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逃番外篇:冒險飛
我想逃
我想逃1
今天那個男人從公司下班回來,照舊跑來這間有我存在的公寓,就像兩年內的每個夜晚一樣,沒一天例外。
而我,正處於研究所畢業,還沒找到工作的尷尬時期;一般的畢業生這時候應該要準備服兵役、當預官、想辦法出國留學,但我是擁有碩士身份的僑生,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外國人的身份受聘雇留下來了。
當然,我也能選擇回到僑居地,可是那男人想盡辦法將我盯的緊緊的,緊到無法呼吸的程度,注意我的一舉一動,只要我做了某些他無法理解的事,他一定會像盤問犯人似的,直到我給了個能接受的解釋。
兩年前,在男人單方面的強迫下,我成了他的同性情人,開始了一段見不得光的感情。
一開始我憤恨、痛苦了好久,覺得同樣身為男性,卻被對方用盡各種手段的綁縛住而掙扎不已,被人脅迫的壓力讓我的自尊受損,整個人跌到谷底,頭幾個月甚至有自殺的念頭,想說一了百了──可是,等日子一久,我開始變的不在乎,也許是孤獨太久了,有人相伴的日子的確好過些。
"對了,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沒辦法過來......"歡愛過後,突兀的,他這麼對我說,奇怪的是,他不敢正視我的臉。
"出差?"公式化的問,我知道他是家裡的長子,這兩年長輩已經漸漸的將一些家族事業交給他打理,忙是正常的。
"......我下禮拜二結婚......接著要到歐洲度三個禮拜的蜜月......"維持著面無表情,閃躲我的目光。
"歐洲?那太好了......婚禮完當天就出發嗎?"我假作不經意的問。
"星期三新娘回門,請完客後我們就直接到桃園機場搭機。"他說。
"噢,真希望我也能有機會到歐洲玩一趟......"我輕聲說,下了床:"我去洗個澡......"
拿了條大毛巾進入浴室,偷偷按下關門鈕;轉開水龍頭,用最大的水量,整個浴室立即水氣瀰漫,嘩啦嘩啦的水聲是最好的屏障。
再也抑制不住了,突來的事實像一隻手,擰緊了心臟部位,一種愈縮愈梗的疼痛凝在胸腔部位,我覺得腿軟,再也站不住,只能跪在浴缸邊緣用兩臂攀扶著,喘著氣,我覺得心痛,卻也覺得興奮。
時機,終於到了。
我知道這天終究會到來,他家是中部有名的望族,家裡事業做的大,加上又是家族的長子,能力好,頗受親戚間的信賴,雖然從來不提,我也知道他有被逼婚的壓力,在台灣,這種社會上約定俗成的規範是潮水洪流,憑他一己之力決不能抗拒,更何況,我不認為他有心反抗。
他很聰明,也懂得耍手段,知道只要小心操弄,就可以維持表面上的體面地位及滿足自己慾望的私生活。
我也知道他捨不得放了我。
在浴室待的夠久了,隨手將身體潑些水,用毛巾敷敷臉,我回復成平常淡淡的樣子,和衣在他身旁躺下。
聽他的呼吸還沒睡,我說:"......下禮拜三我有博士班的口試,就不參加你的婚禮了......"
他有些如釋重負,然後補償似的說:"等結婚的事情忙完,我也帶你出國去玩玩......"
"嗯。"我應了聲,將冷笑嚥下,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一向謹慎小心,這兩年更是想盡辦法在商界提高自己的聲望及影響力,怎麼會冒著被人揭發禁忌的危險帶我這個同性情人出遊?
"言季,你總是那麼冷靜......我還以為你會生氣的......"聽不出他說這些話時的真正情緒。
"......婚禮籌備很久了嗎?"我淡淡地問,心底卻嘲諷似的想,這種時候我不冷靜,難道要學個怨婦大吵大鬧,你才滿意?
