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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饕餮(上&下) by 拏雲

饕餮(上&下) by 拏雲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13766個瀏覽者
(上)
穆千駒一名年紀輕輕就在公司內屢創奇蹟的拚命三郎,
三年內從小小文案榮升副執行總監,之所以為「副」執行總監,
是因為他上頭還有著一個扶不起的二世主。
凌煜丞,總裁的寶貝獨子,除了花錢玩女人之外一無是處,
不只沒幫公司賺進半毛錢,反而捅過不少貽笑大方的漏子。
按照正常情況,被這樣一個米蟲騎在頭上,
年輕有為的穆千駒要嘛憤憤不平,要嘛虎視眈眈,
但,他沒有,他不但對凌煜丞忠心耿耿,
甚至無條件地收拾上司搞出來的一堆爛帳,原因誌說谽豨,膆臧臺與只有一個……

(下)
原以為秉著「結草啣環」、「白鶴報恩」而愛上自己的穆千駒,
只不過是一頭呆呆傻傻的忠犬,
但沒想到越是交往,越發現對方更像無止盡貪婪的饕餮,
當付出無限愛意的同時,亦在自己身上渴求永不滿足的愛,
被這種貪慾逼得節節敗退的凌煜丞,終於驚覺自己也愛上了這個男人,
但是,這明明就是一場搞錯對象的荒謬鬧劇,
他不能問,也不知道,穆千駒愛上的究竟是自己,還是當初給他那絲光明的人。



[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2-18 03:3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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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leungmon玩論壇遊戲嬴了壇主,壇主送出現金15Ds幣.


第一章

  碩大寬廣的會議室裡頭,除了一名年輕男人報告其所屬的廣告部門今年度粗略計畫抑揚頓挫的聲調之外,呈現一片沉靜,各部門高級主管們皆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在全球景氣持續衰退的此時,唯有奔馳廣告公司的業績不退反漲,居然比去年又增幅了百分之七點多的營業額,雖然不是很驚人的數目,但在這個經濟不振的時 機點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成績了,再加上某個為知名國際食品公司製作的廣告得了年度最佳系列廣告獎,進一步吸引了好幾個世界知名廠商的目光,積極希望能安排 合作事宜,令在場每個人皆露出驚喜交加的滿意笑容。

  奔馳廣告公司何其有幸,來了個會下金雞蛋的廣告創意天才。奔馳廣告公司的現任負責人凌生財露出一臉滿意,欣慰地看著站在投影機螢幕前的年輕下屬。

  眼前這個名叫穆千駒的年輕人,進入公司時還是個剛退伍不久、啥事也不懂的新手,然而,才歷經短短三年時間,他卻憑著天生特有的藝術家感性及對時下流行事物的敏銳度,帶領手下一隊創意小組屢創廣告界的奇蹟,令人不敢小覷。

  此刻,他正用著不卑不亢的沉穩態度、言之有物的報告內容,抓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神。份量足夠的才能及自信心,令他渾身散發出領導者特有的魄力與氣勢,這,無一不向人彰顯著一個事實──他是名良將!足以隻手翻雲覆雨的良將!

  不惜花任何代價,絕對不讓這名頂尖人才自手中溜走!凌生財牢牢盯著他,就像盯只會下金蛋的母雞般,暗暗下了決心。

  一隻銀色細框眼鏡稍稍遮住穆千駒的上半臉龐,乍看之下,輪廓雖端整卻也沒特別出眾,平常很寡言,總是予人有些老實溫吞的印象,另,或許他總是跟人保持 一點距離交往,所以他身材雖挺拔高大,卻怪異地不予人一絲威脅感,加上埋頭苦幹的沉靜性子,更給人感覺是個只要低頭不出聲說話,便會讓人容易忽略的類型。

  然而,矛盾的是,這樣一個似乎習於當影子的人,一站到眾人面前說起話來,卻是擲地有聲,渾身散發一股無與倫比的氣勢與存在感,令人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許多曾小看過他的人,與他共事過後,皆不得不對他與溫吞外貌成高反差比的鐵腕行事作風甘拜下風,承認他不是個簡單人物。

  短短三年時間,他的職位三級跳,從一名小小文案榮升到副執行總監的職位,比他更早進入公司的多數員工們無不既羨又妒,但他的確當之無愧。

  光看穆千駒曾有長達一個月日夜睡在公司的驚人紀錄,只是為了將他初次親手負責的某個小小廣告製作弄得盡善盡美的拚命三郎瘋狂行徑,公司同仁們便自問鮮少有人能辦得到。

  私底下,他「工作狂」的綽號全公司上下人盡皆知。

  「……根據多方面市場調查評估,今年度的市場關於女性方面的各類美容保養產品將會佔據本公司七成以上的廣告業績,我所屬的廣告部門已經有了一連串籌備 中的企劃案,另外,為了讓本公司的作品有極大機會出線,我們已經幫政府機構做了一系列免費服務的宣傳廣告一般來說,公共事業的廣告製作是免費的,像 United Way和反毒活動這樣的「客戶」,是不願意對具有創造性的廣告進行任何變動的,所以公共事業廣告簡稱PSA's被認為是展示創造性廣告的大好機會,藉此廣 開知名度,預計再過幾個月後,於各界便能浮現諸多良好迴響出來,以上。」

  下年度計畫大概報告到一段落,穆千駒習慣性地伸出食指推推鼻樑前的鏡架,靜待指教。

  「你做的非常好,我很滿意。」凌生財定定看著他,臉上滿是讚許神色。

  被上層如此大力肯定,穆千駒前途無疑一片熤熤光明,但他幾乎是面無表情,既無驕滿之色也無喜悅之情,只是朝上司略點點頭,淺淺一笑道:「總經理您過獎了,這並非全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而全是全體工作同仁日夜打拚的努力成果。」

  「呵,你太謙虛了。」凌生財一雙精亮虎目仔細觀察他的神情,明察秋毫,曉得他說的一番謙詞全是發乎自內心……難得!真是難得!

  他已經密切注意穆千駒這名年輕人一段時間了,這年輕人每每居功卻毫不驕矜,應對態度謙卑得體,不管遇到多大難題,嘴角始終噙著一抹安定人心的溫和笑容,令人難以摸透他的虛實,是個頗為厲害的人物,的確是凌家小女兒「女婿」的最佳人選。

  歷經一段時間觀察思索,凌生財心中已有明確計較。

  為了取得這名年輕人的「忠心」,他決定不計任何代價也不擇手段,絕不讓敵對公司有機會挖角過去!

  穆千駒見總經理沒有其他指示,正要鞠躬退下的當頭,會議室的大門毫無預警地倏然打開,進來一名令人一見便再也移不開視線,渾身散發耀眼風采的俊美男人。

  完全無視於總經理凌生財的怒目對視,來人長腿一伸,大大方方地晃了進來。

  「抱歉,我遲到了。」

  嘴巴上表示歉意,但男人端整俊挺的眉宇間卻一點兒也沒有流露出「抱歉」的神色,甚至過分地掩嘴連聲打呵欠。明顯睡眠不足的慵懶神態,他昨晚上做了什麼好事,大夥不問皆知。

  啊哈!這個扶不起的阿斗還記得要來開會呀!在場眾人當中,除了他的生父凌生財及某人之外,或多或少帶著嘲弄的眼神看著甫進門的男人。

  凌煜丞,凌生財總經理的寶貝獨生子,也是奔馳企業廣告部門的年輕執行總監,但大夥心知肚明,穆千駒比起這個腦袋空無一物只會到處亂花錢惹大堆風流帳的花花公子,更有「資格」擔任執行總監的職務。

  年紀輕輕便坐上高位,扛下重責大任,然而任職足足七年卻始終做不出拿得上檯面的好成績出來,反捅了不少貽笑大方的漏子,若非他是凌生財唯一的寶貝兒子,徒領高薪卻始終毫無建樹的凌大少爺,早就被高層當成啃食公司骨幹的米蟲給難看地轟出公司大門了!

  「你負責的部門已經報告結束了!現在還來做什麼?」凌生財臉色鐵青,太陽穴上青筋暴凸,伸手猛拍桌面,一點也不留情面地在眾人面前出聲斥責這不成材的兒子。

  至於,其中有沒有一絲作戲成分在內,在座心頭雪亮的各自明白。

  「是嗎?」凌煜丞睏倦地半眯著眼眸,看向一旁的穆千駒,神情似笑非笑,懶洋洋地詢問道:「是你幫我報告的?」

  「是。」

  「呵,那可真多謝你的『幫忙』啊。」

  彷彿沒留意到凌煜丞略顯詭異的口氣,穆千駒表情毫無變化地低下頭,很平靜道:「這是屬下份內該做的事。」

  「混帳!」凌生財見寶貝兒子仍是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忍不住痛罵:「重要會議居然遲到整整二個小時,還把你的份內工作推給部下,你難道一點都不知悔改嗎?」

  悔改?凌煜丞的反應是,伸個懶腰,打聲大呵欠,狀甚無聊。「既然所有事情他都幫我代勞了,那我可以走了嗎?」態度懶散到近乎傲慢,連老子訓話也不給面子。

  「你!」凌生財氣得渾身發抖。

  在場眾人皆聰明地保持沉默,這出「老子痛心疾首,兒子不當一回事兒」的浮濫戲碼,在會議室早就上演不知幾百遍了。

  尤其,自從穆千駒這頗具才幹的外人出現後,有了他擔下一切重任,凌大少爺理直氣壯地打混得更凶,完全沒得救了,而這也是凌生財急欲與穆千駒結成親家的緣故之一。

  奔馳廣告公司乃是類似家族結構的企業體,是由凌家三兄弟草創,從一個不滿五人的小小公司,歷經二十年來四處彎腰拉攏客戶、兼之日夜打拚的辛苦過程,這 間公司才爬上如現今這般大規模的氣象,所以說句老實不客氣的話,基於私心,凌生財並不樂見「外人」掌握高層的權力,更甚者,將他唯一的寶貝兒子踩在腳底 下。

  但,凌大少爺從小到大的表現,都確確實實顯示出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注定嬌生慣養的命,就算施盡千方百計、費盡多少心思也恐怕……不,是絕對沒救了!派他衝鋒上陣,沒準兒一下子就給對手宰來秤斤論兩賣了,搞不好還會糊裡糊塗地幫對方數鈔票呢…這,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換句話說,為了防範富不過三代的慘劇發生在凌氏家族,凌生財只好另謀他路,替自己的寶貝兒子拉攏一名絕對有能力扛下公司重責與前途的下屬幫他,而沉穩 內斂的穆千駒,便是凌生財心目中的首選人物。只是,對此決定凌生財有個很頭痛的地方,那就是他並沒有十足把握讓穆千駒掌握生殺權力後,第一個開鍘的對象會 不會就是自己的兒子,若果真發生這種事,那豈不是犯了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可笑錯誤?

  但考量到公司的未來,勢必得忍痛從中取捨一個人了……

  有心的人,便可以從這次穆千駒的職位突然陞遷一事當中瞧出些許端倪了吧。

  唉,若穆千駒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就好了!凌生財已經不只一次打從心底生出這種感慨。若自己有個優秀的下一代的話,他就可以安心地退休,將公司全權交給兒子管理,自在消遙地窩在老家中悠哉養老、兼數鈔票,再也不必日夜揪發操煩。

  可恨的是,他似乎永遠也等不到這從小到大令自己頭痛不已的兒子終於成熟長大的那一天到來了……

  「凌煜丞,看看你自己這是什麼態度?我已經告訴過你多少次了?身為上司就要做人榜樣,每次開會都遲到,這樣像話嗎?你再這樣散漫下去,小心我……」

  「總經理,其實總監這次會遲到,有大部分都是我不好。」靜靜佇立一旁的穆千駒驀然突兀地開口打斷凌生財越罵越激動的話,將他注意力硬生生拉回。

  「嗄?關你什麼事?」凌生財一楞。

  「是這樣的,我昨天將一份臨時擬好的企劃案送到總監的辦公桌上,由於時間緊迫,急需總監批示,想必總監一定是熬夜審閱了,所以今天早上才會爬不起來, 不小心遲到錯過開會時間。」穆千駒絕對有當騙子的天份,一番漏洞百出的謊話,靠著懇切自然的神情及不急不徐的沉穩嗓音,竟讓他說得生龍活虎起來。

  凌煜丞哪不明了穆千駒是在拚命製造機會讓他有台階下,適時順口接下去道:「你也真是的,報告早不送晚不來的,害我昨晚喝了好幾杯咖啡猛提神,差點熬夜到快天亮。」

  「是屬下不好。」穆千駒一臉歉然。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實情」絕非如此,但兩人絕妙的一搭一唱,死的也給唱成活的,倒令凌生財滿腔的怒氣一時難以發作,徒然乾瞪著眼,不知該罵誰才好。

  眾人並不意外穆千駒適時替他解圍,他對凌煜丞「忠心耿耿」的事實,在公司裡頭已經不算是一件奇聞。

  逢人詢問,穆千駒總是目露感激地說若非凌大少爺慧眼提拔,他一定不會升的這麼快。自然,看在眾人眼中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凌煜丞會有什麼「慧眼」?真是可笑至極!他不過是懂得坐在一張舒適的辦公椅上,邊喝咖啡邊動動他的右手,批准由穆千駒費盡心血擬出的一件件傑出企劃案而已!

  穆千駒會有今天這番傲人成就,完全是靠自己的才能一步步爬上來的,但,也不曉得是真心或假意,若是有人出聲反駁他的可笑「認知」,他會立刻不悅地沉下臉色,再三嚴明自己說的是事實……若穆千駒心底沒其他「意圖」的話,真可說是對凌大少爺忠心至極點了。

  這樣的人才,卻讓凌煜丞這只不事生產的米蟲白白賺到了!其他部門的高層主管無不這樣惋惜。

  「老爸……」凌煜丞知曉今日又安全過關了,眼眸一轉,懶洋洋地輕喚。

  凌生財皺眉,「告訴你多少次了,在公司裡不要這樣喊我!」

  「是,總經理,我想接下來也沒什麼其他關於本部門的事了吧?那我先告退囉!」凌煜丞扯唇皮皮一笑,灑然站起,逕自走了出去。

  見狀,穆千駒慌忙收拾桌面上成堆的資料,有禮地朝眾人點頭示意,而後跟著離去。

  「唉……」

  虎父,卻生了個犬子,凌生財不由得暗暗長嘆。

  ◇◆◇

  兩人一前一後步出會議廳,進入電梯,穆千駒始終默默跟在他後面。

  若這時,有人稍加注意到穆千駒的臉龐,一定會被他的眼神狠狠嚇到!不再溫吞、不復謙和,甚至可說是充滿侵略性的目光,好似蛇身纏上樹枝般,牢牢鎖住凌煜丞的後腦勺,那火熱的視線,亮光灼灼,彷彿一觸到便要被灼傷了……

  但,當凌煜丞不經意轉頭看向他時,穆千駒隨即適時地輕輕垂下眼睫,巧妙地斂去眸光,瞬間恢復了一臉平靜淡然,一如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般。

  彷彿,方才的火熱,只是幻像;心弦的悸動,只是錯覺。

  「靠!真他媽累死了!早知道你會代替我上去報告,我就不用趕得這麼辛苦了。」凌煜丞口露粗言,懶懶地倚向冰冷牆壁,伸手捶了捶痠疼的肩膀。

  「屬下踰矩了。」穆千駒飛快低聲道歉,若非群龍無首,加上深怕這次年度會議開天窗,他也極不願意臨時上場,搶盡原本合該屬於凌煜丞的掌聲。

  凌煜丞挑起一道濃眉,薄唇微勾,眉宇間一股說不出的邪氣風流神韻總令女人神魂顛倒、臉紅心跳不已。

  「矩?不會啊,我倒是覺得你這次做的很好,幫了我一個大忙,而且我看得出來,老爸他挺『賞識』你的。」刻意緩慢的語調似乎頗有深意。

  穆千駒神情一動,抬眸與凌煜丞對視,深深望入他清澈眼底,凝神細察卻依舊找不到一絲酸意、敵意或是其他蛛絲馬跡──這真是「不正常」,也總令穆千駒精神緊繃,戰戰兢兢。

  「沒有的事,您真是過獎了。」

  凌煜丞略覺無趣地撇撇嘴,這人從剛進入公司就是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又八股得很,總是用敬語跟自己說話,一副深怕得罪自己的怯懦模樣,所以才會被人私 底下嘲弄他是自己的御用「忠犬」吧……哼!他才不想要呢!這種人既迂腐又無趣極了,他倒寧願去養一條真正的狗!至少,狗會搖尾巴!

  「呼……昨天跟琳娜在酒吧玩鬧了一整夜,真是累死了,我待會兒要在工作室補一下眠,有什麼事你自行處理,不要吵我,也不許其他人來打擾。」凌煜丞一番話,充分露出了他十足十敗家兼浪蕩子的本色。

  「是。」穆千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凌煜丞隨意瞥他一眼,突然出聲詢問:「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麼,穆千駒一楞,愕然地直覺答道:「屬下沒有。」

  「哈!少來了。」出於某種強烈直覺,凌煜丞並不相信他說的話,首度正眼用心地上下掃瞄他一番。「嗯……你的穿著打扮雖然有點土其實是非常土!但長相還算不差與平凡等意!薪水也不低,怎麼可能沒有交過?」

  「屬下真的沒有。」似深怕他不相信,穆千駒明顯露出著急神色。

  「哦?為什麼?」不是因為好奇,只是有點無聊而隨口問問而已。

  「呃……因為工作忙,沒有時間。」穆千駒看著地板,不敢望向他,怕洩漏了什麼。

  「工作忙?你的意思是,都是我害你忙得沒空交女朋友?」凌煜丞雙手環胸,故意面露不悅。

  「不是!」見狀,穆千駒急忙解釋道:「屬下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呵!不過是稍微逗弄他一下而已,沒想到他會這麼緊張地拚命否認,他這輩子從沒見過這種老實人,如果這人不是「偽裝」的,那就更好玩了。

  凌煜丞不禁好笑地看著他,懶懶道:「若是你有『需要』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幾個。」

  「呃,不用了……」

  「嘖!別忘了你今天剛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應該好好報答你一下才對,就別跟我客氣什麼了,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清純派的、還是辣一點的?」凌煜丞眼露 輕佻光芒。他可是花叢老手!身上手機裡頭的電話簿存滿了上百個漂亮美眉的電話,每一個皆隨call隨到,幫穆千駒牽個紅線並不是什麼天大難事。

  喜歡什麼類型……穆千駒下意識地望向凌煜丞近在眼前的俊俏臉龐,但隨即一驚,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直視他,訥訥道:「屬、屬下不知道。」

  大量冷汗瞬間冒出穆千駒的手掌心。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平常可以頭頭是道地說服眾人的敏捷口才,在面對凌煜丞時,竟會變得異常拙劣,活像個牙牙學語的三歲小孩。

  「嘿!你該不會……還是個處男吧?」凌煜丞見他面露忐忑不安,似乎很不想提到這方面的話題,不禁好笑地猜測。

  「十二樓到了。」

  穆千駒避而不答,伸手按住電梯的開門鍵。

  可惜,被他逃過一劫!

  「呵,等你哪天有意思要找女人『開苞』了,儘管找我幫忙吧,別跟我客氣呦!」凌煜丞朝他曖昧地眨眨眼,踩著一貫瀟灑步伐離去。

  穆千駒沒有立刻追上去,反而呆立電梯裡頭好半晌,才回神輕嘆口氣,收拾好滿懷紊亂紛雜思緒,緩步走出電梯門。

  ◇◆◇

  總監專屬的個人辦公室非常寬廣,一派視野開闊的格局,更有一套義大利進口的高級真皮沙發椅擺放其中,增添不少穩健氣勢,不過,基於必須符合凌大少爺 「品味」的理由,整體的傢俱擺設搞得幾乎像是高級住宅提供休憩的豪華客廳而不是賺錢掙財的辦公室,一切弄得舒舒適適,櫥櫃上還放了一台大型液晶電視──專 供凌大少爺無聊時打電玩用。

  而辦公桌的右側則別有洞天,推開一扇木門進去,豁然就是一間不大不小附有浴室的高級工作室。各種繪圖工具、電腦設備、影印機具擺放在裡頭,不過,這些 東西對凌煜丞而言只是中看不中用,因為他唯一使用過的東西只有裡頭的床鋪而已,會使用這些生財工具的人,反而是三個月前剛升任副執行總監職位的穆千駒。

  其實,奔馳公司的廣告部門原本並沒有「副執行總監」這個職位,但公司高層們為了表示極重視穆千駒的才華,遂臨時編造了一個權限只低於執行總監一點點的職務給他,而凌大少爺從沒使用過的高級工作室除了床外,其他地方都佈滿灰塵了也順理成章地逐漸變成穆千駒的專屬品。

  而現實上,統籌整個廣告部門的大部分工作,於三個月前穆千駒上任副執行總監時,就幾乎全由他一手包辦了。

  凌大少爺有個一卯起來工作便宛如拚命三郎的厲害屬下後,整個人樂得輕鬆,所有工作都放手讓他去做,除非「必要」,否則從不管事,簡直將「混水摸魚」這四個字的涵義發揮到最高境界。

  鴻運當頭,就連聖人也會眼紅。穆千駒上任不久的那一陣子,公司曾繪聲繪影地傳出才氣縱橫的他絕對不服氣被坐領乾薪的凌煜丞欺壓在頭上,遲早有一天會有 所動作,一腳踹他滾下龍頭寶座!但俗話說的好,日久見人心,不若外人所揣測甚至所期待的,穆千駒始終安守本份,將手中事情處理得恰如其分,九十多天過去, 依舊一表初衷,絲毫沒有任何可疑的大動作出現,一些原本等著看好戲的員工們,逐漸覺得無趣之餘,這類的謠言也就慢慢減少了,最後不攻自破。

  然而,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是,對於穆千駒這個逐年威脅自己老大地位的可怕對手,凌大少爺本人是什麼想法,外人始終不得而知。

  「你在做什麼?」

  凌煜丞站在床邊,邊寬衣解帶、邊睡眼迷濛地看著穆千駒在工作室忙進忙出,才轉眼間,已見他搬了一台雷射影印機出去了。

  「電腦裡頭還有一些未完成的粗稿,必須在今天修改完畢才行。」穆千駒一把扯掉電腦插在插座上的繁雜電線,隨口應道。

  將上衣隨手一掛,凌煜丞裸著上半身,懶散地仰躺在柔軟的床上,疑問:「你打算把電腦搬出去弄?」這樣豈不是很麻煩?

  「嗯,需要用到鍵盤及影印機,怕吵到您……」穆千駒訥訥道,瞥一眼殘留在他結實胸膛上的明顯吻痕,隨即偏過臉去。

  面對冰冷牆壁的表情倏地深沉,眸光隱透冷寒。泉湧般狂泛上心頭的情緒是怒?是妒?或許連穆千駒本人也不確定了。

  也許……都有一點吧……

  「呵,你儘管放心吧,我一旦去夢周公了,絕對是打雷也吵不醒,你儘管在這邊完成工作沒關係。」凌煜丞無所謂地聳聳肩,睏意一來,不再跟他閒扯,伸手拉起一條薄被蓋在身上,連聲打幾個呵欠後,不一會兒便熟睡過去了。

  留下?或離去?

  穆千駒內心劇烈掙紮了下,眼眸一轉,靜靜望向在床上沉睡過去的慵懶身影,最終,還是屈服於心底深處最誠實的渴望,留了下來。

  將電腦及影印機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後,號稱工作機器的穆千駒居然楞坐著發起呆來,過了好半晌,只見他終於回過神後,腳步躊躇了下,最後還是暗嘆口氣,伸手挪張小椅子,在床邊坐下,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凌煜丞俊帥魅惑的精緻五官。

  一頭烏黑柔亮的頭髮凌亂散落枕邊,襯著他一臉白晰肌膚,顯得煞是惑人。沉睡的模樣,沒了平常那樣張揚的邪氣,反而多了分脆弱與純真,令人情不自禁想永遠呵護著他,不讓他受傷害……

  真糟糕哪!穆千駒緩緩露出苦笑。

  自己真是不正常了,所以才會對同為男人的凌煜丞產生遐想,而這一沉淪,竟不知不覺過了五個年頭!

