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翌日,當翟焯影到公司處理好一點事回到家後,訝異地發覺樂伊夜留下便條紙告知他要出門一下。
其實他大可以不必這麼做,因為兩人連室友都算不上。
離午餐還有一個鐘頭左右的空閑,他想等會兒肚子餓了的話再翻翻冰箱,看有什ど熱一熱能填飽肚子就好。
至于這段空閑,他當然如往常一樣,拎了台輕巧的單眼相機就往自己精心營造的院子跑。
整個家他最花心思整理的地方,不用說就是這座他引以為傲的庭園了。
為了能隨時滿足地的拍照欲,他在選購房子的時候就考慮到要有個安靜、不受打擾的地點,當然還得有夠大的拍攝空間。
「OK,今天的陽光很不錯。」
確認了下光線照射的方向和角度,他開始在足足有一百一十坪的庭園里尋找適合的景點。
取景固然是攝影最重要的動作,但他也經常在取景時,被灑落在枝葉間的陽光吸引,因而忘了按下快門。
不過錯失一景並不打緊,因為大自然的變化就是千奇百怪,取哪一刻、舍哪一刻根本教人無法定奪。
不知不覺地又進入著迷的狀態,他此時連外界的聲音都注意不到了。
就在他如痴如醉地一頭栽進景觀的世界里時,樂伊夜提著兩人份的午餐回來了。
「翟大師,你在哪兒?」將東西往旁邊的櫃子上一擺,他發現玄關散落著代表他已回來的鞋子,「翟焯影?」
下意識地替他將皮鞋放入特制的鞋櫃,他抱起午餐走到廚房,先暫時將東西置于流理台上後,又四處找人。
先到二樓他的房間敲門,但沒人應聲。
這個時候不是睡午覺的時間,所以他應該身在他處。
找了一、二樓的廁所,也到暗房去按了小門鈴,但都沒人應聲。
奇怪了!
想不出來他會在何處,樂伊夜驀地發現自己尚遺漏一個最大的目標。
旋過身子毫不遲疑地往庭院走去,他記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座經過精心設計、並細心維護的自然派庭園時,那種感受可不是單用心曠神怡能說明的。
看來,翟焯影最用心打理的,莫過于這座足以媲美自然公園設計的院子了。
但因此而荒廢家中的其它地方……這個男人果然令人不由得操心。
在幾棵大樹連結而成的大樹叢後方找到正專心一致地取景的偉岸男人,樂伊夜覺得若是開口打斷他似乎是不可原諒的舉動,也就靜靜地待在一旁觀看。
翟焯影完全沒感覺到離自己不遠處有他人的氣息,只將心神全部都放在透過鏡頭看到的世界。
他很難理解大自然是如何交織出一幕幕引人入勝的景色的,也很難解析光線的折射如何奇妙,但他知道自己從鏡頭取得的東西是什麼樣子。
拍攝人也是很有意思的,只是再怎麼想拍得自然,人物攝影畢竟是百分之五十的人工。
這也許是促使他轉向人物以外攝影的主因之一,但他並不討厭人物攝影,否則怎ど也不會接受姑姑這回的「脅迫」。
右腳不經意地向後退了一步,樂伊夜的拖鞋不小心踩到一根小枝葉,但或許是和翟焯影按下快門的動作近乎同時,使他並沒注意到這外來的噪音。
訝異于他的集中力之驚人,樂伊夜實在很難將他和那個連脫個鞋子都能去得這兒一只、那兒一只的男人聯想在一起。
專心地注視著鏡頭中的景物,精銳而犀利的黑眸閃閃發亮,那目光讓翟焯影整個人的感覺都強悍了起來。
這里找不到那個在日常生活上顯得無知而漫不經心的慵懶男人,有的只是一個成熟靚帥而散發英氣,彷佛頂尖運動家的男人。
不知不覺地凝視著眼前和平常的印象迥然不同的人,樂伊夜跟隨著那散發某種感性氣息身影約兩只眸子不禁出神。
難得一見的專心神情……
看著看著,樂伊夜不由得心頭發熱。
「你站在那里干嘛?」
不意轉過頭來,正想找尋另一個景點的翟焯影,沒想到竟會在自己的右斜後方看到靜靜站著的樂伊夜。
倏地清醒了過來,樂伊夜立刻陪上一張笑臉。
若非這一道聲音擊碎那層看不見的網,恐怕自己還沉迷在眼前彷佛魔咒編織出來的景致里。
他連忙清了清喉嚨,應了聲︰
「我買午餐回來了。」
「午餐?」
看來他是專心到連用餐這事都忘了。
「你要過來一起吃嗎?」
听他又追著問,翟焯影露出一副很不可思議的表情。
正如丹曉霓所說的,這小子果然很怎麼懂得做人。
要是他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一個兩天前還無緣無故仇視自己、閑著沒事專找自己麻煩的人和顏悅色;就算是拿著刀架在他脖子上,強迫他一定得妥協,他很可能還是做不到。
可是樂伊夜明知自己是存心找碴,卻能回以這種毫無芥蒂的胸懷,而且從他的眼神中找不出一絲勉強。
看來他要不是個很听經紀人話的認真藝人,就真的是個好好先生。
雖說對他仍沒什麼好感,但他都對自己曾有過的惡意挑釁抱以寬大為懷的態度了,若還在這里頑強抵制,不是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
「嗯,再一下下我就過去。」
「好。」
不著痕跡地晃了晃腦袋,樂伊夜強迫自己將掉了一半的心神收拾歸位,旋過身子準備回屋內。
說起來真是不大習慣呢!
