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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我想逃》作者:林佩【完結】

《我想逃》作者:林佩【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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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novelfly開車的時候, 一張紙條飛進駕駛艙, 才發現原來是支票現金300Ds幣.


我想逃番外篇:冒險飛

我想逃

我想逃1

  今天那個男人從公司下班回來,照舊跑來這間有我存在的公寓,就像兩年內的每個夜晚一樣,沒一天例外。

  而我,正處於研究所畢業,還沒找到工作的尷尬時期;一般的畢業生這時候應該要準備服兵役、當預官、想辦法出國留學,但我是擁有碩士身份的僑生,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外國人的身份受聘雇留下來了。

  當然,我也能選擇回到僑居地,可是那男人想盡辦法將我盯的緊緊的,緊到無法呼吸的程度,注意我的一舉一動,只要我做了某些他無法理解的事,他一定會像盤問犯人似的,直到我給了個能接受的解釋。

  兩年前,在男人單方面的強迫下,我成了他的同性情人,開始了一段見不得光的感情。

  一開始我憤恨、痛苦了好久,覺得同樣身為男性,卻被對方用盡各種手段的綁縛住而掙扎不已,被人脅迫的壓力讓我的自尊受損,整個人跌到谷底,頭幾個月甚至有自殺的念頭,想說一了百了──可是,等日子一久,我開始變的不在乎,也許是孤獨太久了,有人相伴的日子的確好過些。

  "對了,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沒辦法過來......"歡愛過後,突兀的,他這麼對我說,奇怪的是,他不敢正視我的臉。

  "出差?"公式化的問,我知道他是家裡的長子,這兩年長輩已經漸漸的將一些家族事業交給他打理,忙是正常的。

  "......我下禮拜二結婚......接著要到歐洲度三個禮拜的蜜月......"維持著面無表情,閃躲我的目光。

  "歐洲?那太好了......婚禮完當天就出發嗎?"我假作不經意的問。

  "星期三新娘回門,請完客後我們就直接到桃園機場搭機。"他說。

  "噢,真希望我也能有機會到歐洲玩一趟......"我輕聲說,下了床:"我去洗個澡......"

  拿了條大毛巾進入浴室,偷偷按下關門鈕;轉開水龍頭,用最大的水量,整個浴室立即水氣瀰漫,嘩啦嘩啦的水聲是最好的屏障。

  再也抑制不住了,突來的事實像一隻手,擰緊了心臟部位,一種愈縮愈梗的疼痛凝在胸腔部位,我覺得腿軟,再也站不住,只能跪在浴缸邊緣用兩臂攀扶著,喘著氣,我覺得心痛,卻也覺得興奮。

  時機,終於到了。

  我知道這天終究會到來,他家是中部有名的望族,家裡事業做的大,加上又是家族的長子,能力好,頗受親戚間的信賴,雖然從來不提,我也知道他有被逼婚的壓力,在台灣,這種社會上約定俗成的規範是潮水洪流,憑他一己之力決不能抗拒,更何況,我不認為他有心反抗。

  他很聰明,也懂得耍手段,知道只要小心操弄,就可以維持表面上的體面地位及滿足自己慾望的私生活。

  我也知道他捨不得放了我。

  在浴室待的夠久了,隨手將身體潑些水,用毛巾敷敷臉,我回復成平常淡淡的樣子,和衣在他身旁躺下。

  聽他的呼吸還沒睡,我說:"......下禮拜三我有博士班的口試,就不參加你的婚禮了......"

  他有些如釋重負,然後補償似的說:"等結婚的事情忙完,我也帶你出國去玩玩......"

  "嗯。"我應了聲,將冷笑嚥下,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一向謹慎小心,這兩年更是想盡辦法在商界提高自己的聲望及影響力,怎麼會冒著被人揭發禁忌的危險帶我這個同性情人出遊?

  "言季,你總是那麼冷靜......我還以為你會生氣的......"聽不出他說這些話時的真正情緒。

  "......婚禮籌備很久了嗎?"我淡淡地問,心底卻嘲諷似的想,這種時候我不冷靜,難道要學個怨婦大吵大鬧,你才滿意?

  "......前兩個月談定的,對方是南部政治家的女兒,對拓展我們家族的生意版圖有幫助......"他的聲音沉了下來。

  "......的確......"最後,我應了一句,知道這是兩大團體間彼此利益結合最快速、也最當的方法。

  話講到這裡,他也不想再說什麼,於是,一夜再也無語。

  我興奮的一夜沒睡,充滿著苦盡甘來的喜悅!聽著隔壁他沉沉的呼吸聲,開始在腦海裡模擬他婚禮當天的動線,規劃我自己的計劃──逃離他掌控我的計劃!

  在他對我徹底的膩味之前,時機就這麼一次,錯過這次我就逃不掉了。

  以往我擺脫不了他的糾纏,是因為他徹底的進佔我的生活圈子,強迫我搬離學校宿舍、住進他為了讀書而租的公寓;不讓我跟其它的朋友太過親近,盤問我一天的所有行蹤......

  或許開始時我有機會可以一走了之,可是碩士班的課業剛上軌道,若就此離開,為了這學歷所下的心血就白費了......

  我勸自己,忍耐,只要兩年,等碩士班畢業,我就離開台灣,回到僑居地去。

  曾經提過要他放了我,比我好看比我乖巧聽話的人多的是,為何偏來招惹我?那天我挨了他第二頓打,從此我噤口,不再提類似的話題。

  不提,不表示心裡沒打算,我開始放開自己接受他,除了上學校的時間外都待在家裡讀書,也不抗拒他的求歡,為的是一點一滴的、放鬆他的戒心......

  在一起的第一年,他還防著我離開,當時還是學生的他空閒時間多,總是到我研究室外等著一起回家,第二年他大學部畢業了,不知什麼原因沒當兵,回家開始學習經營家族裡的事業,比較忙,看我對他也安之若素,就不再緊迫盯人了。

  他上班的公司在隔壁縣市,走高速公路往返一趟都要一個多小時,可是他每晚都回來這裡,我想,他是習慣了我這個人,習慣了每晚有我在身旁入睡,一點都沒有另結新歡的打算。

  即使如此,他還是有結婚的一天。

  東想西想,直到天微亮,感覺到背後的他起身了,我趕緊閉眼裝睡,厚實的身體靠過來,臉頰上快速的滑過一個濕熱的觸感,我等過了五秒鐘後才察覺到那是一個親吻。

  "言季......"他呢喃的叫了聲,我嚇了一跳,以為他知道我在裝睡,接著卻又聽到他輕輕一聲歎息,隨即離開了床。

  聽著他的盥洗著裝,開門關門的聲音,接著,熟悉的引擎聲發動起來,幾分鐘後聽到車子駛離的聲音。

  我也起身,想起剛才他印在我臉上的吻,有些報復似的想:知道嗎?這是你最後一次親我了,沒有了,再也沒有以後了!

  想到這點,我開始笑,輕輕的笑,最後抱著肚子狂笑,笑到肚子都痛了起來──真的,再也沒有以後了,等你從歐洲回來後,我已經消失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開始我就沒讓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事,他只知道我父母雙亡,以僑生身份從馬來西亞來台灣唸書,僑居地那裡也沒什麼親人了,希望畢業後留在台灣工作......

  我造成自己沒有地方可去的假象,他也以為這世界上我只剩他可依靠,無親無故的我讓他安心,除了這間公寓外我沒有別的家,除了他身邊我無立足之地。

  錯了,大錯特錯,錯的離譜!像

  他會知道的,等他從歐洲回來後,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蕭言季的存在!

  我想逃2

  接下來的幾天他真的很忙,也沒過來這裡──偶爾我會接到他的電話,背景聲音總是亂哄哄的,好像有一堆人在附近高聲談事。

  他打電話來也沒什麼特殊的事,只是問我人在哪裡、或是博士班考試的準備情形──等確定我人在家裡讀書,他又匆匆忙忙切斷手機。

  我人還能在哪裡?我不會亂跑的,否則他會像一年前的某天一樣,當時研究所的同學聚餐,我沒跟他說,就跟著同學們走......

  他居然找到了聚餐的咖啡簡餐店,找個理由把我拽了回去......雖然沒打我,當晚的性事卻非常粗暴,言詞中老是帶著污蔑及令人不堪的指控,當時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猶鮮明的印在腦海......

  我痛恨,痛恨把我當成女人洩慾的他!我痛恨他從一開始就將我的尊嚴都踩在腳底下,要我無條件的服從他的要求,把我當成關在籠子裡的鳥雀,美其名是保護我,卻剝奪我所有的自尊、自由!

  他總是讓我想起自己的媽媽。

  我爸爸是泰國富商,媽媽跟他在台灣認識後,雖然知道對方已經結婚,卻為了愛情甘願隻身到泰國做他的小老婆,成為一個永遠見不得光的個體──即使生了我,家族聚會永遠沒她的份,無法光明正大跟著先生帶著孩子出遊。

  就算是得了絕症,到彌留那天,爸爸也沒到醫院,只有那個固定送錢來的秘書在場,等媽一嚥氣,就冷冷的問我有什麼打算。

  "我要回台灣唸書。"握著媽冰冷的手,我說。

  "為什麼?"身為秘書,他只想知道我這樣決定的理由,好報告給老闆,並非為了關心我為何想回母親的出身地。

  "這樣大媽才會安心,不會一天到晚猜疑我想跟哥哥分家產。"我垂著眼說。

  大媽是父親的元配,生了個大我三歲的哥哥,她常瞞著父親對我母親放話,說蕭家的財產都是大兒子的,我雖然已經認祖歸宗,卻沒有權利爭取。

  秘書盡責的把我的意思告知了父親,沒多久我的銀行戶頭多了一大筆錢,大概打算要我跟泰國的家人撇清關係吧?

  無所謂,反正我找了理由,一個人隻身來到台灣唸書,離他們愈遠愈好,最好他們能夠忘了我,忘了我這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孩。

  沒想到,在台灣平靜的過了四年後,我會遇到比媽媽更難堪的遭遇。

  現在,我要將這一切結束掉,就從整理房間開始......我慢慢的、打理乾淨些,畢竟這是住了兩年的地方,要弄得乾淨整齊的還給他,就跟第一天住進來時一樣。

  衣櫥裡的衣服都是他買的,可我一件都不會要......他一直都無法理解這點,他喜歡的口味未必是我中意的......可是,在我過來之後,他把所有屬於我的衣物都丟了,為我買過新的高級衣物,說那樣穿著那樣才有品味。

  我忍下來,壓下身為男人的自尊,強迫自己像個洋娃娃般,裝扮成他心目中理想的模樣。

  他買給我的手錶、皮鞋,甚至為了方便監控我而辦的手機,全部全部,我都要留在房間裡,不帶走......不要、不要有任何能勾起不堪記憶的東西!

  拉出床底下的大行李箱,那是從泰國來台灣時裝行李的箱子,翻找裡面的夾層處,藏著我的護照等相關證件,打開看,屬於我的真正姓氏出現了。

  Roongsattham,我在泰國的姓,華人的姓氏則為蕭。

  我們蕭家在泰國住了好幾代,語言習慣早就與當地融合在一起了,當初回來台灣時,為了入學方便,也為了跟家裡完全切斷關係,我另外給自己取了蕭言季這個名字......可是在泰國,我的中文名字跟著族譜取,叫做蕭仁煜,這點,台灣沒人知道。

  萬萬沒想到,今日,我會如此慶幸至少異鄉還有個家可回。

  等我徹徹底底從台灣消失後,就算他有心找我,就算他聰明到往學校的僑輔室要我的資料,到泰國找人,泰國那麼大,我隨便找個小城小鎮定居下來,工作,老死,相信他怎麼找也找不到我!

  電話又響起來,我歎口氣,接聽,會打手機給我的只有他。

  "言季,你現在在哪裡?"他照例的開頭問話。

  "......我在家裡準備口試資料......"這幾天我千篇一律的回答。

  "........."他沉默了好一會,突然問:"......關於我結婚這件事......為什麼你不會不高興?"

  真難得,他頭一次想知道我個人的情緒。

  "有什麼好不高興的?依你的身份,結婚是必要、也是遲早的事。"我淡淡地就事論事。

  "你......真的這樣認為?你真的瞭解這場婚姻對我而言只是盡義務而已?"他的聲音低低沉沉,有別於往日的頤氣指使。

  "對這件事我能有什麼立場?你會因為結了婚就趕我走嗎?如果是,只要你說一句話,我立刻搬......"

  壓下自己真正的情緒,我很希望能從他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

  "......不准你離開!"他突兀地說了這句。

  "既然這樣,你就安心結你的婚去,我不會說什麼話,也絕不會拿我們之間的事去找你老婆,破壞你的婚姻。"我向他保證。

  "言季......總之......不准你因為這件事的關係想著離開我身邊!"他的語氣昂揚起來,帶點威嚇的意味,是他慣常逼我屈服時出現的手段。

  "嗯......"這時節,我不會給他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在他面前,逞口舌之利得不到什麼好處。

  等通話結束,我走到屋外叫了部出租車到火車站去,搭上往隔壁縣市的班次,目的很單純,為了安全起見,我不在本市的旅行社訂機票,也不用他名字的手機及家中的電話來聯絡事項,這些都會留下日後讓他找到我的線索。

  我打算消失的毫無蛛絲馬跡。

  根據電話簿找到一家不錯的旅行社,我訂的是一張單程往泰國的經濟艙位,由桃園的國際機場起飛,日期是......星期三、下午。

  星期三,我特意挑他去歐洲旅行的同一日、同一個地點──有些個冒險,沒錯,但是,我要親眼看著他走入登機室,親眼看他的班機起飛,確定他人離開了台灣本土,確定他再也無法帶給我惡夢......

  忍不住想,當他一個月後看到所謂人去樓空的景象,臉上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應該是氣憤,或是不可置信......以他平常看事物的態度而言,我的行為是一種背叛,搞不好他會認為我忘恩負義。

  我知道自己的存在對他而言,就像小孩子某天看見了一隻漂亮的小鳥,想盡辦法抓回去關在鳥籠裡,喂以最好的餌食,要求唱出他愛聽的旋律;一旦鳥兒找到機會開了籠子門重回天空的懷抱,他只會憤憤的咒罵小鳥不懂得感恩圖報。

  我是鳥,我要拿回自己的自由,我不要聽到他再以喜歡的理由束縛我的翅膀、勒住我的脖頸......

  我情願、情願孤獨一個人在世界某個角落死去!

  我想逃3

  星期三天剛亮,我坐著所謂的野雞巴士,在高速公路的南崁交流道下車;交流道下聚集了許多排班的出租車,方便那些前往桃園國際機場的客人直接由此轉車入機場。

  換上事先買好、色澤較為暗沉的衣服,戴上淡色墨鏡,窩在機場大廳極為隱密的一角,開始耐心的等待──他說過等中午在新娘家請過客後才會直接過來,現在,時間差不多了。

  我等,不放過任何一個人,目標鎖定──他家有專用的司機,一定會送到大門口進來......

  沒失望,一輛進口的高級大房車開上了專用車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步出後,接著又半低著身、體貼的牽著另一名女性下了車,司機也快速的從後車廂推著一個大行李箱交給他。

  漂亮的年輕女性啊,看她笑著講話的樣子也很大方......秦鈞,你......既然能娶到這麼溫柔可人的妻子,應該......應該可以放下我的,為什麼不准我離開?

  我沒興趣成為第三者的。

  他推著滑輪式的行李箱,體貼的讓妻子坐在一旁等候,一個人去辦理check in的工作,瞧他對著自己妻子、甚至是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員都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完全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也有蠻橫自私的一面。

  說來好笑,若是他對我有對別人一半的親切,或許我不會那麼恨他,也不會對他懷有強烈的反感......

  也或許,我常常想,即使是籠中的鳥,還可以選擇自己愛唱的歌而引吭,他卻想連我的舌頭都拔掉,不讓我發聲,不讓別人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蕭言季的存在。

  所以我一定要逃,逃離他所存活呼吸的這塊土地,這樣我才能隨心所欲的作回自己,得到自由。

  在等待check in的時間裡,他拿出了手機撥號,話筒放在耳邊,靜靜傾聽著,而話筒另一邊的對象似乎遲遲沒接聽。

  誰?都要上機往歐洲度蜜月了,秦鈞,誰是你偷空打電話的對象?

  這樣的動作重複好幾次,直到地勤人員將證件辦妥、行李完成托運,他才收起電話,臉色難看......這臉色我熟悉,每次我明顯的違逆他的意思時,這樣嚴厲的表情總會出現在他的臉上。

  原來,他打電話的對象是我。

  昨天晚上電話裡,我清清楚楚的告訴過他,今天是博士班的口試,我人不會在家裡、手機也會轉到語音信箱......衝著這點,我放心的把手機扔在床上,知道他跟著新娘回門,又趕著搭機,根本沒空衝過來質問我為何膽敢不接手機。

  他忘了嗎?明明比一般人都精明能幹的人,怎麼會忘了這點小事?

  一直視那隻手機為他禁錮我的毒蛇鐐銬──透過小小的電子工具,他的聲音無遠弗屆的控制我,傳達他無可抗拒的命令;他會讓我跟同學做研究時緊急召喚,要人立刻回家、或是出門買東西時氣急敗壞的質問我人在哪裡,跟誰做著什麼。

  是吃醋的表現嗎?我不這麼認為,他只是不允許自己的東西逃脫可控制的範圍......這樣的個性在詭譎多變的商界裡,會讓他的表現更加積極,只可惜,用在我的上頭,卻是無形無盡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

  記得今早將手機往床上甩的時候,我是多麼的如釋重負,輕鬆的幾乎要飛起來,因為,等這一刻等了如此久,久到現在都覺得是不是在作夢。

  我忍不住又輕輕笑了起來。

  悄悄的跟著,看著他跟新婚妻子走進登機門,已經確定他搭乘那班飛機起飛的時間,我停留在大觀景窗裡,耐心的等著,直到那班國際航機升空、起飛。

  "不用再見了,秦鈞......"我冷笑,撫著心部,裡面有新的傷口,是我親自剜下、包含這兩年與他的相關記憶。

  胸口空空洞洞的,突然襲來一片茫然。

  我選擇漠視那種茫然,接著下來的只有新生旅程!當目的地為曼谷的班機離地的一那,我在心裡立下誓言:只要活著,就絕不再踏上台灣這塊土地!

  走出泰國Don Muang國際機場,天都黑了,我招手叫了出租車,要司機送我到王家田附近。

  幾年沒回來,曼谷變的好多,各樣新式建築一棟一棟蓋,記憶中的矮街鐵門也都翻新,成了現代式的商店,可是,一樣的悶熱,人也總是一樣多。

  下了車,憑著記憶找到六年前跟媽媽住的房子;挑高的木頭建築,兩層樓附庭院,是爸爸的產業,他說過要把房子留給我,也一直派人定期來打掃,我離開泰國前鑰匙帶著,現正握在手裡。

  開門時,附近的狗叫起來,驚醒了附近的鄰居出來探看,認了半天發現是我,很高興的用潮州話跟我打招呼。

  我過去跟和善的大嬸聊了幾句,說自己到台灣讀書,現在打算回來工作,也順便問問這幾年房子附近的情況怎麼樣。

  "很好啊,蕭先生常常來這裡督促工人打掃屋子,老問我你回來了沒有,說想見你。"大嬸說。

  "蕭先生?你是說我爸爸?"我好奇的問,爸爸他會關心我?

  "不,是你哥哥。蕭老先生已經帶著大太太到北部定居了,這裡的產業全部都交給大兒子處理。"她很驚訝的發現我居然不知道這些事。

  我點點頭,表情平然......這是意料中的事。哥哥?我跟他從小不親,大媽也不讓見面,除了私下的家庭聚會時爸爸會派司機帶我跟媽媽到那個漂亮的西式大宅院裡,倆人才偶爾有碰面的機會。

  印象中,他皮膚黑,講話的聲音很大,長的像爸爸。

  哥哥為什麼常來找我?難道他跟大媽一樣,認為蕭家的產業都是他的,想要收回這棟房子?

  沒關係,我不在乎,這裡可以是我暫時的棲身之地,等過一陣子我找到了工作,搬出去也無妨;況且,泰國很大,若是到比較偏遠的省,物質消費更低,更容易生存。

  雖然六年沒住人了,屋子內外倒還是打理的很整齊,幾乎沒什麼灰塵;我把行李放下,環顧這個與媽媽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每樣東西都有她的味道,牆上還掛著她與爸爸依偎一起漂亮的沙龍照。

  爸爸沒來的時候,媽媽老是看著那張照片發呆,我討厭這樣的她。

  稍稍整理了一下行李,正打算上樓去睡,門鈴響起來。誰?也許是剛剛的鄰居大嬸想到什麼事情要跟我說。

  走出屋子,看著矮門外的人──有點陌生,又有些熟悉......高高壯壯的身材,皮膚黝黑的就像是當地人,靦腆的看著我笑,牙齒很白,很英俊......好像照片裡的爸爸......

  "......哥......大哥......"我不敢相信,他真是哥嗎?那長相......騙不了人。

  他高興地,滿臉發著光,說:"仁煜,你終於回來了......"

  我想逃4

  大哥......與我有一半相同血緣的手足,感覺好熟悉,卻明明......那麼陌生......

  夜很深了,我請他進來坐,有些忐忑不安。他來做什麼?他又怎麼知道我回來了?他的笑容那麼坦白......真奇怪......

  "哥,你怎麼會......"兩人來到屋子裡,我有些手足無措。

  他知道我的疑問,笑著說:"我曾經拜託過隔壁的大嬸,只要你回家就通知......我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

  大我三歲的哥哥,蕭仁坤,這麼多年沒見了,他已經是個頗具男子氣概的英俊青年,真的,長的跟牆上照片裡的爸爸一樣,備足吸引女性青睞的特質。

  他中文沒我說的好,我潮州話沒他溜,基本上還是以泰文交談。

  "隔壁的說......你常來找我?......你應該知道我上台灣念大學了......"我低著頭說。

  "仁煜,你也真是的,就算是出國讀書,也不能六年都音信全無......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媽耿耿於懷,不過......唉......"

  不過什麼?我看得出來,有些事他想說,卻沒說出來。

  "再怎麼樣,我們都是兄弟,有什麼話可以攤開來說,真的......"他傾過身來,表情懇切。

  "沒有,大媽的心情我瞭解......"我小心地說:"......我回來,並不是為了爭......"

  他打斷我的話,有些生氣:"你還記得我媽那些話啊?別放在心上,蕭家的產業我們兩兄弟連手努力的話,一輩子豐衣足食都沒問題......她啊......老想不開......"

  我覺得奇怪,哥為什麼說這些?

  可能是我眼中的疑問太甚,他苦笑著繼續說:"......仁煜,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弟,除了父母之外,誰能比我們更親?相信我吧,打從小起,我就一直......一直惦記著你這個......唯一的弟弟......"

  他說的靦腆,可是,很真誠。

  我想,我是頭一次這樣正眼看著這個所謂的哥哥。從以前僅有的幾次私人的小家庭聚會裡,我都是躲著,在媽媽的衣裙後看著爸爸很驕傲的將他拉在身邊,好羨幕......

  我一直以為他不把我當一回事的,所以,聽了剛才那一番話,我......有些受寵若驚,卻也不敢相信。

  裝著開水的杯子在我手裡轉來轉去,掩飾我的不安、還有、不知所措。

  "......哥,我......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

  哥知道我內心的掙扎,笑著拍拍我的肩膀,說:"......不要緊,爸跟我媽已經搬到清邁去了,這裡大小事都由我做主......你畢業了是吧?跟我一起到蕭氏的公司上班好不好?"

  "......上班?"我驚訝的抬頭:"可是我......我專攻電機......幫不上什麼忙的......"

  他失笑:"沒關係,你中文不錯,而我的貿易公司正準備全心衝刺中國方面的業務......你回來正好幫我......喜歡什麼樣的頭銜?海外部業務經理?若是你喜歡,董事長讓你做都沒關係......"