  想他想了五年,放棄夢想,拋開過往,一頭栽入功利至上的商界,只是為了一個想更接近他一步的小小慾望作祟。

  這份禁忌情感來得如此猛烈深沉,他卻無力也不想去抵抗,誰教他欠了凌煜丞一份永生永世也報答不了的「嗯情」。

  穆千駒楞楞盯著他的無害睡顏,埋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盒子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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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他從小便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父不詳。

  母親獨自含辛茹苦地扶養他長大,而他,年輕氣盛,不知好歹,因為痛恨私生子的身份,曾自我放逐墮落,國中就學會抽菸喝酒打架玩女人,甚至加入黑道幫 派,成天與其他幫派械鬥火拚,逞兇鬥狠,渾然不當性命是一回事,讓母親成天擔心害怕,半夜哭泣了好幾次,他卻依舊執迷不悟。

  直到有一天,他有個從小認識的至交好友,被前來尋仇的人認定是自己的同夥,亂刀將他砍成重傷,更從此成了一個缺了右掌的殘廢,得知此事而嘗到深深悔恨悲痛的穆千駒,終於大徹大悟,浪子回頭──當然,是在徹底報了仇之後。

  再也不想讓身邊的人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受到牽連,穆千駒揮別了過往的墮落人生,重拾書本,死讀活背了三個多月,才勉勉強強考上某所名聲不算頂好的私立高中,而這時他已經落後了同儕整整兩年的光陰,十七歲才開始就讀高中。

  雖然很晚才醒悟,然而重新讀書卻等於是開啟了他頹廢人生的另一扇光明之窗,穆千駒自此積極地面對新生的每一天,更在無意中發覺自己對繪畫方面的濃厚興 趣,從此以後,每當他學校下了課,便騎著腳踏車千里迢迢到城內某個知名畫廊打工賺取生活費及學費,然後順便偷師臨摹繪畫大師們的精妙筆觸。

  高中畢業那年,穆千駒憑著平時苦讀苦練累積的實力考上某所有名的藝術學院,然而快樂的大學生活順遂了不到兩年,卻晴天霹靂地傳出母親去醫院檢測出乳癌末期的噩耗。

  當時穆千駒是個窮困學生,平日打工的薪水光是擔負自己的畫具費用就很吃緊了,除了勉強溫飽外,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負擔母親龐大的醫療費用,他又著急 又無助,後來實在已經走投無路了,只好厚著臉皮跟打工地方的畫廊老闆借了一大筆錢應急,而那個好心的老闆,不但不收利息,還挑選了一張他四年多來所有的創 作品中最好的一張畫作當抵押品,擺在畫廊一角,期望能賣出個好價錢幫他還債。

  在畫廊展出自己的辛苦創作本來就是穆千駒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卻沒想到會這麼陰錯陽差地提早實現了。

  作品一擺出後,穆千駒既不安又欣喜,一開始他對自己的創作品還是有些許信心的,然而,過了兩個多月,擺在畫廊的那幅創作始終乏人問津,甚至沒人多看一眼的殘酷現實,終於令穆千駒大大失望了,更打從心底生出一股自暴自棄的灰心。

  五個多月過去後,他已經完完全全不奢望會有人買走它了。甚至,覺得自己不成熟的畫作在畫廊擺出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情。若非畫廊老闆一直勸他要耐心地等等看,他肯定馬上收回那幅根本無人聞問的青澀作品。

  所以,當某一天他接到畫廊老闆興高采烈地打過來的電話,告知有某位客人以高價買下他的畫作,且那筆錢剛好幫他償清所有債務時,穆千駒一開始簡直完全不敢置信,頻頻確認再三後,才終於消化這項驚奇事實。

  這簡直是奇蹟!穆千駒欣喜若狂,差點痛哭流涕。

  有人肯定了自己創作的才能,沒有比這件事更能救贖他的靈魂!

  穆千駒立即在電話中拚命央求畫廊老闆暫時挽留住那名買主,因為他非得當面向那位貴人致上自己滿腔的謝意不可。

  掛斷電話後,穆千駒興匆匆地趕到畫廊,心底更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大堆感謝詞,然而,當他與打扮入時風流的年輕買主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間,穆千駒觸電了,活 像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打中腦袋似的,整個人就這樣呆掉,手足無措地呆呆站在年輕買主的面前,像個啞巴似的笨拙,結結巴巴地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對方風度翩翩地不以為意,只是點頭對自己笑了笑,順手遞張署名「凌煜丞」的名片過來,接著拿著畫就走了。太過乾脆的道別,反而令人生出一股極為不捨的惆悵感……

  這就是他跟凌煜丞值得紀念的初次見面情景。

  後來,過沒幾天,生母便因不敵病魔溘然病逝了,不認識其他親戚的穆千駒自此孑然一身。

  簡單而不失隆重的葬禮過後,他已經身無分文,完全付不出學校高額的學費,於是他在同年退學,入伍當兵。

  一年多啃饅頭的苦悶歲月轉瞬即逝,從部隊中退伍出來後,由於心底始終對只見過一面的凌煜丞怎樣都無法忘懷,穆千駒遂鼓起最大勇氣,拿著那張寫上他公司名稱的名片一路追尋,經過筆試、面試層層難關,終於進入奔馳企業的廣告部門工作。

  穆千駒原本只是應徵一名小小文案而已,卻在某次陰錯陽差的情況下,被人發掘了他在廣告創意方面的天份,之後,他學會了不是用畫筆,而是用電腦軟體製作廣告的技術,他覺得很有趣,更進一步熱愛上這份具有高度挑戰性的工作。

  當然,穆千駒不曾忘記過是什麼樣的因素及際遇令自己進入這家公司的。

  所以他總是將一句話掛在嘴巴上:若不是總監的慧眼提拔,自己不會有今天這番成就……

  而即使進入公司後,雖然無數則有關於頂頭上司凌煜丞的種種負面消息從沒聽少過,穆千駒仍是深深愛著他至不可自拔的境地,甚至,每多看他一眼,心中便多添一分對他的愛慕之意。

  為了一步步縮短與遠在天邊、高高在上的凌煜丞之間的距離,穆千駒沒日沒夜地拚命工作,終於爬到現在一人之下的地位。

  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靠近他、親近他,就算……就算只能默默地看著也心滿意足了。

  幾年前的穆千駒,根本無法想像自己能有如此幸運地看到凌煜丞毫無妨備的睡顏的一天。

  克制不住衝動地,穆千駒緩緩伸出修長手指,想撫摸他的臉頰,但手伸到一半,便立刻縮了回來,攢在腿邊微微顫抖著。

  任何苦痛到難以想像的磨難至今都堅強地走過來了,日後就算出現什麼天大難關也不會阻礙他前進的腳步,穆千駒擁有如此強烈的自信,卻惟獨,對凌煜丞、對這份情感非常……膽怯。

  長嘆口氣,穆千駒站起身來,回到電腦桌前,強迫自己專心一意地完成眼前的工作。

  別妄想了!

  如今能待在他身邊就該心滿意足了!

  工作!工作!

  ◇◆◇

  叩!

  該用什麼顏色呢?穆千駒皺眉苦苦思索。

  叩叩!

  唔,用鮮豔的紅色好了,顯示熱情、大方……不,或許還是用黃色比較好……

  叩叩叩!

  「總監?請問您在裡頭嗎?」門外傳來一道非常急促的女中音。

  兀自沉溺在思緒中的穆千駒,這時才驚覺有人敲門,順勢伸個懶腰,起身慢條斯理地打開門。外頭不住敲門擾人的原來是負責總機的秘書陳小姐。

  「有事嗎?」

  似乎不意外前來應門的人是穆千駒,陳小姐神色不變道:「呃,有個名叫琳娜的小姐一直打電話要找凌總監,我將電話轉接到辦公室,可是一直沒人接……」

  當然沒人接,因為他拔掉了電話線。「總監正在補眠中,不方便接。」穆千駒微蹙眉,示意她去掛掉電話。

  有些疑惑,遲遲不接電話,就代表了沒空回應,陳小姐做了幾年總機應該熟知這一點,根本沒必要特地前來敲門。

  陳小姐露出一臉為難,囁嚅道:「我這樣回應了啊,我一直告訴那位小姐說總監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好幾次了,可是,她、她……」說到後來,神態越形委屈。

  「慢慢說,她怎樣了?」穆千駒嗓音柔和,朝她露出一抹能使人安心的淺淺笑容。

  望著噙在他唇畔的和煦笑容,陳小姐突然覺得心底什麼話都可以對眼前的男人訴說,不由得怒聲直言道:「她威脅我,要是再不找總監來接電話,便要總監立刻開除我!」

  氣焰好囂張的女人哪!穆千駒聞言深深皺起眉頭,眉宇間一那顯現的冰冷肅殺之氣,令陳小姐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腦海突然浮現一股強烈預感,沒意外的話,某人可能要倒大楣了……

  「陳小姐,你去將電話轉接進來。」穆千駒露出淺笑指示道,但眸底已滅了笑意。

  凌煜丞這一、兩個月的品味變差了。

  「是!」陳小姐慌忙離去。

  過不久,辦公桌上的電話鈴便響了。

  穆千駒迅速接起話筒,但他還沒開口說話,電話一端便霹哩啪啦地傳來一頓嬌嗔抱怨:「你這死沒良心的總算肯接電話了,你不是答應過我下午要接我去逛街 嗎?怎麼到現在都還沒看到人影?我最近剛看上的蒂芬妮新款戒指要是先被別人買走的話,你要拿什麼來賠?男人都是這樣,昨天還對我甜言蜜語,今天就可以立刻 忘記……」

  「我從來沒有對你甜言蜜語過。」穆千駒淡淡道。

  「嚇……」電話一端的琳娜受到不小驚嚇,定下神後,凶巴巴地質問道:「你是誰?凌煜丞人呢?」

  「我姓穆,不好意思,總監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請你稍後再打來。」

  「姓穆……?喔,我聽過,你應該就是丞丞手下那個鼎鼎有名的忠犬吧……」琳娜一陣輕蔑,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穆千駒,在出身豪門、背景雄厚的琳娜眼中,地位比狗還不如!彎眉一挑,不悅道:「你不過是個小小員工,憑什麼可以代接他的私人電話?快叫他過來接!」

  清晰無誤地接收到對方打從心底的不屑,穆千駒揚了下濃眉,對方既然不懂得禮貌為何物,那麼,自己似乎也不用太客氣了。

  「您叫琳…娜小姐是吧?」他慢吞吞問道。

  琳娜不耐煩地悶哼一聲:「對!不要囉哩囉唆的,你快叫凌煜丞來……」

  「先別急,我突然心血來潮,想跟琳娜小姐打個賭。」

  「什麼?」琳娜蹙起眉頭,沒好氣地問。

  穆千駒一字一字沉聲道:「請琳娜小姐仔細聽好,我跟你打賭……總監在這一個月內就會狠狠甩了你。賭一百萬。」口氣失了一慣溫和,充斥惡意的嘲弄:「琳娜小姐現在就可以去籌錢了,因為,這個賭約的最後贏家一定會是我!」

  「你!」琳娜握緊手中話筒,氣得渾身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穆千駒冷哼一聲,不客氣地道:「我想,你是總監的新歡,恐怕還不知曉他有三大最討厭的女人缺點吧!我現在就好心告訴你,他最厭惡女人……第一、沒有家 教,第二、不懂禮貌,第三、大小姐脾氣重,喜歡對人頤指氣使。很不巧地,這三樣嚴重缺點你每樣不缺,通通都俱備了,若是這一個月內總監不狠狠甩了你,我就 給你一百萬!」相較於語調戲劇性的起伏,穆千駒神情依舊平靜,甚至多了抹冷酷。

  毫不喘息地一口氣說完後,不等對方來得及回神應答,穆千駒「啪!」地用力掛了電話。

  一抹頑劣邪氣,悄悄染上眉宇間。

  稍後,穆千駒又撥了一通內線電話給辦公室外頭的總機小姐。

  「陳小姐,待會兒要是那個女人再打電話進來,不用聽她廢話什麼,立刻掛斷,有事我負責。」

  『是!』陳小姐大聲答應。

  呵,罵得真……爽!穆千駒揚起笑容,掛上電話,心情大好地回到工作室裡頭繼續埋頭苦幹。

  ◇◆◇

  喀、喀、喀……

  「唔……」逐漸從睡夢中甦醒的凌煜丞緩緩半睜開眼眸,幾秒鐘後,惺忪的眼睛才終於凝好焦距,穆千駒專注於工作上的背影隨即印入眼簾,令他不由微微一驚。

  嘖,沒想到這傢伙還在工作啊!甫一進公司便像個拚命三郎似的努力工作,有時比負責巡視公司樓層的守衛更晚下班,簡直不像是人……真不曉得工作有何樂趣可言,難道是為了每月可領到的微薄薪水?凌煜丞無比困惑地想。

  人生就應該浪費在精采好玩的事物上才對,打從骨子裡就是一名享樂主義者的凌煜丞,根本無法理解可以將全部精神、體力投入工作之中的穆千駒究竟是為了什麼。

  「醒了?」穆千駒盯著電腦螢幕,頭也不回地詢問。

  「嗯,現在幾點了?」凌煜丞伸手抹抹臉,意圖讓自己更清醒。

  「六點二十三分。」

  「嗄?已經六點多了?該死!我居然睡了這麼久……」凌煜丞登時吃了一驚,懶腰都來不及伸便一把掀開棉被跳下床,抓起放置一旁的襯衫匆促地著裝。

  他今晚約了感情不錯的堂哥於七點在常去的酒店碰頭,從這邊飛車過去也要一段時間,若是遲到太久,鐵定會被慘刮一頓!

  「抱歉,不曉得總監今晚有事,所以遲遲不敢吵醒你……」

  「沒關係……你一直工作到現在?」凌煜丞隨口詢問。

  「嗯,工作快完成了。」穆千駒回應的語調露出一絲欣喜。

  「恭喜啊,你可真有毅力。」凌煜丞一副「事不關己」地懶洋洋道,扣好皮帶,伸手耙耙紊亂的頭髮,走到他身後,瞄一眼電腦螢幕。

  一看之下,凌煜丞不由得冒出疑問:「這是什麼東西?」

  說出去肯定笑掉人大牙吧,雖然身為總監,凌煜丞卻根本不曉得由自己負責的廣告部門現階段正在製作什麼案子,成天在外花天酒地、醉生夢死,難怪每個人私底下都說穆千駒比他還像個總監,而不是「副」的。

  「是這樣的,我正在查看一個為戒毒機構製作的反毒動畫廣告,創意小組已經設計好大致的人物平面草稿了,我現在正在苦惱要做哪方面的修改,還有這些人物圖案要上什麼色彩,才可以給人看一眼就留下強烈印象,總監認為呢?」穆千駒偏頭看向他,徵求他的意見。

  呃!問他豈不是對牛彈琴?凌煜丞有那麼一瞬間真懷疑穆千駒是否故意問「反話」,挑眉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卻找不到任何一絲鄙視或輕蔑的跡象……難道他真 的想知道自己的意見?凌煜丞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索性隨口胡言道:「想這麼多做什麼?乾脆什麼顏色都不要用,只用黑白色不是更好?俗話說的好,吸毒的人 生是黑白的嘛……」

  「……」穆千駒蹙起濃眉,頓時沉默下來,看看螢幕,又看看凌煜丞。

  哼哼……問自己任何關於工作的事情根本沒用,現在知道了吧!凌煜丞突然興致一來,故意露出挑剔目光,不屑道:「還有,這個主角模樣醜斃了,真是傷害眼睛,可不可以畫可愛一點?還有這裡!」他伸手指指某個地方,「線條太僵硬了吧!看了真不順眼……」

  彷彿起了莫大興致,霹哩啪啦一堆純主觀性的批評不斷從凌煜丞口中跑出來。

  穆千駒抿起薄唇,沒氣沒惱,反而神情專注地聽著。

  他沒生氣?凌煜丞邊隨口邊罵邊偷偷瞥他幾眼,驀地……覺得自己實在很無聊,在人稱廣告天才的穆千駒面前表現得就像個白痴一樣!

  自覺的同時,凌煜丞倏然閉上嘴巴,不罵了。

  他一住口,原本安安靜靜地聽他肆意評論的穆千駒突然開始有了動作,十根修長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舞動起來,邊迅速修改邊詢問:「這樣如何?」

  他居然接受自己的建議?完了!這動畫毀定了!凌煜丞慌忙道:「呃!等等,其實我剛剛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不,你說的很對,對極了……」穆千駒不再說話,眯起眼,飛快針對凌煜丞方才批評的地方作大幅度的修改,接著又按了某個鍵,畫面立刻跳到另一個去,「你覺得這個人物設計圖如何?」

  「呃……你真的要聽?」真的還假的?一瞬間凌煜丞強烈懷疑穆千駒是不是工作過度,神經錯亂了,居然問起自己這個大外行的意見。

  「嗯!」穆千駒神情認真地看著他。

  算了,會有什麼悲慘後果他也不管了!凌煜丞清清喉嚨道:「我覺得這個圖案……呃!少了一點什麼,好像不夠……人性化。」勉強硬坳了三個字出來。

  穆千駒盯著螢幕沉吟半晌,驀地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他懂了?天曉得自己根本是胡謅的!凌煜丞猛翻白眼。

  GOD!他總算親身體悟到這個「工作狂」一旦卯起狠勁來是多麼的可怕!

  「那、這個呢?」穆千駒修改的動作極快,不到幾分鐘後又開啟另外一個圖檔詢問凌煜丞的「高見」。

  喔!饒了我吧!凌煜丞猛翻白眼,內心忍不住大聲哀號……

  ◇◆◇

  媽的!阿丞那臭小子該不會爽約吧?凌爵非一臉不耐地瞥瞥手錶,很好,七點的晚餐約,再過十分鐘,他就足足遲到一個小時了!

  等他到了,看自己怎麼修理他!

  「小弟,再來一杯馬丁尼。」凌爵非叫住路過的服務生,屈起食指將空杯推上前。

  非常適時地,就在凌爵非開始回想一百八十種「懲罰慣性遲到者」招術的第一式時,凌煜丞終於珊珊來遲地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

  擺出一張臭臉,凌爵非朝剛踏進門口四處張望的男人招招手。

  「,阿丞,我在這邊!」

  「爵非哥!不好意思,你等多久了?」糟了,他的臉色果然如預想中的很難看……凌煜丞向前來招呼的服務生點了一杯酒後,朝凌爵非露出一抹極富歉意的笑容,快步走向他。

  「我比約好的時間還『早到』十分鐘,而你整整遲到了四十分鐘,你說,你總共讓我等多久了?」故意強調那兩個字,凌爵非責備地橫他一眼。

  「真的很抱歉,臨時有事耽擱了,改天一定『補償』你。」至於,是什麼補償,兩人心知肚明。

  凌爵非這才消了一些火氣,悶聲詢問道:「有事耽擱的話,可以先來一通電話打聲招呼吧?我打了至少二十通手機給你也沒人理,你是存心不接嗎?」提起這個,他又開始滿肚子火。

  「抱歉、抱歉,我手機正好放家裡頭,忘了帶在身上。」

  「忘了帶?哼!你最好老實交代一下,你遲到這麼久是跑到哪兒去混了?又跟琳娜在一起?」

  「呃,這個,跟琳娜沒關係啦,就臨時有事……」凌煜丞乾笑幾聲,含糊回答。

  若跟他說自己和穆千駒兩人為了修改幾張圖案而耗了快一個小時,他肯定不會相信吧!誰人不知凌煜丞在上流社會中可是以奉行玩樂主義出名、又帥又多金的紈褲子弟,叫他乖乖工作?免了吧!

  凌爵非皺起眉頭,疑惑:「有事?你該不會又被大伯抓去狠狠刮了一個下午吧?」他口中的「大伯」就是凌生財,而他則是親戚中與凌煜丞感情最好的堂哥。

  「你知道今天早上的事了?」凌煜丞不甚意外,懶洋洋地向後靠,背脊倚著柔軟沙發。

  「哼!哪會不知道?我老爸一開完會,整個下午都在我面前對你那隻忠犬讚不絕口,要我好好向他學習、看齊……囉哩叭唆的,聽得我耳朵都快長繭了!」凌爵 非頓了頓,繼續道:「幸好他不在我這個AE業務部門工作,要不然我的位置恐怕就要拱手請他坐……呃,一時口快,你可不要生氣。」

  「沒什麼好生氣的。」凌煜丞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位子朝夕不保,隨時都有可能被穆千駒取而代之,是那傢伙能力夠,兼之手段厲害,被人拱上高位理所當然,生氣也沒用。

  「唉,那小子人如其名,在拉高業績上果然是匹千里良駒,大夥拍馬都趕不上……」

  「這樣不是很好?你嘆什麼氣啊?」凌煜丞莞爾一笑。

  「當然嘆氣,不過我是為你擔心,雖然現階段人人都說他對你忠心耿耿,沒有謀篡之心,但上層想捧高他的人也不是沒有,像我老爸就是!穆千駒這次能升得這 麼快,也是他在大伯面前幫他說了不少好話。況且豺狼之心、人皆有之,雖然穆千駒表面上對你必恭必敬,聽話得很,仍不可不慎防他哪天『功高震主』哪!」凌爵 非眼神銳利地盯著他,警告意味濃厚地提醒。

  「放心吧,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凌煜丞嘴巴叼著煙,笑了笑。不甚在乎,也沒啥好在乎的。

  反正他早就讓老爸失望了二十幾年,根本不差這一次,而,他也很好奇一點──那個才氣縱橫的穆千駒能忍受一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當他的頭頭幾個月?另外,若是他終於發現「外人」永遠無法在奔馳廣告公司出頭天,那麼穆千駒會主動求去另起爐灶呢?還是會有其他詭異動作?

  喔!凌煜丞真是對答案好奇死了!

  「嘖,我的親親小堂弟,拜託你偶爾認真點好不好?別老是這麼漫不經心的!」凌爵非見他聽了自己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後還是一副懶散模樣,忍不住出聲批評。

  「改不了了,我打從娘胎生出來就是這副德性。」凌煜丞嘴巴皮皮地回應。

  凌爵非悶哼一聲,沉聲道:「當你是好兄弟才跟你多囉唆幾句,因為業務關係,我跟他接觸過不少次,若要我描述對他的印象,我只會用一句話來形容他:無懈可擊!」

  「評價這麼高?」嘴巴嚴苛的堂哥可是頭一次這麼讚美一個人呢。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乍看之下,那人安安靜靜的模樣似乎不太起眼,可手段既厲害又毒辣,才不過短短三年時間就拉下所有人,順順利利地爬到副執行總監 的位置,許多曾經小看他的人都承認當初看走眼了…總而言之,他這人表面上看起來溫吞無害,但我敢跟你打包票,他骨子裡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搞不好活脫脫就 是一隻披著豬皮的狼……」

  「可以咬死我的狼嗎?」凌煜丞輕笑,但眸底明顯沒有笑意。

  「沒錯,所以你一定要小心防範。」

  「怎麼防範?」這點,凌煜丞倒有興趣了,「表現得比他更加厲害嗎?還是……設計陷害他?」

  「千萬不要這樣做!他這人精得很,我怕你反而會被他……」

  「被他怎樣?真的活活生吞了?拜託!別一直說他了行不行?」完全聽不下去了,凌煜丞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露出一臉厭煩神色,「偶爾出來跟你喝一次酒,說些開心的事嘛,別老是提那傢伙出來掃興!喝酒、喝酒!」語畢,率先舉杯一飲而盡。

  「……」見狀,凌爵非無奈地聳聳肩,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哼!每個人都當自己是傻瓜,其實根本不需別人提醒,他心底也已經有一番明確計較了!凌煜丞伸舌輕舔唇邊殘留的酒液,手握著水晶酒杯,細看杯緣發出的淡藍色光芒,一抹冷酷銳光以快得令人無法察覺的速度倏然閃過深邃黑瞳。

  雖然平常時候表現得就像個腦袋空空的浪蕩子,但凌煜丞可不是真的白痴,才不相信穆千駒那傢伙沒有爬上最高位的野心!反正那種人他見多了,想圖的,還不 就是個「錢」字!要不然,就是金錢的附庸品──至高無上的權力,否則,穆千駒幹麼拚死拚活,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榮升得這麼快?難道是因為無聊嗎?