"......前兩個月談定的,對方是南部政治家的女兒,對拓展我們家族的生意版圖有幫助......"他的聲音沉了下來。
"......的確......"最後,我應了一句,知道這是兩大團體間彼此利益結合最快速、也最當的方法。
話講到這裡,他也不想再說什麼,於是,一夜再也無語。
我興奮的一夜沒睡,充滿著苦盡甘來的喜悅!聽著隔壁他沉沉的呼吸聲,開始在腦海裡模擬他婚禮當天的動線,規劃我自己的計劃──逃離他掌控我的計劃!
在他對我徹底的膩味之前,時機就這麼一次,錯過這次我就逃不掉了。
以往我擺脫不了他的糾纏,是因為他徹底的進佔我的生活圈子,強迫我搬離學校宿舍、住進他為了讀書而租的公寓;不讓我跟其它的朋友太過親近,盤問我一天的所有行蹤......
或許開始時我有機會可以一走了之,可是碩士班的課業剛上軌道,若就此離開,為了這學歷所下的心血就白費了......
我勸自己,忍耐,只要兩年,等碩士班畢業,我就離開台灣,回到僑居地去。
曾經提過要他放了我,比我好看比我乖巧聽話的人多的是,為何偏來招惹我?那天我挨了他第二頓打,從此我噤口,不再提類似的話題。
不提,不表示心裡沒打算,我開始放開自己接受他,除了上學校的時間外都待在家裡讀書,也不抗拒他的求歡,為的是一點一滴的、放鬆他的戒心......
在一起的第一年,他還防著我離開,當時還是學生的他空閒時間多,總是到我研究室外等著一起回家,第二年他大學部畢業了,不知什麼原因沒當兵,回家開始學習經營家族裡的事業,比較忙,看我對他也安之若素,就不再緊迫盯人了。
他上班的公司在隔壁縣市,走高速公路往返一趟都要一個多小時,可是他每晚都回來這裡,我想,他是習慣了我這個人,習慣了每晚有我在身旁入睡,一點都沒有另結新歡的打算。
即使如此,他還是有結婚的一天。
東想西想,直到天微亮,感覺到背後的他起身了,我趕緊閉眼裝睡,厚實的身體靠過來,臉頰上快速的滑過一個濕熱的觸感,我等過了五秒鐘後才察覺到那是一個親吻。
"言季......"他呢喃的叫了聲,我嚇了一跳,以為他知道我在裝睡,接著卻又聽到他輕輕一聲歎息,隨即離開了床。
聽著他的盥洗著裝,開門關門的聲音,接著,熟悉的引擎聲發動起來,幾分鐘後聽到車子駛離的聲音。
我也起身,想起剛才他印在我臉上的吻,有些報復似的想:知道嗎?這是你最後一次親我了,沒有了,再也沒有以後了!
想到這點,我開始笑,輕輕的笑,最後抱著肚子狂笑,笑到肚子都痛了起來──真的,再也沒有以後了,等你從歐洲回來後,我已經消失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開始我就沒讓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事,他只知道我父母雙亡,以僑生身份從馬來西亞來台灣唸書,僑居地那裡也沒什麼親人了,希望畢業後留在台灣工作......
我造成自己沒有地方可去的假象,他也以為這世界上我只剩他可依靠,無親無故的我讓他安心,除了這間公寓外我沒有別的家,除了他身邊我無立足之地。
錯了,大錯特錯,錯的離譜!像
他會知道的,等他從歐洲回來後,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蕭言季的存在!
我想逃2
接下來的幾天他真的很忙,也沒過來這裡──偶爾我會接到他的電話,背景聲音總是亂哄哄的,好像有一堆人在附近高聲談事。
他打電話來也沒什麼特殊的事,只是問我人在哪裡、或是博士班考試的準備情形──等確定我人在家裡讀書,他又匆匆忙忙切斷手機。
我人還能在哪裡?我不會亂跑的,否則他會像一年前的某天一樣,當時研究所的同學聚餐,我沒跟他說,就跟著同學們走......
他居然找到了聚餐的咖啡簡餐店,找個理由把我拽了回去......雖然沒打我,當晚的性事卻非常粗暴,言詞中老是帶著污蔑及令人不堪的指控,當時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猶鮮明的印在腦海......
