作忙完了就行,她什麼都不會多管。不像保守派什麼都想管,恨不得全家倒退回四五千年以前。

  「就這幾個?」離朱很有些失望,背後寫信告狀的龍師裡只有一個敢當面與她對抗,其他人全是騎牆高手。

  不是,你們怎麼能搶我牆頭草的職業規劃!


第210章

  鱗淵境封閉,持明內鬥。

  對於真正敢站出來挑戰的族人,離朱多少保存了最基本的敬意。大家無非就是理念不同,對持明一族用心是一樣的。那些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不管是事到臨頭慫了還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自己上,大長老已經在心底給他們想好了接下來幾百年的工作地點。

  閑著也是閑著,都去追查藥王秘傳吧。

  很難說這些人裡有沒有已經被收買滲透的,有也不打緊,同種垃圾就該放在同一個垃圾桶裡,免得把其他還能回收的資源給沾臭了。

  龍師們緩緩退開一個大圈觀戰,大長老橫刀獨自面對六位上前挑戰的長輩。

  如今還能穩穩當當坐在龍師之位上的持明,手底下或多或少都有點本事,不然早就跟著第一批老人家被飲月君和還不是大長老的離朱給趕走了。這六人或執長槍或舉寶劍,要麼也拉起個很像樣的水牢,就這架勢說是去抓在逃龍尊也能有人信。

  「大長老,得罪了!」

  為首的龍師槍尖寒芒瞬息間便刺向離朱,鏗鏘一聲狠狠戳在由無數正六面體組成的透明琥珀色盾殼上。一擊未能得手他迅速閃避,可惜速度再快也沒躲過早已蓄勢待發的龍牙。

  兩個持明就像閃爍的兩道光影,身手稍微差一點就根本看不清楚他們的動作。

  離朱不想殺自己人,在護盾反震配合下刀尖兩寸處帶著破空的風聲從下向上一挑,一縷黑色長發飄飄忽忽落在眾人眼前。

  「……」

  論及單打獨鬥,這裡已經無人是她對手。大長老的手有多穩呢?說砍哪兒就砍哪兒,絕不含糊。這一刀偏開,只是她不想瞄著咽喉送人去轉生而已。

  「我……」頭一個上前的龍師想要認輸退下,離朱不耐煩地皺眉眯眼,滿臉討債相:「算了,你們一塊上吧,鱗淵境鎖久了回頭又要寫那麼多報告交給將軍,很煩啊!後面還有其他事兒要辦呢!」

  圍觀見證的龍師們:「……」

  突然好想把飲月君挖出來問問他究竟是怎麼教孩子的,這哪裡是養幼崽?分明是養了個祖宗!活爹!

  六位龍師齊上戰鬥也沒有堅持太久,這畢竟不是生死鬥,點到而止差不多就得了。當日鱗淵境海邊水牆嗡鳴不休,刀劍金戈相擊之聲不絕於耳。等屏障重新開啟,丹鼎司喜迎貴賓六位——都沒受太重的傷,送到時傷口已經愈合,只是龍師們年紀都不小了,大長老怕他們扛不住她的雲吟術治療才一力要求將人送進去。

  該省省,該花花,省這點醫藥費持明一族也發不了財。

  把上前挑戰的龍師交給他們的弟子送醫檢查,離朱收起龍牙神色平淡的轉回來看向那些恨不得把自己埋進沙子藏起來的人。

  這些軟骨頭,看到利齒和拳頭後屁都不敢放一個,屬實無趣。

  「近日我得了些消息,某些族人在外面不明不白將財產捐贈出去。如果說有正當合理的理由,誰賺的錢誰自己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龍師也不應橫加阻攔。但事情蹊蹺在接受捐贈的是個『健康管理中心』,原來族人們有了健康問題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回族地求助嗎?這是我的失職,也是你們的失職,點幾個人去查查此事,務必要慢慢細細認真查,查出內裡詳情,看看到底是衝著持明來的,還是衝著丹鼎司來的……」

  不管衝著誰,既然不想讓持明安安靜靜好好過日子,那就誰也別過!

  她不帶喘氣的光速點名,但凡背後告狀還不敢當面挑戰的人全部點到,又把已經送去丹鼎司的那六位龍師也加進去——為了讓她改變主意不惜付出代價,這樣的族人性格剛烈固執,眼睛裡更容不得沙子。

  軟骨肉和硬茬子,不如就讓這兩邊互相磨去吧,想必非常熱鬧。

  讓他們騰不出手來自然也沒精力再去耽誤族內發展。

  「是……」

  面對一打六還能舉重若輕的大長老,這個時候還敢再起刺?持明慕強,龍尊最強,龍尊不在大長老就是最強,沒毛病!

  一連派發出去兩批人馬,剩下都是識時務的人。

  「大長老,商隊什麼時候回來?族人們已經開始制作第二批工藝品以及貴金屬首飾了,按您所說計件發了生活費,大家都很期待上一批貨的收入。」

  風浣和苦竹留在最後,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的商隊出去已經有段時間了,他們從一開始的期待慢慢變得焦慮。

  如果商隊遇到意外怎麼辦?如果那些短生種化外民不講道義跑了怎麼辦?如果東西根本賣不出去怎麼辦?

  這些離朱也沒法給他們答案,商隊一天沒回來就是一天的懸念。她只能臉上鎮定自若的安慰一二:「跑是肯定不會跑的,你們沒看那邊合家大小都抵在羅浮上嗎?仙舟聯盟再苛待他們也絕不會拉了短生種出去當奴隸賣,他們找不到更好的依靠。」

  「回去繼續督促族人們提升技藝,就算外面不好賣在仙舟聯盟內部總歸不會賣不掉,慢慢來。」

  風浣和苦竹也是怕賬面不好看大長老煩惱,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這兩人稍稍放下心:「那就依大長老的意思,我們回去也會盡量安撫族人。」

  說安撫其實也就是幾句話的事,反正大家都有生活費拿,窩在家裡閑著也是閑著,做點小手工挺好,甚至有人根本不想賣掉自己的作品,自家抱著玩還玩不夠呢!

  眼看過了幾個月,天舶司招考開啟,不少持明揣著袖子跑去考試,居然考上了不少。

  天舶司考試不比丹鼎司那樣注重學術,這邊筆試比較看重計算能力,星圖計算啦,軌道計算啦,坐標計算啦,等等。面試只有體檢和對話,是個正常人就行。持明沒道理體檢不過關,社恐的族人根本就不會出門去參加考試,看到張榜通知的名單時龍師們都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多年輕族人向往仙舟以外的世界。

  老人家們想不開也得想開,這是條正經的出門路子,要去就去吧,跟著天舶司出去總比自己偷溜或是跟著雲騎出征要安全。

  將軍大刀闊斧砍掉三分之二冗員的天舶司再次被各族年輕人填滿,商隊重組,有直屬天舶司的也有公私合營的,當然更有私人的。持明們趁機把自家大長老雇佣的那支商隊登記在公私合營名單下,也算給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謀個保底。

  ——公私合營的商隊可以申請雲騎護航,回頭和羅浮三七拆賬,你三我七。這樣一來關稅也會減半,除了必須嚴格遵守仙舟法律外只需偶爾替官家做做那邊不方便出面的事兒即可,持明們很樂意。

  眼看天舶司和丹鼎司都走在前面完成轉變,工造司不甘落後的上書表示現有技術完全可以將迴星港流雲渡徹底改造為全自動的無人港口,神策府批了一個角落給他們試點運行,司砧見縫插針直接把招考也定在這裡。

  話都說出去了,事也得做出來才行。總之有本事沒本事上手一試大家看了便知,工造司更看重實力,年齡和族裔都不重要——我們的百冶應師傅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先是短生種,然後是長生種,如今人在幽囚獄攬了個大工程!

  「如今族地裡人聲都少了啊!」

  每天早上來開會的龍師們都會這樣感嘆。

  只是短短數年過去,若叫丹楓復生看到鱗淵境眼下的變化也會覺得詫異。

  現在族地宅院裡留下的大多都是上年紀的族人,慢悠悠打理一下宅院,澆澆花修修草,整一整路面,然後背著手溜達到海邊神出鬼沒專抓偷偷鑽進來的放生幫。

  這玩意兒也是這兩年才興起的,用大長老的話來說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多少孽,這輩子腦子有泡才跑到別人家裡搗亂。

  來一個打一個,來一群打一群,不管放的什麼,只要敢往波月古海裡扔東西,先打個半死扔丹鼎司扣住,再慢慢通知地衡司拿錢領人。

  這錢可不是亂要的,丹鼎司收治傷患總要收診療費吧!清理波月古海的護珠人也得拿加班工資吧!還有環境保護費,水體污染費,鱗淵境的門票錢(?),有名有目合情合理。

  ——我持明一族今天就是要正大光明的打劫你!

  至於說掏不起錢的人?

  那更好了,海邊垃圾怎麼扔的怎麼給老子撿回去,每天十個系統時,撿上五十年就可以滾了。他們活的久且記仇,一個老人家能同時盯好幾個受罰干活兒的呢,這不比自己出力氣收拾海灘要有效率?

  持明大長老離朱直接向寰宇諸天各個星系文明喊話,她不在乎臉面,她也沒道德,更沒素質,所以別求情也別作其他指望,要麼賠錢要麼干活,要麼管好自己的爪子別往人家搖籃裡扔垃圾。

  現下族裡的年輕人基本上都出去討生活了,一府六司哪兒哪兒都有,就連十王司和幽囚獄裡也多了不少持明的身影。

  羅浮幽囚獄本就位於波月古海的深海中,由早期的持明一族與工造司合作打造,其中一個入口甚至直接連通著古海宮墟。隨著時間推移,持明們慢慢只在檢修時去人,很久沒有真正參與到幽囚獄的維護工作。然而前些年工造司百冶應師傅在幽囚獄揪出好些亟待修改的機關,能水下作業的持明自然烏央烏央跑去了好些幫忙(看熱鬧)。

  持明人數相較於羅浮總人口本就極少,分來分去不知不覺就都找到了營生,還有些藝術造詣特別高或是生得特別好的被人請去演幻戲,總歸不會沒有著落。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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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又是擬造光源切換沒過多久,寶華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丈夫穎碌已經起來了,廚房裡傳來咕嘟咕嘟的燒水聲,他大概是在笨手笨腳的煮雞蛋。

  等她從洗手間裡出來,女兒拎著書包咚咚咚從樓上跳下來:「媽——!我那條藍色的裙子呢?」

  「哪條藍色裙子?你有那麼多藍裙子,說清楚點。」她邊擦臉邊轉身摸出梳子:「坐那兒我給你扎頭發。」

  「明天研學活動,我忘了說了。」女兒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捏起一只包子仰頭往嘴裡塞,「我想穿那條裙子去。」

  「去研學有著裝要求?」寶華有點想不明白,女兒傻乎乎憨笑兩聲:「講師說班裡會來個持明,剛好趕上研學一起去。」

  「等我有空給你找一找熨好掛起來。」她馬上就應下,手底小辮子也扎好了,「快點吃,別遲到了。」

  公公婆婆這會兒才出來,剛好趕上穎碌把煮雞蛋端上桌:「雞蛋價格又便宜了,聽說工造司又添了個農用洞天掛上。」

  「吃吧。」寶華一人分了一個雞蛋,女兒含含糊糊接過去,磕開後嘶嘶哈哈兩只手倒著剝殼。

  「等會兒我要去埃維金人那裡交貨,今天添菜哦,想吃什麼?」

  她笑眯眯的,自己賺錢自己花,很有底氣。

  「哇塞!這麼好!媽媽我想吃那個沒有刺的魚∼滑滑嫩嫩還有點彈牙,鮮甜鮮甜的。」

  女兒三兩口吃掉雞蛋,歡呼一聲跳起來抱著寶華蹦來蹦去:「媽媽你太好了!」

  「這就叫好了啊?那你晚上吃過飯把碗洗了。」

  她笑著搖搖頭,把羊奶和豆汁分到每個人手上。

  穎碌吃過早餐扯了張紙巾糊在臉上,快步走向門邊換鞋:「我先送小寶去學宮,很快就回來幫你運貨。」

  「放心出門,剩下這點活兒我們做也一樣。」公公婆婆上年紀了吃得慢,反正時間還早,他們干脆慢慢吃,順便收拾好家務再出門上班,「中午我去買些雞蛋,再買些蔬菜。」

  「行,我們去持明那裡買魚,就不多跑一趟市集了。」

  寶華起身走進工作間,一套又一套尺長的精致小衣裳安靜躺在籃子裡。

  她快手將搭配好的迷你衣飾按套裝進紙盒,一摞一摞堆疊點數。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當年她也曾如此精心的為藥王秘傳縫制桌套椅套,為了他們每天那別有居心的兩斤雞蛋白白奉獻勞動與熱情。現在想想那個時候也是有點傻,人家出錢出力必有所圖——像他們這樣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家能圖啥?

  你圖人家不要錢的兩斤雞蛋,人家卻是圖你的身後財,圖你一家的命!

  要不是持明的離朱大長老察覺到異常派遣龍師徹查此事,如今他們一家五口怕是只能在十王司的因果殿團聚。

  轉眼已有三兩年過去,然而每當她想起那時發生的事,心頭還是忍不住亂蹦。

  原來那些發雞蛋開健康講座的人都是在為藥王秘傳物色成員。入會伊始學員們就稀裡糊塗被分成兩種命,一種就是底層耗材,像她這樣被兩斤雞蛋勾住鼻子沒日沒夜打白工,另一種是斂財目標,騙到死讓人吃絕戶。

  上課節數達到一定標准的學員會得到組織下發的福利「升仙丸」,服下這東西就等於踏上死路——天人墮入魔陰,持明精神失常,狐人暴躁發狂。

  那天她本來也是要吃下這東西的,正趕上離朱長老帶了一隊雲騎軍衝進會場。她動作快得寶華根本看不清楚,好像兩道淡金色的光閃過去,負隅頑抗的藥王秘傳就渾身噴血躺倒在地。

  原來離朱長老身為持明首領還是個雲騎的軍醫,她一定是個醫術精湛的人!

  後來大家才知道這股藥王秘傳是想要狠賺一筆就躲進丹鼎司裡去的,那邊甚至已經有了接應。還好持明們發現得早,反應夠快,及時拔出這顆毒瘤。

  再後來但凡被騙的人家多少都追回了部分贓款,已經被揮霍掉的誰也沒辦法,可總比血本無歸要好太多。那些藥王秘傳的神經病也都被判官們抓進幽囚獄,一場隱藏在水面下的大禍暫時消彌。

  「呼……」

  寶華點清楚要交的貨,目光在准備好的包裝盒上來回徘徊。

  這些貨都是持明的,卻要與一群化外短生種交易……額,短生種也沒什麼吧,他們很會做生意,能把碎布頭拼出來的東西賣出高價。

  她實在看不太懂那幾分幾分的珊瑚骨玩偶究竟哪裡得人意,不大點的一尊就能賣出天價,購買的人還要成套成套給它買衣服搭配。

  但是制作玩偶服裝的收入在那裡擺著,寶華對衣食父母很尊重。

  「我回來了,咱們出發嗎?」

  穎碌先把女兒送去學宮,回頭再來接妻子。自家就是開公共星槎的,何必再跑外面叫載具送貨。

  寶華把打包好的盒子搬出去,穎碌接在手裡送到星槎後座上。

  「真精致啊,人穿的衣服也就這樣了吧!」他很為自己的妻子感到驕傲,這樣精巧的手藝實在不是常人所能及。

  寶華笑話他沒見識。

  「人穿的衣服會能這樣?玩偶不會說話,衣裳只要華麗好看就是了,人卻長得啥樣都有。別看這衣服在玩偶身上漂亮得很,真叫放大了腰不是腰肩不是肩,領子也不是領子,難受得很。」

  玩偶的比例和活人的比例能一樣麼!

  「反正就是特別好看。」穎碌幫她拉開星槎門,兩口子很快就出發了。

  交易地點距離十王司公廨很近,兩個洞天幾乎貼著。這裡居住著金發的埃維金人和各種毛色的貓亞種人,他們在替持明做事。

  管事的少年坐在桌子後面一一記錄交易物,件數,以及交易金額。化外民來來回回的忙,點數的、估價的、搬運的、支付的,亂糟糟但生機盎然。

  「塞勒斯!塞勒斯——!」一個貓亞種女童撒丫子跑近來,豎在頭上的毛耳朵差點被風吹翻過去,「大消息!」

  她一路跑一路喊,塞勒斯安如磐石。

  「……八分玩偶服飾,三十套,帶首飾,收購價……」

  小姑娘撲到他面前,少年眼皮都不抬:「怎麼了?」

  「離朱小姐要你去天舶司見她。」她話音剛落,少年立刻放下手裡的筆起身:「法莎你來繼續記錄,我要去見離朱小姐。」

  另一個年齡大些的貓亞種姑娘很快接替他的工作,塞勒斯走到門邊側身朝鏡子裡看看,他把襯衫扣子扣上解開,解開又扣上,最後覺得還是全扣上比較好。

  「我出去了。」他和門口守著的族人打了個招呼,叫來星槎直奔天舶司。

  商隊登記成功後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再進出天舶司就不需要額外排隊了,他在辦事大廳裡找到了大長老。

  「離朱小姐,您叫我來有什麼吩咐?」

  她答應阿爾敏爺爺讓自己跟著,轉頭就把外包的活計交給他們。為了把事情做好他天天忙得腳打後腦勺,原本以為的近身跟隨也變成了定期彙報。

  就算不甘心也沒辦法,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離朱大長老使喚呢。

  「天舶司收到星艦信號,阿爾敏和巴拉特他們終於回來了。」

  數年過去,駛入茫茫星海的商隊終於歸來,離朱也很高興。

  因為總也等不到阿爾敏他們的消息,持明們的工藝品計劃差點夭折。後來還是苦竹發現有個年輕族人天才般的用珊瑚骨制作出手腳關節皆可活動的玩偶,惟妙惟肖玲瓏可愛。風浣冷著臉直接找上埃維金人談生意,很快達成一致。

  大家本就因大長老而拴在一根繩上,想好好過下去力氣就得往一處使。

  然後那些或大或小的珊瑚骨玩偶就成為了羅浮持明的特產,再加上精致可愛的小衣裳,航線附近的星系生意火爆,不少外星行商專門為了這種玩偶往羅浮跑。

  「!」塞勒斯瞪大眼睛,喜悅在他漂亮的眼底迸發:「阿爾敏爺爺要回來了嗎!太好了!我先向族裡打個玉兆。」

  「你去吧,別走遠,等會兒和我一起去玉界門接人。」離朱心情極好,今天的臉色不討債。

  現在流雲渡和迴星港已經有相當區域實現了無人操作,人員進出羅浮只能走玉界門,要接人也只能去那兒。

  「好的,我就說一句話就回,您別擔心。」少年歡歡喜喜抱著玉兆推門出去,五分鐘後回到離朱身邊站著。

  他現在的個子已經比離朱高出半頭,可以預見將來能高得更多:「大家都很高興,您會來做客嗎?」

  「如果不忙我就去……」離朱沒把話說死。

  但是這樣也足矣讓塞勒斯開心。

  商隊數年不歸,兩族的領袖也遲遲沒有消息,如果不是離朱小姐堅定信任又時不時照拂一二,大家心裡七上八下的早就過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巴拉特爺爺和阿爾敏爺爺怎麼樣了,在外面奔波一定吃了不少苦頭。茨崗尼亞治安也不太好……」

  事實上茨崗尼亞根本就沒有治安可言,既不「治」也不「安」。少年注意著離朱的表情感慨了兩句,又把話題轉到對羅浮與持明的感激上來。

  星艦終於回來了,也不知道原生星球上還有多少族人活著。


第212章

  玉界門下,一艘破破爛爛叮當掉渣的星艦緩緩駛入接駁口,別看它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成一灘金屬片兒徹底歇菜,只這個熟練的動作就能判斷出它是仙舟聯盟的商隊星艦。

  大型鬥艦只能停在外面通過星槎往返,貨運艦隊直接去迴星港自動卸櫃,唯有載人又載貨的星艦會停在接駁口先把商隊成員放下去,然後再飛去排隊等待檢測後進關。

  這樣子有點慘,在外面被欺負了嗎?

  接駁口另一端站著商隊的雇主,一個矮墩墩的持明姑娘。

  星艦門略微有些變形,打開後停在原地,巴拉特一瘸一拐走出來。

  呼……阿爾敏老伙計,咱們終於回來了。

  他看到了通道外的人,快步走向離朱的同時咧出個艱難的笑容:「離朱小姐,我們沒有家了。」

  茨岡尼亞亂得要死,貓亞種人的原生星球遭遇蟲群,不管埃維金人還是他們,還剩下的族人加在一塊兒也就勉強填滿這個星艦。

  總人口數甚至都沒能超過一萬。

  什麼叫做瀕危,這就叫做瀕危。

  「身份資料都准備好了嗎?去找專員直接登記,然後拉回洞天。我已經替你們向丹鼎司下過醫療援助申請單,醫士和醫助很快就會登門。」

  離朱不問生意也不問收入,停了幾秒鐘後聲線慢慢向下落:「阿爾敏呢,為什麼不來見我。」

  「……」巴拉特的笑臉就像糊在臉上一樣,「他……」

  「把他帶來見我吧。」離朱已經猜到了,神色平靜而冷淡。

  #和短生種交朋友就是這樣,一不小心轉個身人就沒了#

  阿爾敏本就上了年齡,年輕時受過的傷吃過的苦在暮年又追了上來。大家都勸他留在羅浮不要跟隨星艦遠行,但他心裡就是有個執念總也放不下去。

  他怕自己在安逸之中耽擱的時間太久,他怕聽到噩耗。

  所以他拖著年邁的身體登上星艦,想最後再為埃維金部族出一份力。

  「塞勒斯,跟我來。」巴拉特看看離朱的表情,喊上塞勒斯返回星艦。

  好像並沒有過去太多時間,少年抱著只盒子跌跌撞撞跑過接駁通道來到離朱面前。

  他在哭,上氣不接下氣的喘,大顆大顆的淚滴順著臉頰向下滾:「離朱小姐,對不起。」

  我們沒有辦法讓阿爾敏活著來見您了。

  「你對不起什麼,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離朱眼神很冷,像深海裡的水,「有能把話說清楚的嗎,來個人說說誰干的。」

  這句話被她說得陰惻惻的,壓得人後腦勺一陣一陣抽著發寒。

  巴拉特落後了一步才趕到,聽她如此問便嘆著氣搖頭:「他們和當地另一個族群發生了衝突。早年阿爾敏就是被那些外號『剝皮刀』的人捉住賣掉的,此後剝皮刀又針對埃維金人多次掀起屠殺,他們要報仇雪恨,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而不是灰溜溜的拱手讓出家園。」

  埃維金人為了自由付出慘烈的代價,但也不失為絕境求生的一條路。如果繼續留在茨崗尼亞糾纏消磨,這個聰明漂亮但身體稍顯孱弱的族裔遲早會有一天徹底消亡。

  「打回去了?」離朱的氣息和緩了些許,巴拉特抬手擦擦冷汗:「狠狠打了一場漂亮的,阿爾敏帶人把剝皮刀的祭壇全給炸爛了。但他畢竟上了年紀,沙漠對這個年齡的虛弱病人來說太苛刻了。」

  沙漠裡的埃維金氏族沒有老年人,殘酷的自然環境使得他們的壽命比普通短生種還要短些。漫天黃沙與灼熱的太陽就像加著在人身上的刑罰,貓亞種人的原生環境也這般干燥高溫,但還總有些綠洲給人喘息,相比之下阿爾敏的老家活像座地獄。

  哦,現在貓亞種人那顆星球也已經差不多讓大蟲子禍禍完了,兩家一樣慘,誰也別說誰。

  離朱站在原地安靜聽巴拉特描述沙漠見聞,手指無意識的沿著木盒上的花紋一遍一遍描繪。周圍文員們步履匆匆的來回忙碌,儀器掃描確認星艦腹艙內全都是毫無危害的普通人,很快派出代表來與巴拉特溝通——這些人所屬的星系文明程度較低,為了他們的健康考慮,天舶司建議所有人統一接受一次霧化疫苗接種,免費但必須告知。

  「他們的戶籍在星艦上,隨行羅浮。另外在十王司公廨附近買得有居住型洞天,還有若干產業……」

  她看了眼塞勒斯,從他手上接過那只盒子。

  少年含著包眼淚取出交接必須的文件,低聲對那位文員道謝。

  「擔保人離朱小姐是哪位?」文員公事公辦,對這句道謝沒做過多回應。離朱尊重她的勞動:「我就是。」

  「請出示一下您的身份憑證。」

  持明給短生種作保,少見但並不奇怪。

  離朱用雲吟術操縱水流翻出自己的證件,文員看了一眼,點頭:「我這裡沒問題了,請盡快疏散人員,後面還有其他飛行器在等待。」

  巴拉特連聲應答,回去組織好下星艦的隊伍,這邊接人的中型星槎也已經到了。

  「離朱小姐,盒子……還是我來拿吧。」塞勒斯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也終於接受了現實,「謝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們的關照,但是這個盒子真的不合適您拿。」

  阿爾敏爺爺大約會很高興,但他也一樣會拒絕。

  持明的龍師之首不能做這件事。

  「拉倒吧你,有這功夫不如去照顧你的族人。」離朱壓根不在乎那些。阿爾敏是她的短生種朋友,闊別經年歷盡艱險才終於回來,送朋友一程有什麼問題?

  她也不是頭一次與人送行了。

  大長老端著阿爾敏的骨灰盒就跟端著個盤子一樣輕松,她直接去了星槎駕駛室坐在副駕位置等候,木盒被她放在腿上。

  短生種也好,長生種也罷,所有人都一樣。說死就死,自顧自的湊上來交朋友又自顧自的撒手人寰。

  討厭。

  花了大約半個系統時,中型星槎平穩起飛,直奔十王司公廨附近的洞天。

  這個洞天已經被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買下,星槎剛停就有人上前等著分發食物與衣物。被帶上羅浮的這些人和難民沒有多少差別,不成對的鞋子,看不出原本顏色的二手衣服,還有臉上震撼到驚恐的各種表情。

  吃上湯湯水水的熱食後人群變得比綿羊還要溫順,這個時候丹鼎司的醫士和醫助到了。

  登門服務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收費比較高,而且需要檢查的人比較多,一股腦湧進丹鼎司也不好安排,平攤到每個人頭上花點錢反倒更劃算些。

  醫士腳步不停的數著人頭挨個向前走,醫助在他身後瘋狂記筆記刷經驗值。

  「所有人都有營養不良的症狀,百分之六十身上帶有舊傷……」

  總而言之整體情況並不嚴重,對仙舟的醫士來說甚至不需要額外用藥。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好好休息,再多注意一下個人衛生,很快大家就能達到正常人應有的指標。

  塞勒斯結賬送走醫士和醫助,看看滿地嗷嗷待哺的人,頓覺肩頭壓力山大。

  「好小子,原來你在這兒呢!」巴拉特一掌拍在他身後繞出來,塞勒斯差點被他拍到桌子地下去。

  少年慌慌張張站穩身體四處看:「離朱小姐呢?」

  早就習慣這一出的中年貓大叔指指外面:「她把阿爾敏送到又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說是神策府有召,她讓我有什麼事直接來問你。」

  「……哦!」雀躍中夾了幾絲沮喪,塞勒斯嘆完氣還是先把注意力移到突然多出來的人口上。

  要吃飯,要穿衣,要住房……等穩定下來後還要操心幫他們解決就業。還好兩族合作經營著商隊和歌舞團,否則過不了幾天所有人都得一塊吃糠咽菜。

  離朱原本打算多留一會兒,但她還是個現役的雲騎,收到神策府傳令必須第一時間趕到。只得匆匆與巴拉特交代幾句,起身就走。

  等她走進神策府的議事廳,景元站在門廊下把她拉進側廳。

  「騰驍將軍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他的聲音微微顯露出難以察覺的顫抖,就像終於等到支撐那樣松下肩膀:「他叫了師父去內室說話。」

  也就是說這份臨終囑托等會兒會輪到持明的長老。

  「噢……」

  好事從來沒有兩件兩件一塊上門的,倒是壞事向來喜歡扎堆。怎麼,這也能批發?

  離朱站著緩了幾分鐘才緩過來:「今天商隊回港,阿爾敏去世了,我剛從他們的洞天過來。」

  景元:「……」

  他飛快抹了把臉,一口氣噎得不上不下。

  「你感覺怎麼樣?能堅持住嗎?」青年仔細看看她的氣色,還算健康。

  「習慣了,還能怎麼辦。」持明姑娘抬手壓著胸口,艱難的扯了下嘴角,「你說我是不是入錯行了?當年真該答應那個判官的邀請去十王司看門兒來著。」

  氣氛變得輕松了一點,景驍衛想笑,可惜沒能笑出來,失敗了。

  「我有點難過。」他努力了一下,失敗也釋然。離朱跟著點點頭:「我也有點難過。」

  為你即將面臨的艱難困苦感到難過。


第213章

  離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過鏡流了,持明內部遺留的雜事太多,又有企圖滲透進丹鼎司的藥王秘傳,前狼後虎之下難免顧此失彼。還好神策府內外景元應對妥當,讓她能騰出手專心處理族務。

  廊下有風拂過,檐角上掛的八角銅鈴隨風起舞叮當作響。

  清冷的聲音被風送到耳畔:「將軍要你過去。」

  「好。」她轉過眼睛看向冷月般的劍客:「將軍辛勞日久,該歇也得歇歇。」

  鏡流點點頭:「我知道。」

  她提著佩劍看向弟子,景元握拳鞠躬:「請師父指教。」

  「跟我來。」說完自顧自走出回廊,景元看了眼離朱:「快去吧,別讓將軍久等。」

  離朱沒做聲,沿著鏡流來時的方向走去。

  穿過議事廳,繞過景觀兼防火用的人工湖,沿湖的房間門戶大開。騰驍將軍靠在窗邊露出大半個身子,手裡拿著魚食嘖嘖嘖逗弄一池肥嘟嘟的錦鯉。

  「你來了啊。」他把手裡的東西全部撒出去,池水立刻好像燒開了一樣鬧騰。魚壓著魚,嘴巴一張一合搶奪餌料。

  騰驍沒等離朱出聲,徑自抬手虛虛比劃:「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呀,你才只有這麼丁點大,躲在丹楓袖子後面,只露出眼睛和一搖一晃的小揪揪。」

  離朱側頭跟著回憶,疑竇叢生——不可能啊!我怎麼會躲在丹楓袖子後面偷偷看人?污蔑!絕對的污蔑!

  「轉眼四十多年,好像只過去了一天而已。」他仰頭笑著感慨:「當時我還想著說不定能看到你長成鏡流那樣……唉,沒想到居然看不見了。」

  狐人也是長生種,兩三百年的日子掐指一算不能說短,竟然也有嗟嘆時光飛逝的時候。

  「好孩子,你和元兒都是好孩子,我們這些沒用的大人留下一堆爛攤子,只能指望你們了。」

  魚食被搶光了,錦鯉們依依不舍的沿著池邊游動,最大的游在最前面,小的跟在後面,悠然自得。

  「胡說什麼呢,你已經盡力了。」羅浮內部堆積的麻煩就像持明一樣,並非一朝一夕積累而成,牽一發而動全身,想要解決自然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見效。

  好比持明,如今眼下人人都有事做才沒誰閑著裹亂,看著四平八穩欣欣向榮。但退化與不育的問題始終沒有絲毫解決的跡像,總有一天必然重新浮出水面。

  另外不久前的「倏忽之亂」還只是一場騷亂雲上五驍就折了兩個,其中之一甚至是持明最強戰力,如果再來的是豐饒民戰爭呢?上次戰爭已經過去了大幾百年,步離人又鼓勵生育,幾百年生下來只怕距離再次集結成軍已經不遠。

  每次豐饒民戰爭都會給仙舟聯盟帶來巨大損失——仙舟【岱輿】、仙舟【圓嶠】、仙舟【蒼城】,全部隕落在豐饒民戰爭之中。每艘巨艦都承載著千億以上的人口,這筆血債直到現在也沒能討完。

  「你小時候一口一個老登的喊我呢,怎麼現在不喊啦?」騰驍想RUA離朱的頭毛,但是想到女孩子大了這麼干不太合適,到底只動動手指就作罷:「帝弓開眼呦,小刺頭長成架海的紫金梁了。」

  他費力的挪了兩下看向她:「姑娘!我要走了,別難過。」

  「嗛,」離朱翻白眼,「我才不難過,你忽悠我進神策府,勞心勞力工資還低,我都沒找你茬。」

  如果聲音不抖就更像真的了。

  「哎呀,軍醫的裙子還挺漂亮的,不要在意那麼多細節嘛!」老狐狸眯起眼睛壞笑:「我~下~班~了~呦。」

  「持明在你手上,不管誰做神策府的將軍都能大松一口氣。勞煩你,替我們看著元兒,那孩子難走的路還在後頭呢。」

  他狡黠的眸子裡滿滿都是慈祥與不忍,可是雛鷹總要躍下山崖,乳虎也必須步出森林,不管老東西舍不舍得忍不忍心,那都是他們一定會踏上的道路。

  離朱隔了好半天才找回聲音:「老登你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景元比我能活好吧!他還比我大呢,你怎麼不交代他看著我讓著我吶?」

  大長老氣憤不已把桌子拍得啪啪作響,騰驍將軍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當然是不用交代嘛,你看我這闔府的人,除了你元兒讓著哪個過?」

  「那是他打不過我。」離小朱斬釘截鐵秒答,騰驍將軍笑得更厲害了,甚至笑出兩眼水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嚇跑了枝頭偷看的團雀,水中悠游的錦鯉也一甩尾巴潛入池底。

  騰驍笑了一會兒覺得肺疼,好不容易緩下來,看著離朱直搖頭:「唉,木頭一根,不解風情。」

  算啦,年輕人的事他這個馬上了賬的老東西還是少摻和,免得兩頭落埋怨。

  「我去之後,元帥會任命景元為下一任神策將軍。」他垂下眼睛,表情柔和如同看著心愛的孩子:「請你不要離開他,將軍的路實在是太難走了,能有人在旁邊扶一把我替歷代將軍謝你!」

  離朱:「……」

  神經病啊!這話不該跟幕僚和策士說嗎?

  「哼,我知道了。」要不是看在他這把年紀上,離朱一定要掀桌子的。

  「好好好,勞你做事就得請你吃東西,這個規矩我懂!」騰驍摸了一會兒摸出張飯卡放在桌面上推給離朱:「神策府的小灶,我請你吃六百年。」

  這是他的飯卡,剛剛改過名字沒多久。

  離朱大大方方收起飯卡:「成交!」

  「……」

  唉,這孩子是木頭看多了麼?

  騰驍將軍長吁短嘆的打發離朱走人,像這樣聰明的孩子不必多囑咐,再者她自己也不是個沒注意的,不需要人在旁邊指手畫腳。

  就和鏡流一樣,這只是一場熟人間的告別。

  他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為了將來那些吃不到的瓜感到遺憾。

  倏忽真不是個好東西!

  離朱走回議事廳廊下,景元已經回來了,正拿著卷軸和一名策士小聲說話,抱著更多卷軸的主簿站在另一邊。

  他注意到了清淺的腳步聲,加快語速吧剩下的話說完。

  「……就這麼先去辦吧,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困難再來找我。」

  景元把卷軸收好交給主簿歸檔保管,大步走向離朱:「你回來了,將軍怎麼樣?」

  雖然但是,她畢竟師承丹楓與巫凡,醫術究竟怎樣暫且不論,見識總是有的。

  離朱搖搖頭。

  大限將至,油盡燈枯。

  「……總會有這麼一天。」他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要說給誰聽,「下班了,你想吃什麼?我請客。」

  離朱看著庭前豐茂的紫薇花,心裡空蕩蕩的。

  「不知道,不餓,不想吃……」繼續拒絕的話都已經到嘴邊了,她想起騰驍的請托,順勢拐了個彎,「隨便逛逛吧,轉移一下注意力。」

  夭壽了,離朱居然有不想吃東西的時候。

  「那去金人巷逛一會兒?要不然再吃個瓊實鳥串串,酸甜開胃。」

  「嗯。」策士和主簿早就離開,這會兒周圍沒有外人了,離朱垮下肩膀,整個人看上去懨懨的。

  景元拉著她的胳膊繞開人多的地方走出神策府,出來長樂天再一拐就是金人巷。

  這地方不管什麼時候都很熱鬧,熙熙攘攘盡是人間煙火。

  「上回來這裡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呢。」景元領路,他挑了條僻靜的背街,「你找個攤子坐著,我四處找找賣鳥串兒的。」

  瓊實鳥串其實是果物串串,因為瓊實鳥與植物共生的關系,尾巴上掛著的累累碩果就是瓊實鳥果。這種果子又紅又圓,單吃酸多甜少,但是若在果實外再裹上層透明晶亮的糖殼,味道就又酸又甜深得小姑娘喜愛。只不過這東西價賤,賣的人不值當專門租個鋪子,索性扛著扎滿串串的草垛子沿街叫賣,屬於移動商販,可遇不可求。

  離朱抬起眼睛看到拐角裡豎著張木質招牌「杜氏茶莊」,於是便指指那邊三三兩兩散落的座椅:「我去點壺茶水。」

  「行啊,茶點也點些,吃不完打包就是。」雖然這麼說,但是認識這麼多年景元就沒見離朱碗裡剩過東西。

  她不是那種為了追求時尚和美感而罔顧健康的性子,身形纖細完全是天生的,族裔原因。

  眼看大長老找了個座坐下,景元轉身走進繁華的市井。純粹靠運氣去碰不可取,他早就注意到路邊有位老板懶洋洋的躺在搖椅上。

  這樣子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本地人,帶著股不愁吃不愁穿的悠閑自得。

  「老板,你這裡賣什麼來著?」青年上前含笑打招呼,搖椅上的人睜開一只眼睛:「陳機鋪,看到了沒?專賣二手機巧玉兆……小哥你可不像會用二手貨的人,莫不是來消遣我?」

  「怎麼會呢!我想找一個二手鬥艦福牌,咱這兒有嗎?」

  他走過時已經把招徠牌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家店鋪有什麼怕是比老板還胸有成竹。

  福牌最便宜,款式也什麼最多,說不定還真能順到點好東西。

  「這邊缸裡全都是,自己去翻吧。」老板百無聊賴的躺回去,就聽買家一邊稀裡嘩啦翻找一邊問:「我剛才還看見賣瓊實鳥串的從門口過,再一看就不見了,這些人還真是神出鬼沒。」

  「不想被抓住交管理費嘛,體諒一下,生意不好做。」

  老板揮舞半舊的扇子給自己扇風:「他好去同功坊門口轉悠,四處都找不見肯定就在那兒。」

  買家很快拿著個深綠色的福牌結賬。

  雙方都知道這筆錢究竟是為了買什麼,福牌的存在只是不讓這筆交易顯得太過現實。

  作者有話要說:

  誠征番外哈,大家想看啥我將來挑著寫。


第214章

  金人巷的老板多是些老門老戶的老仙舟人,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老炮兒們最懂如何在夾縫中活的悠然自得。

  景元屬於是打草摟兔子,問路前就打算好買了老板的東西下回借機再來聊,一來二去自然熟悉。

  順勢而為罷了,瓊實鳥串兒又不是什麼違禁品,用不到這樣。

  同功坊在巷子裡面,要繞過美饌閣和尚滋味,現在這兩家老店裡也出現了持明的身影。

  對,玩偶娃娃賺到錢後離朱領著龍師們弄了個農業用洞天灌滿水養魚。別人養魚考慮周詳再周詳也免不了小額損失,持明養魚就跟鬧著玩一樣,屬於旱澇保收的鐵杆莊稼。因為品質上等賣得貴還賣得快,去晚了魚尾巴都搶不到。

  他們甚至還可以給你定制,只要是仙舟允許飼養的品種,交給持明幾尾魚苗,等再看到就成潛水艇了。

  不過定制養殖的一般都是名貴品種觀賞魚,額外收費。經過持明調理那魚都跟通靈了似的,好看且親人,會隔著容器與主人互動。

  ——被揍怕了,不敢不乖。

  「鳥串兒∼誒——」

  大街小巷兜售瓊實鳥串的小買賣人扛著草垛子穿過前方橫街,肩頭一片金紅。

  景元上前叫住他,專挑又紅又大糖殼厚實的鳥串買了兩根,一根拿在手裡舉著,一根包好裝著。

  「好嘞,您拿好。」

  他老高的個子舉著根瓊實鳥串兒,頂著路邊小孩亮閃閃的目光穿街走巷回到杜氏茶莊……離朱還在那兒坐著,面前擺著只見底的青瓷茶盞。

  此刻景驍衛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見她乖乖坐著便欠招兒的把鳥串伸過去「嘖嘖嘖」的逗。

  「吃不吃呀?」

  離朱就沒慣著他過,手上動作快出殘影,景元都沒反應過來只覺指間一輕,鳥串換了歸屬。

  「啊——嗚!」她一口咬開最頂上的紅色瓊實果,露出小而堅硬的種子。

  景元原本還在笑,眼看她連瓊實果的種子一塊吃下去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

  「快些吐出來,離朱聽話!」他冒著挨揍的風險拉開她的手,低頭一看,好家伙,大長老眼神兒都散了。

  她酒量不好,平日裡能不碰盡量不碰,怎麼突然就醉了呢?

  離朱:「嗯……你亂晃什麼,地上有坑?」

  眼風掃過旁邊躡手躡腳企圖溜走的杜老板,景驍衛松開手眯起眼睛:「這茶……」

  「是是是,我們這可是好茶!」老板急急忙忙上前一把拉著青年的胳膊,擠眉弄眼求他聲音小些:「真真的好茶啊!」

  看來問題出在茶水上。

  這茶攤上就沒有幾個歇腳的客人,牆角裡擺著一溜串兒大大小小的陶甕。

  「不是,你這到底什麼茶?」

  這些陶甕看著有點眼熟,問題是它們不該出現在茶攤上,酒坊倒還差不多……

  等等,酒坊?茶和酒,營業稅的稅率不太一樣吧!

  杜老板一哆嗦,耷拉著眉毛陪笑:「這……五谷燃茶?」

  一點就著,怎麼不燃呢?

  景元:破案了,就是酒沒錯。

  怪不得離朱七葷八素的瓊實果種子都不知道吐,感情干脆就是徹底喝懵了。那一瓷盞差不多得有四兩快半斤的量,別說持明姑娘,龍尊來了也能放倒。

  「我們實在是……這位客人來了也不說話,上茶的小二都來不及提醒,她一口氣兒就給順下去了,不過敏吧!」看來類似的烏龍沒少出過,他處理起來相當熟練。先道歉,再甩鍋,看看對方不好打發,這才談起賠償:「要不要去丹鼎司看看?檢查費我們包了。」

  景元用手指點點他:「自己去地衡司報稅,我說明白了麼?」

  「是是是,一定去!」杜老板點頭哈腰的道歉,幸虧這位不是持明,否則他少說得關門個十天半個月。

  白發青年要了把手指長的茶刀哢哢幾下切開串串上的瓊實鳥果,剔掉褐色的種子,果肉擺在持明姑娘面前。她放心的一小塊一小塊往嘴裡送,嘴角上沾了一小塊糖渣。

  「這個給你擦擦,坐著醒醒酒,等會兒我送你回鱗淵境。」他哪裡還顧得上心頭那塊沉甸甸的重量,生怕離朱喝高出個好歹……拜托,她一定要好好的。

  好在大長老真的只是酒量差,超出微醺的量後她乖巧安坐,不言不語——這輩子也沒如此安靜老實過。

  起初景驍衛還存著離朱能自行醒酒的僥幸心理,坐了半個系統時後她還是面無表情眼神朦朧,眼看再坐下去恐怕也不會有多大用處。

  「能起來嗎?」他戳了下她發帶上的金鈴鐺,離朱微微低著頭不做反應。

  算了,還是直接把人送回鱗淵境……好像也不合適,那邊住的都是老年持明,沒有人能照顧喝醉了的大長老。

  他猶豫片刻,伸手將離朱抱起來帶走,完全沒注意背後「茶莊」杜老板摸出玉兆打電話:「喂?雲騎軍嗎?又是我,是這樣的……」

  *

  「……所以說就是一場誤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住!對不住啊景驍衛,我們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妨,你們也是身負責任公事公辦,只要弄清事情原委即可……」

  離朱捂著額頭坐起來靠在床頭,周圍是熟悉的環境,此刻她正身處丹鼎司那套丹楓留下的房子裡。

  景元在一樓和人說話……對方的聲音很陌生。

  領地意識極強的持明掀開薄被跳起來,下一秒天旋地轉重新摔回去。

  「……」

  借酒澆愁這種蠢事,這輩子再也不會去做了,絕不!