  穆千駒現在或許偽裝得很好,但,凌煜丞相信再過不久,他的狼子野心便會露出一絲破綻來。

  到時,哼哼……大夥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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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或許是心有所思,在凌爵非的陪同下,凌煜丞喝了一整夜的悶酒,隔天去上班時頭痛欲裂、渾身沒力,什麼都不想理,可偏偏禍不單行……瞪著眼前一大早就闖進他辦公室囉哩叭唆的女人,他強烈懷疑穆千駒打算暗中扯自己後腿的謠言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好了好了,琳娜,我昨天的的確確睡著了,所以才沒接到你打來的電話,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是姓穆的那傢伙代接…噢!我頭痛死了,可不可以麻煩你講話小聲點?」天哪,饒了我吧……凌煜丞呻吟一聲,痛苦地伸手揉揉兩邊太陽穴。

  琳娜腳上一雙紅色高跟鞋用力一跺,怒道:「我不管!總而言之你一定要幫我好好教訓那個姓穆的!他侮辱了我,我非好好跟他算帳不可!」

  「侮辱?他到底講了些什麼讓你這麼火大?」凌煜丞實在很好奇這一點,可惜琳娜平時很八卦的嘴巴突然抿得死緊,始終顧左右而言他。

  琳娜想到就有氣,「哼!你一定要幫我討回公道,開除那個姓穆……」

  叩叩!

  敲了兩下後,隨即無聲無息,這是穆千駒一貫獨特的敲門方式。

  這麼巧?說曹操、曹操就到。

  凌煜丞懶洋洋道:「是穆千駒嗎?進來。」

  穆千駒打開門,不意外發現辦公室裡頭除了凌煜丞之外,還多了一名穿著火辣的美豔女人對自己怒目而視。秘書陳小姐老早就跟他通風報信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向坐在辦公椅上的凌煜丞,語調慢吞吞地道:「總監,我有點事必須跟您當面商量。」

  「喔?你說吧。」反正,不管有任何新企劃案或是其他什麼特殊要求,到最後自己只有乖乖批准的份……呵,明明是掌管廣告部門一切事務的執行總監,當成這樣也真是窩囊到極點了!

  但,這就是他,就算爛到流出了膿,甚至發酸、發臭了,也不想做任何改變。

  穆千駒露出遲疑神色,眼角冷冷掃了一旁的琳娜一眼,道:「這是『公事』。」言下之意,不可有「外人」在場。

  琳娜再度中了一支暗箭,差點氣得跳腳,勉力冷靜下來後,眼波一轉,迅速轉移陣地,嬌軀軟軟地投入凌煜丞懷裡,朝他嗔道:「丞丞,我剛剛說的話你有沒有聽進去啊?你要是愛我的話,一定要為我主持一個公道!」

  哼,還不整死你!琳娜得意洋洋地斜睨穆千駒一眼,卻不料,她方才講的話中,有一句正巧犯了凌煜丞的大忌!

  要是愛她的話,就得為她做任何事?那麼,若她叫自己去死,自己就得去死嗎?……煩死了!凌煜丞嫌惡地微蹙眉。他很容易喜歡上一個女人,卻更容易厭煩,因為他碰過太多貪婪、任性且不知好歹的女人了。

  凌煜丞朝她露出一抹安撫笑容,但眼中笑意已經蕩然無存。原本放在她腰間的右手悄悄收回,閒擱在椅桿上,指尖敲著發出喀喀聲響的散漫節奏,神態慵懶地道:「穆千駒可是我的手下愛將,要向他討回公道,也得有個正當理由才行。」

  說實話,凌煜丞根本不想理會這事,在時機尚未成熟的此時,還犯不著為了一丁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場跟穆千駒反目成仇。

  琳娜氣呼呼地道:「他侮辱了我!這不算正當理由嗎?」

  凌煜丞突然覺得頭很痛,沒好氣道:「大小姐,你從頭到尾指控他『侮辱』你,可是,他到底侮辱了你什麼地方,我卻一個字都不曉得,你要我怎麼幫你討回公道?」頓了頓,他忽地朝琳娜曖昧地眨眨眼,邪邪一笑道:「而且,搞不好他對你說過的『粗話』,我也對你說過了……」

  「……」被他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猛烈放電,琳娜霎時渾身燥熱,差點連氣都忘記生了。

  呃,凌煜丞該不會以為他用電話對這女人「性騷擾」吧?穆千駒不禁感到好笑,輕咳一聲,為自己辯解道:「總監別誤會,我沒對琳娜小姐說過什麼粗話,我只不過是……跟她打個小賭而已。」

  凌煜丞挑挑眉,好奇地看向他。

  「哦?你們打了什麼賭?」敏銳地自他的話語中嗅到一絲有趣。

  琳娜慌忙插嘴道:「你別聽他亂說,我才沒那麼無聊跟他打賭!」跟凌煜丞交往沒多久就被人詛咒會分手,真是不吉利!

  「是啊,只是個無聊的賭約而已,沒什麼好說的。」穆千駒聳聳肩膀,狡猾地吊足他胃口。

  凌煜丞一顆好奇心老早就整個兒被高高挑起來,哪肯輕易放過兩人。

  「穆千駒,你快說清楚你跟琳娜打了什麼賭!……這是上司的命令。」

  「可是……」穆千駒神情遲疑地看向他懷中的琳娜。

  「快說!」凌煜丞臉色有些不耐煩了。

  「是。」沒辦法,當人屬下可不能違抗高層命令……穆千駒點點頭,食指推推鼻樑上的鏡架,慢條斯理地道:「屬下對琳娜小姐說,總監您有三大最討厭的女人 缺點,一、沒有家教,二、不懂禮貌,三、大小姐脾氣重,喜歡對人頤指氣使。很不巧地,這三種嚴重缺點琳娜小姐每樣不缺,通通都俱備了,所以我就跟她打賭, 若是一個月內……呃,總監您不狠狠甩了她,我就給她一百萬。」幾乎是一字不漏地重複。

  「你!」沒想到他真有膽說!琳娜朝他怒目而規,氣得豔容整個兒扭曲,尖聲道:「你知道我是誰的女兒嗎?」

  她的父親跟奔馳廣告公司的總經理凌生財可是知交多年的好朋友!她以後很有可能會嫁入凌家,當他頂頭上司的夫人!

  「不知道。」穆千駒語調冷淡,面無表情地回視。

  她是誰的女兒干自己屁事!忍不住暗暗咕噥一句粗話。

  琳娜氣得猛跺腳,轉過頭去朝凌煜丞大發嬌嗔:「他好可惡喔!丞丞,我不管,我要你立刻開除他……」說到一半,琳娜突地愕然閉上嘴,狐疑地盯著凌煜丞有些扭曲變形的俊臉、及不住微微顫抖的身軀。

  喔!他不行了!「哇哈哈……」凌煜丞終於忍俊不住,雙手捧腹,仰頭大笑,差點連眼淚都噴笑出來。

  「穆、穆千駒……哈哈!你太厲害了,居然比我還瞭解自己,咯咯咯……不、不過,賭一個月恐、恐怕還太久了……嘻嘻……」凌煜丞邊爆笑邊講話,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

  穆千駒朝他露出會意一笑。

  「凌煜丞,你去死吧!」琳娜再笨也不會聽不懂凌煜丞的言下之意,一張漂亮臉蛋登時嚴重扭曲得更厲害,怒哼一聲站起,扭臀大步離去。出門時,還不忘砰!地一聲大力甩上門板,將她滿腔怒氣全發洩在可憐的門上。

  「噢……」凌煜丞痛苦地呻吟一聲,雙手摀住嗡嗡作響的耳朵,宿醉的腦袋瓜可是敏感地禁受不起任何噪音折磨的!

  「總監,您還好吧?」穆千駒趨前關心地詢問。

  「媽的!可惡的臭女人,明知道我正犯頭疼,還那麼大力關門……」凌煜丞皺起眉頭,用右手掌捧著額頭,恨得咬牙切齒。

  頭痛欲裂、嚴重耳鳴、眼前昏黑……喔!讓他死了算了!

  見他似乎頭疼得不得了,穆千駒眉頭微蹙,來到他身後,伸出雙手幫他輕輕按揉太陽穴。

  限在凌煜丞身邊一段時間,每當他叫苦喊累(大部分是因為玩過頭)的時候,穆千駒總會做些令他覺得舒適一點的舉動,不論是倒茶或是按摩都沒遲疑過,而他這些發自內心的行動,自然而然在有心人眼中解讀成他這是在極盡能事地拍上司馬屁,但他從不浪費口舌多解釋什麼。

  凌煜丞輕輕閉上限,享受他特別的服務。

  心內暗暗惋惜……若穆千駒是個平庸一點的人才,倒是可以當成一隻狗般養在身邊,可惜,沒有一個稍稍有腦筋的人會豢養一隻隨時有可能反噬其主的豺狼在身邊!他看多了翅膀一長硬便企圖鬥垮自己而一敗塗地的可憐人,希望……他不是下一個。

  說實話,穆千駒什麼都好,可惜最大的敗筆就是他過度鋒芒畢露,不懂得稍稍收斂一點,才三年就勢如破竹地爬上副執行總監的位置,就算從他溫吞的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大夥也心知肚明,誰都猜得出他下一步的「目標」是什麼,心中所圖之昭然若揭的,傻瓜才會忘記多防他一手!

  「總監昨天又喝多了嗎?」站在他背後,穆千駒便可隱約從他身上嗅到一股酒臭味,不由面露擔心。

  夜夜笙歌對身體而言是一項沉重負擔,但他沒有「資格」去批評或是糾正凌煜丞放浪的行徑,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是盡心盡力地工作來報答他當年的恩情罷了。

  「呵,是啊,邊喝酒,還邊談論到你這個厲害部下呢。」凌煜丞輕笑,狀似毫無心機地提起。

  穆千駒也不是傻瓜,一聽就猜得出他們會談論的其中大概內容,不禁苦笑道:「屬下沒什麼厲害之處可以讓人聊的,現今能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這算是與凌煜丞共事幾個月來最明確的一次真心剖白,只盼望他能聽得進去。唉,穆千駒現在只希望「日久見人心」這句話,有朝一日能夠徹底應驗在自己身上。

  「是嗎?」凌煜丞挑挑眉,明顯不信,但也不打算表現出來。

  小小的口頭警告與暗示,他能聽得懂最好,想明哲保身,最好還是趁身價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時候跳槽到別家公司去吧!免得給奔馳廣告公司或是讓自己白白「糟蹋」了!

  「總監……」穆千駒欲語還休,想為自己多辯解幾句,卻不知還能再多說些什麼。

  凌煜丞不想再聽他一句廢話,打斷他道:「你剛剛說要找我當面談什麼事?」

  穆千駒嘴唇微掀,最後還是轉為暗嘆口氣,暫且將滿腹想辯白的話給壓下了。來到他身前,乾咳一聲道:「我想請問總監,這是什麼意思?」說著,邊從懷裡掏出一張請柬出來。

  這是一早凌煜丞丟到他桌上的東西,內容大意是邀請廣告部門的執行總監凌煜丞能擔任其公司的廣告展示領導人,出席某個大型酒會。

  穆千駒看完內容,思索良久後,便忍不住拋下手邊工作,過來敲他辦公室的門,希望他能當面給自己一個解釋。

  「這就是你想找我談的『公事』?」凌煜丞隨意瞥了請柬一眼,露出無聊神色。

  穆千駒點點頭,「是的,請問總監看過這張請柬的內容了嗎?」

  「看過了,不過是個商業酒會,由你代表出席不就好了?」他可沒有興趣捧著一杯雞尾酒,跟一堆腦滿腸肥的歐吉桑、歐巴桑打屁聊天。

  「我不能『代表』出席。」穆千駒搖搖頭。

  「你就去吧!就當是額外領薪的加班。」凌煜丞擺明不想在這件事上跟他囉哩囉唆,自己決定了便算。

  聞言,穆千駒倏然繃起臉龐,語調嚴肅但不失溫和地道:「請您務必瞭解,這張請柬邀請的對象是執行總監,我並不是您,只是一個『副』執行總監罷了,不敢『妄想』代理執行總監的職責。」

  「又沒什麼關係,反正意思還不都是一樣……」凌煜丞小聲嘟嚷。反正穆千駒厲害到什麼事情都可以全部攬到自己身上不是嗎?這點小事何需自己親自處理?

  「總監,屬下真的無法代替您去。」穆千駒微蹙眉,苦口婆心勸道。

  向來聽話的忠犬難得違抗主人,凌煜丞心頭登時莫名地不是滋味,一臉不耐煩道:「你煩不煩啊?我都說了沒什麼關……」

  關係可大了!穆千駒直視著他,溫言打斷他道:「請您明白一點,屬下有屬下該負責的工作,總監也有總監應該做的事!」

  在這件事上,他的立場表達得很清楚了,他並不能事事幫凌煜丞代勞,況且,平時公司的員工將兩人檯面及私底下的互動看在眼底,心裡會怎麼想,都是穆千駒現在必須要小心翼翼考量的。

  某些粗重繁忙的工作他一肩擔下來也不覺得苦,甚至甘之如飴,但真正屬於凌煜丞所該做的正事,卻絕對不能馬虎!

  凌煜丞被他凌厲一瞥瞪得脖子涼颼颼,但他無論如何還是想撒賴,嘴角一撇道:「可是,我最近這幾天晚上都已經有其他約……」沒辦法,懶人病無藥可醫。

  「總監!」穆千駒濃眉緊蹙,怒喝一聲打斷他的話。

  「……!」被雷觸到一般,凌煜丞身子無法克制地瑟縮了下。

  嚇!萬萬沒料到穆千駒的臉龐一但凶狠起來,居然比他老爸還可怕!

  見他對自己緊緊皺起眉頭,面露不悅,一股莫名異樣的感覺不知怎地突然狂湧上心頭,凌煜丞平日性子之任性的,居然不敢再跟他「魯」下去,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揮揮手道:「好啦!我很清楚你的意思了,那個麻煩的酒會哪時候要出席?」內容他沒看清楚就丟給穆千駒了。

  「下禮拜五晚上七點入場,地點在麗池酒店的九樓宴會大廳。」見他乖乖聽話,穆千駒隨即恢復平靜神色,露出一貫溫和的笑容,而不知為何,這令凌煜丞悄悄鬆了口氣。

  乍然見識到眾人眼中的廣告天才穆千駒瞬間展現的驚人魄力,他總算可以稍稍理解「被著豬皮的狼」這句話的真正涵義,以及為何他能憑著一己之力,不到三年便將一群盤據廣告部門的鬼才及怪胎們治得服服貼貼的理由了。

  不過眼睛微眯,眉頭一皺,一股驚人威勢……或者可說是殺氣,便迅速籠罩穆千駒平日予人斯文柔和印象的眉宇間,活像自己再不老實聽話點,便會一刀砍過來似的,嚇得自己心驚膽跳!以前總嫌棄他態度溫吞柔和,現在凌煜丞倒寧願他對自己永遠保持斯斯文文的模樣就好!

  「另外還有一件事……總監?」穆千駒濃眉微挑,沉聲呼喚明顯陷入神遊狀態的凌煜丞。

  「呃!什、什麼?」

  或許是精神受了方才過度震撼的影響,尚未復原過來,現在一被穆千駒炯炯有神的雙眸注視,凌煜丞突然打從心底生出一股想立刻拔腿逃走的窩囊衝動。

  「沒什麼,只是想勸您以後酒少喝一點,早點上床睡覺,有充足睡眠,才能無時不刻保持腦袋清晰的思維。」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啐!我怎樣過日子何時輪得到你插手!?你他媽少多管閒事!……實在很想這樣痛罵回去,但氣勢上卻莫名其妙矮了三分……

  凌煜丞不夾地撇撇嘴,悶不作聲。

  「總監?」

  「知道了!」心不甘情不願的,還是應了。

  「那,我不打優您工作了。」穆千駒深深看他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媽的!快點滾吧你!

  見門關上後,肚子裡頭忍了一股莫名鳥氣的凌煜丞才敢粗聲咒罵,挾帶怒火地伸腿用力踹一下桌腳。

  砰!

  「噢!痛死了……」

  凌煜丞眼角含淚,彎腰摸著不小心撞擊到桌腳而疼痛不已的小腿骨,一句粗話又從口中溜了出來。

  該死!這還是他頭一次在自己向來看不起的「忠犬」面前表現得這般窩囊!

  ◇◆◇

  日落西山,天空呈現一片暗沉。

  差不多超過了法定下班時間的三個多小時後,穆千駒全身的疲累終於累積到頂點,視線甚至有些模糊起來了。

  意識到該回家歇息一下的時候似乎到了,穆千駒倏地關掉電腦主機,身子往後仰躺,閉上雙眼,逐漸淨空腦袋裡頭所有思緒。

  過約一分鐘後,穆千駒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伸懶腰,接著順手整理好桌面上雜亂放置的小東西,然後將一疊資料塞入公事包中,走到門邊關掉辦公室裡所有的燈光,而後離去。

  通過走廊,途中經過一扇半掩的門前,穆千駒觀眼一看,不意外發覺裡頭還是燈光明亮,有人跟他一樣,今晚自動加班,而且正為了咖啡罐裡沒有剩下半顆咖啡豆而苦惱不已。

  「媽的!前幾天叫小李記得補一下里頭的咖啡豆的事他居然忘了!真是要我的命!明天不操死他我就不姓陸!」陸毅豪亂罵一頓,將手中空空如也的罐子亂擲一旁,煩躁地伸手揉揉太陽穴。

  穆千駒莞爾一笑,輕聲道:「毅哥,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喝一杯吧?」

  陸毅豪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向不知何時站在門外的穆千駒,沉默一會兒後才冷冷開口道:「你還沒走?」

  看樣子他的火氣似乎還沒消哪……穆千駒點點頭道;「嗯,加班處理手邊一些瑣碎事……」

  「哼!忙著當應聲蟲,或是跟前跟後提那個阿斗的皮鞋……之類的瑣碎事嗎?」陸毅豪厲眼一眯,毫不客氣地出言侮辱道。

  聞言,穆千駒霎時沉下臉來,冷聲道:「毅哥,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兩人眯眼對看,互相瞪視起來,氣氛霎時變得無比僵硬凝重。

  「媽的!」陸毅豪突然狠狠低咒一聲,伸手煩躁地耙耙頭髮。就是因為知道穆千駒不是那種人所以才更氣啊!

  唉,難道自己真的太一意孤行了?望著眼前好友,穆千駒不禁自問。

  陸毅豪是三年多前,當穆千駒還是個小小文案時,便一直在旁費心提點他的藝術指導前輩。

  創作部門的中堅份子當中,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就是藝術指導及文案。

  雖然創作部門因廣告公司而異,但大多數的廣告公司都把文案撰稿員和藝術指導配為搭檔,為一個或更多的客戶工作。

  文案撰稿員,從字面上就知道,他們是編寫廣告詞的專門人員,從標題、廣告文案、到電視和廣播廣告的腳本,通通一手包辦,然後,由藝術指導決定通過使用 何種類型,如圖片、文字說明、或是何種活動的形象和特技,以及如何把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有效的整體,給予無論是平面廣告、電視或電台所作的廣告 一種特殊面貌。

  而被廣告部門裡頭每個人暱稱為「毅哥」的陸毅豪,無疑是藝術指導當中的翹楚,今年剛滿二十九歲,已經入行整整七年,熟悉各種事務的操作流程。

  而剛入公司的菜鳥穆千駒,也是由他發掘其廣告方面的天份而一手帶起來的,兩人的情誼由陌生到逐漸熟悉,甚至友好至親如兄弟,所以陸毅豪更不能輕易原諒穆千駒的「背叛」。

  陸毅豪本身也很有才氣,但是任誰都知曉他對「親太子」一派的人極其不屑,所以找了各種藉口不願升職,甚至掩飾其天份鋒芒,寧願安安份份窩在一角當個小 小的藝術指導,也不願當免費奴才去舔凌煜丞的皮鞋,所以,當三個月前他無意中得知穆千駒已經點頭答應上層,願意擔任「副」執行總監這個「屈辱」職位時,陸 毅豪當下大發一頓脾氣,撕裂手中剛完成的案稿,指天咒地發誓再也不認穆千駒當好兄弟!

  事後,陸毅豪這個血性男子不給穆千駒任何解釋機會,更多次避不見面,為此,兩人即使在同一間公司上班,仍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再開口跟彼此對話了。

  但,兩人畢竟也不是什麼心思別彆扭扭的小孩子了,已經三個多月過去,就算再有什麼難解心結,也是時候該攤開來講清楚了,一直低氣壓下去,不但自己憋得難受,身旁飽受波及的同事們也不好過。

  「毅哥,我請你喝杯咖啡聊一下?」穆千駒抱著不大希望詢問。

  「我現在沒空。」陸毅豪哼!地一聲,扭過頭去。

  他會拒絕自己早已是意料中的事,穆千駒無奈地聳聳肩,淺笑道:「那好吧,等下次毅哥有空了,就千萬別再拒絕小弟。」語畢,他帶著遺憾心情朝電梯門走去。

  兄弟就這樣沒得做了?胸口一痛的陸毅豪倏然抬起頭,盯著他略顯落寞的修長背影,過了一會兒後終於暗嘆口氣,忍不住出聲道:「如果是請喝酒的話,我就有空。」

  穆千駒霎時頓住腳步,欣喜地轉過頭來,露出大大笑容。

  「沒問題!」

  幾分鐘後,兩個大男人去便利商店買了一大袋的罐裝啤酒回來,灑脫不羈地坐在只亮了一盞微弱燈光的公司大樓前的階梯上,仰視著上頭一望無際的美麗星空,手拿啤酒,大肆啜飲。

  唉,早上才苦口婆心地勸凌煜丞不要多喝酒,沒想到晚上他自己卻自打嘴巴地連暍了三大罐……想起此事,穆千駒不禁露出苦笑。

  「毅哥,小心別喝過頭,最近員警抓酒醉駕車抓得可緊了。」

  「嗝!」陸毅豪爽快地打聲酒嗝,伸手抹抹嘴,聳肩渾不在乎地道:「放心啦!你酒量好,但我也不差,況而且我今晚也沒打算開車回去。」

  「又要睡工作室了?是哪件新案子需要你這樣熬夜趕工?」穆千駒隨口詢問。

  陸毅豪悶哼一聲,「還不就是上上禮拜接的那件化妝品案子。」

  「呃,不是聽說創意小組早就已經有『粗稿』出來了嗎?」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搞不定?