我痛恨,痛恨把我當成女人洩慾的他!我痛恨他從一開始就將我的尊嚴都踩在腳底下,要我無條件的服從他的要求,把我當成關在籠子裡的鳥雀,美其名是保護我,卻剝奪我所有的自尊、自由!
他總是讓我想起自己的媽媽。
我爸爸是泰國富商,媽媽跟他在台灣認識後,雖然知道對方已經結婚,卻為了愛情甘願隻身到泰國做他的小老婆,成為一個永遠見不得光的個體──即使生了我,家族聚會永遠沒她的份,無法光明正大跟著先生帶著孩子出遊。
就算是得了絕症,到彌留那天,爸爸也沒到醫院,只有那個固定送錢來的秘書在場,等媽一嚥氣,就冷冷的問我有什麼打算。
"我要回台灣唸書。"握著媽冰冷的手,我說。
"為什麼?"身為秘書,他只想知道我這樣決定的理由,好報告給老闆,並非為了關心我為何想回母親的出身地。
"這樣大媽才會安心,不會一天到晚猜疑我想跟哥哥分家產。"我垂著眼說。
大媽是父親的元配,生了個大我三歲的哥哥,她常瞞著父親對我母親放話,說蕭家的財產都是大兒子的,我雖然已經認祖歸宗,卻沒有權利爭取。
秘書盡責的把我的意思告知了父親,沒多久我的銀行戶頭多了一大筆錢,大概打算要我跟泰國的家人撇清關係吧?
無所謂,反正我找了理由,一個人隻身來到台灣唸書,離他們愈遠愈好,最好他們能夠忘了我,忘了我這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孩。
沒想到,在台灣平靜的過了四年後,我會遇到比媽媽更難堪的遭遇。
現在,我要將這一切結束掉,就從整理房間開始......我慢慢的、打理乾淨些,畢竟這是住了兩年的地方,要弄得乾淨整齊的還給他,就跟第一天住進來時一樣。
衣櫥裡的衣服都是他買的,可我一件都不會要......他一直都無法理解這點,他喜歡的口味未必是我中意的......可是,在我過來之後,他把所有屬於我的衣物都丟了,為我買過新的高級衣物,說那樣穿著那樣才有品味。
我忍下來,壓下身為男人的自尊,強迫自己像個洋娃娃般,裝扮成他心目中理想的模樣。
他買給我的手錶、皮鞋,甚至為了方便監控我而辦的手機,全部全部,我都要留在房間裡,不帶走......不要、不要有任何能勾起不堪記憶的東西!
拉出床底下的大行李箱,那是從泰國來台灣時裝行李的箱子,翻找裡面的夾層處,藏著我的護照等相關證件,打開看,屬於我的真正姓氏出現了。
Roongsattham,我在泰國的姓,華人的姓氏則為蕭。
我們蕭家在泰國住了好幾代,語言習慣早就與當地融合在一起了,當初回來台灣時,為了入學方便,也為了跟家裡完全切斷關係,我另外給自己取了蕭言季這個名字......可是在泰國,我的中文名字跟著族譜取,叫做蕭仁煜,這點,台灣沒人知道。
萬萬沒想到,今日,我會如此慶幸至少異鄉還有個家可回。
等我徹徹底底從台灣消失後,就算他有心找我,就算他聰明到往學校的僑輔室要我的資料,到泰國找人,泰國那麼大,我隨便找個小城小鎮定居下來,工作,老死,相信他怎麼找也找不到我!
電話又響起來,我歎口氣,接聽,會打手機給我的只有他。
"言季,你現在在哪裡?"他照例的開頭問話。
"......我在家裡準備口試資料......"這幾天我千篇一律的回答。
"........."他沉默了好一會,突然問:"......關於我結婚這件事......為什麼你不會不高興?"
真難得,他頭一次想知道我個人的情緒。
"有什麼好不高興的?依你的身份,結婚是必要、也是遲早的事。"我淡淡地就事論事。
"你......真的這樣認為?你真的瞭解這場婚姻對我而言只是盡義務而已?"他的聲音低低沉沉,有別於往日的頤氣指使。
"對這件事我能有什麼立場?你會因為結了婚就趕我走嗎?如果是,只要你說一句話,我立刻搬......"