  沒想到這個哥哥這麼愛說笑,害我心情都開了。

  "哥,別開玩笑......我個性內向,跑業務可能不適合......再說,有些叔叔伯伯還在公司裡吧,他們怎麼看得起我這個小老婆的孩子?"我說。

  "你是爸的親生兒子,也姓蕭,那些老頭子能說什麼?"哥有些生氣:"再說他們早就老的走不動了,還想辦法硬塞那幾個不成才的兒子女兒進公司......反正你來公司幫我,不喜歡做業務,那就當我的特別助理秘書,慢慢瞭解公司的狀況,好不好?"

  哥強勢的說......我發覺自己對強勢霸道的人最沒轍了。

  想了一想,反正是工作,曼谷也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熟悉的環境總是令人安心,再說哥哥......我突然很想多瞭解哥哥這個人,以往......我們根本沒像今晚一般說過這麼多話。

  他與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或許,以前我是主觀的將大媽的形象強灌在他身上,對他又敬又怕的;也或許,當年我太小,很多事情看不清......

  "那、好......哥哥,我試試看......"垂下眼,我算應允了。

  哥很高興,笑咪咪地說:"......等你休息夠了,明天我先帶你上公司逛逛......全新的辦公大樓,很不錯......啊,你這個特別助理就跟我在同一個辦公室裡,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你這個弟弟聊!"

  我不太習慣,哥哥似乎對我一些隔閡也沒,可是我們明明六年沒說過話。

  想起了一個問題,我說:"哥......我們好久沒見,你為什麼一眼就能確定我是......蕭仁煜?站在這裡的人也有可能是冒充的......"

  他愣了一下,突然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牽到牆壁另一面,那裡貼著一塊大鏡子。

  鏡子裡清清楚楚反射著我跟他的面容,他指著裡面的人,說:"有什麼不能確定的?看,你長的跟小媽一模一樣......"

  這、我抬頭看牆上的畫像,再看看鏡子裡的身影......遺傳自媽媽的五官隨著年紀的增長更加明顯的相像,除了我的眉毛較濃、輪廓更英氣些,基本上,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我跟她血濃於水的關係。

  而鏡子裡的人跟畫像中的她已經到了同樣的年紀,好詭異的巧合......

  有些個天旋地轉,我腳一軟,幾乎站不住,哥將我扶著,指著鏡子裡的兩人說:"瞧瞧,仁煜,我們像不像畫裡的爸爸跟小媽?"

  夜很深了,我讓哥哥睡在隔壁的房間,自己則輾轉難眠。

  從一早開始,神經就緊繃著,小心翼翼,就怕逃走的計劃功虧一簣、害怕那個讓我做了兩年惡夢的人突然識破計劃,把我抓回那個金絲鳥籠裡。

  現在能這樣的躺在睽違六年的家裡床上,一向遠在天邊的蕭家長子也突然間成了伸手可及的兄弟,我整個放鬆下來,可是,睡不著。

  鏡子裡的那張臉是原因,我仔細回想,原來,這樣的外表正是那個人持續迷戀而不肯將我放手的理由之一。

  現在的他應該到歐洲某個國家了吧?身邊陪著美麗的妻子,意氣風發的想著回台灣後怎麼利用妻子那方面的勢力與後援來發展他們秦家的事業版圖。

  等他回家發現金屋藏嬌的人不見了,理所當然會暴怒一陣,不過也只是暫時的,我雖然長的俊秀,卻也非媚體名器國色天香,他很快就可以找到另一個更為好看、更加聽話的同性情人。

  哥哥的出現替我仍飄蕩的心暫時的找到了靠岸港口;離開台灣,不堪的記憶就結束了,那些......從兩年前就開始的......被他單方面的強求而纏繞的糾葛......

  我閉上眼睛,不由自主的,想起剛開始研究所生活的時候.........

  我想逃5

  兩年前剛考上電機研究所的時候,雖然很得意,卻也知道往後課業會更加繁重,除了找到好的指導教授外,自己的努力也很重要,我因此戰戰兢兢,除了宿舍及研究室,最常跑的就是圖書館了。

  圖書館的幾間自習室是讀書的好地方,全天候的冷氣空調,來往的人也都自覺要保持安靜,再加上每人都孜孜的埋頭苦讀,就算沒心,在這樣的氣氛熏陶下都不好意思偷懶了,所以,我幾乎每天來報到。

  不認真讀書不行的,念研究所的同學每個都很聰明、腦筋反應也快,而我在某些方面慢半拍,自己也有自覺,必須比別人在課業上更加用心才行。

  成為圖書館自習室的常客沒多久,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總是有被人盯上的感覺,虎視眈眈的,讓人如坐針氈。

  好幾次我都倏忽抬頭,想要看看那針刺一般的目光到底從何而來......視野所及之處每個人都低頭專心的唸書,找不到那雙眼睛的主人。

  我從小就討厭被別人盯著看,因為那些注視總伴隨著些嘲諷的閒言閒語,最常鑽入耳朵的話是:......他是小老婆的兒子......

  也因此,養成了我出門盡量低調的習慣;不主動跟人說話,盡量避免跟人眼神交接,任何事都默默的處理,不讓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也因此平平靜靜的度過了四年的大學生活。

  現在,那個人又看過來了──誰?誰在看我?抬頭找,這一次,眼神的主人不再逃避,從對面另一張桌子上,男同學毫不避諱的對上我的眼睛。

  邪邪地、帶著狠酷又諧謔的色彩,不該屬於學生的狡猾與世故,是我最害怕接觸的那種人。

  心臟突突地跳起來,手心也開始冒汗,接下來的時間裡,我雖然裝作心無旁騖,其實書上的文字一個也沒讀進腦子裡。

  察覺得出來,那個學生不安好心,燒灼若火的雙眼有噁心的情慾......明天、還是換過另一間自習室,少惹他為妙......

  我不要任何人看我、注意我、用那樣惡意的眼光。

  接下來的三天,轉移陣地跑到圖書館另一頭自習室讀書的我,成功的避過那個人,樂觀的想著此計大大成功。

  第四天,他找到我,大大方方的坐在對面,沒多久遞了張紙條過來。

  ──我認識你,電機系研一的學長蕭言季,我是秦鈞。

  我抬頭瞪他,憤恨、卻也害怕,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及系所的?我根本不認識他、也不想認識、或是跟他有所交集!

  不理會他渴切的回望,我迅速的收拾書本筆盒,逃難似的走出自習室。

  沿著圖書館的牆面走最近的一條小路想回宿舍,在牆壁與毛風鈴樹之間,他快步追上,拽著我的手,有些個惱羞成怒。

  "為什麼要逃走?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他生氣的說。

  我的背撞上了水泥牆,好痛!忍不住恨恨地看他。

  坐在自習室裡的時候不覺得,此刻他以壓倒性的氣勢將我推到牆邊抵著,才發現他個頭長的魁梧,力氣也大,手臂因為用力的緣故鼓起了肌肉的形狀。

  雖然我也是男人,可是他更為強烈的雄性力量讓我顫慄,一時之間我只能張著眼看他,說不出話。

  兩個人至少對視了半分鐘之久,他看我逞強著硬是不開口,自己也沒轍,最後只好鬆手放開,撂下幾句話。

  "......明天還來圖書館......蕭言季,不准你避開!"

  直到第二天,我仍舊對圖書館旁發生的事心有餘悸,從骨子裡對他害怕,但是,這並不表示我會乖乖聽他的話,到自習室裡接受他眼光的蹂躪。

  下午從研究室回來,我直接回到宿舍。專供研究生住宿的房舍比大學部的寬敞,兩人一間,室友王傳也是電機系研所的,晚我兩個小時回來,匆匆洗了澡後又出門,說要上家教課。

  說來我算幸運的多,雖然隻身一人在台,卻從不為金錢煩惱;爸爸四年前匯到銀行戶頭的錢可充裕揮霍個幾年,所以我能夠全心的唸書,不必像王傳這樣接三、四個家教,每天晚上不見人影。

  聽見他在門口跟誰打了個招呼,很熟絡的樣子,我不在意,繼續坐在書桌前唸書。

  房門被打開又關上,我沒回頭,猜想是王傳忘了帶東西回頭來拿吧,接著,我聽見門鎖被喀搭一聲扣上的聲音。

  心覺有異,回頭,竟然是秦鈞。

  他暴跳如雷的問:"你!不是要你上圖書室嗎?為什麼沒來?我等了快兩個小時!"

  我還沒質問他怎麼擅闖別人的房間,他倒先罵起我來了......等了兩個小時,難怪氣沖沖的。

  "......我沒答應你要去,而且,這裡是我跟王傳的房間,不歡迎你來!"面對他的來勢洶洶,我有些膽怯,卻還是裝的淡然,冷冷的說。

[ 本帖最後由 cathysst 於 2013-6-15 18:1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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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衝過來,兩手揪住我的衣領,輕輕用力就將我從椅子上提了起來,吼著說:"你幹嘛老是不給我好臉色看?跟我講話會污辱你嗎?"

  瞅著他眼裡那一絲受傷害的表情我突然有些心虛,想起自己童年時老是被班上同學拒絕的表情,那時心裡想的,似乎就跟秦鈞嘴裡講的一樣。

  想到這裡,有些心軟,可是,某些事還是說清楚好。

  "......秦鈞,我不是污辱你,只不過,我不是gay,沒辦法跟你發展感情。"

  他愣住了,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就把話給說破──當然,我的想法是讓他死心,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我真的從沒對男性有過非份的慾望。

  嚴厲的表情鬆下來,他應該懂了。

  以為他接著會放開我,沒想到對方一直不放手,只死死盯著我,像是盯著仇人似的,眼神愈來愈幽暗。

  良久,他終於說:"......不、蕭言季,我絕對不放棄!"

  還沒搞清楚他那一句不放棄到底什麼意思,他突然狠力的吻了過來──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我僵了幾秒鐘,往他打算侵佔進來的舌頭咬了下去。

  "快滾!"趁他吃痛離開的瞬間,我同時說。

  那兩個字讓他的表情殘暴了,我知道要糟,開始奮力掙扎,可是兩方力氣相差懸殊,我不是他的對手。

  "放開,這裡是宿舍......我會叫人來!"我想盡辦法要逃,逃不了,只好威脅他,這時已經顧不得男人被男人強暴這種丟臉的問題了。

  肚子上驀來一陣劇痛,他朝我肚子打了一拳,成功的遏止我的呼救,也讓我暫時失去了動作的能力......好痛,我從沒被人打過,五臟六脯幾乎都要翻過來了......

  他拖著我往床上去,整個壓制在我身上,開始脫我的衣服......

  我想逃6

  我力氣比不過他,只能狠狠的咬,最後他乾脆摀住身下這張嘴,好順利的將慾望發洩在我身上。

  痛徹心骨的疼、被同為雄性佔有的屈辱、甚至、對自己經歷的情況毫無挽救餘地的我只想當場死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明全身都痛的動彈不得,意識卻仍清明,明明白白的感覺他那些羞辱的侵佔,以及迴繞耳邊的污言穢語。

  之後他動手清理那些可恥的痕跡,重新替我穿上衣物,還感覺他摸上我的臉,指尖停留在唇邊。

  "......很痛嗎......"語氣軟了許多。

  "滾......別讓我......再看見你......"我閉起眼睛虛弱的說,天知道為了說出這幾個字,我已耗盡了所剩無幾的元氣。

  撫在臉上的手立即僵硬,沒多久他又壓上身來,熱熱的氣息吐在臉上,我下意識的睜開眼,與他咫尺的面對面。

  "不可能......言季......你已經是我的了......"他這樣說,聲音沉悶。

  "我是我自己的!"我想大聲吼出來,只可惜吐出來的都只是氣音。

  "別太倔強,乖乖的聽話......還是你希望我大聲的向全校宣傳,我們兩個已經發生關係這件事?"語帶威嚇的口吻。

  我一震,眼睛大睜,說:"不要!"

  我真的不要!這種事要真傳出去,讓人從背後指指點點的日子又要從頭來!那種輕蔑的視線我受夠了,好不容易從"私生子"以及"狐狸精的兒子將來一定會爭家產"這樣的閒言閒語解脫出來,我不想再走回頭路!

  大學時代我也曾經聽過同班同學的耳語,他們用不屑及嘲諷的口氣小聲指著本班某個男生,說他是同性戀,嫌他噁心骯髒變態之類。

  還記得當時我心裡是怎麼同情那個男同學,因為我並不覺得他怪異,相反的,他的外在平常的很,乾淨整齊氣質沉靜,說話溫文有禮,就我看來,那些在背後說話的人氣質猥褻多了。

  無論如何,每個人的心中總有一些弱點,對我而言,我討厭成為一個被貼上標籤的人,不管是私生子、或是同性戀,都不行!

  他大概看出了我眼中祈求的意味,這沒有讓他那顆心軟下幾分,反而提供機會給他找到脅制我的方法。

  "......好,我不說,只要你跟我交往......"他盯著我,口氣強硬,不容反駁。

  "秦鈞,你這個......卑鄙的......小人......"咬著牙,我破碎的溢出幾個字。

  氣憤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瞪著他,希望當場能將他千刀萬剮!

  "再怎麼卑鄙的手段......我都願意使......"他的臉上閃過類似苦澀的表情,不過我知道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只要能得到你,我願意幹盡一切壞事......"

  我怔住......秦鈞,多完美的情話?你要是拿去騙大學部裡那些年輕的美眉,相信任何人的心都能手到擒來吧?只可惜,我不相信,我不會去要那些不該屬與我的東西。

  更何況,我根本不算認識你──我只知道你叫秦鈞,是個禽獸!

  身體跟心理同時遭受極大衝擊的我很快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是感覺他說了些什麼,好像是要我好好休息、他會幫我帶晚餐過來之類的......

  在對我做出那種事之後,又何必一副體貼的樣子呢?不需要一個會將我的尊嚴踩在腳底下的人給來偶爾的施恩,我只想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在那之後,雖然沒人來吵,我卻睡得不安穩,無法沉眠、卻也醒不過來,喉嚨異常的乾燥,搞不清楚是什麼的夢魘壓著,想逃逃不了,想走走不掉。

  好像聽到室友王傳回來的聲音,他問了些什麼,我記得自己跟他說唸書念累了,想睡覺。

  又沉入惡夢一回,這次聽到禽獸說話了。

  "......他發燒了......我帶他上醫院......"

  不要,我不要上醫院......我身上有傷......不要人看見......

  "......乖乖,只是跟醫生拿個退燒藥......"他顯然聽清楚了我的夢囈,安撫著說。

  是呀,要是讓醫生知道我傷在哪裡,問起來,你的惡行不就揭發了?

  接下來好像是秦鈞跟王傳兩個攙扶我到宿舍門口,然後他要王傳請校園口的警衛室放行出租車,然後一路到醫院掛急診。

  醫生基本上的問診都是他應付的,說我好像有些感冒,又開夜車唸書,然後就無緣無故的發燒了。醫生視診了一下,似乎沒發現什麼異常的現象,開了退燒藥,吩咐說若燒沒退,立刻送回來。

  坐上同一輛出租車,我聽他交代了一個陌生的地址。

  "要......要去哪裡......"醫院裡他先餵著吃了包藥,我又昏沉了起來,可還是覺得不對勁,所以強撐起精神,我問。

  "到我住的地方......那裡安靜些......"他說。

  "......我......我要回宿舍......我不要到你那......"快點,在意識消失前,我得想辦法將自己的主張講出來。

  "別囉唆......把一切都交給我......"他強硬的,還將我緊緊箍住,要我靠著他休息。

  眼皮真的撐不住了,我必須睡一會......等醒來,等恢復了精神,我一定會逃走,逃開這暴君的掌握......誰希罕......把一切都交給他......

  等到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睡在完全陌生的床上,他則進進出出的整理著東西。

  聽到我坐起來的聲音,他跑過來,先摸摸額頭、又往我嘴親了一口,問:"舒服些了沒?肚子餓不餓?"

  我沒回答,只是看看四周,問:"這是哪?"

  "我家老頭為了不讓我擠宿舍,特地買了這層靠近學校的公寓......沒外人吵的......"他說。

  這麼說來,他也算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了?只為了唸書的原因就買了公寓,還是靠近學校的文教區,是高級地段......

  難怪啊,公子哥兒我看多了,爸爸那邊親戚的小孩都同一個調調,頤氣指使又任性驕縱,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在他們的字典裡是沒有被拒絕這三個字的。

  這個秦鈞也是一樣吧,受不了被我拒絕,才會用上強迫的手段要人接受他......那麼現在呢?他也算嘗過我的身體,應該可以放手了......

  神遊間,他的手撫上我的頭髮......我不愛這種動手動腳的行為,皺皺眉,把頭偏開,然後,發現某件事實。

  "地上的這些......好像都是我的東西?"我心覺不妙,轉頭問他。

  他被我拒絕的不是很高興,口氣不好的說:"沒錯,從今天起你就搬過來跟我一起住了!"

  我想逃7

  他用不容抗拒的語氣說:"......從今天起你就搬過來跟我一起住了!"

  "不要。"我心裡驚恐,卻保持著冷冷的態度說:"我要回宿舍。"

  聽了我的話,他的眼神殘暴起來,質問說:"為什麼不要?跟我住一起有什麼不好?"

  "......秦鈞,你沒有限制我自由的權利......"我試著跟他講理。

  我後來才知道錯了,他是名符其實的暴君,在他眼裡,我不過是小小的一隻寵物,沒什麼人身自由的權利。

  聽了我的話,他原來打算撫觸頭髮的手轉而扣住我的肩膀,用力之大及其帶來的痛楚,讓我幾乎以為他的手指已經嵌入肉裡了。

  我不放棄,試著跟他溝通下去。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做出......那種事......可是,我對同性真的沒慾望,比我好看比我聽話的人也多的是......何必招惹我......"

  話沒說完,我臉上立即挨了火辣辣一個巴掌。

  又一次,秦鈞打了我......他以為我是什麼?我從小生活的環境雖然充滿鄙視,可是還沒人揍過我、打我耳刮子,這些不值得紀念的經驗,短短兩天內,他都給了我。

  忘了加上一條:被強暴,而且是被同性強暴!

  而且,他表現的憤恨莫名......我看著他,心裡覺得奇怪,此時此刻,該憤恨莫名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呀......

  "別讓我再聽到你說這種話,知道沒?要是你敢從這裡搬出去,我會讓你在學校待不下去!"

  他咬字咬的明確、清楚,彷彿這些話就是日後我的生活教條。

  拜他那巴掌所賜,我的神志從發燒後的混混沌沌轉為無比清明,開始估量眼前的形勢──這威嚇太有力了,恐怕連他都不清楚自己隨口的要挾正好就是我的七寸要害──

  為了考上這所知名大學的電機研究所,大學時代我犧牲掉所有的休閒娛樂,沒日沒夜的唸書......從小在泰國接受教育,英文程度跟這裡的大學生程度差不多,可是我的中文理解能力較差,導致上課聽講時很吃力,讀中文書籍也必須花費更多的時間。

  幸好,努力終於得到了報償,我離開住了四年的台北,來到南部這所大學,成為研究生。

  會這麼執著於學業及文憑,是因為我從來不打算靠家裡的關係、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去,這麼一來,自認無親無故的我,只有抓在手上的文憑及實力才能讓我在出社會時找到比較好的工作吧!

  無論如何,我都要修完研究所的課業,拿到碩士文憑!

  繼續思考著,但是,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這只禽獸的時候,他冷不妨抱住了我,抱的很用力,以為這樣就可以將我完完全全的掌控。

  "你聽我說,言季,我真的很喜歡你......"他像是為了補償剛剛的出手,語調轉的輕柔,好替自己脫罪。

  "我從開學第一天在電機學系門口發現你時就一見鍾情了......跟蹤你、每天在圖書館裡偷看你......愈看愈無法自拔......"他低聲說。

  又一套完美的情話。

  "......這一切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嘲諷似的,我對他說。

  "就算是一廂情願也罷,我無法容忍將來你可能會愛上別人......我只能......先下手為強,把你先一步變成我的!"語氣高昂了起來。

  "喜歡不能當成強迫人的借口!"我也有些生氣,什麼事都沒做的我,憑什麼得到這種待遇?

  "......我說了,為了得到你,我願意做壞人......"他喃喃在我耳邊說,像是種宣示。

  感覺他的呼吸急促了,手也在我的身上粗糙的游移......我知道他想做什麼......昨天經驗過的那種椎心般疼開始回到身上,我雖盡量保持情緒上的冷淡,可是身體的反應卻誠實,止不住一陣一陣的微抖。

  "......我不要......"不打算求他的,可是那種痛太可怕,我不想再重新經歷。

  將我的懇求過耳不聞,他開始解下我的衣服......我仍舊沒力氣,雙手無力的想去推開,徒勞無功。

  忍著屈辱,知道他進入了身體......這回他溫柔許多,動作放慢了,也事先抹了清涼的藥膏,把原本難忍的痛降到最低點......可是,心裡上的痛依舊折磨,被迫屈服的羞辱感讓自尊都蕩然無存......

  咬著牙,等難堪都過去。

  "別咬自己的嘴,都流血了......"過程中,他不斷不斷地親我的嘴,可是,我覺得噁心,只能閉起眼,不看他。

  看我沒抵抗,他在性事結束後心情很好的扶我去洗澡,然後出門要去買些晚膳回來吃。

  等他一出門,我立刻忍著身體上的不適,下床,把他扔在角落的灰色大行李箱打開,仔細的驗看......還好,他沒注意到那個夾層......

  特殊防水的夾層小口袋,裡邊放著我的護照、簽證、在泰國的各式證件、以及銀行的帳簿金融卡,有了這些,我隨時可以逃走。

  要不要逃?我猶疑......

  逃了,要逃到哪裡去?回到泰國一切重新開始嗎?只一個大學文憑沒辦法找到理想的工作,況且,我不想見到大媽。

  留下來,意味著接受那個禽獸的威脅,成為他的情人,但是可以照原定計劃完成學業,等拿到文憑,再想辦法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或許,運氣好,不用等兩年他就膩了,自己主動結束這可笑的迷戀遊戲;我還是可以留在台灣,搞不好繼續升學念博士班......

  等心意已定,我將所有證件塞回原來的地方,將灰色大行李箱放回他原來扔放的地點,躺上床,閉上眼,駝鳥似的讓自己沉入夢鄉之中,那裡......有我自己建造的平和世界......

  同居以後,我慢慢的瞭解秦鈞這個人,知道他家裡很有錢,還是台灣前100大的企業主之一;他則是家族的長孫,自小就被當成接班人撫養著,家裡人對他的期望很高,希望他大學畢業後就回去學習經營家族企業。

  我常常懷疑,想他脾氣這麼暴躁的人,將來怎麼好好管理家族企業?

  直到後來我終於發現,他在外面的時候其實很正常,文質彬彬談笑風生的,挺受師長們的推崇,唯獨在我面前面表現的蠻橫霸道,甚至有些個歇斯底里,不要我的一切脫出他能理解的範圍之外。

  可是這樣的愛,對我而言,是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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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逃8

  六年後,再一次從泰國熟悉的家裡醒來,眼睛睜開後,恍如隔世。

  起床,慢吞吞地刷牙洗臉,知道再也沒有人會掌控自己一天行程的心情是很輕鬆的,幾乎脫口就要哼出歌來。

  我甚至忍不住想,他已經到了歐洲哪個國家?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跟他的新婚妻子在一起會比較快樂吧?畢竟,一個嬌俏可人的合法結縭妻子、比起我這個老是冷冰冰的男人,更能討他的歡喜......

  他會打國際電話回去嗎?也許異國的蜜月氣氛早讓他忘了要以慣常使用的手段來確認我有沒有乖乖在家裡──對了,得盡早改口,那不是我的家,而是他囚制靈魂的牢房。

  我已經回到自己的家了,沒有一丁點沾染他氣息的地方!那個禽獸,我會把他永遠丟棄在記憶黑暗的角落,別再想起他的人、甚至是他的名字......

  來到客廳,看見哥哥帶了兩份早餐在桌子上,我有些不好意思,身為客人的他反而照顧起我這個主人來。

  "......如果你不累的話,我先帶你去公司繞繞,下午再往百貨公司挑些東西,我看這裡總需要添購些什麼的......"哥徵詢說。

  "嗯。"我點點頭,得先補齊生活用品。

  他又環顧四周,想了想,說:"仁煜,你要不要考慮跟我住一塊?這樣我開車兩人一起上下班也方便......"