  提到這個他就滿肚子不爽!陸毅豪擰起眉,將手中的空罐子一把捏扁,咕咚!一聲丟擲出去,沒好氣道:「點子當然早就出來了,不過你也很清楚,業務部裡頭 一堆見識短淺的蠢蛋最喜歡插手管東管西,扯我們後腿,老愛一下子批評案子不創新不夠吸引人,另一下子又說太創新了不符合客戶需求,要我們東改改西塗塗,下 禮拜還要跟他們開會審查一次,我正在頭痛最後的細節部分。」

  通常,創作部門提出廣告案子後,負責接洽此案的A E業務員則負責把廣告呈現給客戶。有時,會有一個中間階段,在這一期間,業務人員會對粗稿進行審查,防止出現創作人員為了發揮一個突發的新點子,而忽略了客戶反應的意見。

  這類悲慘的事例很多,創作人員熬了不知多少夜才提出的最佳創意,結果一下子就被客戶否決掉了,必須重新來過。

  所以慎重審查是必要的過程,可是也容易引發業務部與創意部兩方人員因為不同意見而爭執不休,甚至在廣告業界,雙方人馬一言不合而打起架來的消息,也是時有耳聞,不算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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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媽的!我已經忍耐凌爵非那臭小子很久了,下次是最後一次,他們再不懂裝懂地胡亂批評,東西就丟給他們自己去做!誰怕誰啊!」陸毅豪破口大罵,堆了滿腹的牢騷今天才有機會發洩出來。他與業務部的主任凌爵非早己水火不容是眾人皆知的事。

  類似的衝突對峙也不是最近這三天兩頭冒出來的,一件新的廣告案子要順利催生出來,本來就不是容易事,穆千駒聽了,也只能搖頭苦笑。

  「需要我幫忙出什麼意見嗎?」

  「不必了,你才新官上任,這幾個月應該忙得很,這點小事情哪敢麻煩你。」陸毅豪瞥他一眼,故意說得很「客氣」。

  穆千駒輕輕嘆息一聲道:「毅哥,無論如何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還是以前的我,始終沒變過。」

  整整三年來,兩人一起徹夜想點子、一起發揮合作無間的默契搞定無數案子而來的過命交情,並不能像小孩子般,任性地說要絕交就能絕交得了的。

  「哼!我就是不爽當了你三年好兄弟,結果到最後還是不瞭解你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陸毅豪越說越生氣,大手一伸,又拿了一罐啤酒往喉嚨猛灌。

  「對不起,我……我實在有自己的苦衷……」為了得償一己私慾,而傷了兩人彷彿兄弟般的融洽感情,穆千駒心底真有股說不出的抱歉及難過。

  「你有什麼苦衷?」

  「……」

  「為了錢?還是為了利?」陸毅豪斜睨著他,問話咄咄逼人。

  「你知道我不是。」穆千駒搖搖頭。

  陸毅豪微蹙眉,一抹精光閃過眼眸,冷聲道:「哼!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有多少謠言傳得很難聽?一堆人在背後譏笑你是阿斗豢養的『乖狗兒』……他媽的!我 聽了就滿肚子氣!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阿駒,你給我老實說,這次會答應升職,是不是故意要接近他?待在他身旁是不是另有所圖?」

  另有所圖?穆千駒心臟猛地一跳,飛快搖頭否認道:「沒有!我哪有圖他什麼!你想太多了!」

  「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陸毅豪明顯不信,一再逼問。

  他怎也想不透,一身領導天份、才華洋溢的好兄弟,為何會甘願擺出低姿態,被凌煜丞那個阿斗欺壓在頭頂上?他實在為穆千駒感到非常不值呀!

  穆千駒神情苦澀地半垂下眼眸,就是說不出口才叫苦衷啊!

  「毅哥,理由我現在真的還沒辦法跟你說……」

  「為什麼?」

  「你先不要問……拜託,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哼!好,不管要等我多久都行,我一定會洗耳恭聽你的解釋,不過,要是到時你的理由不能令我『滿意』的話……哼哼!你應該知道後果!」陸毅豪將話說的絕了,但也暗示願意「暫時」與他和好,這已經是性格頑固且一旦決定放棄某些事物便永不回頭的他天大的讓步。

  穆千駒苦笑道:「我儘量。」

  唉,到時只怕老實說了,兄弟也立刻沒得做了。

  他非常清楚明白一件事,對「親太子」一派的人非常感冒的陸毅豪,要是知道自己居然是個同性戀,且還深深愛上凌煜丞,後果恐怕只有一個──永遠與他斷絕往來!所以,至今穆千駒一個字也開不了口。是不能說,也是無法說。

  穆千駒並不後悔愛上凌煜丞,只是,自己的心情不但沒人理解還被人徹底誤會,心底還真有股說不出的悲哀苦澀。

  見他苦著一張臉,陸毅豪冷哼一聲道:「醜話說前頭,伴君如伴虎,尤其是阿斗這人心眼很小,在他底下不好做事,你要時時刻刻注意點,到時受了什麼委屈,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穆千駒伸手搔搔頭,小心翼翼詢問道:「呃,老實說,我實在有點不明白,那個凌總……阿鬥到底是犯了什麼過錯,令大夥這麼討厭他?」進入公司這三年多來,週遭認識的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對凌煜丞抱持著負面情感,這點著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穆千駒完全不覺得凌煜丞有什麼討人厭的大缺點,頂多是開會常遲到、上班時間打電動、有點不負責任、欠缺主事者必備的決斷力……呃,至少,在自己眼中這些都算不上什麼重大缺點就是了。

  而且,越瞭解凌煜丞是個性格奇差無比的爛人,穆千駒反而奇妙地更加多愛他幾分。也許是自己上輩子欠了他很多債吧!才會導致今世一見面,便令他神魂顛倒、不可自拔,近乎自虐地迷戀著他了。

  陸毅豪一臉困惑地搖搖頭,奇道:「我真是不瞭解,你是個聰明人怎會不明白這一點呢?」

  「呃,我是覺得他應該沒差到那種人人喊打的糟糕地步才對……」戀愛是盲目的,這句話或者真的應驗在自己頭上了。

  「的確,那個阿斗也不是真有什麼令人無法原諒的大缺點,可是他偏偏才能平庸,這點就很該死了!還沒畢業就厚臉皮地靠他老爸的關係,一步登天擔任創意部 門的執行總監,我還記得那年他一來,本部門立刻有好幾個元老當場氣得跳槽不干,但這其實也不打緊,只要他能安分一點,不來礙我們的眼就好了,可偏偏他 不!」說到這裡,陸毅豪微喘了口氣,又開口繼續道:

  「你跟在他身邊好歹也有一陣子了,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這個阿斗,不是什麼好東西,私生活靡爛,在外頭名聲極差,成天花天酒地,活脫脫敗家子一個,有時候還公然帶女人來上班,光領高薪卻不做事,看在大夥眼裡久了,你說,能不對他恨得心底癢癢的嗎?」

  簡單地說,凌煜丞會被唾棄,完全是眾人「不眠不休地工作,到頭來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不平衡心態在作祟!

  「……他的確是滿差勁的。」穆千駒找不到任何好話幫他辯解,只能苦笑著附和。

  「何止差勁,簡直爛到太平洋底端去了!」陸毅豪破口大罵。

  舉凡有點才能的人,皆會極端看不過去有人明明能力平庸卻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的醜陋德行,凌煜丞完全不被眾人接受也是理所當然。

  「阿駒,還當你是好朋友我才浪費唇舌奉勸你幾句,你要是有點雄心壯志的話,就趁早離開這家公司吧!相信我,只要阿斗還在當政的一天,你繼續留在這裡是 絕對不會有機會出頭天的,反而平白讓這間公司糟蹋光了而已!我勸你不如學其他前輩早早跳槽,另起爐灶,要不然,憑你的優秀能力,自己在家裡開一間小工作室 接CASE也絕對不成問題。」

  呃!他的前半段說詞怎麼跟無數個私底下前來挖角的人說的一模一樣?

  穆千駒不動聲色,疑惑地反問道:「那你呢?既然早就受不了『阿斗當政』,那怎麼不走?」嘖……阿斗、阿斗地跟著叫,居然越叫越順口了。

  「我?你不曉得我媽是這間公司的元老級工友嗎?」陸毅豪一臉掩不住的好笑及無奈,「她對這間公司忠心得很,我要是隨隨便便跳槽走了,她鐵定當場心臟病發,從此不認我當她兒子,不是不走,而是情勢所逼,不能走也!」要不然他早八百年前就第一個跳槽了!

  「呃,這叫什麼?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怎也想不到他是為了這個理由,穆千駒頓時失笑,不禁感嘆。

  陸毅豪伸手抹去滿臉的煩躁,舉起一罐啤酒,豪爽地道:「陶淵明是不如歸去,我則是不如喝酒!來!再跟你幹了這一罐!」

  「說的好!幹!」穆千駒舉高啤酒,往喉嚨內一飲而入。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來明日當!

  ◇◆◇

  大醉一場後,接下來的日子依舊是忙、忙、忙……

  砰!穆千駒回到自己的公寓小窩,連燈也不開,將公事包隨手丟擲床邊一角,整個人呈現一個大字型趴倒在柔軟的床鋪上。

  日積月累的疲勞,令他幾乎一沾上床便立即昏睡過去。

  叮咚∼∼

  「嗯?」穆千駒意識已有些模糊,只當作是自己聽錯。

  叮咚叮咚∼∼

  不理!拿塊枕頭罩住自己的腦袋。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噪音連綿不絕。

  媽的!穆千駒低咒一聲,勉強從床上爬起來,衝去開門,朝外怒聲道:「誰啊?」被人打擾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眠,令他脾氣特別差!

  「還會有誰?」來人沒被他的凶狠模樣嚇到,反而一臉笑吟吟。

  穆千駒看清楚來人熟悉的俊秀樣貌,滿腔火氣頓時消了,瞬間染上心頭的是無限愧疚及痛楚,又驚又喜道:「小楚!你怎會跑來這邊找我?」邊說著,邊連忙將來人一把拉進屋內。

  「好久不見。」康楚笑道。

  看看四周環境,依舊是那麼幹淨整潔,收拾得一絲不苟,然而,卻也隱約透露出這層樓房的主人的心,其實無比空虛寂寥。

  「嗯,真的是好久不見了。」不過,即使多年不見,康楚的模樣仍舊沒變,清清秀秀的臉龐活像十六七歲的青春高中生,根本看不出來他其實已經二十有六 了……想到這,穆千駒下意識看向他缺了手掌而空蕩蕩的右手腕。對眼前這名可說是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他內心裡有無盡的愧疚及悔恨。因自己年少輕狂犯 下的過錯,而造成一個無辜的人被迫缺憾一生,他真是恨死自己。

  注意到他的視線,康楚將空蕩蕩的右手腕悄悄收到腰後,聳聳肩道:「早就不痛了,你別一直放在心裡,快點忘記比較好。」嘖!穆千駒這人什麼地方都挺完美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心眼太死。

  不,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穆千駒無聲低喃,重新打起笑容,轉移話題道:「對了,你怎麼突然過來這邊?也不打個電話通知一聲,讓我好去車站接你。」

  康楚朝他一瞪眼:「你還好意思說,我一下車便打了至少不下十次你這邊的電話,結果都沒人接,你以為我想走著來嗎?」嘿!其實他是先去飽餐一頓,又去喝了一杯咖啡後,再悠哉悠哉地坐計程車過來的,不過,他暫時不想老實招認。

  穆千駒一臉歉然地抓抓頭髮,支支吾吾道:「呃……我今天加班……所以……」

  工作狂!康楚撇撇嘴,一揮手。

  「算了,如果你拿張椅子給我坐,我就原諒你。」站著講話好累喔……

  啊!暗罵自己粗心,穆千駒連忙挪張沙發椅讓他坐下,接著又去廚房倒了杯水出來遞給他喝。

  穆千駒在康楚面前,總會自動矮了一截,以前他是呼喝康楚的老大哥,現在,則是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隨從小弟。

  康楚輕啜一口水潤潤喉後,若無其事地道:「阿駒,我今天是特地來跟你道別的。」

  「嗄?道別?」才剛坐定的穆千駒露出一臉困惑。

  他對穆千駒滿臉的驚訝視而不見,繼續又道:「我打算離開台灣一陣子,到日本『修業』。」他口中的修業,指的便是「刺青」。

  康楚的父親是個頗負盛名的刺青師父,或許是環境影響加上耳濡目染久了,他從小就迷上在人體刻出一幅幅永垂不朽的美麗圖案的技藝,為此,他一直很慶幸自己失去的是右手而不是左手,因為他是個左撇子。

  刺青這門手藝已在日本臻至巔峰,能人無數,所以無論如何,他都非親自去日本一趟磨練自己不可。

  「……你自己一個人身處異地要多加小心。」聽罷,穆千駒只是提醒了這麼一句。

  偷覷他一眼,康楚好奇地笑問:「你不挽留我?」

  「你想被我挽留嗎?」穆千駒抬眸望向他,一雙異常清澈的狹長眼眸,透出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好友潛藏於溫馴外表下說一不二的頑固性子,他比誰都瞭解。

  康楚搖搖頭,嘆道:「不想!在家鄉老是被人當個易碎物品對待,我真是累了。」不過是缺了一隻手掌而已,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偏偏週遭的人老是表現出一副忍住同情「強顏歡笑」的模樣,深怕一不小心就傷害到他脆弱的心靈,老早就不在意手腕殘廢的康楚,覺得真是受夠了!

  「你哪時候要出發?」

  「明天。」

  「這麼快?」穆千駒訝然。

  「嗯,已經訂好機票了,下午三點十分的班次,你向公司請假半天載我去機場……沒問題吧?」康楚已經自動自發地在腦海中幫他規劃好明天的行程了。

  「當然沒問題。」穆千駒自然不會拒絕,開始盤算要怎樣處理才能完美壓縮手邊諸多雜務的完成時間。「對了,你要帶去日本的行李呢?已經託運了嗎?」左看右看,該不會他腳邊那隻小旅行背包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吧?他這好友有時很少根筋的……

  康楚咧嘴笑道:「放心,那邊有朋友收留我,而且為了以防萬一,我特地去申請了一張全世界各地都可以刷的信用卡喔!」得意洋洋的表情。

  「……」那不是問題重點吧……

  「安啦!我都不擔心了,所以你儘管放心吧!」康楚一副天下無難事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穆千駒無力地瞅他一眼。

  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呀……

  與闊別多時的好友敘舊到半夜,輪流洗完澡後,穆千駒抱著康楚躺在床上……不,正確一點的說法是,康楚像塊粘皮糖似的賴在穆千駒懷中,拉也拉不開。

  「阿駒……」康楚嗓音粘粘膩膩的,悶響在穆千駒寬闊的胸膛裡。

  「拜託快睡吧,別亂發花痴了。」穆千駒伸手拍一下他的腦袋瓜,一臉昏昏欲睡。明天還得早起不可,下午需要請假的話,就必須在早上把一堆雜務先處理掉才行……對……還要叫毅哥把A案……呼嚕……

  「……」竟說他亂發花痴……!康楚一氣之下,扯開他的衣襟,一口咬上他結實的胸肌。

  哼!那他就發花痴發個夠!反正……以後大概也沒機會了……

  「呃!」穆千駒痛呼一聲,渾沌的意識一下子全清醒了。

  「呵呵……」康楚笑眯著眼,滿意地看著他胸膛上兩排清晰的齒印。「帥哥,沒想到多年不見,你這裡越來越有料了唷!你該不會偷偷跑去練吧?」邊說邊一臉色色地伸手在他結實平滑的胸肌上摸來摸去,性騷擾他。

  「你……」被擾亂睡眠又被性騷擾,穆千駒一時氣到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他跟康楚之間的關係真是一筆糊塗斕帳!

  從軍中退伍之後,穆千駒來到好久沒聯絡的康楚家中,與他相聚的第一天晚上,可能是酒精催化的效果,他不小心說溜嘴,向康楚道出自己對某個男人一見鍾情並且打算去那人公司上班的秘密,誰知才一說完,當場便引來康楚一陣嚎啕大哭。

  經他詫問後,康楚這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泣訴他從小就喜歡上穆千駒了,不甘心還沒向他表白心意就莫名其妙出了局,說著說著,還邊哀怨自己可憐、邊痛罵穆千駒為何不早講,要是早知道他也喜歡男人,那自己早八百年前就將他弄上手了之類云云……

  石破天驚的一番告白嚇得穆千駒久久說不出話來,後來也不知怎地,可能醉過頭了吧,見他一臉淒楚兼眼淚免錢似的流個不停,穆千駒竟一時心軟,糊裡糊塗地一路從他家的客廳安慰到他家的床上……

  「只要做一次就好了……喜歡你這麼久了……不跟你做一次我實在不甘心……」

  曉得穆千駒並不愛自己的康楚,在他懷中含淚拚命哀求著,清秀的眉眼間,蕩漾一股穆千駒從沒見過的奴可比擬的豔麗風情。

  當時任誰都瞧得出來,康楚是孤注一擲了。

  「我……我還是……」不忍心傷害他而猶豫不決的穆千駒,話還沒說完,便被康楚扯下褲子,一口含住要害處,再也說不出話來,之後更主動坐上他的腰,引導著跟男人做還是頭一次的穆千駒緩緩進入他體內,一滴也不剩地將他吃乾抹盡了。

  穆千駒事後承認,他對這名好兄弟的性子,老是看走了眼。

  後來康楚提起那晚的事,總是笑說穆千駒是被自己誘姦了,令穆千駒又好笑又無奈,不知該怎麼辯駁才好。

  半強迫地發生性關係後,由於康楚是個非常聰穎的人,所以事後並沒做出要求穆千駒「負責」的愚蠢行為,反而笑笑的什麼都沒多說,神態跟平常沒兩樣,這讓穆千駒又是鬆一口氣又是深感歉疚,對他更是愛護有加,往後,兩人之間便一直維持在朋友以上、但又情人未滿的曖昧關係上。

  這一輩子,穆千駒顯然是對康楚徹底沒轍了。

  「阿駒,我時常在想……」

  「想什麼?」

  康楚微眯起眼,愛不釋手地在穆千駒靠近心臟位置的胸膛上來回摩挲,冷硬的指甲愛撫似的刮撩著,令他肌膚泛起一陣陣顫慄,「想……我是先愛上這幅親手刺下的刺青呢?還是先愛上你的?」

  「……」穆千駒回答不出來。

  從他的心臟位置開始,延伸到整個左肩頭一大塊肌窟上,佈滿一幅約莫四個巴掌大小的刺青圖案,這是康楚十四歲那年,在穆千駒十五年紀的少年身軀上留下的「出師」作品,名為「饕餮紋」。

  饕餮──古代傳說中貪吃的凶獸,一詞見於《呂氏春秋?先識覽》:「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饕餮的原身造型為虎,三千 年前的商周青銅器、玉石骨器上都有虎紋造型。青銅器上有一部份獸面紋已被證實為虎面,凡耳朵豎在頭頂(立耳),左右眼角外側有一枚『S'形符號,都是虎面 的特徵。凡虎紋造型皆可稱為饕餮。

  虎面饕餮紋盤據在穆千駒整個左肩頭及心口上,虎耳後卷,頸鬣前揚,齜牙咧嘴,不僅相互呼應且增加了顧盼間的凶狠動感,端的是虎虎生風,似要自他胸口躍跳而出,噬住人的咽喉!

  從前在道上混時,穆千駒不需亮出名諱,只要扯下衣襟,露出心口饕餮,眾敵便望之喪膽而逃,嚇敵之有用的。

  康楚一直感嘆,今生恐怕再也無法刺出超越這幅巔峰作品的圖案來,出師之作竟差點變成封筆之作!

  「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選擇在我身上刺下饕餮的圖案?」穆千駒低聲詢問。

  「呃……」這問題似乎難倒了康楚,他偏頭苦苦思索,沉吟好一會兒才道:「老實說,我以前也不曉得為什麼,只是全然憑乎直覺地在你身上刺下了這幅饕餮 紋,但,我現在應該可以清楚告訴你原因了……」抬起眼,深深瞅著一臉沉靜的穆千駒,康楚輕聲道:「因為……你整個人一直帶給我某種彷彿在焦慮什麼似的強烈 飢渴感受,一如這饕餮代表的意思──貪。」

  「貪?」

  「嗯!」康楚微微一笑,神情有股形容不出的神秘魅惑。

  「什麼意思?」穆千駒皺起眉頭,聽了半天,他還是一頭霧水。

  「慾望無窮、貪得無饜是貪,窮盡一生追求虛無也是貪!」康楚半眯明眸,嘴裡低喃了一番似是而非的囈語。

  「呃……我還是聽不太懂耶……」康楚雖然書讀得不多,腦子卻比尋常人還來得聰明,裝了很多天馬行空的東西,常常說出一些隱晦得讓穆千駒摸不著頭緒的話來。

  「不懂是嗎?」康楚咧嘴一笑,充滿惡作劇得逞也似的得意模樣。「可惜我今晚言盡於此,剩下的你自己想,我要睡了,晚安!」

  「喂……」哪有人給答案只給一半的啊!這太不人道了吧!穆千駒皺起眉頭,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呼嚕……說睡就睡,康楚將上半身趴伏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不一會兒就嘴角流出口水、像個嬰兒般地熟睡過去了。

  慾望無窮、貪得無饜是貪,窮盡一生追求虛眾也是貪……會窮盡一生去追求捉摸不到的東西,不是貪……而是傻了吧?

  只可憐了穆千駒,一個「貪」字,似乎挑引了他心弦深處某種莫名觸動,為此,竟徹夜難眠,睜眼到天快亮時,他才終於精神不支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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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站在陽台上,一股清涼晚風不住徐徐吹拂有些燒熱的頭子,肌膚是涼快了點,然而他的心情仍舊舒爽不起來。

  凌煜丞手中端著紅酒,一臉無聊地注視著喧嘩熱鬧的會場內。

  老實說,他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乖乖聽穆千駒的話,推掉約會,專程過來參加這場全是廣告界的精英聚集的酒宴,甚至,他有些懷疑穆千駒是不是故意叫自己來這邊出醜。

  方才一名沒見過幾次面的長輩一臉曖昧地靠過來,詢問自己從沒聽過名字的廣告案件進行得如何如何之時,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來的凌煜丞,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很痛恨穆千駒。大家明明知道他這個敗家子對自家公司的運作向來不聞不問,問他也得不到答案,分明就是故意給自己難看!

  來到這種充斥廣告界精英的地方,只會曝露出自己的低能與無知而已……這就是穆千駒想讓自己瞭解的道理?

  算了……再過十分鐘就回去吧……

  看來看去老半天,甚至沒找到一個堪可入眼的美女來安慰自己,凌煜丞簡直悶得一肚子火,雖然才剛到,卻只想趕快走人交差了事。

  突然,宴會外圍的地方起了一陣小小騷動,似乎是剛進來了一名極受歡迎的大人物,這不禁引起凌煜丞些許的興趣,然而等他定睛一看,卻訝異非常地發現引起騷動的不是別人,正是一向被自己瞧不起的男人──穆千駒。

  身高超過一百八的穆千駒穿上一套剪裁合身的墨色西裝,感覺身材特別地修長挺拔,此刻他正邊走邊談笑風生地應對著週遭眾人的寒暄及詢問,一改平日在自己 眼前的木訥及不擅言辭,端的是妙語生花,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更有不少廣告界出類拔萃的女性們用著欣賞的眼神追逐他的一舉一動。

  觀察了一會兒,凌煜丞一臉怪異地皺起眉頭。

  怪了,原來這傢伙還滿受女人歡迎的嘛!為什麼自己以前會認為這人長相平凡普通,是個不受女人歡迎的二楞子啊?

  知曉有穆千駒這號人物至少超過三年了,然而一向不將人放在眼底的凌煜丞,卻還是頭一次正眼用心打量這名男人。

  有別於一般是因為長相帥氣或是高人一等的優越條件而受到矚目,縱使再不起眼,這名男人用強橫實力構築而成的卓然自信,仍令眾人情不自禁地為之傾倒吸 引,加上他身上具有一股自然散發而出的成熟魅力,更令他深獲女人青睞……凌煜丞神情有些恍惚地看著在眾人間周旋仍一副遊刃有餘的穆千駒,驀然領悟為什麼私 底下老是有一堆人暗罵穆千駒屈居在自己底下是浪費人才了。

  這傢伙,就如同凌爵非跟自己提醒過的話一樣,分明是一隻披著豬皮的狼!談笑間,強擄灰飛湮滅!所有的人都被他的溫和外貌與謙遜態度唬得一楞一楞的也毫不自如!甚至是甘願受騙!