壓下自己真正的情緒,我很希望能從他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
"......不准你離開!"他突兀地說了這句。
"既然這樣,你就安心結你的婚去,我不會說什麼話,也絕不會拿我們之間的事去找你老婆,破壞你的婚姻。"我向他保證。
"言季......總之......不准你因為這件事的關係想著離開我身邊!"他的語氣昂揚起來,帶點威嚇的意味,是他慣常逼我屈服時出現的手段。
"嗯......"這時節,我不會給他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在他面前,逞口舌之利得不到什麼好處。
等通話結束,我走到屋外叫了部出租車到火車站去,搭上往隔壁縣市的班次,目的很單純,為了安全起見,我不在本市的旅行社訂機票,也不用他名字的手機及家中的電話來聯絡事項,這些都會留下日後讓他找到我的線索。
我打算消失的毫無蛛絲馬跡。
根據電話簿找到一家不錯的旅行社,我訂的是一張單程往泰國的經濟艙位,由桃園的國際機場起飛,日期是......星期三、下午。
星期三,我特意挑他去歐洲旅行的同一日、同一個地點──有些個冒險,沒錯,但是,我要親眼看著他走入登機室,親眼看他的班機起飛,確定他人離開了台灣本土,確定他再也無法帶給我惡夢......
忍不住想,當他一個月後看到所謂人去樓空的景象,臉上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應該是氣憤,或是不可置信......以他平常看事物的態度而言,我的行為是一種背叛,搞不好他會認為我忘恩負義。
我知道自己的存在對他而言,就像小孩子某天看見了一隻漂亮的小鳥,想盡辦法抓回去關在鳥籠裡,喂以最好的餌食,要求唱出他愛聽的旋律;一旦鳥兒找到機會開了籠子門重回天空的懷抱,他只會憤憤的咒罵小鳥不懂得感恩圖報。
我是鳥,我要拿回自己的自由,我不要聽到他再以喜歡的理由束縛我的翅膀、勒住我的脖頸......
我情願、情願孤獨一個人在世界某個角落死去!
我想逃3
星期三天剛亮,我坐著所謂的野雞巴士,在高速公路的南崁交流道下車;交流道下聚集了許多排班的出租車,方便那些前往桃園國際機場的客人直接由此轉車入機場。
換上事先買好、色澤較為暗沉的衣服,戴上淡色墨鏡,窩在機場大廳極為隱密的一角,開始耐心的等待──他說過等中午在新娘家請過客後才會直接過來,現在,時間差不多了。
我等,不放過任何一個人,目標鎖定──他家有專用的司機,一定會送到大門口進來......
沒失望,一輛進口的高級大房車開上了專用車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步出後,接著又半低著身、體貼的牽著另一名女性下了車,司機也快速的從後車廂推著一個大行李箱交給他。
漂亮的年輕女性啊,看她笑著講話的樣子也很大方......秦鈞,你......既然能娶到這麼溫柔可人的妻子,應該......應該可以放下我的,為什麼不准我離開?
我沒興趣成為第三者的。
他推著滑輪式的行李箱,體貼的讓妻子坐在一旁等候,一個人去辦理check in的工作,瞧他對著自己妻子、甚至是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員都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完全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也有蠻橫自私的一面。
說來好笑,若是他對我有對別人一半的親切,或許我不會那麼恨他,也不會對他懷有強烈的反感......
也或許,我常常想,即使是籠中的鳥,還可以選擇自己愛唱的歌而引吭,他卻想連我的舌頭都拔掉,不讓我發聲,不讓別人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蕭言季的存在。
所以我一定要逃,逃離他所存活呼吸的這塊土地,這樣我才能隨心所欲的作回自己,得到自由。
在等待check in的時間裡,他拿出了手機撥號,話筒放在耳邊,靜靜傾聽著,而話筒另一邊的對象似乎遲遲沒接聽。
誰?都要上機往歐洲度蜜月了,秦鈞,誰是你偷空打電話的對象?