一會兒是散漫到令人不可思議的溫吞模樣,一會兒又是那種專注到教人看得入迷的英偉神情。
想到有朋友說過,曾在數年前目睹翟焯影拍攝的實況,直風靡了在場的男男女女,看來那話確實不假。
而那個朋友和他的女友兩人,都是翟焯影的仰慕者。
現在,樂伊夜感覺自己多少能體會他們的心情了。
「呢,那個……」
听到翟焯影出聲留住自己,他停下腳步好奇地側過頭。
似乎想說什麼又覺得難以出口,在煩躁地抓了抓頭後,他終于嘆了口氣,但仍左顧右盼的,就是不肯直視他。「總之,謝謝你。」
他有些訝異地揚揚眉,「不用客氣。」
遲了兩個鐘頭的午餐,再加熱的食物難免流失了原有的美味,但兩人用餐的氣氛頗為愉快,讓樂伊夜覺得這是最近以來最可口的一頓飯。
酒足飯飽之後,翟焯影原本提議要來商討一下寫真集的工作,但暗暗驚訝他居然記得此事的樂伊夜,此刻不想讓工作破壞愉悅的心情,只是笑笑說不必急著在飯後立即討論公事。
而後又跟著他來到庭園里,在一旁茂密樹蔭下席地而坐,帶著令人難以理解的眼神瞅著他拿起相機的動作。
在太陽西沉之前,兩人只是無言地在院子里消磨了一個下午。
翟焯影向來很少反省自己的作為,因為實際上也不常踫到需要這麼做的時候。
可是,在想到自己竟然因為妹妹的關系,而對這次工作上的伙伴做出一些無禮的行為,雖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或許是因樂伊夜的態度太過和善,他也不免有些汗顏。
在兩人同居生活的第五天,他正巧為了辦一件事而來到樂伊夜也正好所在的影音大樓。
其實他和樂伊夜彼此並不曉得今天的工作地點會有這麼短暫的重迭,所以他也沒想說要去打個招呼。
巧的是,他正準備離開時,到一樓買些飲料的丹曉霓正好看到他,于是兩人隨口交談了幾句。
想到為了讓這項企劃最後能以圓滿的結果收場,雙方最大的功臣其實是在背後拼命叮嚀奔走的經紀人,他不由得佩服她將樂伊夜帶得很好。
否則,誰能忍受跟一個還沒見面就出言嘲諷自己的男人住在一起,甚至必須將恩怨先?在一旁,努力跟對方和睦相處?