  明明有領導才能,卻偏偏不得不被我這種無用的人驅使,心底想必曾經暗暗嘲弄過我吧?一想到此,凌煜丞胸口就有一股說不出的憤怒,那是一種被人當成傻瓜對待似的怨恨及屈辱感。

  凌煜丞完全沒察覺到,一向玩世不恭的他,突然在意起穆千駒對自己的評價來。

  奇怪,難道凌煜丞他沒來嗎?

  繞了會場一圈,始終沒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穆千駒合理地懷疑曾信誓旦旦會來出席酒宴的男人根本沒實現諾言。

  擔心他又喝酒過度,而忍耐不住地拋下工作匆匆趕來準備接送他回家的自己,真像個傻瓜啊……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鬆口氣,穆千駒雙手插在口袋處,緩緩踱步走向陽台處,成熟男人的穩健身骨令他姿勢煞是瀟灑好看。

  「穆千駒,我就猜到你也會來!」一抹人影突然擋住他的去路。

  穆千駒抬起頭,見到來人黑髮藍眼的混血兒俊美長相,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呃,史考特,你還不死心啊……」眼前這名男人是遠從美國一間頗有名氣的廣告公 司派過來專門尋覓人才的挖角獵人,自己雖然因為被有名的公司相中而深感榮幸,然而沒有凌煜丞身影存在的國家,連多看一眼的必要都沒有。

  史考特朝他眨眨眼:「你考慮得如何了?我再重新強調一遍,本公司總裁承諾給你一間全新且設備齊全的辦公室,加上一隊訓練有素默契良好的工作小組,薪水 更是照原公司的六倍價碼給付,另外你有什麼附加條件的話,也都好商量……老實說,依現況而言,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跳槽條件了吧?我真不明白 你在遲疑什麼?」

  穆千駒連維持禮貌的笑容都沒有力氣了,沉聲道;「抱歉,因為某些原因,我真的沒辦法過去,拜託別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等等……」史考特連忙打斷他的話,揮揮手道:「先別急著拒絕我,你回去仔細想想,過幾天再回答我也可以,你知道我電話吧? O K,等你聯絡喔!」很懂得以退為進的原則,史考特傳達完上級的指示後,爽快地跟他道別。

  「喂!你……」這人未免太我行我素了吧!

  唉,我最不會應付像史考特這般厚臉皮的人了……穆千駒望著他的背影,面露苦笑地搖搖頭。以往前來挖角的人總是不到幾分鐘就被自己的堅決態度嚇阻,飛快打退堂鼓,唯有這個從美國來的傢伙,像是不懂得失敗為何物似的,越挫越勇,害自己越來越不好意思對他扳起臉孔說硬話。

  「對了。」露出突然想起一件事的神情,史考特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對他道:「我一直忘了說,你脖子上掛的那條項練很特別喔!我很喜歡!」綻放一朵充滿男性魅力的俊美笑容後,隨即揮揮手走了。

  項鏈……穆千駒神情一楞,左手下意識地摸摸垂掛在自己鎖骨中間的項鏈,練子中央串了一隻造型精巧的銀色戒指,裡頭鑲有一顆半克拉鑽石,另刻有C?H字母,這是母親留給自己的唯一一個遺物,亦是下落不明的生父留給母親的定情物。

  想到父親,穆千駒神情不禁有絲恍惚起來。

  他是跟母姓,因此他從不知父親姓啥名誰,也由於家中沒有一張照片可供懷念,所以他也不知父親的真實長相,而性子柔弱的母親似乎頗怨恨父親的始亂終棄, 因此從沒跟自己談過他任何事……對於父親的印象幾乎是一片空白模糊,縱然自己想尋根也無從找起,所以母親死後,自己真的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為什麼不答應?」

  驟然聞聲,穆千駒錯愕地回過頭,驚喜地發現今晚一直在尋找的目標就站在自己眼前不遠處。

  「總監……」穆千駒露出一抹意外笑容。沒想到他真的聽話來了!

  「為什麼不答應剛剛那人的條件?」凌煜丞冷冷看著他。方才史考特跟他說的話,自己一字不漏地全聽到了,挖角的條件簡直是他從未聽過的罕見優渥,因此凌煜丞合理地懷疑穆千駒會拒絕是裝腔作勢的「欲拒還迎」,打算要敲詐更高的跳槽費!

  「我在公司待的很好,同事配合度高,薪水也很滿意,跳槽什麼的我想都沒想過。」穆千駒幾乎是想也不想地飛快回應。

  太過斬釘截鐵的回答、與毫無破綻的肅穆神情,讓凌煜丞繼續攻訐的藉口都沒有。

  哼哼!好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呀……不知怎地,凌煜丞突然很想狠狠撕下眼前這名男人斯文溫和的假面具。

  「你來這裡做什麼?」

  「呃……」

  不待他回話,凌煜丞繼續尖聲詢問:「來監視我有沒有出席酒會?還是怕我說些不得體的話讓公司丟臉?什麼時候讓你覺得自己開始有這種權力來干涉我了?」

  男人字字帶刺的口吻令穆千駒蹙起眉頭,小心翼翼地探問:「總監,您是不是喝醉了?」

  「我沒有醉!」

  嘩啦!被他的暗示惹惱,凌煜丞一時火大起來,手中的紅酒克制不住地往穆千駒臉上潑灑過去。

  兩人的衝突,很快引起會場人士的注目。

  在眾多暗含詭異曖昧的眼神注視下,一身狼狽的穆千駒緩緩舉起手臂,用衣袖將臉上的酒液一一擦拭乾淨,臉上仍是噙著一淨溫和的笑容,甚至,是有些寵溺的……就像在面對一隻任性驕縱的貓咪而露出無奈苦笑的主人般。

  然而,穆千駒失算的是,他這般的「寬容」,只會令犯錯的人更加生氣而已!

  當眾出醜了……凌煜丞回過神後,才驚覺自己動手做了什麼,狠狠朝穆千駒瞪去一眼後,冷然地拋下一句:「跟我來!」隨即舉步往外走去,每一步皆踩得奇重無比。

  穆千駒聳聳肩,毫無異議地跟在他身後離去。兩人一離開後,原本鴉雀無聲的酒宴登時像鍋子炸了開般議論紛紛起來。

  今晚發生的事,無疑成了廣告界這幾個月最佳的茶餘飯後。

  ◇◆◇

  「你為什麼不躲開?看我當眾出醜你很得意是吧?還是你早就算計好了?」

  拿著鑰匙,進入到櫃檯check in好的五O五號房間後,凌煜丞到浴室去抽出一條乾淨毛巾出來丟擲到穆千駒頭上,冷冷地諷刺道。

  雖然只是充當暫時的換衣間,凌煜丞卻不願降低自己的格調而選中了一間擺設奢華的套房。

  見被自己弄得一身的狼狽的穆千駒始終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滿肚子火氣的凌煜丞,不禁合理地懷疑自己是不是中計了!

  「屬下沒有這樣想。」穆千駒坐在床沿邊,伸手從頭上抓下毛巾擦拭頰邊,一臉無辜。

  「煩死了!你是哪個朝代的人啊!?不要開口閉口就用敬語跟我說話!聽了真是刺耳!」

  「……是。」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我潑你酒的那時候,你明明可以躲開卻為什麼不躲?」凌煜丞瞪著他,握緊拳頭,氣得渾身發抖。

  很好!到了明天,廣告界就會傳遍他是個喜歡虐待下屬的惡主管!且十之八九會有「凌煜丞忌妒才華洋溢的屬下穆千駒,所以故意當眾令他難堪」的難聽謠言出現!

  一想到此,凌煜丞真是恨不得將眼前這名害自己顏面盡失的男人殺了!

  「我躲不開。」

  「你明明可以!我看到你的肩膀動一下了!」

  「……我以為讓你發洩一下,氣就會消了。」看來他計算錯誤。見凌煜丞眼神憤恨、臉色鐵青地瞪著自己,穆千駒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苦笑了。

  「這算什麼鬼答案!你他媽的到底還算不算是個男人啊?」聞言,凌煜丞氣得破口大罵:「被我當成狗一樣的糟蹋也不打緊?還是你天生就是被虐狂?」

  這傢伙簡直就不是男人!若是穆千駒被自己侮辱後表現出適度的不爽情緒也就罷了,偏偏他什麼負面情緒也沒有,只是靜靜地承受自己的怒氣,這人要嘛不是聖人、要不就是個瘋子!

  「我……我沒辦法對你生氣。」穆千駒半垂眼眸望著自己的手指,低聲道。

  今天若換做是別人這般公然挑釁自己,只怕他已讓對方死無葬生之地!但,那名做了蠢事的對象不是別人,而是凌煜丞──自己心愛的人,比起生氣的負面情緒,擔憂他是不是喝多了酒導致行為失常的焦慮反而率先浮了上來。

  完全臣服在愛情腳下的自己……看在別人限中,也許真是窩囊得無藥可救了也說不定。

  「什麼意思?」凌煜丞揚起一道濃眉。

  「方才的事,我只是有點驚訝,要我對你生氣……我實在沒辦法。」穆千駒坦承以對,至於他會不會相信這番說辭自己並不在乎,反正這的確是他最真實的心情。

  「沒辦法生氣?」凌煜丞壓根兒不相信他的鬼話,挑眉看著他:「你這人該不會有情感缺陷方面的毛病吧?」雖然言辭刻薄,然而他雙手環胸斜睨著穆千駒的模樣,仍然俊挺得像個教養良好的貴族。

  「……也許吧。」面對凌煜丞的冷嘲熱諷,穆千駒牽動嘴角,泛起一絲似有若無的苦笑。對自己嚴重的誤解──最糟的情況就是這樣子,所以沒必要覺得受到傷害,也沒必要辯解。

  「總是冷冷靜靜的表情,是我諷刺得不夠明白?還是這世間已經沒什麼可以影響你了?」凌煜丞恨恨看著他。一次就好,他想親眼見到眼前這名讓父親無比欣賞的優秀男人狠狠動搖的模樣!

  「……」有的,還是有的,只是你不自覺而已。穆千駒雙手交握,抿緊薄唇,不發一語。

  「還是不生氣嗎?很好!標準沉默是金的男人!」對他始終莫可奈何,凌煜丞恨得咬牙切齒,雙手往兩旁一揮,語調誇張地表示道:「穆千駒,你嬴了!你成功地徹徹底底惹毛了我!老實說,你真的很了不起,我發誓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像你這般令我厭惡的人!」

  聞言,穆千駒臉上一貫的面無表情終於有了鬆動。

  厭惡、厭惡、厭惡……滿口的厭惡!「我做錯了什麼!?」壓抑許久的情緒猛然瞬間爆發,穆千駒霍地起身,手上毛巾飄落地板。

  「嗯?」凌煜丞不滿地發現自己居然必須稍稍抬起頭才能與他對視。

  這還是穆千駒頭一次對他抬高聲調說話。

  「我這三年多來努力工作、安守本分,心底從來沒存過其他念頭!你對我的指控完完全全沒有根據!」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凌煜丞不自覺地退縮了一下,緊張地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唇瓣。

  已經到達臨界點了,穆千駒持續失控地大吼道:「我是人,也會有情緒,更沒有情感方面的缺陷!我會一再對你退讓是因為我……我……」該說嗎?他該將自己最後的尊嚴拋出來讓他踐踏嗎?老天……一瞬間穆千駒覺得自己真是悲慘到極點得……想哭……

  「你什麼?」凌煜丞突然有種強烈預感,穆千駒接下來的話,絕對是他的致命弱點!這令他不禁又伸舌舔了舔瞬間乾澀無比的嘴角,眼神更隱隱綻放出興奮光芒。

  「我……我沒有做錯過任何事……」穆千駒低下頭,伸手按住驀然滑落出溫熱液體的眼角,他現在的模樣,就像一隻徹底鬥敗的公雞。

  該死!他從來沒想過被滿心喜歡的人開口閉口說討厭……會這般的痛苦!

  「……你怎麼了?」凌煜丞心臟猛地一跳,方才滑落他臉頰的光芒是自己的錯覺嗎?偏著頭,就像收到什麼驚喜的小孩似的,凌煜丞小心翼翼地緩步走到他面前,用口水潤潤喉嚨,好奇地探問道:「你……你是在哭嗎?」

  天哪!凌煜丞自覺自己就像個將獵物逼到角落處的獵人,興奮極了!

  「哈哈……」難堪地窒息了幾秒鐘後,一陣低低啞啞的笑聲喜然從覆蓋住臉孔的大掌中流洩了出來。穆千駒克制不住自己想大笑的衝動。

  「你笑什麼?」凌煜丞不悅地沉下臉。

  去!原來以為看到他哭真的是錯覺!

  「凌煜丞,你真是個惡魔……」穆千駒啞聲低喃。唯有惡魔,才會面帶微笑地去揭人瘡疤吧?

  而明知這人是無情的惡魔,卻仍舊無法自拔地深深迷戀上的自己,一定是神智不清了吧!

  「哼!彼此彼此吧!不過我恐怕還比不上你這個……」凌煜丞不悅地挑揚劍眉,口一張,準備出聲反擊。

  叩叩!

  「先生,您吩咐的西裝送來了。」門外一名侍者開口道。

  「嘖!早不來晚不來!」被打擾談話興致,凌煜丞一臉不耐煩地打開門,遞出一張面額千元的小費後,將一套亦是黑色系的名牌西裝從侍者手上接過來。

  轉過頭,凌煜丞失望地發現穆千駒已然換上一副跟往常並無兩樣的溫和神情了,方才的激動眼神、提高的聲調,彷彿南柯一夢。

  「換上吧!就當是我的賠罪禮。」凌煜丞悻悻然一笑。

  「嗯。」穆千駒只是點點頭,伸手接過西裝,沒有任何動作。

  見他像根木頭似的站著,凌煜丞劍眉一挑,「快換啊!難不成你打算一副狼狽的模樣走出飯店門口好讓我難看?」

  「你……轉過頭去……」穆千駒遲疑了一下,為難地看著他。

  凌煜丞一愣,才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哈!你在彆扭什麼?」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扭曲,冷哼一聲道:「放心,我對男人沒興趣,就算有,也輪不到你!動作快點!這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待了!」

  只好祈禱他不會被嚇到了……穆千駒暗嘆口氣,將新的衣服丟到床上,伸手脫掉西裝外套,接著卸下被酒液沾濕了一大半的襯衫,緩緩裸露出他結實的胸膛,倏然之間,一整塊盤據在整個左肩頭及心口處的虎面饕餮刺青再也無所遁形。

  看不出來他身體練得還滿結實的嘛……凌煜丞隨意一瞥,無意中見到他心口上盤據的一塊奇怪圖騰後,如穆千駒意料中地愕然瞪大雙眼。

  「那是什麼東西?」

  「刺青。」被凌煜丞一臉詫異地猛瞧,赤裸裸的視線,令穆千駒微感不自在起來。

  該死!他非要用那種充滿「好奇」的眼神盯著我看不可嗎?穆千駒暗咒,臉頰一陣燥熱。

  「我知道是刺青!可是像你這種乖寶寶怎會在身上刺下那種……那種恐怖東西?」凌煜丞將凝在他胸前的視線往上移,望著面無表情的他,突然沒來由的覺得眼前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異常遙遠陌生。

  因為眼鏡也被酒液弄髒所以暫時擱置在床沿邊,一頭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的黑髮凌亂地散落額前,朦朧了他幽深的黑眸,氫氳出神秘的魅惑光芒,高挺的鼻子,有 著外國人血統似的精悍線條,而他結實胸膛上的刺青,更為他添加一股難以形容的野性魅力,這樣的男人,絕對擁有令任何一個女人臉紅尖叫的本錢……問題是,為 什麼自己以前從來沒注意到?是自己眼睛瞎了?還是這傢伙隱藏功夫到家?

  穆千駒看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對於我,你瞭解的向來只有表面。」不是挖苦,而是陳述事實。

  凌煜丞聞言一楞,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突然湧上心頭,握了握拳頭,惱羞成怒道:

  「哼!指控我前請先搞清楚一點,是你這種惹人厭的傢伙沒有讓我作深入瞭解的價值!」

  「是,您說的都對。」反正已然知曉自己被澈底討厭了,穆千駒對他犀利刻薄的言辭不禁逐漸麻痺。

  比起沉默以對,穆千駒明顯的敷衍態度更令凌煜丞感到無法忍受。

  「我真想不透,你為什麼不早點跳槽算了!」

  「這是你的真心話?」著衣動作一頓,穆千駒難掩受傷神情地凝視著他。

  沒想到他會出現這種難過表情,凌煜丞一楞,然而衝出口的話已經收不回來:「當然是真心話!我巴不得再也不要看到你!我……」

  「好,要我跳槽可以,有本事你就開除我啊!那我立刻就走!」話一出口,穆千駒便深感懊悔地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依凌煜丞混合自卑又冷傲的矛盾性格,他絕對不會輕易原諒有人這般挑釁他。

  果不其然,凌煜丞氣瘋了。

  「你是在暗暗諷刺我沒『那個』本事嗎?」凌煜丞一雙漂亮眼眸微微眯起,握緊雙拳,緩步移動到穆千駒身前,緊抿的薄唇,泛出玫瑰般的血色。「我清楚得很,你心底其實一直很看不起我是吧?」

  「沒有。」穆千駒面無表情。

  「去騙鬼吧!」低吼一聲,凌煜丞朝他右臉頰猛地揮出一拳。

  怎也想不到他會毫無預警地動手,來不及應變的穆千駒出於本能地稍稍側過臉龐,凌煜丞堅實的指骨只堪堪擦過他的鼻尖。

  雖然成功地令他痛得皺起眉頭,凌煜丞卻因為一時用力過猛,整個上半身失去平衡地往前傾倒,朝他撞去。

  「啊!」

  「小心!」原本想穩住他身子的穆千駒,卻在右腳後退一步時,不慎踩到方才掉落地面的毛巾而導致腳底板一滑,加上凌煜丞又順勢壓上來,他的雙臂便以抱著凌煜丞身子的曖昧姿勢趺入身後的柔軟彈簧床上。

  彷彿跌落一場美夢之中,一股床單經過清潔劑洗滌的芳香味沁入鼻翼,穆千駒不禁有些頭暈目眩。

  牢牢壓在身上的重量,交纏在一起的四肢……皆是他夢寐以求的真實,然而穆千駒悲哀地深知,這只不過是場無意中發生在現實裡的殘酷美夢,一經碰觸便瞬間碎成一片片的鏡花水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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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渾蛋!快放開我……」凌煜丞氣得雙頰脹紅,手腳不住掙紮著想從他的懷中起身。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啊!」因久久沒得到身底下男人的回應,只好抬起頭怒瞪他一眼。這一看,卻愕然地發覺穆千駒居然露出一臉宛若孩子般脆弱的恍惚神情望著自己,看得凌煜丞渾身不自在起來。

  嗯?這傢伙怎麼了?凌煜丞眉頭一蹙,仰起上半身,偏著頭,疑問出聲:「喂,你怎麼了?該不會是撞到腦袋了吧?」

  充滿戒心的試探模樣,看在穆千駒眼中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丞……」穆千駒啞聲低喚。

  在夢境中,自己已經不知喊了多少次這個名字。

  嗄?他方才……喊了自己什麼?

  「你……唔……」等等!凌煜丞突然臉色發青地察覺有件事不太對勁。

  他他他……居然勃起了!

  絕對不會錯的!抵在自己腹腰間的火熱觸感,絕對是「那個」沒錯……噫!凌煜丞臉色瞬間轉為慘白,手腳揮舞,掙紮著想起身,卻不妙地發現自己被神情恍惚的穆千駒雙手牢牢擒在懷中,根本動彈不得。

  而越發不妙的是,經自己方才一陣蠢動之後,腹腰處反而更加貼緊了男人的下半身,即使隔了幾層衣料,凌煜丞仍可清楚地感覺到對方勃發的熱度,心頭一下慌了。

  「穆千駒……喂!你清醒點!」完全推不開,我的力氣根本比不過他的……凌煜丞發現自己始終掙脫不開男人的擒抱後,一股冰冷惡寒乍然襲上背脊,下唇更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媽呀!他千算萬算,也絕對想不到穆千駒對自己圖的是這個!

  「喂!快放開我!你該不會真的對男人有興趣吧!?穆千駒!」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凌煜丞只好張嘴大叫。

  天哪!方才沒注意到,他居然是一臉「深情款款」地盯著自己!凌煜丞渾身雞皮疙瘩都抖起來了。

  興趣?對男人?他在說什麼啊?穆千駒困惑地眨了眨眼,過了整整十秒後,才猛地察覺他話中的意思而回過神來,連忙像被火燙著似的飛快放開他。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要……」

  凌煜丞成功脫因後,身子趕緊後退三大步,兩眼緊盯著他……不小心下移到他仍舊亢奮的下半身後,連忙又心跳加速地移開視線。

  「你、你是同性戀?」

  接收到他混合恐懼與鄙夷兩種情緒交錯的視線,穆千駒霎時渾身冰冷,無比懊悔自己無意中犯了不該犯的低級錯誤。

  完了,這下子自己這三年來辛辛苦苦的努力經營都轉瞬成了泡影……

  「我不是……」

  「不是?可是你剛剛對我……」

  「對不起!」

  身軀一下子冷了,慌忙道了歉後,穆千駒趕緊站起身,伸手拾起掉落在冰涼地面上的襯衫,在凌煜丞錯愕的注視下,像只戰敗的喪家犬般落荒而逃。

  過了好半晌,凌煜丞終於從失神訝異的狀態中驚醒過來,腳步移動,緩緩走向床鋪,接著整個人無力地癱倒下去。

  那傢伙居然……

  噁心!好噁心!

  砰!右拳用力捶一下柔軟的枕頭,凌煜丞羞憤得面紅耳赤。

  那傢伙居然是個死同性戀!而且還……還對自己勃起!

  噁心死了!

  王八蛋!難怪他老是像只哈巴狗般一直跟在我屁股後面,原來是個對男人有興趣的大玻璃!大家都看走眼了……咦,等等!等等……

  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來滾去,作惡了半天后,戲劇性變化地,凌煜丞臉上突然緩慢浮現一抹詭譎笑容。

  先前,自己不是正愁老抓不到那傢伙的小辮子嗎?

  如果那傢伙是同性戀的話,豈不是正好……?

  過了整整三秒鐘後,凌煜丞完全忘了方才察覺到自己的力氣遠遠不如穆千駒時突生的恐懼,興奮地緊緊抱著枕頭,大聲歡呼了起來。

  「哈哈哈……」真是太夾了!

  原來他的弱點就是我,是我!

  凌煜丞將一張充滿得意的笑臉埋入枕頭之中。

  厭惡感消失了,只要一想到方才穆千駒出了大醜時那副手足無措的慌張模樣,一股嗜虐的快感登時自凌煜丞心底不斷泉湧而上。

  他覺得好快樂,簡直無法停止暢快的笑意。

  一想到那個恨不得狠狠剝下他一層皮的仇敵居然偷偷暗戀著自己,凌煜丞就渾身爽快得不得了。

  比起中了彩券頭獎那種狂喜還要更高興幾千、幾百萬倍!

  那個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臭傢伙,居然喜歡上一無是處的我?

  只要一想到此,凌煜丞就無法停止像個思春少女般深深陶醉起來。

  他喜歡我,喜歡到連身體反應都無法抑制住了……

  哈哈哈……真是瞎了狗眼!

  凌煜丞因為興奮過度而滿臉潮紅,一雙桃花眼更緩緩濕潤起來,竟顯得無比誘人,然而,在他腦袋裡頭不斷運轉的心思,卻惡毒得叫人忍不住打從心底發出冷顫。

  穆千駒,你哪個人不喜歡,卻偏偏喜歡上我!