這樣的動作重複好幾次,直到地勤人員將證件辦妥、行李完成托運,他才收起電話,臉色難看......這臉色我熟悉,每次我明顯的違逆他的意思時,這樣嚴厲的表情總會出現在他的臉上。
原來,他打電話的對象是我。
昨天晚上電話裡,我清清楚楚的告訴過他,今天是博士班的口試,我人不會在家裡、手機也會轉到語音信箱......衝著這點,我放心的把手機扔在床上,知道他跟著新娘回門,又趕著搭機,根本沒空衝過來質問我為何膽敢不接手機。
他忘了嗎?明明比一般人都精明能幹的人,怎麼會忘了這點小事?
一直視那隻手機為他禁錮我的毒蛇鐐銬──透過小小的電子工具,他的聲音無遠弗屆的控制我,傳達他無可抗拒的命令;他會讓我跟同學做研究時緊急召喚,要人立刻回家、或是出門買東西時氣急敗壞的質問我人在哪裡,跟誰做著什麼。
是吃醋的表現嗎?我不這麼認為,他只是不允許自己的東西逃脫可控制的範圍......這樣的個性在詭譎多變的商界裡,會讓他的表現更加積極,只可惜,用在我的上頭,卻是無形無盡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
記得今早將手機往床上甩的時候,我是多麼的如釋重負,輕鬆的幾乎要飛起來,因為,等這一刻等了如此久,久到現在都覺得是不是在作夢。
我忍不住又輕輕笑了起來。
悄悄的跟著,看著他跟新婚妻子走進登機門,已經確定他搭乘那班飛機起飛的時間,我停留在大觀景窗裡,耐心的等著,直到那班國際航機升空、起飛。
"不用再見了,秦鈞......"我冷笑,撫著心部,裡面有新的傷口,是我親自剜下、包含這兩年與他的相關記憶。
胸口空空洞洞的,突然襲來一片茫然。
我選擇漠視那種茫然,接著下來的只有新生旅程!當目的地為曼谷的班機離地的一那,我在心裡立下誓言:只要活著,就絕不再踏上台灣這塊土地!
走出泰國Don Muang國際機場,天都黑了,我招手叫了出租車,要司機送我到王家田附近。
幾年沒回來,曼谷變的好多,各樣新式建築一棟一棟蓋,記憶中的矮街鐵門也都翻新,成了現代式的商店,可是,一樣的悶熱,人也總是一樣多。
下了車,憑著記憶找到六年前跟媽媽住的房子;挑高的木頭建築,兩層樓附庭院,是爸爸的產業,他說過要把房子留給我,也一直派人定期來打掃,我離開泰國前鑰匙帶著,現正握在手裡。
開門時,附近的狗叫起來,驚醒了附近的鄰居出來探看,認了半天發現是我,很高興的用潮州話跟我打招呼。
我過去跟和善的大嬸聊了幾句,說自己到台灣讀書,現在打算回來工作,也順便問問這幾年房子附近的情況怎麼樣。
"很好啊,蕭先生常常來這裡督促工人打掃屋子,老問我你回來了沒有,說想見你。"大嬸說。
"蕭先生?你是說我爸爸?"我好奇的問,爸爸他會關心我?
"不,是你哥哥。蕭老先生已經帶著大太太到北部定居了,這裡的產業全部都交給大兒子處理。"她很驚訝的發現我居然不知道這些事。
我點點頭,表情平然......這是意料中的事。哥哥?我跟他從小不親,大媽也不讓見面,除了私下的家庭聚會時爸爸會派司機帶我跟媽媽到那個漂亮的西式大宅院裡,倆人才偶爾有碰面的機會。
印象中,他皮膚黑,講話的聲音很大,長的像爸爸。
哥哥為什麼常來找我?難道他跟大媽一樣,認為蕭家的產業都是他的,想要收回這棟房子?