  景元聽到樓上有動靜,三言兩語送走上門的雲騎軍就拐回廚房,不多時端著醒酒湯敲響某人的臥室門:「喝點湯洗個澡,你想吃什麼?」

  「陽春面,加個蛋。」

  她一點也不客氣的點單:「要胡椒湯底。」

  丹鼎司的醒酒湯方子早就作為福利公之於眾,羅浮上是個人都知道,離朱捏著鼻子灌下去半碗,整個人蒙上層灰色:「噦!」

  「慢點。你昨日就沒怎麼吃東西,胃空著那麼久又喝酒,還喝那麼多,後遺症難免久些。要我說你第一口味道不對就該扔回老板臉上,飲酒傷身。」

  換個人他得少說三分之二的字數,就這還是小心翼翼看著離朱的臉色見她沒有不耐才硬著頭皮說完。

  別比我走得還早。

  「哦。」離朱一口一口喝完剩下半碗醒酒湯,打著飽嗝靠在床頭上:「現在幾點了,你還沒去神策府?」

  「去過又回來,剛好遇上杜老板請來的雲騎。幸虧是熟人,不然今天算是跳進波月古海也洗不清了。」景元看她把湯都喝了,心情緩緩放松。

  頭有些懵,眼前事物也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她撐著頭坐了一會兒,摸出玉兆想給雪浦發消息要他把今日龍師議會的要點發來。

  玉兆一開啟,光憑上的消息就卡得人心塞。離朱掃了眼標題,挑出幾條點開重點閱讀。

  「三天後阿爾敏下葬,我去送送他。然後商隊還要再次出發,這次會有持明登艦隨行。該修的修該補的補,我們得想法子挖一塊波月古海塞到星艦上試試……萬一可行呢?」

  持明必然轉生在波月古海之中,既然如此把海隨身帶著,帶不了大塊帶小塊,人回不來蛋回來,總要有個解決之法。

  「接下來會很忙?」景元拿走喝空的碗,離朱趁機睨他一眼:「我有不忙的時候嗎?」

  那還真是沒有,持明族務塞滿了她的生活,想閑下來只能期待龍尊早早降世上崗。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離朱輕聲道:「最遲明年這個時候,你會比我還忙。」

  也就是說騰驍將軍的情況最多最多也就再熬一年。

  景元抬頭看著她,忍住了沒嘆氣。

  都說嘆氣嘆得太多人會變得沒福氣,他身邊剩下的人已經沒幾個了,景驍衛難得迷信這一回。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離朱長老努力組織語言。她撐著胳膊站起來,踮腳還有些不夠,干脆站在床上摸摸景驍衛蓬松的頭毛:「人生多苦難,世事常艱辛,終於得以解脫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從此後不必束縛於軀體,心智不再困於方寸,飄飄乎如馮虛御風……」

  她垮著臉嘲笑自己:「只有看不開的人才婆婆媽媽拖拖拉拉跟個雞崽子一樣哭哭啼啼。」

  這人罵起自己也這麼狠,景元差點笑出聲。

  「嗯,我不哭。」愛笑的金色眸子被rua得微微眯起,景元很是配合的低下頭給她揉,「你也別哭,會被將軍笑話。」

  可以想像明天騰驍一定會笑得超大聲——雲騎驍衛遭人誤會舉報風評被害,雲騎軍登門送溫暖,星網上的段子成真了。

  水生花的淺淡香氣湊近攏了一下又退開,速度快到他來不及收拾表情。

  「我今兒休息,要睡覺,別杵跟個柱子似的杵我房間裡。」離朱抬下巴扭臉,就差很酷的哼一聲佐證自己真的很酷。

  「啊……哦!好,那,再見。」

  景驍衛轉身走得叮叮當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今天才學會馴服四肢,左撞一下右撞一下,這一路上硬是沒放過沿途所有能發出聲音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卡得欲生欲死……


第215章

  「哇——這就是仙舟羅浮嗎?好帥啊!!!」

  粉毛少女雙手抱臉激動萬分:「貝洛伯格太冷了,食物也是各種燉烤,雖然很好吃……到底還是有些單調,咱們去大吃一頓吧!」

  「都怪丹恆,說什麼都不肯下車拉拉扯扯浪費了這麼久,這兒不是他老家嗎!」她語速奇快,然而語氣中並沒有多少埋怨的意思。

  星穹列車停在近地軌道上,三位無名客站在熙熙攘攘的玉界門碼頭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這種時候最好找個本地人問問路,看我銀河球棒俠發揮出超級親和力!」

  同行的灰發姑娘相當自信,雙手環胸抬高下巴左右掃了一圈,她看到隔壁通道口上站著個青衫女孩。

  她大約有個一米六上下,一頭黑發整整齊齊扎成兩束垂在胸前,綠眼睛裡閃爍著熠熠生輝的光芒。

  雖然臉色有點臭,但是她好看。

  雖然年齡瞧著有點小,但是她好看。

  雖然沒有其他行人敢往她身邊湊,但是她好看。

  所以,就是她啦!

  「這位美麗的小姐……」

  她就差叼起玫瑰wink著圍上去,粉毛嫌棄不已:「好油,不要跟桑博學啊!」

  「好了好了,別鬧。」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抱歉,這兩個孩子性格有點活潑,希望沒有唐突到您。」

  他站在前面努力想讓自己顯得親切無害,兩個女孩留在後面「竊竊私語」。

  「聽說仙舟人比較含蓄,咱們是不是太外放了?」

  「三月七,用六相冰造個盒子吧!」

  「不是那種含蓄啦!」

  「……」青衫少女的視線一一掃過面前三人,表情有些古怪:「喊老,額,我,什麼事兒?」

  這叫「有點活潑」?藍皮猩猩都沒她們好動。

  你搗我一下我拐你一招的兩個女孩大聲搶答:「問路!」

  「是的,不好意思,初來乍到,我們不知道該辦什麼手續。」沉穩的中年男人杵著他的拐杖微微向前走了半步:「觀光也得有條基本線路。」

  「咱叫三月七,她是星,這位是□□·楊,我們都喊他楊叔。」

  粉藍色的少女交握雙手舉在胸前,大眼睛布靈布靈:「咱們該去哪兒辦入境手續?羅浮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

  安靜看他們說相聲的少女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問路啊!」

  「你們進來時不是掃過那個大光圈了嗎?羅浮的掃描與備案都是自動的,能站在這裡就說明身份無誤手續也已經完成了。只要不試著去爬建木……想去哪兒都可以。」

  說完她嘴角向上翹起:「至於說哪裡好玩,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才回羅浮。」

  「欸∼」三月七吃驚的看看她,「咱還以為你面向著玉界門是在這裡接人呢!你也是旅行家嗎?」

  青衫少女看上去不像個很愛說話的人,她帶著些眼熟的靦腆微微低頭:「不是哦,我在看玉界門,因為有很多狐人朋友在這裡辦葬禮。」

  「……啊!」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她灰色頭發的朋友豎起一根大拇指:「不愧是你,三月七!」

  「誰跟你說這個啦!咱現在好尷尬啊!」她轉頭拼命用手指戳星,灰發的年輕姑娘打了個響指:「誒嘿!贊美克裡珀!」

  原來是個【存護】的命途行者。

  「如果你們一定想要和官方打交道,建議先去天舶司求見司舵馭空。不過司舵很忙的,不保證去了就能見到……」

  她看向最沉穩的人:「建議你們提前亮出官方身份,如果有的話。」

  □□·楊:「好的。」

  「咳咳咳,啊,我也在這裡逗留得太久了,再不回去家人會著急。」她朝外來的客人點點頭,「我名離朱,如果需要幫助……就看緣分吧。」

  羅浮人口有那麼多,帝弓司命才知道會不會有再遇到這三人的時候,包票打那麼響最後做不到,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喊那麼大聲。

  她施施然走掉了,三位客人面面相覷。

  「額……好有個性的女孩子。」三月七看星,星用大拇指擦了下鼻子:「我喜歡!」

  「你挨揍的時候離咱遠點,咱怕被捎上。」

  「天舶司是嗎?」楊叔一個人帶倆娃,很有點心力交瘁的意思:「先去辦完正事,然後你們就可以去玩了。」

  「好噠!」*2

  兩個姑娘一左一右催著他趕緊行動。

  「天舶司在那邊吧!聯覺信標把仙舟字翻譯成通用語了呢,好厲害!」

  「好厲害!」

  「看著路……」

  因為提前准備好了「外交」身份,很快就有專員傳話回來說是馭空司舵要見他們,吵吵鬧鬧的姑娘們一下子變得颯爽又可靠,跟在楊身後一起去見天舶司話事人。

  「您好……」

  「是的,你們是游雲天君的虹車乘員,如果不是為了觀光游覽做買賣,請問三位所來為何?」

  「額……」三月七有些心虛的抓撓後腦勺:「是這樣的,請看咱帶來的影相。」

  她點開光腦屏幕,立體影相活靈活現。

  都市麗人一樣的紫發女士強逼他們更換航線與目的地,本來打算前往匹諾康尼的星穹列車不得不來到仙舟羅浮。

  「哦!原來如此,你們也是為了那顆星核的事嗎?感謝諸位對羅浮的好意,不過此乃仙舟內部事物,不勞外人辛苦。」

  她三兩句就拒絕了莫名其妙貼上來要幫忙的人,順勢送客——游雲天君的星軌連接宇宙各處,絕大對數無名客都是急公好義善良熱血的好人,仙舟聯盟很願意與他們保持良好甚至以上的關系。

  不過這才頭一回見面,總要多探探對方的底才好。至於說星核之事,休養中的持明龍師大長老已經從方壺回來了,想必很快就能解決風波。

  天舶司外,牆角下站著三個外星人。

  「不出意外的果然出了意外,星星,卡芙卡會不會是在涮咱們?」三月七用胳膊肘碰碰左顧右盼的朋友。

  「不知道哦,應該不會吧,她沒那麼無聊,好像。」

  灰發少女滿地尋找垃圾桶,她悲傷的發現羅浮居然沒有垃圾桶,路邊只有成堆成堆的快遞箱:「為什麼!羅浮為什麼沒有垃圾桶!我的人生,我很多美好的品質都要被摧毀了!」

  「額……你不至於吧……」

  路人悄悄繞遠了些,手裡捏著玉兆隨時准備報警。

  另一邊離朱叫了星槎直奔鱗淵境,很快龍尊宮殿前的鐘聲響徹天際,持明的龍師們拼命往回趕——要了老命了!大長老她從方壺回來了!

  不是說還要過幾天人才到嗎?怎麼還帶搞偷襲的,大意了沒防住!

  自三十年前豐饒民戰爭結束之後大長老就一直留在方壺修養,羅浮馳援方壺的雲騎中她是最後一個回來的……當然了,至少還能活著回來。

  持明平均壽命在六百左右,已經活了八百多年的離朱大長老可以說是超長待機,大家都說也許她還能支撐著持明直到龍尊長大成人。

  大長老在玉兆裡一聲吼,龍尊也得乖乖低頭聽話,別的持明就更不用說了。

  緊趕慢趕趕到龍尊宮殿前,身形纖細的青衫少女坐在胡桃木椅子上不動如山。

  鐘聲停止,鱗淵境洞天封閉,護珠人出現在海底觀光通道外安撫驚慌失措的游客,告訴他們這是持明的傳統活動,岸上正在召開龍師議會。

  「持明的大長老?」

  「八百多歲的持明,全聯盟都很少見。」

  「不是說在方壺休養?」

  「聽說她是古龍轉生。」

  「你說的是幻戲吧!」

  「龍師議會啊,就是龍師聚在一起開會嗎?能不能旁觀?」

  大家都對持明一族如今的管理模式很感興趣。他們有龍尊,但龍尊不管事,君主波動性在線手裡又沒有權力……究竟是大長老司馬昭之心還是持明下定決心架空龍尊君主立憲,全宇宙的人都等著吃瓜呢。

  「不好意思,持明內務,不方便過多曝光。」

  護珠人也是服了游客提出的要求——那是龍師!不是水猴子,你們當那幾個門票錢夠干啥?

  「唉……有點好奇,但也沒辦法,只能等過幾天看新聞了。」

  正在做海底景色直播的橘發少女遺憾不已,彈幕紛紛表示主播可以等會兒找機會溜過去看看,為此大家願意給她眾籌罰款。

  鱗淵境裡管得嚴,事關祖地持明們一個比一個古板,不想破財丟臉就最好乖乖守規矩,實在想要打破規則最好提前備上足額贖金。

  不然持明龍師們真敢把人扣下。

  「家人們,為了你們我拼了!請大家別忘了給小桂子一點支持,點贊評論轉發,走過路過收藏一下啊收藏欄沒上限。要是我進了幽囚獄,到時候咱們還能直播一下那裡頭是啥樣子。」

  她捂著半邊嘴小小聲和彈幕互動,眼看護珠人慢慢游走,轉身就沿著水下觀光隧道朝岸邊摸。

  她記得地圖上有標示出一條員工通道,順著那條道走就能近距離接觸龍尊宮殿。當然不能在未經主人允許的情況下擅闖私宅啦,不過停在外圍遠遠的吃瓜看看熱鬧總可以吧?

  不知道龍師議會有沒有傳統保留項目,就像她老家那邊上議院植物園下議院動物園的劃分,每次開會都能看到無限制無級別自由群體對戰,別提多刺激!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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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來,誰來給我個解釋。」

  離朱坐在椅子上,面前一圈龍師就跟犯錯的小學生一樣埋頭沉默,氣氛堪比葬禮默哀。

  能讓大長老突然閃擊鱗淵境,肯定是持明內部發生了讓她坐不住的事。

  完蛋,等著挨罵吧!

  「我只是在方壺養傷住了三十年,不是死了好嗎?都來看看你們給我整的活兒。」

  她甩出一沓奇奇怪怪的信箋,上面的內容不說匪夷所思吧至少正常人的腦子肯定辦不出來。

  龍師們挨個傳閱信件,有人義憤填膺,有人驚慌失措,還有人一頭霧水。

  有署名有簽章,一個都跑不掉。

  「可以啊,還有人打著『管教』的名義監控龍尊……我讓你們管了嗎?該管什麼不該管什麼你們心裡沒點AC數?」

  「連做個PY交易都不會,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這道理還不懂?讓人直接把明晃晃的把柄抵到我面前,人家背後都快笑死了好嗎!」大長老的聲線相當危險:「你們是不是破卵降生的時候把腦子忘殼裡了?怪不得古國文明遺留的器具裡豬和龍不大分,真是辛苦你們混在龍裔裡堅持這麼老些年。」

  她陰陽怪氣的功夫到底是練出來,龍師們大氣不敢喘。

  「早在幾百年前我就對所有龍師說過,不服的大可以上前來挑戰我,當日恩怨當日解決,誰敢背後置闔族乃至羅浮利益於不顧,別怪我刀下不講情面……」

  說到這裡離朱突然揮手,寬大的袖擺晃動時就像游魚劃開水體的鰭。

  「哎呀」一聲,一個橘發姑娘被雲吟術操縱的水流拎貓似的拎起來。

  「直接扔給幽囚獄的判官審問。」

  這大概是個好奇心強過了頭的游客,今天離朱心情不太好,決定稍稍嚇唬她一下,免得她今後再這麼膽大包天的四處亂闖。

  羅浮上很多地方都不能隨意亂逛,這絕對不是什麼歧視,每條規定都是血的教訓——比如說丹鼎司的太真丹室就不適合天人族隨意靠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少女雙手合十可憐兮兮:「我錯了,我不知道這裡不可以圍觀……」

  她倒是乖覺的主動關掉直播,離朱面無表情動動視線,馬上有年輕龍師爭搶著「押送」。

  有個理由提前退場還不好嗎?大長老發火是會動手的,聽說她揍人可疼可疼了!

  桂乃芬被拎出鱗淵境,拎著她的龍師和她同時呼氣放松。

  「呼……」*2

  「欸我說小哥,你怎麼也緊張?」年輕姑娘不時回頭往後看,年輕龍師擦汗:「大長老回來整頓持明,換誰誰不虛啊,就像你做主播的平台突然告知審查,過不了的統統的封號,你怕不怕!」

  出了鱗淵境他直奔最近的地衡司公廨,交罰款的事兒歸地衡司管。大長老純粹就是嚇唬這個膽大包天的UP主,幽囚獄又不是垃圾堆,什麼都能往裡塞。

  「你知道我?你看過我的直播叭!」桂乃芬馬上就把即將「鋃鐺入獄」的驚悚給拋到腦後,「家人吶,求關注!」

  關注毛線啊,快要被她坑死了。讓人偷偷摸摸摸到這麼近的地方還無知無覺,一頓訓斥高低是跑不掉了!

  「你怎麼躲在礁石後面偷窺龍師議會啊……」他發出煩惱的哀嚎,「詛咒你哦!」

  桂乃芬這才意識到自己給人招來了大麻煩,誠懇道歉:「實在是對不起,我本想著遠遠看個熱鬧,並沒有冒犯的意思,以後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

  「還好你離得夠遠,不然撞到凶一些的龍師手裡他們能一指頭戳死你。」年輕龍師唉聲嘆氣。

  方壺那邊不是說大長老過兩天才回嗎?大家都想著要好好表現展示一下新一代持明的新氣像,結果臉沒露好,倒是先把屁股給露出去,還有人搞鬼被直接揪出來……

  哭都找不到地方!

  「家人,那個把我抓出來的持明姑娘也是龍師嗎?她看上去好年輕啊,小桂子我也算是個見多識廣的人,怎麼沒見過她?」桂乃芬並沒有從離朱身上察覺到惡意,她能感知到她很生氣,不過這份生氣與自己關系不大,她頂多也就是個添頭。

  「……」年輕龍師嘴角輕抽:「哦,那就是我們大長老。」

  桂乃芬:「……」

  真的假的!一點也不像啊!長生種的年齡真是個謎!

  「三十年前大長老率隊馳援方壺仙舟,戰事結束後她一直留在方壺修養,今天才回來你就撞過去,也不知道該說你是運氣好還是無知者無畏。」

  星歷8072年,豐饒民聯軍再度成形,游星【計都蜃樓】復蘇活化,方壺、曜青陷入重重危機。彼時羅浮就在方壺航線附近,自然全力支援,離朱既是雲騎又是龍師,【存護】命途的她責無旁貸,領神策府軍令帶人趕往方壺。

  真正的戰爭比起過去數百年豐饒民時不時的小股騷擾殘酷百倍千倍,有【岱輿】【蒼城】慘案在前,驕傲的持明寧可戰死也決不能忍受被活化行星吞噬後不生不死溶於肉山的可怕折磨。膠著的僵持一直熬到帝弓司命回應祈求射出一箭,被封死在五處洞天裡的豐饒民聯軍隨洞天一起化作臼粉。

  此役之後離朱察覺到持明闔族內部怕是出了問題,所以才會留在方壺邊養傷邊探查——豐饒民聯軍早不來晚不來,剛好趕在冱淵君和天風君同時轉生時大舉入侵……硬說運氣不好也不是說不過去,但炎庭君、昆崗君以及離朱都不信這世上能有如此湊巧的事。

  龍師之中必然有人裡通外敵,不管有心還是無意,這樣的害群之馬都必須盡早揪出來處理掉。

  眼看方壺上的事脈絡逐漸清晰,羅浮這邊再次「恰到好處」的鬧出亂子。現存的兩位龍尊與神策將軍書信往來協商一番,羅浮持明的大長老不如暫且退一步將計就計,她這一走方壺上的某些人必然松下一口氣,這也正是露馬腳的時候。

  至於說曜青仙舟那邊,那位大捷將軍可不是吃素的。敢在她眼皮子地下暗搓搓搞事,不管哪個族裔都要做好付出沉重代價的心理准備。

  「只有帝弓司命的箭光才能擊碎大長老的盾,星際和平公司你知道吧!」龍師眼看地衡司公廨就在前頭,擺手催促桂乃芬走快些:「當年公司和我們談判時就因為有大長老在,那邊說話都得客氣點。」

  仙舟聯盟早已開放了信用點兌換,與星際和平公司的貿易往來越發頻繁,但星際和平公司的滲透力度比起從前可以說弱了許多。

  一是羅浮有一批很會學習規則利用規則的短生種,二是仙舟聯盟確實不好惹,三就是【巡獵】的地盤上窩著位【存護】令使。

  這叫什麼事兒啊!兩家都覺得自己沒處說理。

  「哇哦!小桂子我今天真是太幸運了!」橘發少女雙眼閃閃發亮,「我能采訪她嗎?」

  持明是少數族裔,龍師也都比較低調,那可是龍師之首啊!這輩子也許就只能遇到一次了!

  「你們不希望更多人喜歡大長老麼?」

  年輕龍師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你覺得大長老是會在意這些事的人?」

  「去地衡司把罰款交了,早點回家洗洗睡吧,夢裡啥都有。還有啊,別再往大長老面前湊,不然她真能把你塞進幽囚獄住上一兩個月。」

  「好吧……」小桂子慫了,坐牢又不是什麼好事,能不坐還是盡量不要坐。

  地衡司的專員大毫站在門口例行發呆,眼看一個龍師趕著一個化外民走過來,他嘆著氣上前:「民事糾紛?」

  「這位被我們大長老抓個正著,窺探龍師議會,污染波月古海,看在不知道規矩頭一次犯事兒的份兒上,大長老叫我帶她來交罰款。」

  龍師好聲好氣的和他解釋,大毫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離朱長老今天就從方壺回來了?不是說要過幾天嗎!」

  大長老不僅對持明來說很重要,對羅浮同樣重要!失去飲月君後離朱長老就是波月古海的定海針。

  「嗯吶,剛回來沒多久。」這龍師明顯與大毫相熟,兩人熟到可以互通有無提前打招呼的地步,「跟你講,丹鼎司這回肯定要鬧起來,大長老對生了異心的人向來不留情面,誰來求也沒用。」

  「那也是大長老有道理,這才三十多年,丹鼎司鬧得實在不像話,將軍私下也說這是又有人皮癢欠錘。」

  大毫了然,這意思就是要隨時做好與十王司雲騎軍聯合辦案的准備。

  神策將軍運籌帷幄滿腹經綸的人能說出這種話,看來氣得不輕。

  他們壓低聲音交頭接耳,隔離在外聽不清原委的桂乃芬蹲地畫圈圈——什麼瓜呢?為什麼我不能吃呢?好想吃……

  大毫抽空看了她一眼,不由失笑搖頭——雲騎軍以身為壁,為得不就是能讓在羅浮上生活的人如這姑娘一般天真活潑無憂無慮麼。

  「行,我知道事情始末了。化外民桂乃芬是吧!」他用手持儀器「掃」過桂乃芬的玉兆:「無業啊……」

  小桂子提起一口氣很想為自己的主播事業正名,沒想到這位地衡司專員下一句就讓她心甘情願領下「無業」的頭銜。

  「那就按最低標准罰款好了,總得給人留條活路。」

  「!」

  羅浮仙舟上的人怎麼能這麼好啊!

  他真的!我哭死!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時間跨度大。

  主要是之後八百年時間線太長,能補充的東西相對又比較少,所以干脆把這一部分挪到正文外去寫啦。

  不是不寫啊,而是碎片化的故事單獨寫。


第217章

  離朱大長老突然提前從方壺回轉羅浮,確實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她回來先召開龍師議會將龍師們盡數扣在鱗淵境內,凡有確鑿證據舉止存疑之人統統送進十王司。這可不是嚇唬化外民的說說而已。判官們早已做好接引准備,武弁拉著擔架把躺得滿地都是且失去抵抗能力的龍師逐一抬走,大長老站在沙灘上擦刀。

  「呵,不知死活。」

  龍尊年幼,卻也不是龍師可以造次的理由。丹楓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經歷褪鱗剜角的酷刑,當日她只是用龍牙的刀背震斷了他額頭上的角冠意思一下,不完整的傳承後果就是白露和丹恆分別繼承前任龍尊的力量。

  一個哪怕只是接觸也能治愈傷患,另一個……在【毀滅】與【巡獵】之間果斷根據需要跳選殺傷性更強的路。

  羅浮的龍尊變成了兩個,有點棘手,但不至於太麻煩,這麼多年她解決麻煩都已經習慣了。

  「尊上人呢?我既然已經回來,還是得帶著她住在丹鼎司比較好。鱗淵境太冷了,不利於孩子身心健康。」

  持明就是長得慢嘛,大長老自己花了八百年也就只長了二十公分就沒動靜了,新任龍尊常年保持孩童身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最重要的是她心性也更傾向孩童,身上又活脫脫帶著白珩的影子,離朱自認倒霉,磕磕絆絆養龍尊。

  現在她終於明白丹楓走了招臭棋,雖然能理解,但是他真不應該擅動化龍妙法。那術法實在是太危險了,【湯谷】之所以變得不再適合持明居住,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古龍們毫無節制的隨意更改物種特性。

  「這個點尊上應該還在丹鼎司研習醫道,我們去請她?」沒被判官帶走的龍師們努力積極表現,可惜離朱並不需要。

  「算了,我直接過去,麻煩找幾個族人把屋子收拾一下。」她從前就不愛做家務,現在更不會去做,要麼族人幫忙要麼交給機巧,至於說帶孩子……

  帶孩子的事兒不是歸景元嗎?

  好吧,想討好一下大長老來著,結果沒討好對地方。龍師們悻悻散去,關於今日鱗淵境內發生的事,大家不約而同選擇閉緊嘴巴——管不住嘴的全都去幽囚獄喝茶了,誰再學不會個眉眼高低干脆辭去龍師之位。

  本著「突擊檢查孩子作業」的糟心感,離朱安排好鱗淵境後馬不停蹄搭乘星槎去了丹鼎司——她從族地過去,只消經過祈龍壇中轉即可。七百二十年時光匆匆,祈龍壇變得更加「歷史感厚重」,石縫間的海草茂盛得能羨慕死不少頭頂日漸稀疏的病人。

  大長老繼閃擊鱗淵境後又閃擊了丹鼎司。

  建木枯萎的根系在某個角落衝破土壤桎錮暴露在外,雲騎士卒分三個方向把守此地,見有持明從海中來倒也不甚奇怪——這是一條偷懶的路,偶爾有些老大夫不住丹鼎司住鱗淵境,抄近道方便他們早上上班不遲到。

  「請出示證件,謝謝。」鎮守小隊的隊長上前,面前這持明有些眼生。

  離朱把自己神策府軍醫的證件交出去,後者非常明顯的愣了一下,伸頭看看證件上的出生日期。

  「……」

  好家伙,攔了個惹不起的人呢。

  「不好意思耽誤您時間了,請。」小隊長抱著長槍後退一步讓開路,離朱點點頭走過去,忽然側身問道:「近來有什麼人靠近建木嗎?」

  「額……」雲騎士卒們交換了一圈眼神,搖頭:「除了丹士長為制作丹藥所需外沒有外人靠近建木,咱們外面還有一圈封鎖,一般人到那兒就被勸離了,再往裡鑽少不得十王司走一趟。」

  要命的問題始終出在內部,不過這回扛旗整大活兒的不是持明,大長老甚是欣慰。

  「好,辛苦你們,繼續守著吧。」

  要是沒有這些雲騎士卒輪班鎮守,天天杵這兒的就得是持明龍師,甚至離朱自己。

  穿過太真丹室進入行醫市集,醫士們坐在龍形楓樹下分科看診,全科急診室始終和同事們不大一樣,它獨立在市集背面的高台建築內,從前的黑色牌匾已經被收起來幾百年了。

  龍師們被死死壓制,丹鼎司這邊的持明甚至都不知道大長老突然從方壺殺回來,離朱朝著袖子繞樹左三圈右三圈的轉,愣是沒找到白露。

  嗯……也許出門問診去了?

  這會兒回居所也得等族人裡裡外外收拾屋子,隨著年齡增長她越發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族人和外人都一樣,吵吵鬧鬧的聽著累。

  玉兆以每半個小時震一次的規律不時震動,發消息的人倒是好脾氣,用一點也不著急的態度表現出很著急的情緒。

  離朱沒有翻開玉兆看,她總得先忙完公事確認龍尊安全才好處理私事,否則誰願意下班後再去想工作啊?煩不煩吶!

  又繞了幾圈,沒看見白露,倒是看見兩個持明慌慌張張沒頭蒼蠅一樣四處翻。

  行醫市集不只有醫士,還有藥房,離朱挑一家買了兩份浮羊和胃湯,其中一份打開自己有一口沒一口的喝,順便與賣藥的藥劑師閑聊:「欸你看那兩個持明是不是有點傻!」

  藥劑師閑著也是閑著,她看看離朱的耳朵忍住吐槽——你不也是個持明麼!

  「肯定是在找銜藥龍女,要我說孩子累了玩一會兒歇一會兒不是很正常嗎?片刻不離的守著一個地方別說小孩子,換我我也煩。你們持明不是特慣孩子嗎,怎麼放龍尊身上就不一樣了呢!」

  她略帶幾分挑釁的反問回來,離朱冷哼:「欺負大人不在家唄,誰不挑軟柿子捏呀!」

  「倒是有幾分道理,白露大人有監護人嗎?不是說死了嗎?」藥劑師打起精神,吃瓜的事兒,怎麼能沒有狀態!

  離朱:「……」所以到底是誰四處說我死了?

  「死了也會另行指定監護人吧,龍尊的第二順序監護人好像是神策將軍。」

  藥劑師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一個撮藥丸子的哪兒知道那麼多去。」

  天聊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大長老看了會兒族人跑來跑去找龍尊,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抬腿往丹楓留下的院子去。

  從巷口走到底,一轉彎先看到兩叢碩大茂盛的銀桔,星星一樣的果子點綴在深綠色葉片之間,她伸手擰一顆下來塞進嘴裡,還是那股清甜裡帶著微苦微麻的味道。

  「大長老您回來了!」收拾庭院的族人瞪了眼咕嚕咕嚕滾來滾去的新款家用綠植機巧,抱著掃把向離朱打招呼,門很快被人推開:「離朱大長老不好了!龍尊她從丹鼎司溜出去玩找不到了!」

  離朱微妙的看看那個一開始點破她身份的持明:「……隨她去。」

  白露是個知分寸的孩子,但也不能因為孩子懂事就拿成年人也難以做到的標准去苛待她。

  羅浮上有過千億的人口,哪怕萬分之一身體不適也絕不是個小數目,全指著白露一個人那不是笑話嗎!哦,天人、持明,還有狐人裡就培養不出能救命的成年(重點)醫士了?

  很快屋子就整好了,必備的生活用品都增補完畢,離朱謝過來幫忙的族人,給他們一一發了紅包,然後「婉拒」了某幾個人想留下作陪的請求。

  「我是不會用玉兆啊還是買不了單?你們留這兒干嘛,都有自己的家,回家去。」

  送客關門,她這會兒才走進會客廳坐下打開玉兆信息逐條閱讀。

  「老東西!」離朱沒好氣的笑罵了一句,向家務機巧下令要求它作晚飯。

  沒錯,羅浮現在的家用機巧已經集家務防衛為一體了,真正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遇上溜門撬鎖的賊子還能火力壓制,除了貴沒有任何缺點。

  「明兒上去得去看看埃維金人……下午請老朋友們喝酒敘舊吧!」她自言自語的備注待辦事項,門廳窗戶地下傳來細微的撥弄聲,細細的水流提起卡扣,矮墩墩的持明幼崽蹬著肥短小胖腿兒從外面翻進來:「嘿咻!」

  「……欸!離朱朱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呀?讓我看看你!」

  她三兩步蹦到離朱面前,後者乖乖把胳膊放下——不管你是龍師大長老還是【存護】的令使,只要你家小孩想,那你就要老老實實滿足她的願望,免得傷了孩子的心。

  「嗯……氣血充足,生機健旺,很好很好!你白天是不是和人動手了?不要氣不要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小龍尊煞有介事的搖頭擺尾,離朱用另一條胳膊撐著下巴:「好好好,是是是,嗯,我知道了,那就麻煩白露醫士給我開張病假條吧。」

  「什麼叫病假條!」白露叉腰,「那是靈丹妙藥!等著!」

  她噠噠噠跑去寫了張沒有明確署名的病假條,又噠噠噠跑回來把病假條塞給離朱:「不管你還是景元,誰用都行!」

  「那我可就太謝謝你了。」離朱把假條塞進袖袋,去神策府見神策將軍這事兒……不急。


第218章

  「呼啊!這一覺睡得好舒服啊∼馭空大人雖然果斷拒絕了咱們,安排的旅社卻這麼棒,她真是個好人!」

  三月七伸著懶腰走出客舍,星跟在她背後表示贊同:「就是就是,不會一醒來就莫名其妙變成通緝犯實在是太好啦!」

  感慨完畢兩人一同扭頭去看「老人家」。

  「楊叔,咱們今天怎麼安排?」

  瓦爾特·楊支著拐杖沉思片刻:「再去一趟天舶司看看,實在不行就只能先行在羅浮探查一二。」

  「好嘞!走著!」

  一行三人隔天重返天舶司打算再試試看能不能說服馭空大人,不過今日不太湊巧,司舵很忙,三月七和星找了個位置坐下,瓦爾特撐著他從不離手的拐杖暗中觀察人流。

  天舶司非常熱鬧,大廳櫃台前派著長長的隊伍,全都是來為件出口貨物辦理稅務的人。

  分割動線的小牌子上印有極具仙舟特色的標語,什麼「老老實實納稅,干干淨淨做人」之類的,一不小心還當是走錯地方到了幽囚獄入口。

  「唉……咱們去買杯仙人快樂茶喝吧,也不知道馭空大人什麼時候才能有空。我真是服了,明明咱是來幫忙的,結果閉門羹一鍋接著一鍋吃,仙舟人就這麼排外嗎!」

  三月七開始漫無邊際的聯想:「不過再怎麼樣馭空大人也比可可利亞要好打交道,拒絕就拒絕,不會轉頭坑咱們。」

  比起雅利洛六號上經歷的遭遇,仙舟聯盟的官員素質高了不少。

  旁邊同樣坐著的路人好奇道:「你們在哪兒吃虧了?回頭我們做生意的可要躲著那地方走。」

  有人搭腔,三月七精神得豎起並不存的兔耳朵。

  「也不用專門避開啦,怎麼跟你講呢……你聽說過雅利洛六號嗎?」

  「有所耳聞,不久之前鬧星核了嘛!」路人的聲音很好聽,就好像他說句話也帶著笑似的。

  三月七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不會吧!雅利洛六號離羅浮挺遠的,消息傳這麼快?」

  「還好吧,有星際和平公司這種大嘴巴在,什麼消息都傳得飛快,星核爆發這樣大的事想不知道都難。看來你們是從那顆寒冷星球來的羅浮咯?」

  路人和誰說話都笑嘻嘻的,三月七想也不想:「我們是星穹列車上的無名客,聽說羅浮這邊也……」

  「三月!」星及時打斷她的自爆,搭話的金發路人看著她笑笑,塞了她們兩個一人一枚金巡鏑:「紀念品朋友們,歡迎二位來到仙舟羅浮。我叫卡卡瓦夏,是個平平無奇小商隊的管事。」

  「啊……哦……你好,咱叫三月七,這是咱的搭檔星。」

  突然這麼正式,粉發少女有些手足無措:「你的名字好有特色啊,不太像仙舟人呢。」

  金發青年被她的局促逗樂了:「我們祖上七百多年前從茨崗尼亞遷來羅浮,名字是民族習慣。如果按時間算,確實是很新很新的移民。」

  他有雙多彩的眼睛,金色頭發半長不短的耷拉著,衣飾華麗,渾身上下飾品金燦燦的,晃眼但又有種很詭異的協調感。

  三月七對他的印像實在是太好了,滿口不停的誇誇。

  「咱在列車上就聽人說過,羅浮是個好地方,等真正過來一看,哇塞!比想像中還要厲害!」

  她用胳膊肘捅捅身旁的灰發少女,後者跟著點頭:「是啊是啊,有種重回文明的感覺。」

  「額……你也不至於這樣……」

  「哈哈哈哈哈,兩位小姐的性格實在是太有趣了,如果二位打算在羅浮久住,我覺得我們一定會成為要好的朋友。」

  卡卡瓦夏笑起來就好像春天說降臨就降臨,星對他沒由來的警惕在不知不覺間逐漸軟化消失。

  瓦爾特·楊確認今天見不到司舵馭空後打算喊上兩個小姑娘去其他地方尋找線索,沒想到回來一看,這兩個家伙正坐著和一個金發青年聊得火熱,小三月就差把自己兜裡有多少零花錢都告訴人家了!

  「……咳咳咳咳!」突兀的咳嗽聲好不容易才喚回姑娘們的注意力,楊叔有種特別想把丹恆從列車上薅下來的衝動。尤其當他看向卡卡瓦夏時,神色特別的險惡。

  「楊叔您什麼時候回來了?」

  星樂不可支的捂著臉,緋紅的臉頰壓根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看得老楊又是一陣心塞。

  這孩子……這孩子還沒滿百天呢,可不能被外面的黃毛給拐走。

  「我已經在這裡站了快十分鐘了,你們聊什麼呢這麼開心?」他心裡想著還是下回還是讓姬子下來帶女孩們完成開拓任務吧,自己一大老爺們兒確實不太懂小姑娘的心思。

  三月七湊過來比比劃劃重復剛才與卡卡瓦夏聊天的內容,金發青年掛著含蓄的微笑:「您好!」

  呵呵,我不好!

  「還是你們年輕人更聊得來,不過我們可能得想法子去求見神策將軍了,希望事情能順利……」

  「想法子」求見神策將軍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一個司舵他們都見不到,雲騎將軍可不是街邊大白菜說見就能見。

  他沒把話說完,不過三月和星都聽明白了,兩個姑娘匆忙起身同新結識的朋友道別,「加個好友回頭咱們再聊,羅浮有那麼多好玩的地方,聽得人心裡癢癢的。」

  卡卡瓦夏眼睛裡閃爍著柔軟歡喜的光芒。

  「好,我等你們的消息,一定不要忘記哦!」

  楊叔:「……」

  這小子真的不是個狐人嗎?

  三位無名客一走,金發青年摸出玉兆反復想了好幾遍。中立的開拓者們手裡居然有太蔔司都沒有的詳細消息,受星核獵手脅迫來到羅浮仙舟,仙舟隨時可能爆發星核危機……越是聽上去不符合常理的怪事反而越有可能是真的。

  不可不防。

  持明的大長老最近這幾天要從方壺回來,話說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那位神秘的大長老呢。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記錄都快把她吹成神仙了,作為這一代的准話事人,卡卡瓦夏既好奇又向往。

  持明龍師之首,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模樣。

  剛好撞到兩位「好心」姑娘上門送情報,拿著這個應該值得向那個號碼發送消息請求見面吧!

  他斟酌著發了篇小作文過去,大約一個系統時後,對方回消息了,說是要他後天上去直接去神策府。

  大長老人還怪好的,這不是挺通情達理麼!

  「什麼事兒啊,你看玉兆都快看了十分鐘了。」

  應星把龍牙放在旁邊刀架上,對這把刀的狀態非常滿意——龍牙和他鍛造的其他武器都不一樣。它不是一次完成的,一回又一回反復重鍛終於讓這把出身垃圾桶的刀足以比肩司砧大人的巔峰之作。

  話說他每次打出來的新武器都是巔峰之作,被提的次數太多本人都麻木了。

  「商隊的領隊給我發消息,額……這孩子話好多啊!」

  離朱把玉兆翻過來給他看,掃了眼署名應師傅笑道:「嗯,原來是他!學宮法學科目的斷層第一,上回星際和平公司後勤部來找茬,叫這小子收拾的挺慘。」

  「他好像也是個【存護】哦,嘖嘖嘖……你家裡的老醋壇子知道了怕是要灑。」

  他抬眼看看離朱,語氣裡帶著股濃濃的八卦氣息:「昨兒他忙得飛起還能抽空半夜找我哭訴,說是要去鏡流那兒狀告你拋夫棄子,撒潑打滾好一通鬧騰。」

  離朱聽得直翻白眼:「呵呵,沒出息的東西!」

  「你不發話他哪裡敢來見你,心虛麼!只有膽子拼命折騰我們這些局外人。」應星撿起個花生豆扔進嘴裡,怨氣滿滿:「本來你可以不去方壺的,因為六御議政之事最後到底還是你去。唉……那天鬥艦剛走景元就去信與元帥討價還價,說是萬一你要撂那兒了他非得把你的持明卵挖回來不可,後來元帥都受不了直罵他神經病。」

  「還好你去了,還好你撐住了,十萬死傷,比預估的情況好太多!」

  方壺陸地面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羅浮派去馳援的除了持明和丹鼎司醫士外全都是狐人飛行士。

  「我不去誰去?白露去還是丹恆去?」離朱想起這茬就恨得牙癢癢:「讓老子揪出來到底是誰將持明內部消息泄露給豐饒民聯軍,老子非得親手把他摁進游星計都裡去不可!」

  看來這是真氣狠了,腳下的機巧咕嚕嚕滾過來慌忙扇風。

  「別氣別氣,」應星把花生豆推到離朱面前:「我最近琢磨了個幽囚獄能用的單向不通行等離子膜,你有空幫我試試強度。」

  對於老友的請托,離朱欣然點頭:「行啊,你什麼時候准備好了跟我說,幾個系統時倒也不是抽不出來。」

  「今年這是又快要給那幾個弄不死的囚犯挪囚室了是吧。誒我說能不能把囚室擰成枘鑿六合那樣的,只動囚室不動狗子。」

  「也許可行?」對於自己的專用試刀老演員,應星多少有幾分憐惜——萬一狗子要是跑出幽囚獄肯定會被鏡流扒皮抽筋大卸八塊,多可惜啊!

  又坐了一會兒,玉兆每半個系統時就蹦出條信息的規律就沒停過,大長老瞥了一眼新內容。

  「後天上午我去面見神策將軍……到底也該彙報一下這三十年方壺重建的進度。」

  她清清嗓子欲蓋彌彰的添了一句:「剛好商隊領隊要見我,不如放在一處釐清。」

  應星厚道的笑而不語。

  呵,就知道會是這樣!


第219章

  「您好,這是我的通行證,我來見軍醫離朱。」

  卡卡瓦夏遞出證件,鎮守神策府星槎碼頭的雲騎軍驗看過後讓路放行。

  青年坐進自動駕駛的星槎後才輕輕松了口氣,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內外各處。

  他出生前離朱就已經留在方壺養傷了,關於她的事族內知道的比較多。聽說持明們並不想讓大長老冒險馳援方壺——她將近八百歲的年齡,普通持明這個壽數怕是轉生重開進學宮讀書呢,哪裡舍得。最後是神策將軍與六御閉門議政,強令持明大長老帶隊奔赴戰場。

  結果大長老剛到方壺就迎面撞上一支造翼者,跟去運輸軍需的族中長者回來說那天方壺的海都被染紅了,亮出長刀的持明身受重傷卻一步也沒後退。

  此後她又護著戰地醫院一路轉移,率領護珠人搶救持明卵,硬是按照景元將軍的計策挖出五個洞天的陷阱,最終一舉坑殺豐饒民聯軍。

  想想馬上就能見到那樣的人物,卡卡瓦夏心跳有些過速。

  他承認神策將軍計謀無雙,可若是沒有能忠實執行命令的奮勇之士,計謀也只能停留在紙面與構想之中。

  星槎很快就進入神策府內,卡卡瓦夏拿著祖傳地圖琢磨了一下,成功找到通向治療室的路。

  龍師離朱,即是神策府軍醫,又是神策將軍身邊的近衛之一,不過聽族裡說她和其他的近衛不一樣,甚少貼著景元。

  大概是不得不接受「近衛」這個職位吧,持明長老和神策將軍關系好不到哪裡去,要知道先代龍尊飲月君就是被當時的將軍給流放了——他是離朱大長老的親人。

  藍衫少年在校場上與人對峙練招,舉手投足間說不完的輕盈瀟灑,清亮的笑聲昂揚且自信。

  「再來!我今天肯定能把想好的那招練出來!」

  真是干勁滿滿的新人吶!

  金發青年給了他三秒鐘的注視,認出那是現任春霆衛驍衛彥卿。

  呵呵,景元將軍的養子,據策士說被老鼠咬掉了耳朵的持明……哄誰呢!持明哪有長那麼快的!