  你這是自找死路!

  ◇◆◇

  隔天,幾乎一整夜沒睡好的穆千駒,早晨七點一到便爬下床,進入浴室將自己梳洗一番,可惜再怎麼用大量冷水潑臉,也無法讓憔悴的臉龐精神一點。

  出門前,穆千駒站在鏡台前深呼吸好幾次,甚至忍不住喃喃自語,拚命告訴自己這次喜歡凌煜丞的心意被他本人發現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最糟糕的結果就是被開除而已……努力做好被凌煜丞抓去當眾恥笑的心理準備後,穆千駒硬著頭皮,開車到公司上班。

  一整天下來,無論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令穆千駒一陣心驚膽顫,然而不知是故意還是怎地,凌煜丞辦公室的木板門始終緊緊關著,似乎沒有打開的打算,就連中午的午休時間也不見他出來用餐。

  該死!凌煜丞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越是毫無動靜,穆千駒心底就越慌。

  下意識地想摸一下鏡框,卻苦笑著發現自己在昨夜一場混亂中,不小心將之遺落在飯店房間中了,因為本來就沒近視,加上心慌意亂,所以直到現在才發覺。

  原本戴上那副沒度數的眼鏡,就是為了遮掩自己注視著凌煜丞的眼神會無意中洩漏了什麼……如今一切都已東窗事發,就不需借助鏡片繼續掩飾了。

  唉,老實說,穆千駒寧願凌煜丞一大早就叫他過去威脅要開除自己,也好過現在這麼戰戰兢兢地猜想自己即將面臨的淒慘下場。

  依自己對凌煜丞的瞭解,穆千駒有強烈預感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這麼一個可以羞辱自己的機會。

  也許……穆千駒充滿苦澀地心想:他現在的沉默,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可是,他不會認輸的!

  穆千駒候然握緊拳頭。

  無論如何,他也絕對不會辭職!就算凌煜丞有多麼厭惡見到自己,他也絕不會退縮……因為他熱愛工作,也喜歡這裡的工作環境,所以就算得忍受喜歡的人不時 瞥過來的鄙視眼神,他也能承受得住!一定……呵,其實,這些都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穆千駒面露一抹扭曲的自嘲,十根手指緊緊掐進手掌心的肉裡。

  事實的真相是,無法忍受的人是自己……他已經無法忍受一天沒看到凌煜丞的身影了。自從喪母后,孑然一身的自己,便將心靈整個寄託在當年的恩人凌煜丞身 上了,這五、六年來,穆千駒心底無時不刻想念的身影都是他,若是離開了這裡、離開了凌煜丞,也許他會徹底喪失生存意志……

  時針緩緩指向五點鐘,接近下班時間了,穆千駒漫不經心地收拾桌面上的東西,打算將一些文件帶回家處理,他平常不會將公事帶回家做,不過他今天實在沒心情在公司加班了。

  很快便收好東西,穆千駒提著公事包,剛從椅子上站起來,桌面上的電話突然「嘟!」一聲後,傳來秘書陳小姐的甜美嗓音:

  『副總監,凌總監請您過去辦公室一下。』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穆千駒神情疲倦地暗嘆口氣,將手上的東西擱到一旁,走向凌煜丞的辦公室。

  打開門,隨即印入眼簾的,便是凌煜丞上半身穿著一件淺藍色襯衫,姿勢俊挺帥氣得就像個貴公子似的站在窗邊,一頭漂亮的淺色頭髮被透過窗縫吹進來的冷風弄得有絲凌亂,模樣愜意。

  幾乎是心痛地看著眼前這幕景象,穆千駒深吸口氣,輕聲開口道:「總監,您找我有事?」

  凌煜丞緩緩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賞了他一記白眼道:「拜託,我不是說了要你不要再用敬語跟我說話嗎?」

  穆千駒皺緊眉頭。

  他的平靜態度……是怎麼一回事?

  「咦?你的眼鏡呢?」不待穆千駒反應過來,凌煜丞又問道。

  「掉了。」

  「哦?」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的眼鏡去向,凌煜丞沒繼續追問下去,指指沙發道:「坐吧,站著不好說話。」

  一時摸不著頭緒,穆千駒只好依言乖乖坐下,靜觀其變。

  凌煜丞跟著坐下後,雙腿伸長交疊,一手搭在沙發靠背上,完全是一副慵慵懶懶的模樣朝他道:「穆千駒,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我不會辭職的!」既然搞不懂他想做什麼,穆千駒索性先發制人。

  凌煜丞一臉詭異,揚揚眉道:「辭職?我有什麼理由要求你辭職嗎?……就因為你是個同性戀?」

  彷彿被什麼尖銳東西刺到似的,穆千駒身軀猛震了一下,咬牙道:「凌煜丞,你心底有什麼打算就直接講明白吧!」

  哈!頭一次見到這傢伙如此坐立不安的狼狽模樣呢!凌煜丞暗暗偷笑,故意露出一臉無辜狀:「我能有什麼打算?那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你要我說什麼?」

  「有很多可以說啊!比如說,你是個喜歡男人的同……」

  「我不是!」

  「那你昨天是怎麼一回事?」凌煜丞挑眉睨著他,問得一針見血。

  「……」

  「難道昨天晚上是我的錯覺嗎?你的奇怪生理反應……」凌煜丞邊說著,視線邊故意大膽地停留在他下身一會兒。

  「夠了!反正你繞來繞去,不過就是要套我一句話吧!」穆千駒羞恥得面紅耳赤,胸口漲滿一股被他耍得團團轉的窩囊感。

  凌煜丞輕輕一笑:「你倒挺瞭解我的,沒錯,我真的很想知道,若你不是同性戀的話,那你昨天會有『反應』該不會只是因為……你喜歡我?」

  聽到那四個字,穆千駒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半天作不出聲來。

  見他眼神遊栘、模樣異常慌亂,凌煜丞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但他又非常想知道答案,於是他又開口問了。

  「你是不是喜歡我?」說呀!快承認呀!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太反常了,按照自己的推想,凌煜丞絕不可能這麼滿懷期待地等待自己告白……可是,現在不說,也許以後都沒機會說了……

  「沒有理由,我就是想知道……你快說呀,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呵,其實看他露骨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凌煜丞頭一次嘗到將看不順眼的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美妙滋味,差點欲罷不能。

  問我喜不喜歡……穆千駒低著頭,猛一咬牙。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豁出去了!

  「沒錯,我喜歡你。」

  「你真的喜歡我?」終於等到他親口告白了,凌煜丞如釋重負,露出一抹大大的驚喜笑容。

  不是因為被男人告白而感到喜悅,而是無意中發現了眼中釘穆千駒的致命弱點,而露出了獵人般既欣喜又殘忍的笑意。

  「有多喜歡?」

  「就是……很喜歡……」穆千駒嗓音微微顫抖著,交握的十指扣得死緊。

  「變態!噁心的傢伙!噁心死了!」

  穆千駒臉色瞬間一片慘白。

  「哈哈哈……看我一整天沒什麼表示,你該不會以為我也在偷偷喜歡你吧?臭美的傢伙!」凌煜丞越罵興致越高昂似的,掩不住臉龐的殘酷笑意直罵道:「我這 輩子都不會喜歡你的!喜歡男人的變態傢伙!噁心死了!社會敗類!乾脆去死吧你!」忍到現在才爆發出來,是存心要令他嘗嘗一整天坐立難安的痛苦滋味。

  「……我知道了。」穆千駒倏然站起身,轉向門口一步步走去。

  雖然他非常喜歡凌煜丞,但他並沒有被虐到被人滿口「噁心」地嘲弄還能無動於衷的地步。

  既然他討厭看到自己,那麼他便離開好了……

  見他被自己攻擊得抱頭鼠竄了,凌煜丞仍嫌意猶未盡,高聲叫住他:「站住!我還沒說完話!」

  「……」穆千駒整個人僵立在門口附近。反正再難聽的話都聽了,也不差多聽這幾句。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呃!穆千駒無比錯愕地抬起頭。

  他叫住我,想問的……就是這個?

  「說啊!反正都被我知道你是同性戀了,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見他楞在原地久久沒回話,凌煜丞不禁性急地催促。

  「……很久以前。」

  「什麼?你說大聲點,我聽不清楚。」

  「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上你了……」穆千駒正對著門板的眼神逐漸放冷,語調也平淡得不起一絲波瀾。

  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對著心愛之人表白的情景,然而穆千駒萬萬也料想不到的是,當他終於告白出自己心意的時候,竟是帶著一絲微微憎恨的口吻。

  由愛生恨,需要多久時間?

  「哦?多久以前?」

  「……我忘了。」

  「去!連喜歡多久都可以忘記,真是沒誠意的傢伙!」

  「……」

  凌煜丞猛翻白眼,痛罵了一句後,突然定定看著他的後腦杓,疑問:「你到底有多喜歡我?有喜歡到願意不顧一切嗎?」如果可以的話,凌煜丞真想將他的心臟 剖開來看看穆千駒究竟有多麼喜歡自己……他承認自己好像興奮過度了,一想到深獲眾人喜愛與信賴的穆千駒居然偷偷暗戀著一無是處的自己,凌煜丞便渾身充斥一 股飄飄欲仙的虛榮感,吸毒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

  又問奇怪的問題了!穆千駒愕然回過頭,一臉不解地望向他。

  呃,這傢伙的表情未免太……太興奮了吧?一股奇妙的違和感覺突然湧上穆千駒心頭。

  「凌煜丞,你……你該不會很高興我喜歡你吧?」他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探問。

  笑容登時僵在凌煜丞臉上。

  他居然敢做這種無恥猜測!不要臉!

  凌煜丞臉色鐵青,飛快站起身來,指著他氣得破口大罵:「你他媽的神經病!被男人喜歡,我會高興?我又不是死同性戀!你腦子是不是燒壞了?你說喜歡我、 我一點都不高興!相反的,我覺得很噁心!噁心到極點!就像有一條毛茸茸的蟲子爬到我身上一樣!討厭死了!就算只有一秒鐘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因為你是個噁心 的變態!」

  「……你說夠了嗎?」穆千駒面無表情地承接他所有惡毒語言的攻擊。若非他的眼神微微瑟縮了一下,恐怕天底下不會有人察覺得出他內心的動搖。

  凌煜丞微喘口氣後,雙手環胸,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似笑非笑地地睨著他:「嗯,夠了……今天暫時夠了。」

  穆千駒回以一抹微笑,笑得無比諷刺:「我該感謝您『暫時』饒了我嗎?」語畢,彎腰朝他一鞠躬,隨即轉過身,伸手欲拉開門。

  哼!快滾吧……

  凌煜丞盯著他背影,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不復以往予人一股安心可靠的感覺,穆千駒即將離去的修長背影看起來無比的僵直,彷彿被冰塊凍結似的,予人某種一敲即碎的危險脆弱感。

  「喂!」不知從哪冒出來一股強烈衝動,凌煜丞開口喚住了他。

  門板已拉開一條細縫,穆千駒沒有轉過身,甚至沒多看他一眼,面對門板低垂著頭,僅僅以一種淡漠的語氣詢問:「你還有話要說?」

  「呃……」雖然成功叫住了他,凌煜丞卻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叫住他,啞口無言了半天后,才訥訥開口詢問道:「穆千駒,你……你該不會辭職吧?」被自己方才那一番話狠狠羞辱過後,這項假設也不是不可能成立。

  你討厭我討厭得不得了,卻在盡情羞辱過後,擔心我會承受不住打擊而辭職?穆千駒終於回過頭來,卻是眉頭緊蹙,一副很不可理解的困惑模樣深深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被他一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眸子看得煩躁不安起來,凌煜丞臉龐一沉,粗魯地罵道:「裝什麼啞巴啊!說呀!」

  「……不會。」

  「真的?」凌煜丞莫名地有股鬆了口氣的感覺。

  「嗯……就算覺得我變態也好、噁心也罷,我還是不想離開你。」既然都已經被他知曉了,穆千駒索性也不費心隱瞞自己的真正心意了。

  對凌煜丞的愛意曝光後,他會有什麼厭惡的情緒反應,穆千駒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並沒有退縮的打算。

  凌煜丞被他大膽的告白嚇得後退一步,猛搓自己的手臂:「拜託你別這麼不要臉好不好?說得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傢伙還真敢說哪!

  「……」呵,穆千駒自嘲一笑。

  凌煜丞,你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明白,你表現出來的態度,令人深深覺得鼓起勇氣向喜歡的人告白這件事,是多麼地「不值」呀……

  凌煜丞看著他,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揚起一抹詭譎笑容道:

  「你跟女人上過床嗎?」

  似乎終於察覺到凌煜丞正因為抓到自己的弱點而玩得樂不可支,穆千駒面對他的詢問,只是選擇沉默以對。

  壓根兒不在乎他死魚般的反應,凌煜丞推銷員也似的繼續對他道:「你應該試試看的,女人的身體又香又軟,絕對比起男人的身體還要好抱,要是試過一次,也許你會變得『正常』一點也說不定喔!」

  看來不稍微制止他的話,他會越來越過分……穆千駒深吸口氣,抬眸定定盯著他,突兀地詢問道:「凌煜丞,你跟男人上過床嗎?」

  「什麼?」凌煜丞一楞,無法及時反應地猛眨眨眼,似乎不明白質問者和被質問者的角色怎會瞬間互換了。

  「你跟男人做過愛嗎?」

  這什麼鳥問題啊!凌煜丞眉頭一皺,怒聲否認道:「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同性戀!」

  「哦?那就太可惜了……」穆千駒微挑眉,故意用著與他方才說那番話時的相似口吻道:「若是好好潤滑過的話,男人那地方比女人還緊喔!或許你該找時間試一試,要是試過一次,也許你會上癮也說不定。」

  「你說什麼?」潤滑?潤滑什麼地方?衝擊過大,凌煜丞的腦袋一下子根本無法理解穆千駒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若是你跟男人試過一次之後,搞不好會上癮,或是突然轉了性向也說不定……」

  「放屁!我是正常人!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渾帳事!」凌煜丞狠狠瞪著他,氣得臉色鐵青。

  他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去抱男人!絕對!

  一想到要他抱跟自己同樣身體構造的男人,他就一陣作惡!

  「……也對,這世上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渾帳事?」穆千駒眼神微黯,臉龐緩緩泛起一抹苦澀微笑,朝他點點頭,道:「抱歉,我手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先失陪了。」語畢,隨即推門離去。

  「呃!穆千……」他走得太快,凌煜丞剛回過神,已經來不及叫住他了。

  門扉關上。

  「可惡──!」凌煜丞大夢初醒地尖叫出聲。本來想狠狠當面給穆千駒一個難看,沒想被他居然在最後一回合全面大反攻。

  一想到那不要臉的傢伙離去前居然用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耍得灰頭土臉的,凌煜丞就怨恨得不得了,滿腔怒火無處宣洩。

  居然敢厚著臉皮講什麼「好好潤滑過」之類的老練無比的話,原來他根本不是處男!凌煜丞無比懊惱自己竟然被穆千駒平常那副老實溫吞的模樣徹底騙了。

  沒節操的傢伙!隨隨便便跟其他男人上床,居然還有臉說……說什麼喜歡我!

  討厭!我討厭那傢伙!凌煜丞恨得握緊雙拳,再一次無比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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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該死……好不容易堅持到現在,現在一切都完了……

  穆千駒輕聲帶上門,身體靠著門板,閉眼長長吐出一口嘆息。

  「穆千駒……」

  嚇!穆千駒驚得睜開雙眼。

  「毅哥……」天哪!他站在門外多久了?

  「……」陸毅豪雙手抱著檔案夾,臉龐神情異常複雜,眼神遊移到別處幾秒後,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再度偏回頭,正眼看著穆千駒,沉聲詢問道:「對於你剛剛『爆炸性的宣言』,你有什麼好解釋嗎?」

  「……還能有什麼好解釋?」穆千駒眉頭一皺,苦笑。

  他全聽到了呀?唉……這點好像無庸置疑了……

  「你不否認?難道你真的喜歡那個…那個阿斗?」彷彿剛活生生吞下一隻青蛙似的,陸毅豪一臉無法接受地鐵青。

  「……嗯。」

  一陣可怕的沉默。

  「呃……」陸毅豪清清喉嚨,再度掙紮著說話了,「唔……其實……其實是同性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根本隨處可見,十個人裡頭就有三個人是……這是 你的私密事,我也不是故意要偷聽,不過喜歡那個阿斗真的不好,太沒眼光了吧……可惡!我到底在說什麼呀我!」陸毅豪煩躁地抓抓頭髮,盡力地表達自己內心的 意思:「總之,若是你還把我當成兄弟的話,那就……那就……」

  兄弟?他還把自己當作是兄弟嗎?

  穆千駒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倏然抬起頭來,定定看著他。

  「毅哥,咱們走吧!」

  「呃,去哪?」

  「去喝酒!我請客!」

  然後,我會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你!

  ◇◆◇

  P U B店內,昏暗的燈光,嘈雜的樂音,讓一對好友毫無顧慮地躲起來講真心話。

  「……喔,所以你就因此喜歡上那個笨蛋阿斗……」話講到一半,陸毅豪突然自動消音。他好不容易才想到,或許在穆千駒面前不該有任何一個字詆毀他「心愛」的凌煜丞。

  「放心,我不會介意。」穆千駒聳聳肩,隨即扯開一抹淡然笑容。「別忘了我也這麼叫過他。」反正他早就看開自己喜歡的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好怪的喜歡理由。」陸毅豪突然嘟嚷道。

  「會嗎?」

  「嗯!簡直比『白鶴報恩』裡頭那隻白鶴還要苦命!」

  噗!

  一杯好酒就這麼白白糟蹋了。

  危險!陸毅豪機警地往後閃開一點,揮了揮手,繼續強調自己的論點道:「難道不是嗎?那隻白鶴在羽毛沒拔光前至少被娶了,還跟他的恩人渡過一段幸福恩愛的夫妻生活……哪像你這麼慘,做牛做馬了三、四年,還被嫌東嫌西!」

  「因為我是只『公』的白鶴吧……」所以不能當妻子,只能作牛作馬報恩。

  「……很幽默。」

  「謝謝。」

  叩!對幹一杯。

  「阿駒,你老實說,你這出『白鶴報恩』的戲碼打算演到什麼時候?」陸毅豪低頭啜口酒,一臉狀似無心的問題,其實卻暗暗豎耳等待他的回應。

  在陸毅豪的心底,早就認定好友的戀情這輩子是不可能會實現的了。先別提凌煜丞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依他先前在公司清楚表現出來的對穆千駒的明顯成見及厭惡來判斷……穆千駒根本在奢想一場絕望的戀情。

  穆千駒苦笑,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呃……」陸毅豪伸手抓抓頭髮,躊躇地道:「阿駒啊,其實……剛剛聽你說的,你會喜歡上他,是後來才發生的事,因此最起碼你一開始還是喜歡女人的吧?所以……」

  「所以?」

  「也許你該試試重新將眼光放在女人身上。」

  沒有被他的沉默反應擊退,陸毅豪繼續堅持自己的論點道:「穆千駒,拜託你抬頭看看四周吧!好女人真的不少,加上若是跟阿斗那傢伙拿來做一做比較的話,那更是多如牛毛了!」

  聽畢,穆千駒神情木然地點點頭。

  「嗯,這點我的確無法反駁。」

  果不其然,陸毅豪聽完自己故事的想法是──只要找個好女人塞給我,也許就能治好我的「病」了。

  但,真的能嗎?

  「你笑什麼?」陸毅豪眉頭一皺。自己可是為他好才這麼說的!

  穆千駒仍是笑著,只是嗓音有些沉:「毅哥……若是我說,我已經無藥可救了,你會不會看不起這麼窩囊的我?」

  所有激昂、與不滿的情緒霎時從陸毅豪臉上消失,他盯著穆千駒一會兒,最後莫可奈何地長長一嘆。

  「……嘖!我還是不明白!」臉上的表情也是這麼寫著。

  穆千駒一聽,又笑了:「不明白也沒關係,至少你肯賞臉聽我說這麼一段陳年往事,光這點,我就很感謝你了。」

  說到這,陸毅豪就滿肚子火氣:「咳!你老實說,要是我這次沒偷聽到的話,你打算瞞我瞞多久?」回想起他之前跟穆千駒鬧的彆扭,就覺得自己很白痴,不過,如果當時他跟自己解釋他是因為喜歡那個阿斗才欣然接下副總監的職位的話,那自己一定會認為他瘋了!