「那小子……嗯,不,我想是妳教得很好,總之……怎麼說,他人挺好的,是天生的好好先生。」
在話家常般地聊了聊後,翟焯影支支吾吾地冒出這一句。
一下子沒弄明白怕在說什麼的丹曉霓詫異地張大嘴愣了下,但隨即了解地哈哈大笑出來。
「才沒這種事呢!」
「咦?」
「我之前說過,雖然他很懂得做人之道,但絕對不是什麼好好先生。」笑聲終于停止後,她接著說︰「別看他那個樣子,他可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哩!尤其是對看不順眼的對象,不過手段都很高明,所以我也沒啥好操心的。」
有仇必報啊……
這樣說來,自己也可能被報復�
就在他什麼感情也不帶,純粹地思考之時,丹曉霓發現他的沉默,誤以為他是在憂慮,便拍了拍他的肩。
「不過你不用擔心,之前你們是為了什麼鬧得不愉快我不曉得,但在我看來他好象挺喜歡你的,應該不會有問題。」
不曉得該說什麼好的翟焯影曖昧地笑了笑當作響應,然後告辭準備回公司。
要是樂伊夜真的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他一定逃不掉的,只是不曉得他在自己的經紀人面前都怎ど說他的,竟會讓她誤認為他對自己有好感。
兩人的同居尚未滿一個星期,可是明天就要進行二度試拍,而這回的地點還是在拍攝環境較不好控制的郊外。
這一開始就排好的行程,想臨時變更也很困難,因為兩人都是經常忙得不可開交的大紅人,要排出額外的共同時間實在是教經紀人頭大的工作,更別說攝影這種東西還得必須事先找好場地及多項用具。
因為這星期的通告排得較少,樂伊夜難得一周內有整整兩天休假的機會。
細嚼慢咽地吃著假期時才能有的優閑早餐,這是他用經紀人送來的材料自己弄的,他還沒厚顏到要翟焯影順便幫他弄一份。
所以從住進這個家開始,除了第一天的晚餐之外,其它在這個暫居的家里吃的餐點,不是自己隨手弄出一頓,就是從外頭回來時,記得帶個兩人份。
畢竟住在他人家里,就算雙方都非出于自願,但這ど做算是基本禮貌。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明天就要進行最後的試拍了。」
正埋頭看早報並喝著咖啡的翟焯影聞聲抬頭,瞥了他一眼算是回答後,目光又回到報紙上。
「你想明天會順利嗎?」不在乎他的冷漠,樂伊夜咬了口烤過的吐司,又搖頭晃腦地徑自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明天要是再像上回一樣出錯的話,不曉得公司方面會怎麼說。」
對方仍是一派教人感到無趣的沉默。
「不過要是依然不順利的話,曉霓小姐她們大概又會對我們有更進一步的要求了。」
好象不想再听他的多話,翟焯影頭也沒抬地尖銳回道︰
「只要你明天不要像上回一樣,拍到一半跑掉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
「那你會再找我麻煩嗎?」
沒料到樂伊夜的響應同樣刺耳,他猛地抬起頭來,沒給他好臉色看。
縱使他說得沒錯,而自己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在昨天听了丹曉霓的話後,他不由得懷疑這算不算是他報復的手段。
「之前我就說過。」不快地啜完杯子里的黑色飲料,他看著他口吻算不上和悅地開口︰「再來我一定會好好配合工作上的一切所需,只要你也合作的話。」
「為了翟大哥可愛的妹妹?」
「你——」翟焯影驀地跳起身。
一來,是听見他那光是听就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翟大哥」一詞,二來,是他又提到他的妹妹,讓他覺得他對紗靈似乎「不懷好意」;加上他又在這種時刻以「大哥」一詞稱呼他,更是加強他會對自己可愛的妹妹下手的警覺心。
不是他包庇自家人,也不單是一己之見,因為妙靈的純美可是有目共睹的;尤其他身在業界,看盡各式各樣的美女,很能理解接踵而來的經紀公司或模特兒公司找他談他妹妹的事的原因。
「不要那樣叫我!」
「那怎麼稱呼你比較好?我想了很久,覺得這應該是最適當的叫法。」
「是嗎?」
「因為你年紀比我大,直呼姓名好象有點失禮吧?而且平時叫你翟大師,听起來怪怪的,叫你翟先生呢,不知為什麼也很難習慣;想來想去,還是翟大哥這個稱呼听起來最順耳又適合。」
「我不喜歡!」
「為什麼?」他訝異又不解地看向他。
在一般情況下,這種稱呼法應該算是最好的,也最不會得罪人才對,翟焯影怎ど一臉排斥的樣子?
「不為什麼。」
真相本就令人很難接受,而且要是說出來了,他搞不好會被他笑說哥哥的嫉妒心真難看。
「那你要我如何稱呼你?」
「唔……」
「總要給我能稱呼你的方法吧?」
「反正只要不是翟大哥這三個字都行!」
「都行嗎?」
「對!」
「真的?什麼都行?」
「沒錯啦!」
「你發誓?」
「你很煩耶!」干嘛連這種無聊事都要發什麼鬼誓!「我說是就是了,你一直問不覺得自己很婆婆媽媽嗎?」
「好吧。」表情令人看不出想法,樂伊夜總算退讓,然後聳了聳肩。
明顯地松了口氣,翟焯影想只要不是那讓人听了想嘔吐的叫法,什麼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