  卡卡瓦夏穿過校場旁的林蔭道,找了一會兒才找到神策府治療室。

  扣扣扣

  金發青年深吸一口氣抖著手上前敲響門板,裡面的人一下子就把它拉開:「受傷了?還是有哪裡不舒服?」

  「……額,」他還沒有斟酌好語言,目光就被窗邊陽光下眯著眼睛曬太陽的「年輕」姑娘給吸引住了。

  她有一頭又黑又直的茂盛長發,分成兩股整整齊齊搭在胸前。發帶是鮮艷的正紅色,綴有兩顆瑩潤潔白的鮫珠以及一枚精巧蓮花荷包形的金鈴鐺。

  這姑娘一臉愜意的背對著窗台,一身統一的雲騎藍,袖擺隨著微風輕輕飄動。

  雖然沒什麼表情,卡卡瓦夏就是覺得她活像只曬太陽曬到開心就差起飛的貓咪。

  「你怎麼不說話?」開門的人不住納悶:「說不了話嗎?」

  「啊,不,不是,不好意思,迷到眼睛了。」

  他垂下視線做出羞赧的表情:「我來見離朱大長老,她……」

  原來是找人的。

  開門的年輕軍醫退了一步順手把門板拉得更開,抬起下巴朝窗邊看去:「你找離朱前輩啊,她就在那裡。」

  剛剛被他在心底狠狠貓塑了一番的持明姑娘緩緩睜開眼睛,湖水一般驚心動魄的透亮綠色掃過門口:「卡卡瓦夏?」

  「……」

  ——我覺得,族中關於離朱小姐的描述可能不是那麼完善,應該再添幾句才好。

  「跟我來。」她撐著胳膊起身,擬造的陽光為她鍍上一層柔軟的金邊。卡卡瓦夏的身體和大腦好像分開了,一半順從的跟在離朱身後,一半還能騰出空閑仔細思考自己身上有沒有不得體的地方。

  早知道今天就該把那身去和星際和平公司談判的行頭換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去神策府食堂,離朱摸出一張老舊的餐卡在自動取餐窗口劃了一下。

  「喜歡吃什麼自己隨意拿,神策府的食堂很不錯,量大管飽種類豐富,味道也值得一嘗。」

  她就像個再普通不過的雲騎那樣自己端盤子,自己挑選食物,自己走來走去拿餐具,甚至還幫卡卡瓦夏也拿了勺子筷子。

  金發青年突然有種想從神策府偷走食堂餐具的念頭。

  「謝,謝謝!」他接過勺子遺憾的看著它,十分不情願的鏟了口米飯,繼續端詳。

  離朱還當他是吃飽了不好意思說:「吃不下就打包,只要不浪費就行。」

  「啊啊!我沒有吃不下!」為了表示自己很樂意接受這份饋贈,青年忍痛提起勺子干飯。

  我把離朱小姐送的餐具弄髒了!

  他這邊埋頭苦吃,那邊突然「飄」來一朵烏雲,結結實實擋住側面的光源。卡卡瓦夏三兩口清空盤子裡剩下的東西,掏出紙巾抽一張留給自己,其他全部放在離朱手邊。

  小姐沒有表現出拒絕的意思,她也太溫和了!就是對面閃現冒出來的白發「青年」有幾分礙眼。

  嘖,景元將軍啊,難道是來找茬的?

  「神策府食堂的味道比很多外面的店鋪還要好呢,實在讓人眼前一亮。」卡卡瓦夏抿起嘴角,迅速放棄成熟穩重的路子,顯露出幾分獨屬於少年人的活潑,「謝謝您請我吃飯,真好吃!」

  誰不喜歡自信又華麗的小孔雀吶,離朱笑笑:「喜歡吃就多吃些,你再來找我,我就還請你吃飯。」

  「彥卿!這邊這邊!」隔了一個位置坐在離朱同一側的景元將軍抬起手招呼彥驍衛坐到自己身邊,毫無痕跡但恰到好處的打斷了離朱與卡卡瓦夏的對話。

  彥驍衛聞聲轉了半圈,很快確定位置,端著盤子大步走向這邊:「來了!」

  「將軍您不吃午飯嗎?還是我去替您端?」這孩子不過總角之年,倒是比金發青年更年輕幾分。

  神策將軍單手撐著下巴,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蹙眉輕嘆:「唉,老了老了,越發不招人待見啦!」

  說完他不經意的往旁邊撇上一眼,離朱低頭下去吃飯剛好錯過視線。

  嚼嚼嚼,嚼嚼嚼。

  看誰更沉不住氣。

  ╯^╰

  哼!

  彥卿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但他年齡太小,察覺歸察覺,想像力著實有限。

  少年也看看離朱,關注重點在她的餐盤上。這持明姑娘吃得實在是太香了,看著就很有胃口。

  「這位姐姐,敢問你是在哪個窗口取的餐呀?我去給我家將軍也端一份。」

  持明祖傳的慣孩子,離朱抬頭,咽下嘴裡的東西才道:「喏,就是綠色裝飾的那個窗口。持明的口味天人不一定能習慣哦,你要慎重。」

  為了照顧到不同族裔的口味偏差,食堂專門開了特餐食譜——天人族的窗口,狐人的窗口,近來持明參軍入伍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持明的窗口自然而然應運而生。

  彥卿聽勸,他還真的思量了片刻,站起來走去刷卡取餐。

  「噫!」

  離朱搖頭發出奇怪的嫌棄聲,僅隔著一個位置的神策將軍可憐巴巴又嘆氣:「唉……孩子可憐呦!都沒見過娘。」

  「嗯,可不是嘛。忙碌的爸,失蹤的媽,破碎的家庭可憐的他。」

  大長老現在諷刺挖苦人的功力絲毫不遜當年的丹鼎司司鼎,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刀刀要命。

  神策將軍似乎頓了一下,慢慢慢慢縮成一團,就像只自知犯了錯誤低頭認錯的獅子貓。

  卡卡瓦夏聰明的無視掉不請自來的兩位客人,這會兒功夫他把自己用過的餐具擺得從小到大整整齊齊,相當賞心悅目。

  「對了離朱小姐,我來求見您一是為了族中傳承,二則是有些消息必須及時告知您。」

  他看了眼景元,意思非常明顯。

  這兒可沒將軍的事兒,您就別硬刷存在感了!

  神策將軍動了一下,真就只是一下。他從現在的座位上又往鄰座挪一步,與離朱隔開兩個空位「之遠」。

  卡卡瓦夏忽然察覺到大長老似乎有些不高興,很淡,但真真切切的存在。

  「您現在不方便嗎?我很抱歉……」他以退為進,色彩斑斕的漂亮眼睛裡好似含著一汪水,「不會占用您太長時間。」

  「咳咳咳咳咳咳咳……」白發「青年」虛弱的咳了兩聲,端著餐盤回來的彥卿見狀擔心道:「將軍可是身體不適?要不要去丹鼎司請龍女一診?」

  「神策府又不是沒軍醫,我就不去丹鼎司占用公共醫療資源了。」

  將軍看了眼軍醫,過了一會兒又看一眼。

  離朱直接把臉扭開對卡卡瓦夏道:「無妨,你隨我去湖心涼亭說話。」

  她還沒動金發青年就起來把兩方盤子疊在一處送去回收,景元將軍趁他走開立刻哀哀戚戚欲語還休的看向大長老:「……」

  「姐姐,」說話的還是彥卿,「看姐姐身上的制服,恍惚正是軍醫,要不等會兒請姐姐跑一趟議事廳?」

  離朱對於小孩子還是很寬容的,彥卿本就招人喜歡,她和他說話時聲音不知不覺就夾起來:「我可不敢給將軍看診,不是推脫,實在是沒那個水平與能力。」

  「可是……」彥卿百思不得其解——哪有人大喇喇直接承認自己不具備專業水准的啊?不要面子的麼!

  「別可是了,再見。」她說走就走,彥驍衛轉頭收斂笑意對景元道:「將軍,此人面生,舉止甚是可疑,要不要跟蹤調查?」

  「你想去就去唄,我還能栓著你不成?」

  景元做好了看熱鬧的准備。彥卿打算去跟蹤離朱啊,賭他十秒內就被揪出來!


第220章

  神策府的人工湖有座小巧湖心島,上面種了棵楓樹還修了個涼亭。平日裡只有將軍和幾位重要的幕僚策士會使用這裡,一般人根本不會往那裡去——湖面空曠湖水清澈,又有軍中御水的持明把守左近,正是私下商議大事的好地方。

  卡卡瓦夏跟著離朱走過曲折回環的步道,左右兩邊游魚彈出腦袋喋喋乞食,一看就是被人給喂慣了,個個胖的魚鰭都找不見。

  鯉豬!

  話說神策將軍不管養什麼都會養得心寬體胖……這一點看來並非傳聞。

  「坐。」離朱指指亭中小桌對面的位置示意埃維金青年放輕松。

  她熟門熟路的往桌子底下摸了一把,掏出魚食隨性拋幾顆在水中,胖乎乎的各色錦鯉跟魚雷似的「嗡」一下衝上來,搖頭擺尾爭奪食物。

  不用她再提示,卡卡瓦夏先說重要的事。

  「離朱小姐,我們偶然得知無名客們造訪羅浮,據說他們乃是追著一顆被帶上仙舟的星核而來。星核一旦爆發羅浮恐會損失慘重……」

  他仔仔細細把列車組三人的外形描述了一遍,期間離朱一直坐在那裡不曾打斷,直到他停下話頭才重點問了幾個問題。

  那位「楊叔」的樣子啦,兩個少女的脾氣性格啦,等等等等……總之問題有點奇怪,更像是個家長暗搓搓打聽自家幼崽的交友情況——又想多問幾句又怕問得太多,不聞不問不放心,多問幾句怕誤會。

  「游雲天君的虹車肩負開拓之責,是星海中廣受尊重的一支獨立勢力,與我們仙舟聯盟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無名客也多為慷慨激昂的壯士,其言其行可信值較高。他們確實是會為了行公平、正義、拯救之事搭上性命的人,可以考慮暗中給予一定援手。如果你願意,和他們成為朋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高尚不高尚暫且還沒看出來,熱心腸倒是肯定有的,而且還很單純好騙——卡卡瓦夏保持著禮貌謹慎的微笑在心底對星穹列車的兩位姑娘貼上一卷標簽。

  沒想到離朱小姐對他們評價能有那麼高,看來的確值得相交。

  「我明白了,但星核之事……」他更擔心羅浮的利益,離朱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再說:「此事干系重大,想必早已有人將消息遞入神策將軍耳中,關注是可以關注,但千萬注意別把自己陷進去。」

  她停下話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畢竟有本事敢把星核帶進羅浮,此人已經完全將律法置之度外了。哪怕一條線上幫忙疏通的人也跑不了幽囚獄百年刑期,此等亡命之徒自己的命都不當回事,別人的命在他們眼裡更是耗材。」

  如果不加最後一句多半會被誤解,離朱本不在乎。但是現在年齡大了見過的年輕人多了,還是有些擔心氣盛的少年們熱血上頭不管不顧最終坑到自己,不得不耐著性子多說百十來個字。

  卡卡瓦夏乖巧點頭:「好的,我知道了。我會繼續注意羅浮內外各處的動向,一有消息先告知您再做打算。」

  很明顯嘛,離朱小姐不喜歡自作主張還把事情搞砸的愣頭青,就比如一直跟在後面的那個小家伙。

  離朱伸展胳膊把手裡的魚食盡量撒成一個扇形面,有些格外貪吃的錦鯉甚至躍出水面就為了搶上一顆飼料。她收回手拍掉黏在掌心的渣滓,起身送客:「下回帶你的貓亞種朋友去我家玩,你們知道我的住址,幾百年了也沒有變化。」

  「啊!」沒想到居然還能得到這樣的邀請,卡卡瓦夏臉頰微紅:「好的!」

  「嗯……我還有件事需要辛苦你們。就是曜青仙舟那邊,天擊將軍希望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能過去支小隊幫幫忙,她甚至可以接受你們把戶籍挪上曜青。長期深度與星際和平公司合作,飛霄的處境壓力頗大。」

  羅浮是聯盟旗艦,對人口戶籍管控也是最嚴格的。另外方壺上全是持明,其他族裔多為旅居,虛陵不適合活人長期居住,朱明以鍛造為主業,加加減減算下來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的選擇並不多。

  玉闕倒是挺好,問題玉闕總挨揍,仔細衡量一番終究略輸曜青一頭。

  八百年時光,埃維金人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忠誠。他們並不像流言所說的那般口蜜腹劍寡廉鮮恥,換到一個能吃飽肚子能以人類尊嚴好好活著的環境裡,最放蕩不堪的人也會變成謙謙君子。

  「我會和族裡好生商議的,前期先派個商隊過去看看,如果族人們願意,倒也不是不能遷過去一支。」這樣的好消息讓卡卡瓦夏有些頭暈眼花——雖然但是,曜青仙舟上有滾滾啊!誰能拒絕滾滾?

  那群狐人養著滾滾居然還賺不到錢,真是奇了怪了!

  離朱當然也不是白白拿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給人做人情,天風君的轉世尚未降生,她去後的幾百年間曜青上的持明日子過得不大好。由於長期奮戰在戰鬥一線,族人們的壽命大多較短,而且曜青的經濟一般般,生活在那裡的持明手頭更為拮據……

  怎麼看都是要出事的樣子。

  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到現在戶籍還掛在隨航星艦上呢,天擊將軍這回也是魄力十足願意讓他們成為仙舟聯盟真正的居民,屬於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交換。

  「你們回去商量著選人吧,有什麼事隨時可以來找我。」離朱結束談話,起身送卡卡瓦夏離開,「最近這段時間我會在神策府待久些,打個玉兆過來就是。」

  每天早上龍師議會忙完就來神策府休息,嗯,就這麼安排!

  等兩人又一前一後走出湖心亭,校場路邊離朱朝瞪大眼睛略有幾分緊張的彥卿點點頭。

  這孩子很莽,很有精神,不錯!

  能不能吃先衝上去咬一口嘗嘗嘛,不然怎麼知道味兒對不對呢?退上一萬步來講,拋開事實不談,讓我們家孩子起疑難道不是成年人不對嗎?你們老大人的做事就不能穩當點麼,居然還讓小孩子跟著操心,還能不能行了!

  彥驍衛:「!」

  這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挑釁雲騎驍衛?!

  今天她敢挑釁我,明天就敢挑釁將軍,後天還敢做什麼我都不敢想!

  要不是人工湖的湖面上太空了根本躲不了,他高低非得聽聽這些家伙都在密謀些什麼!

  少年悻悻回到議事廳,坐在桌前等著看熱鬧的景元偷偷擺好姿勢:「彥卿,你回來啦?」

  什麼都沒聽到,彥驍衛有些不好意思:「將軍,那兩個人直奔湖心亭,彥卿無能,沒找到探查的機會。」

  別說找不找得到偷聽的機會,不挨揍就是大勝利,一旦被抓到離朱肯定會高高興興削這孩子一頓!

  「也許你可以先查查這個人的生平背景?」景元將軍偷偷給自家小孩遞小抄——開打前你先查查這是什麼人、惹不惹得起嘛!

  萬一你明兒把其他將軍的徒子徒孫給揍慘了,回頭不還是我去替你平事兒……可不能放離朱去辦這個,她大概率會鼓完掌然後把人家長再揍一頓。

  大長老已經妥妥的進化成護犢子龍師了呢。

  彥卿恍然大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知道了將軍!」

  他蹦跳著跑去「調查」離朱,景元話都沒說完呢,負手站在原地笑著直搖頭。

  臭小子,換個人教育教育也好。

  至於說星穹列車那邊……差不多也到時候去見見無名客這支奇兵了。總得讓客人們自己對羅浮有個簡單的認識吧,他這將軍說什麼都難免王婆賣瓜的嫌疑,畢竟人總是更願意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嘛。

  ——地衡司也是很忙的,有好心人願意跑腿代勞豈不是各遂其願皆大歡喜!

  離朱送卡卡瓦夏登上星槎,才轉身就見神策將軍帳下的策士長青鏃笑著彎腰鞠躬。她也是持明族人,見到大長老行禮略隆重些也是應當應分。

  「離朱大長老,您可是要休息?」也不知道將軍和大長老究竟在玩什麼啞謎,外人看著這兩個總是一副不對付的模樣,可私底下又互相對對方的各種生活習慣以及小細節了若指掌。

  要說大長老與將軍有仇怨吧,持明的動向總是遙遙呼應著神策府的需要,若說他們是心有靈犀的老朋友吧,每次人前這兩位的陰陽怪氣就沒停過。總給人種仿佛不應身處此地的錯覺,嘴巴裡干巴巴的,莫名其妙好似被塞了口沒滋沒味兒的硬物。

  離朱看著青鏃想了一會兒:「哦!我想起你了,你是從長澤灣庭院考出來的那個孩子對吧!」

  青鏃彎起兩只眼睛就笑:「是的,是我!」

  「將軍剛交代我們把休息室整理出來,聽說您傷勢尚未痊愈,正該多多休息。」

  大長老當著她的面翻了個白眼:「哦,好,行,我知道了,這就去。」

  她看上去老大不高興的垮著臉,活像個上門討債的好手。青鏃跟在後面挽起袖子偷笑——大長老的耳朵尖紅了呢。

  持明就是這樣,露在外面的耳朵尖根本蓋不住,好比狐人和貓亞種人的尾巴,偷偷暴露出太多內容。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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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楊叔,你說為什麼馭空大人突然派人通知說要見咱們?是不是要趕咱們走啊!」三月七的懷疑不無道理,羅浮上無論六御還是基層人都很好但也都非常講究原則,說不行的事就一定不行。就算偶有通融也必然另有原因,不會因為誰說點好聽話恭維一下或是塞點好處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也許只有無名客遇到的這些官員如此盡忠職守吧,但是按照這個比例算,至少絕大多數人的道德標准與專業素質都遠超其他文明。

  就這老羅浮人還總是笑稱「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換個星系文明他們怕是會被當成又難說話又奇怪的人。

  「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只能見招拆招了。」老楊撫摸著拐杖頭不由出言感嘆:「就算咱們想走,星核獵手也不會放棄,他們肯定會想出其他辦法……」

  命運的奴隸(艾利歐)究竟有何目的如今暫且看不出來,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就是此人作出的預言總會以各種或匪夷所思或啼笑皆非的方式達成。既然他說如果星穹列車不來羅浮仙舟聯盟就會面臨大劫……那麼這件事發生的概率必定不會低於百分之九十。

  「往好處想想,也許是馭空大人請我們吃飯?」

  星樂觀的把注意力從快遞盒子上收回來:「畢竟我們確實是因為好心才過來的嘛!」

  三月七表情難評:「說真的,我真羨慕你的精神狀態。」

  「哼哼哼哼!」灰發姑娘雙手叉腰:「我這幾天可是沒少幫羅浮居民解決困難,理應值得一個崇高道德的贊許!」

  「你是指翻快遞、撿垃圾、還有開魔方嗎?」宇宙第一無敵可愛美少女的吐槽一針見血,銀河球棒俠理直氣壯:「還有砸瓶子以及解謎!」

  「真是服了你了。」

  瓦爾特·楊:「……」年輕就是好,真有活力。

  三人繞過坤輿台朝天舶司入口去,路邊突然傳來尖聲驚叫,回頭一看長長的隊列裡有個人一頭栽倒在地,身上躥出虯結扭曲的枝條,金黃色的葉子簌簌飄落。

  這人痛苦的翻滾掙扎,與他同一隊列的其他人早就遠遠跑開,大家都害怕魔陰身,沒有人敢上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嘶吼著一卡一頓的撐著身體爬起來,漫無目的揮舞雙臂,三月七這才看清楚他的手已經變成兩把銳利的木刀。粗糙的樹皮取代了正常的皮膚,他身上還出現了花紋詭異的衍生物,看上去既荒誕又可怕。

  周圍的仙舟人都嚇壞了,魔陰身砍起人可不管你有沒有招惹到它,那就是無知無覺無血無淚的怪物!離得遠的轉身就跑,離得近的各自散開尋找掩體躲避,熟練到讓人心疼。

  大家一跑,站在原地沒動的無名客三人組就顯得特別突兀。不遠處有個被台階絆倒的狐人姑娘,魔陰身揚起木刀眼看就要把她戳個對穿!千鈞一發之際烏沉沉帶著特殊幾何條紋的棒球棍大力敲在它面部木質甲殼上,緊接著冰晶自腳底升騰,怪物被凍在原地無法行動,它肢端的利刃距離那狐人姑娘的眉心不到三寸。

  幾乎同時就有鎮守此地的雲騎軍衝上前來控制局面,跌倒在地的狐人姑娘被抬到路邊坐著等丹鼎司來人,一場騷亂就此消彌。

  「三位,多謝你們出手相救,如果可以的話麻煩坐過來休息片刻做個筆錄?」

  趕來處理後續的地衡司辦事員笑容可掬,但星他們有必須離開的理由。楊叔上前客氣的與對方交涉:「很抱歉,我們也想配合您的工作,但是我們本就是被傳來面見馭空大人的,讓司舵久等怕是不太合適……」

  怎麼想一個地衡司的辦事員也不能得罪六御之一的司舵,事實上她也確實不能得罪。

  「不如這樣,我能和諸位一起行動嗎?若是得見馭空大人也好解釋一二,畢竟這場亂子本身也耽誤了些許時間。」

  星和三月七你看我我看你,一個聳肩一個攤手。人家都這樣說了,不行也得行。

  三人隊伍變成四人,進了天舶司,狐人專員早已等在廊下:「貴客總算到了,司舵大人還在念叨呢,就說星穹列車的無名客不是失信之人。」

  「事情是這樣的……」地衡司辦事員上前簡單說了一下方才發生的意外,這個狐人專員聽完馬上低頭:「抱歉抱歉,諸位急公好義救弱小於危難之間,是我狹隘又嘴碎了,還請原諒。」

  不愧是做生意的人,說起話來進退自如又好聽。

  「既如此四位請隨我來,馭空大人在後面等。」她笑著引領客人穿過辦事大廳直達專員們工作的地方,全息沙盤前除了司舵馭空外還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嗯……有一種完成跑腿任務鏈後開啟新劇情的錯覺呢。

  另一邊,星穹列車上丹恆坐立難安的在車廂裡走來走去,差點就快把列車長帕姆的眼睛給繞暈了。

  「丹恆乘客,你……」帕姆開頭的聲音挺大,越往後越心虛:「你快把列車的地毯磨爛了帕……」

  黑發青年猛然停下腳步,認真向她道歉:「對不起,帕姆。」

  「如果實在放心不下,為什麼不下車去看看呢?」姬子放下咖啡杯含笑溫柔的看著他:「近鄉情怯是人之常情,放不下的人要趁著有機會時多來往,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後悔。」

  「我……」他想說自己不在意,根本說不出口,假裝也裝不出來,「我被羅浮流放,隨意露面如果被抓到會給很多人帶來麻煩。」

  仙舟聯盟鐵律如山不容僥幸。

  「也許你牽掛的人也牽掛著你,並不在意所謂的麻煩呢?」她輕笑著搖搖頭——既然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倒不如順著心意去做。要是真的不在乎這孩子就不會心神不寧走來走去活活走了六七個系統時。

  虧他走得動!

  姬子看到丹恆神色略有松動,及時加上最後一枚砝碼:「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星核獵手一定要我們改道來羅浮,最大的可能還是在你身上。丹恆,你的故鄉需要你。」

  青年手掌猛地握緊,視線緊盯列車車窗外懸浮在星海中的巨艦。

  「羅浮……會需要我嗎?」他低聲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這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探索。」姬子重新端起咖啡,打從心底感慨持明實在是慣孩子——丹恆前腳踏上列車,後腳羅浮就送來了物資,為了不造成壓力,羅浮持明的大長老甚至專門修書懇請列車長與領航員對此事保密。

  那是個多麼驕傲的人啊,書信之中措辭委婉又謙遜,雅正典麗用心良苦。

  丹恆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終究抵不住心下的擔憂:「我還是去看看吧!」

  他幾乎不敢看姬子和帕姆的眼睛,優雅知性的大姐姐抿嘴微笑:「去吧,很多事情不是你回避就能避得開的。」

  「丹恆乘客,你,你一定要小心帕!」

  帕姆也有點心虛——持明大長老寄來的各種蔬果干實在是太好吃啦!關鍵這是專門寄給列車長一個人的,獨一份!

  「嗯!」青年下定決心後如釋重負。

  還是要去看看才能放心,她……應該還留在方壺修養,三十年前豐饒民聯軍圍攻方壺、曜青。後者乃是佯攻,敵人真正的目的正是想一舉覆滅仙舟聯盟的支柱族裔之一。只要除掉持明,聯盟各處豐饒遺跡就會失去最為可靠的守衛。

  持明驍勇但持明的弱點也非常好拿捏,不得不說這著實是條夠毒夠辣的毒計。

  用與蝗蟲一樣繁殖迅速的步離人步步蠶食消耗,無法補充有生力量的持明只能垂死掙扎。初聞消息時他有想過辭別列車趕去支援,前腳尚未邁出車門,後腳就得知羅浮持明的大長老去了方壺。

  她差點死在那裡。

  就算此次潛入羅浮見不到,能聽到些許新鮮消息也好。

  青年懷揣著忐忑的心思下車,玉界門關口處大排長龍。他先是站在隊伍尾巴上,眼看擬造的光源即將交替,趁著光影變換間隙悄無聲息飛速繞過檢測光圈混入羅浮——雖然不清楚為什麼會知道羅浮關隘處有這麼一道「後門」,但隱隱約約中他就是認定這東西絕對不會傷害自己。

  踏入星槎海中樞,久違了的熙熙攘攘撲面而來。丹恆在恍惚中隨著人流行走,街道兩側的景像既熟悉又陌生。

  「小籠包子咧!貘饃卷!鳴藕糕!」

  有個人很喜歡在早上吃小籠包,幾籠包子就著一瓶熱浮羊奶,就能央她辦老大的難事。

  羅浮物價雖高,倒也不是養不起她。

  「嗯……」他揉揉太陽穴,瑣碎的記憶就像海面上的泡沫,真正定睛去看反而會隨著水流迅速消失。

  「感謝家人們的支持,小桂子今天的『異鄉人看羅浮』就要告一段落啦,下次直播咱們的『戲班子幕後故事』哈,請家人們多多點贊收藏轉發,謝謝謝謝!」

  橘紅發色的少女舉著手機站在虹橋上比剪刀手,她讀了條有炫彩效果的彈幕:「想要再去看看鱗淵境的水下步道?可以啊家人!等我搶到票就帶你們去看波月古海。不過龍師議會咱們可不能再去打擾了,上次是大長老開恩輕輕嚇唬一下就放過小桂子,知錯還犯的事兒家人們可不能干!」

  抓取到關鍵詞的丹恆:「……」


第222章

  「離朱姑娘,」睡了個午覺伸著懶腰走出休息室,青鏃派來的小策士領著個家務機巧上前問候:「有什麼需要我幫您做的嗎?」

  大長老收起伸出去的胳膊,打了個哈欠直搖頭:「沒有,我下午要去幽囚獄見見老前輩,明早再來上班。」

  鏡流有點事喊她去幫忙。

  「哦,好的,那您慢走哈!」小策士靦腆一笑,立刻讓開路。

  離朱袖子一攏返回鱗淵境,直接從古海宮墟進入幽囚獄入口。

  「你來了。」皎如孤月的劍客背對著她抬頭看向獸首大門,據說一只眼記住進來服刑的人一只眼忘記刑滿釋放的人……大長老只覺得離譜。

  這地方可是海底啊,能自由來去的除了偃偶就是持明,合著刑滿釋放還得再考驗一□□能和心理承受能力是不?

  「今年曜青使節還會來看呼雷死不死,沒必要這麼早就給他換牢房吧,狗子日子過太好了我怕狐人吃醋鬧小別扭。」

  三百多年前主動進因果殿換做偃偶之身的鏡流無奈道:「應星又設計了一款武器,考慮到幽囚獄的牢房可能也扛不住,我們准備了個更結實牢固的狗籠。」

  呼雷本就是被鏡流一力活捉的,現下要給他挪囚室,有鏡流在安全系數激增百分之八十。

  剩下百分之二十靠離朱。

  「行吧,這事兒你們十王司說了算。」大長老挽袖子抽刀,松松垮垮亂沒樣子。

  嗷嚎大叫的步離人巢父被嵌入身體的鎖鏈牽引拽進新囚室,他當然不願意,只可惜無人在乎他的意願。鏡流現在的身體是偃偶,沒有呼吸這件事兒,她拔劍照著狗子的鼻尖就是一拍,面頜骨骼瞬間粉碎性骨折的呼雷鼻血橫流。

  無間劍樹之刑外加不飲不食幾百年都沒弄死這貨,流點鼻血根本不算個事兒。

  即便如此他仍舊試圖掙扎著想要逃跑,離朱把自己扣在盾裡隔絕狼毒,刀光閃過狗子頭頂一涼,換了個很有個性的發型。

  「還不錯,我在方壺看星網上挺多人都喜歡把自己家養的狗剃成這樣。尤其一些高寒地區,那種白肚皮灰背毛的狗子甚是神俊,收拾收拾比這個還耐看些。」

  「我要殺了你們!嗷嗷嗷嗷!」呼雷看不見自己如今的形像,但是那種輕忽戲謔的屈辱他恨入骨髓:「再罵一句,我必要讓子子孫孫屠盡你這長蟲滿門!」

  離朱「嘩」一下笑開,看向鏡流指指呼雷:「嘿!他威脅我!」

  龍牙淡金色的波光猶如撕裂天幕的閃電,狗子哀嚎一聲翻倒在地。他四肢上的皮被人活活扒掉,那個可怕的女人看了一眼狼皮,緊接著不懷好意的盯上他的尾巴:「我家有兩個孩子,都很喜歡讀書,正想著要送孩子什麼禮物……不對,現在是三個孩子了!」

  狼毫筆也算羅浮特產之一了,原材料究竟是黃鼠狼的尾巴毛還是步離人的尾巴毛,這並不是重點。

  「不不不!」呼雷忍痛捂住屁股:「你不可以!你這是虐待囚犯!我要告到仙舟聯盟!」

  這是尊嚴,這是底線,絕對不行!

  「……這狗子腦袋不好使,你別笑,一笑顯得咱們怪不專業。」鏡流認真勸說離朱,就是說出來的話怎麼聽都很陰陽怪氣。

  大長老現在的表情完全可以用笑容可掬去形容,她反手挽出個刀花:「他都要告我虐待了,我要是不虐待他該有多虧!白露正是習字的時候,景元最近不是又收養了個小娃娃麼,做長輩的總不好顧此失彼端灑了水。」

  鏡流最聽不得白露缺東西,當下也不用離朱動手,親自剁了呼雷的尾巴下來,一腳將狗子踹進新囚室。

  「材料還欠什麼?」

  「不欠了,」離朱摸摸空間鈕:「我從方壺帶回萬年珊瑚枝,剛好做個筆杆。這就去工造司找應星下訂單。」

  「讓他刻上周天環宇星鬥圖,外加海外仙山八景,務必做精致些!」虧誰不能虧孩子,鏡流摸摸呼雷的尾巴毛,對它的長度和柔韌性非常滿意。

  離朱對此表示贊同:「必須的,剩的材料還能給白露再做些小裝飾品。我持明龍尊出門天天都是同一套行頭,寒磣誰呢!」

  一套金一套玉,一套珊瑚一套八寶(各種寶石),甚至不能循環一周,龍師們太懈怠了。

  鏡流點頭:「有道理,此間事了我送你出去。」

  幽囚獄陰冷,不適合活人久留。

  收拾好手動獲取的原材料,離朱簽字離開幽囚獄,告別鏡流去找應星。

  開星槎的是個狐人姑娘,爽朗豪邁,笑起來聲音很有感染力:「您這是去工造司?哎呀,這幾天工造司諦聽大甩賣,小玩意兒做得小巧可愛活靈活現,將軍買了都說好呢!」

  諦聽……迷你機巧獅子狗?今兒這是和狗子干上了嗎!

  「景元……將軍不是貓派的麼?什麼時候養狗了?」乘客很給面子的聊起來,狐人姑娘單手捂嘴笑得活像公雞打鳴。

  「只要是小巧的將軍都喜歡,全羅浮誰不知道啊!您也是去買諦聽的吧?別害羞,我一看就知道咱們是同擔。」

  星槎劃出道圓潤的弧線轉彎,就聽駕駛員激動道:「我有個姐們兒,粉將軍粉到不能自拔,兩萬信用點一張的照片她一批要吃三倍,一份收藏一份欣賞一份拿出去給人炫耀。你只是買個偶像同款諦聽而已,不用害羞。」

  什麼打榜啊,投票啊之類的話離朱基本上聽不懂,由衷在心底感嘆年輕人就是有活力。

  「沒錯,我就是去買諦聽的,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大長老「開朗又活潑」,很快就與狐人姑娘打成一片。

  聊到興起她亮出玉兆二維碼:「姐姐,掃一個加好友,以後有什麼活動我一准兒喊上你。然後你再進個群,嘿嘿嘿,裡面全是咱同好。大手子老師做飯又香又甜,那叫一個狂飆,保准你吃一遍又一遍的意猶未盡!」

  每個字離朱都認識,連在一起莫名就有些聽不懂。

  「啊!是嗎?這樣!好厲害!」

  她低頭操作進群,好奇心驅使下點開雲盤藏書閣的文件,只看了個開頭就陷入沉思。

  嗯……

  景小元你玩兒的還挺花啊!

  「怎麼樣!寫的好吧!我最喜歡《鳳求鳳》,老師一天十更啊求求了!」狐人姑娘發出標准的狐狸叫,大長老依言把書單劃到底,大長篇連載文的彩色閃爍封面實在有些吵到眼睛。

  羅浮學宮的藝術鑒賞課終於取消了嗎?年輕人的喜好還挺……不拘一格的。

  後半段路程她讀了好幾個章節,要不是活了這大好幾百年說不得也要跟著掬一把同情淚。

  下星槎時狐人姑娘送了她好些彩帶假花小扇子之類的應援物,離朱手裡大包小包的去見應星。

  「我去!你這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丹鼎司看看?」好懸被景元大頭照貼在臉上,應星差點嚇得應激。

  離朱把東西往桌上一堆,拉凳子坐下:「可累死我了,這一天天的。」

  她先把活扒下來的四塊狼皮交給應星,然後又掏出珊瑚枝和狼尾巴。

  「皮是給你的報酬,用這些毛和珊瑚做六支毛筆。」她掰著手指頭:「白露兩支,丹恆兩支,景元收養的孩子叫什麼來著?他也有兩支。」

  「叫彥卿,這孩子根骨非常,不亞於你和鏡流,是個萬年一遇的武學奇才,人人都說他定是下一任劍首。」

  應星接過裝在密封袋裡的狼皮愛不釋手反復看,飛速將它們塞進空間鈕收藏好,然後拿起珊瑚枝和狼尾來回比對。

  離朱看他滿臉認真,抓緊時間又把其他要求加進去:「用不完的尾巴歸你,但珊瑚枝剩得多,勞你打一套小姑娘用的首飾,再有余的就做兩件小東西分給男孩子。」

  「樣子弄好看些,回頭拿不出手我就砸你工造司的招牌。」她懶洋洋打趣了一句,應星嗤之以鼻:「來,把你頭發上那倆鈴鐺拆下來還我,都拿不出手了你還好意思一戴打幾百年?」

  「欸,你這人不講道理哈!」離朱往後偏了下腦袋,「哪有送出去的東西還往回要?臉呢?」

  鬧了一會兒她到底還是簽了訂單,最後才把那一大堆應援物推出來。

  「當年你攢的那兩個機巧呢?夾上這些放神策府一天照三頓飯的舞。這可是咱們景元將軍龐大又熱情的粉絲團所贈,必須多展示幾天。」

  離朱一肚子壞水兒翻湧不息,應星咽了口口水,很想搬起凳子連夜跑路。

  「不是,你們兩口子多大仇多大怨,招招致命啊這是。跟我說說,要是元兒真對不起你,我親自掄錘子錘他去。要是沒啥咱也別折騰了成不?你不累嗎?」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想知道。

  離朱看了應星一眼深沉道:「你還記得我家以前養的那只狸奴嗎!」

  狸奴?景元養狸奴……等等!

  「咪咪是獅子,不是狸奴。」

  丹鼎司都認證了的,確實是獅子,景元讓人騙得可憐。

  「不!當狸奴買回來當狸奴養,它就是狸奴!」離朱斬釘截鐵道:「我好好一只貓咪,硬是因為那個沒用的家伙形銷骨立瘦得貓樣兒都沒了,景元難道不應該反思嗎!還敢笑!竟然還敢嘲笑咪咪瘦得像細狗,誰細狗?啊?你說誰像細狗!」

  應星:「……」

  煩死了你們兩個!滾遠點別在我面前秀!


第223章

  「哇!楊叔楊叔,剛才那位就是羅浮仙舟的將軍啊,他看上去好特別,脾氣也好,還那麼好說話,怪不得人家能成為仙舟聯盟的雲騎將軍……」

  三月七抱著星的胳膊碎碎念,銀河球棒俠愛憐的摸摸她的頭:「小三月,真可愛!」

  那位景元將軍哪裡好說話了?他分明什麼都沒有應承,也沒有具體細說星核之事,一句「尚在調查之中」就把事情一推二六五推了個干干淨淨,轉手直接把他們塞給地衡司……繼續跑腿。

  任務鏈什麼的,最討厭了!

  「你什麼意思啊?是不是內涵我傻!」三月七用力晃晃星的胳膊:「快說快說!快點說呀~你怎麼不說?楊叔你快看她~」

  瓦爾特·楊有氣無力的給她們兩個斷官司:「好了好了,別鬧。」

  「嘻嘻嘻嘻!」三月七衝星呲牙。

  「嘿嘿嘿嘿!」星衝三月七咧嘴。

  楊叔捂住額頭。

  一行三人走出天舶司,台階底下的石獅子旁有個狐人姑娘翹首著躊躇,看到他們眼睛一亮:「三位恩公!」

  她迎上前彎彎膝蓋,毛茸茸的棕色大耳朵隨著呼吸微微抖動:「方才情況危急,多虧三位恩公及時出手,小女子才僥幸脫險。如果沒有恩公們的援手,小女子怕是已經紅消香謝了。」

  「恩公在上,請受小女子一拜!」她說著還真去挽袖斂裙,瓦爾特急忙截停她的動作:「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那狐人姑娘重新站好,狡黠的大眼睛轉了一圈,一笑就眯成兩條弧線:「小女子名喚停雲,是天舶司名下【鳴火】商團的小小代表,見過各位恩公。」

  她這左一句「恩公」,右一句「小女子」的,三月七和星早讓哄得暈暈乎乎,瓦爾特雖說略有懷疑可是面對這樣一個姑娘也不好把警惕寫在臉上。

  稍加思索的功夫兩位無名客姑娘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和對方聊得熱火朝天。好在星還有個心眼,只說自己和三月七是來羅浮觀光的,星核以及星核獵手之事絕口不提,三月七每每說多她也幫著給圓回來,老楊稍稍放了點心。

  停雲姑娘熱情的毛遂自薦要為恩公們領路,三個人的隊伍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四人。

  「方才雲騎守衛不是說送你去丹鼎司麼,傷著的腳怎麼樣了?」星意有所指的看看她的腳,三月七這才反應過來:「是啊,你回來的這也太快了吧!」

  「嗨呀!恩公有所不知~」停雲展開她那把漂亮的漆扇緩緩扇動,動作輕柔溫雅:「羅浮丹鼎司手段之高,諸天寰宇各大文明星系也是排得上號的。區區一個扭傷,醫士們隨便擺弄一下就恢復如初了,可不是立馬就出院麼。」

  這倒也是,她說的很合理。

  「各位恩公且隨我來,咱們羅浮最有特色的地方莫過於長樂天,不如就由小女子引諸位稍做游覽,也好叫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狐人姑娘明眸善睞,折扇搖動暗香游走,笑語盈盈間無名客們跟著她便去了長樂天。

  *

  搭乘星槎從工造司返回丹鼎司的路上,離朱摸出玉兆點開《鳳求鳳》繼續閱讀。寫得是真好,問題她不太吃丹楓和景元的CP,這兩人都太熟了,別扭。

  這回的駕駛員不太愛說話,閱讀體驗極佳,結賬走出碼頭她直接走去行醫市集,打算先接上白露帶她四處逛逛吃過飯再回院子。

  龍形楓樹下小姑娘乖乖坐在官帽椅上,兩條小短腿懸在半空不時搖晃。求她看診的號早就排到二十年以後了,還有些人都不來,躺在家裡等龍尊上門。

  「怎麼還沒下班?」離朱路上買了兩根瓊實鳥串一碟子貘饃卷外加一份鳴藕糕,她抬頭看看擬造光源的角度,低頭問白露:「誰給你放的號,放了多少。」

  小姑娘回頭愁苦的看了眼身後的隨員。

  「是這樣的,大長老,龍女身負異能,豈可辜負眾人期待?所以……」隨員上前強行辯解,離朱聽都不想聽直接對白露道:「把耳朵堵上。」

  「哦!」小朋友很聽話的捂住耳朵,大長老又看了眼一百多米的隊伍,張嘴就罵:「放你老子的屁!擱這兒跟我充大頭蒜?你算哪個?這裡有你跟我說話的地方?叫你師父過來,現在!」

  「給我傳話,半個系統時內人不到,明兒早上包括今後的龍師議會就不用再來了。」

  別看她只有一米六遠遠低於仙舟成年人的平均身高,吼這兩句一圈持明沒一個敢把頭抬起來。

  離朱雙手把白露從官帽椅上端下來,零食塞進她手裡:「邊兒上玩兒去,最後這幾個排隊的老子給你解決掉。老子大幾百年的老軍醫,哥幾個運氣好,掛兩萬的號看二十萬的大夫,賺了!」

  幫忙維持秩序的醫助:您這「解決」說的最好是「看診」而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解決」。

  大長老目光灼灼,誰也不敢忤逆。

  「下一位!」醫助顫顫巍巍喊了一句,後頭的病人抱著個小被子卷顫顫巍巍上前坐下:「這,這位醫士,孩子不舒服……」

  「自己解開,自己抱著,別給我!你生的我生的你往我臉上塞?」離朱抱著袖子動也不動,對方不動手照做她連看都不看一眼那個被子卷。

  「……那我們不看了,你這人什麼態度!」病人家長大怒:「我帶著個孩子容易嗎我!」

  「哎呦!我一把年紀帶個孩子還得替孩子上班,就為了賺你那兩萬信用點的診費還得給丹鼎司交一半?」大長老掀掀眼皮:「你要是不自己打開被子我可就喊雲騎軍了啊,輕則判你個醫鬧,重則幽囚獄見!」

  醫助低頭不敢說話,杵著給白露當門神那兩個隨員急得要死:「大長老,大長老您不能這樣……」

  「閉嘴滾邊上蹲著去!」離朱橫了這兩個一眼,「我記住你們了。」

  眼看那家長罵罵咧咧站起來想跑,大長老敞開了嗓子吆喝:「雲騎軍!雲騎軍呢?過來抓人!」

  行醫市集四面八方全是守衛,當場跑過來兩個士卒堵住想要逃竄的人。

  「掀被子看看孩子活的死的,活的這就是醫鬧,死的送十王司。」她都懶得說第二句,直接往後喊:「下一個!」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冷血女人,我和你拼了!」那人從被子卷裡抽出把一尺來長的匕首,紅著眼睛喘著粗氣卻捅向站在旁邊吃貘饃卷的白露。

  他胳膊都沒來得及伸直,骨肉斷裂聲細微而清脆,掉在地上的半截肢體滾了半圈差點碰到白露的鞋子。

  呵呵,老子當年診室門口掛牌子的時候你們要麼是個蛋,要麼連個蛋都不是!

  「龍師死完了嗎?持明死完了嗎?我們還在這裡坐著站著看著你就敢對龍尊行凶下手?你別是豐饒民派進來的刺客吧!」

  龍尊遇刺,丹鼎司封鎖,大長老傳信一府六司,神策將軍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景元推開公文起身就向外走,彥卿提劍急忙跟上——將軍臉色不大好看,難道說持明那邊出的事太大?

  師徒兩個緊趕慢趕,好容易趕到丹鼎司,就見持明大長老指著一眾龍師的鼻子大罵:「張口閉口『龍女』?龍女是什麼?尊上兩個字是不認識還是沒學會?一下午給個孩子放四百多個門診號,丹鼎司裡沒有會看病的了是吧,持明族裡沒有會雲吟術的了是吧?爾等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嘴臉我看了就想吐!」

  「大長老您真的冤枉我們了,白露大人自己也願意的……」人群中透出一道小小的聲音,離朱精准揪出「聲源」,一道掌風過去說話的人臉就腫成了豬頭。

  「少給我在這兒裝好人,受著龍尊威望庇護,反過來拿龍尊當血包舔,你臉皮這麼厚我從前怎麼沒發現呢?你不該在丹鼎司干,你應該跟著商隊出去,遇到麻煩只管把你那臉皮子張開,令使以下恐怕都得無功而返。」

  罵完她放大音量把丹士長拎到面前繼續撕。

  「你來給我解釋解釋,為何丹鼎司內會有人拿羅浮一千多億人口的健康問題PUA我持明的龍尊?龍尊吃個飯上個廁所透個氣病人就要死了是吧?既然如此那就別活了,要怪也怪你們這些丹士長醫士長無能!廢物!白露大人是拜入丹鼎司研習醫術的,不是來給你們當牛做馬當活招牌的。持明世襲的權力早就還給神策府了,丹鼎司又不是我持明家裡的買賣,指著一個孩子拼命壓榨,真有你們的!」

  丹樞是個不幸的天缺者,一般人都會讓著她些,偏偏持明的大長老根本不把她當殘疾人看……當然,很可能也沒當人看:「我很抱歉,醫術一道想要有所突破總得大量接觸病歷……」

  「丹鼎司本就肩負培養醫士丹士的重任,教不出來好醫士好丹士麻煩從自己身上找找問題好嗎?這麼多年是怎麼干的?醫書普及了嗎?丹方藥方有創新嗎?與博識學會的合作推進了嗎?」

  別說被集火的丹士長,周圍一圈持明龍師沒一個敢再吱聲。

  「將軍……」彥卿小小聲找景元咬耳朵:「離朱長老語速好快……」

  「知足吧!」景元給了愛徒一個眼神:「她的刀更快。好歹只是說說,老實聽著就行了,無緣無故她不會鬧。」

  有緣有故的話……鬧起來就別想輕易安撫。

  作者有話要說:

  請不要無緣無故毆打病患!