  我臉色變了,想起跟那個人住在一起的經驗,太不舒服。

  "哥,我......我習慣一個人......"低著頭,不想讓他看清楚自己扭曲的臉。

  "這樣啊......你也知道爸跟我媽到清邁去了,那棟房子除了我之外就兩個工人......你一個人在這裡我又不放心......"

  "咦,哥,你還沒結婚?"我驚訝地抬頭,現在才想到問他這個問題,好像太慢了,害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著搖頭:"沒有,一直沒遇到喜歡的......接手公司後,每天累的跟狗一樣的,哪想到結婚這件事?"

  我覺得不可思議,問:"你都快三十了吧,年紀剛好、長相英俊、事業有成,就算自己不去找,也應該會有很多小姐巴上來啊,怎麼可能挑不到好對像?"

  他有些羞赧的搔搔頭,不敢直視我的眼,說:"......這個......我從小就立定志願,要娶個跟小媽一樣漂亮的女人作老婆......別笑,是真的,我那時一直很羨慕你,能有個那麼溫柔漂亮的媽媽......"

  "啊,你羨慕我?"開懷大笑之餘我也驚詫,失聲問:"怎麼可能?"

  我還真的不敢相信!長久以來只有我羨慕哥的份──他是天之驕子,爸疼娘愛的,住在那樣豪華的大宅院裡,上學時甚至有司機開著進口轎車接送......

  這樣的哥哥卻羨慕我?

  "你也知道,只有過年或中秋節這種大節日,小媽才會帶著你到那個家吃個沒有外人的團圓飯......每次看到小媽啊,我就想,要是能娶到這樣的妻子,我絕對捨不得讓她一個人在外面吃苦受累......"

  耳裡聽到哥這麼說,眼睛突然有些酸。

  哥沒注意到我的異狀,繼續說:"......我還記得當時你總是躲在她後面,小小的好可愛......我一直想過去跟你說說話、找你玩,可是媽都不准我多看你們一眼......"

  "......原來是這樣......"我低低地,無法掩飾聲音裡的乾澀:"我老以為你討厭我、沒把我放在眼裡......"

  哥聽我聲音怪怪、又看我眼睛紅紅,怔了會後慌張的說:"......啊,仁煜,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讓你不高興的話......別放在心上......"

  "不是啦,哥,我沒不高興,只是......"我咬著下唇,說不下去了。

  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以往哥都是這樣看我的──受我憧憬的哥哥,其實也一直在意著我,就像我一樣......

  "......無論如何,現在我媽可不能阻止我過來找你說話聊天了......"哥作了個頑皮的表情。

  "是啊。"我附和,心情上有雲開的感覺。

  吃完早餐後,我們走到大路上叫了出租車,跟司機談好價錢後,一路往Silom Road去。在曼谷,人多車擁擠,自己開車不方便,如果不想擠公交車,就只有叫嘟嘟車或是出租車了。

  Silom Road,那是曼谷市區內最重要的商業區,許多著名的銀行、廣告公司、航空公司等都在這裡,沒想到哥的辦公大樓也在這條路上,我想,他一定將家裡的事業經營的有聲有色。

  忍不住拿那個秦獸跟哥哥作比較:同樣的家世背景,外在條件完美,也都有經營事業的能力,為什麼個性上會相差那麼遠?

  如果他對待我像現在的哥哥一樣,或許我......

  不,事情從開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我討厭他、討厭他到無可復加的地步,更何況,他毫無異義就接受家裡安排的相親,短短兩個月結婚了,所以我的逃走是勢在必然的!

  我怎麼可能去重蹈媽媽的覆轍?婚姻的第三者,根本沒有要求幸福的權利。

  出租車在一棟砌著花崗岩壁磚的商業大樓前停下來,我下車仰望,十幾層樓高的富麗堂皇,而且,大門口清清楚楚嵌著幾個中文字,好像是蕭氏什麼總部大樓......還來不及看清,就被哥拉進一樓的總接待處。

  接待處的制服小姐見到哥,很恭謹的站起身,喊了聲總裁,等哥點頭後才又坐下,還偷偷地拿眼瞧我,大概在猜測我是誰。

  跟哥在長相上南轅北轍的結果就是,外人沒辦法第一眼就確認出我們兩個之間的血緣關係,偏偏哥又對我勾肩搭背的,一路從大門到進電梯、出電梯轉往熱鬧鬧的辦公樓層時他都旁若無人,這樣做的後果是所有人對我頭來的眼光都帶著曖昧的猜測。

  一向討厭遭人注目的我終於受不了,掙脫哥,尷尬的說:"......哥,不要這樣......每個人都在看我......"

  哥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看看四周沒說什麼,卻在走進總裁的大辦公室後,召喚了女秘書過來。

  "上個公告到計算機裡,通知所有主任以上層級的主管,明天上午九點......不、還是十點好了,我要開個會......"哥板著臉交代。

  秘書快速地記下這份臨時通知,又問:"總裁,會議的主要內容是?"

  哥看了我一眼,說:"......要向大家介紹蕭氏企業的二少爺、也就是我的弟弟蕭仁煜,從明天開始就會進入總部效力......"

  女秘書停下了書寫的動作,抬起頭看著我,眼神儘是驚奇。

  哥繼續說:"......在他完全熟悉公司的體系之前,會先以總裁特別助理的身份在我身邊學習......"

  等哥吩咐完,女秘書看我的表情完全不同了,"蕭氏企業二少爺"跟"總裁的弟弟"這兩個詞好像鍍了金在我身上,讓別人衡量蕭仁煜這個人時多了敬仰的成分在裡頭。

  這是我頭一次享受隨身份而來的尊敬,卻沒辦法打從心底高興;不過,聽見哥哥這樣理直氣壯公佈我的身份是他弟弟,還是讓我忍不住微笑。

  有個疼愛自己、肯定自己的哥哥真好。

  女秘書在確認哥沒其它的事情後,轉身要走,哥卻又想到什麼,趕緊叫住她。

  "對了,還有件緊急事你給我優先處理......問問當初供應我們辦公室傢俱的廠商,還有沒有跟這張辦公桌同樣的東西?有就立刻送過來,放在......放在這邊......如果沒有就訂作,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工......"

  女秘書不動聲色,只是如實紀錄,我卻在一旁目瞪口呆,想到哥昨天說過要我跟他一起辦公──瞧他連張桌子都這麼費心,我猜,已經沒有打退堂鼓的餘地了。

  我想逃9

  中央百貨公司裡,看著哥跑到男裝部挑了一件上衣叫我去試穿,當場傻眼。

  這、他的品味怎麼跟那個秦變態一樣,總拿那種軟軟滑滑、有著淡色花紋還強調身體線條的衣服要我穿?

  那樣子的衣服講好聽是中性風格,我卻嫌女氣──若自己挑,襯衫我愛拿素色或格子的、不然就是簡單的棉質T恤,配一條牛仔褲走遍天下。

  看哥慇勤,我不忍拂其好意,想辦法調整自己快變形的臉,試探性地問。

  "哥,為什麼你會替我挑這種衣服?好像......太花俏了......"

  他看看四周,這裡是東南亞國家,很多人都穿的花花綠綠的,尤其是觀光客,身上都是來泰國一遊的紀念T恤,色彩更為斑斕。

  "會嗎?這已經很淡雅了,配你的氣質剛剛好......"

  氣質?我身上有什麼狗屁氣質?為什麼天南地北的兩個人,講出來的話竟然一模一樣?

  還記得跟那個男人住在一起沒多久,他就把我的衣服全扔了,說那些完全不適合我,也沒問意見就把人拖到百貨公司的男裝樓層,挑挑揀揀了一堆我根本從不考慮會去購買的衣物。

  相信我的臉色夠難看,說:"......能不穿這種衣服嗎?"

  他不理會我話裡的拒絕,自顧自地說:"......這種衣服剛好襯托你的氣質......去試穿,我想看!"

  我猶疑著,想藉著瞪他表達自己意願被忽略的怒氣。

  他就是眉高高一挑,霸道的再度下命令:"快點換上衣服出來我看,別拖拖拉拉的,結完賬我帶你上樓頂新開的餐廳吃飯。"

  跟那種強勢對抗是很累的,估計我瞪再多白眼也是沒用,於是選擇聽話,一件件穿給他看,就連專櫃的小姐也看得出來一切由他做主,話沒跟我說幾句,只是一直跟他強調衣服的質量啊,跟我多搭啊之類的推銷用語。

  總之,他點頭、就表示買下,搖頭、衣服脫下後掛回架子上。我甚至沒費心去看鏡子裡的自己是何模樣,反正他說了算。

  不過就是想把我裝扮成他喜歡的樣子,做他賞心悅目的對象。

  "仁煜,你穿穿看,好看的話哥買下來送你,然後我們去吃飯......"哥笑的熱烈,跟那個人幾乎相同的對話,讓我頭一暈,以為時光倒流了。

  雖然是不同的時空,可可給我的感覺就只有溫暖。我一樣不喜歡那件衣服,可是面對那樣窩心的笑,我連想都不想,拿了衣服進去試衣間穿了出來給他看。

  哥眼睛亮了,旁邊專櫃小姐跟著說:"蕭先生,你眼光真好,這套衣服搭配弟弟的身材果然不錯。"

  哥開心的說:"哈哈,他是我弟弟嘛,穿什麼都好看......"

  我心一動,回身看著穿衣鏡裡的自己──瘦卻不單薄的體型比例均勻,在腰線適當剪裁的絲質襯衫下,反而顯出柔中帶韌的融洽;搭配上秀氣白淨、遺傳自媽媽的臉,一時之間,我竟然認不出那是蕭仁煜。

  是我......清俊中帶些說不出的神采......是秦鈞眼中最愛看的我......

  這樣的我真的不難看,也沒有自認的格格不入──我平心靜氣想了想,其實,當時就只是被憤恨蒙蔽,我因而拒絕用他的眼睛看自己。

  在那之後,秦鈞還陸陸續續買了很多東西給我,他雖不說,我都知道那些都是高檔貨。

  好幾萬塊的機械表,他一定要我戴著、說這樣才不會忘了離開研究室;手機隨身攜帶、方便他隨時查詢我的行蹤;有次情人節,他還突發奇想的跑去某個高級的珠寶專櫃,買了一對樣式簡單的墜子搭配項鏈,刻著彼此的名字掛脖子上。

  當時的他還是個大四學生呢,出手卻闊綽的像是個討女人歡心的花花公子。

  我隨他擺弄,共同生活幾個月後我已經明白要反抗他的意志是無效的,乾脆沉默,只要別太離譜,我都配合,當自己是個無生命的傀儡娃娃。

  現在那些東西、跟著全部不快的記憶,都被我留在他的鳥籠裡,一個也沒跟我搭機渡海過來。

  哥哥打斷我紛亂的思緒,拍著我的肩,說:"你真的很適合穿這樣,對不對?就別脫了,我要帶著這樣好看的弟弟到朋友開的餐廳去吃飯,羨慕死他們!"

  "哥你老愛開我玩笑!"我臉紅的說。

  哥哥跟他對待我的行為模式都差不多,可是我心裡的感受卻大大不同,這其中有什麼不一樣嗎?是語言?是態度?是親情?

  離開前我再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秦鈞,你說的沒錯,這種樣式的衣服,襯托的我剛剛好,素雅淡淨,軟化了我天生那種刺人的冷漠稜角......

  第二天正式跟著哥哥去上班了。我住的地方雖然不在他前往公司的動在線,不過他說不要緊,堅持每天由他的司機開車,早上先過來接我後才到Silom Road上,我算過,一趟得多耗上20分鐘的時間。

  老實說,哥真的很疼我,只要在我面前,他就一點都不像是公司總部裡傳說中的嚴厲總裁,完全是個傻哥哥樣,沖這這點,他老是被一些親密的朋友取笑。

  不可否認我一開始對他懷有戒心,總覺得他若有所圖......因為我的名字在家譜中,等爸爸完全徹手後,我若想爭,也能搶一部分家產回來,所以他想監控或是收買我都是很正常的。

  我也早做了心理準備,只要他開口,我可以無條件簽下拋棄繼承書......不過跟他相處愈久,我就愈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汗顏。

  他是真的喜歡我這個弟弟,原因跟我一樣;因為從小就知道有個兄弟近在眼前,卻怎樣都觸摸不到,導致他現在有些補償心態似的、每天跟我同進同出,想要追回往日那段無法相聚一起的遺憾。

  我甚至被他拿來當成擋箭牌,只要又有無聊的長輩來跟他提結婚的事,就把我推出來。

  "除非那個女孩子比我弟弟還漂亮,否則連提都不要提!"哥哥千篇一律用這樣的理由把媒婆媒公趕回去。

  "哥,別拿這種事開玩笑好不好?那些叔伯們本來就討厭我了,現在連公司裡一堆女孩子都拿怨恨的眼神丟我,好像你不結婚是我的錯。"

  我也三不五時的跟他抱怨,說不想為了那種好笑的理由接受注目禮。

  "難道你要跟大家宣告我心目中真正的標準是小媽那樣的美女?你長的跟小媽一模一樣,把你推出來,也就順便讓大家知道我要求的條件有多高,達不到就別來煩我!"

  說不過他,算了,我只好每幾天當一次避難標靶。

  很快地,一年匆匆過去,忙於工作、忙於學習公司的業務、加上哥哥的陪伴,我漸漸地,忘了那個人......

  隔著寮國、越南、隔著南海、那個小島上的......那個人......

  我想逃10

  結束了馬來西亞巡視幾家下游工廠的例行工作,剛走出機場,電話就來了,看看號碼,從公司打來的。

  "????總裁助理????"聽聲音就知道是蕭仁琳,堂叔的女兒,目前擔任總公司裡的海外業務經理,個性不壞,就喜歡指使人做事而已。

  "什麼事啊,我剛出差了三天,很累,哥也說要放我一天假的,你別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來煩我。"我說。

  "是是,我也知道你很累,可是這回你一定得幫我......"她使出女性特有的柔媚語調,撒嬌說:"全公司就你的中文說的最好,我需要你!"

  我看看脕上的時計,現在才下午兩點......算了,不差這一點時間。

  "......又有中國來的廠商、還是客人?我現在人在機場,馬上搭出租車過去來不來的及?"一面問,一面招手叫車。

  "就上次我去歐洲世貿談好的case,那家台灣的貿易公司對我們提供的樣品很滿意,總經理帶著品管經理跟主任親自來了......"

  聽到台灣兩個字,我身體一震,拿著手機的手指忍不住抖了一下。

  "......既然是貿易公司,英語溝通應該沒問題吧?"我對那兩個字太敏感了,根本不想與來自台灣的人有所交集。

  "總經理英語說的很好,不過品管主任是基層工人出身,技術性的東西很專業,就是不會說英文......問的一些問題要透過兩方轉譯很麻煩,如果你能直接跟他以中文解說就省了兩方的時間......"

  "我哥怎麼說?"

  仁琳頓了一會,說:"......總裁是想讓你先回去休息啦,可是,助理大人,我好不容易引起這家客戶對我們公司的興趣,要是生意談成,一年起碼多個一千萬美金以上的訂單......拜託你囉......"

  好像拒絕不了,況且,一年一千萬美金的訂單......哥肯定會高興。

  一輛出租車停下來,我坐上去,電話裡問了最重要的問題。

  "那家貿易公司叫什麼名字?總經理又姓什麼?"小心能駛萬年船。

  "咦,我看看......公司名稱是Shung Shing Trading Company......總經理叫做......那個中文字我不會念,不過我都叫他Mr. Chen,那位品管經理是......"

  Mr. Chen......陳先生......OK,只要不姓秦,都沒問題。

  跟出租車司機報了地址,我閉眼假寐,想起出差前蕭仁琳的確在公司例行的會報上提過這件事。

  上個月她到歐洲負責世貿展覽場的攤位,聽說認識了一位從台灣過去、同為出口製造螺絲螺帽等零件大貿易商的總經理;對方很中意我們產品的質量,加上台灣製造業的人工貴、成本高,很難跟其它低工資國家的對手競爭,所以他們打算跟我們合作,直接由這裡的工廠出口產品給他們在美國及歐洲的客戶。

  約定是這幾天對方會派經理以上層級的人過來,沒想到總經理親自出馬了,哥只好親自坐鎮,預定一起到馬來西亞的行程臨時取消,改派另一個技術人員陪我。

  那個技術人員有飛機恐懼症,情願坐上一整天的火車由馬來西亞回來,估計現在還待在那個搖搖晃晃的車廂上。

  我不怕搭飛機──飛機失事了又如何?現在的我,已經丟掉了很多感覺,好像、跟死了差不多。

  我變的愈來愈不在乎、情緒也少有波動、意識常常是靜止的、像一灘死水......甚至、我懷疑,胸膛下的這顆心臟......是靜止的......

  既然已經得到夢寐以求的自由了,渴望已久的親情也掬手可得、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什麼我卻......那麼無聊,無聊到眼睛連可專注的焦點都沒有?

  我似乎在想著什麼,我似乎要著什麼,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缺了哪種東西,整個身體裡,就只是空虛,空虛......

  我又想逃了,逃離這種無邊無際的寂寞。

  明明哥哥就每天陪著我,談笑風生的老逗我笑,假日還開車戴我去近郊逛;總公司裡的人也漸漸習慣了我這個突如其來的空降部隊,常常下班邀我去吃飯或逛街什麼的,生活忙碌,忙到應該回家就能倒頭睡......

  我不懂啊,為什麼一空閒下來,我就覺得寂寞?尤其入睡前,那種寂寞更難挨,難挨到......想哭的程度?

  這樣的我,活著、死了、沒多大差別,可是,每到第二天早上,坐上了哥來接送的車,看到他對我笑的燦爛,我還是會很努力的讓心情開朗,打起全副的精力在工作上幫助他,因為這是唯一能報答他疼愛我這個弟弟的方式。

  為了這樣的哥哥,我還是選擇活下去。

  到公司都三點了,接待處的小姐看到我,立即電話通知上去跟哥說我到了。

  對著電梯裡的鏡子整整衣衫,糟糕,本來打算從馬來西亞搭飛機回來後就直接回家,所以穿的比較休閒,希望台灣來的三位客戶別誤會我個性隨便才好。

  趕到會議室外,門半開,哥在外面等著,見到我喜形於色......不過我猜想,他不是因為我來當翻譯而高興,而是兄弟倆三天沒見面了,他想我。

  "唉,仁煜,我其實希望你先回家休息的,巡視那幾家偏遠的工廠是很累的一件事,偏偏仁琳特別重視今天來的客戶,一定要你做這幾天的翻譯......"哥懊惱的抱怨。

  "沒關係的,哥,我在飛機上睡了會,精神還不錯......可是,好久沒說中文了,希望待會跟那個品管主任能溝通愉快......"我說。

  哥拍拍我的肩,討好似的笑,說:"嗯,若是能順利的簽上訂單,我放你半個月的假,跟哥一起到南部的普吉島好好玩個痛快!"

  "......這麼大方?看樣子訂單金額不只一千萬美金哦......"我也笑著說,然後跟他一起走進會議室。

  偌大的會議室裡人其實不多,除了公司業務部及技術部的幾位主管外,就是台灣來的客人,坐在能直視簡報幕面的前頭。我先找到他們,打算打招呼......咦,一個、兩個......不是說有三個人?

  正想轉頭問哥怎麼回事,已經有人解答了我的疑惑。

  他站在會議室的門邊,當我跟哥說話時沒察覺、越過他進去後,從後面用單手扣住我的肩頭,痛楚的、熟悉的力道從手指傳達到肩膀、直達腦部的痛覺區域。

  那個、我以為早就忘記的聲音確實的在耳邊響起。

  "......原來,你也有笑的這麼開心的時候......"嘲諷的像是惡魔的低語:"......我一直以為你有表情缺乏的病症呢......"

  我相信自己的呼吸實實在在的休止了十秒以上,然後,那顆以為已經停頓工作的心臟,竟然,劇烈跳動起來。

  用著會議室裡只有少數人聽得懂的中文,秦鈞說:"......言季......我找到你了......"

  我想逃11

  夢魘回來了,那個魔鬼、秦鈞、居然飛過了南海,在哥哥的公司裡找到我。

  "......全東南亞有那麼多的公司,我偏偏挑上這間......你知道機率有多小嗎......"他的話裡有狎弄、有取笑、帶著熱熱的氣息從頸部傳到耳朵。

  有些癢,像針刺著,我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聲音更小,更低,他幾乎是貼著我的耳廓吐著話:"......天意......你就該是我的......"

  又來了,秦變態,到現在你還搞不清楚嗎?我是我自己的!

  一股怒氣衝上來,先找那個女人開飆:"蕭仁琳,你不是說總經理姓陳?他姓秦,Chin,不是Chen!"

  仁琳嚇了一跳,她從沒見我發火,愣了一會,裝可憐的說:"啊、那個、聽起來不是差不多?"

  差不多?你這個差不多把我的人生再度攪爛了!

  秦鈞聽不懂我跟仁琳之間的對談,卻從我的臉色及秦陳兩字的發音上猜出了大概。

  擺出了和氣的笑容,他用英文對會議室裡所有的人說:"......美麗的錯誤,不是嗎?要不是Miss Hsiao弄混了,我跟學長怎麼可能會有這場戲劇性的重逢呢?"

  此言一出,仁琳的臉笑的開花,好像自己建出了某個天大的功勞。

  不過,哥應該是察覺到我臉色不對勁,自己也皺眉,在一邊用泰文問:"......仁煜,你跟秦經理認識?交情怎麼樣?"

  秦鈞的手依舊緊扣著我肩膀不放,存心給難堪來著......可是當場那麼多人,雙方還在談討生意,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甩他,只好壓下剛才的怒火,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

  "他......他是我在台灣唸書時,同一所大學的學弟......"

  感覺到身後的秦鈞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哥,我則手心冒汗,就怕他對哥說什麼......

  要是哥知道我曾經跟這位秦經理有......不正常的關係,他會怎麼看我?雖然他不在意我是小老婆的兒子,可是跟男人發生關係的弟弟他能接受嗎?要是哥鄙視我,收回了所有兄長的疼愛,不就等於將我從天堂推入地獄?

  好不容易得手的、如父親關愛的兄弟親情,要是哥從此撤手,我頂多就是回復一個人孤單生活的日子......還好,那種日子我不陌生,可是......我害怕他輕視我......

  從前被秦變態踩在腳下的尊嚴我可以不顧,但至少,讓我在哥面前,保留一點自尊吧......

  對了,剛剛那個禽獸......他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天意,你就該是我的......

  為什麼還不放棄我?婚都結了一年,搞不好小孩都有了,為什麼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我雖然知道婚外情是他們那種有錢有權的公子哥兒樂此不疲的遊戲,可我沒興趣把自己捲進去!

  就算不是婚外情、不是一夜情,我也避他唯恐不及......這次,我該怎麼堅定自己的立場,不讓他再予所予求呢?

  哥......

  "沒想到在泰國可以遇到認識的人,這下子談起生意來就更起勁了。"秦鈞對哥釋放出善意的笑,跟他手上加重的力道成正比。

  哥不是笨蛋,盯著我肩膀上的手,沒露出明顯不悅的表情,只是沉吟半晌,對他點頭,說:"秦經理說的不錯......那,仁煜,我們會議的時間耽擱了,你先過來......"

  我正想往哥身邊移動,沒想秦鈞硬不放手,反而攬住我肩膀,看起來像是勾肩撘背的好哥們。

  他笑著說:"言季,有你在太好了,我的品管主任聽不懂英文,你就坐他旁,好好回答他的問題......"