沒關係,我不在乎,這裡可以是我暫時的棲身之地,等過一陣子我找到了工作,搬出去也無妨;況且,泰國很大,若是到比較偏遠的省,物質消費更低,更容易生存。
雖然六年沒住人了,屋子內外倒還是打理的很整齊,幾乎沒什麼灰塵;我把行李放下,環顧這個與媽媽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每樣東西都有她的味道,牆上還掛著她與爸爸依偎一起漂亮的沙龍照。
爸爸沒來的時候,媽媽老是看著那張照片發呆,我討厭這樣的她。
稍稍整理了一下行李,正打算上樓去睡,門鈴響起來。誰?也許是剛剛的鄰居大嬸想到什麼事情要跟我說。
走出屋子,看著矮門外的人──有點陌生,又有些熟悉......高高壯壯的身材,皮膚黝黑的就像是當地人,靦腆的看著我笑,牙齒很白,很英俊......好像照片裡的爸爸......
"......哥......大哥......"我不敢相信,他真是哥嗎?那長相......騙不了人。
他高興地,滿臉發著光,說:"仁煜,你終於回來了......"
我想逃4
大哥......與我有一半相同血緣的手足,感覺好熟悉,卻明明......那麼陌生......
夜很深了,我請他進來坐,有些忐忑不安。他來做什麼?他又怎麼知道我回來了?他的笑容那麼坦白......真奇怪......
"哥,你怎麼會......"兩人來到屋子裡,我有些手足無措。
他知道我的疑問,笑著說:"我曾經拜託過隔壁的大嬸,只要你回家就通知......我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
大我三歲的哥哥,蕭仁坤,這麼多年沒見了,他已經是個頗具男子氣概的英俊青年,真的,長的跟牆上照片裡的爸爸一樣,備足吸引女性青睞的特質。
他中文沒我說的好,我潮州話沒他溜,基本上還是以泰文交談。
"隔壁的說......你常來找我?......你應該知道我上台灣念大學了......"我低著頭說。
"仁煜,你也真是的,就算是出國讀書,也不能六年都音信全無......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媽耿耿於懷,不過......唉......"
不過什麼?我看得出來,有些事他想說,卻沒說出來。
"再怎麼樣,我們都是兄弟,有什麼話可以攤開來說,真的......"他傾過身來,表情懇切。
"沒有,大媽的心情我瞭解......"我小心地說:"......我回來,並不是為了爭......"
他打斷我的話,有些生氣:"你還記得我媽那些話啊?別放在心上,蕭家的產業我們兩兄弟連手努力的話,一輩子豐衣足食都沒問題......她啊......老想不開......"
我覺得奇怪,哥為什麼說這些?
可能是我眼中的疑問太甚,他苦笑著繼續說:"......仁煜,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弟,除了父母之外,誰能比我們更親?相信我吧,打從小起,我就一直......一直惦記著你這個......唯一的弟弟......"
他說的靦腆,可是,很真誠。
我想,我是頭一次這樣正眼看著這個所謂的哥哥。從以前僅有的幾次私人的小家庭聚會裡,我都是躲著,在媽媽的衣裙後看著爸爸很驕傲的將他拉在身邊,好羨幕......
我一直以為他不把我當一回事的,所以,聽了剛才那一番話,我......有些受寵若驚,卻也不敢相信。
裝著開水的杯子在我手裡轉來轉去,掩飾我的不安、還有、不知所措。
"......哥,我......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
哥知道我內心的掙扎,笑著拍拍我的肩膀,說:"......不要緊,爸跟我媽已經搬到清邁去了,這裡大小事都由我做主......你畢業了是吧?跟我一起到蕭氏的公司上班好不好?"
"......上班?"我驚訝的抬頭:"可是我......我專攻電機......幫不上什麼忙的......"
他失笑:"沒關係,你中文不錯,而我的貿易公司正準備全心衝刺中國方面的業務......你回來正好幫我......喜歡什麼樣的頭銜?海外部業務經理?若是你喜歡,董事長讓你做都沒關係......"
沒想到這個哥哥這麼愛說笑,害我心情都開了。
"哥,別開玩笑......我個性內向,跑業務可能不適合......再說,有些叔叔伯伯還在公司裡吧,他們怎麼看得起我這個小老婆的孩子?"我說。
"你是爸的親生兒子,也姓蕭,那些老頭子能說什麼?"哥有些生氣:"再說他們早就老的走不動了,還想辦法硬塞那幾個不成才的兒子女兒進公司......反正你來公司幫我,不喜歡做業務,那就當我的特別助理秘書,慢慢瞭解公司的狀況,好不好?"