第224章

  「將軍,離朱長老……」抓人順便檢查包裹的雲騎士卒小跑著鑽進人群彙報,一圈兒熱辣辣的視線讓他如芒在背。

  「究竟怎麼樣?」彥卿見他說著說著突然消音,忍不住出聲提醒:「孩子還好嗎?」

  「法醫看過了,硬邦邦的死了有快兩天。」士卒聲音越來越低,幾乎不敢抬頭。

  以天人族那種腦袋掉了縫上還能長好的強悍體質,哪怕新生兒也不會輕易出現夭折的情況。再加上這個人把死亡幼崽的屍體裹在被子裡混進丹鼎司,被識破後又惱羞成怒行刺,怎麼想都不正常。

  任何一個文明孩子都是底線,成年人打生打死打成什麼德行都不應該去碰幼崽。此例一開今日你殺了別人的孩子,明日就別哭訴自家孩子成為狩獵的目標。

  嫌疑人連同那個可憐的寶寶一起被躲在後面的判官給帶走了,這家伙當著大長老的面行刺龍尊,羅浮要是不拿出點態度今後日子別想好過。

  十王司撤得快,太蔔司太蔔在大長老面前還有新手保護期的BUFF在所以免於問責,剩下幾位六御派來的代表稍稍被「問候」了一下也輕輕放過。離朱的視線最後落在景元身上,彥卿忍不住上前半步企圖擋住將軍。

  雖然以他的小身板這件事只能落在「想像」上,但孩子只要有這個心,成年人就感動得稀裡嘩啦了。

  「無妨,彥卿,我與離朱長老乃是舊識。只是些觀點上的小小分歧,不必在意……」他話還沒說完就讓離朱懟回去:「我在方壺聽說最近什麼玩意兒都能往你臉上跳呢?哎呦,哎呦呦!神策府什麼時候這麼好的氣性?你景大少爺改吃素了?」

  「姐姐,您……」彥卿還是很想替師父出頭的,奈何他的攻擊性對離朱來說還不一定有家裡養過的咪咪強。

  景元趕忙把孩子拎起來放身後——離朱慣孩子,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會動手修理。或者說持明都是這樣子,純純我崽只能我來揍的熊家長模樣。

  「呵,」大長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笑,十足討債臉:「不行你這神策將軍的位置也給我坐兩天算了,畢竟龍尊的椅子我也坐過,你能管的我敢管,你不能管的我一樣敢管!」

  符太蔔立刻站直身體,看向持明大長老的目光灼熱激烈,熠熠生輝。

  年輕人,再沉穩老練也脫不開快意恩仇的滿腔熱血,離朱長老說打就打說抽就抽實在是太爽啦!

  至於說神策將軍的位置……各憑本事,她熬也能熬到上位那天!

  「好好好,是是是,行行行。是我的不是,大長老息怒!此事必有回響,您別著急也別上火……啊我看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請大長老找個地方小坐片刻,消消氣再議如何?」

  景元將軍握拳賠笑,放下手在背後給六御打手勢讓他們逃。

  司舵馭空哭笑不得的搖頭撈上太蔔符玄瞬間失去蹤影,看來羅浮的頭號飆車手風采不減當年。司砧打了個哈欠給將軍使眼色,司衡夢游一樣晃了一圈被屬下架著撤離,應星經過景元時小小「喵」了一聲,將軍臉色一僵。

  原來她還在氣咪咪那件事,這都多少年了氣怎麼還沒消啊!

  六御退場,龍師們也被離朱罵走勒令回去反省,沒來得及跑掉的那些病人被雲騎守衛拎著排隊上前看診。

  離朱看診屬於軍事速度,絕大多數人問題也不大,用雲吟術放倒了三分之二的病患後剩下三分之一顫巍巍的被送回去,估計至少要做一周噩夢。拐回頭大長老才抽出空點點那兩個隨員:「滾回去想想自己是誰,要干什麼,想明白來見我,想不明白今後也就不必跟在龍尊身邊了。」

  她去方壺前白露還小,族中並未與她准備護衛。今天再看看這丹鼎司裡的形勢,侍女留下一個兩個貼身照顧的就行了,白露也該擁有自己的防衛力量。

  明天早上的龍師議會就用這個做開場好了,也是進可攻退可守的提議。

  大長老看著醫助上前收拾好白露那撒了一桌子的東西,朝神策將軍抬抬下巴,後者很是乖覺的主動上前提藥箱。

  彥卿跟條金魚尾巴似的跟在景元身後,啃光鳴藕糕和貘饃卷的白露把瓊實鳥串遞到他面前:「吃不?」

  「額,白露大人吃就好,我不餓……」總角之年的小少年已經知道要臉了,從一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的姑娘手上拿東西吃,他丟不起那個人。

  ——雖然白露實際年齡比他大了很多,但是誰讓持明長得慢呢。

  「沒事兒,我吃飽了,帶回去放到明天也不好吃,給你吃啊。」

  她就快把瓊實鳥串戳到彥卿臉上了,離朱放過景元轉身過來解圍:「你吃兩個,我吃一個,彥驍衛吃一個。」

  最後一個留給將軍收尾,耶!

  「好哦∼」白露兩口一個吃掉頂上最大的兩顆瓊實鳥果,再遞出去彥卿笑著擺了一顆塞進嘴裡。

  剩下的竹簽兒到了離朱手裡,她把黏在一處的最後兩顆瓊實鳥果分開,自己吃一顆另一個舉著示意景元彎腰下來咬。

  「大長老不生氣了?」

  將軍還真就彎下腰咬走最後一顆瓊實鳥果,看得彥卿瞠目結舌。

  「哼!」離朱揚手將簽子投出去,准准落入路邊的清潔機巧嘴巴裡。

  「晚上想吃什麼呀?這三十年你不在羅浮,街上開了不少外星口味的店哦,要不要試試?」

  外人都走光了將軍就成了個普通人,離朱抬手推開他毛茸茸的腦袋,收手前順勢揉了一把:「你看著點,走,回家歇了。」

  彥卿:「……」

  事情好像有點不太對,但我想不出來究竟哪裡不對。

  景元就舉著手機走在離朱身邊一心一意點餐,很放心的把安全盡數交給大長老。離朱抄著手往前走,只有景元快踩花壇或是撞樹上了才伸手拉他一下。

  「你就不能當心點兒?」

  「那不是有你在嘛!」

  彥卿:「……」

  這是什麼對話?剛才持明大長老不是還抓著將軍陰陽怪氣嗎?

  他忽忽悠悠被人領進丹鼎司的某處小院子,院門口有兩叢蓬勃的墨綠色植物。果實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點綴在瀑布般的枝葉中,少年手裡莫名其妙多了兩顆,持明的大長老語氣相當隨意:「嘗嘗,可以清心靜氣,有寧神功效。」

  「哦!」他狠心把這玩意兒塞嘴裡咬開,清甜清甜的果汁勾得人口舌生津,只有末尾帶了點微微的麻和苦。

  「好吃!」彥卿抬頭看向景元:「將軍,這種果子很好吃,您要嘗嘗嗎?」

  神策將軍笑眯眯的:「你吃就好,不過也不能吃太多哦,雖然銀桔是味良藥,到底帶了點微毒。」

  小少年懵懂點頭,然後就看到他師父一點也不認生的探身越過籬笆撥開院門內鎖。景元開了門讓路給離朱先進去,又催白露和親傳弟子跟著,自己走在最後面把門關上鎖好。

  ——就好像回自己家一樣。

  可是師父自家祖傳的宅子不是在長樂天嗎?怎麼會對丹鼎司這座隱蔽的小院如此熟悉!

  彥卿腦洞越來越大,額頭上冷汗都快滴下來了。離朱讓他換鞋他就換鞋,讓他洗手他就洗手,讓他坐在方桌邊等飯吃他還就真老老實實坐下等待。

  一點起刺兒的心都不敢有。

  沒聽說持明有擅長操縱之術的呀?

  機巧鳥撲棱棱落在窗外的棲枝上,將軍開門去取外賣,大長老從廚房裡拿出來幾只盤子以及碗筷。

  這兩人的相處實在是看得彥卿百思不得其解,孩子CPU都快燒了。

  「白露大人,這……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咽了口口水,充滿希望的看著銜藥龍女(劃掉)持明龍尊,期待她能給自己一個符合常理的說明。

  「嗯?」白露正在擺盤子,順手把筷子塞給彥卿:「一人一雙分分。」

  彥卿接過筷子一雙一雙的擺,就聽龍尊「哼哼哼」的故作神秘:「這裡是離朱朱家呀~也是我的家~」

  哦!原來是龍尊住的……開什麼玩笑啊!他想問的是為什麼師父會對這院子如此熟悉,熟得一點也不像個客人?

  他又想問又不敢問,吞吞吐吐猶猶豫豫,抓耳撓腮的一點也忍不住。

  白露湊到他面前上上下下的看:「彥驍衛,你這是怎麼了?有病可要早治,千萬不能諱疾忌醫!」

  「我!不是……」彥卿看看打開外賣盒子往外拎東西的景元,又看看坐在旁邊「袖手旁觀」等著吃的離朱,到底還是沒有憋住快要爆炸的疑惑。

  「為什麼將軍和大長老不吵了?」還沒學會「委婉」這個技能的少年顯然沒跟上事情轉變的節奏。早就已經習慣了的現任持明龍尊故作成熟大聲嘆氣:「唉!你有所不知,他倆一直都這樣,你就當沒聽見就行了。」

  「老人家,動腦子吵架也挺好,不容易老年痴呆。」小姑娘整個人都在晃,額頭稚嫩的龍角、身後圓胖的尾巴,都跟著身體韻律十足的搖擺。她絢麗的大眼睛裡滿滿都是狡黠,紅潤的嘴角抿起,就像一只抓到大老鼠的小貓。


第225章

  「丹恆小哥,你確定你真的不是個雲騎軍嗎?我怎麼覺著你這雲騎槍法用得比我還純熟啊!」

  黃衫姑娘素裳擦擦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收劍,她左邊站著自稱是個行商的羅剎先生,右邊站著沉默寡言的丹恆小哥。

  希望自己只是海拔上的窪地而非智商上的,這兩個人說起話十句裡有九句裳裳聽不大懂。

  其實在離朱回到羅浮的前幾天,仙舟上已經因為星核的小規模爆發出現了一波魔陰身高發期。這些髒東西沒有犯到大長老面前主要還是各處雲騎及時出動鎮壓清理,以及判官們熬夜加班加點的成果。

  「……只是家中有人曾在雲騎軍中任職而已。」

  青年表情淡淡的,言行舉止間帶著股不自知的「楞」,就像明知無用也還是要往礁石上撞的海浪。

  素裳噎了一下:「好吧,你是要去哪兒來著?」

  丹恆想了想,很老實的有問必答:「我要找三個人……」

  他只說自己與伙伴走散,大概描述了一番開拓三人組的特征,雲騎姑娘重重點頭:「放心吧,等我巡邏完回去就幫你把消息散散,總能找得到。」

  羅浮上哪兒沒有雲騎守衛吶,只要沒脫離巨艦範圍肯定能找到人的。

  「嗯。」踏上羅浮後通訊就斷了,他一個頂著流放文書的人也不敢大張旗鼓去天舶司地衡司亂晃。這個稚嫩的雲騎姑娘願意幫忙實在是太好啦,不必驚動任何人。

  悄悄地來,悄悄地走。

  「最近羅浮有點亂,不管你們是來探親還是訪友,都不要往偏僻的地方去呀。好了好了快點跟我走,我送你們去長樂天。哪兒有個地衡司公廨,能幫你們辦理暫時停留的手續,拿了證就可以暢行無阻,包括鱗淵境之類比較敏感的景點也能去哦。」

  丹恆整個人卡在原地,帶著幾分迷茫:「鱗淵境……景點?」

  這兩個詞是能連在一處出現的嗎?

  「對啊,八十多年前持明大長老請工造司在鱗淵境的淺處海修了水下人行步道,不能水下呼吸的族裔也能欣賞水下景色。不過票很難搶,而且有點小貴。」

  素裳摸著玉兆感慨,母親都說持明大長老真的很精明呢——開放鱗淵境,從此以後誰也不能再說持明排外了。

  人家就是天生的全家都有點內向加孤僻,怎麼了?

  內向、孤僻,那是性格特征,礙不著誰也犯不著誰。

  而且真正給人看的地方就那麼一點點,問起來就是那片水域景色最好,景色不好的地方給人看了壞口碑……反正怎麼說她都有理。

  羅浮持明現在可以說富得流油,有錢有閑的撐起仙舟聯盟文化娛樂領域半邊天。絕大對數持明骨子裡都有些保守復古,他們在欣賞外來新銳潮流時總不忘回頭再吃幾口傳統經典,融合風格經常打得很精彩。

  目前仙舟聯盟能和星際和平公司性感大白腿抗衡的就只有持明那些冷面小中大老各型號帥哥了!

  哦,也許還能再加上羅浮的「老」將軍?

  「哦。」

  丹恆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她……其實沒有別人想的那麼復雜,那很可能只是和六御吵架沒占上風後回來復盤一怒之下的決定。

  青年快走幾步跟上臨時隊友的速度,狠狠擦掉剛剛猛然間浮上心頭的詭異欣慰。

  我不是你!和你沒關系!

  她都沒有混淆過我和你,你又憑什麼冒出來刷存在感?

  「持明族地鱗淵境的景色,就算是我這個行商也很向往呢。不過還是要先把生意的時安排妥當,才好放心飽覽奇景。」

  行商先生的語氣極為柔和,他也算是素裳生平僅見的怪人了,有事沒事背著那麼大一具棺材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他究竟做得哪門子生意。

  殯葬業嗎?

  丹恆沉默以對,加快速度走到最前面去。他不喜歡這個自稱「羅剎」的異國行商,此人身上總有種糟糕的感覺。不是說人不好,而是每當他一抬手,冷面小青龍就很想用擊雲戳他。

  把你那破手給我放下!

  素裳飛速把快掉地上的對話給撿起來:「羅剎先生要去找生意伙伴?」

  「是呀,」金發青年被人下了臉也不生氣,人就溫和道:「我是來找埃維金人與貓亞種人的,聽說他們聚居在羅浮十王司公廨所在洞天左近?」

  少女快速點頭:「嗯嗯嗯!他們有個私人洞天在哪兒附近,你需要地圖嗎?」

  埃維金和貓亞種經營的歌舞表演團就是撐起仙舟聯盟文化娛樂領域另半邊天的存在,他們極具異域風情的曲調配合華麗的衣飾與矯捷有力的動作,總能把神話故事演繹得神性十足。

  羅剎:「嗯,好。」

  丹恆:「……」

  羅剎:*^_^*

  丹恆:→_→

  素裳:「……」糟糕,怎麼又冷場了?沒人說話好尷尬!

  *

  「諸位恩公,這裡就是有『羅浮縮影』之稱的長樂天,隨便哪條小巷都有可能通向一家千年老店,存在歷史超過萬年的建築也不是沒有……」

  有狐人姑娘的帶領與講解,參觀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三月七和星人手一杯仙人快樂茶,徜徉在醉人的黃昏之時。軟風裡隱隱約約有股說不清品種的花香,高大的半截樹影就像撐起天幕的巨型廊柱。

  停雲身上的玉兆忽然發出聲響,她紅著臉表示大概是商會有點小事。別人有工作要做,無名客們自然不會攔著為難,還要反過來安慰幾句。

  「沒關系啦,你去忙嘛,剛好咱們可以在這裡多逛一會兒呀。」三月七用胳膊肘頂頂專注於撈芋圓的星,灰發少女抬頭道:「是啊,長樂天挺好玩的,今天我們就留這兒了。其他景點明天再說吧,咱們明天後天等你有空再約?」

  她憨笑著抓撓後腦勺看向瓦爾特,老楊多瞄了一眼斫斷的建木,停雲立刻笑著建議:「從這兒上去就是若木亭,觀賞建木的最佳地點。」

  建木是什麼就不用說了,仙舟的天人族正是因為祖上服下建木果實練成的丹藥才壽逾萬年——如果不考慮魔陰身負面效果的話。

  「好的,感謝停雲小姐的解說,讓我們受益匪淺。既然您有正事要忙,倒也不必把精力全放在這邊。」

  楊叔客氣的送了停雲幾步,再回來就見兩個姑娘已經跑到台階上好奇的看人演奏聲光樂器去了。

  叮叮當當的金屬敲擊聲帶著來自遠古文明的回響,一曲終了三月七握拳感動,星靠在老楊胳膊上睡得鼻涕泡規律起伏。

  「喂!醒醒,你快醒醒呀?」三月七想找好友交流,沒想到好友已經不知道去夢裡和哪個垃圾桶交流去了,憤而欲將其推醒:「星?」

  開拓者不省人事中。

  「咱們去吃炸物怎麼樣!」

  「我醒了我醒了,在哪兒吃?好吃不?」

  瓦爾特·楊:「……」年輕人真活潑。

  「先去若木亭看建木,看完再去吃小吃。」雖然只剩下一半,但也是幅絕景。楊叔一錘定音,三月七嘰嘰喳喳推著星跟上隊型:「要是這棵樹沒被折斷會是什麼樣子啊?」

  「別說了,我怕等會兒有人過來揍你。」星嘴裡叼著仙人快樂茶的吸管,聲音含含糊糊。

  仙舟人付出巨大代價才把這玩意兒撅斷,真要恢復如初了不知多少人會恨得捶胸頓足。

  若木亭就是個突出一角正對著建木的亭子,無名客們走進去時亭子裡面已經有人在了。

  她穿著丹鼎司的統一制服,雙目微闔,樣子似在眺望建木,又像閉目養神。

  背後傳來三個人的腳步聲,丹樞摸索著讓開位置,朝才來的游客微笑致意。三月七和星停下腳步打量了她一小會兒,終於確定這原來是位盲人。

  「幾位好,是來羅浮觀光的嗎?」經常面對別人或遺憾或勸慰的話語,就算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她也能想像出個大概。

  果然,這些短生種說話都輕了好幾度。

  ——不是所有族裔都像持明那樣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

  「啊!對對!我們就是來羅浮玩兒的!」

  三月七打著哈哈與人寒暄,丹樞低頭笑笑:「那還真是不好意思,羅浮近來不是很太平,攪了客人興致。」

  「……」這話沒法接,三月七一臉糾結的看向星,銀河球棒俠秒祭已讀亂回天賦:「樹上七只鳥,地上一只鳥,打死一只鳥,還剩幾只鳥?」

  丹樞:「?」

  這人是不是該去神魂部掛個號看看腦子?

  天舶司那個狐人說這幾個異鄉人可能會給她們的行動帶來不少麻煩,希望能通過丹鼎司的手段提前解決一下……

  可她站在這裡看了好一會兒,橫豎沒看出威脅在哪兒。這就只是兩個活潑頑皮的小孩子和一個沉穩的年輕人,壞不了事兒。

  沒必要對他們下藥,萬一引來雲騎注意就糟了。再有持明大長老從方壺一回來,有了主心骨的龍裔就不再像之前那麼好哄,那位大長老氣勢太盛,她實在不敢與其爭鋒。

  雖然但是,她……沒有拿天缺者當怪物看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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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尊上年齡漸長,不可再視為無知幼童。鑒於丹鼎司近來風波驟起,族中該與龍尊遴選護衛了。」

  大長老不疾不徐的端著茶碗拋出今日龍師議會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

  如果傳承完整,以龍尊的實力很難說白露到底需要護衛還是幾個跑腿的。不管怎麼說,她現在除了用尾巴抽完全沒有任何自我保護的手段……下藥除外。

  既然如此隨身帶兩個護衛進出就非常有必要了,不為別的,萬一哪天龍尊讓人綁了寄勒索信來,持明全家老小臉皮都得被揭下來扔地上。

  ——丹楓是個好大夫沒錯,但他生前也做不到僅憑碰觸便可治愈的程度。離朱懷疑這份被放大了的治療能力實際上來自於倏忽的污染,一旦被證明這一代的持明龍尊少不得會成為豐饒民的頭號目標。

  豐饒民互相吞噬搶奪星神賜福乃是常態,否則當年倏忽也不會突發奇想跑來踩羅浮。

  給龍尊挑侍衛,這事兒龍師們都想著呢,就是不好開口主動提。一是近身侍衛總比其他族人更多幾分體面,再者大長老的年齡也不小了,她還能千秋萬代不成?待大長老走後龍師議會的大權不知會落入誰人手中……大家都覺得可以試試。

  萬一與自己親近的孩子得了青眼,那未來不就可以間接影響到龍尊了嗎!

  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能想到這些好處,為了不讓別人占便宜龍師們誰也不願意首提此事,今日大長老主動打破平衡,大家精氣神兒都不一樣了。

  「尊上身邊確實有些空了,得用的人太少。」大家一邊贊同的點頭一邊來來回回交換眼神。

  這把必須把自己這邊最好的孩子帶出來搶占位置,男孩女孩都可以,年齡大小不限。看看現任龍尊的性子,護衛一定得選長得好身手好有個性的。就好比大長老當年,也是位特立獨行的人,所以才會被飲月君看重帶在身邊教養。

  如果不是飲月君丹楓在背後層層加碼,離朱大長老當年也很難以稚齡之身坐穩高位。

  他們完全可以復刻這個模式嘛,大長老離群索居的身邊不好安插人手,現在來了新思路,龍尊可是在慢慢長大。

  總有一天她終將成為持明一族的主宰,而現在的大長老離朱在那不久之後也會回歸波月古海化卵休眠。據說她乃古龍轉世,上回花了好幾千年才勉強破卵,不知這次又要再隔多久方能現世。

  「不如咱們回去先備好人選,過幾日大長老挑好了再給尊上過過目碰碰眼緣?」

  龍師們到底不想得罪離朱,至少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半點沒有轉生的跡像,連給白露挑護衛都要把她放在龍尊前面。

  大長老看了眼人群中發出聲音的聰明人,放下一直端在手裡充當道具的茶碗。

  「尊上的護衛,尊上自己挑選,我們能做的事也就幾樣:一要弄清候選者的背景來歷,別給我整么蛾子進來。二要調查候選者的性格是否有容易被利用的重大缺陷,總不能讓城牆倒在內部,丟人。最後既然是選護衛,實力不能太弱,不然到底是誰護衛誰?出事了要讓尊上領著人一塊逃跑嗎?」

  那畫面太美,看不了一點。

  眾龍師俯身稱是,負責其他事務的人一一上前報告。七百多年時光匆匆流逝,當年離朱身後的支持者都已經回歸波越古海,運氣差一點的甚至回了不止一兩次。次數多了離朱也有點搞不清楚誰是誰,而且持明轉生後前世記憶幾乎蕩然無存,就算見面也索然無味,久而久之她也懶得算,哪怕認出來也知道這早已是個陌生人。

  人活得太久了也不是件好事,活得太久難免把自己活成一種像征,不能懈怠,不能倒下,不能犯錯,更不能暴露出虛弱的模樣。

  這一點景元應該深有同感。打從咪咪去世之後神策將軍鋒芒內斂,也不怎麼願意出現於人前。除非必要他簡直比持明還宅,需要出門多是躲在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暗中耐心觀察局勢。也就景家自己的產業再加上持明和埃維金人、貓亞種人的各種店鋪檔口歌樓茶館為他提供了足夠多藏身之所,這才勉強夠他隱藏身形。

  就是突然一個大活人挑出來時怪嚇人的,跟閃現一樣。

  離朱走了會兒神的功夫,龍師們吵了起來。

  「什麼叫奢侈品諸位沒聽明白嗎?奢侈品啊!就是又少又貴,太多就不值錢了,所以珊瑚寶石盆景不能再增加產量,珊瑚骨玩偶也一樣,咱們的定價本來就不是面向所有人。」

  年輕的負責人據理力爭,他對面的龍師仗著年齡和資歷不怎麼講道理:「東西好賣的時候不加大產量那不是傻嗎?誰知道未來一百年外面又喜歡什麼了呢?你不做有得是別人做,哪有人白白把錢往外推。」

  「不是,我解釋了多少遍了您是耳背還怎麼著?總營收沒有降低甚至還有上升啊,不要搞得像是賣凍魚一樣尾貨還能買一贈一好嗎!」

  「你是不是不會管?不會管換人!」

  「什麼叫做我不會管,明擺就是您想把自己人放在這個位置上!今天你敢為了一己之力構陷他人,明日說不定就敢拿捏尊上牟利!」

  「污蔑!我看你小子這是理屈詞窮了胡攪蠻纏!」

  「你為老不尊!」

  「你監守自盜!」

  「你……」

  「你……」

  離朱:「……」我就是小小走了一下下神而已,這你們也能抽空鬧一鬧?

  「都閉嘴,這裡是鱗淵境不是菜市場!」大長老發話,一老一小兩人同時消音。

  「此事我會去調查,無論盲目擴張還是過於保守都不好。」主要是這麼多年了離朱照舊沒學會做生意,她需要找些會做生意的人問問。

  「是。」年長的龍師洋洋得意,年輕的負責人於心不甘:「……是。」

  議會繼續討論下一個話題,林林總總全都是事兒。

  又到了領養的時候,庭院經費、學宮的捐贈、神策府那邊的支出……

  大長老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好不容易處理完族務她還要去神策府應卯。

  等到了神策府,議事廳中有人在說話。離朱目不斜視直接轉道朝內室走,進去一看四周無人,只有長桌上擺著沒打開的外賣盒。

  她翻出包子羊奶邊吃邊看玉兆,吃過「早餐」左右看看,挑了個陽光最好的角落窩進去閉目養神。

  每次想到明天早上七點就得趕到龍尊宮殿前召開龍師議會,離朱就特別懷念養傷的時候。她在方壺可不用早起,一覺睡到自然醒,不說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吧,那邊的持明也差不多拿她當易碎品看了。

  景元看完早上的文件,處理了二三四件雜事,中間又有策士來報了五六七八。好不容易時日近午他打算喘口氣歇會兒,走進內室一眼看到「近衛」抱著被子呼呼大睡。

  雖然這個職位只是把她留在神策府內日日得見的伎倆……但這人摸魚摸得如此猖狂也實在是有點過分。

  於是神策將軍又翻出張薄被靠過去坐下,一連換了好幾個姿勢才舒舒服服靠著離朱不再動彈。

  「哈∼」他打了個哈欠,展開薄被一扯一抖,擬造的陽光下兩人就像枝頭擠在一處打盹的團雀,縮著脖子你挨著我我挨著你。

  「噓,別叫。」

  景元把藏在頭發裡的鳥兒捉出來放飛,學著離朱的樣子享受光照……然後就睡著了。

  水生花卉混合著肥皂的味道,干淨清爽就像她的為人。

  飛走的團雀轉了一圈又飛回來,落在窗欞上好奇的探頭探腦。白色鳥架子旁邊多了個黑色的鳥架子,黑色的鳥架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好說話。兩個鳥架子挨得有那——麼近,都不好往頭發裡鑽了!

  小團雀痛失落腳之處,踩著窗欞跳來跳去,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一下就算了,悻悻飛去可能有零食吃的地方。

  光影在地面上慢吞吞走了個小弧線,離朱夢見自己扛著個螺螄殼子一步一挪,半邊身子都是麻的。睜開眼睛前方一片白霧茫茫……哦,不是老花,而是某人的大頭壓在自己肩膀上。

  按著這家伙的身高算,可不就跟背著座山一樣麼?換誰誰不麻!

  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保持原有姿態重新閉上眼睛。難得這家伙能放心眯個囫圇覺,看在羅浮這麼多人的面子上今天就不揍他了。

  幾只團雀蹲在窗欞上,小胸脯一起一伏,絨羽隨之翕動。飄飛的花瓣像頂小帽子落在鳥兒頭頂,小家伙甩甩腦袋動動翅膀,睜開又黑又亮的小圓眼睛,「嘰啾」一聲展翅飛入青雲。

  這份動靜吵醒了補眠的人,景元睜開眼睛看到離朱像只被壓扁了的貓一樣,忍不住輕笑。

  「你該把我叫起來。」

  「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臉皮可真厚。」

  離朱收回麻到鑽心的肩膀和胳膊,用另一只手上下來回揉捏。景元看她手小,主動湊上去幫忙:「辛苦大長老,勞煩大長老,大長老莫怪!」

  「閉嘴!」大長老紅著耳朵惡狠狠的瞪他,「下次再這樣就扔你出去!」

  這次胳膊還在別人手裡呢,卻說下次不可如此,真真是鱗淵境的天塌下來也有大長老的嘴頂著。


第227章

  大長老早出晚歸,忙完這頭忙那頭,從神策府出來還得去丹鼎司接龍尊下班回家吃飯,著實是辛苦。

  有她昨日的干涉,今天白露終於趕在正常下班點之前完成所有病人的問診——主要還是離朱坐診實在太猛,病是給整好了沒錯,但方法每每匪夷所思有點嚇人。

  不敢拖到她不耐煩。

  聽說持明大長老又來接龍尊下班,丹士長丹樞親臨行醫市集問候。

  要知道從前白露會被分那麼多病號也不全是丹鼎司的問題,並不想替別人背鍋那就只能挑離朱心氣平和的時候解釋一二。

  「昨日醫助工作確有疏漏,實是讓人放心不下,今天少不得多走幾處好生安排妥當。我一個小小的丹士長,也只能做到這裡。」

  大長老什麼時候是那種聽人叫兩句苦就心軟的人啦?她不撕傘就已經很好了,再多都是奢望。

  「哦。」離朱連「辛苦」兩個字都懶得說。

  不想辛苦她大可以辭去丹士長一職自行家去開個藥鋪子,想開門一三五開半天,不想開門只在玉兆上接單就行了,連貨都可以推給機巧鳥去送。

  既然爭上丹士長的位置,吃了肉了就別回頭嘟嘟囔囔辛苦不辛苦。羅浮又不是個不給人其他活法的地方,既然自己心裡放不下,那就要為這口心氣兒付出。

  她也不想干呢,每天早上睜眼先想個五分鐘要怎麼辭職。

  丹樞:「……」

  相對無言之間天舶司派人來找持明大長議事,離朱同樣不冷不熱的用語氣詞打發,丹士長嘴角掛著微笑站在旁邊也不說話也不走。

  「明兒一早我去一趟,有什麼事當面說,要簽的字也當面簽。」

  天舶司專員拱拱手告辭,離朱催著白露離開行醫市集。丹樞站在龍形楓樹下聽著兩道腳步聲漸行漸遠,心底忽然有些說不出的羨慕。

  持明大長老對持明龍尊也是那副不假辭色的模樣,但她的關心卻能從每一個無需用語言表述的地方滿到溢出來。

  她對其他持明也這樣,冷歸冷,但總還念著他們。

  那股牽掛的羈絆讓丹樞不由想起雨霏。

  帝弓司命啊!我憎恨您!

  「離朱朱,方壺好玩嗎?」白露追著離朱的袖擺跑來跑去,大長老看著前方,偶爾眼風余光掃一下旁邊的路,確定沒有危險就立刻挪開。

  「……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水,人口也基本全是持明。行商的話,與海洋星球來往更密切……」

  離朱把方壺的景色講給白露聽,小姑娘甩著尾巴興致勃勃:「哇!好有趣!」

  「等你長大後完全繼龍尊之位就可以找借口過去看看,對持明來說方壺不危險,比較有趣。」

  她沒說我帶你去看之類的話,萬一兌現不了呢?

  「哦!」白露蹦跳著跟上,嘴角眼角擠在一處笑。

  隔天早上忙完,離朱果然依約去了天舶司。

  其實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兒,主要問題在於埃維金和貓亞種人的商隊。當年登記時離朱把商隊記作公私合營的模式,一直沿用至今。這麼多年下來埃維金人做生意的手段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馭空很希望能有更多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直接進入天舶司,於是專門尋機會與他們淺淺接觸了幾次。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們不願意。

  哪怕作為短生種被長生種承認了能力,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還是更樂意被持明雇佣——讀作雇佣寫作合作,離朱根本不插手別族內部事務,其他龍師也絕不多嘴。

  在這種事情上持明非常有分寸感且邊界極強,合作伙伴從沒因此抱怨過。同樣是一整個氏族聚族而居的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覺得很舒服,他們喜歡這樣不多事還可靠的朋友。

  「離朱小姐早。」

  卡卡瓦夏和他的貓貓朋友也是忙完了手頭的工作便立刻趕到天舶司,兩邊幾乎前後腳抵達,金發青年快走幾步趕上去,笑盈盈的向大長老問候。

  「唔,你們也早。」離朱心情不好不壞,她看看埃維金人,又看看貓亞種人,客客氣氣朝後者頷首致意。

  「!」貓亞種姑娘身後的尾巴上下蕩漾,耳朵也跟著轉過來轉過去。

  就像狐人也會忍不住搖尾巴那樣,貓亞種人的耳朵和尾巴同樣喜歡不受控制的自由表達情緒。

  因為家裡養過狸奴(?)的緣故,離朱客氣完之後又多看了眼貓亞種人。

  阿比蓋爾差點一腳踩空從台階上滾下去,清澈的水流及時出現把她拽回去……沒有打濕她身上的衣服。

  「小貓咪,走路小心些。」

  貓科生物經常會做些讓人不太理解的事,咪咪也會這樣,景元說那是該驅魔了……這麼離譜的話虧他說得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離朱剛把貓亞種姑娘撿起來放放好,前腳轉身背過去繼續走,後腳阿比蓋爾就捏著卡卡瓦夏的袖子無聲尖叫:「兄弟!怎麼沒誰跟我說離朱小姐人這麼好的?」

  「你正常點,不要讓離朱小姐覺得我們不夠專業!」貓搭檔什麼都好,就是有點返祖太喜歡吸人了。越是不搭理她的人她就越愛吸,洞天裡要是敢來個陌生面孔她能亦步亦趨跟著人家直到人走。

  你是奶牛貓嗎?

  「持明是可以和外族結婚的吧,我們需不需要和持明聯姻?讓我去啊!」阿比蓋爾雙手捂著臉頰,卡卡瓦夏沒眼看的拽開袖子扭開臉:「省省吧你,那麼好的事兒我也想呢。」

  由於不需要考慮生育的問題,持明對待婚姻往往更側重感情因素。他們手裡不缺錢,背後的龍師又護犢子護得厲害,如果不是情感需求他們寧可和人當個室友搭伙過日子也懶得扯什麼結婚不結婚。然而一旦認准什麼人持明又會變得異常執拗,據說有個神人頻頻轉生頻頻去找前世的戀人,把人家天人族的姑娘都給折騰麻了。

  插科打諢的功夫眼看大長老走到台階上面去了,卡卡瓦夏和他不省心的搭檔急忙趕上去,好歹一前一後緊跟著走進天舶司。

  「離朱長老請隨我來,馭空大人已經在等諸位了。」

  一位男性狐人專員上前來領路,三人跟著他見到站在控制室內的司舵。

  馭空是個很負責任的人,雖然她自己很喜歡飆星槎,但是在羅浮的問題上總是慎之又慎,絕不肯快上哪怕一秒。

  「離朱長老,卡卡瓦夏先生,還有阿比蓋爾小姐。」

  想要挖人牆角這種話實在不好張嘴,但羅浮又實在需要精明強干的可靠商人抵御星際和平公司的滲透,只能厚著臉皮開門見山了。

  「關於埃維金和凱茨萊茵商隊……」當大長老認真盯著一個人看時,被她盯住的人很難不緊張。尤其馭空本人正是三十年前從方壺活著回到羅浮的鬥艦飛行士之一,對於在那場戰爭中以【存護】之力庇護眾生的離朱更是極為尊重:「這個經營的模式……」

  她不是沒有向神策府申請過斡旋,奈何將軍根本不接這檔子事兒,他說他怕回家晚上被鎖門外,再問一句又說將軍夫人會勒令他帶著趾壓板在議事廳邊罰跪邊工作,後面的話馭空就半句也說不出口了。

  只能硬著頭皮協商。

  「司舵想怎樣?」端茶碗的習慣是從景元那兒學來的,為了控制住手上的動作,為了爭取時間思考,不過離朱單純就是為了砸人方便。

  空手打她怕不當心把人給打死。

  馭空品了品氣氛,語氣變得更加委婉:「經營的模式當然沒有問題,只是如今羅浮休養生息,天舶司的直屬商隊比較缺人手。」

  「司舵是在與我說笑麼?」離朱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茶碗:「那位停雲姑娘如何算不得人才,今日好像沒見你帶著她,怎麼,可是我回來的不巧,鳴火商隊出門了?」

  「倒也不是,」馭空老老實實道:「她近來替我招待游雲天君的無名客們,今日約摸著是要去工造司……」

  她這邊話音未落,幾人同時察覺到腳下劇烈震動。

  自丹楓去後離朱便接下他肩頭重擔守望建木,她頭一個察覺到問題嚴重。

  「不好!古海宮墟下的洞天出事了!」她打頭閃出天舶司,閃耀著點點金光的巨木已然蘇生,遮天蔽日的枝葉舒展開來,半個天空都被其牢牢遮住。

  「商隊之事埃維金人與貓亞種人自行決定,我只是雇主,不是奴隸主,不要來問我。」話音未落人影已經杳無蹤跡,馭空自然曉得建木復生之事大過一切,當下立刻收攏司內所有主簿司庫並各位專員交代不可肆意妄語。

  離朱出了天舶司一路都在想偷渡星核之人究竟要怎麼突破持明一族包括她本人的封鎖進入古海宮墟更深的連鎖洞天內復生建木……想來想去都不可能。不說唯一能打開連鎖洞天的龍尊印信一直都在大長老手裡掌握著,就護珠人那關不來個令使級別的人物也很難殺過去。

  但建木的根須並不是全都老老實實待在地下,有個地方它們就破土而出,為此神策府還派了不少士卒輪班守衛。

  問題只可能出在丹鼎司。


第228章

  要說能不經持明們眼皮子底下就摸到建木的地方,離朱知道的僅有兩處。一處是丹鼎司-祈龍壇附近直接翻出地面的建木根須,另一處要走十王司穿過兩處洞天的空間交疊處。

  相比之下丹鼎司要好走得多,畢竟這裡主要以醫療為主,混在求醫問藥的人群裡神不知鬼不覺就能靠近海岸。十王司本就人跡罕至,判官和冥差們眼睛沒問題腦子更沒問題,還很有可能撞上鎮守此地的劍首鏡流,怎麼算都是條十死無生的路。

  至於古海宮墟底下的幽囚獄……

  不是,都能全須全尾摸進幽囚獄了,距離建木所在的洞天還遠嗎?

  大長老打定主意殺向丹鼎司,星槎穿過驚慌失措的人群上空,就像射出去的箭矢那樣直抵祈龍壇海岸。

  圍欄旁鎮守於此的雲騎守衛軟倒在地,看上去似乎還有呼吸,因此她以水牢困住可疑人物時也沒有下死手。

  羅剎很淡定,能跑就跑,跑不了也不妄做掙扎,水流一起他就站在原地舉手投降了。

  「大長老來得真快,可惜……還不夠快。」對於建木的蘇生,他一點也不後悔,甚至還有些漫不經心渾不當回事。

  離朱也沒二話,她又不擅長於細微之處找出端倪,干脆不做多余的事,直接拽著他送進幽囚獄指名交給鏡流。

  「我不認識這家伙,但他似乎研究過羅浮所以知道我。我覺得這人說話的調調裡總帶著些不懷好意的慫恿,不像是個好東西,你別單獨和他交流。」

  鏡流的性子一千八百多年下來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如今反倒要離朱擔心她被人騙去。

  「放心,你先去丹鼎司主持大局。」如今司鼎缺位,能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持明大長老了。

  離朱只是看看她,不做評論:「新任司鼎這幾日就到,原本我應該和她一起回的,早知道遲上幾日,說不定能跳過這灘渾水。」

  丹鼎司那邊的事確實不能扔著不管,沒有司鼎管束誰知道都會跑出什麼妖魔鬼怪。大長老提刀轉身往回趕,才出幽囚獄就察覺到海水的狀態不太對——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是丹楓打開了通向古海宮墟的路,持明一族亮出祭壇要與豐饒民聯軍死磕。這次又……

  水流成壁狀上升的速度很快,離朱輕巧穿透水幕站在破舊的古代宮殿群落中,抬頭看到正對面的顯龍大雩殿上空懸浮著頭生角冠的御水神明。

  飲月君。

  她怎麼在這兒啊!

  丹恆差點岔氣兒掉下去,幻化中的水波好懸沒倒回去砸大長老一頭一臉。他趕緊完成整場儀式,生怕離朱獨自拔刀衝向未知的敵人。

  同樣站在顯龍大雩殿石階頂端的景元自然也看到了突然從水中走出來的離朱,他加快語速向符玄交代後續之事,勸說想要留下的雲騎時語氣都輕松許多:「放心吧,不會是場艱難的戰鬥。持明大長老已經在下面等我們了,有她在,你們不必擔憂。」

  神策府護衛長是知道將軍近衛名單的,這份單子上實力最強者莫過於離朱,而且她還是個【存護】,好像確實沒有擔心的必要。

  三月七拉著星超離朱揮手打招呼,完全就是小孩子郊游時遇到熟人的感覺。

  她就那樣提刀側身等待著,硬是等到丹恆落到自己面前。

  「回來了?」

  「嗯。」

  「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這幾天。」

  「哦。」

  離朱掃過他頭頂角冠上斷裂的痕跡,轉過身看向宮墟深處:「丹士長丹樞,外星行商羅剎,前者已經通知過雲騎軍抓捕,後者我剛送進幽囚獄。」

  「辛苦你了。」

  丹恆嘴巴裡苦苦的,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所有人都排斥他回避他的時候,只有離朱為他據理力爭。她把他的持明卵藏在深海中,借著建木根須的掩映一護就是幾百年。

  「不敢當飲月君贊賞,盡忠職守罷了。」很難說離朱這句話裡有沒有陰陽怪氣的意思,她用刀首指指宮墟深處:「異動就在洞天交界處,龍尊印章在我手上,片刻不曾離身。」

  「建木既然已經蘇生,暫時先不管它,也不要打開洞天。」景元快步走到近前,只要不打開洞天敵人就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誰知道如今他們的行動是不是也在對方的計算之中呢?一動不如一靜,建木復發的原因在於星核作祟,大可以先把亂像處理妥當後再打開洞天取出星核,屆時建木之變自然可解。

  如果不慎將豐饒遺跡流失在外,那才是真正的把事情搞砸了。

  「誒嘿!沒想到咱們在這裡又見到了~」三月七好奇的看著離朱,後者點點頭:「歡迎來到持明的水下宮殿欣賞風景與建築。」

  「她現在說話好官方好正式啊!」粉發少女縮回去和灰發姑娘低聲碎碎念,丹恆聽到了:「這位就是持明龍師的大長老,我的監護人。」

  三月七瞠目結舌,張著嘴看看離朱又看看丹恆:「你是不是在開玩笑?」

  什麼叫監護人啊?說是兄妹也有人信啊!