  幾乎是半拖半推的將我拉到兩個台灣來的品管經理及主任的身邊坐下,他自己也挨著我坐,手還環在我的辦公椅背上,簡直是......另一種監禁。

  我偷眼看看哥,哥也看著我,臉色不太對......我知道他正在評估秦鈞跟我的交情到底有多好......哥不是躁進的人,我如果不說什麼,他不會苦苦追問。

  於是我跟秦鈞的學長弟相會成為會議中的小插曲,而且,除了哥之外,連仁琳為首的幾位主管都很興奮──他們看秦鈞跟我熟絡的程度,都認為這張大訂單沒問題了。

  "......這是美國XX汽車公司給我們的訂單,特殊規格的螺絲,若是你們工廠製作的出來,價錢也合理,我就先下一年訂單給貴公司。"

  會議室裡,秦鈞就著幾個高技術的螺絲尺寸,對哥說。

  哥研究了好一會訂單裡的規格,跟我們本身的技術部門主管討論好一會,要我跟秦鈞的品管主任詢問幾個問題......就這樣一來一往,我專心在翻譯上,差點忘了身邊有個我恨之入骨的人正黏皮糖似的靠著。

  "秦經理,你提出的價錢稍微低了些,我可以考慮,不過這種特別的規格必須重新造模具,若是貴方願意負擔模具費,我就接受這張訂單。"哥說。

  "......我可以出模具的費用,不過,一個月後我要看到樣品,確認質量後三個月要先出一個貨櫃到美國,可以嗎?"

  哥又跟公司裡的主管確認各樣的事項,還連絡了我們南方的兩個工廠,大致沒問題後,跟秦鈞點頭敲定了好幾張訂單。

  等所有的討論告一段落,接著是安排參觀工廠的行程......我剛從馬來西亞回來,哥不想派我出門,見仁琳興致勃勃,要她負責這件事。

  秦鈞當下拉長臉,問我說:"你不去?"

  搖搖頭,我說:"我剛從馬來西亞回來,很累,不想再到工廠去了。"

  當然不去,而且,我還打算今晚就找個理由,跟哥先討了普吉島度假的承諾,一個人偷偷逃到那個人間天堂,等秦鈞回台灣後才回來。

  秦鈞想了想,然後,他跟哥說:"我個人對貴公司深具信心,工廠的行程就由我品管部的人過去看......"

  仁琳的臉白了,看來她可能對秦鈞這個人很中意,以為參觀工廠的行程可以加深彼此間的認識,搞不好還譜出一段異國戀曲,沒想到對方臨時抽腳。

  眼睛放亮點,蕭仁琳,秦鈞外表的確不錯,很具男子氣概,容易吸引女性的目光,可是,他不但結婚了,還是個表裡不一的禽獸,現在的失望能換回你未來的希望!

  可惜這些話我無法訴諸於口,只能成為心中永遠的秘密。

  聽到秦鈞繼續說:"......能跟學長久別重逢很高興,加上我從沒來過曼谷,很希望多待一些時候跟學長聚聚,順便遊覽這個美麗的都市......"

  換成我的臉白了。

  我想逃12

  會議結束,抽個空,哥把我從秦鈞手中搶救回來,終於露出憂心的神色。

  "仁煜,秦經理真是你在台灣念大學的學弟?我怎麼覺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勁?還有,你的臉色也很差......"他問。

  要我怎麼回答?我能要求哥斷絕跟這家公司的往來嗎?看公司裡的人都很興奮,我哪說得出口這種事?

  我雖然不是那種可以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人,可是,本身個性的關係,有些事,砍了我頭我都說不出來。

  比如說我跟秦鈞是怎麼開始往來的。

  知道哥為我擔心了,我也不忍,現在這個世界上,他是我唯一掛念的人,也是唯一不想他為我憂煩的人。

  所以我笑,扯著他袖子,低聲說:"......哥,我們真的是學長學弟的關係,雖然有一陣子......鬧得不愉快,不過......那是小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真的?"哥還是有些狐疑,看看秦鈞、又說:"......仁煜,你常常把事藏在心裡,一個人悶著,這樣不好......我是你哥,如果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溫柔的哥......我當下有將全部事情一吐為快的衝動;這時,秦鈞過來了,照樣挨著我,冷氣房內他的體溫顯得異樣的高昂。

  他還是對哥保持生意場上往來的客氣,對我說話的語調也正常,可問話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將視線投到我抓著哥袖子的手上,太陽穴上有青筋在跳動。

  他用中文問我:"......從你還沒進門我就注意到了,蕭總裁到底是你什麼人?他們說你是他弟弟,該不會是乾弟弟那種吧?難道你是為了這個新姘頭才會離開我?"

  姘頭?我瞪他一眼,怎麼可以用那麼難聽的字眼來說我哥?

  "他叫蕭仁坤,我叫蕭仁煜,你說我們是不是兄弟?"怕哥看出不對勁,我忍住怒氣,面帶微笑說。

  "還沒看過長的一點都不像的兄弟......想唬我也不是這樣的唬法!"他從以前就多疑了。

  "我們同父異母,他長的像爸爸,我像媽媽,這種解釋你不相信就算了!"

  秦鈞還是滿腹疑問,乾脆以英文來詢問哥哥。

  "蕭總裁,以前在台灣時,言季他......我是說令弟......從沒提過有個哥哥呢,而且,他怎麼回來就改了名字?"

  "我弟弟......有他自己的想法......"哥對他這些問題有戒心,瞄了我一眼後,說:"不管什麼名字,他就是我弟弟,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秦鈞沉默了,沒再問下去。

  仁琳過來,興沖沖地說:"今晚我在PKK 訂了位用晚餐,秦總經理,你可一定要來賞光,不可以拒絕哦!"

  秦鈞保持風度的微笑,說:"當然,不過,學長一定要作陪。"

  幹嘛扯上我?正想開口推掉這麻煩至極的飯局,秦鈞卻用眼神示意,要我不准拒絕。

  他低下身,小聲地說:"......言季,你不想總裁哥哥知道我們兩個的真正關係吧......"

  我身體一抖......這個秦變態,又重施故計,想拿些舊瘡疤來威脅我。

  很可悲的一件事實,就是他瞭解我的弱點、尤其是看到我聽了那句話的反應後,他更確定有些事我不想讓哥哥知道。

  "......別說......"我咬著下唇,吐出這兩個字。

  "那麼,這幾天你當導遊帶我到曼谷市區逛逛......嘻嘻,言季,你的演技真的很好,在一起的兩年,根本沒聽你說過跟泰國有關的事情......"

  當然,我是多麼的小心翼翼,為了某一天可能成行的逃亡作準備......只是,勝利果實的甜美,只維持了一年......

  現在開始,我得更加小心的觀察,如果他還像以前那樣的迷戀我,那麼這次我得怎麼面對?想跟他對抗,可是,我壓不過他的天生強勢。

  動物界中有所謂的天敵,一見就知道對方是絕對能給自己帶來危險性的高階層......秦鈞,就是我的天敵!

  哥本來想要我先回家,可是見我沒拒絕一起用餐,也就不多說什麼,開會的人開著各自的車就往仁琳說的那家餐廳去。

  仁琳也自己開車,要秦鈞坐過去,可是秦鈞說跟我有一年沒見,要好好聊聊,結果硬擠上了哥的車,拽著我我一起坐後面,讓哥坐前座,司機開車。

  哥跟司機都不懂中文,所以秦鈞跟我很放心的說著私人話題。

  "言季,跟我說說,這一年來你都在做些什麼?"普通的、像朋友間的對話。

  "......沒做什麼......哥要我到公司幫忙......"我垂下眼,忍著,秦變態居然玩起了偷摸小手的把戲。

  "......這麼說,你不是我想像中那麼的孤苦無依嘛!我聽說蕭式在曼谷的華人社會裡是有錢有勢的大宗族,可是你卻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富有人家的少爺......"

  秦鈞閒聊似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就著前方看不到的死角處,把我的手當玩具似的又揉又捏,想抽回來,力氣沒他大,根據以往的經驗,乾脆放棄。

  "我媽是二姨太,從小我就跟本家沒什麼往來,這答案你滿意嗎?"說到心裡忌諱的事,我連口氣都不好了。

  "啊?"他驚訝了,這答案顯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第一次在他面前說出自己這麼私密的事,有些憤恨,有些輕鬆,我往車窗旁靠,看著窗外商店明亮的燈火,只想結束這樣的話題。

  他也不說話了,過一會調皮起來,用手指搔我的掌心。

  癢麻感直傳心裡,忍不住回頭瞪他──什麼時候學會的小孩子把戲?我不想跟一個恨在心底深處的人像朋友般的玩鬧......如果搔人掌心算是玩鬧、而不是調情的話......

  調情?我心裡一動,看著他的眼神......他正專注的看著我,很正經,跟記憶中老是邪邪壞壞、帶著怒意的印象不同......

  為什麼?曼谷夜生活的燈光改變他了嗎?這裡是神與魔共存的國度,在這裡,他也能展現我所不知道的那一面?

  車停下來,他終於鬆了掌握,我迅速抽回手──即使這裡是對同性戀接受度包容度頗高的國家,我還是不想讓哥看到、不想讓他知道,我曾經跟秦鈞的、那段過去。

  因為,我是污穢的,讓惡魔的黑翼染黑了心,回不來......即使那個惡魔在剛剛那一瞬間,被我誤認成了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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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逃13

  仁琳說的PKK,全名為PKK Floating Restaurant,是一間環境每氣氛佳的水上餐廳,開在Kaset區,佔地極廣,整個餐廳以浮台形式建於水面上,因為很具異國風味,菜又好吃,加上夜晚的燈光燦爛奪目,每當有外國的客戶來時,仁琳就喜歡招待來這裡。

  人多,我們分了三張桌子坐下,靠水邊的桌位可坐四人,哥要跟我、秦鈞也要跟我、仁琳想跟秦鈞,我們這桌就這麼決定了。

  四方的桌子,我跟哥同一側,秦鈞就往我對面去──仁琳最高興,往她口中風度偏偏的秦經理旁一靠,開始嗲聲嗲氣的向他介紹菜式。

  泰國菜多是偏向辛辣的重口味,仁琳有招待客戶的經驗,大多點些口味平淡的菜,哥平常都讓仁琳做主,不過今晚他多點了一道我最愛的酸辣蝦湯,說是為我補補元氣。

  "......秦經理,嘗嘗這道酥炸鮮魚......"仁琳獻著慇勤,笑咪咪幫秦鈞挾菜:"這是餐廳的推薦菜,你看,外皮香脆,裡面的魚肉又鮮嫩多汁......放心,沒有骨頭......"

  秦鈞心不在焉的咀嚼,悶悶地看著哥同樣慇勤的挾菜到我碗裡。

  "仁煜,這家的鮮蝦冬粉不錯......你嘗看看,冬粉把蝦汁都吸收了,才會這麼好吃......再多吃些......唉,我每天都努力的喂,你怎麼就是胖不起來?"

  是呀,哥絕對有做老媽子的條件,每次跟他一起吃飯,他就想辦法要多塞我一口菜,老嫌我瘦......胖不了,這裡的食物辣的過癮,提高新陳代謝率,我每次吃完都辣出一身汗,胖的起來才怪。

  桌子底下有人踢我腳......哥坐在旁邊,仁琳在斜對面,肯定是秦變態。

  "幹嘛啦?"我瞪他一眼,用中文問。

  "吃完我們到那邊說說話好不好?"他指指餐廳另一側可眺望水色燈景,人又不多的地方。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照舊,我垂下眼,裝著平淡的回他話,吃冬粉。

  "........."他看看我不理人,過了一會,轉頭跟哥說話:"......那個,蕭總裁,你可知道令弟......"

  "秦鈞!"我立刻抬頭瞪他,這傢伙,該不會真跟哥說些有的沒有的?

  哥看看我,隨即問:"......秦經理,我弟弟怎麼樣?"

  秦鈞挑釁的往我丟個說不出是什麼意思的眼神,然後笑笑說:"......言季他在台灣的時候,食量都很小,我還以為是天生的,原來是台灣的口味太清淡了,他吃不下啊......"

  可惡,你這個秦變態,想害我得心臟病是不是?

  哥也笑著回他話,說:"對,別看他外表文文靜靜,其實他比我還愛吃辣......"

  這時候哥替我點的酸辣蝦湯剛好送上,濃郁的氣味充斥鼻腔,挑動我的味覺。

  哥又接著說:"這道湯連我都受不了......卻是仁煜的最愛......秦經理,不是我小氣,可是你真的不要舀這道湯喝......否則......"

  秦鈞看了看那道湯,果然面有難色,點點頭,然後,又壞壞的正視我,問著同樣的話。

  "......言季,你先喝湯,喝完我們到那邊說說話吧,嗯?"

  這傢伙,從來不懂得放棄兩個字怎麼寫是不是?

  哥已經等不及幫我盛湯到碗裡了......香氣撲鼻的湯,因為加了蝦頭及許多大只蝦同煮,湯頭甜美......看看浮在上面那一層辣椒油、以及好幾條紅紅的辣椒,我突然想起某件事。

  伸手過去拿起秦鈞的碗,我也幫他舀了一滿碗湯,然後放到他眼前,客氣的說:"......這道蝦酸辣湯可是我們泰國的傳統名菜,沒嘗過就不算真正來過泰國......"

  秦鈞皺皺眉,他從不吃辣,一丁點都吃不得;他怕辣的程度到了鍋燒意面裡加的那一點點沙茶醬都沒法接受,就連火腿蛋土司裡必灑的那一些些胡椒粉也都敬謝不敏。

  "你頭一次對我這麼好,果然有詐......"他悶悶地說。

  "喝完這一碗,我就跟你過去那邊聊天。"我說,態度大方。

  他眉頭皺的更深......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很訝異,他居然真的在考慮要不要喝湯。

  "喝了,你就跟我過去走走、說說話?"他吞吞口水,跟我做最後的確認。

  "嗯,真的。"我估算,他吞完第一口後再喝第二口的機率為零。

  好難得,他現出了壯士斷腕的決心,吞了湯匙裡的那口紅糊糊的汁......頭一次從他那裡得來報復的快意化成輕笑,上了我微揚的嘴角。

  哥跟仁琳對望一眼,也笑,大概認為我在惡作劇,沒阻止,不過仁琳細心,把自己還沒喝的蘇打水送到秦鈞前面。

  從沒看過秦鈞那麼吃鱉的表情──要不是那碗湯是我親手舀的,我都以為他吞的是毒藥,不是美食......

  可能是身邊有小姐在場、也可能是不想在我哥面前太失常,他只是默默拿起蘇打水大口吞,只可惜紅紅的眼睛及臉頰還是洩漏出了他的狼狽。

  我笑出來,真正開心的笑出來......秦暴君,真該把你現在的模樣拍個照,放大了之後天天看,至少會讓我目前無趣的生活增添點意思......

  他怎麼沒表情了?只是怔忡看著我......該不會想報復回來吧?

  沒想到他只是歎了口氣,說:"原來要逗你笑這麼簡單,只要我吃辣就行了......以前怎麼都不跟我說?"

  說完,還不等我有什麼反應,他就捧起碗,一口用力吞下去......連我故意挑的那跟紅紅細長辣椒也吃下去了。

  仁琳驚叫一聲,怒斥我:"唉呀,仁煜哥哥,這不是開玩笑的,你那鍋湯可是特別加辣,普通的外國客人怎麼受得了?"

  哥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我......他應該查覺出我跟秦鈞有些什麼,因為,我不是會開那種惡劣玩笑的人,可這次,我做出了不像我會做的事。

  他們哪懂?相較於秦鈞從前對我做過的,這根本不算什麼,他舌頭辣一辣,水喝一喝,火灼的痛苦頂多幾分鐘就會過去,可是我呢?被男人強暴的惡夢可是纏了我好久好久,即使三年後的現在,只要一回想起,我還是恨!

  我恨著秦鈞,這種恨,不會因為他為我帶來一時的開心就煙消雲散!

  現在看到他捂著嘴,眼睛噙淚盯著我的可憐表情,我心裡升上比自己獨自喝上這鍋湯更多更強烈的快感,這感覺真的太棒了。

  真希望再讓他多喝上幾碗湯......

  所以,等他終於可以正常的說話、要我履行承諾的時候,我還是認為值得!

  我想逃14

  秦鈞果然是標準的生意人,不吃虧,在灌下好幾杯帶著檸檬氣味的蘇打水後,就要我實現諾言了。

  我向哥報備後,跟著秦鈞往餐廳另一頭走;哥看我難得心情這麼好,知道是因為秦鈞被惡整的結果,突然覺得秦鈞除了是帶來大筆訂單的好客戶外,還兼具娛樂我的用處吧!點著頭要我們多聊聊,還幫忙擋下仁琳,不讓她打擾。

  走著走著,人愈來愈少,燈也愈來愈暗,到了離餐廳一段距離的地方,他抓住我吻了下來。

  熟悉的氣味,摻了檸檬蘇打水的清香......咬下去!力道的強弱正好讓他倉皇退開。

  "我只答應跟你過來說話,沒答應你可以亂來!"我說。

  "........."他捂嘴好一會,才握住我的手,說:"跟我回台灣去!"

  霸道!讓我忍不住狠狠瞪他。

  "別鬧脾氣了,這一年我受的罪還不夠嗎?只要你回去,我什麼事都答應你!"他像哄著孩子似的,對我敷衍著說。

  "別開玩笑了,秦鈞,你不是結婚了?我可沒興趣成為第三者!"想了想,我拿婚姻的事實壓制他。

  "......你果然為了我結婚的事不高興......會吃醋會嫉妒為什麼不早說?"他居然笑了起來。

  誰會為了他結婚的事吃醋嫉妒?到現在這個男人還不知道我處心積慮逃離的真正原因嗎?

  他的婚姻不是理由,而是契機!

  我的不語讓他以為是默認,只是自顧自的說下去:"......你一直不問,所以我認為你瞭解......那場婚姻決定的匆促,因為其中摻和了許多的因素......我爸媽逼我用婚姻來換取新娘爸爸的支持,瓜分南部砂石業的地盤......"

  果然,事業大,受到的牽制就多,至少,他在婚姻的選擇上無法自由......不過我沒興趣聽這個,垂下眼,看著燈火映水成潾潾的光。

  "到歐洲第二天,我怎麼打電話都找不到你,拜託朋友回家看,他說你人不在,手機手錶什麼的放在床上,我......"

  說到這裡,他的手用上力,我被抓的好疼。

  "我......我不知道你會那麼生氣......蜜月才三天,我就找了借口回來,可是你從此無影無蹤,怎麼找都找不到......"他輕聲說:"......言季,我好慌......"

  沒來由的,我心跳了一下......僅一下,立刻沉寂。

  "別、別再說這些,你婚都結了,就有義務要維持那個家庭......就算你要玩婚外情,也請找別人,我沒興趣!"我說,不知道為什麼,不敢直視他。

  "......當時我猜你生氣我結婚的事,又不開口說,所以三個月後我就用個性不合的理由離了婚,還故意把事情鬧大到上了八卦週刊跟新聞,想讓你知道......"

  "什麼?"我故作冷漠的表情瞬息瓦解,抬頭看他、脫口驚呼了出來。

  他又笑,摸摸我的臉頰,說:"......看樣子你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回到泰國後我有好一陣沒注意時勢新聞,中文報紙跟期刊更是拒絕往來戶,一聽到台灣兩個字就刻意避開,簡直像是洪水猛獸似的。

  我眼神遊移,不安地說:"......秦鈞,你居然把婚姻當兒戲,這樣隨隨便便離婚,可憐的是你的妻子,她......根本沒做錯什麼!"

  "我哪管得了那麼多?你幹嘛替別人說話?"他有些生氣,不耐煩地說:"我每天都想你想的睡不著覺,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跟別人跑了,又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挨餓受凍,害得家裡所有人都以為我精神失常......"

  又來了,秦鈞,又是一套完美的情話,我可不可以摀住耳朵拒絕聽到心裡?

  "沒想到你好好的在這裡,事業得意,還冒出了什麼哥哥對你猛獻慇勤......"他恨恨地說:"他對你太好了,難怪你一點都不想跟我回台灣!"

  見到他臉上出現了凶狠的表情,我一驚,說:"你別對我哥亂來,你自己是變態,可別把我哥想成跟你一樣......"

  說完立刻後悔......我心裡常常罵秦鈞變態,可從沒當他面說出口,剛剛......居然說的那麼自然......

  "......言季,你變風趣了......因為這裡是泰國嗎?"沒有預計中的生氣,他眼裡只有驚訝,問。

  說我風趣?你果然對自己太有自信了,都不曉得我真把你當成變態。

  我輕咳一聲,掩飾剛才失言的尷尬:"......對,這裡是我的地盤,我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任你予取予求......你快點回台灣去過自己的生活吧!"

  "不!如果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我就把你跟我的關係通通告訴蕭總裁,也就是你哥......你好像很怕讓他知道我們倆之間的事......"

  可惡,我就知道這個人不好相予,才聽他講了幾句軟軟可憐的話,又立刻故態復萌,威脅起我來了。

  "......別再逼我了,秦鈞......"我咬著唇,說:"......如果你真想跟我哥說什麼,就去說吧,反正我在蕭家沒什麼地位,隨時可放棄一切離去......"

  秦鈞愣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看著他眼睛又說:"......我能逃一次,就能逃第二次!"

  他始料未及我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慌張了起來。

  "我沒逼你啊,言季,我已經離婚了,你沒有理由不回到我身邊吧?以後,我會對你更好、更好,比你哥更好,就算家裡再用斷絕親情來威脅我,我也不再跟女人結婚了......"他放軟身段來求。

  我不懂,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我比較習慣他用蠻橫的語氣大聲要我做這做那,或是不准做這做那......現在看他這樣,我反而無所適從。

  歎口氣,我說:"......你還不懂嗎,秦鈞,我不是因為你結婚才離開的......"

  "啊?"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憤恨的說:"你、你當時真有別的對象?"

  我的天,他的腦筋為什麼老往那裡轉?一定要我挑明了是不是?忍不住生氣的說:"不是,我只有你一個......"

  這話有些曖昧,我立刻收口,轉頭望向遠處正朝這裡尋來的哥哥,我繼續說:"......從你在宿舍第一次逼了我的開始,我就打算要逃了......"

  感覺他的身體僵硬了起來。

  我用力抽出被他抓著不放的手,往哥哥的方向去,才走出一步,我又回頭對他說:"還有,一年前坐上飛機回來的時候,我就對自己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踏上台灣的土地!"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我想逃15

  等用完餐就把三位台灣來的客人送到下榻的飯店Sofitel Silom,秦鈞還是跟我坐同一輛車上,看著我,一直想講什麼話似的。

  我累了一天,不理他,也不想再跟他說什麼,只是閉著眼養神,還故意把自己的手交叉放在胸前,不讓他再有機會玩我的手指頭。

  兩輛車停在飯店門口,哥很客氣的送下車,跟另兩位秦鈞帶來的品管經理跟主任說說客套話,希望明天看到我們工廠的規模、生產流程及品管制度會令他們滿意什麼的。

  都把事情丟給哥我也不好意思,就跟著下車,對他們解釋說工廠的負責人同是華人,可以說簡單的中文,若有問題就直接詢問,其實不需要我陪同了。

  秦鈞聽我這樣說,笑著對他的人說:"參觀工廠的這件事我就交給你們了,等回來讓你們多放幾天假,在這裡觀光過後再回去。"

  經理跟主任聽了都高興,兩個相視對笑,說:"......經理難得這麼大方,天都下紅雨了是不是?平常我們想請個半天假都不准的......"

  "......總之公事交給你們,我要趁這幾天好好跟學長聊聊......"他轉頭對我說:"對不對,這幾天你會全程作陪、盡盡東道主的責任吧......"

  我幾乎都忘了這事......下午他的確說過要我當導遊帶他逛曼谷,這、真是找麻煩的傢伙......

  "蕭總裁......"他又露出那種和善的表情,對哥說:"這幾天就把令弟還給我囉......一年、也是時候了......"

  秦變態,幹麼講那種引人誤會的話?該不會是故意的......

  "........."哥的表情有些怪,的確為秦鈞的話迷惑了......他很快就恢復正常,說:"......秦經理講話真是有趣......只要仁煜答應的話,我沒意見。"

  四隻眼睛齊齊看向我。

  我能說什麼?於公,大客戶主要求找人陪他逛個曼谷幾天,一般公司都不會拒絕的,反而會很高興有這個機會來討好對方;於私,現在大家都知道我跟秦鈞是"良好"的學長弟關係,這幾天陪他玩玩是很合情合理的。

  總覺得有挖坑往裡跳的感覺,不舒服。

  "嗯......明天早上八點半,我來這裡接你......"低下頭,我說。

  "我等你,不見不散!"秦鈞拍拍我的手臂,說完,跟所有人招呼一下,就進去飯店了。

  哥送我回家,兩人坐在後座,我從下午就開始緊繃的神經至此終於鬆懈下來,懶懶的靠著他,覺得很累、很累......