哥強勢的說......我發覺自己對強勢霸道的人最沒轍了。
想了一想,反正是工作,曼谷也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熟悉的環境總是令人安心,再說哥哥......我突然很想多瞭解哥哥這個人,以往......我們根本沒像今晚一般說過這麼多話。
他與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或許,以前我是主觀的將大媽的形象強灌在他身上,對他又敬又怕的;也或許,當年我太小,很多事情看不清......
"那、好......哥哥,我試試看......"垂下眼,我算應允了。
哥很高興,笑咪咪地說:"......等你休息夠了,明天我先帶你上公司逛逛......全新的辦公大樓,很不錯......啊,你這個特別助理就跟我在同一個辦公室裡,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你這個弟弟聊!"
我不太習慣,哥哥似乎對我一些隔閡也沒,可是我們明明六年沒說過話。
想起了一個問題,我說:"哥......我們好久沒見,你為什麼一眼就能確定我是......蕭仁煜?站在這裡的人也有可能是冒充的......"
他愣了一下,突然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牽到牆壁另一面,那裡貼著一塊大鏡子。
鏡子裡清清楚楚反射著我跟他的面容,他指著裡面的人,說:"有什麼不能確定的?看,你長的跟小媽一模一樣......"
這、我抬頭看牆上的畫像,再看看鏡子裡的身影......遺傳自媽媽的五官隨著年紀的增長更加明顯的相像,除了我的眉毛較濃、輪廓更英氣些,基本上,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我跟她血濃於水的關係。
而鏡子裡的人跟畫像中的她已經到了同樣的年紀,好詭異的巧合......
有些個天旋地轉,我腳一軟,幾乎站不住,哥將我扶著,指著鏡子裡的兩人說:"瞧瞧,仁煜,我們像不像畫裡的爸爸跟小媽?"
夜很深了,我讓哥哥睡在隔壁的房間,自己則輾轉難眠。
從一早開始,神經就緊繃著,小心翼翼,就怕逃走的計劃功虧一簣、害怕那個讓我做了兩年惡夢的人突然識破計劃,把我抓回那個金絲鳥籠裡。
現在能這樣的躺在睽違六年的家裡床上,一向遠在天邊的蕭家長子也突然間成了伸手可及的兄弟,我整個放鬆下來,可是,睡不著。
鏡子裡的那張臉是原因,我仔細回想,原來,這樣的外表正是那個人持續迷戀而不肯將我放手的理由之一。
現在的他應該到歐洲某個國家了吧?身邊陪著美麗的妻子,意氣風發的想著回台灣後怎麼利用妻子那方面的勢力與後援來發展他們秦家的事業版圖。
等他回家發現金屋藏嬌的人不見了,理所當然會暴怒一陣,不過也只是暫時的,我雖然長的俊秀,卻也非媚體名器國色天香,他很快就可以找到另一個更為好看、更加聽話的同性情人。
哥哥的出現替我仍飄蕩的心暫時的找到了靠岸港口;離開台灣,不堪的記憶就結束了,那些......從兩年前就開始的......被他單方面的強求而纏繞的糾葛......
我閉上眼睛,不由自主的,想起剛開始研究所生活的時候.........
我想逃5
兩年前剛考上電機研究所的時候,雖然很得意,卻也知道往後課業會更加繁重,除了找到好的指導教授外,自己的努力也很重要,我因此戰戰兢兢,除了宿舍及研究室,最常跑的就是圖書館了。
圖書館的幾間自習室是讀書的好地方,全天候的冷氣空調,來往的人也都自覺要保持安靜,再加上每人都孜孜的埋頭苦讀,就算沒心,在這樣的氣氛熏陶下都不好意思偷懶了,所以,我幾乎每天來報到。
不認真讀書不行的,念研究所的同學每個都很聰明、腦筋反應也快,而我在某些方面慢半拍,自己也有自覺,必須比別人在課業上更加用心才行。
成為圖書館自習室的常客沒多久,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總是有被人盯上的感覺,虎視眈眈的,讓人如坐針氈。
好幾次我都倏忽抬頭,想要看看那針刺一般的目光到底從何而來......視野所及之處每個人都低頭專心的唸書,找不到那雙眼睛的主人。
我從小就討厭被別人盯著看,因為那些注視總伴隨著些嘲諷的閒言閒語,最常鑽入耳朵的話是:......他是小老婆的兒子......