  「咳咳,咳咳。諸位,時間緊迫,還是先解決眼下的困境如何?」景元將軍很努力的冒頭:「事了之後不如由我做東請大家小聚,不管是新朋友還是老朋友,坐下來聊聊總可以吧。」

  這會兒沒人注意的功夫,星已經把手放在路邊一顆持明卵的卵殼上來回摩挲了。丹恆看不得她偷油貓一樣的表情,及時出言提醒:「持明卵比較脆弱,最好不要亂碰。」

  尤其大長老還在這裡,惹到她了誰的面子都不管用,銀河球棒俠也會被扔出鱗淵境。

  「摸了可是要養的,養持明很貴哦!」離朱完全就是在逗小孩:「比如說這只,養他我虧大了!」

  她看看丹恆,眼睛裡滿是笑意。

  一瓶熱浮羊奶,一籠街邊攤的小包子,哄人給打了七百多年快八百年的工。

  星就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撓著後腦勺憨笑:「嘿嘿!」

  既然在這裡遇上,大家干脆結隊一塊走向波月古海深處的龍形樹癭。

  建木玄根之底。

  「這個波動……是歲陽?」對於這種純能量體的敵人,離朱多少有些意外。景元這會兒也不瞞著眾人:「來者乃是毀滅的令使,絕滅大君幻朧。」

  離朱才回羅浮幾天,又有持明族務牽絆,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不慎熟悉。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敏銳的發現了丹鼎司之內的異狀,第一時間安排人手盯緊丹士長丹樞,只是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干脆掀桌不玩了。

  大長老摸摸耳朵上的玉兆,忍住給應星傳信的念頭。朱明的造化洪爐裡有一整只歲陽,羅浮的造化洪爐裡也有只稍小些的切片歲陽,眼看著又是個送上門來的野生動力源,放它走掉實在有些暴殄天物。

  羅浮用不上也沒關系啊,曜青用得上!借給曜青用相當於放筆低息貸款給飛霄,羅浮和曜青加在一起,事後問責的聲音也會小上許多。

  幻朧正在欣賞這具利用建木豐饒之力捏出來的身體,不等她徹底脫出地層奇兵便殺到眼前。

  「列位,瞧見這具美麗的肉身了嗎…「豐饒」神跡,名不虛傳。讓我看看,能用她做些什麼。很好,就用這賜予仙舟長生的力量,為你們帶來「毀滅」吧!」*

  離朱貓一樣的左右上下仔細看了她一會兒,雲吟術清澈的水流繞過眾人腳下,琥珀色的正六面體結晶護持四周。

  她看了眼景元,羅浮的將軍點點頭。

  如果只有他們這幾個人在,想要留下幻朧的可能性並不大。

  建木雖不能動卻也可以看做一位【豐饒】的令使,幻朧自身又是【毀滅】令使,極致的破壞與純粹的再生歸於一處實在是個棘手的敵人。反觀己方,加上丹恆與星穹列車的各位也就勉勉強強湊出兩份令使級別的力量,假使離朱遲遲未歸,仙舟各處又得留人防備虛卒入侵,他這老將軍少不得拿命搏一把,活捉幻朧的想法恐怕難以實現。

  但是眼下自家的【存護】令使及時趕到,留下一個絕滅大君並非無法謀劃。

  既然來都來了,不如留下打上千百年白工抵消一下罪愆。

  鋪天蓋地的幻花掩蓋著花下猙獰的荊條,龍牙淡金色的光芒破出一條通路,將軍橫刀抵住幻朧肉身的攻擊。

  重淵珠從天而落,景元連躲都不躲,透明琥珀色的盾亮了一下,傷害反擊到距離最近的敵人身上。

  幻朧:「……」

  早知道應該先留一手反間計把持明的龍師長老干掉,它沒算到離朱對持明一族的掌控力能有這麼強,也沒考慮她都離開三十年了回來吼一聲龍師們還會乖乖聽話——不聽話的她是真下手收拾,被滲透的龍師們合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這和其他仙舟上的持明都不一樣!

  如今玄氣噬身這種類似豐饒污染的招數根本就無法奏效,那個琥珀色的透明殼子實在是太討厭了!它居然還反傷!

  你一個持明走什麼【存護】啊!

  最最重要的是盾這種東西蓋自己身上可以隔絕傷害,用在敵人身上就是妥妥的透明牢籠。

  幻朧覺得再打下去恐怕會虧本,跑吧又怕被【嵐】的信徒盯上追著打。它決定抓個分量足夠的人質捏在手裡,給自己的戰略轉進提供些許時間支持。

  「我倒要看看,你這烏龜殼究竟能有多硬!」她一掌拍向距離最近的景元,丹恆伸手砸了個雲吟術都沒攔住,就見淡金色的刀光仿佛徐徐推進的「線」,這條橫線掃過之處所有事物都像熟透的麥穗遇上鐮刀,成塊的黃油碰上烙鐵,建木的玄根也好,幻化的假花也好,甚至連空間也被扭曲了一下。

  「……」

  見過作死的,沒見過這麼會作大死的,離朱能放過她才是鬼故事。

  翱翔的碧色水龍跟著陰陽流轉的龍珠一同下墜,巡獵星神賜予的神君當空劈下一刀。巡獵的力量是因果的力量,它足以斬斷建木與幻朧之間的聯系。幾百年前就能困住飲月君的堅實水牢在不經意之間悄悄把幻朧拘在原地,趁著它身軀潰散之時瞬間凝結成一座密不透風的囚牢。

  「放我出去!」失去□□的幻朧露出歲陽的真面目,這東西本身力量並不大,操縱人心挑撥離間倒是一把好手。

  離朱拎著龍牙垮著討債臉上前,當著幻朧的面打開玉兆聯系羅浮工造司:「准備好爐子,我們這兒抓到一只大號歲陽。它要是願意合作最好,不願意合作就照著燎原的例子切片打碎。」

  這可是個令使級別的歲陽,工造司高興得差點昏倒一片。建木蘇生時豐饒孽物差點把造化洪爐弄壞,眼看可以啟動備用機,哪有不高興的。

  「應師傅已經提著錘子過去了,多謝離朱長老,趕明兒我們整個工造司上鱗淵境謝您!」

  「不!你不能這麼對我!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幻朧當然知道身為歲陽落在仙舟聯盟手裡會是什麼結果,色厲內荏的衝離朱哀嚎:「你就不怕毀滅的星神報復嗎!」

  「呵呵,」離朱笑得活像個反派,側首看看周圍一圈:「它威脅我耶!它還說要報復我?」

  「你知道你在什麼地方說這種話嗎?」大長老伸手在牢籠上彈了兩下,「威脅【巡獵】的子民並揚言報復,我還真是頭一回遇到這樣式兒的。」

  神策將軍笑而不語,駕馭著水龍的飲月君扶額似是無奈。

  階下之囚,狺狺狂吠,不值一哂。

  「吶,我跟你講,去了工造司以後好好勞動改造,丹鼎司內泛濫的虛卒有持明龍師和雲騎軍一同抵御,現在大概也剩不下幾個還能作亂的了。還有那個什麼藥王秘傳,一出爛活斷斷續續整了千八百年,你們不煩羅浮人都煩了。發假肢,發雞蛋,這次又發什麼來著?」

  離朱確信就是要關上門才好痛打落水狗,句句直戳幻朧心窩。

  星及時跟上捧哏:「這回他們發傳單,還是自己手抄的!」

  「嘖嘖嘖嘖,好窮酸啊!」景元將軍追擊補刀,絕滅大君大吼一聲,身上的幽光都暗淡了幾分,「別以為今日占了上風日後就次次都能占上風!」

  眼看自己討不到好,幻朧也絕不可能讓別人落到好處:「持明的長老,你難道就願意永遠屈居人下,眼看著手中權力被奪走嗎?」

  「你這歲陽,怎麼當眾盡說些登不上台面的話啊!」剛才差點被抓去充當肉票都沒生氣的景元這會兒氣得臉都紅了:「我們家當然是夫人說了算,大事聽夫人的,小事夫人拿主意,關你這外人何事!」

  丹恆:「唉……」

  三月七:「欸?」

  星:「哇哦!!」

  楊叔推了把好懸沒掉地上的眼鏡。

  幻朧:「……」媽的!這麼重要的情報為什麼沒有調查出來?

  這倆人原來是一伙的!


第229章

  一場說不上什麼東西整出的稀爛鬧劇在神策府以及羅浮相關力量的迅速反應下虎頭蛇尾。

  工造司來人樂顛顛領走了幻朧,在幽囚獄底層素有「刑部尚書」美名的應師傅搓著手表示這個新爐子好,很多新設想都可以提上日程了。

  「雖然不如燧皇,總比燎原強,原來那個爐子被豐饒孽物弄裂了個口子,不少碎片都跑出去了。還好有這個頂上。」

  他熱切的看著牢籠裡的絕滅大君,語氣裡滿滿都是能嚇哭未成年歲陽的癲狂:「我要整個能覆蓋住羅浮全艦的中子盾,加撞角!加炮口!」

  碾碎那些豐饒孽物!

  「哥!哥你醒醒!工造司預算還夠嗎!」

  面對燒錢大戶,神策將軍差點給他哥跪下:「要不咱翻翻倉庫看有什麼廢銅爛鐵先賣出去一波回回血?」

  應星生氣的看著他:「怎麼能叫廢銅爛鐵呢?那是資源!」

  「就是就是!」收好龍牙的離朱揣著袖子點頭,「咱撤吧,回去寫報告的寫報告,居家反省的居家反省。還有十王司那邊……早早想好檢討內容,元帥哪兒也得有人去疏通一二。」

  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枯燥無味波詭雲譎。

  一路上跟隨幻朧打破空間屏障傳送而來的虛卒以及魔陰身們都已經被順手清理干淨了,星和三月七圍著丹恆嬉笑打鬧,冷面小青龍被調侃得耳朵尖都紅了。

  離朱和景元的事他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會時不時別扭一下——怕忍不住行刺神策將軍。

  出了古海宮墟來到顯龍大雩殿中,景元一行遇上了匆匆趕來的彥卿。

  「將軍!我回去查閱檔案,發現有流放犯人偷偷潛入……」他的視線落在丹恆身上,青年悄悄移開視線:「……」

  「無妨,這是持明的飲月君。方才我已與他達成一致,由他打開波月古海助羅浮度過此劫,作為交換我取消掉他的流放令。」

  彥卿:「……」

  早知道之前遇到就多長個心眼多問幾句,或者直接動手拿下也行啊!現在肯定是不能實施抓捕了,也不知將軍如此操作會不會被人刁難。

  這孩子正在愣神,一個年輕的持明慌慌張張從聚居地跑過來報告。

  「離朱大長老不好了!」年輕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大長老面前邊喘粗氣邊道:「飲月君從外面又回來了!」

  突然成為視線中心的丹恆:「……」

  離朱從袖袋裡摸出信箋交給這個冒冒失失的家伙。

  「大長老,您為什麼給我這個?」年輕人接過信箋萬分疑惑。離朱淡定如同在喝茶:「我,持明龍師離朱,自今日起辭去大長老一職……」

  年輕的持明:「……」

  「不好了!大長老氣糊塗了!」他扭頭遠遠跑回持明聚居地,顯然大長老撂挑子不干的消息比飲月君突然回歸還要驚悚。

  「你要是不干龍師了,不如來我們星穹列車上玩呀∼」

  星朝離朱快速眨眨眼,丹恆也跟著點頭:「我們本來打算去匹諾康尼參加家族的協樂大典,仙舟聯盟應該有人收到邀請。」

  這個事兒麼……離朱努力回憶這幾天處理過的文件,點頭:「卡卡瓦夏他們確實收到了邀請函。」

  景元跟著點頭:「收是收到了,不過沒有空呢。」

  這個當口上羅浮說話算數的人一個都走不開,如此緊要關頭,任何舉動都會招來懷疑與非議。倒不是怕那些蠅營狗苟之輩,只是年齡大了不想平添太多麻煩。

  「不是所有承諾都必須要兌現才可以……過幾個月又到年節,有心的話回來看看,忙就算了。」離朱眯起眼睛,冷著臉好似不耐煩。

  她自然願意丹恆長留羅浮,但她早已不是只會任性吵鬧的孩子了,飲月君回歸對大長老本人是件好事,但對丹恆自己來說並非如此。

  持明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白露,此時再掀波瀾並非明智之舉。一個不慎白露也好丹恆也好,都會被卷入無止無休的爭鬥當中被人拿來當成各種借口。

  龍師們本就心浮氣躁需要調教,大長老還打算用余下的時間把議會班子重新安排一番呢。緊湊是緊湊了點,現在動手總比將來坐困愁城要強。

  再說了,白露將來也有回歸波月古海的那一天,誰也無法保證她繼承的龍尊特征能穩定持續的經住轉生考驗。飲月君好不容易才掙脫枷鎖重獲自由,離朱更不忍心用「責任」二字再把他關起來。既然如此,龍師議會徹底取代龍尊也是必然的趨勢,持明內部一言堂的慣例到自己這一代就該結束。

  更多人參與,更多人監督,更多人服務,持明們才能少丟人少犯傻。

  「知道了。」丹恆彎彎嘴角:「星穹列車還會在軌道上停一段日子,過來小坐……應該可以吧?」

  「那真是太好了,不介意我帶朋友上去吧!」

  應星怕不是會開心到飛起來。

  他同時想到了某個人,彎起的嘴角說掉下去就掉下去,不過也沒找到什麼拒絕的理由:「好。」

  「走了走了,洞天裡還有事兒沒忙完。各處都在緊急搶修,忙得很。我回去先把爐子點上,十王或是玉闕如果派人來就讓他們直接去工造司問話。」應星假裝沒聽懂,一手拎著錘子一手拎著困住幻朧的囚牢對離朱道:「你要我做的東西下午派機送貨。這批諦聽做多了,送貨的機巧也送你,留在家裡養著玩兒吧。」

  說完他急匆匆先行一步,到底把丹恆扔在原地故意晾著。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離朱狐疑的看向丹恆:「又吵架了?」

  不是,明明能要好的和睦相處吧,為什麼這輩子吵吵鬧鬧沒完沒了?

  「他看我不順眼,我看他也不順眼。」丹恆回答得很耿直:「大概是覺得我太清閑了吧。」

  星穹列車的護衛確實很閑,他沒事兒就在待智庫看書睡覺,簡直快把前幾輩子缺的覺一次性都給補回來了。

  離朱想了一下,如果她自己忙得腳打後腦勺卻突然發現旁邊有個家伙躺在床上翹著腳聽歌打游戲……恐怕也很難會覺得順眼。

  「好吧,不打架就行,」她頓了一下:「打也無所謂。」

  應星現在可不是從前那個武力值墊底的純技術人員了——雖然現在還墊底,但要看跟誰比。鏡流每到休息日就會從十王司出來透透氣,對於一個武痴來說沒有什麼比找人過招更能放松的了。

  她熟悉的人裡應星是最好抓的,而且他還死不了……想成為絕世高手的前提就是耐揍,在這一點上應師傅數值拉滿。

  所以說丹恆哪怕跟應星動真格的也照樣拿他沒辦法。

  「……我,」身後傳來同伴們嘻嘻哈哈的打鬧聲,青年動了動腳尖,離朱直接轉身走向景元:「你的流放令已經取消了,領著朋友們玩兒去吧,要水下步道的票嗎?我這兒多的是。」

  一沓票券飛過來砸進懷裡,緊接著景元「好心」的取出玉兆:「我給你發一份羅浮游覽攻略,信用點夠用不?兄弟你可千萬別跟我客氣!」

  丹恆:「……」

  好氣哦!頭一回發現神策將軍的語氣賤賤的!

  這麼多年了真的沒人揍他嗎?

  「走啦,想想你的報告和檢查怎麼寫吧,回頭指定又要來不少說教的,你去聽,我不想聽!」離朱扯著景元背後的披風不讓他欺負丹恆,將軍大概掙扎了一下,美滋滋跟著大長老就走,「好好好,挨訓的事兒我去,我扛得住。」

  丹恆站在原地目送他們走遠,等都回到無名客中間了還是百思不得其解——這麼多年羅浮人都是瞎的嗎,就沒人看出這兩個家伙之間有貓膩麼?

  別說他想不明白,得知冷面小青龍的疑惑後三月七和星也一頭霧水——星網上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讓我看一看∼」星咬著下嘴唇一通搜索,表白牆上一串人名底下又是柱狀圖又是餅形圖的還整挺專業。

  神策將軍斷層第一,持明大長老也在前十之列,下面還有不少帖子「理性討論」這兩個人究竟誰更適合當老公誰更合適當老婆。

  一夫一妻制是這麼解釋的嗎!

  丹恆:地鐵,手機,楊叔.jpg

  「別看了,都是些胡言亂語……」眼看著那些帖子的內容越來越離譜,丹恆生怕星核精跟著學壞,忙把景點票券分給兩個姑娘。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星到底翻到了隱藏鏈接。

  「《鳳求鳳》,這是什麼?」她用胳膊肘碰碰三月七,粉毛正沉迷於磕cp無法自拔:「哇∼羅浮內刊裡的師徒情深寫得好唯美!」

  丹恆:「……」

  人間不值得,我還是回星穹列車吧。

  「什麼師徒?」星伸頭去吃糧,三月七把手機遞給她看,臉頰紅紅的,眼睛閃閃發亮:「前代持明飲月君和現任持明大長老!」

  飲月·丹恆:「……」

  誰寫的什麼破玩意兒?我要蒼龍濯世了他!

  他飛速藏起自己的持明本相,心有余悸掩耳盜鈴,左右看看發現周圍雲騎等人都在忙,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比打幻朧還緊張!

  作者有話要說:

  幻朧:拿我點爐子還嫌我火力不夠壯比不上別的歲陽,現在羅浮人攻擊性都這麼強,罵人都這麼髒了嗎?


第230章

  「大長老,丹鼎司內的虛卒和魔陰身都已經清理完畢,丹士長丹樞利用太真丹室下毒,龍師們及時將大禍撲滅,不幸遭受荼毒的雲騎士卒均收入病房嚴密觀察。騷亂中傷亡情況……」

  丹士長作亂還被批捕,丹鼎司內群龍無首亂作一團,要不是持明的龍師及時出現,不說哀鴻遍野恐怕也差不了多遠。

  關鍵是龍師們基本上都能拿雲吟術刷兩下治療,瘦骨清臒的青衫帥老頭不說話不搞事時也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看完丹鼎司,大長老作為「近衛」陪著將軍又去了隔壁工造司查看損失。

  罵罵咧咧的幻朧拿應星毫無辦法,這人腦子裡只有一根筋,不管它說什麼都不往耳朵裡進,硬是咣咣幾下就把備用爐給飛速拿出來用上。

  被弄裂的那個舊爐子已經停工,大部分歲陽趁機逃跑但還有部分被扣下。應師傅去認領新爐芯前就已經做過大概評估,心疼得直抽氣。

  「……打爛了幾個工程模塊,仰賴應工反應快及時關閉了能源管道才避免更大的危險。就是歲陽跑出去不少,須得盡快抓回來。」

  公輸工正主管載具制造,他和離朱曾經請去教持明珠寶加工手藝的那位公輸師父乃是父子關系。一晃幾百年,他都快到要退休的時候了親爹的上司還提著錘子精神頭十足。

  「抓捕在逃歲陽之事我會令雲騎與十王判官聯合執法,諸位當務之急是先將被打壞的洪爐修復妥當。」

  景元沒在這裡提「出口」歲陽的事兒,這種情況只能先悄悄與曜青的天擊將軍私下討論,談攏了才好拿到明面上說。

  「那就多謝將軍了!」亂起來後公輸工正一直守在工造司裡沒有離開過崗位,眼見危機解除才放心把徒弟們都收攏在身邊帶著。他是個負責任的人,一聽最頭疼的事有了著落,心思馬上回到原本的教學計劃上。

  剛好趁著維修設備這段時間再把基礎知識講一遍,多好的實操機會啊!

  幾處要緊部門看過一遍,十王司的判官也來了,來得還不止一個。鏡流提著佩劍,身後跟著對長得一點也不像的姐妹。

  「這是雪衣,這是寒鴉,審訊之事由她們負責,我來保證幻朧跑不掉。」

  由於鏡流和景元之間的師徒關系,這樣大的案子他們兩個之間總有一人要避嫌,將軍沒處避,那就只能讓判官避開。

  「絕滅大君幻朧已經被工造司拿去啟動備用熔爐,這樣一來也不必再憂心羅浮的動力問題。」

  幻朧可比燎原來勁多了,這一波釣出羅浮內部錯綜復雜的問題不說還白賺了一個新爐子。等星核被取出來同樣另有大用。

  總而言之,穩賺不賠。

  「吾等且去審問,將軍放心。」犯人當場被抓是十王司最喜歡的情況了。冤有頭債有主,實錘的證據能說明一切,他們也省得加班加點重復勞動。

  十王司獨立辦案,就算雲騎的將軍也不能干涉。景元與這位很有個性的判官寒暄了幾句,這才動身返回神策府……寫報告。

  太蔔符玄是他選定的下一任繼承者,但現在還不是把所有重擔全部移交到她肩頭的時候。

  「藥王秘傳這種東西,還是得靠科普和教育去解決。天缺者也是個大問題,幾乎每次豐饒民搞事都抓著這個弱點不放,這些人也是……唉!」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就算不借助豐饒之力你們一個個取得的成就也並不低於健全之人,多可惜!

  倒是給我支棱起來啊!

  將軍幾乎快把他那一頭白毛搖出殘影來了,離朱默默走在他身邊聽。

  這會兒外面沒什麼人,不然像這樣出門散步都是件難事。

  眼看前面拐過去是神策府所在洞天的入口,路邊一處斑駁小院掉漆的木門忽然拉開,裡面闖出的人正好與神策將軍面面相覷。

  「呦,家裡還好吧?」景元從小到大就沒在嘴上吃過虧,見人先是三分笑,熟稔的打招呼寒暄更是信手拈來——其實他根本就不認識面前這位。

  對方盯著他怔怔看了兩三秒,這很正常,但凡認出景元的普通居民都這樣。但是他接下來的舉動就有點不太對勁了。

  「……」開門闖出來的男人移開視線,他把頭微微一低,發絲滑下來剛好遮住眉眼,「嗯,嗯,還好……」

  「哦!」景元挑眉:「還好就好,這是怎麼了慌慌張張的?遇到麻煩了麼?」

  這人有問題。

  陌生男子把頭又埋低了些,掀著眼皮偷瞄大長老。

  神策將軍身邊只有個持明女子,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透過發絲看了眼「年輕」的姑娘,她的注意力好像被遠處沒來得及收攤逃跑的化外民給吸引走。

  持明比較獨,離朱又離開羅浮有段時日,在不少人眼裡她就是個完完全全的生面孔。

  神策將軍好像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他甚至向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似乎想要和這個匆匆忙忙的普通居民多聊幾句。

  要知道在過去的幾百年中,企圖行刺神策府的「勇士」多於過江之鯽,絕大多數人連將軍的面兒都沒見到就被放倒拖走,少數人摸到議事廳外功敗垂成,更少數的「幸運兒」被侍衛長送進十王司。

  迄今為止從來沒人成功過……不是「行動了但失敗」的那種沒能成功,而是行動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慘敗。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正值建木蘇生四處大亂之時,誰知道下手的究竟是人還是那個魔陰身,抑或是虛卒?

  他舔舔因緊張激動而干渴的嘴唇,嘴角扭曲的上揚:「將軍,我,我有重要情報告訴您!」

  白發金瞳的「青年」又走近了一步:「你說什麼人?怎麼了?」

  這個距離上他甚至能看清神策將軍甲胄上的花紋,只要是肢體健全的男子都能輕松置對手於死地!

  陌生男人懷著無窮的興奮突然向前撲去,袖籠間閃過一道銀芒。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結結實實撞在一堵透明的「牆」上,匕首折斷,摔下去叮當作響,還有兩顆帶著血的門牙一塊落在地面。

  暗中隨行的雲騎護衛蜂擁而出,連帶著藏在院子裡的人也一窩捆倒抬走。

  離朱懶得再看這群蠢貨第二眼,進了十王司會有鏡流師父格外照顧他們,不值得花費力氣。她現在心神全在不遠處那個攤位上。

  兜售異寵的化外民沒來得及在騷亂中逃跑,這會兒正護著攤子坐在路邊。

  重點是他那攤子上一籠子裡裝著好幾只毛絨小獸,其中一只圓頭圓腦毛茸茸的,格外精神。

  「那個……」景元順著她的視線一起看過去,登時走不動道:「去看看唄?」

  「成!」

  大長老把手從袖子裡抽出來,兩人慢慢走到攤位前,蹲在一處仔細觀察籠中小獸。

  「喵啊唔!」小家伙有雙藍眼睛,大耳朵大爪子,看人眼神直愣愣的,歪著頭撲倒身邊同伴一路湊到籠邊向外瞅,「嗷?」

  「老板,這只看看。」離朱抬下巴衝著小家伙示意,做生意的化外民連忙打開籠子把小東西掏出來——能在路邊堂而皇之的售賣說明這東西沒什麼危險性。

  皮毛燦爛的小獸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梗著脖子衝離朱呲牙,大長老素白的手照著它寬闊厚實的腦殼子「啪啪」來了兩下,小家伙瞬間眼神清澈:「咪∼」

  她拎著後頸皮把它揪起來,四爪耷拉著的小獸透出股無辜的憨蠢。

  「橘黃皮毛,黑色斑紋,胖乎乎的個頭!」離朱掐著胳肢窩舉起它給景元看:「看!橘貓!」

  「夫人所言甚是!」將軍飛快點頭,絲毫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咪咪那是意外,總不能再來個意外吧!白色的是獅子,橘色的肯定不是,所以它就是橘色狸花紋狸奴!

  「老板多少錢?」

  眼看離朱反過來倒過去的捏貓爪揉貓耳,景元很是自覺地掏出玉兆結賬。

  這麼多年過去,大長老的兜還是和她的臉一樣干淨。持明族內富得流油,她也只拿了一份普通津貼,還不夠平日裡吃包子搭星槎呢。

  但若論她能調動的財富,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化外民給了一個相當便宜的售價,這使得景元和離朱深信懷裡的小家伙就是狸奴。

  長不大當然也不會賣得太貴。

  離朱托著小東西的屁股,另一只手攬著它,它相當自覺的把兩只前爪搭在她胳膊上:「嗷唔?」

  「起個名字吧?」景元捏捏看了好一會兒的厚實貓耳,對新得的狸奴充滿期待。離朱皺緊眉頭冥思苦想:「不要太拗口太復雜,別用生僻字。」

  「嗯……」兩個人陷入同樣的為難。

  「要不……」離朱揉揉狸奴白生生的肚皮,「身上有三種顏色,叫花花?」

  景元彎腰拉起小家伙的尾巴看看:「公的,叫花花不太合適。我聽它喵喵直叫,不如就叫妙妙,怎樣?」

  老大叫咪咪,老二叫妙妙,還是很搭的。離朱點頭表示同意,「妙妙」就成了橘毛黑紋頭帶「王」字的「小貓咪」的新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景小元:是狸奴嗎?

  離小朱:包是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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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名叫妙妙的大橘在策士青簇的不懈努力下僅僅用了四個月就達到「壓倒炕」的成就。雖說羅浮人不用這東西,但是也有類似的比喻……總之四個月後它胖若兩貓,身長體闊,人立起來足足能把厚實的肉爪子搭在大長老肩膀上。

  這讓離朱相當的羨慕,七百二十多年下來她才長了二十公分(大概),借著鞋底子勉強湊到一米六……

  「嗷嗚?」肉墊被人抓在手裡輕一下重一下的捏,妙妙敢怒不敢言。白毛兩腳獸會讓著自己,黑毛的就不會,不但不讓,甚至還會搶自己的玩具玩。

  就比如裝著鈴鐺的木天蓼小球,可好玩了,它一點也不願意和其他生物分享。但是黑毛兩腳獸一把就搶走藏起來,看都不給它看!

  離朱抓著橘貓的厚實毛毛爪揉捏,一邊感嘆果然擼貓使人放松一邊又把手伸向貓耳朵。隨著時間推移妙妙越長越大,毛發也不像小時候那麼絨,新換的披毛很有點粗糙扎手的意思,腦袋也越來越大。

  公貓……腦袋大應該很正常吧,它們需要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威武雄壯,好在視覺上占據上風嚇退敵人。像是前頭養的那只名叫咪咪的大白貓,不僅腦袋大脖子粗,脖子上還長了一圈鬃毛,硬是把本體襯得大了一倍有余。

  「不要亂動!」她從貓耳朵厚實的毛發裡揪出幾截不知何時落進去的木刺。妙妙太活潑頑皮了,精力旺盛,稍稍一不注意它就會把木質家具弄壞,身上也總是帶著各種「小掛件」跑來跑去。

  她把摘出來的木刺扔在鋪了石板的桌面上,大耳朵橘貓歪著腦袋叫了一聲:「喵~」

  妙妙很少「喵喵」叫,它這個樣子多半是對什麼東西產生了特別的興趣但又得不到,希望離朱能讓著它。

  是小動物對大動物的祈求。

  「你想要什麼?這個?還是這個?」離朱舉起貓薄荷填充的鯉豬玩偶,晃晃放下,又拿起扎成棒骨形狀的粗布磨牙棒晃晃,並沒有引走大貓的注意。她不允許妙妙叼著骨頭之類的東西四處跑,但妙妙是只聽不太懂人話的小貓咪,它總要帶著心頭好到處走,萬般無奈之下青簇只得買些沒有什麼氣味也不會污染其它物品的東西給「貓咪」玩耍。

  主要還是景元太溺愛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了,一不小心榻上桌上床上就全是妙妙落下的食物殘渣,萬一哪天地衡司把溫度調高些,整個屋子都會散發出不妙的氣味。

  「喵~」超大號橘貓用它寬闊的腦殼子撞了離朱一下,它不想待在室內抓咬玩具,它想去神策府的人工湖裡游泳。

  大長老揉夠了貓耳朵又替貓咪抓抓它們很難自己打理到的下巴頦,妙妙眯起眼睛,盡力把頭向前伸,白白的下巴恨不得整個壓在離朱身上:「咕嚕咕嚕咕嚕……」

  堪比工造司那個新造化洪爐的咕嚕聲從大貓喉嚨裡不停地往外傾瀉,正面看去這只貓就好像咧開嘴在笑似的,舒服得像張橘底黑紋的毛絨毯子。

  離朱本來坐得好好的用四方覽鏡光屏看文件,妙妙這顆大頭湊上來硬是把她擠歪過去。她撓了會兒貓下巴就想把它推開,這家伙太粘人了,毛又厚,貼上一會兒就會很熱。

  「喵唔!」妙妙不高興了,它覺得自己姿態擺得這麼低,應該得到獎勵。白毛兩腳獸不能陪著它在人工湖裡玩耍,黑毛兩腳獸可以,這麼一比較後者又比前者好了些。

  「嗷!」它生氣的小小吼了一句,耳朵之間的頂花皮被人拍得脆響:「安靜點,等我忙完了再帶你出去玩。」

  將軍不好走哪兒都帶著只貓,但是大長老可以。像妙妙這種大體型的寵物,如果沒有充分的運動量很容易同時出現健康和心理上的大問題。

  離朱一手揪住貓咪的後脖頸把它摁在膝蓋上,另一只手上下波動頁面加快閱讀速度——持明的人口只減不增,三十年前的豐饒民戰爭中又一下子少了幾萬。

  這不是羅浮一脈還能不能坐得住的問題了,五脈持明一下子都變得風聲鶴唳。炎庭君和昆岡君以及羅浮的大長老尚且能穩住自家局面,方壺是主戰場,好不容易被大家合力撈起來,目前停在一顆資源星旁修養生息來不及想這些。只有曜青,那邊持明的人口向來折得比較多,天風君又還在蛋裡待著群龍無首,龍師們實在是被驚著了。

  ——若非羅浮持明大長老豁出命去救援,只怕尚未降世的冱淵君不一定能免遭毒手。一族之中最為尊貴的蛟龍之首居然被一群人不人狗不狗鳥不鳥的玩意兒逼迫到如此地步,持明整體對仙舟聯盟的信任度呈下滑趨勢。

  當面說話不中聽的沒有,但背後總有人做小動作,不管計劃什麼都步履維艱,沒辦法統一思想就只能經常開會。

  這事兒離朱一個人說了不算,持明五脈都得參與討論。白露尚小,她的天賦也決定了她無法繼承【飲月君】這個名號,丹恆早就跟著星穹列車跑去阿斯德納星系的匹諾康尼開拓去了,大長老不得不撐起蒼龍一脈的面子去聽應龍龍師嘰嘰歪歪。

  心裡起了嫌隙不想上戰場?

  可以啊,那你們能在其他領域做出成就來不?羅浮的持明也有怕上戰場的主兒,要麼好好當個醫士,要麼跟著商隊進出,實在不行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添亂也可以。無賴子似的坐在地上張嘴嗷嗷叫是怎麼回事?出門在外臉面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

  「離朱長老,幽囚獄的雪衣判官傳信,說是前丹士長丹樞一定要見您一面,否則她無論如何也不肯安靜下來。」

  青簇是景元的策士長沒錯,但她也是個持明,替暫代族長之職的大長老傳句話不算因公損私。

  離朱翻了個白眼想說我又不是神魂部的醫士,有什麼可看的。但是她又想到丹樞此人手裡很可能掌握著更多情報,到底還是拍拍貓頭關掉四方攬鏡扶案起身:「好,我去看看。另外妙妙我也帶過去了,省得景元開完會回來找不到貓。」

  青簇嘴角抽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考慮到咪咪的情況她最終保持了可貴的沉默。

  比起將軍,大長老更加堅信咪咪妙妙都是貓咪,丹鼎司的報告都來了她也不改其心——百分之九十五的狸奴怎麼就不是狸奴了?

  咪咪和妙妙只是毛厚而已,就像景元頭發蓬蓬的,這才顯得個頭很大很魁梧的樣子。

  她一向外走,妙妙立刻高高興興跟在她腳跟後面撲,還好持明身板結實,一般人真撐不住這麼濃烈的「熱情」。

  幽囚獄那邊好不容易等到大長老,就算她身邊跟著只身量半大的斑斕猛獸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仙舟人偏好高大健壯的美,養寵物也多喜歡養個頭大的,這只身長一米多的動物顏色艷麗皮毛柔軟,比起本地特有種還算小巧。

  「辛苦離朱長老跑一趟!犯人情緒激動,時不時歇斯底裡,丹鼎司那邊已經派人過來看過她了,實在是沒辦法。」

  重罪歸重罪,十王司又不是濫用刑罰的地方,審問犯人也不需要以毆打折磨為手段。

  「嗯,帶路。」來都來了,離朱自然是要解決問題的。鏡流不在但是應星在,他來調試機關,聽說持明大長老過來就留下等著看熱鬧。

  就丹樞這種要求,應師傅聽了都慶幸離朱身手了得,否則就她那奇奇怪怪總是吸引重刑犯注意的體質,遲早都要出事。

  武弁和判官將持明大長老引至堪錄舍圓台坐下,妙妙環繞在她腳邊,粗長尾巴繞了個圈攏住自己的兩腳獸。

  很快獄卒就將前丹士長從監牢裡提出來。她身上的丹士長長袍已經被換掉了,囚服是種灰撲撲髒髒的藍色,鑲嵌有一條一條的反光材料,在黑暗中特別顯眼。

  「您終於來了……」她甚至能從不同的呼吸生中分辨出哪一道是離朱,這讓應星特別感興趣。只用聽的就能分清楚誰是誰,或許可以在偵查機巧上使用類似仿生技術。

  仿生仿生,人不也是一種生物?

  妙妙的尾巴掃來掃去弄得人腳上很癢,大長老索性把腳抬起來放在貓屁股上墊著:「嗯,我來了,有話快說。」

  她過來了,丹樞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持明龍師之首離朱這輩子經歷過的大小戰事不比神策將軍要少,最殘酷最艱苦的戰鬥她都參與過。而且她還是個持明,去到遠離波月古海的地方戰鬥,相當於默認放棄自己幾乎不朽的生命。

  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去攻擊她,在她面前誰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那個。

  「離朱長老……」丹樞張開嘴又闔上,闔上又張開,此時此刻還能記得的只剩下對命運的憎惡,「也許您願意聽聽我的朋友,丹鼎司醫士雨霏的故事。」

  她的本意是希望還能有人記得雨霏,離朱長老也是從方壺回來的,這個話題對她來說更敏感也更容易共情。

  然後,離朱大長老把頭一歪,皺眉疑惑道:「啊?你對丹鼎司的新任醫士長有什麼看法嗎?她確實就職得比較晚,畢竟養傷也是要時間的嘛。」

  新司鼎新醫師長馬上就要回來履職了,幸虧她們來得及時,不然丹鼎司的爛攤子不知道還要砸在持明手裡多久。

  「傷亡名單上有她的名字,在那五個被帝弓司命湮滅的洞天裡!」

  她赤紅著一雙眼,表情猙獰扭曲,這種人離朱見得多了,早已見怪不怪:「那是專門做出來的陷阱,裡面肯定有些誘餌啊。但是戰地醫院在光矢到來前就已經轉移了,雨霏醫士主動要求走在最後面,轉運過程中她受到鋒鏑震蕩與爆炸的波及,不過很快就脫離危險。」

  說到這裡她摸摸鼻子有一點點心虛:「我就是她的主治醫師。」

  如果換丹楓或者白露的話,恐怕雨霏當場就能痊愈,大長老的雲吟術治療自帶debuff,大概是統計傷員時睡熟的雨霏被記錯了。那個兵荒馬亂的時候,弄錯狀況的事有很多,一點也不奇怪。

  丹樞:「……」

  從未有一刻如此清醒的意識到原來自己竟是這樣的小醜。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沒有我就走了,好好反省改正錯誤,你能做的事還有很多。」

  可控魔陰身,怎麼不是仙舟醫學領域的一大突破呢?

  「我,我……」丹樞想給自己一巴掌,奈何雙手被捆得結結實實。她期待的「看」向離朱:「大長老,大長老求求您,麻煩您幫我向雨霏傳個話好嗎!」

  離朱從來不樂意介入別人的感情糾紛,當場搖頭拒絕:「別,傳來傳去變味兒了都是我的不是。你老老實實回答判官的問題,等判下來了我倒是可以轉告醫士長抽空來探監。」

  估計丹樞的刑期不會太短,介於死刑與無期之間,不過考慮到她手裡的技術,無期後留在十王司配合調查研究的可能性更大。

  「好的。」她收起全身上下的利刺,整個人看上去靦腆又溫順。

  獄卒們也是服了,大長老要是個天人就好了,多好的判官料子啊!


第232章

  等到年節時丹恆專程從光年之外的阿斯德納星系趕回羅浮,他答應了離朱要回來。面對神策將軍冷面小青龍「不知道」、「忘記了」、「我不是他」三連奉上,但是大長老提出要求,作為「普普通通持明族人」的現任飲月君不敢不應。

  眼下匹諾康尼波詭雲譎,離朱還是不要去比較好。她性子純粹耿直,玩不過那群老千層餅。

  「……」青年提著從盛會之星帶回來的禮物,站在小院門口隔著柵欄門和兩叢茂盛的銀桔和一只斑斕猛虎面面相覷。

  這玩意兒正趴在院子裡散閑,從鼻子尖到尾巴根的長度約有兩米左右,膀大腰圓肩寬腿長,一條粗尾巴貓一樣高高揚起,見到來客懶洋洋轉頭眯眼「嗷」了一聲。

  屋子裡立刻傳出白露的聲音:「妙妙在外面叫了,是不是有人?」

  很快玻璃窗上探出來個小腦袋,緊接著總角之齡的少年跟在後面生怕她摔下去:「您慢一點!」

  「丹恆~」白露驚喜的跳下去開門,她跑過的時候大老虎很有眼色的收起長腿和尾巴免得被踩到。

  差點把擊雲掏出來的青年從老虎身上收回視線:「那只……怎麼回事?」

  怎麼想這種凶猛的肉食性大型貓科動物都不應該出現在普通人家的庭院裡啊!就算庭院三代主人都不太符合「普通」的定義,但是在家裡養老虎似乎也實在有點……不是那麼合適?

  「你說妙妙?離朱朱和景元買回來的橘貓呀!」白露背著手壞笑,彥卿跟在後面拱手:「丹恆老師,新年好。」

  「彥驍衛新年好。」丹恆更習慣稱呼這少年的職位,他是景元的養子,飲月君也不知道到底該喊他什麼才好。

  感覺不管從哪兒論都不太對。

  「快點進來吧,丹恆是回來過年的嗎?據說今年很多地方都要舉辦露天表演哦~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經營的歌舞團也送了好些票!」

  白露才不管兩位男士打什麼啞謎,拉開門喊他們進去。

  這幾天工造司把溫度調得很低,為了配合年節氣氛眼看下雪的節奏。房間裡的溫控設備都已經打開了,除了妙妙那種渾身是毛的動物,誰都不想張開嘴喝羅浮的人造西北風。

  丹恆只覺腿彎後面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撞了一下,為了不摔個狗啃屎他不得不向前邁步,有一就有二的走進會客室。

  「自己換拖鞋,你的東西都在原位,房間也有人時常打掃。」她坐回桌邊繼續啃零食看四方覽鏡,上面正在放一部兒童映影片子。

  「哦……」仿佛從來沒有從這個家裡離開過,丹恆恍恍惚惚從熟悉的架子上摸出屬於自己的拖鞋,家用清潔機巧骨碌碌滾過來打掃鞋子上攜帶的塵土。

  換過鞋子他洗了手才把伴手禮取出來分給白露和彥卿——還好買的時候星有提醒多准備幾份,這才不至於讓彥驍衛干看著。

  「一些造型別致的糖果,還有些憶域特色的夢泡,能記錄記憶的特殊物質。」

  東西都是一樣的,免去拿錯的尷尬。

  白露高高興興雙手接過屬於自己的那份,她把夢泡和憶質放在旁邊,先打開糖果欣賞。

  匹諾康尼的審美不錯,中規中矩的第一盒糖果是和仙舟不一樣的別樣風格,該怎麼形容呢……有種金碧輝煌整齊對稱的舒適感,但這份整齊之中又藏著些許不易被發現的雜亂,讓人不由升起探究的欲望。

  第二盒叛逆的盒子裡則盛裝著扭曲、怪誕、抽向……讓人印像深刻的糖塊,每一塊下面都壓著張紙片,上面印著寥寥數語,卻能使人浮想聯翩,僅憑腦補就是個曲折深刻的故事。

  「哇——!謝謝你!」白露大喜,摳出一塊糖塞進嘴裡,馬上捧起臉眯眼陶醉:「好次!」

  丹恆把第二份禮物遞給彥卿,少年認認真真謝過他,打算帶回房間再看。

  今日大長老當值,彥驍衛可以休假。

  「將軍和離朱長老要等會兒才能回來,明日神策府封印,大家都要休息,今天晚上會忙得晚些。」

  彥卿解釋為何小院裡只有他和白露在,現任龍尊搖著尾巴半趴在桌子上:「我們叫了外賣,等會兒送到擺個盤就行了。」

  一家幾口裡沒一個會做飯的,要不是羅浮快遞發達家裡能有人餓到被送進丹鼎司。

  出門在外流浪順手點滿生活技能的丹恆:「……總要自己動手做點什麼,算了,我去切幾個番茄,你們找找白砂糖在哪兒。」

  搞得太復雜了不利於家庭團結,既然大家都不會做飯,那就整點簡單的意思一下算了。

  半個系統時後外賣的大餐到了,三個留守「兒童」親手做的「硬菜」也上了桌。

  「看來我還是很有這方面天賦的嘛!」白露挺胸抬頭雙手叉腰,彥卿猶猶豫豫圍著桌子謹慎觀察:「糖是不是撒多了?」

  只見白色不見紅色,不過甜甜的總不會難吃,還行吧!

  丹恆看著眼前的「白砂糖活埋番茄」,連個省略號都沒說——就這樣吧,大不了用勺子挖糖吃。

  三人合作著把外賣從箱子裡全部取出來,考慮到景元和離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保溫盒還好好照原樣蓋著。妙妙把大頭搭在窗台上隔著玻璃向內看,翹起鼻尖擴大鼻孔用力猛嗅,尾巴焦急的拍打地面。

  好香啊!

  「那只老虎……」丹恆拐回一開始被岔開的那個問題,白露正色道:「是狸奴!不是老虎!」

  可那明明就是一只標標准准高寒地區來的虎子,丹恆敢拿星穹列車的智庫打包票,它絕對不是貓。

  「丹鼎司給了檢測報告,」彥卿虛弱的加入聊天隊伍:「老虎和狸奴的基因有百分之九十五重合,離朱長老說百分之九十五比百分之五多,少數服從多數,所以妙妙是貓。」

  「少數服從多數」還能這樣用……

  「咳咳,好吧。」丹恆理解白露和彥卿的意思了,這是離朱和景元養的寵物,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管檢測報告上怎麼寫,只要主人認為它是只貓,那它就是一只貓。

  他隔著玻璃與妙妙對視,虎子又圓又大的眼睛裡滿滿全都是無辜與單純。

  「既然它是貓,為什麼不讓它進來?外面越來越冷了。」說話功夫天空中緩緩落下人工雪,紛紛揚揚就跟扯碎了棉絮向下拋灑一樣。

  院子裡沒有正在盛開的艷色花朵,除了星星一樣的銀桔外多為白色青色這種持明更為青睞的色系,在鉛雲與飛雪映襯下顯得格外凄清。

  白露搓搓手收回視線,一心一意等晚餐:「前幾天妙妙一頭把景元撞進神策府的人工湖裡去了,事情並不大,但離朱朱很生氣,至少年節期間不讓妙妙再往景元身邊湊。」

  看看窗外跑去雪地裡撒歡的大型半掛,冷面小青龍無語凝噎。

  景元這是年齡大了快廢了嗎?區區一只貓咪就能把他踹下水,還行不行了!