  哥脫下他的西裝外套蓋在我身上,要我先小睡一下,也不吵我。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秦鈞說的那些話,包括他的所作所為......很矛盾不是嗎?能接受家族的安排、為了鞏固事業而娶一個根本不算瞭解的妻子,卻又一時任性跟人離了婚,這種事情在我來講根本是匪夷所思的事......

  換個角度想,秦鈞本來就不是正常人,不能以常理衡量之。

  從前,我不清楚他在商場上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今天在會議室裡,他倒是表現良好,標準的精明生意人,眼光獨到,生意手腕高明,不得罪別人也不讓自己吃虧......可是這樣的他,私下在我眼前時就只有任性。

  到現在他還想牽著我鼻子走呢!

  坦白說看到他我還是會怕,即使過了一年之久、即使我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幫著哥哥處理很多公司上的事,可是一見到他,我還是會腿軟、會心虛,會想轉身逃走──

  這樣的我頭一次對他講出了自己的想法,當著面的、一氣呵成、沒遲疑。

  是因為看到他吃了辣椒湯後,終於露出的狼狽表情讓我心情大好,覺得他其實沒想像中那麼可怕嗎?

  是因為當時發現哥哥走來,突然間覺得腳也不軟了、心也剛硬了、所以大膽講出埋在心中幾年的話?

  總之,現在的我很輕鬆,好像終於把胸口中堵著的一塊石頭給扔掉,而陰霾,漸漸化開......

  "......仁煜,你從吃晚飯之後心情都很不錯呢......"哥突然間開口。

  我愕然,靠著哥肩頭的姿勢不動,只稍稍仰頭,問:"我哪有心情好?還不就跟平常一樣?"

  一根手指頭往我臉頰戳了戳,他說:"還說跟平常一樣?今天你偷偷摸摸笑的次數超越過去一年的總合了......"

  有嗎?我自己有沒有笑我本人會不知道?可是、哥從不騙我。

  "......是因為秦經理、你那個台灣的學弟?"哥輕聲說:"今天,從你見到他起,什麼表情都有了,開始生氣、開始笑、會悶著、會皺眉、還會惡作劇......"

  "啊,我......"我嚇一跳,哥居然一直觀察著我。

  "真的,從你台灣回來後,我就認為你好像有很多事放心裡都不說,偶爾還強顏歡笑的,我看著很心痛呢......直到今天,我終於肯定你還是一個普通的弟弟。"

  "普通的弟弟?"我皺眉:"哥,你以前都把我當什麼了?"

  "......是一個還把靈魂留在別處的笨弟弟......不過,秦經理好像把你的靈魂送回來了......"平平靜靜的聲音,他說。

  我從沒開口說過什麼,可是,哥好像都瞭解,瞭解我心中一直缺了塊東西......真是我的靈魂嗎?是我一直覺得已經污穢、已經沉淪的靈魂?

  不就是我棄之若敝屣、堅決不想帶回來的記憶嗎?我的確想把它留在那個金絲鳥籠裡,丟還給秦鈞,再也不想面對。

  現在身邊的哥好溫暖,他懂我,即使我緘默.........一個衝動,環抱住他的腰,把臉靠向他的胸膛,覺得這樣可以從他身上得到更多面對未來的勇氣。

  "哥,我跟秦鈞......"我小聲小聲說:"曾經有過......很大的過節......到現在我還不想原諒他......因為......如果輕易的就原諒他,我......我過去那樣的恨......又算什麼?"

  哥不動、也不說話。

  "........."我繼續低訴:"......恨一個人,很累呢......我覺得這樣,好像......連自己也跟著恨下去了........."

  車停下來,到了我住的地方。

  下車後哥跟著我走到門口,隨即給了個大大的擁抱,擁抱的同時,他柔柔地,在我耳邊回答剛剛的話。

  "仁煜,你知道嗎,心、有被破壞的時候,也有被療愈的一天......相信哥哥的話......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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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逃13

  仁琳說的PKK,全名為PKK Floating Restaurant,是一間環境每氣氛佳的水上餐廳,開在Kaset區,佔地極廣,整個餐廳以浮台形式建於水面上,因為很具異國風味,菜又好吃,加上夜晚的燈光燦爛奪目,每當有外國的客戶來時,仁琳就喜歡招待來這裡。

  人多,我們分了三張桌子坐下,靠水邊的桌位可坐四人,哥要跟我、秦鈞也要跟我、仁琳想跟秦鈞,我們這桌就這麼決定了。

  四方的桌子,我跟哥同一側,秦鈞就往我對面去──仁琳最高興,往她口中風度偏偏的秦經理旁一靠,開始嗲聲嗲氣的向他介紹菜式。

  泰國菜多是偏向辛辣的重口味,仁琳有招待客戶的經驗,大多點些口味平淡的菜,哥平常都讓仁琳做主,不過今晚他多點了一道我最愛的酸辣蝦湯,說是為我補補元氣。

  "......秦經理,嘗嘗這道酥炸鮮魚......"仁琳獻著慇勤,笑咪咪幫秦鈞挾菜:"這是餐廳的推薦菜,你看,外皮香脆,裡面的魚肉又鮮嫩多汁......放心,沒有骨頭......"

  秦鈞心不在焉的咀嚼,悶悶地看著哥同樣慇勤的挾菜到我碗裡。

  "仁煜,這家的鮮蝦冬粉不錯......你嘗看看,冬粉把蝦汁都吸收了,才會這麼好吃......再多吃些......唉,我每天都努力的喂,你怎麼就是胖不起來?"

  是呀,哥絕對有做老媽子的條件,每次跟他一起吃飯,他就想辦法要多塞我一口菜,老嫌我瘦......胖不了,這裡的食物辣的過癮,提高新陳代謝率,我每次吃完都辣出一身汗,胖的起來才怪。

  桌子底下有人踢我腳......哥坐在旁邊,仁琳在斜對面,肯定是秦變態。

  "幹嘛啦?"我瞪他一眼,用中文問。

  "吃完我們到那邊說說話好不好?"他指指餐廳另一側可眺望水色燈景,人又不多的地方。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照舊,我垂下眼,裝著平淡的回他話,吃冬粉。

  "........."他看看我不理人,過了一會,轉頭跟哥說話:"......那個,蕭總裁,你可知道令弟......"

  "秦鈞!"我立刻抬頭瞪他,這傢伙,該不會真跟哥說些有的沒有的?

  哥看看我,隨即問:"......秦經理,我弟弟怎麼樣?"

  秦鈞挑釁的往我丟個說不出是什麼意思的眼神,然後笑笑說:"......言季他在台灣的時候,食量都很小,我還以為是天生的,原來是台灣的口味太清淡了,他吃不下啊......"

  可惡,你這個秦變態,想害我得心臟病是不是?

  哥也笑著回他話,說:"對,別看他外表文文靜靜,其實他比我還愛吃辣......"

  這時候哥替我點的酸辣蝦湯剛好送上,濃郁的氣味充斥鼻腔,挑動我的味覺。

  哥又接著說:"這道湯連我都受不了......卻是仁煜的最愛......秦經理,不是我小氣,可是你真的不要舀這道湯喝......否則......"

  秦鈞看了看那道湯,果然面有難色,點點頭,然後,又壞壞的正視我,問著同樣的話。

  "......言季,你先喝湯,喝完我們到那邊說說話吧,嗯?"

  這傢伙,從來不懂得放棄兩個字怎麼寫是不是?

  哥已經等不及幫我盛湯到碗裡了......香氣撲鼻的湯,因為加了蝦頭及許多大只蝦同煮,湯頭甜美......看看浮在上面那一層辣椒油、以及好幾條紅紅的辣椒,我突然想起某件事。

  伸手過去拿起秦鈞的碗,我也幫他舀了一滿碗湯,然後放到他眼前,客氣的說:"......這道蝦酸辣湯可是我們泰國的傳統名菜,沒嘗過就不算真正來過泰國......"

  秦鈞皺皺眉,他從不吃辣,一丁點都吃不得;他怕辣的程度到了鍋燒意面裡加的那一點點沙茶醬都沒法接受,就連火腿蛋土司裡必灑的那一些些胡椒粉也都敬謝不敏。

  "你頭一次對我這麼好,果然有詐......"他悶悶地說。

  "喝完這一碗,我就跟你過去那邊聊天。"我說,態度大方。

  他眉頭皺的更深......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很訝異,他居然真的在考慮要不要喝湯。

  "喝了,你就跟我過去走走、說說話?"他吞吞口水,跟我做最後的確認。

  "嗯,真的。"我估算,他吞完第一口後再喝第二口的機率為零。

  好難得,他現出了壯士斷腕的決心,吞了湯匙裡的那口紅糊糊的汁......頭一次從他那裡得來報復的快意化成輕笑,上了我微揚的嘴角。

  哥跟仁琳對望一眼,也笑,大概認為我在惡作劇,沒阻止,不過仁琳細心,把自己還沒喝的蘇打水送到秦鈞前面。

  從沒看過秦鈞那麼吃鱉的表情──要不是那碗湯是我親手舀的,我都以為他吞的是毒藥,不是美食......

  可能是身邊有小姐在場、也可能是不想在我哥面前太失常,他只是默默拿起蘇打水大口吞,只可惜紅紅的眼睛及臉頰還是洩漏出了他的狼狽。

  我笑出來,真正開心的笑出來......秦暴君,真該把你現在的模樣拍個照,放大了之後天天看,至少會讓我目前無趣的生活增添點意思......

  他怎麼沒表情了?只是怔忡看著我......該不會想報復回來吧?

  沒想到他只是歎了口氣,說:"原來要逗你笑這麼簡單,只要我吃辣就行了......以前怎麼都不跟我說?"

  說完,還不等我有什麼反應,他就捧起碗,一口用力吞下去......連我故意挑的那跟紅紅細長辣椒也吃下去了。

  仁琳驚叫一聲,怒斥我:"唉呀,仁煜哥哥,這不是開玩笑的,你那鍋湯可是特別加辣,普通的外國客人怎麼受得了?"

  哥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我......他應該查覺出我跟秦鈞有些什麼,因為,我不是會開那種惡劣玩笑的人,可這次,我做出了不像我會做的事。

  他們哪懂?相較於秦鈞從前對我做過的,這根本不算什麼,他舌頭辣一辣,水喝一喝,火灼的痛苦頂多幾分鐘就會過去,可是我呢?被男人強暴的惡夢可是纏了我好久好久,即使三年後的現在,只要一回想起,我還是恨!

  我恨著秦鈞,這種恨,不會因為他為我帶來一時的開心就煙消雲散!

  現在看到他捂著嘴,眼睛噙淚盯著我的可憐表情,我心裡升上比自己獨自喝上這鍋湯更多更強烈的快感,這感覺真的太棒了。

  真希望再讓他多喝上幾碗湯......

  所以,等他終於可以正常的說話、要我履行承諾的時候,我還是認為值得!

  我想逃14

  秦鈞果然是標準的生意人,不吃虧,在灌下好幾杯帶著檸檬氣味的蘇打水後,就要我實現諾言了。

  我向哥報備後,跟著秦鈞往餐廳另一頭走;哥看我難得心情這麼好,知道是因為秦鈞被惡整的結果,突然覺得秦鈞除了是帶來大筆訂單的好客戶外,還兼具娛樂我的用處吧!點著頭要我們多聊聊,還幫忙擋下仁琳,不讓她打擾。

  走著走著,人愈來愈少,燈也愈來愈暗,到了離餐廳一段距離的地方,他抓住我吻了下來。

  熟悉的氣味,摻了檸檬蘇打水的清香......咬下去!力道的強弱正好讓他倉皇退開。

  "我只答應跟你過來說話,沒答應你可以亂來!"我說。

  "........."他捂嘴好一會,才握住我的手,說:"跟我回台灣去!"

  霸道!讓我忍不住狠狠瞪他。

  "別鬧脾氣了,這一年我受的罪還不夠嗎?只要你回去,我什麼事都答應你!"他像哄著孩子似的,對我敷衍著說。

  "別開玩笑了,秦鈞,你不是結婚了?我可沒興趣成為第三者!"想了想,我拿婚姻的事實壓制他。

  "......你果然為了我結婚的事不高興......會吃醋會嫉妒為什麼不早說?"他居然笑了起來。

  誰會為了他結婚的事吃醋嫉妒?到現在這個男人還不知道我處心積慮逃離的真正原因嗎?

  他的婚姻不是理由,而是契機!

  我的不語讓他以為是默認,只是自顧自的說下去:"......你一直不問,所以我認為你瞭解......那場婚姻決定的匆促,因為其中摻和了許多的因素......我爸媽逼我用婚姻來換取新娘爸爸的支持,瓜分南部砂石業的地盤......"

  果然,事業大,受到的牽制就多,至少,他在婚姻的選擇上無法自由......不過我沒興趣聽這個,垂下眼,看著燈火映水成潾潾的光。

  "到歐洲第二天,我怎麼打電話都找不到你,拜託朋友回家看,他說你人不在,手機手錶什麼的放在床上,我......"

  說到這裡,他的手用上力,我被抓的好疼。

  "我......我不知道你會那麼生氣......蜜月才三天,我就找了借口回來,可是你從此無影無蹤,怎麼找都找不到......"他輕聲說:"......言季,我好慌......"

  沒來由的,我心跳了一下......僅一下,立刻沉寂。

  "別、別再說這些,你婚都結了,就有義務要維持那個家庭......就算你要玩婚外情,也請找別人,我沒興趣!"我說,不知道為什麼,不敢直視他。

  "......當時我猜你生氣我結婚的事,又不開口說,所以三個月後我就用個性不合的理由離了婚,還故意把事情鬧大到上了八卦週刊跟新聞,想讓你知道......"

  "什麼?"我故作冷漠的表情瞬息瓦解,抬頭看他、脫口驚呼了出來。

  他又笑,摸摸我的臉頰,說:"......看樣子你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回到泰國後我有好一陣沒注意時勢新聞,中文報紙跟期刊更是拒絕往來戶,一聽到台灣兩個字就刻意避開,簡直像是洪水猛獸似的。

  我眼神遊移,不安地說:"......秦鈞,你居然把婚姻當兒戲,這樣隨隨便便離婚,可憐的是你的妻子,她......根本沒做錯什麼!"

  "我哪管得了那麼多?你幹嘛替別人說話?"他有些生氣,不耐煩地說:"我每天都想你想的睡不著覺,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跟別人跑了,又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挨餓受凍,害得家裡所有人都以為我精神失常......"

  又來了,秦鈞,又是一套完美的情話,我可不可以摀住耳朵拒絕聽到心裡?

  "沒想到你好好的在這裡,事業得意,還冒出了什麼哥哥對你猛獻慇勤......"他恨恨地說:"他對你太好了,難怪你一點都不想跟我回台灣!"

  見到他臉上出現了凶狠的表情,我一驚,說:"你別對我哥亂來,你自己是變態,可別把我哥想成跟你一樣......"

  說完立刻後悔......我心裡常常罵秦鈞變態,可從沒當他面說出口,剛剛......居然說的那麼自然......

  "......言季,你變風趣了......因為這裡是泰國嗎?"沒有預計中的生氣,他眼裡只有驚訝,問。

  說我風趣?你果然對自己太有自信了,都不曉得我真把你當成變態。

  我輕咳一聲,掩飾剛才失言的尷尬:"......對,這裡是我的地盤,我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任你予取予求......你快點回台灣去過自己的生活吧!"

  "不!如果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我就把你跟我的關係通通告訴蕭總裁,也就是你哥......你好像很怕讓他知道我們倆之間的事......"

  可惡,我就知道這個人不好相予,才聽他講了幾句軟軟可憐的話,又立刻故態復萌,威脅起我來了。

  "......別再逼我了,秦鈞......"我咬著唇,說:"......如果你真想跟我哥說什麼,就去說吧,反正我在蕭家沒什麼地位,隨時可放棄一切離去......"

  秦鈞愣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看著他眼睛又說:"......我能逃一次,就能逃第二次!"

  他始料未及我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慌張了起來。

  "我沒逼你啊,言季,我已經離婚了,你沒有理由不回到我身邊吧?以後,我會對你更好、更好,比你哥更好,就算家裡再用斷絕親情來威脅我,我也不再跟女人結婚了......"他放軟身段來求。

  我不懂,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我比較習慣他用蠻橫的語氣大聲要我做這做那,或是不准做這做那......現在看他這樣,我反而無所適從。

  歎口氣,我說:"......你還不懂嗎,秦鈞,我不是因為你結婚才離開的......"

  "啊?"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憤恨的說:"你、你當時真有別的對象?"

  我的天,他的腦筋為什麼老往那裡轉?一定要我挑明了是不是?忍不住生氣的說:"不是,我只有你一個......"

  這話有些曖昧,我立刻收口,轉頭望向遠處正朝這裡尋來的哥哥,我繼續說:"......從你在宿舍第一次逼了我的開始,我就打算要逃了......"

  感覺他的身體僵硬了起來。

  我用力抽出被他抓著不放的手,往哥哥的方向去,才走出一步,我又回頭對他說:"還有,一年前坐上飛機回來的時候,我就對自己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踏上台灣的土地!"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我想逃15

  等用完餐就把三位台灣來的客人送到下榻的飯店Sofitel Silom,秦鈞還是跟我坐同一輛車上,看著我,一直想講什麼話似的。

  我累了一天,不理他,也不想再跟他說什麼,只是閉著眼養神,還故意把自己的手交叉放在胸前,不讓他再有機會玩我的手指頭。

  兩輛車停在飯店門口,哥很客氣的送下車,跟另兩位秦鈞帶來的品管經理跟主任說說客套話,希望明天看到我們工廠的規模、生產流程及品管制度會令他們滿意什麼的。

  都把事情丟給哥我也不好意思,就跟著下車,對他們解釋說工廠的負責人同是華人,可以說簡單的中文,若有問題就直接詢問,其實不需要我陪同了。

  秦鈞聽我這樣說,笑著對他的人說:"參觀工廠的這件事我就交給你們了,等回來讓你們多放幾天假,在這裡觀光過後再回去。"

  經理跟主任聽了都高興,兩個相視對笑,說:"......經理難得這麼大方,天都下紅雨了是不是?平常我們想請個半天假都不准的......"

  "......總之公事交給你們,我要趁這幾天好好跟學長聊聊......"他轉頭對我說:"對不對,這幾天你會全程作陪、盡盡東道主的責任吧......"

  我幾乎都忘了這事......下午他的確說過要我當導遊帶他逛曼谷,這、真是找麻煩的傢伙......

  "蕭總裁......"他又露出那種和善的表情,對哥說:"這幾天就把令弟還給我囉......一年、也是時候了......"

  秦變態,幹麼講那種引人誤會的話?該不會是故意的......

  "........."哥的表情有些怪,的確為秦鈞的話迷惑了......他很快就恢復正常,說:"......秦經理講話真是有趣......只要仁煜答應的話,我沒意見。"

  四隻眼睛齊齊看向我。

  我能說什麼?於公,大客戶主要求找人陪他逛個曼谷幾天,一般公司都不會拒絕的,反而會很高興有這個機會來討好對方;於私,現在大家都知道我跟秦鈞是"良好"的學長弟關係,這幾天陪他玩玩是很合情合理的。

  總覺得有挖坑往裡跳的感覺,不舒服。

  "嗯......明天早上八點半,我來這裡接你......"低下頭,我說。

  "我等你,不見不散!"秦鈞拍拍我的手臂,說完,跟所有人招呼一下,就進去飯店了。

  哥送我回家,兩人坐在後座,我從下午就開始緊繃的神經至此終於鬆懈下來,懶懶的靠著他,覺得很累、很累......

  哥脫下他的西裝外套蓋在我身上,要我先小睡一下,也不吵我。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秦鈞說的那些話,包括他的所作所為......很矛盾不是嗎?能接受家族的安排、為了鞏固事業而娶一個根本不算瞭解的妻子,卻又一時任性跟人離了婚,這種事情在我來講根本是匪夷所思的事......

  換個角度想,秦鈞本來就不是正常人,不能以常理衡量之。

  從前,我不清楚他在商場上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今天在會議室裡,他倒是表現良好,標準的精明生意人,眼光獨到,生意手腕高明,不得罪別人也不讓自己吃虧......可是這樣的他,私下在我眼前時就只有任性。

  到現在他還想牽著我鼻子走呢!

  坦白說看到他我還是會怕,即使過了一年之久、即使我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幫著哥哥處理很多公司上的事,可是一見到他,我還是會腿軟、會心虛,會想轉身逃走──

  這樣的我頭一次對他講出了自己的想法,當著面的、一氣呵成、沒遲疑。

  是因為看到他吃了辣椒湯後,終於露出的狼狽表情讓我心情大好,覺得他其實沒想像中那麼可怕嗎?

  是因為當時發現哥哥走來,突然間覺得腳也不軟了、心也剛硬了、所以大膽講出埋在心中幾年的話?

  總之,現在的我很輕鬆,好像終於把胸口中堵著的一塊石頭給扔掉,而陰霾,漸漸化開......

  "......仁煜,你從吃晚飯之後心情都很不錯呢......"哥突然間開口。

  我愕然,靠著哥肩頭的姿勢不動,只稍稍仰頭,問:"我哪有心情好?還不就跟平常一樣?"

  一根手指頭往我臉頰戳了戳,他說:"還說跟平常一樣?今天你偷偷摸摸笑的次數超越過去一年的總合了......"

  有嗎?我自己有沒有笑我本人會不知道?可是、哥從不騙我。

  "......是因為秦經理、你那個台灣的學弟?"哥輕聲說:"今天,從你見到他起,什麼表情都有了,開始生氣、開始笑、會悶著、會皺眉、還會惡作劇......"

  "啊,我......"我嚇一跳,哥居然一直觀察著我。

  "真的,從你台灣回來後,我就認為你好像有很多事放心裡都不說,偶爾還強顏歡笑的,我看著很心痛呢......直到今天,我終於肯定你還是一個普通的弟弟。"

  "普通的弟弟?"我皺眉:"哥,你以前都把我當什麼了?"

  "......是一個還把靈魂留在別處的笨弟弟......不過,秦經理好像把你的靈魂送回來了......"平平靜靜的聲音,他說。

  我從沒開口說過什麼,可是,哥好像都瞭解,瞭解我心中一直缺了塊東西......真是我的靈魂嗎?是我一直覺得已經污穢、已經沉淪的靈魂?

  不就是我棄之若敝屣、堅決不想帶回來的記憶嗎?我的確想把它留在那個金絲鳥籠裡,丟還給秦鈞,再也不想面對。

  現在身邊的哥好溫暖,他懂我,即使我緘默.........一個衝動,環抱住他的腰,把臉靠向他的胸膛,覺得這樣可以從他身上得到更多面對未來的勇氣。

  "哥,我跟秦鈞......"我小聲小聲說:"曾經有過......很大的過節......到現在我還不想原諒他......因為......如果輕易的就原諒他,我......我過去那樣的恨......又算什麼?"

  哥不動、也不說話。

  "........."我繼續低訴:"......恨一個人,很累呢......我覺得這樣,好像......連自己也跟著恨下去了........."

  車停下來,到了我住的地方。

  下車後哥跟著我走到門口,隨即給了個大大的擁抱,擁抱的同時,他柔柔地,在我耳邊回答剛剛的話。

  "仁煜,你知道嗎,心、有被破壞的時候,也有被療愈的一天......相信哥哥的話......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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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逃16

  洗過澡,回到二樓的房間躺下,關上燈,今晚的黑暗不若以往的一樣將我包圍,卻成為沉重巨大的壓力,捶的我幾乎透不過氣。

  哥哥說我的靈魂回來了......可是,離開台灣前,我明明已經將不想面對的兩年記憶留在那個牢房裡,卻原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記憶,都跟靈魂纏繞在一起......