  「……」果然不忘跟我算舊帳呀!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一定認為你老實說了之後,我就會鄙視你,對吧?」凶狠地瞪他一眼。「我陸毅豪是這麼膚淺的人嗎?」

  的確不是。穆千駒唇角一勾,向他舉杯致意道:「我承認我判斷錯誤,而且錯得離譜,所以……自乾一杯!」

  「喂喂!酒很貴的……那,你現在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穆千駒抓著酒瓶,又替自己斟了半杯滿。

  陸毅豪皺眉睨他一眼:「笨!阿斗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啦!依他的性格怎可能不好好利用?要是他哪天突然看你不順眼,決定害你混不下去,讓全公司上下知道你是個同性戀的話,該怎麼辦?」

  「呃,老實說,目前為止我還沒想得那麼遠……」穆千駒偏頭沉吟,把玩著手上盛了威士忌酒液的水晶玻璃杯,眼眸透絲迷離。

  會嗎?凌煜丞他真的會狠下心將我逼到如斯絕境嗎?不知怎地,忽然回想起他於今日下午詢問自己會不會辭職時的複雜神情……末了,他聳聳肩道:「我現在是 過一天算一天,他想怎樣做都沒關係,我不會受到影響……不過,若是哪一天我突然被高層以不名譽的理由開除的話,你也不需太過訝異。」說到這,穆千駒忽爾一 笑,笑得頗有深意。

  「呵!」陸毅豪也笑了,笑得十足邪惡。「若真有那麼一天,我就狠狠挖走一票人跟你一起離開!」

  聞言,穆千駒斜睨他一眼:「小心做的太過明顯。」

  「什麼?」

  「挖人的事。」

  「啊……已經被你發現啦?」陸毅豪一臉尷尬地抓抓頭髮。

  穆千駒唇角微勾:「多多少少,你想帶人轉去哪家公司做?」

  陸毅豪搖搖頭,沉聲道:「我要自己開工作室,接自己想做的CASE。」他身邊一票夥伴們私底下也頗支持自己。

  「你媽會答應嗎?」

  「所以,目前的階段只是想想而已……」真是一針見血呀!陸毅豪面露一絲無奈苦澀:「更何況,若是沒從公司成功挖走一個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選的話,在這種景氣尚未回升的壞時機,開自己的工作室也只是一場夢想罷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有幾兩重。

  「你想挖誰?」穆千駒隨口詢問。

  「穆千駒。」斬釘截鐵的回答。

  「呃,很……耳熟的名字。」眼神心虛地游栘開。

  「只有耳熟的程度嗎?」陸毅豪猙獰一笑:「我很樂意免費替閣下清一清萬年耳屎喔!」

  「不用了,我可擔當不起!」穆千駒一驚,連忙舉手做投降狀,「我保證,這件事我會放在心上。」

  「真的?」

  「嗯……等我被阿斗無情地一腳踢開後,也許你會有機會。」穆千駒點點頭,一臉鄭重地回答道。

  「去你媽的!你是想要我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啊?頭髮花白的時候嗎?」陸毅豪猛翻白眼,用手肘狠狠賞他一記枴子。

  「嘿!」穆千駒連忙縮腹一閃。

  你一拳我一拐地,玩鬧得不亦樂乎間,穆千駒不經意抬起頭,眼角餘光正巧瞥到一抹熟悉人影,身子頓然一僵,笑容斂起,陸毅豪一枴子結結實實打在身上,居然也沒什麼感覺。

  「嗯?怎麼啦?」陸毅豪飛快察覺不對勁,順著他的目光往門口方向一看,登時活像看到什麼噁心東西似的臉一沉,側過身,埋頭喝起酒來,一點都不想搭理來人。

  凌煜丞手邊勾著一名打扮火辣的美女緩步走來,冷冷地斜睨著他倆。

  「這世界真小哪。」冤家路窄這個四字,簡直在形容穆千駒跟自己。

  穆千駒悄然握緊拳頭,嗓音有絲沙啞。

  「是啊……」

  不待回應,已然擦身而過。

  神情,高傲得就像名不屑與平民多交談一句的貴族。

  凌煜丞帶著美女坐到離兩人不遠的一旁吧檯邊,不一會兒,他似乎低聲說了什麼有趣的事,美女登時用纖手掩嘴,連聲:「你在開玩笑吧?」呵呵地笑得花校亂顫,被逗弄得很是開心。

  穆千駒濃眉緊蹙,仰頭喝了一大口悶酒,之後將空杯擱置在身前,然後頭垂得低低的,前額黑髮散落,巧妙地遮掩住落寞神情,一向挺直的背脊竟顯得有些彎駝。

  他忽然想到,凌煜丞從來沒在自己面前真心微笑過,就算有表情,也僅是嫌惡、不耐煩、與輕蔑而已。

  媽的!為什麼我非得坐在這裡眼巴巴地羨慕那個濃妝豔抹的庸俗女人不可呢?可惡可惡……心臟突地一陣絞緊,盤據心口及肩頭處那塊猙獰饕餮刺青緩緩發燙起來。

  凌煜丞,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只要你肯對我笑一笑,對我好一點,那麼不管你要我做什麼,甚至殺人放火也好,我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呀……

  「走吧?」陸毅豪擱下酒杯,淡然提議道。

  見到阿斗那副惹人厭的嘴臉,自己喝酒的興致霎時全沒了。

  「嗯……」穆千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一腳跨下高椅。

  「才不是開玩笑!喏,我剛剛跟你說的人就是他!看起來比較斯文的那個……還沒跟我告白之前,在公司裡頭就已經變態得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面了,像只哈巴狗、粘皮糖似的,怎麼甩也甩不開……」

  音量甚至沒稍微降低,傷人至極的惡毒語言,毫不遮攔地一個字一個字從凌煜丞嘴巴吐露而出。

  一陣比心灰意冷更低溫的惡寒,在穆千駒四肢百骸緩緩蔓延開來。

  彷彿將血液也瞬間凍結了似的冰冷。

  「不會吧!真的是個男的說喜歡你?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開這種無聊玩笑做什麼?」

  「可是那個男的看起來一副斯文正經模樣,不像是個變態啊……」

  「哼!禽獸都是披著人皮的!他呀!真的很不要臉!我都罵他變態、噁心了,還一直說喜歡我,搞不好他會出現在這裡,也是偷偷跟蹤我來的……」

  聽到這處,女人拍拍手臂,做出抖落一身雞皮疙瘩的神經質動作,「聽起來真的好變態喔!要不要干脆報警處理算了……對了,你不是他的上司嗎?幹嘛不早點開除掉他啊?」

  「哼,如果可以,我當然很想……哇啊!」

  陸毅豪冷冷地想,他這輩子絕對不會後悔自己將喝剩下的半瓶威士忌全倒在阿斗這個爛傢伙身上!

  「媽的!你搞什麼鬼啊!?」毫無預警地被人拿酒淋得滿頭濕,凌煜丞氣得渾身發抖,毫無形象地跳腳破口大罵。

  「這不正好?你這下有好理由開除人啦。」陸毅豪動作優雅地擱下酒瓶,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

  凌煜丞登時額冒青筋,伸手指著膽敢在女伴面前讓自己難看的陸毅豪,一字字從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嘴縫中逼出:「你夠種!我明天就開除你!」

  「很好,順便連我一起開除吧。」穆千駒冷冷插口道。

  「你……」凌煜丞楞住,見他倆一副鐵哥兒們似的好交情,心底竟一時頗不是滋味,恨聲質問道:「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陸毅豪簡直不敢置信聽到什麼,氣得伸手撩起衣袖:「你什麼意思?難道你還嫌侮辱不夠人嗎?」

  「……」穆千駒面無表情地瞥了凌煜丞一眼,隨即轉過身,順手拉走還打算諷刺他幾句的陸毅豪迅速離去。

  凌煜丞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他居然就這麼走了?這算什麼?默認嗎?

  「他媽的!不要以為我真的不敢開除你們──!」

  直到走遠,身後似乎還能聽到他幾欲震掀天花板的不甘心吼聲。

  「噗!哈……」

  「哈哈哈!」

  走出P U B後,兩人對看一眼,頓時齊聲捧腹大笑起來。

  「阿駒,我為我方才非常不紳士的舉動鄭重向你道歉。」陸毅豪笑得眼淚都噴濺出來了。

  「沒關係,我一點都不介意……真的!」穆千駒盡情大笑數聲後,胸中一股悶氣奇蹟似的瞬間全消了。

  或訐,自己反而該感謝他呢!若是陸毅豪沒幫自己強出頭的話,也許他早就失去理性了……穆千駒腦中充滿陰霾她想。被喜歡的人在背後恣意嘲弄自己的真心,真的比想像中還來得痛苦多了……

  「我跟你打賭,他絕對沒膽開除我倆。」陸毅豪伸指抹抹眼角殘留的笑淚。

  「好,那我賭他有膽。」穆千駒笑道。

  「一千塊?」

  「太少,至少三千。」

  「成交!」

  ◇◆◇

  穆千駒有些驚訝,自己居然嬴了三干塊!

  隔天一大早,他和陸毅豪兩人同時收到一張辭退說明單。

  很簡單的理由──不適任。

  「媽的!平常一副沒膽的樣子,怎麼一報復起來就這麼狠?他是女人嗎?我根本是被騙了啊啊啊──!」陸毅豪雙手揪著頭髮,一臉世界末日似的衝進穆千駒的辦公室裡頭大吼大叫。

  「願賭服輸,三千塊。」穆千駒倒是一臉冷靜,慢吞吞地從椅子上起身,接著毫不同情地朝他伸出手。

  陸毅豪臉一唬:「我身上沒現金,明天再轉帳給你!」

  「轉帳?」

  「對,晚上記得e-mail帳號給我。」

  「……」

  「幹嘛一臉奇怪地看著我?」

  「毅哥,你該不會是個網路拍賣狂吧?」

  「咦?你怎麼知道?」

  「……」

  「咳!言歸正傳,說真格的,若是阿斗那傢伙這次打算來真的該怎麼辦?我是皮肉不痛啦!不過我老媽可能會氣得心臟病發就是了……」陸毅豪一想到這個極可能會出現的可怕後果,就不禁想狠狠掐一下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阿斗的脖子。

  聞言,穆千駒嘴角微揚,神情頗詭異地一笑。

  「毅哥,你想不想加薪?」

  「廢話!誰不想啊!我可是想加薪想了足足有七年……等等,你想幹什麼?」陸毅豪疑惑地瞪著他。

  想幹什麼……穆千駒一臉似笑非笑,伸手摸摸胸前的冰冷煉墜,這是他在深入思考事情時的習慣動作,而通常,能令他想得連神情都恍惚起來的事情,絕對不是件好事。

  「若你肯幫我一次忙的話,我保證讓你連本帶利賺回這一次輸的三千塊。」

  陸毅豪挑眉怪叫:「真的假的?」

  「真的,我用人頭擔保。」穆千駒瞥一眼辦公桌上那一張底下附註寫了一句「死變態!你和你的姘夫一起去死吧!」的辭退通知單,點點頭,咧嘴一笑。

  「……」看著穆千駒臉上的神情,陸毅豪此生僅有一回地背脊發寒。

  可憐喔!若我是那個終於徹徹底底惹火了穆千駒這頭怪物的阿斗,一定立刻打包出國,永遠都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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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彼人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辭退,無論是誰都不可能默不吭聲地乖乖接受吧!若是據理力爭,事情絕對不會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然而,這回穆千駒和陸毅毫兩人就如同凌煜丞般鐵了心,不但沒興起抗爭的念頭,反而完全保持沉默。

  不到一天時間,他倆甚至沒知會任何同事,便動手收拾好辦公室裡頭放置的所有東西,一同離開了公司。

  這項驚人消息傳開後,隨即如同暴風雨般轟動了全公司上下,聞者皆嘩然不已,而原本等著好好刁難一遍這兩人過後再收回辭退決定的凌煜丞,更是驚訝得差點兒從辦公椅上跌下來。

  他根本沒預料到事情會發展成現今這般難以收拾的局面。

  不巧的是,公司總負責人凌生財正好到國外開會兼視察,完全錯開可以用極小代價和解的時機。

  接著第二天,廣告部門隸屬於陸毅豪的創意小組不分男女共八名員工,聯手簽名上書,表明決定與這兩人共進退,若是凌煜丞給不出為什麼要無緣無故開除這兩人的明確理由的話,他們便要集體請辭,以示最嚴正的抗議。

  凌煜丞坐在辦公椅上,沉著臉看著桌上用血紅字體書寫的抗議信,深鎖的眉宇間彷彿有一團烏雲籠罩,遲遲紓解不開。

  他突然覺得頭很痛,好久不曾這般痛過了,幸好老爸出國視察去了,剛好不在這邊,否則他的頭可能就不只「痛」這麼簡單了。

  不過,頭痛歸頭痛,這件事他壓根兒不想理會!凌煜丞負氣地想,反正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等過了一段日子後,這場風浪應該便會逐漸平息下來了,現今社會的 景氣雖然慢慢回升中,然而工作也不是說找就可以輕易找得到的,他相信那些為了穆千駒兩人請命的員工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絕對無法支撐太久,畢竟人不為己、 天誅地滅呀!

  哼!至於穆千駒那傢伙,乖乖滾了倒好,我才不會挽留他呢……反正他口中說的「喜歡我」,也不過就這麼點程度而已!嘀嘀咕咕的凌煜丞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然而,事與願違地,這件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

  第三天,不知是誰耳語傳出穆千駒與陸毅豪不甘受辱,打算自己出來創設一家新型態的廣告公司與原公司對抗的謠言,當天,便有六人口頭請辭,兩人觀望,但估計也不會待多久了。

  事情真的鬧大了……全公司上下所有人皆在一旁睜大眼睛,等著看一手惹出天大禍端的阿斗如何收拾這等局面。

  ◇◆◇

  第四天的今晚,凌煜丞的父親,也就是統領「奔馳」廣告公司的總負責人凌生財,即將從國外搭機回來。

  凌煜丞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即將遠赴戰場的士兵一般緊張,因為他甚至連為什麼要辭掉公司那兩名大將的理由都想不出來。

  而他身旁,連一個支持自己的人也沒有。

  「阿丞!你這次真的是闖下大禍了你知不知道!?」凌爵非臉色鐵青,雙手揪著頭髮在他辦公室裡頭走來走去。他前幾天下南部去辦公,昨晚才因為接到一通令他感覺大事不妙的電話,而特地風塵僕仆地趕回來。

  「是嗎?」凌煜丞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凌爵非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你還笑得出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啊?你曉得我們公司現在有多少案子卡在那兩人手上嗎?你這一開除他們,就等於廢掉我們兩隻手!」

  該死!他這小堂弟居然趁自己不在的時候惹出這等大媧!更沒料到的是,那個平素總是低頭默默跟在凌煜丞後頭幫他收拾一大堆爛攤子的穆忠犬居然走得如此乾脆,彷彿等這個機會已經等很久了。

  想想也是,既任性又不負責任的凌煜丞,絕對不是任何一個優秀人才值得效忠的好上司。凌爵非突然有點可以體會穆千駒為何走得如此痛快的心情。

  「那又如何?反正又不是整個廢掉。」再去外頭挖幾個厲害的人才回來遞補空缺不就好了?凌煜丞天真地想。

  「就跟整個廢掉差不多了!」見他還漫不在乎的模樣,凌爵非真想拿只鎯頭出來敲醒他的腦袋,咬牙切齒道:「你用腦袋瓜仔細想想,一個雙手殘廢的人能做出 什麼好東西出來?我手邊有個大客戶昨晚不知從哪得到消息,揚言若是穆千駒他們離職的消息屬實,就要把講好要給我們的廣告約緊急抽回去,若是一旦有其他客戶 選擇跟進,我們鐵定不到半年就完蛋!」

  昨晚他一接到從客戶傳來的這個消息時還有些不敢置信,直到他打電話向凌煜丞求證他確確實實開除了穆千駒與陸毅豪兩人後,凌爵非心底瞬間浮上「完了」這兩字。

  他也是那時才領悟到,曾幾何時,穆千駒早已成了奔馳廣告公司響噹噹的金字招牌,若他這不明不白一走,帶給公司的損失絕對難以估計。

  「哼!你少騙我了,那個穆千駒哪可能有這麼大的魅力?」雖然嘴巴還很硬,然而聽他說得這麼嚴重,凌煜丞心底也開始惴惴不安起來了。

  「怎麼沒有?你曉得他入公司這三年多來,有多少同行想盡辦法要挖走他嗎?七家!足足有七家哪!就連外國的同行也風聞他的厲害而派挖角獵人過來!」凌爵 非越說越激動:「哈!這下可好!人家本來不想走的,你卻一腳踹他出門!白白便宜了外頭那些人!要是大伯他回來發現你闖下這等大禍鐵定活活剝下你一層皮 來!」

  聽他搬出自己的父親來,凌煜丞這下也有些六神無主了,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很委屈,撇撇嘴道:「那你要我怎麼辦?辭都辭了,難不成要我拉下臉再找他們回來?」哼!要我去求那個對我心懷不軌的變態回來,門都沒有!

  「事到如今,就算你肯拉下臉,難道就有把握一定能抓回已經飛出籠外的鳥兒嗎?」

  凌爵非狠瞪他一眼,最後長嘆一口氣,道:「現在,只有等總經理回來定奪處理了。」

  對,然後我又得再倒一次楣,聽你們跟慈僖太后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訓話……凌煜丞皺緊眉頭,滿懷陰鬱地想。

  可惡!難道除了改弦易轍拉下臉求他們回來上班以外,再也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補救了嗎?

  他一定早就料到會發生現今這樣的局面……一想到現在肯定知曉自己這邊窘狀的穆千駒詭計得逞的得意笑容,凌煜丞對他的憎恨感不覺又多添了一分。

  「這件事你要負起很大責任,勸你儘早做好心理準備吧……阿丞,人生偶爾也有不得不忍氣吞聲的時候。」凌爵非曉得自己這個小堂弟平素心高氣傲,要他對一向不和的穆千駒低頭,簡直比殺了他還難過,不過這回他闖下的禍太大,自己也愛莫能助了。

  「……」忍氣吞聲?哼!要我對他忍氣吞聲倒不如先殺了我乾脆!

  見他鐵青著臉不答話,凌爵非暗嘆口氣,步出辦公室留他一人清靜。

  案子吃緊的狀況下,公司竟然一下子有將近十個人鬧著要出走,這頭,凌煜丞是不得不低的了。

  ◇◆◇

  該死,明明是他們先挑釁我的,是他們不對,為什麼偏偏要我去低頭認錯?凌煜丞怎麼想都覺得不公平。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回到家後,凌煜丞待在客廳中喝了一晚的悶酒。

  「哥,你還沒睡啊?」

  「芷嫻?」凌煜丞一驚,連忙將酒瓶塞到茶几底下:「你怎麼下床了?」

  坐在輪椅上,來到他附近的纖瘦少女秀眉一蹙,「酒味好臭,你不是跟我約好不在家中喝酒了嗎?」頓了頓,她又柔聲回答道:「爸他今晚回來,我想出來等他。」

  少女名叫凌芷嫻,柔和的眉宇與俊美的凌煜丞有七、八分相似,是個明眸皓齒的美人胚子。很少曝曬於陽光下的蒼白肌膚令她有幾分透明之感,予人一觸即碎的 纖弱印象。穿著一套旗袍風味錦白繡花紋的絲質睡衣,令她像尊中國洋娃娃般可人,而一雙露出七分褲外的光裸小腿,又纖巧又細緻,特別惹人憐愛。

  凌煜丞看看她,臉龐露出平常鮮少出現的擔憂神色,輕責道:「晚上氣溫濕涼,你要出來怎麼不多蓋一塊毯子?」語畢,他站起身,進入她的房間拿了一條保暖的毯子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的膝蓋上。

  其實氣溫涼不涼我這雙腿都不會有感覺了……見他如此緊張,凌芷嫻美眸一黯,慣性地將這番苦澀心思藏在心底,轉移話題地詢問道:「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要不然也不會藉酒消愁了。

  「嗯……」他這妹妹從小就心思靈敏,凌煜丞不否認地點點頭。

  「又是為了那個姓穆的?」

  凌煜丞大吃一驚地抬起頭來:「你怎麼知道?」

  「呵!」凌芷嫻調皮一笑:「我猜的,哥你的心事根本就藏不住,每回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就會皺起眉頭,這一次,是不是那個姓穆的又做了什麼令你看不順眼的 事?」她雙腿不適,整天只能關在家裡頭,所以每回聽哥哥回家向她傾吐那個姓穆的有多麼惹人不爽的抱怨,竟不知不覺成了一件頗期待的事。

  「我將他開除了。」凌煜丞悶聲道。

  「開除?哥你為什麼要開除他?」聞言,凌芷嫻一臉緊張地追問,嗓音更不自覺地有些提高。

  「沒為什麼。」凌煜丞一想到他就心情不好,壓根兒不想多說。

  「哥!」凌芷嫻無論如何都想知道。

  被她一臉請求地盯著,凌煜丞一怔,狐疑地揚了揚眉:「奇怪,你幹嘛這麼關心他啊?」

  凌芷嫻微紅了臉蛋,心虛地支支吾吾道:「呃,沒什麼,我只是很好奇嘛……哥,他這次到底做了什麼錯事,讓你氣得開除他?」

  「也沒什麼,我們只是吵了一架而已,本來我開除他,不過是想給他一點顏色看看,順便警告他不要太囂張,可是沒想到他真的跟我卯上了……」凌煜丞一開始真的不想講的,可他一開了口,居然停不下來。

  「他這人真的很過分!平常在外人面前老是擺出一副精英的嘴臉,高高在上,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得倒他,然後現在他又擺明跟別人聯合一氣,打算給我難 看,要我下不了台,我實在……我實在很討厭他!」渾蛋!這就是他對待喜歡的人的方式嗎?居然跟別人聯手欺負我!心臟裡頭好像有一種酸酸澀澀的東西在發酵 著,令他不舒服極了。

  聽完了一輪凌煜丞純主觀性的抱怨後,凌芷嫻很有理性地提出問題:「哥,你們吵架的原因是什麼?」

  原因?凌煜丞被她問得呆楞住,回心一想。

  「我……」我當眾嘲笑他,我罵他是死同性戀、變態、噁心……可是,他本來就是啊!凌煜丞決定厭惡穆千駒到底,絕不允許自己有一絲絲內疚感出現。

  見他幹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凌芷嫻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她這大哥平素老愛耍大少爺的脾氣,加上又任性慣了,通常都是他給別人氣受多,哪輪得到別人給他罪受?每回聽他抱怨那個姓穆的有哪裡、哪點不好,凌芷嫻就可憐那人一次,被人無緣無故地這般討厭,心頭一定很不好受吧?

  而這回,鐵定又是哥他胡亂欺負人,才逼得那姓穆的不得不開始反擊……凌芷嫻心思細密,加上又對凌煜丞的惡劣性格瞭若指掌,實情竟讓她猜了七七八八出來。

  「哥,我想這回會鬧成這樣,雙方一定都有錯,好了,你就別跟他吵了,偶爾低頭認錯一次,我相信他不會跟你計較的。」凌芷嫻柔聲勸道。

  凌煜丞一開始還能接受她的說法,但聽到後來,差點氣得掀桌。

  「為什麼要我去認錯?」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是自己錯了?他明明就沒錯啊!

  「為什麼不?」壓抑著怒火的低沉嗓音突地在客廳中響起。

  凌芷嫻驚喜地轉過頭。

  「爸!你回來啦?」他倆說得太忘我,居然沒注意到凌生財已經被司機載回到家了。

  凌煜丞一臉心虛地緩緩站起身,他從沒見過父親露出這麼威嚴的神情,不禁有些失措:「爸……」

  啪!凌生財悶不吭聲地來到他面前,揚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爸!」凌芷嫻驚呼一聲。

  「明天就去向穆千駒道歉!我們承受不起失去他的損失!」乾脆俐落的命令。當然,凌生財不會頭腦簡單地以為這樣就能輕易挽回穆千駒的心,他不過是覺得自己這個心高氣傲的兒子也該吃一點苦頭了。

  「……」居然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我……凌煜丞一臉震驚地伸手捂著被打得紅腫熱燙的左臉。從小到大,雖然他犯錯不斷,卻少有責罰,所以這還是凌煜丞生平頭一回挨父親巴掌,而深究原因,也只不過是開除了幾個小小外人而已!

  是他們的錯耶!明明就是他們先來挑釁我,將半瓶威士忌淋在我頭上,還一副看不起我的不屑神情……明明是我被他們欺負,為什麼卻是要我去向他們低頭認錯!?

  沒道理!簡直沒道理極了!

  「聽清楚了沒有?」都已經是二十好幾的大人了,還這麼愚蠢兼不長進,這叫我以後怎麼安心將公司交給他管理啊?凌生財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坐在沙發上,為自己公司的前程感到憂心忡忡。

  「哼!我知道你現在心底在想些什麼……你根本巴不得那姓穆的是你兒子……而我這個廢物,最好從來沒出生過……」反正,從小到大你就擺明不喜歡我,在你 眼中,我只不過是個連外人一根小指頭也比不上的沒用廢物……穆千駒啊穆千駒,你怎麼不乾脆喜歡我爸算了?老少配正當流行,搞不好你能得償所願也說不定呢! 凌煜丞心思無比惡毒地想。

  凌生財皺起眉頭,「你在嘀嘀咕咕些什麼?到底有沒有聽清楚我說的話?」這款不肖兒子,他已經不知該從何教起才好了。

  「聽清楚了……」而且是一清二楚,凌煜丞放下摸著紅腫臉頰的左手,朝他冷冷一笑道:「不用等到明天,我現在,就去跟他道歉!」

  凌煜丞猛力打開門,怒火衝天地大步離去。

  「哥!」凌芷嫻見狀,心急地想追上去,卻礙於行動不便,只追到門口便被凌生財輕易攔下來了。

  「芷嫻你別理他,先回房睡覺去,他這麼大的人了,一個人出去不會有事的,等過一會兒氣消,他就會乖乖回來了。」自己的兒子他還不瞭解嗎?

  「爸……」凌芷嫻望望不住刮進冷風的門外、又回頭看看緊繃著臉龐的父親,只能無力一嘆。

  ◇◆◇

  一走出家門,凌煜丞立即火冒三丈地打手機挖起肯定睡了的凌爵非,要他想辦法找出穆千駒他家的電話……不找人出來好好算這筆「挨摑」之辱,他不甘心!