  「……行吧!」他摸出手機哢哢哢連拍好幾張發給列車組欣賞,星和三月七很給面子的秒回。

  趙相機:「好帥的大老虎!」

  星核精:「能騎不能?」

  很好,很有個人特色的回答。否定了銀河球棒俠想要騎老虎的念頭,丹恆手指微動點開購物網站。

  大過節的,家裡的寵物也該裝飾得喜慶一些,院子裡青青白白看著就冷,唯一的亮色就是妙妙橘得發亮的皮毛。

  飛速下單完畢,他假裝什麼也沒發生的收好手機:「那兩個人怎麼還沒回來,要不要去個消息問問?」

  「啊啊啊,不用的,也許他們徒步走一走……」彥卿扣扣臉頰,讓他這樣的純情少年回答這個問題,多少有幾分羞赧:「這會兒下雪了,外面人少。」

  他也是從青簇那裡知道的,別看離朱長老和將軍在一起已經幾百年,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並不多。

  持明一族的龍師裡就沒有省油的燈,離朱長老稍稍忙些別的他們就能捅出簍子,神策府這邊更是一件事連著一件事就沒消停過,屬於五十步笑一百步。再加上隨時可能傳來的元帥手令,將軍率雲騎軍折衝戰陣一去少說也有幾十年,甚至還有一出門三百多年不歸的情況……用策士長的話來說景元將軍居然沒被大長老甩了絕對是持明骨子裡的執拗在撐著。

  「……啊!」丹恆慢慢懂了。

  外面下雪了沒有什麼人,隨便這兩個人怎麼撒狗糧也不會造成誤傷。

  「要不然我先做點吃的東西給你們兩個填填肚子?」誰知道離朱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丹恆真心覺得白露和彥卿都是小孩子,小孩子耐不住飢餓,應該有多吃一頓的優待。

  彥卿臉上寫滿「還能這樣」,白露舉著手歡呼:「好耶!能點餐嗎?」

  「不能!」萬能但不會修空間站電梯的丹恆老師無情拒絕:「小孩子不可以挑食!」

  「我和你年齡不相上下!」現任龍尊亮出嗓門兒:「我是小孩子,那你是什麼?」

  前任龍尊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你覺得呢?」

  白露決定畫個圈圈詛咒一下,個子高了不起啊!人家只是還在生長期而已,遲早有一天會長成膚白貌美身高腿長的大美女!


第233章

  「將軍,這是最後一件,每年年節神策府都要慰問六御,還有各族裔的首領,今年准備的這些您看……」

  年節放假前最後一個上班的下午最是難熬,別說策士和主簿們歸心似箭急切不已,將軍本人也頻頻溜號特別想早早跑掉。

  然而不行,誰都能提前走只有神策將軍不能提前走。他得留下給所有人兜底,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能把將軍印信像征性的封起來,以示年節開始。

  「去年先去了狐人族中,今年先去鱗淵境,然後依次探望……」

  雖然很想窩在家裡昏天暗地睡上七七四十九天,但是真正屬於景元的休息日只有一天半,嗯,那個「半天」磨蹭到現在也只剩下一半了。

  策士帶著卷軸離去,將軍繼續用神策府的玉兆聯絡各處關防以示慰問——羅浮外圍還有護航的衛隊與隨行的星艦,這些都要面面俱到不墮了人的臉面才好。

  等所有事情都處理妥當,窗外已經下起紛紛揚揚的大雪。

  它不是一粒一粒撒鹽似的密密麻麻滴落,為了美觀同時方便後期的處理,地衡司特意把雪片控制得大而散,仿佛那些白色的雪絮在空中懸停著緩緩下落,就像一朵雲慢慢落在掌心那樣。

  神策府的人工湖上結了層薄冰,胖乎乎的錦鯉在冰層下慢吞吞游來游去,移動的一串艷色與府內朱紅色的山牆交相輝映。金黃色琉璃瓦上已經覆了層雪,凸出去的包圓圓鼓鼓的,好像膨大後冒出容器的饅頭,團雀拍著翅膀落上去,留下一簇簇清淺「竹葉子」。

  「嘬嘬嘬,」景元探出窗朝牆頭上的雀鳥逗趣,這府內的小動物沒有哪只沒被他投喂過,胖得炸毛的團雀原地蹦了兩下,落在將軍掌心輕啄:「啾啾!啾啾啾!」

  他低低輕笑,靠在窗邊等候一抹青綠。

  持明就像狸奴一樣,總要等她自己願意靠近才行,否則不管做什麼在貓兒眼裡都是兩腳獸應當應分的上供。

  策士們完成了一年的工作,卷軸歸檔。主簿們走來走去入庫點數,裱糊封印。侍衛們滿懷著與家人團聚的期待,盡忠職守。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人影逐漸散去,偌大神策府靜得能聽到雪落的聲音。

  像這樣坐在檐下聽雪,已經過去了數百年。

  少年時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中年時厚積薄發運籌帷幄,到了如今反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好在不用擔心鬢間星星也的事兒,天生白發還是有點好處的。

  景元坐在檐廊下喂著團雀胡思亂想,時不時向外看。

  持明的族務還沒有忙完嗎?離朱長老這近衛干的不行啊,上班時間溜號。

  等他把團雀翅膀上的翎羽來來回回數了百十遍,御水的持明才直接從人工湖的湖面上走過來,隔著窗欞敲敲木框。

  「怕我養不起你還是怎麼著,坐這兒開著窗戶喝風呢,喝飽了沒?」

  她烏黑的頭發分做兩股垂在胸前,發間的鮫珠用了快八百年也沒換過。送她鮫珠的持明怕是都已經輪回了兩圈有余,還能找到當日留下的痕跡。

  「喝不飽呢。」周圍沒有人,策士也好主簿也好,都已經放假離府回家享受假期去了。輪值的守軍人數少,這會兒正在校場那邊巡邏。景元干脆越過窗欞上方探身出去,張開胳膊將溫涼的軟玉抱了滿懷,「我一直都在等你,等到雪下了這麼厚,你才來。」

  「嗯嗯,下回我直接動手,爭取早點完事兒。」

  離朱用掌心拍拍他的後背,又在毛茸茸的白腦袋上揉了一把,「我來接你回家,去哪邊?」

  她是在問景元想回哪兒度過珍貴的年節假期,景家的大宅呢,還是丹鼎司的小院子。鱗淵境肯定是不去的,去哪兒干嘛?不冷麼?

  景元的父母早幾百年就被十王司的判官請走了,無病無災,沒受一點罪。現在宅子裡除了必要的佣人外並沒有他的血親,鑒於離朱身為持明的特殊性,今後也不會有。

  「去丹鼎司唄,等我打玉兆喊上應星哥和師父,十王司應該也是給假的。」他毫不猶豫的做出選擇。

  十王司確實給假,誰敢不給鏡流假?想被月華照徹萬川?

  掛斷玉兆,景元撐著窗台翻出內室,腳下薄冰「喀嚓」一響,離朱眼疾手快御水把他拉起來。

  「你多少分量,麻煩心裡有點數好嗎!」大冷天的往湖裡跳,新的花式作死法?

  「那不是看到你就忘了嗎……」他喵喵喵的露出委屈臉,離朱翻了個白眼:「走了。」

  每次做了蠢事壞事就裝無辜裝失憶,認識大幾百年了誰還不知道誰啊!

  她轉身踩著冰層朝湖畔走去,身後清澈的水流就像條細長的尾巴,纏著老大一坨的將軍……像是個游樂園裡舉著人形氣球行走的游客。

  鯉豬們好奇的在冰下跟著她的腳步游動,從景元的角度看去更像是離朱一步踩著一條胖頭魚在走似的。

  「欸你說……」話沒出口便戛然而止,大年下的,說那些不吉利。

  再過上八百年,我該去哪兒找你呢?

  那位硬是把心上人折騰麻了的持明小哥如今無事就在神策府碼頭對面坐著對月惆悵,別人見了搖頭一笑,有心人才會跟著膽戰心驚。

  倘使今日入輪回,百年後持明忘盡前緣又是新的一生,橫是叫人心裡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舍不得,放不下,斷不了。

  若叫天人也有輪回,他一准兒早早在波月古海旁蹲守。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團雀們畏寒沒跟出來,只有遠處鴻雁拍打翅膀跟鬥艦似的「嗡」一下子飛起來又「嗡」一下子落地。

  離朱走過結冰的湖面,岸邊的積雪和房檐上的幾乎一模一樣,她用水流把自己送上去,站穩了才放景元下來。

  「要買些東西吃嗎?不知道還有沒有商鋪開門。」

  落雪已經把她的頭頂染白了,景元低頭笑笑,突然伸出手把她橫抱起來:「我讓彥卿隨意點,家裡應該不缺吃的。」

  情關難渡,那就一段一段渡,你扶我一段,我也扶你一段。

  懷裡的分量讓人特別安心。

  積雪有些厚了,對於身量稍顯迷你,體型也比較纖細的持明來說不是太友好。身高腿長的人踩著雪破開一條路,離朱心安理得讓他抱著自己走。

  怎麼?這不是應該的嗎!

  晃晃悠悠規律的節奏感讓人昏昏欲睡,也許遠古時期持明真的會冬眠?

  小小神策府洞天,景元愣是花了一個多系統時才從議事廳背後的人工湖邊走到星槎碼頭。洞天與洞天之間就靠這個穿梭,無論如何也跳不過去。

  「將軍您現在才休息嗎!」

  守衛感動得聲音都變了,萬家燈火團圓日,神策將軍還要處理公務,實在是太辛苦了。沒見持明的大長老也在嗎?也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要務,真是辛苦。

  「還好,這就回去了,辛苦你們年節期間還要值班。」

  他笑著點頭回應守衛,與持明長老一前一後踏上星槎離去。

  星槎穿過其他洞天上層直抵丹鼎司,碼頭上並排站著兩個人。

  鏡流提著酒壺,應星腳邊的機巧舉著食盒。

  「你們這也太慢了吧!」應師傅碰碰機巧,圓滾滾的小家伙跑在前面領路。

  鏡流沒說話,她一向很有耐性,無論練劍還是等人:「走了。」

  「師父過年好,應星哥過年好。」景元向這兩人拱拱手,放胳膊的時候順便拎起離朱的爪子揣進兜裡,「快走快走,今兒這天兒還真有點冷!」

  「哼。」應星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掃了一圈只哼不說話,鏡流壓根沒看,一心一意走路。倒是離朱抬頭白了他一眼,只做口型不出聲。

  幼稚。

  「怕你冷嘛!」景元恨不得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裡四處炫耀給人看,活像只非要連媳婦帶蛋一塊孵的大白貓頭鷹,「這樣就不會冷了呀,也不怕摔倒。」

  「噦!」

  應星差點吐一地,元兒你醒醒啊元兒!你好歹看看你師父手裡的支離劍再組織語言行不!

  鏡流總是小事懶得說,等攢上一頓直接物理教育。

  「你腸胃不好?」劍首冷冷橫過來一眼,都快對「學劍」產生PDST的應師傅連忙搖頭:「不不不,不小心吸了口涼氣。」

  眼下這四個人裡只有自己是外人,不想大過年的挨揍最好別跳。

  「那就好好走路,眼睛別亂看。」她冷冰冰的陰陽怪氣,別有一番與眾不同的風味。

  「……」

  好好好,惹不起你們行了吧!

  從碼頭走到丹鼎司內部,年節假期之際不少病人也選擇回家與家人團聚,路上有雪有樹有景就是沒有多少行人。

  雪越下越大,但是沒人覺得冷,一行四人邊走邊聊也足夠熱鬧。沿著熟悉的路走回小院外,橘毛大貓正四腳朝天露出肚皮躺在地上蹭癢癢。

  「喵嗷!」妙妙翻身一個真·虎躍,鏡流抵著它的頭把它推回院子,「你家的貓太活潑了,是不是該做絕育?」

  「明年,明年和丹鼎司預定……」景元憐惜的看著自己身上蹭來蹭去的橘色大頭,揉了把大貓毛茸茸的厚實耳朵。

  離朱納悶的不得了:「就那麼一個小手術還用麻煩丹鼎司?我今兒抽出二十分鐘就能完事兒。」

  「大過年的不宜見血,年後再說年後再說。」此時此刻景元那是相當同情自家貓咪,就算離朱動手干脆利索能把傷害降到最低,那也不至於年節裡就發生失去蛋蛋這種悲傷的事吧!

  應星路上憋了一肚子吐槽,終於等到機會。

  「將軍什麼時候這麼迷信了?」他似笑非笑壓低聲音,鬧鬼的氛圍感一下子濃郁起來。

  景元好懸沒揚手打他:「別給我整這個啊,我現在可不禁嚇。」

  妙妙爆出的動靜驚動了屋裡的人,門一開白露頭一個跳出來:「離朱朱,小恆回來了哦,他還給我們帶了匹諾康尼的特產!」

  「將軍,您辛苦了。」乖寶寶彥卿的聲音幾乎被白露的大嗓門完全壓住,丹恆只笑不說話。

  「都進門吧,大餐點好了。離朱朱,今天就讓妙妙進屋吧,外面下這麼大的雪,它一只貓留在院子裡好可憐啊!」白露跳出門廊讓路,催促客人們趕緊進屋,「冷死我了。」

  「哈哈哈哈,就它一頭把元兒撞湖裡了?還好沒著涼感冒……」應星話沒說完就被鏡流推進會客廳——沒聽見白露說她冷嗎!

  「我說你……算了!妙妙進屋了!」應星留在後面喊上大橘,等它跟在最後頭扭搭扭搭踩著貓步走進室內,屋門立刻關上。

  院子裡雪更大了,透過霧蒙蒙的玻璃能看到室內人影攢動,歡笑聲一陣陣響起,食物的馨香與酒水的醇厚從門縫裡透出來,和那些笑聲一起彌散在落雪無聲的庭院之中。


第234章 後日談·匹諾康尼

  丹恆在羅浮住了五天就動身趕回星穹列車。據說開拓者們被阿斯德納人坑得滿臉血,什麼壞男人壞女人全都冒出來逮著一個小灰毛使勁騙連環騙,實在是叫人放不下心。

  「需要用結盟玉兆只管用,你要相信仙舟聯盟的戰時躍遷速度。」景元歡送飲月君,親自送他出玉界門——上次他來送還是丹恆被流放的時候,流放對於他來說相當於獲得自由。

  龍裔怎麼能拴在一個地方萬載不變呢?總有一天要麼困住龍的廊柱崩塌要麼龍掙脫鎖鏈,他不走只是因為他不想走,仙舟聯盟沒人能攔住飲月君。

  哦,也許持明龍師的大長老能攔住,但她不想攔。

  他離開一個多月後的某天,離朱桌子上多了封邀請函——什麼四尺聖堂誠邀參加什麼什麼……歲陽才搞得清楚的什麼鬼會議。

  大長老一把拿起邀請函本打算揉成紙團喂給清潔機巧,突然間她想到自己這七百多年一天假也沒休過,總這麼抓著龍師議會也不是事兒。

  是持明就總有閉眼轉生的那一天,現在不把龍師們調教過來,將來這群活祖宗少不得闖下彌天大禍。

  羅浮這一脈的持明怕是又要走上一條龍師代政的新路了——就讓龍尊成為持明的像征,吉祥物,代言人,最大限度賦予他們生活與選擇的自由,然後徹底由龍師議會接過對族內事務的管理權,這也是一種維系政策穩定的方式。

  龍尊手裡沒有那麼大的權力,但地位超然,與龍師議會互相監督並不是件壞事。

  持明和其他族裔不一樣,不孕不育不會有血脈留下。師徒到底還是與父子不同,基於血源締結的關系網並不存在,掀開溫情的表像為得全都是利益。

  議會將為了全族的利益與神策府爭鬥,不同集團之間的龍師會為了身後階層的利益爭鬥,龍師與龍師為了自身利益爭鬥。沒辦法,本質上他們就是個好鬥的族裔,不然也不會天生驍勇。

  現在離朱想的是要不要留出一片真空,模擬一番自己突然缺位的特殊情況,看看此時此刻議會與眾龍師會做些什麼。

  如果狀態好,說明這個模式在白露轉生前能夠正常運轉,有望能夠繼續運轉下去。如果狀態不好……實在不行那就只能回頭給現任龍尊加課。

  想法有了,具體該如何操作,還得好生計劃。

  離朱松開那張「四尺聖堂」的邀請函,從頭到尾讀了遍內容。

  ——很好,這玩意兒的負責人在她心裡已經是個死的了。

  大長老身高一米六!一米六!一米六!

  *

  「您好,我就是用命玩牌,額,你是……」太蔔司司庫提著行李登上旅行艦,約定好要見面的網友已經到了。她是個持明,臉色冰冷眼神不耐,很容易讓人懷疑工作性質。

  「嗯?」她原本支著下巴閉目養神,被人吵醒後隱忍奴役掀開眼睛的樣子很吸引人,有種冰山迎面而來的危險感,「哦……」

  同行者眼底的寒冰很快收了回去,呆呆的一股木愣子味兒:「我是上網持明。」

  青雀:「……」

  還真沒錯哈,上網的持明,還挺實誠。

  「呵呵,呵呵,呵呵呵……」

  直覺告訴青雀這位旅伴值得信任,不信任也沒法子,一個人去匹諾康尼度假總有點怕怕的,有同鄉結伴更有安全感。

  咳咳,人在太蔔司待久了,總會更願意相信第六感。

  「咱們對下行程哈,」不得不做正事時青雀效率極高,翻出表格念給旅伴聽:「明天晚上飛船抵達阿斯德納星系,兩小時的入關手續酒店登記、入住。接下來三天自由活動,第四天也就是距現在的五天後返程,不要錯過了哦!」

  「多謝。」旅伴接過行程單看了一眼就收好,躺回靠背上閉好眼睛,就在青雀認為她快睡著時突然冒出來一句:「我是離朱,持明的離朱。」

  「哦哦哦!」互換姓名的話安全感就更高了,司庫開心道:「我是青雀,在太蔔司任職司庫,你呢?」

  對,不只是太蔔司的司庫,更是太蔔符玄繼將軍位後的新任太蔔。離朱想了想:「我在鱗淵境看大門。」

  「!」青雀眼睛一亮湊上前:「姐們兒,實力雄厚背景過硬啊!這麼好的工作你怎麼弄到手的,還有門路沒?」

  離朱睜開眼睛看向同道中人:「看倉庫也是好活兒啊!」

  「嘿嘿嘿嘿!那可不是!」青雀美滋滋的整好行李,展開一方小毯子給自己蓋好:「不過有道是狡兔三窟,多留條後路不好麼?」

  這倒也是,雖說太蔔司肯定不會□□倒閉,但也不能說沒有裁員的可能。

  實際上忙得幾百年都沒休過假的大長老羨慕不已,看倉庫比看大門還舒服!

  確認過眼神,都是熱愛摸魚的人。交換了真實姓名和職業後氣氛融洽不少,青雀發現她這個旅伴冷是冷了點,但特別討人喜歡。話不多,事更少,只要自己不找事搞什麼言外之意,對方也絕不會甩出持明的傳統藝能陰陽怪氣。

  搭伴出門這就足夠了,還想啥自行車!

  星際旅行條件有限,躍遷二十四個系統時後旅行艦平安抵達阿斯德納星系,服務員前來提醒旅客不要坐過站。整整在座位上窩了一整天補眠的離朱甩甩腦袋站起來取行李,已經收拾好物品的青雀伸懶腰打哈欠:「走,我秒殺到了兩張一折入住優惠券,這可是匹諾康尼,賺大發了!」

  「你是不是偷偷借用了窮觀陣?」離朱有理由相信這兩張一折入住優惠券的來歷不是那麼清白,青雀跳起來推著她:「噓!可不敢說!也不是就為了這個開啟窮觀陣浪費能源啦。我只是在太蔔問策之後收拾善後時隨手蔔了一掛,性質完全不同啊我跟你講。」

  說完她掏出一張券塞進離朱手中,提起行李轉身就跑。這人太聰明了,別看跟木頭一樣,不能和她一起玩!

  「行吧……」離朱看著她跟條小魚一樣擠到隊伍前面去,無奈搖頭:「我又不是什麼告狀精。」

  不牽涉到原則問題,誰管你用窮觀陣的冗余干嘛,只要能把尾巴收好。

  耐心排了兩個系統時的隊伍,她看到白日夢酒店的大廳前台站著個眼熟的小灰毛。開拓者星抱著胳膊,面前一打橙色飲料一字排開,旁邊還有幾只空瓶隨意散落著。大長老提著行李上前,對方眼睛都快凸出來了。

  「啊?啊??啊???」灰發少女滿臉震驚:「合著原來您可以離開仙舟啊?」

  「我又沒犯法要去蹲幽囚獄,怎麼不能離開羅浮?」離朱有些納悶:「你對持明的刻板印像到底有多鐵,誰說我不能出門玩兒來著?」

  「額……」好像仙舟聯盟確實沒有禁止持明進出過,天人和狐人還要擔心他們在外面待久了搞出人命,持明不孕不育,不把自己玩死在外面怎麼著都行。

  「您說的對啊!」星被說服了:「您定了房間沒?」

  離朱把四尺聖堂的邀請函遞給她看:「現在訂,我吃不了苦,也不喜歡吃苦,你幫我選個舒服的房間,床要軟,窗戶要大。」

  她還有張一折券,星一並接過來看看,想也不想:「您直接往最頂層去,隨便挑個看著順眼的房間住進去就行,其他交給我辦!」

  白日夢酒店的房價多貴啊,身家一搬的有錢人都不會往頂層看。但離朱大長老是誰?持明龍師之首!開拓者對她的實力很有信心。

  再說了她手裡還有張打折券呢,再貴的房價打一折也貴不到哪兒去,要玩就玩個大的!

  「好,再見。」離朱沒問星為什麼在這兒打工,提起行李就走。

  最頂層啊,電梯呢?

  「欸!您等等!」星從櫃台裡翻出來,塞了瓶蘇樂達給離朱:「您要是找丹恆的話,他剛去幫三月七提袋子去了,等會兒見著我讓他去尋您?」

  持明龍師突然跑來匹諾康尼度假,怎麼想都有點奇怪!

  面對她的疑惑離朱理直氣壯:「我先去放行李,你要是遇到他就轉告一聲。」

  橘子味的飲料涼涼的,氣泡炸裂給舌尖帶來微微辣意,口感相當驚艷。

  「嗯?這都什麼奇奇怪怪的成分……」離朱一口氣喝下去半瓶,咂咂嘴嘗出些許端倪。

  一點點能讓神經興奮起來的物質,計量不大,沒到踩線的地步,但是加上這股甜死人不要命的勁頭,喝多了是會有些微成癮可能。

  羅浮進口了蘇樂達,不過是改裝版。丹鼎司審核過後出於維護公共安全的目的把這種東西給去掉了,口感上確實比原版差了些。也怪不得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向往外面那些新鮮的刺激,誰又不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呢!

  離朱搭乘電梯抵達白日夢酒店最高層,挑選了一間非常符合龍裔審美的房間大喇喇走進去。走廊上來回巡視的客房服務人員立刻上前詢問,她直接把「前台經理」拿出來搪塞:「一樓前台告訴我房號是這個,你自己去問。」

  對方還真給星打了個電話報上房號,這會兒才知道頂層有什麼號碼的開拓者自信操作:「對!是!這位貴客的房間號沒有錯。」

  客房服務人員:「……」

  好吧,雖然但是,這位嬌弱纖細的女士也許是某位大佬的熟人也不一定?

  咱就是說咱只是個打工拿工資的牛馬,沒必要為了這些錯綜復雜有的沒的關系得罪人弄丟自己的工作嘛!


第235章 後日談·匹諾康尼2

  家族經營下白日夢酒店的頂級套間果然名不虛傳。整個房間分兩部分,會客室和休息室。會客室內以乳白和淺綠色為主,金絲混合在紡織物中,一動就像散發著陽光一樣,高調的奢侈與華麗。

  休息室的整體顏色較之會客室更深,也許是深色更助眠的緣故吧。室內使用了大量絲綢與蕾絲做點綴,連沙發邊的踏腳凳也鏤刻著繁復的花紋,包了金箔與小羊皮。

  白日夢酒店不設寢具,入夢池就是臥床。離朱走到帶有能夠貼合人體弧度的寬敞水池旁向下看,謹慎的戳戳池中液體。

  那並不是水,只不過看上去像水罷了。

  在獨自一人居住的陌生地方全無防備的躺在這樣一個池子裡讓自己進入夢境……離朱實在做不到。放任身體毫無安全保證可言的失去控制對於一個現役雲騎來說簡直就是開玩笑!

  別聽家族說什麼絕對不會出事的鬼話,這就是糊弄游客用的。要知道萬事都有例外,百分之百包票才不正常。

  真正出了事,落到誰頭上誰就是那不幸的百分之百。

  「離朱小姐?」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應該是景元聯絡了正身處匹諾康尼的仙舟人略作安排。她回過頭去,金發青年的表情驚喜中帶著點不可思議的茫然:「原來真的是您,您身邊沒有帶個人?」

  雖然以她的武力值來說諸天寰宇就沒有去不得的地方,但匹諾康尼可是【同諧】的老巢,又剛剛鬧出【秩序】反叛的亂子,夢境之中的事誰能說得准!

  「我來度假,你覺得我能帶誰?」離朱摳摳臉頰心虛的移開視線。

  她這是偷跑,和三十年前率隊支援方壺完全不一樣。那會兒事事都安排妥當,又反復交代,大家心裡也有數,萬一大長老回不來還有N個備用方案。現在呢?大長老突然失蹤,鱗淵境群龍無首……帶白露?還是帶景元?羅浮會炸的!

  卡卡瓦夏躊躇片刻,非常可疑的跳過這個敏感話題不再討論。

  「我剛才在休閑吧見到了青雀小姐,聽她提起特立獨行的旅伴就在想會不會是您,上來一看果然是。」他的眼睛和眉毛一塊彎下來,那份開心溢於言表:「不如由我為您做個向導?」

  那當然好,說老實話持明確實對陸地上的方向不太能把握得住。

  「可以,但是這個池子,真的能進去?」離朱怎麼想怎麼覺得匹諾康尼人辦事不靠譜。

  金發青年笑著點頭:「沒問題,咱們這次過來帶了工造司新研發出的防御型機巧,放在入夢池旁邊就行了。只要有人靠近到會產生威脅的距離,機巧就會做出相應的防御舉措,我讓人送過來一只。」

  包括並不限於被動防御以及主動防御,不管匹諾康尼的法律如何判定,仙舟聯盟給的說明就是防御(加重音)型分類。

  至少有個機巧在,離朱放心許多:「我知道了。」

  緊接著她走向套間自帶的空衣櫃,拉開門藏進去:「別跟人說我在這裡,尤其不要讓知曉我身份的人將這個消息傳回羅浮。」

  聯盟那邊事情馬上就要發酵起來了,她不能露面。

  鱗淵境裡內斂又穩重的大長老變成了活潑又難以琢磨的離朱姑娘,卡卡瓦夏有點臉紅:「好,好的,您放心,你需要的一切都可以交給我去辦。」

  「用不著那麼麻煩,」櫃子裡傳來嗡嗡的回應:「前後也就五天六天,我都七百多年沒休過假了,不打仗的時候也沒出過門,事情很少的。」

  他想說只要是您的事我都樂意效勞,但是送機巧的商隊成員來了,青年及時閉上嘴。

  「嘿,你小子運氣總是這麼好,又遇到什麼核心關鍵人物了?」熟人把一只小兔模樣的機巧遞給他,話語裡有羨慕也有調侃。

  「這運氣給你要不要?」卡卡瓦夏調侃回去,隊友搖頭:「別別別,我就玩笑,給我我也把握不住機會。」

  兩人互相開了幾句玩笑,隊友告辭離去。

  「他走了,您出來吧。」金發青年安排好機巧,轉身輕輕敲響衣櫃門板,沒有回應。

  他小心翼翼扣住把手:「離朱小姐,我要開門了?」

  門開了,窩在裡面的少女正閉著眼睛安靜入睡。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她看似好像閉目養神,實則集中精力一刻不停的防備四周,到這會兒確實有些疲憊。

  持明的皮膚都很白,上好瓷器一般透著珍珠般的瑩潤光澤。因為之前受過重傷的緣故臉頰和嘴唇上的顏色有些淡,眼眶下緣隱隱約約有些陰影。人好看到一定程度是不需要用脂粉裝點修飾妝容的,卡卡瓦夏禁不住在心底和自己開玩笑——幸好這世上持明獨一無二,不然女性化妝品這一整個行當怕是要徹底完蛋。

  「您睡著了嗎?」他小聲追問,回答他的只有離朱均勻地呼吸聲。

  這也太放心了吧!真讓人悲傷。

  青年動動手指,彎腰向前想把離朱抱出來。她個子小小的,窩成一團簡直像個玩偶娃娃。

  「你在做什麼!」丹恆片刻未停的直接走到衣櫃旁,周身氣息略有些動蕩。

  卡卡瓦夏立刻重新站好回頭看向他:「啊~丹恆先生,我來給離朱小姐送個機巧,她大概是旅行累了,居然躲在這裡入睡。」

  丹恆當然看到窩在衣櫃裡的離朱,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也不能怪她吧,這件事外族很少有人知曉——持明非常喜歡待在封閉空間內,就像縮在持明卵裡一樣。

  「多謝,她可能會睡很久,就不耽誤你的工作了。」冷面小青龍得到好友傳信便匆匆從夢境中脫出趕來,剛才他還以為這金毛打算趁人不在對離朱做什麼奇怪的事,原來是誤會。

  從族中老者那裡聽說過很多關於飲月君的事,卡卡瓦夏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好,我剛才與離朱小姐約過回頭夢境見,麻煩您轉告小姐,埃維金人絕不失約。」

  丹恆:「……」也許不是誤會?

  考察了一番白日夢酒店(真實)的衣櫃品質,離朱結結實實睡了四個系統時才睜眼,迷迷糊糊爬出櫃門看到不遠處的沙發上丹恆正坐著看書。

  「哦,你來了啊,卡卡瓦夏人呢?」她打了個哈欠,室內溫度略微下降,但大長老沒有察覺到。

  丹恆和他的記憶碎片坐在原地散發黑霧:「你突然跑來匹諾康尼,持明那邊怎麼辦?」

  「涼拌!」離朱回答得愉悅且干脆:「我都護著他們護了七百多年,再繼續護下去只怕養出一堆廢物。」

  哪怕百年千年後持明成為仙舟的反派呢,至少也得是個有逼格有實力的反派,而非無理取鬧撒潑打滾的小醜。

  「你和景元有提前商量好就行。」

  似乎是這個道理,丹恆迅速把問題扔開不再去糾結,「要去夢境裡玩嗎?」

  既然來度假,那就好好玩,現在的匹諾康尼基本穩定,安全不再是最主要的矛盾。

  「第一次入夢可能會遇到些光怪陸離的事,不必緊張,適應一會兒就好了。如果確定對憶質過於敏感也沒關系,我會在你身邊,及時退出不會造成持續性影響。」

  持明小哥一板一眼的進行說明,離朱點頭點頭:「明白,知道,了解。」

  十分鐘後她當著丹恆的面踩進入夢池,後者看她沉沉入睡又檢查了一圈環境才鎖上門離開。

  夢境中的客房和現實中的布局一模一樣……就是顏色有些暗淡,細節霧蒙蒙的,越想看清反而越模糊。

  離朱面對著通向外界的門,不急不忙先檢查了一下夢中擬造出的身體有沒有問題,又試試雲吟術是否正常,最後連龍牙都拿出來看過,這才放心推開門一頭落入雲端。

  天地顛倒的景像只在面前停留了不到兩秒,一切恢復到基本遵循現實物理定律的程度,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豪華的商業綜合場館前。

  使用稀缺礦物塗抹外觀的飛車呼嘯而過,加長後座中紙醉金迷的荒唐一閃而逝。

  到處都金燦燦的,怪不得被稱為黃金的時刻。

  「怎麼樣,你有沒有覺得……」丹恆快步從不遠處走來,離朱眼睜睜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後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

  兩個確有相似之處但完全不一樣的人。

  「……丹楓?」離朱復雜的抬頭看著從丹恆影子裡分裂出來的人。

  「好久不見,小梨子長大了呀。」頭生角冠身量略高的青年抿嘴笑得憂郁。

  丹恆:「……」

  好家伙,別人是要成群結隊聚在一處才能利用憶質的特性將已經逝去的人重新捏出來,大長老單憑自己就能做到這種地步,不怪羅浮內刊有人寫師徒情深的梗。

  「去吃東西?」丹楓摸摸離朱早就沒人敢碰的腦門芯:「夢境裡吃多少都可以哦,不會被撐到的。」

  離朱眼巴巴的看著他,路人竊竊私語。

  「兄長帶妹妹玩?」

  「不知道,看不出來,那兩個男的應該是兄弟,長得那麼像。」

  「要過去搭話嗎?那女孩怪可愛的。」

  「你想挨揍?」

  她不錯眼的盯緊丹楓,微微側過臉問丹恆:「我能帶個入夢池回羅浮嗎?」

  即便「丹楓」活生生出現在面前,她也清醒的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夢境。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作者有話要說:

  *杜甫·唐《夢李白二首·其一》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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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後日談·匹諾康尼3

  丹恆謹慎的走在離朱身後五六米遠的地方,小心觀察著前面那個寬袍大袖的青年。

  和恍惚掙扎中幻視的影相完全不同,此時此刻他雖然冷著一張俊臉,但溫和耐心好說話,肉眼可見的是個很會捧場的監護人。

  ——精神穩定並沒有一驚一乍隨時隨地就要動手的趨勢,更不會張口傳承閉口責任,活像個老棺材瓤子。

  景元說過,在所有的故事中,他是龍,是英雄,是罪囚,但唯獨不是和他們一樣擁有愛恨悲歡的人。

  拎著領子把離朱從噴錢機面前拖走的丹楓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哪怕此刻他已只留下一道從記憶中挖出來的剪影。

  「這個東西會往外噴鈔票耶!」離朱就算是被拎走了也仍舊摸著下巴,眼睛嘰裡咕嚕的轉,怎麼看怎麼不像老實孩子。

  丹楓頭疼不已:「這是夢境你忘了?說到底能用的還是巡鏑,回頭收到賬單哭都來不及。」

  大長老兩袖清風,龍尊也好不到哪裡去。

  也許日常忘帶錢包不得不把賬單寄去別人家才是龍裔該有的統一操作?

  丹恆:「……」

  這人到底是清醒還是迷糊?自己給自己捏個生動鮮活的虛影出來不說,連這個影子都知道匹諾康尼就是一場盛大繁華的夢境。

  「要我請你吃東西嗎?」大長老被拎著走出去老遠,痛失打劫目標。丹楓心驚膽戰的看著她:「仙舟聯盟還是要臉的。」

  在天舶司門口乞討丟的是持明一族的臉,堂堂龍師在阿斯德納要飯丟的就是仙舟聯盟的臉。

  「可是我餓了,想吃東西,沒錢。」

  兜兜轉轉,事情再次回到一開始的模樣。

  「我……我可以付賬,你吃吧,想吃什麼吃什麼。」

  丹恆快走幾步趕上去,離朱和丹楓同時轉身看著他:「……」

  「這家伙一直這麼口無遮攔?」丹楓看丹恆,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別慣著他。」

  「想吃什麼吃什麼」這種話怎麼能從醫士嘴裡隨便說出來,會把病人嚇壞的!

  「你少來,你難道不知道丹恆根本就不會用雲吟術治療嗎?褪鱗剜角的傳承被我胡亂敲了一下糊弄過去,現在白露和小恆一人分了一半。」

  離朱只是在外人面前不愛說話,都是自己人她話還挺多的。

  「嘖!」

  丹楓斜了丹恆一眼,視線裡滿滿說不盡的嫌棄。丹恆抬頭瞪了丹楓一記,十足的叛逆少年。

  遲來的叛逆期也是叛逆期。

  「你那點錢,還是留著顧自己花用吧。」丹楓用眼睛斜人的動作一出來,丹恆就知道離朱那些氣死人的表情都是跟誰學的了。

  真的很像,所以你就不能教孩子點好的嗎!

  「哼!」丹楓廣袖一揮轉身向前走,「我帶你們去吃東西,跟上。」

  如何優雅的吃白食都不會,大幾百年白過了。

  有前任龍尊在前面領路,離朱和丹恆真切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橫著走」。

  哪怕不是仙舟聯盟,諸天寰宇中人形生物的審美標准也大差不差,就算不是自己的菜大家基本上都能分辨出「美」與「醜」。

  像丹楓這樣的人物,他只消站在那裡路人見了也會低頭消聲快步行過,仿佛那是位馭水的神祇。

  「那邊有家看上去還可以的餐廳。」丹楓停下腳步,遠遠近近偷偷觀察他的人跟著一塊將視線投向鐘表餐廳,一家位於奧帝購物中心附近的經典快餐。

  沒錯,別看它裝修的非常豪華,裡面買的東西全都是不折不扣的速食快餐。

  餐廳侍者傑伊站在門口趁沒人練習脫口秀,他講的皮皮西笑話並沒有他自己想像中那樣受歡迎,但他總是樂此不疲。

  「跳起來打人臉」的故事凡是為身高焦慮的人都不會喜歡聽,恰好持明就長得相對袖珍小巧些。

  「您好!沒有不好笑的段子,只有不會講笑話的演員!歡迎來到鐘表餐廳……」

  ——神明光臨你的攤子,你是趕緊把他請進來坐下呢,還是把他趕走?

  只是稍稍走近了幾步,傑伊立刻看過來大著嗓門充滿期待的招徠,這位客人生了張非富即貴的臉,坐在窗邊效果絕了!而且他身後還跟著年輕的弟弟和妹妹,一家人都好看,顏值遠超匹諾康尼平均線。

  「三位不進來坐坐嗎?奧帝購物中心還蠻大的,小姐要不要歇歇腳?」

  當然要坐,丹楓抬下巴示意傑伊開門,侍應屁顛屁顛上前服務:「您請,您慢些……」

  座位當然安排在櫥窗邊的六人座上,離朱和丹恆坐一邊,正對著把卡座坐出皇位效果的丹楓。

  「他原來是這樣的嗎?」偶爾浮出水面的記憶碎片多是以丹楓的視角看別人,對於丹恆來說這家伙就跟糾纏不休的心魔(女鬼)似的,喜怒無常古板教條。

  離朱驚訝的看了眼他:「就算一開始全是我的記憶,咱們兩個現在距離這麼近,肯定也有聯覺夢境的影響。你也是持明呀,不知道轉生持明大多都是選擇性記憶麼?」

  丹恆:「……」所以幻視中的丹楓疑似精神不正常要怪我自己是嗎?

  他們兩個碰頭碎碎念的功夫,丹楓已經點完單。很簡單,餐單上所有列出的商品一樣一份就是了,沒有吃不完的可能。

  「劈哢白葡萄汽水,飛碟堡,苜蓿色拉,橡木蛋糕卷,薯條聖代,鐘表披薩,仰望星空蛋糕,鯡魚先生檸檬撻,百層聖代,經典蘇樂達。就這些是嗎?」

  侍應竭誠為顧客服務,生怕怠慢了貴人。

  丹楓矜持的點頭,丹恆把手藏在桌子底下給卡卡瓦夏發消息……萬一等會結賬的時候三臉懵逼,至少還能有個人來把他們贖走。

  快餐的上餐速度可以論秒算,這張六人位的台面上幾乎瞬間擺滿大大小小的盤子。花裡胡哨顏色過於艷麗以至於很讓人擔心安全的餐品擺在三人面前,侍應露出標准的八顆牙齒提供微笑服務。

  「請讓我幫諸位分一下蛋糕和披薩好嗎?」

  他輕快的使用專用工具把食物切割得整潔又美觀,大長老指著仰望天空蛋糕對丹恆道:「做這玩意兒的廚子是不是心裡有什麼想不開的地方?」

  好不好吃不知道,死魚無光的白眼珠向上翻起,魚身似乎經歷過絕望的掙扎最後不得不與面皮融合,硬要說的話這道菜端上桌後造成的視覺污染遠超它的食用價值。

  「很多海邊民族都有類似的烹飪手法……額,這個蛋糕只是在造型上略微劍走偏鋒了些……」

  好吧他編不下去了。

  三個持明齊刷刷對桌面上的食物露出難以描述的嫌棄表情。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這裡沒有浪費一說。」丹楓示意侍應把「死不瞑目的魚」端走,又把自己面前只嘗了一口的橡木蛋糕卷也撤掉。

  裡面居然有木頭渣子,這不是難不難吃的問題,是能不能吃的問題。

  「讓我看看……」任由面前裝飾著巧克力造型的冰淇淋緩慢消融,丹楓從袖籠裡摸出張便簽仔細研究——帶孩子出來玩吃東西買東西是一大項,吃的東西愁人是沒辦法的事,入鄉隨俗嘛。

  希望購物中心不要讓人失望。買衣服!買花裙子!買花頭繩!

  夢境裡的購物中心當然會販售能帶出去的實體商品,而且全都是昂貴的高檔奢侈品。

  「不好意思啊幾位客人,我聽說有幾道餐品被撤下去了,是有哪裡不喜歡嗎?」

  廚師搓著手出來陪笑。

  客人花了錢但是沒吃到東西,不聞不問就讓人走掉餐廳的聲譽會受到影響。

  滿身貴氣的客人一點面子也不給:「造型不討喜,食物裡有不適合食用的成分,顏色讓人沒有食欲。」

  藍色的冰淇淋好看歸好看,可惜沒幾個人愛吃。

  丹楓把每一道菜都點評了一遍,有批評也有建議,也許話不太好聽,但中肯且有實操效果。

  廚師就跟遇上知音般如獲至寶,激動得連連點頭:「是是是,我也一直為這幾個細節煩惱。越經典的菜式越不好改,但有時候經典並不意味著好吃……」

  半個系統時後丹恆拎著額外打包的巧克力熔岩蛋糕,神色恍惚的走出鐘表餐廳。

  餐廳老板給他們免了單,畢恭畢敬恭送懂行的貴客。

  好像不用請卡卡瓦夏來幫忙買單了。

  丹楓抄著袖子輕輕掃過自己的轉世。呵,生瓜蛋子,要學的還多著呢。

  「少喝點汽水!」他頭也不回的拉起一股水流敲敲離朱,「成習慣了出去也這麼喝,你想去丹鼎司拔牙?」

  「……啰嗦!」離朱猛吸一口手裡的蘇樂達,揚手把空瓶精准投進路邊垃圾桶。

  「我想看歌舞表演,不想買衣服!」

  她不缺衣服,每次景元去做衣服最後都會帶回來一堆新款女式羅裙。要不是碼數在那裡擺著神策將軍原來是女裝大佬的傳言怕是早就滿天亂飛。

  「那就去看。」

  既然她說不想逛服裝店,那就算了。丹楓看向路邊的家族商人,丹恆出言提醒:「協樂大典已經結束,這附近的艾迪恩公園有很多街頭表演,我還兌換了一些代幣。」

  這個時候臨時訂票只能訂到明天去,倒不如看看輕松些的。


第237章 後日談·匹諾康尼4

  艾迪恩公園本質上是個小小的下沉廣場,入口處擺著大量□□游戲街機,中間露天平台上有支由樂器組成的樂隊載歌載舞。

  舞池側面的街角擺著有趣的桌椅,看來是家冷飲攤兒。

  多彩的燈光掃射全場,舞池中完全可以用「群魔亂舞」去形容。這裡是夢境,而「夢境」一詞本身就帶有一定放縱享樂的引申味道。

  三個持明冷著臉排排站,只要沒喝高誰也不敢上前邀舞——怕挨揍!

  歌者華麗的聲線飄蕩在公園上空,丹楓揉揉眼睛,他被吵到了:「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這個?魔陰身都比某些存在扭得像個人類!」

  「匹諾康尼式的音樂風格確實和仙舟聯盟不太一樣。要不去克勞克影視樂園玩?唯一的問題是那邊零散分布著失常的圓夢劇團成員,偶爾需要動動手。」

  丹恆心平氣和的介紹景點,別說丹楓和離朱,就他自己打幾個電視機汽水狗大猩猩什麼的也不成問題。

  「幻戲?」丹楓覺得這個安排很好,雲吟術捏出來的小水龍繞著離朱飛:「去嗎?」

  「嗯,去!」街頭熱舞不適合她這個年齡的持明。

  丹恆盯著那條水龍看了好幾眼,什麼也沒說。

  於是三人慢慢朝球籠巴士站台走去,這種很有黑色幽默味道的交通工具聯通著匹諾康尼夢境中的各處景點,想去哪裡用代幣就能自助選擇。

  「妹妹你別走啊,嗝!一起玩兒嘛!」

  都說正常人是不敢上前向離朱邀舞的,奈何總有喝高了或是過於自信的家伙,尤其當他又喝高又自信的時候,不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是場災難。

  拎著酒瓶道都走不直的男子傻笑著走到距離離朱三五步遠的地方,他甚至沒有發現自己被一道透明的盾殼阻擋,努力的走但是一點也沒往前挪。

  「嘿嘿!好看!買什麼我……包了,走∼」

  他搖搖擺擺醉得不清,丹楓與丹恆臉色難看程度相差無幾。

  這不是離朱能不能保護自己不受侵害的問題,她當然能,可是就算能也不代表這件事讓人心情愉快。

  怎麼著?兩個飲月君在這兒站著,你是瞎啊看不見?