  蕭言季跟蕭仁煜本來就是同一個人,我還以為,把蕭言季這個人的身份跟記憶都丟在台灣,我可以用蕭仁煜的身份在這裡重新生活下去。

  可是,秦鈞來,把丟掉的又送回我手裡。

  說來可笑,我幾乎忘記了蕭言季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一年,我的生活圈子裡只有哥哥跟公司,平穩平淡,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我甚至,連身體上的慾望都很平淡、平淡到即使受制於男性天生的生理構造,偶爾會有衝動的時候,自己就可以解決了。

  不安的翻個身,這床我老是嫌寬大,而黑暗,放肆了我的想像力──從前每晚跟秦鈞共枕而眠時,動輒都會聞到他的氣味、觸到他的體溫,有時聽到他熟睡時低低韻律的鼻息,都覺得是催人入睡的安眠曲......

  秦鈞是個有正常慾望的男人,每隔一兩天總會求愛一次,有時候我累、有時候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可是一旦他想要,他就忽略我的拒絕,想盡辦法挑動起我的慾望,直到我的身體也隨著他一起搖擺、到精疲力竭為止。

  對於兩個男人的互相交歡,我一開始只覺得噁心、骯髒、不習慣,到得後來,身體跟心理漸漸的適應了,也能享受由他點燃的生理快感,可是,同性的肉體關係,比起像媽媽那樣成為人家的小老婆,更要來的禁忌,受人非議的程度也更大。

  真的,我害怕被人發現自己跟男人在一起的事實,即使不是我自願的。

  現在,我無法遏抑的回憶起他的手曾經在身上遊走、兩人赤裸的身軀也曾是如何火熱的貼在一起,直到汗流浹背而後已......今晚這黑暗,似乎熏染著春情,讓我控制不住自己。

  想著他對我做過的一切,倏忽之間,我的慾望起來了,無法阻擋,從腦中傳達出某種熱流、是需求,我竟然阻擋不了,想著他的手正愛撫著我,漸漸的往下......

  是我自己的手,伴著滔滔的想像力,自慰著。

  為什麼我會在這樣特別無助、特別孤寂的夜晚,靠著他虛無的擁抱、用印象中的體溫、以及他挑撥慾望的無恥話語來幫助自己釋放慾望呢?

  叫囂著解脫的身體讓我思考不下去。

  呼吸聲愈來愈重,彷彿聽到他正在耳邊,用同樣粗濁的喘息,哄著說:"再......再忍一會......兩個人一起......"

  很可笑啊,我根本想像不出該如何在女人的身體裡去衝撞發洩,卻能在腦中熟練的描繪出他的手臂是怎樣用力將我收緊,而後,酥麻的快感立刻由慾望的中心蔓延到身體各處,閉起眼睛輕顫著,達到了高潮。

  以為發洩過後就能回復正常了,以為他會再度被我埋回心底最深最深、最晦暗的那個角落,可是,張開眼,我仍舊空虛,黑暗飄蕩在四周,無止無盡的來襲......

  眼淚止不住......

  秦鈞投宿的飯店Sofitel Silom跟哥的公司同在Silom區,交通方便,很多為了商務原因來曼谷的旅客都喜歡投宿這裡,第二天早上八點半,哥就準時把我放在飯店門口了。

  好像是昨天跟他稍微講了些心裡話,今早見到哥時有些羞赧......哥如常,沒多說什麼、也沒多做什麼,只是臨走前諄諄交代,有事就電話聯絡他,晚上早點回家云云。

  我常常為著哥的貼心而感動,像他這樣的好男人,應該早點找個配得起他的好女人來照顧他,我這個弟弟,佔用他太多時間了。

  走進旅館大廳,沒看到人......我打電話給他,說人在樓下等著,要他快下來。

  "......我在房間裡用早餐,言季你吃了沒,上來跟我一起吃......"他說。

  不!我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女,跟他單獨同處,太危險,尤其是我知道他還對我......對我......是什麼?是病態、是放不開的迷戀、是......

  "秦鈞,我不上去,你自己下來。"我就只是這麼回他。

  "好,等我五分鐘!"說完,他立即掛斷電話。

  我坐在飯店大廳裡,翻著旅店提供的曼谷觀光手冊,沒多久他就出現了,真的只讓我等了五分鐘。

  在我身邊坐下前,他拉長脖子緊張的往四周看,我好奇的問:"怎麼了?你還約了其它人?"

  "不是......你哥哥沒跟來吧?"他憂心忡忡地問。

  我失笑,繼續低頭研究手中的旅遊導覽指南,不經意地問:"你嫌隨行的跟班不夠、希望他來?"

  "......這是我們第一次的異國約會,我不要有電燈泡......"他說。

  若說我變得風趣,秦鈞肯定就是變得噁心,講話愈來愈奇怪。

  "我是為了公司來盡地主之誼、不是約會!說吧,你想去哪裡玩、還是想看什麼、想買什麼?我不會開車,得委屈你跟我在路邊叫出租車或是嘟嘟車了......"

  我故意不看他,用手指翻著書頁,假裝認真的研究今天的行程。

  "那、言季,你決定好了,愛去哪就去哪,要我走路或搭公交車都可以。"他坐在我身邊,說。

  想一想,我其實不擅長這種事項,平常有外國客戶來時,都是仁琳招待、或是直接連絡旅行社安排個三天、五天、或十天行程,輪不到我來煩憂這種事。

  還是該找仁琳來的......不過,秦鈞大概會拒絕。

  "今天我們就市區內逛逛好了,我自己是沒興趣,可是觀光客好像都對四面佛玉佛金佛很感興趣,晚上我再帶你去看人妖秀......這樣可以嗎?"我盡量以公事公辦的語氣跟他徵詢。

  "好、好,沒問題。"他只是笑著點頭。

  配合度如此高的他,真讓人不習慣。

  "你......"我開口,不解:"你幹嘛一下子變那麼多,那麼客氣,那麼聽話......你真的是秦鈞?"

  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說:"我當然是秦鈞,而且,我要在這幾天裡,說服你跟我回台灣。"

  "......秦鈞,夠了,我們在一起兩年,你應該知道我是多麼無趣的人,為什麼不肯放手?從一開始我就拒絕了你,我一直都......討厭你,無法兩情相悅的人,不管是同性或異性,勉強在一起有什麼意思?"

  "......你不過是記恨我一開始用的手段......我後來不是都改了?只除了......沒問過你就結婚那件事......"他小聲說。

  "......你既然能結婚,就表示你可以跟女性共組一個家庭,過輕鬆的人生啊,何必一直執著在我身上?你以為被人指指點點貼上同性戀標籤的人生好過嗎?"

  我愈說愈生氣,這種事他應該早就知道,不需要我提醒。

  "言季......"他歎口氣,說:"......你說的我都懂,一開始我也打算好了,用正常的婚姻來掩飾跟你在一起的事實......可是,拿失去你做代價,我......居然無法承受......"

  "........."我不要再聽下去,阻止他:"......好了,別說了......"

  他不顧我的拒絕,繼續說:"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愛都愛上了,有什麼辦法?亡羊補牢,總還是有機會吧......"

  我可以跟他說嗎?說以德報怨這種事我做不來。

  我想逃17

  對他保持著適當距離,盡職的帶他逛遍大街小巷,我想,目前做到這樣就可以了吧!

  我知道,目前的溫柔與討好,都是假象。

  認識秦鈞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同我是個會記恨很久很久的小心眼,他也是個早將霸道跟自私滲入骨子裡、只求萬事能順自己心意的人。

  在仍舊畏懼的前提下,我硬著頭皮對他說了我依然恨他、討厭他──我不懂,話都挑了如此明白,他為何打死不退?我、我有什麼特質是他放不下的原因?

  沒有的,我知道自己沒什麼優點,只除了長相不難看之外──可是,外表不是會吸引人迷戀的絕對因素。

  就好像,客觀的來看,我也認為秦鈞的外表極富男人味,相貌堂堂,是常見的英俊型,可是並不能因此減低幾分我對他的厭惡。

  那麼,他對我的執迷不悟,是因為.........

  "......愛都愛上了,有什麼辦法......"早上,飯店的大廳裡,他這麼說。

  感情的事,可以這麼簡單就斷定?這種事能一言就概括之?我一直沒忘記自己在一開始拒絕他的主要的理由是:我沒打算愛上同性......我沒辦法的......

  可是,昨晚,我居然可以因著想像與他曾經共度的夜晚而達到高潮......是習慣了?那麼,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居然扭轉了我原本根深蒂固的觀念、與行為。

  就像現在,我也漸漸想起,曾經,我與這個男人同床共枕了兩年之久,久到根本不須刻意思索,就能回想起他體溫慣常的熱度是多少、還有他在激情難耐時脫口而出的一切淫辭穢語......

  "想什麼?"挑選柚木紀念品時,他停止審視工藝品的動作,問我。

  "我在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是不是絕對的......"順口回答。

  "?"他愣了一下。

  "......習慣真的可以改變某些天生的東西,不管是想法、還是行為......"我把眼光放遼遠,慢慢說。

  "幹什麼想這種無聊問題?"他皺眉。

  的確啊,對他而言,我必須苦苦思索好久卻不一定找得到解答的問題,是他不屑去考慮的玩意兒,他一向只把時間花在獲得既定的目標上。

  所以,秦鈞還是有某些值得我借鏡的地方,譬如說:不將心比心、不站在別人立場想事情、喜歡的東西就想辦法拿到手等等。

  用完晚餐,我又帶他去架空鐵路Phrom Phong站附近的Mambo Carbaret觀賞人妖歌舞秀。Mambo Carbaret是曼谷最早的一家人妖表演劇院,外表雖然黯舊,劇院內部卻充滿了百老匯的豪華氣氛,歌舞表演也具水平。

  看完秀送他回飯店都晚上十點了,我在門口跟他道別,準備搭原出租車回去。

  他遲遲不替我關上出租車後座的門,然後說:"......留下來,到我房間去......"

  我淡淡地看他。

  "要不、我去你那裡住......"說完,他又試探著問:"......你......你是一個人吧......"

  "......我跟哥哥住一起,不方便招待你。"騙他,為了自保。

  我挪過身子,自己伸手過去拉上車門,吩咐司機開車回去,回到那個其實只有我一個人,永遠孤零零的房子,是窒息著我的呼吸、顯得暗颼颼的房子。

  幾乎是蒼蒼惶惶地,我點亮所有的燈,一樓的、廚房的、包括後間隔離建築浴室的燈──上二樓,寢室走廊也都撳亮。

  然後,我好累、好累、我一定要睡個什麼夢都沒有的好覺。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走過曼谷各處有名的景點,許多地方是連我這個曼谷土生土長的人都沒有造訪過的地方。

  說真的,我不是體力很好的人,好幾天的奔波讓我快吃不消了,再加上出遊的途中,還得隨時應付他的騷擾。

  因為是身處異國的緣故吧,他不像在台灣時怕受到側目,動作都大膽了,時不時跟我勾肩搭背的,動作也體貼,常常主動買些冰礦泉水給我止渴,見我累了,也自動的提議要我找個蔭涼地點休息一下。

  我不諱言他這樣的改變很好,可是我依舊防著他,就像剛回來泰國時我會對哥獻慇勤的表現懷著戒心一樣。

  "你這個經理也混太久了吧。"當我兩腳酸軟的坐在秦鈞下榻飯店的酒吧裡時,忍不住問:"不需要回去主持公司的業務嗎?你已經待在這裡七天,該收心收假了......"

  "......是呀,都七天了,你怎麼還是對我冷冷淡淡地?"他悶悶不樂地說。

  今天我們提早結束遊玩的行程,因為泰國的太陽既毒且熱,市區環境也不好,幾天下來我已經虛脫了。

  他提議到飯店的吧台坐坐吧,輕輕鬆鬆地喝些淡酒精飲料、兩人好好地聊聊天。

  我對酒精的抵抗性低,只點了軟性飲料來喝,秦鈞卻心情不定,要酒保調了兩份烈酒。

  酒類的飲品讓我的態度放開許多,避開剛才秦鈞敏感的話題,我輕輕一笑,問:"你......你在家族企業裡幹的好好的,為什麼在短短的一年間脫離本家、開了Shung Shing這家公司?我......"

  沒錯,當初仁琳說來拜訪的是一家普通的貿易公司,我聽名字跟秦家沒關係,才放心答應做個臨時翻譯,再加上她又搞了個大烏龍,把秦先生叫成陳先生......若說是陰錯陽差,也太巧合了。

  連我都不得不喟歎,有些事──真是天意。

  "噢,這家公司啊......"他得意的笑了起來:"我因為離婚這件事得罪了前妻一家人,我父母要我暫時離開,幸好我早就以朋友的名義合開了新公司,為了不太招搖,他掛名董事長,我則是總經理......"

  我沉默了......他說得是很輕鬆,一年前的我絕對聽不出來有什麼玄機,不過現在,我也能稍稍瞭解秦鈞曾經身處的世界......他面臨的,比打入冷宮還要慘......

  他被驅逐出本家的企業體繫了吧!

  杯子空了,他喝的醺然,眼神朦朦朧朧地靠在我身上,輕輕叫著,一聲又一聲:"......言季......言季......"

  我能怎麼辦?秦鈞,我早就不懷疑你懸念我的程度,即使你這樣的愛太強迫、太自以為是、一廂情願的給予,不許人抗拒。

  我只好恨你,不這樣,對不起你這份強烈的感情。

  我想逃18

  倚靠著我,將所有的重心放在我身上,他只是重複著、重複著低低呢喃,柔柔的,像一輪又一輪催人入眠的微風。

  言季,跟我回去吧。

  你其實沒有那麼恨我,對不對?

  公寓還維持原來的樣子,這一年來,我天天都等著你回去。

  早知道我不結婚的,這給了你理由逃走、還逃的那麼遠那麼遠。

  我們重頭來,好不好,言季......

  他的話遼遠、像夢境,從某個陌生的時空傳來,每一字一句,都包含了什麼東西──我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只覺得聽著有些酸。

  可是,我想跟他說,橫亙在我兩之間的事情不是誰跟誰回去就能解決的,這裡有我的根、我的兄弟,秦鈞儘管去一心一意的愛著蕭言季,可我不行,我是蕭仁煜。

  曼谷這裡,不存在著蕭言季這個人。

  他醉的幾乎要睡著了,我買了單之後就攙扶著他上樓回客房;這七天來我極力避免跟他單獨進房,可是他現在醉了,醉到不省人事,此時此刻照顧他是不能推托的。

  好重!他體格本就比我魁梧,幸好電梯就在附近,我只好又推又拉又擠的勉強帶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讓他自己摔上床。

  看看他這樣,實在不忍,還是幫他脫了鞋子──就這樣,剩下的、等他稍微清醒再自己弄吧,我得先走人,畢竟跟他共處一室還是讓我有心結,該小心地還是該小心。

  看他眼睛緊閉,睡熟了......我拍拍他,小聲地說:"秦鈞,很晚了,我先回去,明天你想到哪玩再決定吧......"

  轉過身,我驀地一個重心不,坐倒在床上......是秦鈞,他突然間抓住我的手臂扯下來。

  "你......"我氣、且急,這傢伙不是喝醉了嗎?

  他眼睛透著血絲、臉頰鼻頭也紅紅的,可是已經清明許多,望著我,整個身體、整個表情載滿的都是懇求。

  "別走,留下來陪我......只要一會,一會就好......"他說。

  "你裝醉!"我忍不住憤怒的指控:"別用這樣無聊的手段,我們都不是小孩子,有事不能好好說嗎?"

  "......我有好好跟你說,可是你一直拒絕聽進去......"他可憐地說:"為什麼連個機會都不給?我不相信我們不能重新開始!"

  想抽回被抓住的那隻手,可是徒勞無功──我恐慌起來──想起自然界中某些物競天擇的論調讓人無言以對,不管是男人對女人、或是男人對男人,只要力氣夠大,體型夠壯,就能凌駕他人之上,作操控形勢的一方。

  "......放開我......"我咬著唇,下最後通牒:"......放手......"

  他不鬆手,狠盯著我,有緊緊咬住獵物的企圖。

  "言季,都七天了,為什麼要考慮那麼久?跟我在一起有什麼不對?就算怎麼恨,日子久了,都有煙消雲散的一天吧?"

  "這種事由你說來當然輕鬆!可惜,我不是你!"我恨恨地說。

  "我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證明歉意的!回到台灣後,你如果不喜歡原來住的地方,我們就搬家,你也可以決定繼續唸書,想工作也可以......到我公司吧,我們兩個每天在一起......"

  "問題不在這裡!"我再次打斷他的一廂情願,說:"我根本就沒考慮要不要跟你走,如果你還在等答覆,我就勸你趕快回去,因為,我、要、留、在、曼、谷!"

  "言季......"他的眼神脆弱的像個孩子。

  我突然覺得胸口部位一陣一陣縮緊,是酸是痛說不上來,好像是氣悶,而且不舒服的感受繼續往上,直到頂住喉嚨,我有點、有點呼吸不順暢......

  ──我動不了──

  叮鈴鈴的電話聲從口袋中傳出,成了解除魔咒的符語,將我從動彈不得的狀況中解救出來......特殊的音樂曲調,是哥哥打來的。

  我慌慌張張地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掏口袋接電話,秦鈞立即起身阻擋,說:"不要接!"

  "別鬧,是我哥打來的!"我瞪他。

  無視秦鈞抗議的眼光,我用泰文跟哥在電話中交談:"哥,怎麼?"

  "仁煜,都快十二點了你怎麼還不回家?我打了電話到你那裡沒人接,就猜你還跟秦經理在一塊......"

  "嗯,我跟秦鈞在Sofitel Silom裡,要回去了,我們兩個......在酒吧聊的久了些,所以......"我微笑說明,知道哥又當起老媽子、擔心我來了。

  "那麼晚,我開車去接你吧......不要緊,明天星期六,不用上班,早上可以多睡會。"哥說。

  "......好,哥,你什麼時候到?"考慮一下我答應了,讓哥來接我,可以讓秦鈞忌憚,不敢對我怎麼樣。

  "30分鐘後你到大門口等我。"哥交代完,結束通話。

  有時候我真覺得上天待我還是不薄,雖然從小親生父親就對我冷淡,可是,現在哥給了我失去的一切,有相同於父執的關心、也有兄弟之間的情義,人生如此,還有什麼好求的?

  雖然,我心底還是會竄出某個疑問:不夠的,我還需要某種東西。

  "......你跟那個人......"酷冷的聲音阻斷我的思慮,秦鈞問:"真的是兄弟?"

  我嚇一大跳,秦鈞咬牙切齒的聲音我不陌生,從前,當他開始脅迫我、當我不順他心意時,他就是用著種音調、用這種表情開始一遍又一遍的質問。

  驚慌更甚,我站起身,要掙脫他的禁錮。

  "不准!你老是想逃,老是一副我玷污你的樣子,可是,你卻可以對別的男人有說有笑......"

  他的表情狠戾、凶殘......不妙......

  "普通的兄弟哪可能感情好到這樣?我自己的手足一聽到祖父要我離開琴家的事業核心,個個開心的不得了,這表示他們的既得利益增加了......"

  我說不出話來,儘是搖頭;他的感情世界太狹隘,家族裡的人每個都精明市儈,所以他從不明白,也有像我哥哥這樣好的兄弟存在。

  他繼續激動的咆哮:"我不相信他是你哥哥!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不一樣!蕭言季,你老實說,一年前你是為了這男人離開我的,對不對?"

  他抓住我的肩膀,邊大聲喝問邊用力搖晃著,氣怒著,忿恨著,狂亂。

  我的心情沉到谷底,看得出來,他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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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逃19

  一頭噬血的、急欲將獵物生生撕開啃其骨肉的野獸,喝了酒,助長了膽量,毫不控制力道的,用他的身軀將我壓制在床上。

  我要冷靜,我該鎮定跟他好好說......可是,我無法控制體內那種冷到發慌的寒意......恐懼、成了最大的幫兇,縛住我能發聲的喉嚨,也滋長了他的氣焰。

  "......我不讓你逃的......我不讓你回到那個人的身邊......"細微的呢喃,他說給我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全身冒著冷汗,僵硬在他身下,偏偏感受如此清楚,察覺到他的手正解下我的長褲。

  惡夢竟然重來,他又想逼迫我,用最最殘忍的手段來將一個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難道,我的力量不及人強就該受到欺辱嗎?我不懂如何以拳頭解決事情、就活該倒霉被人凌遲?

  眼前一陣黑,有點暈......

  現在我人在何處?這裡......是研究生宿舍的寢室......不、我不要,我不要再次經歷那種永生難忘的痛,蕭言季,推開他,趕快逃走!

  酷子解下了一半,他的手掌也猥褻的到處遊走,帶著酒精味的唇舌在我臉上、嘴上、以及脖子處肆意吮吻,我卻動不了,這裡是宿舍,我在惡夢中,是夢魔壓住了我的胸口,我想叫,叫不出聲。

  快點,結束這夢,我要醒來......

  秦鈞驀然離開撐起手臂,支起上半身看著身下的我──我知道,因為我的態度不順從,他要打我,好讓我連抗拒的話都說不出來──

  "天,言季......你在發抖......你為什麼抖的這麼厲害?"慌亂地,他問。

  發抖,是嗎?我漸漸回過神,將身體蜷曲住,因為好冷好冷,止不住的顫意擴充著全身,我甚至,無法吐出只言半句。

  茫然看著他,我要努力把理智找回來......這裡不是宿舍......

  別、別再顫抖了,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身體!拜託,回復一些力氣吧!只要夠我走出這裡就行......

  "你......你真的在害怕......"秦鈞看著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我連嘲諷的笑都發不出來。秦鈞,"你到現在才認清我害怕你這個事實?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

  三年前被你強暴是我人生中最苦痛的一次經歷,雖然我想盡辦法要將它壓抑在深不見底的心裡,可是,它一直都在,而且,等到了你親自前來,殘忍的將情景重現一遍──

  我恨你,秦鈞,我更恨自己的軟弱與膽小,儘管三年過去了,仍舊不能豁達大度地將以前的事一笑置之。

  "......你居然......這麼害怕我......"他失了神,說。

  儘管無力,我還是勉強抬起手,艱辛萬分地拉上自己的褲子,手指頭抖的幾乎沒辦法準確的抓住拉煉頭;衣衫凌亂,最上頭的兩顆紐扣都被他扯掉了,沒關係,我這種模樣走出去,別人頂多認為我喝醉而已。

  腳抖著沒力氣,我只好扶著床沿,從他身下擠出來,趁秦鈞自己也失魂落魄的當頭,我要走。

  什麼都顧不得了,對身邊經過的人投來的異樣眼光也毫不在意,我蹣跚的走出飯店,看到門口有排班的出租車,我招手上去,給了家裡的地址後就閉上眼,努力的回復情緒。

  穩住,蕭仁煜,這次他沒有成功,半途收手了......是因為我極端的害怕減低了他的興致?

  秦鈞,終究是三年前的秦鈞,讓我又恨又怕的那個人。

  回到家先上樓,找出一年前離開台灣時提著的行李箱,匆匆檢視了習慣放在夾層內的各式證件......護照,個人證件、金錢都有,我又胡亂塞了些衣服,提著行李下樓。

  沒辦法待在曼谷了,他已經知道我的本名、我的家族以及公司,只要有心查,連我現在住的地方都找得到──所以,我要逃,逃離這裡,這次要丟開蕭仁煜的名字、離開哥哥......

  剛走到院子就被擋下來。

  "仁煜,你要去哪裡?提行李做什麼?"哥用力的搶過我手裡提著的東西,往旁邊一扔。

  張大眼睛看著這張臉,夜色裡,跟爸爸同樣的臉......

  "......不是約好在飯店門口等我嗎?結果我只看到秦經理,他說你情緒不穩,叫了車先回來了。"

  一聽哥講到秦鈞,我反射性的顫抖起來。

  "哥,對不起......我要走,這次,我一定......要逃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怎麼了,仁煜?"哥著急起來,捧住我的臉,說:"你的臉色好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秦經理對你做了什麼?"

  我不想說、也不敢說,只打算衝破哥的撓阻。

  "哥,求你放開,我......我真的很怕......"

  哥不為所動,用力抱緊我,直到我停止了掙扎的動作,安靜的臥在他懷中,他才痛心無比的對我說話。

  "......為什麼只想到要逃走?之前小媽過世,你逃了整整六年,從沒想過我跟爸在這裡掛念的心情......好不容易等到人回來,才一年你又想離開嗎?難到要做哥哥的我永遠在這裡擔心唯一的弟弟?"