也因此,養成了我出門盡量低調的習慣;不主動跟人說話,盡量避免跟人眼神交接,任何事都默默的處理,不讓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也因此平平靜靜的度過了四年的大學生活。
現在,那個人又看過來了──誰?誰在看我?抬頭找,這一次,眼神的主人不再逃避,從對面另一張桌子上,男同學毫不避諱的對上我的眼睛。
邪邪地、帶著狠酷又諧謔的色彩,不該屬於學生的狡猾與世故,是我最害怕接觸的那種人。
心臟突突地跳起來,手心也開始冒汗,接下來的時間裡,我雖然裝作心無旁騖,其實書上的文字一個也沒讀進腦子裡。
察覺得出來,那個學生不安好心,燒灼若火的雙眼有噁心的情慾......明天、還是換過另一間自習室,少惹他為妙......
我不要任何人看我、注意我、用那樣惡意的眼光。
接下來的三天,轉移陣地跑到圖書館另一頭自習室讀書的我,成功的避過那個人,樂觀的想著此計大大成功。
第四天,他找到我,大大方方的坐在對面,沒多久遞了張紙條過來。
──我認識你,電機系研一的學長蕭言季,我是秦鈞。
我抬頭瞪他,憤恨、卻也害怕,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及系所的?我根本不認識他、也不想認識、或是跟他有所交集!
不理會他渴切的回望,我迅速的收拾書本筆盒,逃難似的走出自習室。
沿著圖書館的牆面走最近的一條小路想回宿舍,在牆壁與毛風鈴樹之間,他快步追上,拽著我的手,有些個惱羞成怒。
"為什麼要逃走?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他生氣的說。
我的背撞上了水泥牆,好痛!忍不住恨恨地看他。
坐在自習室裡的時候不覺得,此刻他以壓倒性的氣勢將我推到牆邊抵著,才發現他個頭長的魁梧,力氣也大,手臂因為用力的緣故鼓起了肌肉的形狀。
雖然我也是男人,可是他更為強烈的雄性力量讓我顫慄,一時之間我只能張著眼看他,說不出話。
兩個人至少對視了半分鐘之久,他看我逞強著硬是不開口,自己也沒轍,最後只好鬆手放開,撂下幾句話。
"......明天還來圖書館......蕭言季,不准你避開!"
直到第二天,我仍舊對圖書館旁發生的事心有餘悸,從骨子裡對他害怕,但是,這並不表示我會乖乖聽他的話,到自習室裡接受他眼光的蹂躪。
下午從研究室回來,我直接回到宿舍。專供研究生住宿的房舍比大學部的寬敞,兩人一間,室友王傳也是電機系研所的,晚我兩個小時回來,匆匆洗了澡後又出門,說要上家教課。
說來我算幸運的多,雖然隻身一人在台,卻從不為金錢煩惱;爸爸四年前匯到銀行戶頭的錢可充裕揮霍個幾年,所以我能夠全心的唸書,不必像王傳這樣接三、四個家教,每天晚上不見人影。
聽見他在門口跟誰打了個招呼,很熟絡的樣子,我不在意,繼續坐在書桌前唸書。
房門被打開又關上,我沒回頭,猜想是王傳忘了帶東西回頭來拿吧,接著,我聽見門鎖被喀搭一聲扣上的聲音。
心覺有異,回頭,竟然是秦鈞。
他暴跳如雷的問:"你!不是要你上圖書室嗎?為什麼沒來?我等了快兩個小時!"
我還沒質問他怎麼擅闖別人的房間,他倒先罵起我來了......等了兩個小時,難怪氣沖沖的。
"......我沒答應你要去,而且,這裡是我跟王傳的房間,不歡迎你來!"面對他的來勢洶洶,我有些膽怯,卻還是裝的淡然,冷冷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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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cathysst 於 2013-6-15 18:15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