  「誰跟著他的,趕緊領走。」離朱擺擺手,這麼一個稀爛的酒鬼她沾都不想沾。

  怕他爽到弄髒了龍牙。

  這位喝高了的男士顯然在現實生活中過得不是太如意,也許他被某位美好的女性傷到了脆弱的小心肝,其他同樣年輕嬌美不怎麼有攻擊性的姑娘一旦拒絕就會引發他的劇烈反應。

  「嗯?你為什麼拒絕我?我……有得是錢,嗝∼我能用黃金給你打個雕塑,你要是跟我走,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他終於發現了阻攔自己達成所願的琥珀色透明盾殼,酒瓶子砸得咚咚作響,眼角猩紅五官扭曲,鼻孔大張著向外噴灑粗氣。

  「他媽的,給臉不要臉!」這位先生醉酒的大腦自動生成了一卷小說,並且很主動的把自己帶入到某個角色當中大吼大叫。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這給了他莫大勇氣。酒鬼覺得自己的感情被對方的無視傷到了,扯開嗓子謾罵:「欠x的婊子……」

  然後他就被青色巨龍一尾巴砸進建築物牆體裡,摳都摳不下來。

  人在夢境中遇到致死攻擊就會在現實中被驚醒,那家伙留下一地泄露出憶質的夢泡慢慢消失,活像戳一下就流水的腐爛垃圾。

  雖然但是,當街行凶多少有點過頭。離朱放下龍牙,丹恆放下擊雲,丹楓施施然收起重淵珠:「走。」

  圍觀路人嚇傻了,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三個持明打算離開「作案現場」。

  「我記下了他的臉,等會兒回現實再登門拜訪。」丹恆把拜訪兩個字說得極重,出手慢了一招讓他有點不開心。

  「我也想去看看他到底是哪裡想不開了才急著要和這個美麗的世界告別,順便幫他開一下。」

  也許是物理意義上的「開一下」也不一定,大長老一邊感嘆著自己果然年紀大了修身養性脾氣都好了不少,一邊不客氣的看了圈人群。

  每個和她視線接觸的人都明白她沒有說出來的威脅——閉緊你們的嘴,否則這輩子就都不用再閉上了。

  「發生什麼了?」最近人手嚴重不足,治安官來得也慢。

  眼看本地勢力匆匆趕來,丹楓和離朱反而不著急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抄著袖子斜眼睛看人。

  莫名其妙就被排除在外的丹恆大感無語。

  治安官推開人群走到事件核心地帶,三個就像生活在另一張圖層上的年輕人排排站在路邊,無辜的回望著他。

  「也……沒發生什麼。」還是有人大著膽子回應治安官的問話,「就剛才,一個酒鬼在這裡耍酒瘋……」

  背後的寒意幾乎刺在骨頭上,這人深吸一口氣抖抖:「然後他自己把自己絆進去,下線了,你們去客房找找人吧,別一不小心摔死。」

  「……是這樣嗎?」治安官轉頭看看其他目擊證人,大家頻率一致的快速點頭:「就是就是,就是這樣,他騷擾那個姑娘來著,結果左腳絆在右腳上,飛出去了。」

  「你們是說,一個喝醉了的人把自己絆倒橫空飛出去五米還在牆上撞出一個坑?」

  治安官滿臉不信,就差現場為出「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傻」。

  「確實是這樣啊,那要不然呢?」

  「凶手」就站在人群裡放冷氣,誰敢說不是!

  沒有「屍體」也沒有「指控」,治安官狐疑的看了一圈,揮手哄散人群:「都走吧,去別處轉轉,匹諾康尼好玩的的地方並不只限於黃金的時刻。」

  這話倒是中肯,人群很快散去,離朱一行人也順利坐進球籠巴士。

  「匹諾康尼以前是公司的監獄星,名義上比爾波因特廢除了死刑,實際上他們把不好管的重刑犯統統扔進星際監獄。後來這裡的人奮起反抗,天時地利之下匹諾康尼脫離公司管轄投向【同諧】希佩,幾經演變最終成為現在的樣子。」

  坐在球籠裡干巴巴的向外看多少有點無聊。一開始離朱還會因為纏繞在半空中的軌道而興致勃勃,十分鐘她就看膩了,丹恆順勢講起匹諾康尼的由來。

  「所以之前聽聞的亂子實際上是星際和平公司來摘桃子?」離朱不是不做調查就出門的人,關於匹諾康尼的具體情況她至少有問過星穹列車上的三個人。

  楊叔,姬子,帕姆。

  「嗯。」丹恆認同了離朱的猜測,「確實如此,而且匹諾康尼內部也矛盾重重。這次只是把膿包挑破而已,還沒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擠呢。」

  「噫!」離朱為他的語言表達能力感到憂心,「形容的很好,下次別這麼形容了。」

  「抱歉。」丹恆很乖很乖的把頭一低,對面丹楓從鼻孔裡輕哼,「嗤。」

  「弱肉強食,自古以來皆如此。」他瞪了眼丹恆,兩人突然同時陷入沉默。

  「……」年輕人帶著些內疚率先垂下眼睛,離朱左看看右看看,大疑:「你們兩個……有過節?」

  不應該啊,丹恆不至於別扭成這樣吧。

  「憶質影響。」丹恆不想多說,龍尊萬世一身,過去的記憶並不是個愉快的話題。

  離朱看了他一會兒,移開視線仔細觀察球籠外的高樓:「濤然轉生前接受過一個記者采訪,他說上一個輪回的終點即是下一場全新旅途的起點,我覺得很有道理。持明是【不朽】的後裔又不是你飲月君的後裔,只管往前走吧,持明一族不需要你回頭。」

  「……」持明青年露出空白的表情,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

  就像一個刑滿釋放的囚犯,站在監獄大門外的岔路口上茫然不知所措。

  肩膀上的重擔被人毫無怨言的接走了,他終於自由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什麼都不需要他做。

  「哼,蠢貨。」丹楓嫌棄的扭開臉,要麼看離朱要麼看窗外,就是不肯看自己的轉世。

  「……嗯。」

  過了好一會兒丹恆才從嗓子眼裡擠出幾乎聽不見的應答。他扭到另一邊,同樣要麼看離朱要麼看窗外,就是不看自己的前生。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同性相斥」?

  大長老不理解,低頭摳手指。

  很快球籠就抵達了克勞克影視樂園,大門口零星分布著幾個拍照的游客。

  「外面已經清理干淨了,我去買些零食。」

  丹恆反復交代離朱和丹楓原地等著他,「我有信用點,不需要你們去做別出心裁的事。」

  錢雖然不多但總比沒有強,看電影沒有零食吃會少掉很多樂趣。

  也許是生怕大長老和前任龍尊聯合搞出收拾不好的么蛾子,他大概花了十分鐘就從沃爾納老板的快餐車旁跑回來。

  「給,拿著吃吧。」

  青年遞過來一只袋子,離朱打開一看,軟糖,硬糖,糖漿,還有爆米花。

  「這種糖漿的成分比蘇樂達安全些。」他變戲法一樣的又拿出一只三色脆筒冰淇淋,「星和三月七都說這個才是最好吃的。」

  丹楓立刻看過來,視線在脆筒上轉了一圈又收回去。

  確實是小姑娘會喜歡的東西。


第238章 後日談·匹諾康尼5

  克勞克影視樂園的外沿建築分上下兩層,上層步道經過一處挑高的空中花園直通大熒幕,下層是個很能體現園藝師水平的立體迷宮。不同顏色的天然石板材分割鑲嵌出華麗古典的幾何圖案,名貴的花木自帶馨香而且還沒有現實中無法避免的泥土氣息。

  說是這裡可能遇到游蕩的劇團成員,事實上隨著大銀幕修復如初後外面的閑散「失業者」也都跟著一塊被請走了,或許某些背光的角落裡藏著那麼一兩只,對於走正常通道的游客來說那就只是個傳說。

  丹恆花錢買了零食,拎袋子的人就該是丹楓,離朱站在這兩個人中間就像山峰中的谷地,龍牙幾度蠢蠢欲動。

  底層通道通向不同的劇組,眼下拍攝活動暫時告一段落,但布景和器械都還在,還有不少專門留給游人拍照用的立牌——挖空了臉剛好能套一下假裝劇中人物。

  這種「夢境加工廠」和羅浮的幻戲有類似之處又有極大不同,大長老認真聽劇團經紀人詳細介紹匹諾康尼風格的發展歷程,聽完後把卡卡瓦夏的名片遞給他:「也許這個人會考慮和你們作筆投資生意,匹諾康尼應該不拒絕少數民族吧。」

  事實上人數極少的族裔在這裡居然自帶正面BUFF,屬於一定意義上的「正確」。至於聯盟勢力的加入,面對星際和平公司的步步緊逼匹諾康尼更願意參與這場豪賭的人能更多,這樣他們才好漁翁得利。

  經紀人完全沒想到只是簡單的例行講解也能從觀眾裡釣到這麼大一條魚,埃維金人會做生意的名聲全宇宙都知道,卡卡瓦夏這個年輕的埃維金首領他們更是早早聽熟了他的名字。

  丹恆輕輕咳了一下——把人喊到黃金的時刻,又突然喊到克勞克影視樂園,這事兒辦得多少有些不大地道,換個脾氣壞一些的早就翻臉了。

  但是卡卡瓦夏一點生氣的跡像也沒有,他穿著身相當華麗的行頭出現在眾人面前,和在羅浮上的樣子天差地別。

  「離朱小姐,抱歉讓您遇到了不愉快的事。」他上下看看她,眯起眼睛笑得像個狐人:「您在黃金的時刻沒有選中心儀的衣裙嗎?偶爾換個著裝風格嘗嘗新鮮也很好呢。」

  對於熟悉的小朋友,離朱說話總是會客氣很多:「哦,好,回頭去看。」

  她把自己的設想簡單描述了一下——阿爾敏定下了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只做歌舞娛樂與商隊的生意,比起仙舟聯盟,顯然還是匹諾康尼更適合娛樂業發展。都是賺錢的買賣,沒必要一定非得賺仙舟人的錢,他們活的太久了,容易出現審美疲勞。

  「我明白了,不如咱們先去看電影,至於投資的事嘛,先讓這位經紀人去聯系他的上司,回頭我們再詳談。」

  也就是說這個劇團經紀人的分量遠遠不夠和他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談話,不對等的地位談不出有用的結果。

  離朱對於自己不懂的東西並不會不懂裝懂,卡卡瓦夏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她只管點頭:「好,你們看著辦,如果太辛苦或是會受氣就算了,咱不賺窩囊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姐真是風趣幽默……」劇團經紀人笑得比哭還難看,投資方就是爸爸,他們哪裡敢讓親爹不高興啊!

  「請請請,這邊有貴賓包廂票,有什麼需要只管點單,招待您是應該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把四位客人送進大銀幕的VIP室——挑高露台營造出古典與現代交融的和諧美感,它既美觀又實用,坐在裡面不管是看電影還是欣賞劇目都是種享受。

  尤其還有不限量的飲料與零食,甚至包括餐飲,只要想,任何服務都會直接送到面前。

  「從我的角度看,匹諾康尼的投資還是相當值得一試的,大家一開始並沒有想到單獨投資影視業,能全部拿下不是更好嗎。不過現在想想,金融水太深,不適合咱們這種小本生意,眼下也不是與公司撕破臉全面開戰的時候。」卡卡瓦夏旁若無人的湊在離朱耳邊和她聊起生意經,聽得懂聽不懂的,至少她給予了足夠尊重。

  「後面的談判我會注意,把金融業當成噱頭最後扔掉,想必公司的代表臉上表情一定會很有趣。」

  他就像炫耀尾羽的孔雀一樣自信又得意,掛在耳朵上的埃維金傳統耳飾隨著動作輕輕搖晃。丹恆轉過去看丹楓,丹楓瞟了他一眼:「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這一路行來可不容易。」

  「他是前任龍尊,前任飲月君……的影子。」離朱向卡卡瓦夏說明:「其實一開始真正庇護了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的是他,不然化外民真的很難在仙舟聯盟扎根生活。」

  羅浮那個物價亮出來就足夠勸退了。

  「啊~是的!我們知道,每一個埃維金的孩子都知道。傳唱至今的歌謠裡講述了遙遠的故事,只要埃維金的血脈不滅,這位先生就永遠留在我們的歌聲中。」

  金發青年朝丹楓低下頭,離朱對丹恆道:「也許這才是【不朽】的真諦。」

  四十五分鐘的動畫電影很快就播完了,離朱每種玩偶都挑了一只打算帶回羅浮送給白露,她耳朵上的玉兆震了一下,丹楓提醒:「有人找你?」

  「不可能,我連景元都拉黑了,誰能找到我!」她一邊比較著鐘表小子玩偶的不同姿態一邊理直氣壯回答,丹楓無語片刻,勉強忍住揉捏熊孩子的念頭:「你心裡有數就好。」

  卡卡瓦夏承了她的拜托自然不會把消息傳回仙舟,但是持明這段時間的熱鬧他還是總結了個一個大版本准備著,不管什麼時候離朱想知道都能第一時間打小報告。

  「羅浮有將軍在總會一切安好,您不必憂心。」

  兩位飲月君同時看佞臣一樣的看著他,又不贊同的朝離朱搖頭。

  「族中之事是亂了些,每每令人生氣……」丹楓努力斟酌出比較好聽的形容詞:「不過還是要稍微管一下,景元可牽制不住持明。」

  龍師們不給他添亂就算給臉了,要不是有離朱壓著少說一天一封告狀信。

  「我打算讓議會獨立出去成為一個常設機構,取代龍尊管理持明族務。從今往後無論飲月還是白露,龍尊都應該是自由的。有責任,但不是完全責任,不需要生生世世鞠躬盡瘁。」

  丹楓無語。

  最疼愛的孩子冷靜地告訴他她要廢掉龍尊手裡的權力,要說沒有怒意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明白她這麼做的原因……還是在他自己身上。因為他到底沒有戰勝心底的私念,妄動化龍妙法,褻瀆亡者,叛出仙舟掀起大亂,甚至還刻意瞞著這孩子讓她措手不及直面內憂外患狂風暴雨。

  一個人容易犯錯,人多了可能犯蠢但不大容易犯錯。就這一點來看她想得很明白,也舍得下手裡的權力,比他當年強多了。

  真讓人欣慰。

  「只要你想好了就去做,持明經得起折騰。」

  有仙舟聯盟背書,持明只要不是造反怎麼折騰都行,甚至元帥那邊還會暗中支持她這樣做。讓持明真正成為仙舟人,每條船上的將軍都這麼想。

  事關持明內務卡卡瓦夏安靜的只管聽,不出聲,他聽到龍師代政的設想便擔憂的看了眼離朱。她這樣的先行者最容易淪為新法度的犧牲品,只有從締造者身上碾過去新的規則才最有威懾力。

  ——要是持明對離朱小姐不好,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完全不介意請她去洞天裡常住呢。

  「別想那麼多好事兒,將軍巴不得大長老早早退休天天陪著他。」丹恆難得吐槽,卡卡瓦夏看了他一眼:「星際旅行還順利嗎?匹諾康尼下一站你們打算去哪裡?需不需要准備物資?」

  丹恆:「……」這人怎麼怪討厭的!

  電影有看完的時候,零食有吃厭的時候,聚首也有分散的時候。

  「你……」丹楓想說的話被離朱及時截斷,她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有張邀請函還沒履約呢,一個人去有點怕怕的!」

  長這麼大就沒聽她把話說這麼委婉過,丹恆看向卡卡瓦夏,後者笑著表示要去准備新的談判內容,揮揮手先走一步。

  活人哪裡爭得過死人啊,飲月君自己上都沒用呢,他可不留下討人嫌。人家師徒父女局,誰摻和進去誰吃白眼,還是雙份兒。

  「那我隨你一起去看。」說著兩個持明同時隱去本相,沒有角冠的丹楓看上去「人」的比重增加了不少,與丹恆之間的區別也更加明顯。

  冷面大青龍和冷面小青龍,一眼就能看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耶!我要去買條裙子,然後合影打卡,最後再去那個什麼四尺聖堂。」

  藏起耳朵的離朱實在讓人分不清楚年齡,比較起仙舟人的平均身高她實在嬌小又纖細,完全看不出藏在皮相下的可怕實力。

  「好好好。」

  丹楓拿出持明慣孩子的傳統藝能。

  「嗯。」

  丹恆想到了同乘的趙相機以及星核精。年輕女孩兒好像是這個樣子的,只要順著她們就好了,不用考慮太多。


第239章 後日談·匹諾康尼6

  在匹諾康尼買東西,要麼去黃金的時刻,要麼去薄暮的時刻。考慮到不久之前他們才在黃金的時刻做了些過激舉動,為了不給自己添麻煩離朱果斷選擇薄暮的時刻。

  說是要買條裙子紀念一下,大長老的注意力全在那個大拍賣場上。這東西就像個吸納財富的吸塵器,什麼都敢賣什麼都敢買,當然了買賣都是合法的,至少明面上合法。

  像這樣全宇宙都很有名氣的地標,家族當然會花大力氣著重宣傳。離朱認真聽講解員口沫飛濺的激情宣講,聽完了還把所有能看到能帶走的紙質資料全部打包了一份兒,然後毫不留戀的扭頭就走。

  她又不是來做投機客的,收集材料只是為了帶回羅浮。

  仙舟聯盟沒有類似的大型商業交換中心,羅浮更沒有,但是羅浮需要和外界進行商品交流。單靠著星際和平公司的協議並不安全,談判桌上談的東西隨時都能被以各種理由推翻。

  以公司的體量,就算翻臉聯盟也不會輕易與他們死磕。利益交換之下總有一部分人不得不承擔損失,離朱希望承擔損失的不要是自己人。

  渠道單一是件危險的事,就像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只籃子裡那樣。

  參觀過拍賣場他們去了薄暮的時刻最負盛名的商業街。這裡與奧帝購物中心還不太一樣,奧帝不能講價,老奧帝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誰也別想從他手裡套走計劃外的好處。

  這裡每家小店都有自己的主人,價格方面限制就沒有那麼死了。

  「只需要買一條裙子……」離朱用盡全力把丹楓從櫥窗前拖走。那個綴滿寶石的純金冠冕實在是太誇張了,誰家好人日常戴那麼重的東西在腦袋上來來去去啊!

  丹楓邊走邊不停回頭看:「你不喜歡金色?鉑金也不是不行,總不能是百分之七十五的合金,掉價!」

  龍怎麼會不喜歡黃金和寶石?他們當然喜歡。

  「我帶那麼多累贅干嘛,想偷懶歪一會兒都不行,一個不小心不是把這個壓皺了就是把那個壓扁了,衣服架子首飾架子好看歸好看,不舒服!」

  她說得很有道理,丹楓收回視線:「行吧。」

  丹恆:「……」跟在後面默默吃瓜。

  沿街逛了將近一個系統時,丹楓指指一家洋裙店的櫥窗:「讓後面那家伙進去陪你試衣服,我有些事。」

  他現在看上去幾乎已經脫離了記憶的控制,完全就是丹楓本人應有的樣子。離朱看看櫥窗裡的洋裙風格,敢怒不敢言。

  這他喵的是我一個大幾百歲的人能穿的款式嗎?我穿這玩意兒出門別說景元了,你們兩個也得被十王司敲門請去喝茶!

  但丹楓很堅定,於是大長老讓步了:「試就試!」

  大不了買回去掛在櫃子裡當紀念品欣賞。

  丹恆抬頭看看滿屋子的甜美風洛麗塔蓬蓬小洋裙,對自己前世的審美產生了一絲極難察覺的絕望。

  我不是我沒有你們不要亂講!

  四五個店員滿臉堆笑著上前:「是這位小姐試穿嗎?請跟我來,您平日喜歡哪種風格呢?想不想試試新奇一些的形像,對裙擺長度有要求嗎?顏色呢?材質……」

  離朱稀裡糊塗就被人擁簇著請進試衣間,丹恆回頭再一瞧,好家伙,丹楓早已不見人影。

  試衣服是件相當消耗體力的事,離朱試了九種風格一整張色卡,最後選中一條綠絲絨蓬蓬裙,穿上一看說她今天上午剛在學宮錄上學籍都能有人相信。

  店員迅速幫她搭配好鞋襪和包包,那個可笑的大檐帽被無情拒絕掉,即便如此效果也非常驚艷。

  「不錯。」丹楓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抄著袖子對這條裙子的效果很是滿意:「買了,穿著走。」

  「好的先生,請在這邊刷卡。」

  哪怕只賣出一套也是好的,這東西本就是奢侈品,游客們是來逛街又不是來進貨。

  他居然摸出一只玉兆,在丹恆驚悚的目光中刷卡結賬,威風又瀟灑。

  「不是,他動得哪裡的賬?」這個問題很重要,錢這種東西並不會從天上憑空掉下來。

  離朱一邊把舊衣服交給服務員打包一邊小聲和他說話:「這一套我的工資還夠,幾百年累積下來神策府的軍醫補貼不算低了。」

  有什麼辦法呢?家裡的老登想買,那就讓他買吧,千金難買我高興。

  換了新衣服,推開沉重的長虹玻璃門,來往行人的視線瞬間就被那個跳下台階的綠裙姑娘吸引。綠色這個顏色,合適的人穿了宛如天仙,不合適的人穿了就是場災難——大概會像刷了綠漆的老黃瓜。

  那姑娘身量中等,皮膚白皙長發如墨,表情有些冷,但五官實在精致。她有一雙又圓又亮的綠眼睛,安靜看著你的時候仿佛隨時會流出一泓清泉,非常符合「楚楚可憐」的定義。綠絲絨的裙擺被層層疊疊的雪白襯裙墊出立體效果,就像蕾絲花邊上的絹花那樣甜美嬌俏。

  這樣的裙子壓在膝蓋上沿一點點的位置上,露出白皙筆直的長腿。

  事實證明個子高不高和腿長不長沒有絕對關系,綠裙姑娘踩著雙黑色圓頭小皮鞋,包裹著小腿肚的白襪子服服帖帖,乖巧之中總讓人心口癢癢的。

  她看上去就像那種又乖巧又優秀的女孩,很容易令人產生出一種想把她欺負哭的惡劣心思。

  ——試試就逝世,反正最終痛哭流涕的人肯定不是大長老。

  這姑娘身後還跟著一高一矮兩個青年,應該是兄妹三人結伴游玩,做兄長的給妹妹買了新裙子,當弟弟的替姐姐提購物袋。

  「走,去看看那個四尺聖堂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奇怪聚會的場所位於夢境中的酒店會議室,三人搭乘球籠回到夢中的酒店大廳,問清位置後直接走去。

  「你們不要過來啊——」

  青雀的慘叫聲被木門削弱了太多,不知情的路人大多會誤以為是影音設備的動靜。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龍牙的淡金色刀影與擊雲、重淵珠同時砸在華麗厚重的門板上,它根本承受不住這份力道,當場融化成一串淡藍紫色的小泡泡。

  會議室內一群矮墩墩的皮皮西人圍著青雀,離朱提著比自己身高還長的長刀走進去。

  「怎麼回事兒?」

  「啊啊啊啊啊啊!可惡的!邪惡的巨人!」一群皮皮西人裡最矮的那個抱頭哀嚎,離朱手下揮刀的動作一頓:「你說什麼?」

  「可惡!邪惡!」皮皮西人尖叫。

  離朱不滿的御水照著後腦勺邦邦給了他一下:「往後點那句!」

  「邪惡的巨人!」對方的可憐兮兮的瑟瑟發抖。

  「再說一遍。」「邪惡的巨人」心滿意足:「快說。」

  「邪惡的巨人!邪惡的巨人!邪惡的巨人!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皮皮西人放聲大哭,他忠誠的信徒眼眶發紅:「果然是傲慢的巨人,居然如此羞辱矲主!不可饒恕!」

  就像一群草原旅鼠,毛茸茸肉乎乎,奮力反擊的樣子也因為實力太弱而顯得那樣可愛。

  丹楓和丹恆站在門框兩側,這種情況用不著他們動手……離朱一個人就嚇哭了一群皮皮西。

  青雀:目瞪口呆。

  我的旅伴好像不是普通人。

  【存護】的命途力量完美展現,離朱用盾扣住所有皮皮西後對青雀道:「報警了嗎?」

  「啊?啊……對對!」她跑出去大聲高喊,很快就有客房服務人員以及治安官趕來,同時跑來的還有找來幫手的開拓者。

  「青雀你沒事吧!」

  之前星其實已經來過一次,礙於某種神秘的設定她不得不拐回頭去喊上新認識的朋友來幫忙。看到離朱的瞬間她挑起眉毛,丹恆朝她搖搖頭,灰發姑娘了然:「離朱小姐姐也在呀~」

  「你們認識啊?那就好那就好,不用再花力氣互相介紹了。」她勉強笑了笑,這時治安官走了過來:「這盾是誰的?剛才發生什麼了?」

  牽涉到命途行者,消息迅速擴散出去,沒過多久會議室外就為了一群無所事事看熱鬧的游客。

  「……他們非得讓我跟著念些奇奇怪怪的話,一個個狂熱的不正常。而且那個最矮的皮皮西人還說什麼捐贈啊之類的話,這不就是巧立名目非法斂財嘛……」

  不愧是下一任太蔔,青雀姑娘口齒伶俐,用盡量短的時間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治安官半晌無語。

  「……」都不知道該說這些皮皮西人什麼才好。

  「我聽明白了,他們圍困你繼而暴力威脅,你找到機會發消息向朋友們求救?」他看了一圈,視線最終落在離朱身上,後者站直身體盡量讓自己顯得高一些:「他們居然說我只有一米四!我明明一米六!這是污蔑!誹謗!」

  「……」有必要那麼在乎這二十公分嗎?

  「好吧,也許我們該找個地方坐下來做個筆錄?」治安官看看吵吵嚷嚷的皮皮西,為接下來的工作量感到痛苦。

  星往前走了一步:「這兩位的筆錄交給我吧,我與她們熟識,而且她們也不是會說謊的人。」

  這位可是匹諾康尼如今最炙手可熱的新星,有她作保,治安官愉快的給自己減少工作量:「既然是開拓者的朋友,肯定值得信任。」

  「咱們走吧,去吧台那邊坐一會兒。」她熱情的發出邀請。

  但是離朱搖搖頭拒絕了:「我還有點事兒得抓緊時間去辦,就不過去坐了,辦完回頭再認識你的新朋友。」

  丹恆也走出來:「是,有些持明族內的事情。」

  「那你們先忙。」星馬上就不問了,揮揮手走到一旁去和兩位幫手道謝。

  「咱們先走,不能讓太多人看到丹楓。」他彎腰在離朱耳邊提了一句,兩人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門,叫上等在柱子後面的丹楓迅速走掉。

  接下來他們又走馬觀花的逛過匹諾康尼剩下允許參觀游玩的各個時刻,饒是丹恆都有點扛不住——他們就走不累嗎?

  「星穹列車拿到了匹諾康尼百分之五的股份,同時星還獲得了停在藍調的時刻的輝長石號游艇,如果你感興趣可以下次再來。」

  丹楓不允許離朱喝酒,所以他們最後去朝露公館找舒翁喝一杯的計劃被取消了,丹恆簡單說了一下匹諾康尼的未來:「公司不會放棄這塊肥肉,家族不願意被人染指插手,代表著聯盟的埃維金人也殺了進來,想必這裡會變得越來越熱鬧。」

  哪裡是熱鬧啊,簡直要炸開鍋了。

  「下次麼……」築夢邊境的露台上,離朱撐著欄杆慢慢點頭:「等景元退休了,也許會再來。」

  大手蓋在頭頂不輕不重的揉了一把,丹楓的聲音淡淡的,衣袖間透出水生花草的清香,一如既往的溫和。

  馭水的神明本人就像水一樣,總把那份溫柔藏在旋渦和冷淡的表像下。

  「天快要亮了啊……」

  天亮之前夢境就要結束,睜眼醒來,迎著朝陽繼續前行。

  持明自我輪回,只有前世今生,連像天人那樣想像出一個亡者的世界騙騙自己也做不到。丹楓已經不存在了,丹恆是獨立的另一個人,他理應得到承認與尊重。

  「……」她閉上眼睛面對著逐漸亮起來的天際,滿天星鬥慢慢隱沒在恆星的光芒中。晨風裡有人含笑道別,離朱慢慢點頭:「好走不送。」

  輕笑聲中丹楓化作散落的金沙散逸在天地之間,叮當清響,一只兩指寬一尺長的首飾匣子落在地上。

  「這是什麼?」丹恆大為詫異,從頭到尾丹楓只離開了兩個系統時。

  離朱彎腰撿起匣子打開,綠色絲絨的內襯上躺著一串發飾。

  它由一顆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珍珠組成,昂貴又堅韌的淺金色金屬絲將珍珠編織成一條發帶,看上去並不過分奢華,很適合日常佩戴。

  「盒子底下有店鋪名字,去問問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看完她合上匣子把它塞回袖籠,丹恆立刻道:「應該是薄暮的時刻。」

  只有離朱試衣服時丹楓自行離開行動過,兩個小時不夠去別的時刻挑選飾品。

  兩人馬不停蹄的返回薄暮的時刻按照店名尋找,在一處街角裡找到了這家不起眼的小店。

  「您說那個很帥很帥但是很冷很冷的大帥哥?是,是他買了這個……」店鋪老板是個年輕的天環族姑娘,被人問起這件事時她臉上多了抹羞赧的紅暈:「嚴格講不算是他買的。」

  她偏過頭,回憶起那個過分驚艷的青年時還有些意猶未盡:「就在不久之前,他推門走進來,說是想要買一件送給女孩子的裝飾品。我這裡你們也看到了,東西有品質,但不上檔次,比不得那些珠寶級的好貨。」

  「他說他手裡錢不夠,希望能買些材料自己制作,我就給了他一批淘汰掉的瑕疵品。」老板咯咯咯的笑起來:「作為交換那位大帥哥站在店門口幫我攬了一個系統時的客,絕對是我這小店開張以來生意最好的一個系統時,所以我給他結了份兒不錯的薪水。如果他需要工作,你們一定幫我轉告一聲歡迎。」

  離朱低頭看到櫃台裡幾乎全是差不多的米珠,相比之下發帶上的珠子顏色不均形狀也不是很圓。丹楓利用它們的瑕疵巧妙排布,原本是應該磨成粉去當配料的殘損米珠成了一件實用的藝術品。

  「哦,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把東西收好,挑了件珍珠胸針買下作為對老板的感謝。

  走出店鋪來到喧鬧的街邊,歡樂的花車緩緩駛過,舞者灑下的金箔在空中飛舞盤旋,其中一片被微風帶到離朱面前。她沒有躲開,任由夢境中的黃金沿著臉頰滑落在綠絲絨裙子上。

  就像一滴滑落的眼淚。

  丹恆時不時擔心的看看離朱,她垂下眼睛的模樣透出一股疲憊與脆弱,很難想像就是這樣一個纖細的女孩子支撐羅浮持明一脈七百二十年。

  同為持明,現在只是個「普通」持明族人的青年心頭忽然浮起一股濃濃的罪惡感。

  「你……還好吧?」薄暮的時刻街頭行人比黃金的時刻還多,放縱的、奢侈的、浮誇的,金錢滋養出的富貴鄉裡沒人會在乎別人的失意。身邊是熙熙攘攘的熱鬧聲音,離朱抬頭看著他勾起嘴角微笑:「我怎麼會不好呢?我可是前代持明龍尊飲月君的執刀人,也是持明的執刀人。」

  現任飲月君:「……」頭頂莫名其妙傳來一陣幻痛。

  「噗。」她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就像你要開拓自己的路,我也有我必須去做的事。無奈,痛苦,悲傷……這些都只是路邊一隅的小景。」

  「也許未來的某天我會再次造訪匹諾康尼,在某個街角遇到突然走出來的丹楓。我知道這只是一場夢,不過人總有做夢的權力。」

  離朱展開眉梢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就這樣吧,太陽要升起來了。」


第240章 後日談·演武典儀

  後日談·演武典儀

  送走丹楓後離朱果然如約拐回頭又去見了開拓者,關於「四尺聖堂」,匹諾康尼本地治安官已經查出脈絡,純純就是個嵌合體騙子。那個什麼羅伊羅伊並非自稱的某大人物的侄子,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失業青年,借著皮皮西人對身高的在意四處傳教,捏造事實糾集教眾,最終目的當然是為了錢……還有被人仰望的自我滿足感。

  人還真是越缺什麼就越在意什麼。

  參與集會的狂熱皮皮西們被治安官統一帶走集中教育去了,都已經星歷八千多年居然還有人往這種簡陋的陷阱裡跳,果然人從歷史中學到的教訓就是人從來不會從歷史中學到教訓。

  「你們事兒辦完了?」星舉著一瓶蘇樂達噸噸噸:「嗝~青雀提前返回羅浮了,她還不知道您的身份呢,讓我轉告您一聲兒,回頭約起打牌。」

  當了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樣,開拓者自我感覺超級良好,甚至還能再來一瓶。

  「謝了,我的事辦完了,按照行程計劃後天回去。」離朱不打算提前閃擊鱗淵境,打定主意多給龍師們一天時間發揮。

  回去太早了萬一有誰還沒來得及把壞水兒憋出來那不是耽誤人才麼,大長老對同僚們的搞事能力甚是放心。

  「您不上列車瞧瞧嗎?丹恆這家伙天天在智庫裡打地鋪哦!」灰發姑娘臉上浮現出一個和「純良」沒有半毛信用點關系的壞笑:「還有那個!」

  她朝天空指指,像個急於聽到大人贊美表揚的孩子。

  「你是說輝長石號?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嗯嗯嗯,厲害!」離朱完全拿她當小孩子哄,小浣熊心滿意足:「嘿嘿,去嘛!去嘛!上去玩嘛!」

  她有整整兩排會跳舞的廣告牌!兩排!

  「我請你呀!我是船長,我說了算!」她一高興起來就想拉著所有人一同分享喜悅,離朱想想接下來確實也沒什麼需要她出面的大事,不等星重復第二遍就答應下來:「好。」

  「耶!」

  「我帶你去認識認識新朋友,還有還有,匹諾康尼特產,折紙小鳥,石頭老板氣球,廣告牌!」

  開拓者一把薅住離朱的手腕拖人往前跑,丹恆風中凌亂的留在後面還沒反應過來。

  ——吾友是個狼滅,比狠人多三點!

  甫一上船,他們迎面遇上波提歐和銀枝這對組合。

  「寶了個貝的,你說什麼?」波提歐上下左右百思不得其解的打量大長老:「你個嗚嗚伯的可別忽悠我,她成年了嗎!」

  「都說這是我的大腿之一,羅浮仙舟持明一族的大長老!」星瞪大眼睛和他據理力爭:「大長老這是天人之姿容顏永駐!」

  牛仔只覺得自己被忽悠了,他閨女要是活到現在也就這麼大點。你還真別說,這小裙子小皮鞋的行頭挺好看,回頭得給閨女燒一套。

  「請允許我贊美您……」

  紅發騎士就跟唱詠嘆調一樣傾情獻上,面對完全不同的兩種反應大長老竭盡全力忍住了沒有當眾翻白眼。

  異域風情果然不是那麼好欣賞的。

  她向來不愛與頭一次見面的人多言,點點頭全了禮節就撤。

  輝長石號是艘空中游艇,上面有紀念品商店,跟丹恆帶回羅浮的那些不一樣。離朱買了一箱子各種小禮物,認真學會折紙小鳥的折疊方法,星還真弄了一沓籌碼給她,半個系統時內大長老就把它們統統輸光,然後高高興興應邀去星穹列車上參觀丹恆的地鋪。

  丹恆:「……」不是很理解你們這些年輕女士的腦回路。

  「帕姆!我帶了客人回來哦!」星拉開車廂門張開雙臂做擁抱裝,列車長搖搖擺擺走向她:「星乘客,歡迎回到列車。」

  「歡迎您,離朱客人。」帕姆繞過灰發姑娘的大長腿走出來,對無償捐贈物資的幕後大佬甚是熱情:「我去准備些飲料和餐點帕,請客人您一定要賞光帕。」

  毛茸茸的長耳黑兔子穿著大紅色制服,離朱還真沒想到過這位列車長居然會是這幅形像。

  可愛!

  列車車廂內室以紅黑二色為主,離朱在通道上走來走去。聽說丹恆喜歡住在智庫,雖然很想去看他扔在地上疊也不疊的被子,但是出於尊重,她到底還是放了冷面小青龍一馬。

  星很是開心的幫帕姆把飲料和食物端出來款待客人,這可是她請來的,很給面子的大長老呢。

  「姬子姐和楊叔商量著下一站打算去翁法羅斯,到時候發照片給您看!」她就著帕姆特制果汁把自己的開拓之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黑塔空間站,雅利洛六號,仙舟羅浮,還有匹諾康尼。

  「你去過的地方真多……」離朱邊聽邊笑,捻起零食談起其他仙舟上的景色。

  光聽人說不回應,下次就沒人一起聊天了。當然也可能是她終於認為開拓者是個足夠熟的熟人,可以聽她聊八卦再交換些自己知道的消息。

  車廂內的空間蕩開一陣波動,離朱有些詫異,無名客們倒是習以為常——列車的客人並不是都從大門走進來的,各有各的道兒。

  來者卻是個極其熟悉的人,戎裝甲胄,天生白發,金色眼睛的眼角下有顆小痣。

  景元專門投影到星穹列車上,一是邀請無名客前往羅浮觀賞演武典儀,再就是來催大長老回家。

  持明們沒有鬧出大亂子,只是他自己不適應。

  夫人歡歡喜喜提著行李去了諸天寰宇最大的銷金窟玩樂,留在家裡獨守空閨的滋味兒實是不大好受。

  此刻她恰好也在,身著一條憶域風格的綠絲絨裙子,換了條墜著細碎米珠的發帶。再仔細一瞧,唔,腿露出來了,胳膊也露出來了,哎呀!我家夫人生得真是好看!

  持明傳統的綠衫長袍是有些礙事,耽誤夫人顏色。

  他心裡活動異常豐富的轉了好一會兒,臉上卻還是一派雲騎將軍的從容沉穩。

  景元正色對各位無名客說了邀請的事兒,姬子和老楊另有要務不得空閑,最終定了三月七和星,還有丹恆跑一趟。

  年節都過完了突然說要辦演武之事,還要特別折騰個儀典出來,這裡頭要是沒有特別的什麼緣故大概只能糊弄糊弄彥卿。

  聊完公事景元走到離朱面前,礙著還有這麼多人在只得拱拱手:「大長老若是方便,或可隨星穹列車諸位一同回羅浮?」

  不敢硬催,怕夫人惱了越不樂意回家。她現在可是「失蹤人口」,這失蹤的期限可以是七天也可以是七個月。

  「嗯。」離朱抬頭看看他,拉開玉兆光屏當著將軍的面兒把他從黑名單裡拉出來,「我和他們一塊兒回去。」

  看到自己的名字躺在她通訊列表最頂層景元就滿意了。遠程全息投影不是太穩定,周圍閑雜人等太多也不是個適合互訴衷情的地方,略停片刻後他便告辭離去,說是會在羅浮恭候諸位。

  無名客們還不知道離朱這算是「離家出走」呢,他們又不是包打聽的長舌婦,並沒有拿在匹諾康尼遇到大長老這件事四處亂問。這會兒見景元和離朱倒像是不怎麼熟似的,多多少少有幾分納悶。

  ——這兩人好像應該……挺熟的吧!

  吵架了?不至於吧!

  景元離開後大長老看了眼丹恆,後者立刻會意:「這裡有份資料不甚全面無法錄入智庫,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看一下?」

  離朱起身就和他一起往後面車箱走,姬子與老楊對視數秒,表情放松了不少。

  羅浮水深,不過有這位持明大長老在,小朋友們的安全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幻朧之亂過去不過數月,如今羅浮上建木蘇生,想來嘈雜的聲音比較多。這場演武典儀一定要你們去,我猜很可能是元帥那邊需要一份能與十王司對得上的證詞。畢竟幻朧當場就被拿住,而景元與我這數百年下來也不能說手中從無疏漏。」

  一進智庫離朱就先給丹恆拍了個定心丸,真要有麻煩肯定也找不到他身上,天塌下來還有她和景元扛著呢。

  「方才將軍說起會有其他仙舟的代表參加此次活動……」丹恆語速極慢,小心揣測:「也就是說羅浮上將存在不止一位雲騎將軍。」

  「要麼就是察覺到異常需要有這麼多人鎮守旗艦,要麼就是來質詢的……」多半是後者。羅浮都快被應師傅武裝到牙齒了,離朱實在想不出得是多嚴重的情況需要三位將軍出手。

  吃飽了閑著沒事做的人並不僅限於持明才有,或者說大長老敢突然撂挑子試試自家應急的能力才是真正好膽色。玉闕也好,其他仙舟上的持明也罷,站著說話不腰疼還非要指手畫腳添亂的人比比皆是,大概這就是所謂成年人的無奈。

  唉……

  丹恆明白離朱沒說完的那半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這是想發牢騷又忍回去,脾氣確實比從前要寬厚了太多——至少剛才沒當著所有人的面跳起來破口大罵。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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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後日談·演武典儀2

  退掉原本的船票,離朱跟隨星穹列車回到羅浮。返回時間比預計早,為了隱藏行跡她索性繼續穿著那身綠色小洋裙。收起持明的尖耳朵,黑發用發帶扎好搭在側肩輕輕斜搭著——這實在是個柔軟到有些危險的發型。

  彥卿奉命在坤輿台碼頭上接人,遠遠看到離朱他先是一愣,緊接著左右環視一周。意識到貼在膝蓋上沿的裙擺並不算太短後小少年欲蓋彌彰的伸直脖子清嗓子:「咳咳,咳咳,歡迎!」

  三月七高興的拉著星說彥卿長高了,離朱一聽立刻轉過眼神盯著他看。

  「高了一寸二分,去尋裁縫把你的衣裳尺寸改改。」

  一不小心小孩子就長大了,再仔細聽聽他的聲音,也像是准備著要發生變化。

  面對她彥卿多少有幾分害羞,訥訥應下此事,轉身走在前面領路。

  走出星際碼頭,往右轉不多遠便是星槎海中樞通向各個洞天的內部樞紐。

  大約是因為演武典儀在即,道路兩旁的游客都比平日多了不少。

  三月七還在與星談論彥卿的事,背後人群突然炸開陣陣驚呼。蹄爪踏地的隆隆聲中離朱伸手,龍牙落在掌中。她看到彥卿的飛劍已經出鞘,拔刀的動作便慢了半分。

  總要給年輕人鍛煉的機會。

  青蔥少年御劍而行,恍惚仙山俠客似的,劍勢輕巧迅捷,走得唯快不破的路子。

  衝撞人群的是三個步離人——這東西出現在星槎海中樞實在是蹊蹺,按道理他們應該在進入玉界門的那一關被儀器掃描出來。

  「欸!」

  彥卿控制下的飛劍被房檐上跳下來的陌生姑娘一腳踢開,她光著腳,衣飾艷麗,踝骨上系著紅繩。看衣裳看行動,恐怕是個頗得家中寵愛的么兒。

  那姑娘幾個縱躍平安落地,手中寬背重劍橫過去拍飛打頭的步離人,玉足一腳踹飛另一個,第三個倒在彥卿劍下。不等少年上前道謝,小姑娘自顧自就走了,哦,她還順手帶走了少年的飛劍。

  彥卿:「……?」

  不是,這怎麼回事兒來著?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把客人送去神策府吧。」

  癱倒一地的步離人被雲騎士卒拖走,危機既已解除離朱也就不再盤桓。她本來就要先回鱗淵境的,這幾日族內發生的大事小情早有人私下裡報告給她知曉。本想著還要再隱藏幾日,可眼看情況不太對……

  龍師們的成色基本已經試得大差不差,為求穩妥還是更改計劃吧。

  大長老在無故失蹤了五天之後,突然出現在鱗淵境內的龍尊宮殿前,手裡還提著長刀龍牙,二話不說鳴鐘召開龍師議會甚至還鎖了洞天……外來的客人少不得多思多慮。

  那位暴脾氣的龍裔難道是對問責之事有所不滿,這才直接給了客人一記殺威棒、下馬威嗎?

  這可真是……殺得好啊!