  我心裡一動,看著哥,他也用著痛徹心扉的表情看著我。

  "我們是兄弟,可以無條件的關心彼此,支撐彼此,而且,我願意幫你分擔任何痛苦難過的事......"他說。

  我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丟掉身為男孩子逞強的假面具,任自己軟弱的哭出聲音,抱緊哥,承認自己的懦弱。

  "心裡有事你就說,哥聽著,但是別再離開了,逃走解決不了事情......"哥輕輕說:"我就這麼個弟弟可以疼愛,你走了我到哪裡找個一模一樣的來?"

  "哥,我......"

  真的忍不住了,我就這樣抽抽咽咽的躲在他懷中,將全部羞於面對的往事慢慢地說出來──秦鈞對我做過的,我後來怎麼回來的,通通說了出口。

  哥靜靜地聽著,一動也不動,他包容一切的情懷像是可以吸納百川的海洋,引領著我將所有負面的、不悅的、悲傷的過往通通傾注。

  說完後,沉默在空氣中覆下,像絲滑的輕紗,讓裸露在外的手臂及後頸涼如沁水,我覺得自己像是被清水洗滌了一遍,很舒服。

  可是──聽了我的事後,哥還會待我如常嗎?他能像從前一樣,把我當成心目中永遠的小弟?

  我不敢仰頭看他了,也不敢猜測他現在的表情。

  沒多久,哥動了一下,我聽他用英語向門口處詢問著,而且,是他從未有過的震怒口氣。

  "......你居然對我弟弟作了那種事情......"

  我愕然,往門口看,秦鈞他,站在那裡。

  我想逃20

  從沒看過一個人的臉上能交織出如此眾多複雜的情緒,所有的酸甜苦辣融在一起,揉成秦鈞臉上的滋味。

  唯一能辨識出來的只有哀傷。

  我迷惑了,一時之間想深究下去其中的意味,哥卻突然推開我,大踏步朝秦鈞走去,全身燃滿著怒火,等靠近到只有一步的距離時,他猛然一拳揮出,重擊秦鈞的臉頰。

  "你居然欺負我弟弟!"伴隨著拳勢,哥用泰文怒罵著,忘了對方根本聽不懂。

  那一拳既沉且重,我聽到肉與骨重重撞擊的聲音──很實的一拳,讓秦鈞踉蹌的退了一步。

  糟糕了,我心想,哥不知道秦鈞從小學武,身體鍛煉的耐打耐摔,哥雖然體格也不錯,可真要打起來,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哥,不要,你打不過他的!"我由驚懼中回神,氣急敗壞的要阻止。

  意外的是,秦鈞居然沒回手,站在那一動也不動,哥則紅了眼,繼續揍第二拳、第三拳......用著市井小民的粗俗語句,語無倫次的咒罵,文質彬彬的外表被憤怒所掩蓋,這是一個陌生的哥哥,簡直......像變了一個人。

  即使秦鈞耐打耐摔,不回手的下場也很慘。哥雖然沒學過正統武術,可是他身體強健,而且這裡是泰拳盛行的國度,幾乎每個男孩子都會耍個一兩招的,哥平常就愛看泰拳,那些個踢腳拳擊的動作他不陌生,使得利落。

  哥紅了眼揍,他的喝罵聲在午夜過後的住宅區裡顯得突兀,引起附近的狗開始狂吠,房子的燈光陸續亮起,一些鄰居也出來探看情形。

  我討厭成為被注目的一群,再這樣下去,說不定連警察都會過來......得阻止......

  我走上前,一步、兩步......停下來,驀然驚覺,此情此景不正是我夢想了三年的畫面?

  我一直夢想著有一天能讓秦鈞嘗嘗被人痛揍、無尊嚴的倒在地上的滋味,單純的,被拳頭的力量屈服......

  哥替我辦到了,因為他粗魯不堪的拳打腳踢,我有些恍惚的將自己的身影重迭在哥身上......分不清彼與此,只覺得,我積迭的不滿與恨意,已經藉著秦鈞身上的一拳又一拳而消耗、而殆盡。

  秦鈞他不抵抗、不說話,承受著哥洩恨似的報復,整個臉都掛綵,狼狽不堪。我漸漸冷靜,四周嘈雜的聲音開始充耳不聞,眼前正上演著一出慢動作的無聲啞劇,而他,也漸漸軟倒,無力的跪在地上。

  這個畫面對我而言,是真正的解脫,終於、到此為止。

  哥還想再踢他幾腳,我走上前抱住哥,輕輕地說:"......可以了,哥......已經夠了......"

  哥仍憤恨難平,凶暴地說:"放開,讓我打死他!"

  我用盡最大的力氣阻止,說:"行了......讓這件事結束......"

  哥被我環胸抱著,手腳沒辦法出招,動了幾下之後確定我不會鬆手,終於放棄,只是他看著秦鈞的臉仍舊怒火熊熊。

  我想推著哥往屋子裡去,可是這時坐倒在地下的秦鈞拽住我的褲腳,血肉模糊的唇溢出懇求。

  "......言季......"

  殘喘的輕喚若不認真聽,根本聽不出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但,我就是知道他在叫我──心一動,我扭過頭,俯視地下的他匍伏在我的腳邊懇求著,還是一樣,他的眼裡淨是憂傷......

  為什麼會憂傷?秦鈞,在我心裡你一直是那麼強悍的男人,你應該是予取予求的,所以這樣憂傷到令人痛心的眼神不應該會出現在你身上,而且,不適合你。

  就好像我一向溫柔的哥哥,竟然也會有失控到成為獅子怒吼的一天,如同今晚這樣──這兩個男人,顛覆了他們一直存在我心中的既定印象。

  "秦鈞......我不恨了......"迎上他的哀求,我說:"......我再也不恨你......也不怕你了......"

  他的眼中閃現一絲光芒,勉強扯動嘴角,說:"你願意......跟我回去了?"

  我苦笑,搖頭:"...不,我只是......不恨你了......不恨你,並不代表著接受你......或愛你......"

  哥不知道我跟秦鈞說著什麼,不過他已經恢復些理智,硬把我扯到身後,冷冽地用英文說:"滾,姓秦的,離開這裡,我不會讓弟弟再看到你!"

  秦鈞顫了一下,只是找著哥身後的我,可是,我不願意給予任何響應,於是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來,低著頭轉身離去。

  這一回,輪到秦鈞他逃走了。

  跟哥回到屋裡坐下,椅子上,哥只是抱緊我,兩人暫時什麼都說不出口,也不知道說什麼。

  我已經沒什麼感受,只覺得整個身體空蕩蕩,持續了三年對秦鈞的負面情感,那種恨、那種怕,居然在目睹了哥對他實際的身體傷害後,消失的無影無蹤,像是雪,溶化在春日暖暖的陽光裡。

  每個人心中都有渴望化為野獸的一天,而哥,為我體現了自以為永遠不可能實現的行為;他說的沒錯,我們是兄弟,身體內有一半的血是相同的,他打在秦鈞身上的拳頭就好像是我親自打的一樣。

  所以,我真的不恨了,秦鈞對我做過的,並不需要將他挫骨揚灰才能真正的解恨,只要希望能看到他有感同身受的一天就行了。

  我其實是個慾望不強的人。

  感覺到哥抱的愈來愈緊,緊到幾乎透不過氣,我聽到他說:"仁煜,就留下來......我們兩兄弟永遠在一起生活、不分開......"

  是啊,現在的我有他支撐著,應該,可以一生一世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吧。

  "......搬過去跟我一起住,別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裡,我不會讓任何人騷擾你,不管是姓秦的、還是我媽......"

  我沉靜的想了好久好久,最後,終於回答他。

  "......不了,哥,我是個大人,不能讓你照顧一輩子......還是讓我留在這屋子裡,否則,我會永遠看不起自己......"

  "仁煜......"哥放開我,兩手抓著我的肩頭,面對面的注視著、懇求著、那表情跟秦鈞放下身段求我回台灣時一模一樣。

  我只能輕輕一笑。

  "......哥......我們是兄弟,對不對?"我說:"......所以,不要......"

  從哥哥身上我所求的,只是他如天使般覆蓋下來的溫暖羽翼,包圍我現在的......任性......

  我想逃21

  從仁琳口中,我聽說秦鈞在那晚過後的第三天就帶著一起來的經理跟主任回台灣去了,而且,並沒有就任何理由來為難原本答應要下的訂單,一切如常。

  當然啦,哥已經不屑於那訂單,可是我要哥公歸公、私歸私,既然是商場,就著眼在利上,而我跟秦鈞之間,往後就如同星宿中的參與商,說不定,老死不再相見。

  秦鈞,這次是你主動離開,所以、真的結束了吧......

  日子仍舊如同平常,哥對我的態度則更加小心翼翼,在我面前絕口不提台灣兩字,連秦鈞的公司名稱Shung Shing Trading Company也只在別人跟前說,就怕我回頭想起那一段往事。

  其實,關於秦鈞的那一部份,我已經心無芥蒂了,只在偶然想及他時心臟部位會緊一下,可是,憤恨再也不襲來,相反的,有些悵然......

  這幾天我在想,沒有了恨,對秦鈞的記憶又剩下什麼?曾經堅持了三年之久的東西一夕失去,只剩下驀然的空空蕩蕩,身旁的時間像一灘死水呆滯著,我卻還感覺自己活著。

  反正,就這樣,在衣食無虞匱乏的前提下,我活著,留在這裡,順順當當地過日子,跟哥哥一起。

  匆匆的一個月過去,下午哥接了一通電話後,臉色怪怪的,卻沒表示什麼,趁著我拿報表給他的時候,對我說他今天要提早離開公司,有點私事要辦。

  "我會請仁琳下班時順路載你回去。"他叮囑:"這兩天我會比較忙,你自己要照顧自己,中餐跟晚餐我會讓仁琳盯著你,一口都不許少吃。"

  "公司有事?"我揚揚眉,訝異地問。

  "......不,是私事......"他只是這麼說,淡淡流露些許的為難。

  哥的態度好奇怪,我隱隱覺得有哪不對,因為他表現的有些緊張,如臨大敵似的,不是平常的他。

  不跟我明說,我也不好意思開口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圈子,在我回泰國前,他有他自己的一票朋友,也有他慣於遊樂的地方,只是在我回來後,兩個人的圈子就重迭了──應該說,除了睡覺的地方不同外,基本上我們都同進同出。

  即使如此,即使親如兄弟,他還是該有他自己的事、他自己的隱私。

  我點點頭,說:"哥,你有事就去忙,別顧慮我......不是都叫你快點交女朋友嗎?我看開發部的女助理、還有外面那個女秘書都對你有意思,挑一個做我大嫂吧!"

  哥笑了,拿著活頁夾作勢要打我的頭,還說:"別胡鬧,我的真命天女還沒出現。等她真的現身眼前,就算你想搶我也不讓!"

  "你該不會又說想找個跟我媽一樣的女人吧?其實仔細挑的話,那個XX貿易董事長的千金就不錯啊,前幾天你那個朋友阿Joe不也介紹了妹妹給你認識?"

  哥想了想,說:"......那個董事長的千金太嬌,我不喜歡;至於阿Joe的小妹......臉蛋不錯,就氣質太差,不合我胃口。"

  我嘟噥著:"......奇怪,不管什麼美女,到了你眼裡都能挑出毛病來......"

  說了一會笑,哥拿起西裝外套就出公司了,偌大的辦公室只剩我一人,一時之間的清與淨,讓我無心於工作了,站起來,到窗前遠眺一片灰白色立體柱狀的水泥叢林。

  哥太挑剔了,而且,我知道他心中一直追尋著某個影子,可能是小時候我媽的溫婉柔美給他太大的衝擊,形成他如今高標準的擇偶條件。

  不可否認,他對我的百般疼寵有一些移情的作用,他透過我的臉孔看到媽媽,滿足了他心底深處的渴望;而我又何嘗不是呢?哥現在的外貌與身型跟我小時候看到的爸爸一樣高大威凜,我也透過他的臉看到爸爸。

  當時的爸對我而言是不可碰觸的,哥卻不一樣,他活生生的近在眼前,可以找他說話、跟他一起笑、就連最惶急無助的時候,他也適時的出現、替我反擊回去,滿足我心底視父親為英雄的一個慾望。

  所以,咱們兄弟兩是同病相連,我一點也不懷疑可以跟他就這樣永遠的生活下去,在他找到真正心動的對象之前......

  在那個人出現之前,我願意做替身,讓他多疼愛一點、多寵一點,而我也能藉此獲得更多更多、從小就絕緣的父愛。

  準時五點下班,仁琳說晚上有約會,急急忙載我回家後就趕回去洗澡化妝了。我不介意,家附近有許多小攤子,賣的東西都好吃,晚餐問題可以輕鬆解決的。

  走到庭院外的矮門,意外的發現門虛掩──哥來了嗎?應該不會,他明明說有事要到別處的。

  小偷?也不可能,現在才五點半後沒多久,天色明亮,附近也還熱鬧,不可能有陌生人進出我家而未受到注意......我開始回想是不是早上出去時忘了把門掩好?

  總之,我還是輕手輕腳的進入屋裡,順便把庭院裡插枝用的木條拿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昏暗的客廳裡站了個人,瞧那身型是哥哥......我吁了一口氣,把聊勝於無的細細枝條往門邊一扔,公文包也往沙發上丟。

  "哥,你事情忙完了?要來怎麼不說一聲?"我笑著抱怨:"客廳暗怎麼不開燈?"

  轉身撳亮電燈,突然覺得奇怪──平常哥一見到我都會笑逐顏開的迎上來,話說的比我還多,怎麼今天這麼靜?

  脫下外套往衣架上掛,我這才轉回正眼看向哥。

  不、不是哥!

  我睜大眼,愕愕呆立當場──他,跟哥哥一樣的身型、同樣的輪廓、只除了頭髮的邊緣及鬢角處泛白,深刻的容貌因著幾道皺紋顯示了歲月無情的蝕刻,多了些冷峻與嚴厲,這個人是......

  我想,我知道答案,可是我拒絕說出來。

  他也睜大眼睛看我,表情是什麼說不上來,是喜、是悲、是愁、是憂,交織的東西複雜又熟悉,我好像看過......一個月前,秦鈞出現在這裡的門口時,他臉上就浮現同樣的、哀痛愈恆的憂傷。

  為什麼我會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同樣的東西?

  他呆立著,嘴唇顫了幾顫,好不容易發出了聲音,跟哥相同的音質,只是蒼老些,他抖著喊:"......阿柳......"

  阿柳、我母親的名字。

  我想逃22

  我跟這個男人有好多年沒見面了,久到都不知道他已經變的如此蒼老,再也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而我對他的印象,卻還停留在牆上照片裡的那個樣子,成熟英俊,意氣風發,不該是眼前的這個、這個......

  當他叫我阿柳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裡有不可置信的淚光。

  "......阿柳......"他又重複喊了幾次,手伸向我,腳一步一步逼近。

  "我是仁煜,不是媽媽。"冷冷地,我開口,好提醒他這件事實。

  震驚到無以復加,他的表情,終於大夢初醒。

  "你......"他像是喉嚨中卡了什麼東西,喉結來來回回滾動,卻再也說不下去。

  我不想理他,不想裡這個提供我二分之一血緣的男人──我回來泰國有一年多了,他人雖在遙遠的清邁,總該由哥哥或親戚口中聽到我的事了吧,為什麼現在才出現我眼前?

  沒關係,我也從沒打算主動連絡他,打從媽媽在醫院嚥下最後一口氣,而這個男人問都不問一聲,只派了他那個秘書來安排喪葬事宜後,我心中就不再有他的存在。

  才不當他是自己的爸爸。

  我打算上樓去鎖上房門大睡一場,當他是陌生人,等他自動離開,不過,他卻在登樓之前被我攔下。

  "......沒想到,你長的跟阿柳那麼像......剛剛我還以為......"他說,唇邊泛起的微笑有些苦澀。

  我不置可否的點頭,轉身還想上樓梯,卻又聽到他繼續說:"......我一直惦記著你、早就想來看看你......"

  聽到這裡我氣了,開始面對面直視他,說:"你惦記著我?有嗎?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仁煜......"他低下頭,愧疚地說:"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忘過你們母子倆人,我......"

  "媽都死七年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她臨死前一直盼望能見你最後一面,在醫院裡苦苦等你,你人卻在哪裡?"

  他身體開始劇烈的顫動,甚至是......搖搖欲墜......

  "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是要故意冷落你們母子的......"他辯解著。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追根究底是這男人不好,已經是結了婚的成年人士,為何又要以愛為名、苦苦糾纏我媽,說服她到泰國來?結果鬧的自己正妻不愉快,家庭不合。

  想起那段日子就不愉快!還記得有一陣子,大概是我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大媽天天找來吵鬧,媽跟我不堪其擾,還往別的地方避了好長一段時間。

  這個男人體諒過媽的境遇嗎?他知道媽媽空閒下來時會一直望著牆上與他合照的照片,那種癡癡的樣子嗎?

  媽就是傻,放了感情下去,即使每個月爸只來看望她幾次,她還是苦苦癡守著沒有等值回報的愛,換來的是臨死前,連自己男人的一面也見不著。

  心中瞬息萬變的是海濤般起伏的感覺,既憐惜媽媽的逆來順受,也恚怒爸爸的行為,最後,我向他說:"......媽已經不在這屋子裡了,你回去吧。"

  他一怔,終又抬起頭望我,說:"不,我是來看你的,我一直想......看看你長大後的樣子......"

  "見到了又怎樣?別說你想跟我重拾天倫之樂,我已經長大,不需要了。"

  我說話的口氣很沖,可能是因為想替自己的母親抱不平吧,再加上,我不怕這個人,雖然他是我爸。

  這世界上,我唯一怕過的人只有秦鈞,至於眼前這男人,在我經過了對父親憧憬及失望的情懷之後,我就當他是負心汗,是我無緣的眾親人之一。

  "我是有苦衷的......"他懇切的說:"現在,給我個機會補償......"

  我呆了,為什麼這兩個月來聽到的都是同樣的話?秦鈞傷害過我,所以他懇求;爸爸他冷落過我,也來懇求──在他們心中,我就是可以隨他們心情擺弄的玩物嗎?

  問天,天可會回答我?

  只知道,他的目中有憂傷,而我,回應不了這樣的眼光,只好瞪著他,想讓他知道,我母親多年的怨與恨,怎是他一個苦衷兩字就可帶過的?

  門外傳來汽車熄火的聲音,我訝異,卻不在意,只是持續地瞪著爸爸,希望他能放棄玩這什麼父子親情的遊戲。

  聽到庭院外的矮門被粗魯的推開──這狀況就不尋常了──從沒有過這種情形,我正要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屋子大門卻於此時被撞開。

  對,被撞開,中型身材的一個女人,眼神凌亂,氣急敗壞,說不出的一種......不正常......

  雖然她跟爸爸一樣許久不曾在我面前出現,可是我仍能一眼就認出來,她、大媽,我哥哥蕭仁坤的母親。

  此刻,她的眼神不正,聚不了焦,嘴裡一直低低念著什麼......我忍不住朝爸爸丟過一眼,爸顯然也是被大媽的突然現身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做不出什麼反應。

  大媽混亂的眼光先是恨恨看著爸爸,接著停在我臉上,才幾秒時間她就狠撲過來,吼著:"又是你、又是你這個狐狸精!你又想把我先生騙到哪裡去?"

  突如其來的發難讓我閃避不及,就在即將被撲倒之際,爸爸已經擋在我跟她之間,把她用力抓住。

  "淑英,清醒一點,她不是阿柳!"爸爸低喝。

  大媽恍若未聞,紅著眼,繼續咆哮:"你不是死了嗎?死都死了,為什麼還陰魂不散的回來搶我先生?我不會讓給你,他是我的、是我的!"

  我不敢相信,大媽居然──瘋了。

  對,很好分辨,我曾在醫院見過精神病患發病的情形,就是她現在的樣子......為什麼?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哥一直都沒對我說過這件事......他為什麼瞞我?

  也就是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另一道刺耳的汽車緊急煞車聲,慌亂的腳步由遠至近,哥跑進來看到屋裡的情況,臉也白了,忙過來護住我。

  "爸,我回去發現媽找了以前的老司機出門,就猜她來了這裡......"他說。

  大媽靜了一會後,突然眼睛大睜,盯盯朝我跟哥望來,那張臉無比猙獰......

  然後她無預警的大吼大叫起來,指著我跟哥罵:"......你們兩個又在一起了?不管我怎麼使盡手段鬧,你們兩個......就是分不開......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淒厲可怕的叫聲,可是,聽在我耳裡,居然覺得她......很可憐......

  我知道,哥跟我抱在一起的樣子,讓她誤認成當年的爸跟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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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逃23

  後來,爸跟哥兩個人協力將發了狂的大媽架上原來老司機的車上,要送她到一向看診的醫院去,情況緊急,可能得住院了。

  爸在司機臨開車前,突然搖下車窗問我:"你媽媽......還活著的時候,曾經埋怨過我什麼?"

  飽經風霜的臉,他、現在就只是個無助的老人,想要我的答案。

  我正要脫口而出:她當然有怨、也有恨!她.........

  張口結舌半晌,我居然說不出個具體答案......沒有!無論怎麼個思索腦中的記憶,就是沒有!我......我現在才發覺,到媽媽闔眼為止,我沒從她口中聽過任何抱怨爸爸的話,一句也沒有!

  我僵在當場,聽到爸爸歎了口氣,車隨即開走。

  天都黑了,又經過這一場混亂,哥堅持留下陪我。本來要拒絕,怕爸爸一個人無法順利的帶大媽就診,不過哥說那個老司機力氣大,有他幫著爸爸就沒問題。

  也好,我有很多疑惑想問哥哥,也無心吃什麼晚餐,拉過他進屋裡坐下,問大媽究竟怎麼了。

  "我媽......"哥跟我挨在椅子上,輕輕說:"其實她嫁過來前精神就有些許不穩定了,可是外公那邊的人刻意隱瞞,加上婚事是兩家人在爸小時候定的,他覺得沒什麼不妥,就結婚了。"

  我點頭表示瞭解,在爸他們那一代的華人社會裡,還恪遵著傳統觀念,婚事由雙方的父母親同意就算,不流行自由戀愛那一套。

  "......剛結婚的時候還好,可是生了我之後,我媽的病情就嚴重起來,時好時壞......老是懷疑有人迫害,還加上嫉妒心特別強,一直懷疑爸爸不忠實於她......"

  我低頭說:"可是爸......還不是娶了小老婆?"

  哥耐心說:"那是後來爸到台灣做生意,才認識小媽的......爸其實沒隱瞞自己已婚的身份,可是兩人還是談了戀愛......"

  "哥,這些都是爸說的,對不對?難道不是他的一面之辭?"

  "仁煜......"哥拍拍我的手,說:"你不太瞭解爸爸......他比你想像中來的正直,不會騙我這種事。"

  我打從心底一震......對,哥說的沒錯,我其實不瞭解爸爸,因為從小到大,我跟他沒說過多少次話,也沒見過幾次面,不像哥,隨時隨地有父子交流的機會,所以,能怪我不瞭解爸爸嗎?

  哥見我臉色不對,可能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又摸摸我頭髮,說:"......我知到你委屈了,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打小就每天戰戰兢兢,注意我媽的精神狀況怎麼樣,只要她眼神不對、或是又開始說奇怪的話,爸爸跟家裡的工人就得趕緊送她就醫......"

  哥說的輕描淡寫,好像那沒什麼,不過我設身處地的想,要是一個小孩子每天都這樣提心吊膽的注意自己的媽媽,心理壓力有多大......

  哥繼續說:"小媽跟著爸來泰國後,我媽狀況好就算了,狀況不好就會過來鬧,用難聽的話罵小媽......我外公那邊也知道爸娶小老婆的事,沒敢說什麼,只要爸能遵守承諾照顧我媽一輩子就好......"

  "......所以爸很少過來,是為了大媽的病?"當年的情景漸漸成形在我心裡,我問哥。

  "嗯,爸也知道我媽對他病態的佔有慾,所以只要不忙公事,就盡量留在家裡......相對的,冷落了你跟小媽......"

  "哥,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垂下眼低聲說。

  "你那麼小,知道那些大人的事做什麼?"哥的手一直沒停過撫摸我的頭髮,只是說:"小時候,你老是用羨慕的眼神看我......真讓我心痛......"

  我的腦海一團混亂,誰會知道爸跟大媽之間有著這一段無法解開的糾葛?回想小時候大媽跑來時,她那些辱罵的字句及異常憤怒的神態──對,想在想來,的確不是正常人,可當時我是一個孩子,只曉得躲在媽媽背後害怕,什麼都不懂。

  "那麼,哥......我媽死的那一天,爸為什麼沒去醫院看她?"抓著哥的袖子,我問,希望聽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哥沒開口。

  我納悶,再度抬頭望著哥──這問題很難回答嗎?要是之前爸對我們的態度真是有苦衷,那麼,針對這件事,也應該有個解釋才對。

  我需要那個答案,我不想永遠的怨恨下去,真的,我不要一輩子恨下去,還恨的不明不白。

  哥的表情為難,不想講......我不放棄,繼續搖著他的袖子,問:"哥,告訴我。"

  他把臉轉往別處,小聲回答:"......那天,爸正要出門往醫院,我媽卻......當著我們的面......割腕自殺......"

  ............

  哥離開後的好幾個小時,我還是激動不已,無法從那些過往的事實跳出來。

  這就是真相?

  原來我從小到大自以為的事實都是假的,聽到後來,沒有人對,也沒有人錯,當時的我太小,什麼都看不清,一昧的偏執。

  ──所以,媽死的時候,爸遲遲未到,只因為大媽用了那麼激烈的手段來留住自己的先生......她是恨著我媽,恨到這種地步?還是,這也是她病態的一種表現?

  讓我不能不想起自己恨著秦鈞的那段日子,表面老是平淡的我,其實也曾有過想跟他同歸於盡的想法;我還常常在腦裡計劃著完全犯罪的手法,打算將他死亡的現場佈置成自殺的模樣,然後我......解脫。

  可是,這是我跟大媽的差別,犯罪的想法跟計劃永遠只是想想,不會真的付諸實行,頂多就無聊時腦中轉轉,當是發洩情緒。

  同樣的,我也怨了爸爸好久,算算,從媽媽過逝到現在也有七年了吧?卻原來,我一直怨的毫無價值,事情打開始就不是我認為的那樣,我的眼蒙蔽了,心,也蒙蔽著。

  這裡面真正有資格怨恨的人應該是哥!我到現在才真正瞭解他生活的環境沒比我好多少,我只是聽一些閒言閒語而已,他卻每天擔心受驚,怕那個他叫做媽的女人發瘋......

  而且,那個女人還當著他的面割腕──當時他多大?20、還是21歲?還年輕著,已經有了自己的價值觀,可是他居然不恨我,不恨我媽,在我回來泰國後反而對我更加的好,沒什麼陰影存在。

  今天哥離開前,我也問他:"哥,為什麼你不恨我,跟我媽?"

  "要是恨你們能讓當年的事情重來一遍、往好的方向發展,我一定恨,還恨的深。"他就是微笑:"......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只盼望未來的我們能過的更幸福些......"

  我還能說什麼?只能確定,哥是我心靈的救贖。

  我想逃24

  第二天上班時聽哥說大媽住了院,得在醫院待個好幾天控制病情,爸則打算等醫生准許她出院後就帶人回清邁靜養。

  我在考慮了一整個上午之後,終於說:"哥,我......我想......"

  他看我一臉悲壯,好像痛下了什麼決心,好奇的問:"什麼?"

  "......可不可以幫我聯絡......聯絡爸爸......這幾天我想跟他吃頓飯,聊一聊......"說這話時我其實很為難,可是,有些事總得踏出第一步。

  哥真的很訝異,問:"你願意?"

  輕輕點頭,我鼓起勇氣說:"哥,我想過你的話,總覺得不管我恨著誰會討厭誰,對我自己一點意義都沒有......我要跟他和解......"

  哥專心看了我好一會,說:"......你整個人不一樣了,好像終於想開了什麼......"

  我輕輕一笑:"嗯,我想通了,不管爸過去做錯了什麼,現在他都得自己嘗這苦果,我何必為了他們三個人的恩怨來自尋苦惱?"

  哥真的開心,用力的抱我一下,說:"沒錯,只要我們兩兄弟能好好的活下去就好了!"

  哥打了電話過去,爸幾乎是立刻就決定今晚跟我見面,也高興哥能一起作陪。

  整個下午就在惶惶不安中度過,我有些手足無措,因為那個男人雖然是父親,可是他給我的感覺就是生疏,再說多年來對他的刻意漠視已經深入骨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沖淡那感覺的。

  再怎麼焦躁,下班時間還是到了,哥幾乎是拖著拉著才讓我上了轎車,由他的司機送到爸指名要請客的Sala Rim Naam,一處氣派非凡、專門供應傳統泰國皇室菜式的臨水餐廳。

  要到這家餐廳,得先從東方飯店乘接駁船,橫過昭披耶河,上了岸再通過一個小花園,沿著鳥語花香的小徑就到達了;聽哥說爸從以前就喜歡來這家餐廳,說這裡的菜好吃,一定要我來品嚐。

  到達時爸已經坐在大片透明的玻璃窗邊等著,他選的座位臨著昭披耶河,可一面用餐一面欣賞河道旁大樓照明燈光所豐富的河上風光。

  覺得爸似乎是有意討好我。

  兩人見面時有些尷尬,我喊了一聲爸後,就垂下頭坐在爸的對面,哥也坐我旁邊,談笑風生的,減輕了冷場的危機。

  感受到爸射來的熾熱眼光,知道他盯著我看......

  菜單送上來,我如釋重負的開始研究菜單,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看到了幾道喜歡的菜,我對服務生說:"我要一份綠咖哩雞,辣一點......酥炸軟殼蟹......對了,酸辣蝦湯,辣椒多放一些......"

  哥也點了幾道,我才抬頭問對面的人說:"爸,你怎麼不點?"

  爸還沒說話,哥就笑著解釋了:"不用了,你點的菜都剛好是爸愛吃的,尤其他也特別愛吃辣。你們兩個外表一點都不像,就吃東西的口味一看就知道是父子。"

  我沉默了,可是爸聽了卻顯得很開心。

  "......仁煜雖然跟我不像,卻遺傳了阿柳的五官,長相俊秀......有沒有女朋友?"爸正在想辦法打通跟我之間的僵局,只是,他哪壺不開偏偏提哪壺。

  哥見我臉色更難看,忙說:"爸,我們兩兄弟都還沒有固定的交往對象,而且公司目前正忙著擴張,忙都忙死了,哪有時間交女朋友?"

  等菜陸續上來,我忙低頭苦吃......我也覺得很奇怪,明明是我主動邀請爸出來吃飯的,可是見了面,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好聽哥跟爸兩人隨口聊著天。

  等菜吃了一半,哥注意到新進門的客人,說:"......那不是白家的幾位董事嗎?仁煜,我過去跟他們打招呼,你陪爸在這裡聊聊......"

  他起身過去找那幾個跟我們蕭家有合作關係的白家董事說話,我依舊不語,爸則主動打破這沉默。

  "......仁煜,我很高興你願意跟我一起吃飯......昨天的事有沒有嚇壞你?"爸小心翼翼地注意我的反應,說著話。

  我點點頭,說:"我真的嚇到了,而且哥也跟我說了很多、包括大媽曾經割腕自殺的事......"

  爸歎了一口氣,把眼光投往閃閃發光的河面上,過一會他說:"......那天我衝出去要往醫院,她......在門口攔住我,拿了把刀往自己劃下去......那天阿柳死了,淑英也幾乎死去,我......沒臉再見你們這群還活著的人......"

  我聽著。

  "秘書說你要回台灣讀書,我想也好,因為那個時候淑英還住院,我也不敢面對你,怕受到你的指責,只能盡點微薄的責任,匯一筆錢給你,希望你無後顧之憂的專心學業,學成之後再回來幫忙仁坤管理產業。"

  是這樣嗎?我一直以為那筆錢是為了要跟我斬斷關係用的。

  "......昨天我去找你......你剛進門時我都以為時光倒流了,阿柳其實沒死,而我只是作著夢......"他喃喃說。

  "爸!"我阻止他再說下去,這樣子從他口中提到媽媽,只會讓我忍不住鼻酸。

  深吸一口氣,藉以鎮定情緒,然後問他藏在心中好久好久的疑問。

  "爸,我問你......為什麼......你明明結婚了,卻還堅持把媽帶過來,收作小老婆?大媽會發病也是因為這結果造成的吧?"

  "是啊,為什麼......"爸苦笑:"......阿柳說她愛我,說她願意忍受一切寂寞,只要能待在有我的地方......"

  "是媽要求的?你騙我,媽會這麼傻?"我不相信,質問他:"哪個女人願意跟人分享情人或......丈夫?"

  "我沒騙你,我也這麼問過阿柳,她就只是說,她愛我,而她願意......"爸說。

  我懵了,這麼說來,媽曾經受過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招來的?她還早有心理準備,注定在異國這麼生活下去,等著爸偶爾過來陪她的日子,只為了成全她口中所謂的......愛......

  "......仁煜,你就是我跟阿柳曾經在一起過的證明......"爸又說。

  突然之間,秦鈞的話在我腦海轟天雷似的響起,他說:"......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愛都愛上了,有什麼辦法......"

  為什麼他們的愛都那麼強烈,強烈到會傷人的地步?秦鈞、我媽、大媽、甚至是我爸,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卻依然樂此不疲?

  真的只能任那把以愛為名的雙面刃割破彼此的心臟,啜飲痛苦的鮮血?問世間到底情為何物,害他們都變成了......癡兒女......

  愛上了,真的就沒有辦法了?不能逃嗎?

  還是他們......不想逃?

  我想逃25

  一個星期後,爸帶著大媽回清邁了,我是由電話跟他道再見的。

  這陣子我想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論斷任何人的是非對錯,遑論如何決定日後對待其它人的態度。

  不自覺的拿哥跟自己做比較,從小到大他面臨的心理壓力不比我少,他以坦然的心情走到現在,我卻選擇偏激的視角、戴著有色的眼鏡看一切。

  真的,無法肯定哥和我的態度究竟誰對,唯一能確定的是,我比他不快樂。

  為什麼?

  是、是了,我一直不斷在斤斤計較誰做錯了什麼、誰行了不應該的事,我陷在剪不斷理還亂的泥淖裡,自以為可以找出真正的公理正義......

  世間事若能純以單一標準來橫量,是非黑白當然一目瞭然,只可惜,任何事只要牽扯上人類的七情六慾,就開始衝撞出各種標準,道德之外的、道德之內的,傷口後面都藏著各人的愛恨情仇。

  所以,這裡人信奉的小乘佛教裡強調著,之所以還輪迴到此世為人,正因為前世的罪愆未了、情緣難斷──好幾世都還不清的感情債,我又為何強求在這世短短的生命裡分個明白呢?

  呵呵,都是我在庸人自擾。

  情感的輪迴是沙漏,沙滴完了翻個方向又是一個新開始;沙依舊是同樣的沙,不同的是時間持續飛掠,以往我只是無助的任沙漏在眼前慢慢流逝,現在,我選擇打破,不讓它影響我。

  打破了沙漏的玻璃瓶,我要拋開這疆界,我是沙,我要飛揚去冒險。

  ........................

  離秦鈞回台灣也近兩個月了,公司的業務如常,不會因為我的思潮洶湧而影響,下游的生產線也運作正常,把秦鈞上次訂單裡要求的樣品完成後,品管部門的人做過例行性的檢測就以國際快遞寄到台灣供質量確認了。

  就是第二天下午,秘書轉接了一通電話到總裁辦公室,哥接起來,用英文向對方打招呼,面色不善。

  "......寄出的樣品我們都再三測試過質量,尺寸誤差也都在訂單註明的容許值內......秦經理,你真的確定手上的樣品是我寄給貴公司確認的那一份?"

  秦經理──熟悉的稱謂──我立即由辦公桌上抬頭,緊張的看著哥。

  秦鈞他......在電話的那一頭......

  "......那麼,秦經理,也請把你們的檢驗報告傳真過來,若真是我們的技術部門出了問題,我會立即趕工,一個星期內提供新的樣品......"

  哥嚴著臉與他交談。

  "......想與我弟弟說話?他不在,我放他三個月的假出國去玩了。"哥哥說謊不用打草稿,還說的理直氣壯。

  不過,秦鈞真想剛我說話?他會說什麼?可惜我沒有機會知道答案。

  哥後來重重摔上電話筒,氣憤的說:"那個姓秦的明明是找碴!這批樣品我親自跟品管部的經理看過,一點問題也沒有......可惡,南部的工廠已經把三條生產線空了下來,就等對方確認後開工......這樣多拖個一兩天,公司得損失多少金錢?"

  我恍然大悟,秦鈞果然還是秦鈞,為了逼我出面,用上了這種不入流的招數。

  他等著我。

  哥猶自憤恨,吩咐了品管處把寄給台灣的同一批樣品送上來,沒多久,電鍍上鋅的螺絲螺帽就攤開在哥的辦公桌上,銀白色的小物閃出晶亮的光澤。

  就著品管經理帶上來的工具,哥正要重新量過微尺寸,我過去擋住他的手,說:"......哥,不用量了......"

  哥愕然,不懂我為何這樣說。

  "這一批樣品沒問題,那三條生產線你儘管吩咐他們開工,明天我親自去台灣送樣品給秦鈞......我會搞定的。"

  哥刷的一聲從座位上站起,氣勢洶洶,把旁邊的品管經理給嚇了一大跳,然後哥要他先離開,看來有私人性質的話要跟我說。

  "仁煜,你看不出來姓秦的在耍陰嗎?不行,我不讓你到台灣去!"等經理關上大門離去,哥大聲對我說。

  "我知道......哥,這的確是他慣用的手法、目的就想要我出面......可是,我也想見他......"我說。

  哥有些慌,繞過辦公桌來到我身邊,臉上佈滿焦急:"......你忘了那傢伙曾經對你做過什麼事?要是他再一次發狂,我不在你身邊,誰保護你?"

  "我已經不認為自己是受害者,所以,沒人能傷我......"我說:"......哥,這次,我要主動去台灣,把話給講清楚......我不要再逃了......"

  "你......"哥很訝異:"你不是說不恨他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咬咬唇,說:"......哥......如果我愛他,愛情隨時可能淡薄,可是,恨一個人卻不同......我過去三年裡天天天天憎恨著他,恨到將他整個人都深深烙印上了心頭......忘不了、丟不掉......"

  哥寂然了,只是用複雜的神情看著我。

  "我也知道跟他老死不相往來會比較好,可是,辦不到......跟他在一起的那兩年,他的聲音、體溫、甚至是味道都已經成為蕭言季的一部分,而蕭言季,一直躲在我心裡......

  ......我居然......花了一年多才瞭解這個事實......"我苦笑著說。

  "你打算原諒他?"哥沉靜的問。

  "沒什麼原不原諒的,只是這一陣子,我有了許多疑問......我想去問他,而他......也等著我去......"我輕輕的,說。

  "你跟他之間......究竟牽扯著什麼?仁煜,那種人的個性太強烈,不小心的話,你又會被他傷害!"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打算被他傷害,因為我想通了,能傷害我的只有我自己。"我微微一笑。

  哥的眼裡開始蓄滿著憂傷──同一種憂傷,我最近看的太多了,看到自己的心頭宛若刀割。

  辦公室沒別的人,我抱住他,說:"......哥,男女之愛,可能只維持個幾天幾年就淡了,可是兄弟之間的情分有血緣的羈絆,一輩子無法抹滅......

  哥哥震了一下,也抱緊我。

  "......我很自私,我想跟你維持一生一世的兄弟之愛......"我繼續說。

  他發呆了好久,然後,笑了:"......對,仁煜,你說的沒錯,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所以,等你哪天又甩了秦鈞,就回來泰國,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我想逃26

  飛機上,我有很多的時間來思考,胡思亂想本來就是我一直戒不掉的習慣,所以我可以深刻的體會什麼叫做想的愈多、煩惱愈多。

  這世界上,愛我的人有三個:爸爸,哥哥,和秦鈞──可是爸跟哥總是透過我看著媽,只有秦鈞愛的是我這個人,不論我是蕭言季、還是蕭仁煜。

  爸爸現在用他的後半輩子陪著大媽,姑且不論他贖罪的行動有沒有意義,至少大媽實現了獨佔爸爸的慾望。

  哥哥卻比較麻煩,我若是繼續待在他身邊,他永遠無法從渴慕媽媽的情感中跳脫出來;我離開,可以給他更寬闊的空間,別為了我而困在一個小小的圈子裡,錯過屬於自己的美好姻緣。

  我只會讓他的眼盲目。

  至於秦鈞,我在一年多前離開他之後,就開始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完整──或許答案已經在我心裡,卻又不敢確定──我想或許見到他之後,就能清楚心裡真正少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我還曾經對自己說過,要當個拿回自由的鳥、不要任何人束縛我的翅膀、勒住我的脖子,所以我要逃,逃開有他呼吸的那塊土地、要隨心所欲的做回自己。

  但是,花了三個小時的飛行航程,我居然又回到了一年前倉皇逃離的台灣。

  於高雄小港機場下機後,我提著簡單的行李,招呼了計程車往Shung Shing貿易公司去。秦鈞的公司位於高雄市中心,很好找,聽他說買下了某棟商業大樓的六個樓層,純做辦公之用,另外還搜購了附近工業區的幾個大型加工廠,事業聽來是蒸蒸日上。

  看來被家裡驅逐對他而言不是危機,反而是他事業上的一個轉機。從前我老是聽他抱怨家族裡的長輩們思想迂腐,讓他綁手綁腳的不好做事,如今他跳脫出來,算來也是給了他一展長才的機會。

  是福是禍,還是得靠自己轉心轉念才行。

  照著地址,我來到那棟辦公大樓......看看秦鈞的名片,這家公司位於三到八樓,我先按了三樓的電梯,對接待處的小姐講明來意。

  "我是泰國蕭氏企業的總裁特別助理蕭仁煜,跟貴公司有合作的關係,雖然沒事先約好,還是麻煩你安排我見秦總經理好嗎?我帶了新一批的樣品要供他確認。"

  遞過自己的名片,我洋洋灑灑的說,其實心裡忐忑不安。

  如果他不在、如果他出差、如果他已經不想等我了......

  接待人員仔細的檢查了名片,不過,可能是我沒事先預約的緣故,她面有難色的說:"......秦總經理很忙,樣品的事也一向都交由品管經理來處理......還是我帶你到品管處?"

  "不,我就要見秦總經理。你跟他報我的名字,如果他不願意見,我會立刻走。"我微笑,卻態度強硬。

  聽我這麼說,接待小姐立刻撥了分機:"......總經理,是,有位自稱是泰國蕭氏公司來的先生帶了樣品要給你......是,一個人......名字?蕭......蕭仁煜先生......咦,總經理?總經理?喂......"

  接待小姐愕愕的掛斷電話,歉然的對我說:"蕭先生,對不起,總經理突然掛了電話,所以......"

  我的腦筋空白了好幾秒......他拒絕見我......

  歎口氣,我對她說:"沒關係,我瞭解......謝謝你,再見......"

  維持著淡然的表情,可是,我的胸口突然間變的空空蕩蕩、好像被掏空了,站在平滑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的,只剩一座軀殼。

  事情終究朝另一個方向行進了嗎?也好,也是一種解脫,對我......

  背後的電梯噹的一聲響起,我轉身,電梯門開啟,看見氣喘吁吁的秦鈞站在電梯裡,睜大眼看我。

  我也看著他。

  幾秒鐘之後電梯門要闔上,這讓他從失神中驚醒,手忙腳亂的掰開電梯門,隨即向我衝過來,也不顧四周有許多自己底下的員工正在看著他──

  他失態的抱住我,大聲喊著:"言季!"

  剎那間所有失去的東西又重回我心底,胸口不再空空蕩蕩,充臆著各式各樣的感覺、與感情。

  我一向最怕受人注目,受人指指點點,不過現在我不在乎了,讓四周的人看吧,秦鈞可以不在乎,我也可以。

  感覺他的身體輕微的顫抖......他也會抖,為什麼?他是害怕還是欣喜?對了,在人前風度翩翩的他只有對我才會顯出蠻橫的一面,因為我是唯一能牽動他情緒的那個人......

  "......言季,你真的來了......不是作夢......"他喃喃地問。

  "我送第二批樣品過來。"我垂下眼輕聲問:"或者這是你逼我來的手段?"

  "......是手段......只要能讓你重回身邊,再怎麼卑鄙下流的手段,我都願意使......"他說。

  秦鈞果然還是秦鈞,同樣的話他也在三年前說過。

  "第一批樣品真的有問題?"我淡淡問:"我帶來的新品若還是不符合需求,請你仔細告知,我會立刻回泰國交代工廠重新打過模具......"

  他著急的說:"沒有,沒有問題......樣品正符合要求,你......你也別回去......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我們南部的兩個工廠正等著開工......你可以先打個電話給我哥嗎?"我繼續說,這事很重要,我不要秦鈞找哥的麻煩。

  "沒問題沒問題......"他留著左手緊扣住我的手腕不放,像怕我跑了似的,另一隻右手則拉過接待處的電話撥號:"......叫品管部的經理聽電話......對,你立刻傳真我們這裡的品管報告到泰國的蕭氏,說可以生產了......現在就處理......"

  在他打電話的同時,我發現躲在四周圍觀的人愈來愈多,透明玻璃隔間裡、辦公室裡不同部門的人都假裝忙碌,其實眼睛全在我身上溜來溜去,看得出來在猜測我是誰。

  秦鈞掛上電話,發現我有些心不在焉,轉頭看四周也明白了,乾脆拉著我進電梯,說:"到我樓上辦公室去,那裡沒人。"

  我習慣性的顫一下。

  從抓握的手他查覺我心情的變化,等電梯門關上,他立即說:"......不用怕,言季......我不會......我不會再強迫你......相信我好不好,這一個月來,我天天都反省,任何你不喜歡的事......我都不做......"

  咬咬下唇,我問:"你辦得到?"

  他很肯定的點頭:"我絕對辦得到!"

  我不說話了,這種事需要時間去證明。

  電梯門在八樓打開,這裡似乎是秦鈞公司的核心辦公室,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見到他拉著我走入總經理室,每個人的好奇心都很明顯,卻沒有人敢問什麼。

  他把門鎖上,這個行為讓我疑惑的盯著他,臉上的不信任也讓他焦急。

  "沒有,我只是不想讓別人打擾我們說話......"他誠懇的解釋,順便把我帶到沙發上坐下。

  我點點頭──暫時信任,不代表永遠信任。

  "......言季,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曾經發誓不再踏上台灣的土地......為什麼......你願意......"他有些緊張的問:"是為了蕭氏公司,還是......還是為了我......"

  "我本來有些疑問要問你的,不過,不用問了,我已經找到答案......"我微笑對他說。

  他看著我笑,有些恍惚,猛然開口:"我、我可不可以吻你?"

  我倒訝異了,這種事他居然真的來徵詢我的同意,不像以往直接就吻上來──可是這樣一來反而讓我不好意思,只好轉過頭不看他,然後,輕輕點頭。

  直接把我壓制住,他的唇就貼過來,熟悉的氣味及熱度將我罩上,頭一次,我心甘情願的迎合他,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愛不愛這個人,可是,我想放任自己的慾望,跟他在一起。

  舌頭的交纏之中,我模模糊糊的想著某件事───

  今天早上搭飛機前,我打了個電話給住在台東的舅舅,說已經匯了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錢過去,要他把媽媽曾經待過的舊居給重新修繕,而我隨時隨地會搬過去住。

  本來媽媽跟她弟弟失聯很久了,我卻在半年前整理媽媽的信件時知道舅舅的存在,主動聯絡上他,連泰國的哥哥都不知道我還有個舅舅。

  所以,秦鈞,這次我給你機會證明你說的話......若是我失望了,或是你並未實現你的承諾,我、隨時隨地、都可以逃。

  別讓我有機會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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