  不得不說這事兒只能她來做,換做景元景將軍反而不能如此隨心所欲的行事。

  「大……大長老?」這人說不見就不見,說出現又突然出現,實在是嚇人一跳,比四處閃現的神策將軍還難琢磨。

  龍師們急匆匆趕過來開會,有人揚眉吐氣有人心懷鬼胎。

  「前幾日隱藏行跡,乃是另有機密要事,涉及羅浮隱秘,不便廣而告之,你們心裡有數便是。」

  離朱頭一句就把龍師們的嘴給堵上了,這一猶豫,主動權便落入上首處的大長老手中。

  這五天裡那部分不安分的人重點關照了族內各處工坊,還有人妄圖去天舶司動商隊。離朱在肚子裡直搖頭,也就卡卡瓦夏人在匹諾康尼,不然動了歪心思的這一群捆在一塊都不夠他玩上幾局。

  「凡我點到名字的留下,站在旁邊等著,其他人有事說是。」

  新近換上來的年輕人本就多是風風雨雨數百年來力主支持大長老的幾派。數代下來他們最能理解離朱的理念,也更能跟得上她的步調。大家在心照不宣中不斷朝同一個目標努力,動機或許不同,但追求的結果是一樣的,這就足夠了。

  這些人裡出問題的也最少,甚至可以說沒有。

  離朱發現了這一點,對於他們提出的各種意見和建議就不怎麼評價,直接發回去「干就完了」。

  只要年輕人確有想法,那就應該讓他們去試試,多試試才能知道行不行嘛,不行也好提前收場,不至於將來突發奇想在某個不恰當的時候整出大活兒。

  至於說另一邊不大耐嚼的老中青菜幫子們……只好讓他們提前退休,或是去庭院教書,或是去崇志堂掃地,總歸不能浪費。

  三下五除二擺平族內波瀾,離朱又把心腹叫來近前如此這般交代數句,後者行禮退下依言做事,大長老這才松了口氣。

  想把手裡的權力交出去也不是件容易事,所托非人的話她這七八百年就算是白干了。

  但願能夠一切順利吧。

  忙完這邊,她在丹鼎司和神策府之間果斷選擇去丹鼎司——早先星槎海碼頭上那個姑娘一身朱明裝束,相必蒞臨羅浮的另兩位將軍裡有一位便是朱明的懷炎將軍,應星的師父。

  被個一千八百多歲的老頭子詰問……大長老想了想,決定溜號。

  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她吃不了那個虧更受不了那個氣。為了不至於和朱明仙舟徹底翻臉,大長老抄著袖子就去了丹鼎司。

  雖然持明早幾百年就將世襲之權交還,但該有的責任並不會敷衍。好在新司鼎以及新醫士長、丹士長都是有能力的人,動蕩之後的丹鼎司很快就重現生機。

  這麼看來,距離放心退休去看大門的日子並不遙遠了呢!

  「……藥品的研發需要種植洞天那邊配合,麻煩大長老回頭打個招呼……還有與博士學會的合作,那位教授希望能直接與您本人談,之前負責商談的龍師,嗯,嘴巴上似乎不太會做人……」

  靈砂和雨霏都是離朱在方壺那三十年裡熟識的年輕人,至於靈砂的師父雲華……只能說宦海不好混,哪怕技術官員一個不小心也會陰溝裡翻船。

  明白大長老言簡意賅的做事風格,靈砂也就沒有使用修辭手法也沒有委婉的拐上十八個彎再說正事。她直接把需要幫助的地方擺在明面上,離朱聽完就表示能辦的馬上辦,一時辦不了的暫且等明早龍師議會另行討論。

  正說話間外面又是一陣喧嘩,早上吵鬧是有步離人闖入了星槎海中樞,這都午後了還不得安寧,看來羅浮最近還真是熱鬧。

  靈砂也怪道外面如此嘈雜,於是兩人一塊走去查看。不看也就罷了,這一看就看到曜青的天擊將軍飛霄正在逗倆小孩兒玩兒。

  「彥卿,過來。」離朱一貫是要先護自家崽子的,保證彥卿在自己身邊不會被波及,她才看向白發狐人:「一別經年,將軍風采依舊,甚好。」

  飛霄成為天擊將軍的年頭尚淺,還是在三十年前的步離人戰爭中嶄露頭角為元帥慧眼識珠。她自然也是認得離朱的,略略低頭彎了下背:「好巧,離朱長老也在,不如由您給這兩個孩子斷一回案子?」

  「?」

  靈砂笑而不語。

  大長老態度都這麼明顯了,讓她斷案子雲璃肯定是要吃虧的。哪有不護短的持明,這根本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妾身與大長老方才一直在商議藥材之事,將軍突然間說斷什麼案子,好生奇怪。」她試圖調解一二,顯而易見遭遇失敗。

  離朱冷笑著哼了飛霄一聲,看向彥卿:「怎麼回事,你先說。」

  彥卿再成熟也還是個孩子,當下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雲璃順了他的劍,不肯輕易還他。

  這事兒吧,主要是隔了道信息差。

  彥卿不知雲璃能聽到劍意,雲璃不知彥卿近來正為自己的劍心煩憂。

  不過在離朱這兒,只有向著自己人的。

  「先把劍還來,其他的你們想過招隨意。去神策府校場上打,去演武典儀的擂台上打,都行,不許私鬥。丹鼎司內多為病患傷員,也不合適見刀兵。」

  大長老自己沒事兒都不會輕易在這裡拔刀呢,只要不是揍醫鬧,她都把糾紛帶出去解決。

  奈何雲璃倔強的很:「……」

  「……」離朱摸出玉兆直接打給應星:「勞煩打一套飛劍給彥卿,記你賬上。」

  她總不好和小孩子動手計較一把劍的事兒,那就只能去欺負她的長輩。

  「啊?」鍋從天降的應師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為啥記我賬上?」

  「你師侄拿走了我弟子的飛劍不還,我們不要了。」

  飛霄:「……」

  大長老這不受委屈的性子是一點都沒變啊!估計再過八百年她還這樣。

  「呵呵,呵呵呵。」靈砂有些尷尬,她擔心離朱太不給朱明面子,等會兒說不得會被懷炎將軍為難。

  雲璃:「……」

  小孩子都傻了,完全想不到還能有這種操作。

  「這麼擔心別人的劍日子過得好不好,那就送你好了,不過彥驍衛不能送你,他很重要。」

  她回手拍拍少年肩膀:「你丟的那柄劍我會去工造司找找圖紙和匠人,再補一把一模一樣的給你,咱不和客人計較,等會兒我罵她爺爺去。」

  彥卿:「……」

  我單知道大長老彪悍,但我不知道她能彪悍到這個地步!雖然但是……有人護著可以任性的感覺實在是太好啦!她聽完事情來龍去脈後問都不多問一句呢,實在叫人開心。

  嘿嘿!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牽涉到新劇情,這一段很多地方我就不詳細寫了,盡量照顧到還沒做劇情的寶子們,或者也可以先不看這幾張,等劇情做完再看。


第242章 後日談·演武典儀3

  所謂天降橫鍋,說得就是應星現在的感受。自幻朧被扔進新爐子關起來後,羅浮工造司的冶鍛能力提升了老大一截,應師傅恨不得天天守著他的新爐子過活,外面發生的任何事一概不聞不問。突然之間離朱打玉兆過來坑他一筆,又說什麼師侄不師侄的。

  我看你是年齡大了失了智吧!

  這話他只敢存在心裡想想,雖然滿肚子意見但是手上還是尋了幾塊好材料准備往小爐子裡丟……

  等等!

  應師傅嘎吱嘎吱掉著渣看向掛在繪圖桌旁的日歷,一個碩大的紅圈塗滿今天的日期。

  「……」夭了壽瘟禍祖的壽了!就說離朱怎麼突然提起他的師侄!

  「咳咳咳咳咳咳咳!」應星拎起小學徒放在桌角的水壺喝了一口水,一不小心嗆了自己一身,「咳咳咳咳咳咳咳!」

  差點嗆死!

  還好死不了,不然丟人丟大發了!

  這個日期……哦,還是他自己親手把這個日期塗紅的,甚至再三要求小學徒及時提醒——燭淵將軍懷炎將率領朱明一干人等前來湊湊羅浮演武典儀的熱鬧。

  又是演武典儀啊,每隔百十來年就會舉辦一次,上次辦這玩意兒確實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一代新人換舊人,代代新人變舊人。

  至於說師侄……雲璃那丫頭肯定是別住強筋使小性子,好巧不巧撞上另一個較真的。你說你跟誰強不好,你非要跟持明甚至是龍師甚至是龍師大長老強,她沒動手實在是這七八百年涵養上來了。

  「……」應星放水壺的手突然頓住,恍然大悟悚然而驚,扔下水壺提起錘子就往神策府衝。

  師父——!師父你要撐住啊!

  百冶匆匆忙忙趕到神策府議事廳,要不是記得還有其他仙舟訪客參與演武典儀他說不定就要掄著錘子闖進去了。抬頭就見持明的大長老果然抄著袖子抬起下巴橫在老將軍面前一副混不吝的樣子,懷炎將軍好似叫人堵得不輕。

  景元……景元站在旁邊背著手,側過臉偷偷暗爽呢。

  堂堂神策將軍實在不好當眾指責別人家一個小孩子的不是,神策府裡也不是討論教育問題的地方。但是眼看含辛茹苦養大的少年受欺負,這要是一點氣性也沒有,他這七八百年的將軍干脆也別當了。尤其他自己剛剛劈頭蓋臉挨了一頓。夫人沒來的時候逐字逐句分析其中含義,各種抽絲剝繭權衡利弊,夫人一來就只剩下滿肚子委屈。

  是是是,燭淵將軍與天擊將軍本就和羅浮更加親近,元帥派這兩人來無非走個過場堵住悠悠眾口。但這並不能說神策將軍就這麼逆來順受著心裡一點意見也沒有了。

  絕滅大君幻朧是個歲陽啊它是歲陽!它沒有形體的!附在人身上一時片刻根本查不出來。

  不說那麼大個歲陽了,就工造司舊爐子裡溜出去的歲陽碎片們都攪合得十王司人仰馬翻,毀滅令使能做得可就更多了。況且方才天擊將軍也提到步離人受到蠱惑有再次集結的趨勢,為此曜青甚至向元帥申請將重犯呼雷轉移過去另行關押(折磨)。

  也就是說【毀滅】勢力早已盯上仙舟聯盟,幻朧在羅浮掀起的亂子只是一次試探,它留了不止一手,這群喪家之犬便是第二局。

  結果現在呢?對手一子已下,友方先亂一波,橫是讓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當年在學宮應該多學幾門外語的,放在今天就可以換著語種罵了。

  「……我就納了悶兒了,為何每次外敵來犯都揪著我持明不放?持明是犯了天條了還是欠了聯盟了?這次是又雙叒叕砸了羅浮的丹鼎司,上次是一股豐饒民聯軍筆直就衝著冱淵君的持明卵去,欸你們說巧不巧?剛好天風君也轉生了,這*持明粗口*的有備而來備的可真齊整啊。我不是衝著你們撒氣,而是敬請二位將原話捎去玉闕問問,我這龍師大長老都不敢和人聊的話題,究竟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

  「要是還有人閑著沒事做,我羅浮持明很歡迎他們過來幫忙收拾爛攤子。建木還在那兒杵著呢,我隨時能打開洞天,看看哪位勇士願意下去把星核挖出來封印掉,這不比嘰嘰歪歪幾十萬字管用?真要有誰能替我們解決掉此等麻煩,我羅浮持明自今日起免費供他一籍賬的丹藥,供到他全家進十王司!」

  大長老一個人便噴得天擊將軍和燭淵將軍無話可說,另有幾個龍師在旁邊給她當捧哏,那叫一個陰陽怪氣指桑罵槐。從頭到尾她沒提一個與私事有關的字兒,但有耳朵有腦子的人都明白這絕對是在借題發揮。

  飛霄與離朱也算舊識了,自是曉得大長老火氣這麼大不只護犢子,多少也有幾分故意做出來給人看的樣子。她此番突然發作看上去好似只對事並不對人,然而……

  作為中間傳話的傳聲筒,天擊將軍暗暗向神策將軍使眼色讓他攔著點——燭淵將軍年歲大了,多少給留點臉吧,別把老人家氣過去。

  神策將軍抬頭望天。

  攔不得攔不得,持明自治。我一個小小的雲騎將軍,哪裡攔得住龍師之首說話。

  懷炎怎麼會不知道離朱這是別有用意呢?無奈過去慣孩子的是他,現在挨罵的自然也是他。這回遇到諸天寰宇有名的護犢子持明,人家沒指著鼻子罵他已經算是給臉了。

  應星:「……」

  這陣勢,想替師父挨罵都找不到機會。

  「是是是,神策將軍受了委屈,羅浮的持明也受了委屈,我等會將大長老的意見如實轉達給元帥。大長老消消氣,消消氣!」

  「啊!對!都是有年歲的人了,心平氣和些對身體好。」

  兩位將軍還得反過來勸大長老寬寬心,應星和侍衛長站在一處,氣都不好嘆。

  侍衛長本就是景元將軍的真愛粉,上回幻朧之亂後他順帶著又粉上了持明大長老。看看他正主都是什麼人吧,粉隨正主,惹不得,實在惹不得。

  「百冶大人可是來見燭淵將軍的?」侍衛長例行問話,應師傅嗯嗯應聲:「方才可是有小孩子口角?」

  「呵呵!」侍衛長馬上冷笑兩聲。

  燭淵將軍家的千金那是只擠兌彥驍衛一人嗎?公事在前她當著闔府之人出言不遜,下得是整個神策府的面子,是全羅浮人的臉!

  要不然持明大長老怎麼會如此盛怒,她發作這一回,大家心氣兒都跟著順了不少——我們羅浮人也是有朋友有人給撐腰的!

  應師傅:「……」

  很好,看來雲璃是惹了眾怒,怪不得離朱專門打玉兆為難他。

  「既然將軍們都還在忙,那我就先行告退了。等會兒大長老要是來問,勞煩轉告她這幾天與彥驍衛一同去工造司尋我,挑選寶劍樣式。」

  這上有老下有小的,說到底還是得中間夾著的「年輕人」出面頂背鍋。

  雖然但是……我不背誰背。

  百冶提著錘子來晃了一圈就走,站在上首處的幾人都看見了但也誰都沒把他牽涉進話題當中。

  懷炎將軍慣孫女更慣愛徒,他才不會在羅浮揭應星這個「短」,飛霄將軍就更不會提了,大長老那是當年被問到臉上質詢飲月君之事時敢當眾拔刀動手的人,再問一回雲五舊事哪怕遠來是客也得被她扔出羅浮。

  應星走出神策府議事廳,站在門口的石獅子爪子底下吸氣呼氣——他得去把雲璃找回來多少教育幾句。這孩子乃是天生的匠人料子,她能聽到武器的心聲……但她完全沒有任何「人情世故」這四個字的概念,簡直比幼崽時期的離朱還棘手。

  離朱是知道好歹但反骨,從來不樂意按照旁人給畫的道走。但凡到了正式場合她心裡有數得很,每次鬧事都拿捏著尺度,從來不白鬧也從來不掉鏈子。相比之下雲璃就是一純純的小孩子,家裡慣得沒邊兒的那種。

  最主要還是當年離朱若是偶爾鬧得太過丹楓是真會收拾她的,那人不在訓練以外和孩子動手,但他會用別的法子提醒。

  越是有才華的孩子就越有性格越有主見,一味強壓不可取,但一味放縱更不可行。雲璃年歲小,多少還是要教她些眉眼高低。小孩子之間意氣之爭打起架來本不是什麼大事,不打不相識嘛,可也得看看場合環境。

  女兒家刁蠻些無傷大雅,然而她得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不能使性子。

  應星認為自己打小就不是個八面玲瓏很會做人的人,但是當著別人家長的面兒耍橫這種事他長這麼大也沒干過。哪怕持明呢,這麼橫也是全家都要被所有人放在嘴上討伐他們脾氣不好的,強龍不壓地頭蛇你來做客就更不合適這麼做了。

  但要是讓他去說懷炎將軍……他說不出口,雲璃為何無父無母只身跟著爺爺以至於被嬌寵過度,這就要牽涉到朱明的一樁舊事了。應師傅既在局內又在局外,偏他最不好介入進去。


第243章 後日談·演武典儀4

  羅浮工造司百冶應星來了又走,沒多久三位將軍的談話(質詢)也告一段落。飛霄早先已經去過一趟丹鼎司,白露對她如今的症狀只有緩解並無治愈的法子。

  懷炎老將軍打算去羅浮的工造司看看愛徒,三人各有各的事,約定典儀當天再聚便各自散去。離朱也要走,她還惦記著坤輿台上那三個步離人——這玩意兒只是長得像狼像狗的,實際上他們並非低智動物,和狐人一樣都屬於靈長類人科犬亞種。

  步離人的生物科技比仙舟聯盟走得還遠,他們很擅長將生物特征應用在無機物上。比如說獸艦,明明是與星艦一樣的大型遠距離載具,但硬要定義的話它甚至能劃分進可食用類別。三十年時間他們是否又制造出了什麼針對仙舟聯盟的東西,這一點誰也說不准。

  所以步離人的智商並不低,又是個高度集群的等級社會,三個步離人出現意味著他們一定是收到了命令才突然現身。

  那麼,下達指令的那個步離人,在哪裡?

  考慮到步離人的戰首正在羅浮蹲大獄,離朱決定去幽囚獄轉一圈。

  進了那扇總讓人想吐槽的獸首浮雕大門,堪錄舍的武弁上前確認來者身份,見是大長老便不再多加盤問,登記後就放行。

  「話說今天客人還挺多的呢,先是曜青的兩位使者,又來了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加上您是第三波了。」

  負責查驗的武弁收回登記簿無意中提了一句,聽者有心,離朱就問她道:「曜青今天就要把狗子提走嗎?」

  呼雷總是安靜不下來,大呼小叫的非常吵鬧,他的「鄰居」又都是被迫喜靜的性子,曜青願意提走他倒也算是件好事。

  「額……」武弁頓了一下,放棄糾正大長老對步離人戰首毫無尊重之心的稱呼,「倒也不是今日就提,兩位使者先來確認一下他的近況,具體要等演武典儀結束後才會著手轉移。」

  離朱吐槽了一句「麻煩」,武弁只當作自己聾了什麼都沒聽見。

  「鏡流判官今日在嗎?」她隨口問了一句,武弁搖頭:「大人回因果殿述職去了,許是要晚些才歸。」

  真是麻煩,曜青的使者就不能等鏡流在的時候靠近呼雷嗎?步離人的「狼毒」信息素對狐人壓制力比對其他族裔更強,狐人使者貿然靠近他並非明智之舉。

  「我去看一下,你記錄吧。方才星槎海中樞的坤輿台上突然有三個步離人衝撞人群,據說他們是追著星際和平公司的集裝箱而來,保險起見,我覺得還是謹慎些為上。」

  大長老摸出玉兆傳信龍師加強鱗淵境境內的警戒,要求護珠人全部回到各自的巡邏區域,同時下令水下步道景區限流。

  如果只是虛驚一場就說技術故障,沒有異常最好,有也好歹算是個准備。

  武弁如實記錄後放行,離朱看到開拓者一行在業鏡台上便沒有過去打擾,直接啟動機關向下層去。

  如今的機關都被應星調整過,密匙每日自動更換。如果沒在武弁那裡認真驗證登記領取密令就想偷溜進來,後果絕對讓人吃不了兜著走。

  他甚至凶殘的在連環機關中接入了部分反向思考的陷阱,朋克洛德的黑客來了也得付出相當代價才能逃出去。

  幽囚獄是個向下的倒置結構,刑罰越重蹲得越深,呼雷處於重刑犯裡還算位置靠近出口的。他不是破壞力有多強,而是純純的殺不死,七八百年不飲不食外加日日無間劍樹之刑下來還能苟,有時候豐饒的賜福也不一定是好事兒。

  鏡流把呼雷扔進幽囚獄時離朱還沒降世,如今離朱去化卵轉生都不會有人覺得詫異了他還在幽囚獄裡蹲著,屬實是要把牢底坐穿。

  離朱趕上曜青使者一行時他們正在開啟機關,關押重刑犯的囚室是個獨立區域,用得又是另一套安防密匙。判官雪衣見到持明大長老匆忙趕來,立刻停止輸入。

  「您可是有要緊事?」

  「有步離人混入羅浮。」離朱朝她點點頭,然後看向曜青的兩位使者,「不好意思,方才雪衣判官可是已經告知諸位查看呼雷前的各種注意事項了嗎?」

  為首的眯眯眼狐人出聲回應:「我等已經知曉。」

  「確定今日一定要查看?」

  如果能等上幾天最好,實在不想等的話她也可以陪同他們下去一趟,權當做個保險。

  狐人青年很堅定:「是。」

  「行吧,鏡流判官不在,外面又出現了步離人的蹤跡,我有點擔心他們所來不善。既然你們確定今日非要查看不可,我便隨你們下去。」她看向雪衣征得她的同意,揮手取出龍牙握於掌中:「走吧。」

  「是。」雪衣繼續操作,機關開啟,一行人隨之緩緩沉入地下。

  進入戰鬥狀態的離朱經驗豐富,豐饒民聯軍的主體便是步離人,可以說她和他們打了一輩子交道。她單手握緊龍牙,看似全身放松低頭默默走在隊伍外側,實際上正集中注意力不斷監控四周。

  「這裡便是關押呼雷的監牢,諸位請小心。」

  其他犯人都安安靜靜待在囚室內,只有狗子給自己折騰出一條縫嗷嗷大叫。

  曜青使者最想看到這貨干脆噶了,奈何他實在能苟,每次都很有精神的活蹦亂跳。

  「如果轉運的話切記注意通風設備是否正常投入使用,否則極易造成誤傷。」

  這一條主要針對狐人,偃偶判官和某個持明例外。

  兩位使者向前走了一步……事情發生得很快,結束的也很快。

  隱藏在雲騎守衛中的步離人突然撕破偽裝衝向囚室,淡金色波光後發先至,不等他們摸到石室前就倒了一片。

  「拖走。」離朱不是十王判官,自然不干涉十王司的內部事務。她只保證犯人跑不了,客人死不了,其他的一概不管。雪衣召喚來更多武弁,這一地的狗子統統被扔進呼雷隔壁的重刑犯囚室。

  「狗子,狗子你醒著不?」大長老收刀上前拍拍呼雷的囚室大門:「狗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被放倒的步離人並沒有死,一個個躺著,仇恨的盯著離朱。奈何她根本不把這種手下敗將看在眼中,兀自繼續拍囚室石門。

  「狗子你出聲啊,別裝死,我知道你還有氣兒。」

  呼雷:「……」

  嚇不住,罵不過,惹不起你我還躲不起嗎!

  大長老才不管他願不願意聽,高高興興在曜青使者玩味的視線中道:「你家小狗腿子們來救你啦,感動不感動?」

  囚室內鎖鏈被拉響,已經被關起來的步離人雙眼發亮。

  但是她又說了一句:「可是你真的要走,不和我們玩了麼?」

  「鏡流在外面,我也在外面,還有……」

  不等她說完外面還有三個巡獵的將軍在,那道門縫中插入一雙手,猛然發力將囚室大門關得嚴嚴實實。

  你走!你走啊!走得遠遠的!誰要出去和你們這些虐待囚犯的變態玩!

  還我尾巴!

  「吶,所有人都看見了,我既沒有威脅他更沒有打罵他,是他自己不想走。」

  離朱大長老攤開手,著重掃了眼被自己一刀放倒的若干步離人。後者萬萬沒想到曾經的戰首居然不戰而退,這這這……這還有什麼士氣可言!

  雪衣:「……」

  持明大長老的精神狀態真好,也就只有她敢在呼雷面前提鏡流了。別人這麼說話早被散溢出來的狼毒毒死,她這麼說話呼雷夾著尾巴躲在角落裡不肯見人。

  曜青的兩位使者面面相覷,眯眯眼的狐人青年眼睛都睜開了。起初他一直懷疑這個後面才來的持明會不會別有居心,現在才知原來她還真是來當保險繩的。

  「真不禁逗,這就慫了。」離朱再怎麼拍囚室大門裡面也沒有反應了,狗子干脆叫都不叫,打定主意不給人再次羞辱自己的機會。

  隔壁那些現抓的步離人垂頭喪氣,眼神渙散,一副三觀破碎搖搖欲墜的可憐樣。

  「兩位還要繼續查看嗎?」雪衣催了一句,狐人椒丘搖頭,「不了,羅浮幽囚獄,名不虛傳。」

  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他作為一個狐人看到呼雷過得不如狗心裡還是很爽的。

  幾人重新回到堪錄舍,無名客們已經錄完口供離開,武弁上前登記好離開時間後開門送客。

  「兩位客人自便,我另有要事處理。」幽囚獄中居然有步離人假冒成雲騎士卒,這麼大的事神策府那邊肯定已經知道了。雲騎軍中如何肅正另說,鱗淵境和丹鼎司總得第一時間自查。

  自己查出來問題那不叫問題,稀裡糊塗妄圖蒙混過關,下場肯定是光著屁股拉磨——轉圈兒丟人。

  大長老匆匆忙忙又往龍尊宮殿前趕,邊走邊郁悶。這一天天的大事小事就沒停過,各種雜事簡直比礁石上粘著的海草還煩。她從匹諾康尼回到羅浮還不滿二十四小時,氣都沒喘勻這就已經遇上好幾件麻煩事。

  當年真應該咬死了看大門去的,這破長老干得勞心費力沒完沒了……

  持明族遲早要完!


第244章 番外1

  很多事早早便有跡可循。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山有橋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古國時期詩歌賞析》這門課的講師是位須發皆白的老學究,山長專門從地衡司請來的。據說他已經活了一千五百多年,歷經豐饒民戰爭和大大小小各種動蕩成功熬到現在,一般的學生根本不敢惹他,生怕把老先生氣進因果殿,那可真叫造了大孽了。

  但是這門課考核難度低,學分給得多,對於有心早早攢夠分數好去考成年試的學子來說算得上刷分首選,每年都搶手的不得了。

  景元本是不著急去考成年試的,畢竟年齡還差得早,平均兩百歲的成年線,他如今還不滿二十。

  但離朱搶了這門課攢學分,他就也跟著搶了課。

  古國時期的纏綿歌謠由老講師娓娓道來,那些曾經的遙望與祈盼如今統統化作催人欲眠的白噪音,效果拔群。

  比如鄰桌那個已經睡得七葷八素的家伙。

  離小朱用胳膊墊著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軟軟的頰肉被擠出一小團溢在外面掛著,額角上貼了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她從講師說到第二句話的第五個字時起,一直睡到現在,距離下課還有十秒時間。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下課的鈴聲響起,「眠龍」立刻睜開眼睛坐起來收拾書本文具。

  中齡層的下課時間比低齡層捎晚,又比高齡層略早,跑快了食堂還沒來得及上新菜,跑慢了委實搶不過那些身高腿長的蝗蟲。

  「我今天帶了兩份點心,一個棗泥果仁一個肉松蛋黃,你吃哪個?」

  少年帶上點心匣子跟著小姑娘走到外面走廊上,離朱臉上的表情意思明確。

  不能兩個都吃嗎?

  你猜?

  景元笑而不語。

  持明轉開臉不看他。

  哼!

  兩人身手都好,走得快,趕在人群聚集成流前走進食堂刷卡領盤子。

  「你要是對兩種味道都好奇,咱們可以掰開分著吃呀。」

  景小元端著盤子隨便選了個合眼緣的窗口遞進去,學宮飯菜都是一樣的規定種類,可選項並不多。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離朱就偏要挑著點,總之盤子裡見不得半點綠色。

  門口處餓死鬼一樣的高齡層學生一擁而入,不少人懶得點選便直接去找機巧當值的窗口,盤子進去又出來,亂七八糟堆滿飯菜。

  持明性子獨且護食,尤其幼崽時期,那是連裝都不裝一下,哪怕冒充肉片的姜塊也不能被別人撈走。

  離朱端著精心選就的午餐找了個位置坐下,景元失蹤五分鐘,帶回來兩罐飲料。

  「是曜青率先引進的異星飲料哦!」

  學宮內的自動售貨機比它身處仙舟各處洞天的同行們多了不少新產品,大概是學生們比較敢於嘗試吧,總之每天都有可能隨機刷新出些稀奇的東西。

  景元很喜歡這種驚喜的感覺,每天中午吃飯前都要去刷一下,跟抽卡開盲盒似的樂此不疲。

  反正就那兩個子兒,花不了多少錢。

  「曜青的經濟好像不太好,那邊狐人只顧追著步離人殺,都快殺瘋了。」景元把飲料放在桌上,抽出筷子吃飯,「嗯?這炒的是什麼?」

  離朱不吃素的沒選這份菜,伸長脖子就著他的筷子看看被扒拉出來的「蔬菜」。

  「好像……是朵花?」兩個人一塊露出嫌惡的表情,離小朱嫌棄那是素的,景小元嫌棄那是朵花——男子漢怎麼能吃這玩意兒呢!

  「能不能整點正常食材?」

  不止他們對今日份特殊食材有意見,旁邊坐著的其他學生自然也有意見。學宮食堂的采購是個瀟灑隨性的人,購買食材時也比較不拘一格,像今天這種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神奇食譜事件經常發生。

  「這是什麼植物的花啊?」

  「梔子?山茶?」

  「好像……是梔子,花落後的果實是一味藥材,也可以做染料用。泡水泡茶明目去火。」

  農科的高齡層學生就地開了個組會,確認大家吃了道清熱去火的「藥膳」。

  抱怨聲逐漸消失,反正每次都鬧每次都不了了之,真有不願意吃的人退掉飯卡出去吃就是了,學宮並沒有必須在食堂就餐的硬性規定。

  景元懊惱的把那些花一朵一朵夾出來圍著餐盤擺了一整圈,被離小朱無情嘲笑:「有必要麼?吃這玩意兒跟吃菜葉子有啥區別?」

  那當然是……心理上的區別。

  十八九歲的少年最是要臉的時候,對面的女孩子把脖子一縮,眯起眼睛笑,密而長的睫毛跟著上下抖動,就像蝴蝶的翅膀。

  她頭上的金鈴與鮫珠輕輕撞擊,晃出兩條線。

  「……」

  堵在嗓子眼兒裡的郁氣說散就散,景元就著剩下的菜扒飯。

  「離朱,」同為持明的雪浦和風浣一前一後走到小姑娘身邊坐下,「前幾天你不是說要考醫師證麼?我們拿資料來了,給你做個參考。」

  風浣越長越明艷,她算是持明中生長速度較快的個例,和普通天人相比看不出明顯差別,現在已經是個纖合有度的少女了。雪浦個子也比之前高了些,坐在離朱身邊溫和微笑著對每一本材料補充說明。

  「……這二十本你先看著,有不會的隨時發消息問我,或者放學後丹鼎司見?」

  離小朱苦著臉:「嗯……你在哪個科室見習來著?」

  他報出自己的師父,居然還不是醫士而是丹士。

  「反正我在太真丹室也不忙,燒火都輪不上,你要是過來我還能有個人說說話。」

  景元慢慢放下筷子,他擰開瓶蓋把飲料放在離朱面前,拿著自己的那份也不喝,默默觀察聊起考證相關的三個持明。

  離朱不喜歡學醫術,這一點毋庸置疑。然而她卻有一個丹鼎司司鼎的親傳師父外加一個國手級別的監護人,屬於趕鴨子上架不學也得學的那種。

  另外她又答應了騰驍將軍以軍醫之名進神策府,雖然軍醫常有「獸醫」之名,但是基本的證件也不能少,於是這才有了要考證的事兒。

  「昨天晚上我師兄半夜摸黑起來在院子裡拉磨似的轉……」風浣在自己人面前既不高也不冷,話也多了許多,「嚇了師父一跳,還當他夢游呢。持明夢游,笑死人了……」

  說到這裡她捂著腮幫子只是悶笑說不出話,雪浦替她繼續:「結果連我師父都被喊去看新鮮了,都當他是真夢游。」

  「那到底是不是啊?」離小朱咬著勺子迫不及待想把這口瓜吃明白。

  雪浦不說了,風浣把手放下來欲蓋彌彰的左右看看:「才不是呢。他好像談了個異族的女朋友……哎呀你太小了,剩下的不能告訴你。」

  離朱:「……」

  不是,悄悄告訴我不行嗎?

  持明們的悄悄話和天人和狐人別無二致,景元換了只手,把飲料罐橫放過來戳著它滾。

  那個持明姑娘說話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回頭去看與她同行的少年,也就是說兩人之中處於主導地位的其實是雪浦。

  嘖。

  閑聊中的持明並沒有注意到他,或者說離朱有注意,但也僅限於「注意」。

  「休息日那天你有空沒?」雪浦很自然的遞了張紙巾放在離朱面前。她盤子裡的食物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這張紙巾來得恰到好處。

  景元決定按兵不動先看看他打算做什麼。如果他出言約離朱……那就把師父他們拿出來糊弄一下。

  反正他們經常在休息日聚餐,就算這回還沒安排他也能給安排上。

  「你先說什麼事。」離朱沒有給雪浦明確回應,她得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安排時間。

  風浣笑著把話接過去:「我們打算把族裡年輕人喊在一起熟悉一下。老地方,鱗淵境沙灘。這回大家打算湊錢從洞天裡買頭弄好的鹿烤著,邊吃邊玩兒。」

  「你只用人去就行了,一上午好幾個家伙催命一樣的問我你要不要去,實在是煩死了。」

  嘴上說著「煩」,她的表情可看不出來一點,那是相當的樂此不疲。

  景小元低下頭扁扁嘴。

  這是羅浮持明內部的活動,加入進入對離朱的未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只恨自己不是個持明,沒理由跟著去,也沒道理阻止她去。

  「只有烤肉?」如果只是單純為了湊在一起吃東西,平時她也沒看出持明這麼喜歡聚堆。

  風浣神神秘秘的與雪浦對視一眼:「當然不止這個,大家都想見見你。我和雪浦覺得所有年輕族人團結在一起才能讓老人家們做些……讓步。就比如我師兄,族裡現在還不允許個人拿著戶籍,就是防著與異族通婚。」

  「可是說老實話,這都什麼年月了,持明一族又不是家裡養著古國皇帝,那些心向著外面的族人還不如做個情面放他們去……」

  年輕的持明們實際上是要拿這件事試著與長輩扳扳手腕軋軋苗頭。離朱這種新生代佼佼者的分量不容小覷,她不去就沒有旗幟沒有標杆,其他人說話挺不直腰板。

  景元立刻將手底下滾了好一會兒的那瓶飲料擰開放在風浣面前打斷她說話:「喝點水,我這裡有點心,你們要一起嘗嘗嗎?」

  雖然已經接受離朱身邊總跟著個白毛,風浣面對景元時多少還是有幾分拘謹。她抿嘴扯了下嘴角,飛速轉回去對離朱道:「我不打擾你吃點心了,去不去回頭玉兆裡和我說一聲。希望你能一起來玩,但是不勉強哈。」

  「哦,好。我考慮一下。」離小朱在景小元欣慰的目光中給了族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景元突然打斷風浣和雪浦肯定有他的道理,離朱目送族人離開後側過臉看了他一眼,白發少年莞爾。

  「他們是想借你名聲一用呢,可能本身並沒有意識到,不過等事情做出來再看就是那個意思。」

  現在的問題是名聲肯定得借,不借將來離朱在龍師議會裡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但借了名聲也不能給人當冤大頭和背鍋俠,她得把持明一族中這股崛起的新生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

  作者有話要說:

  *《詩經·扶蘇》


第245章 番外2

  ◎改過來了◎

  「這件事要分兩面看,」景元把點心切開,一樣一半放在盤子裡推給離朱,後者先選了肉松蛋黃餡的咬:「怎麼說?休息日我肯定會去,但我不打算簡簡單單跟著他們一起搞什麼請願和抗議,沒用。」

  離朱再熟悉不過龍師的操作方案了。

  他們會假裝很重視年輕人提出的要求,然後用一個看上去非常合理的借口把事情按下,拖延上一段時間後如果還有人提,那就拋個能引起對立的話題出去將年輕人分層。這樣他們自己就會因為立場不同而吵起來,到時候誰還會記得一開始那個要求?

  老不死的老東西們慣愛用這種手段糊弄人,偏偏年輕人一次次上當,等到他們終於不上當了,不知不覺中自己也學了這個壞毛病去。

  「那你打算怎麼做?」他用手背撐著下巴,蓬松的白發只有上面扎做一個高馬尾,下面細碎的發絲隨意散著,風一吹活像個不會散的蒲公英。

  「龍師是持明一族中非常特別的一個群體。」離朱慢慢把點心吃掉才開口,「龍師本身就是持明的精銳戰士,不能打的從一開始就會被拒之門外。」

  「龍師是有傳承的,他們會把師父的理念奉為圭臬然後繼續傳承下去,本質上龍師才是真正掌控著持明一族命脈與方向的群體。畢竟龍尊一旦缺位就是幾百年,就這時不時的離線管理黃花菜都涼了。」

  她又拿起飲料喝了幾口,不知想到了什麼,自己先搖頭失笑。

  「都說龍師討嫌,討嫌的不是龍師,而是龍師的行為與手段。怎麼說呢……有些人純純是老棺材瓤子,有些人確實在為持明籌謀,可惜能力有限。」

  要不然丹楓為什麼不直接把龍師全換成為龍尊馬首是瞻的那批族人呢?難道是他不想嗎?還是他不能?

  他當然能,但議會裡必須存在不同的聲音。

  到這裡她自認終於解釋清楚,景元能不能聽懂另算,不過他好像聽懂了。

  「所以我會直接從議會下手。自下而上的請願,都是些年輕人又恰好由學宮學子組織,鬧大了保守派有理由指責丹楓與神策府親近,鬧不大了就跟團建沒啥區別。我估計恐怕是後者,畢竟雪浦和風浣都不是蠢貨,他們還不想中途退學。」

  打從聽風浣說完這件事,離朱就不看好他們的行動。持明族內如今並沒有尖銳到不可調和的生存矛盾,龍師們延續的古老守則不會遇到現實的嚴峻挑戰——說人話就是大家都還能湊合著活,誰願意窮折騰?

  無人響應,這場活動那不就只是幾個人閑得無聊的自嗨?

  不過還是要表示出支持與鼓勵的態度,否則將來真需要他們鬧的時候可就沒人鬧了。

  「那麼你是打定主意去吃一頓嘍?」景元抖著肩膀笑。

  她或許是耿直了些,不過在如何拿捏龍師這方面,丹楓都不一定能及得上。

  離小朱摸走棗泥果仁餡的點心悄悄吃掉:「要不然呢?」

  「這飲料不好喝,膩得慌。」曜青來的進口貨能在她手裡剩下半瓶,看來是真的不太好喝。

  景元順手就拿過來把那半瓶喝掉,搖頭:「嗯,的確不怎麼樣。」

  他這套動作太自然了,以至於離朱根本沒意識到這種行為過於曖昧,只當景大少爺這是在響應將軍勤儉節約的號召。

  完好的那瓶飲料下午放學後被少年帶回家,景父景母加班未歸,他一個人窩在書房裡邊看書邊喝。

  一本書看完,飲料瓶空空如也。

  嗯……還真是有些膩。

  少年闔上書頁,發呆似的倚窗靠著,反復思量白日裡發生的事。他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說個沒完,只是比起另外三位年長的前輩稍顯活潑些罷了。

  什麼?應星?

  應星更喜歡和金人說話。

  從離朱平時與人接觸的習慣看,截止目前為止她並非取向為女的類型。但是她對男生也不感興趣,說話似的神態,動作,視線,語氣,不管怎麼看都一幅單細胞的樣子。

  很讓人放心啊,很放心……放心得心塞!

  不過話說回來,持明到現在為止居然還不支持族人向外發展的麼?自我轉生來來回回就那幾個人,總感覺怪怪的——也許上輩子死仇呢,難道這輩子還要糾纏在一起嗎?

  好怪哦!

  唉……

  少年的煩惱就像心裡長了草,又恨她總也不開竅,又怕她開竅開到旁人身上。

  那家伙壓根就不知道全羅浮有多少人盯著她垂涎欲滴呢,外面全都是些該被雲騎軍叉去十王司的變態啊!

  他煩煩的往後一倒,書本蓋在臉上閉目養神。

  也不知道離朱這會兒在丹鼎司都做什麼,是老老實實跟著丹楓哥見習呢?還是被雪浦糊弄著補課去了?

  補習也沒關系啊,不過既然是考的從業資格證,普通的丹鼎司見習(咬牙切齒重音)丹士用處應該不大,請位更好一些的專業補習老師不行嗎?

  不要耽誤雪浦丹士的工作嘛!

  他抓起玉兆想了想,決定找白珩傾訴,順便問問這種情況該怎麼應對。

  白珩說她在學宮就讀時應征男朋友的男士能從教室外一路拍到星槎海,想來這種小問題上也是見多識廣。

  狐狸姐姐對於白毛小哥的請托甚是上心,玉兆一通就聽她嘰嘰呱呱的問。景元平白被灌了一耳朵,根本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第二日照例起來整裝先去神策府後去學宮,景元掂量掂量昨晚上聽來的那麼多「經驗之談」,自我感覺甚是良好。

  「離朱,這邊……欸?」

  她白皙的臉上掛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提著書袋站在碼頭前等星槎。

  聽到動靜她懶洋洋的朝這邊看了一眼,心情不好不壞:「早啊。」

  「你這是怎麼了?」景元擠過人群走到她身邊,發現離朱書袋厚度增加了不止一倍,想必重量也增加了不少,「給我,我幫你提。」

  她那麼在意身高,總這麼被壓著萬一將來真長不高了可怎麼辦!

  「……還是我自己拿著吧。」離朱嘆氣:「讓你提著算怎麼回事兒?你來學宮又不是為了來給我提書袋。」

  其實……也可以是。

  在心裡吐槽別人自然是不怕被發現,景元不再問第二遍,徑自從離朱肩膀上抽走書袋提在手裡:「昨天宋講師留的作業我還一個字兒沒摸,你寫了沒?」

  「寫了,丹楓看著我寫的。」

  聞言景元都忍不住同情離小朱兩秒。

  好慘,被丹楓哥看到作業,以他的認真性子一定會反反復復直到離朱寫得能讓他滿意了才停。

  「你那是什麼臉!」注意到伙伴的神色有些不大對勁,敏感的持明一下子站得筆直。景元顧左右而言他:「明天就是本周的第四天了,過得還挺快!」

  提到日期他就想到昨日風浣的邀請,心頭不由有些氣悶。

  憑什麼其他族裔不能參與啊!他不會烤難道還不會吃嘛!

  然而風浣早已將離朱身邊的大型掛件給拋到腦後去了,根本沒想著還要請外族人參與本族活動。

  本來就不干他們什麼事嘛,叫他們作甚。

  「哦。」

  離朱見書袋被人拿走,干脆順了景元的意就讓他拿著,眼看星槎來了她拿起飯卡刷了兩道,算是謝他出力氣。

  別看這隨手的謝意有些潦草,持明只有把你當成自己人了才會這樣。

  「昨天有族人送了好些手工自制的小吃給丹楓,他讓我拿些分給你,帶回去試試看。」

  她把另一只手裡提著的袋子也塞過來,大有「既然你想提那就提個夠」的架勢。

  景元接過袋子換了只手:「所以你是因為晚上寫作業寫太晚起不來才錯過今天神策府的早課?」

  提起這個離朱更加郁悶。

  「昨兒晚上看復習資料時把兩種病給記混了,丹楓硬是拎著我重新背了半個晚上。早上起來又被拎起來仔仔細細問過一遍,哪還趕得急去府內。」

  她悲憤不已道:「所以我真的不能申請個看大門的職位嗎?」

  「看大門的是士卒,同樣每天操練四處巡邏,完事兒了才能回來交接班看大門,執勤期間不能走神不能坐下不能玩玉兆,你確定?」

  白發少年挑起眉梢,神色中夾雜著幾分無奈幾分笑意。

  別人進神策府都是恨不得一步到位,盡量要把自己的滿腹學識賣個或是油水足或是盡量高的好位置。她可倒好,一心奔著看大門去,只想躲清閑。

  這何嘗不是一種暴殄天物?

  「……」離朱消音了好半晌才消化掉理想崗位原來也不是那麼理想的打擊,整個人都不好了:「要不我還是回鱗淵境算了,反正龍師們不能看著我餓死。」

  景小元落井下石惡魔低語:「但是你當著丹楓哥和騰驍將軍的面兒應下此事了,世上沒有專治後悔的時光機哦。」

  進了神策府還想跑?沒門兒!將軍允你跑我也能想法子哄你回頭老實留著。

  「我現在流下的眼淚一定是當時吃忽悠時腦子裡進的水……」

  說是這麼說,她眼睛裡別說眼淚,紅都沒有紅一下。

  景元:「……你至不至於啊?」

  事實證明還是稍稍有點至於的,離小朱一上午都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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