  深知凌煜丞的火爆脾氣,不到一分鐘,凌爵非便查出電話給他。

  「穆千駒!你現在就給我滾出來!」撥去電話後,一等有人接,凌煜丞劈頭就是一句命令,也不管接電話的對象是不是就是穆千駒本人。

  電話的另一端,無聲無息了良久,似乎沒料到凌煜丞會在這麼晚的時候找他出來談判。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凌煜丞一臉不耐煩地踢踢腳旁的柱子。

  『……你人在哪裡?』過了好半晌,穆千駒才緩緩出聲。

  「外頭!在火車站前面!你快給我滾出來!」

  穆千駒眉頭微蹙:『找我出去做什麼?』他的舉動太過突然,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我要跟你道歉!」

  『……什麼?』穆千駒呆住,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不過凌煜丞也真夠厲害,「我要跟你道歉」這幾個字由他口中說出來,活像是「我要殺了你」一樣的暴戾。

  「道歉!國語聽不懂是不是?是我錯了!是我不好!你嬴了!我該死的不該開除你!你快給我滾回公司!我御准你可以跟在我屁股後面跟一輩子!」凌煜丞也不管有沒有旁人在聽,朝手機怒吼出一連串的自暴自棄話語。

  他字字帶刺,穆千駒聽了也沒怎麼氣,只是語調溫和地道:『現在這個時間太晚了,不方便在外頭說話……要不,你來我住的地方吧?』

  「隨便!」不管去哪裡都好,凌煜丞只想快點解決掉眼前這件麻煩事。

  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爽快答應,手機另一端的低沉嗓音瞬間高昂起來:『那你等我,我馬上出門去接你。』

  「快點!外頭冷死了!」挨了父親一巴掌,他氣昏了頭,連件外套都忘了穿就直接衝出門,時間接近深夜,氣溫低得不得了,沒過多久凌煜丞的身子便冷得直發抖。

  『總監,你進去火車站裡頭等,在我沒到達那裡之前,你別四處亂跑,那附近晚上治安不好,我會擔……』

  「知道了!」囉囉嗦嗦的!

  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嗎?凌煜丞不耐煩起來,啪!地蓋起貝殼機,斷了通訊。

  ……咦?我剛剛答應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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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奇怪,為什麼我真的乖乖待在這裡等穆千駒啊?

  凌煜丞呆坐在火車站門口的石頭階梯上,雙手捧頰,一臉無聊地望著來回穿梭在大馬路上的車輛。

  不住吹拂的夜風,幾乎將他原本發熱不已的腦袋凍僵。

  深夜火車班次少,站裡沒剩幾個人等車,便利商店的員工也一臉睏倦地連聲打呵欠。

  等了約莫十幾分鐘,一台疾馳中的香檳金色轎車突然一個緊急煞車,正巧停在他面前。

  總算來了!凌煜丞冷著表情緩緩站起身的同時,穆千駒也下了車,手上還拎了一件防寒外套,人一靠近,也沒問他要不要穿,便將外套展開來,順手被在他身上,表現得呵護備至。

  「你好慢!」凌煜丞低聲抱怨,不過或許是瞧在穆千駒細心地幫他準備了外套的份上,語調少了點方才電話中的火氣,更感到些許安心。

  哼……不會錯的,看他動作就知道了,深受大家喜愛的穆千駒,誰都不愛,獨獨只喜歡我一個呢……原本滿心煩躁不已的凌煜丞,不知怎地緩緩平靜了下來。就 好比原本以為心愛玩具已經被人一把搶走了,正暗暗生氣又非常不甘心時,卻在低頭一看,猛然發現那樣東西其實仍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樣的滿足感充斥胸臆。

  穆千駒微微一笑,領他走下階梯,替他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抱歉,我住的地方離這邊比較……嗯?你的臉怎麼了?」不知無意間在他臉上看到什麼,穆千駒露出一臉震驚,伸手強硬地將凌煜丞的左臉扳過來查看。

  就著路旁明亮的燈光,凌煜丞白晰臉蛋上的紅色掌印登時一清二楚地印入穆千駒眼中。

  可惡!一提到這個他就氣!凌煜丞大力拍開穆千駒的手,一臉氣鼓鼓地瞪視著他:「托你的福,我這輩子頭一次挨人巴掌!」

  「誰打的?」穆千駒心一痛,緊緊皺起眉頭。

  「就我……問這麼多做什麼?總而言之,我會挨打都是你害的!」為著一個姓穆的外人而挨了自己父親的責打,如此丟臉的事,他死也說不出口。

  穆千駒一雙黑亮眸子歉疚地瞅著他,沉默了會,最後暗暗嘆口氣道:「我知道了,的確是我不好……還痛不痛?」有些長繭的冰涼手指在他頰邊來回摩挲著。

  凌煜丞莫名臉一紅,伸手推開他靠得太近的身軀:「你少噁心巴位的!快開車!」

  不知怎地,也許是沒戴眼鏡的關係吧,穆千駒今夜給他的感覺有點兒不一樣,少了什麼顧忌似的,一雙銳利眼眸看人老直勾勾地,不像平時那樣閃爍迴避,而唇 角更似笑非笑,一副彷彿天底下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的自信模樣,這令凌煜丞感到有些呼吸困難──凌煜丞驚覺自己還是比較喜歡穆千駒往昔面對他時總是小心翼翼 的畏縮模樣,他現在給人的感覺,太霸氣了。

  在他的催促下,車子很快上了路。

  一路上,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的凌煜丞,不時偷眼觀察坐在身旁的穆千駒的表情,後來居然發現他揚著嘴唇在偷笑,甚至一臉愉快地輕輕跟著廣播電台放出來的 音樂旋律哼唱……驚人的發現,令凌煜丞不悅地蹙起眉頭,悶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詢問出聲:「你早就算準了我會來找你是不是?」

  「沒有。」他的疑問飛快地被穆千駒否決掉了。

  騙人!「那你幹嘛笑得一臉詭異?」

  「我只是很高興……」

  「高興什麼?」

  「高興你肯答應回我住的地方。」穆千駒看著前方車道,手操方向盤閃了輛來車,爽快回答。

  凌煜丞太陽穴邊的神經猛地一跳。

  媽呀!經他這麼一說,凌煜丞才猛地想起來身旁這個死變態對自己的身子懷有不良企圖!自己這麼糊裡糊塗跟去他住的地方,不就等於跟「羊入虎口」沒兩樣嗎?三更半夜的,若是出了什麼事,要他往哪兒逃啊?

  凌煜丞臉色蒼白地握住車門閂,嗓音有絲顫抖:「等等,我……」我要下車!

  「有些事情,我們真的該靜下心來談談了。」穆千駒無巧不巧地開口打斷他的話,斜睨過來的眼神,彷彿在挑釁地說:你該不會沒種地不敢跟我談吧?

  「沒……沒錯!是該好好談一談了!」

  哼!我才不怕你咧!毫不猶豫地咬住他丟過來的餌食,凌煜丞強自忍住想逃跑的窩囊衝動,如穆千駒所願地乖乖上鉤。

  ◇◆◇

  穆千駒住的地方位於一棟普通公寓的三樓,環境清幽,夜深人靜。

  停妥車子後,穆千駒領著臉色始終有些不太好看的凌煜丞進門。

  收拾得乾乾淨淨,真不像是一個獨居的大男人的房間哪……脫下皮鞋一進門,不等他招呼,凌煜丞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四處打量週遭的環境,藉以平息自己一進入這處屬於穆千駒的私密天地後,瞬間變得無比緊張的情緒。

  「我以為你會住在更好的地方。」凌煜丞強笑一聲,這層房子又舊、格調又低,根本就不符合穆千駒年薪超過百萬的身價,加上地點又離火車站太遠,通勤不方便,不管是買還是租,鐵定很便宜。

  「我住習慣了。」穆千駒輕輕鎖上門,將鑰匙擱在一旁的鞋櫃上,抬頭詢問:「要喝咖啡嗎?」

  「好。」凌煜丞點點頭。雖然平常沒喝咖啡的習慣,但他現在的確需要一杯咖啡因來鎮定一下不安神經。

  「要加什麼嗎?」

  「不要糖,奶精多加一點。」

  不加糖,奶精多一點……穆千駒默默將他的嗜好記住,進去廚房不到一會兒時間,便端了一杯香濃的咖啡出來,遞給了他。

  「你不喝?」凌煜丞接過杯子時隨口詢問,嗅了嗅味道,隨即貪婪地喝下一大口。香濃的液體汨汨滑落喉嚨,流入腸胃,直到此刻凌煜丞才打從心底感到暖和起來。

  「我想我不需要。」穆千駒坐在他對面,看著他,揚眉意思不明一笑。

  呃,他是什麼意思?凌煜丞瞬間有種被敵手一眼看穿底細的狼狽,伸手抹抹嘴,放下馬克杯,惡狠狠道:「我想,我們也不必多說廢話了!你要什麼條件,才肯答應回公司?」

  穆千駒眼眸一亮,充滿興趣地探問:「不管我提出什麼要求,你都答應?」

  果然想獅子大開口!凌煜丞冷哼一聲:「儘管說!」

  「既然你都親自開口了,要我回去自然是不成問題,不過毅哥那票人,就比較難講話了……」穆千駒一副陷入沉吟的頭痛模樣,然後過了足足十秒,才慢吞吞地朝他伸出兩根指頭:「我只要你答應兩件事,一是跟著毅哥的那票人每月薪資加價一成,二是今年的年終獎金多給一個半月。」

  聞言,凌煜丞瞪大了眼,露出活像被口水嗆到的表情:「你想搶劫嗎?」

  真想搶劫的話可不會這麼簡單!穆千駒眉一挑,似笑非笑道:「這個條件其實很公道,我早就答應過他們,如果自己出來開公司,薪水方面絕對不會虧待他們,你想讓他們回心轉意,少不得要用高薪利誘。」

  他滿口屁話凌煜丞連一個字都不相信!眉頭皺成一個死結,握拳恨聲道:「穆千駒,我早就知道你算計這一天算計很久了!」絕對是這樣沒錯!陸毅豪底下那票人會悍然集體申請離職,肯定是穆千駒這傢伙暗地裡用卑鄙手段策劃兼煽動!

  穆千駒只是一徑兒笑,也不否認:「別忘了是你先莫名其妙地開除我跟毅哥的,我不過是向你討點精神損失的利息,至於接不接受,全看你意思,我一點都不勉強。」雖然將球踢回去,不過主控權還是握在自己手上,穆千駒不愁這事不成。

  凌煜丞狠狠瞪著他,如果眼神可殺人,穆千駒早死了一千萬遍。咬牙切齒道:「這件事我不能作主,等我回去跟我爸商量過後,再回覆你。」這死變態一定早就算準了他提的嚴苛條件最後還是會被接受,畢竟公司承受不起一瞬間走掉十名大將的打擊。

  「慢慢商量沒關係,我不急。」

  擺明大獲全勝了,你當然不急!凌煜丞又狠瞪他一眼:「那你呢?」

  「什麼?」穆千駒茫然挑了挑眉。

  「你還沒提出你要的條件。」凌煜丞指出。

  「我不是說了既然你親自開口,我就會乖乖回去嗎?」本來他絕對沒這麼好相處,不過察覺凌煜丞應該是為了自己鬧出的事而狠狠挨了他人一巴掌後,穆千駒縱使有再多想刁難他一下的念頭,也因為心疼而瞬間全打消了。

  凌煜丞一臉厭惡地睨著他:「哼!少跟我來『以退為進』這一套,你有什麼想要的就儘管開口吧!再繼續假惺惺下去的話就太虛偽了!」擺了這麼大的陣仗給自己難看,他相信穆千駒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就縮手,沒料錯的話,漫天喊價才正要開始!

  我有什麼想要的?穆千駒下意識地伸手把玩系在脖子上的煉墜,在心中呢喃自問。

  末了,他眼神自恍惚狀態中飄回,深沉地盯著凌煜丞,緩緩一字一頓道:「我想要的東西,是有,不過怕只怕……凌大少爺給不起……」

  被他一雙充滿侵略性與渴望光芒的眼眸直視,令凌煜丞一瞬間真的很想跳起來,兔脫到門外,但他勉強按捺住了,強笑道:「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底動的什麼歪腦筋嗎?」

  「哦?」穆千駒突然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凌煜丞見狀,身子下意識往後一縮,不到幾秒鐘他已然迫近自己面前。

  穆千駒微低下頭,彼此的臉龐只距離約十公分左右,凌煜丞甚至接近心慌地感覺到他的溫熱氣息曖昧地在自己四周打轉。

  「你真的知道?」穆千駒沉聲詢問。

  ……怪了,他為什麼拚命往後縮身子?是在害怕嗎?可他在怕什麼?他口中只要隨便吐露出一個惡毒字眼,就能那間將我踹入黑暗深淵,該怕的人,該不安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呀!穆千駒著迷地研究凌煜丞臉上難得一見的慌亂神情,一時竟看得痴了。

  禁不起挑釁,凌煜丞倔著一張臉,冷笑道:「哼!我早就看透你腦袋裝的什麼齷齪心思了!你這個死變態這幾天拚命拖人下水、算盡心機想要的,還不就是一個……」猛吞一口口水,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最後一個「我」字。

  穆千駒靜靜盯著他一會兒,突然伸出手,輕輕撫摸他仍有些紅腫的左臉頰,打破難堪的沉默,低喃道:「一個月就好,給我我想要的。」

  凌煜丞渾身一震,瞪大眼。

  他竟敢!他竟敢真的提出這麼無恥的條件?一瞬間,凌煜丞氣得臉都綠了。

  「你還真敢說啊……」凌煜丞咬牙恨恨道,嗓音甚至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是你給我機會的,能威脅你,也只有這麼難得一次。」雖然表現上從容不迫,但穆千駒心底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把握凌煜丞會點頭答應。而最初,他也沒想過要拿這點來脅迫他,若非凌煜丞無心一句詢問「你想要什麼?」,只怕他還沒勇氣提出這項要求出來。

  會嗎?他會答應嗎?還是會斷然拒絕?穆千駒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快被這個他答應了是天堂、拒絕了是地獄的疑問給漲破了。

  「要是我不答應呢?」凌煜丞強自鎮定,一臉厭惡地深吸口氣,瞪著他。

  「那,我就傷腦筋了……」穆千駒擱在他頰邊的手指一僵,微露苦笑。若說他先前還以為有那麼一點點希望的話,那麼現在也已然徹底粉碎。

  呵!自己也真是傻了,居然有那麼一瞬間錯覺……錯覺他也許會允了自己。

  聽他口吻有絲放棄的打算,凌煜丞微挑眉,懷疑地探問:「怎麼,你不打算繼續強迫我?」他原本以為穆千駒會卑鄙地窮追猛打、趁勝追擊,而自己,也早已經想好要用什麼這世間上最惡毒的字眼來回敬他了,可穆千駒卻這麼一頓,露出退縮神色,反令凌煜丞有些無所適從。

  ……真是,壞人做到一半,反而一點意思也沒了。

  穆千駒搖搖頭,自嘲一笑道:「俗話說聰明人不做傻事,若可以的話,我當然是希望你點頭答應,不過這種事畢竟只能你情我願,若今天硬是強迫你答應的話,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而已,更何況……勉強來的關係也沒意思。」

  好歹也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了幾年,穆千駒已然將他的性子摸得熟熟透透,凌煜丞性格乖戾難相處,眼中一向只有自己,別人只能看他的臉色、遵照他的意思做事,絕對不吃「硬」的這一套,況且,將狗逼急了,也會跳牆的。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總算可以對他徹徹底底死心了……

  「你……」

  「對不起,忘了我說過的話吧,我會放棄……」

  凌煜丞大吃一驚:「放棄?」

  「對,不想讓你對我印象更糟了,所以我會試著…放棄……」若不想最後兩敗俱傷,或是強用暴力勉強他順從的話,現在就該停止了……讓自己的盲目迷戀,輕輕畫下一個休止符吧。

  見他神情黯然,明明眸底浮現一抹筆墨難以形容的苦澀光芒,卻又強裝笑顏,活像只被人鬥敗的可憐喪家犬,一時不知從哪生出的衝動促使凌煜丞脫口問道:「若是我答應呢?」

  「什麼?」穆千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他。

  由於彼此身體幾乎是貼近著,所以凌煜丞瞬間敏銳地察覺出他的心臟跳得無比激動,胸膛起伏不定,甚至連他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指尖也在微微顫抖著,一想到自己隨便一句話就能影響他如此之甚,不知怎地,內心便情不自禁升起一股強烈優越感,唇角克制不住微微上揚。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是不是我拒絕你這項條件,你就不回公司?」

  提出這麼可恥的要求,就算我回去了,只怕你日後連多看我一眼都嫌污了眼睛,那我回去還有什麼意思?穆千駒暗嘆口氣,正打算點頭,卻被他接下來的話震驚得腦袋一片空白。

  「好啊,就一個月,我可以陪你玩玩你的變態遊戲。」

  「……真的?」

  察覺他的嗓音既沙啞又有絲顫抖,顯然興奮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凌煜丞滿意地薄唇微揚,笑容俊美得令穆千駒差點停止呼吸。

  「不過,若是稍微讓我感到一絲絲不快,我隨時都有喊停的權利。」

  很顯然地,凌煜丞打算把主控權奪回去。

  而他的屈服,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的產物。

  可以想見,接下來的日子,凌煜丞絕對會想盡辦法不讓穆千駒嘗到一絲甜頭,等挨過一個月後,他又會是最大贏家。

  但,男人的慾火一經點燃了,豈是能說停就停的?

  穆千駒沒回話,只是眯眼微微一笑,笑得令人臉紅心跳,然後低下頭,貪婪地吻住凌煜丞漾著天真笑意的唇。

  丞……有時候我真是該死地愛死了你愚蠢的性格。

  直至今天,他才真正明了到什麼是「玩火自焚」的真意。

  神智恍惚間,穆千駒彷彿看到兩隻飛蛾相繼撲進火焰中,一隻是凌煜丞,一隻是自己,同時被熊熊燃燒的紅色火舌捕獲住,瞬間吞蝕殆盡。

  ◇◆◇

  「唔……」雙頰迅速脹紅,沒預料到他居然如此大膽,說做就做,凌煜丞慌忙將雙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開他。

  穆千駒早有準備,緊緊抱住他的背脊不讓他逃離,在他唇邊輕聲嘆息:「別逃,你已經答應了的……」

  呃,也對,反正只不過是玩玩而已,跟男人接個吻沒什麼大不了的……凌煜丞回心一想,僵硬無比的身子霎時軟化下來,放棄了抵抗的念頭,甚至在穆千駒又開 始親吻自己時,抬起雙臂環住穆千駒的後頸,挑逗地伸出舌頭,回吻了過去……哼!就便宜你一次,讓你試試我高明的接吻技巧!

  穆千駒眉稍一動,受寵若驚地啜住他的舌頭,雙臂將他抱得更緊,一時間唇舌纏繞,相濡以,喘息與呻吟交相溜逸出口。

  「嗯……」好奇怪,跟男人接吻竟沒想像中的那麼令人感到厭惡或噁心,甚至,還有一點點讓人暈眩沉醉……凌煜丞不可思議地心想。

  如同兩條小蛇,彼此的唇舌帶著較勁意味貪婪地糾纏在一起,彷彿不將對方吞噬入腹誓不罷休地激烈,所以不到一會兒凌煜丞已然有些缺氧,雙頰潮紅,身子軟軟癱倒在沙發上;而同樣氣喘吁吁的穆千駒,狼狽的模樣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

  這一吻的滋味,美好得令人難以置信。

  「你快起來,你好重,我快不能呼吸了……」都呼吸困難了,還被他整個身軀牢牢壓制住,加上渾身又漲滿一股說不出的燥熱與難受,凌煜丞不禁無意識地不住扭動身子。

  「我想,你最好別再亂動了。」穆千駒保持腦袋最後一絲理智地提出建議,騰出一手攔在他腰間,制止他身子繼續勾人的蠢動。

  嗯?為什麼不能……啊!猛地察覺到一塊又熱又硬梆梆的東西抵在自己雙腿間的敏感處,凌煜丞吃驚地忘了疑問,而過了幾秒後,他紅透臉蛋地發覺自己居然也起了生理反應,隔著褲料輕輕摩挲著彼此。

  穆千駒耳根也有些發熱,兩人都尷尬無比地不敢看對方的神情。

  「真是低級呀……」帶著一絲不知是嘲弄還是厭惡的語氣,凌煜丞半垂眼眸,沉著嗓子咕噥道。只不過接了個吻便激動地開始發情,加上對象還是個男人,的確是夠低級的了。

  「是啊……」不過卻低級得讓人仿若置身天堂。不知怎地,眼下幾個禮拜前自己絕對想像不到的情況,又甜美又荒謬得令穆千駒有點想發笑。

  「你笑什麼?」凌煜丞抬眸睨著他,見他嘴邊掛著一抹隱約笑容,不覺有絲難堪,耳根子熱得紅通通地。

  「沒什……」穆千駒唇角上揚愈深,緩緩抬起頭來,那間,兩人毫無預警地四目相接。

  呃!同時怔楞住了,或許是剛接過吻,也或許是肢體接觸太過親暱,曖昧到極點的氣氛令兩人都不知該開口說什麼才好。

  互相凝望了良久,等一時的激情逐漸消褪了,穆千駒才輕輕開口詢問道:「你洗過澡了嗎?」

  「還沒。」凌煜丞還在神思恍惚中,想也不想地老實回答。

  「那……」穆千駒站起身,伸手將他癱軟在沙發上的身子拉起來,柔聲道:「你先去洗澡吧,我幫你準備睡衣。」

  「噢,好……」凌煜丞楞楞地點頭,乖乖跟著他走。等凌煜丞終於恢復些許理智察覺大大不妙時,他已經被穆千駒推進臥房附設的浴室裡頭了。

  該死!我中計了啊啊啊!凌煜丞孤身一人在範圍不大的白色浴室中,一臉懊惱地雙手揪著頭髮,邊跳腳邊無聲哀嚎。

  穆千駒的目的很明顯了,他一定是想等自己洗得渾身香噴噴了之後,再將自己一根骨頭也不剩地吃了!怎麼辦?要不要干脆跳窗逃走算了?自己剛剛怎麼會鬼迷了心竅似的答應他那種「賣身」條件啊?凌煜丞此刻簡直後悔莫及。

  叩叩──

  「幹嘛?」凌煜丞猛地轉過身面對門板,嗓音有絲不知所措地微微顫抖。

  「水夠熱嗎?」穆千駒低沉的嗓音穩穩傳過來。

  「我、我還沒試……」

  外頭沉寂了會,過不久再度傳來聲音:「我幫你準備好一套睡衣了。」

  他的意思是要我打開門嗎?凌煜丞劍眉微蹙:「放在地上就好,我等一下自己拿。」不行,這道象徽最後防線的門可不能輕易失守。

  「放地上會髒。」穆千駒婉轉地表達他的難處。

  「那你……」

  穆千駒搶先一步打斷他的話道:「放心,今晚我還不會對你怎樣。」雖然好不容易得償所願,但他理性猶存,還懂得「適可而止」這四個字怎麼寫。

  那就好……凌煜丞登時安下心來,不過他在口頭上當然不會輕易示弱:「哼!你才要小心我會對你怎樣吧!」

  聞言,穆千駒臉龐浮現一抹難以形容的笑意。

  「樂意之至。」

  渾蛋!你樂意我可不樂意!凌煜丞聽了他的回答,氣得差點吐血。

  垂死掙紮了會,凌煜丞還是打開了門,穆千駒從開了一條微小縫隙的門縫中將一襲藍色睡衣遞給他,略帶歉意道:「你來得太突然,我沒準備新的睡衣,不介意穿舊的吧?」

  「米老鼠圖案?」凌煜丞捧著手上一套印滿米老鼠卡通圖案的藍色睡衣褲,不甚滿意地皺起眉頭。沒想到他的品味還挺……呃,異於常人。

  「呵,那不是我……」驀然驚覺失言,穆千駒連忙住口。

  「不是你的,那會是誰的?」凌煜丞早已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不覺一臉厭惡,冷冷詢問。

  「呃……」

  上揚的語調似嘲弄、似指責:「你以前舊情人的?」

  「我……」穆千駒躊躇該怎麼回答才恰當。他和康楚不算是情人吧?

  碰!浴室裡頭突然傳來一聲砰然巨響。

  「丞?」穆千駒聞聲心頭一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大力推開門板,隨即印入眼簾的情景,令他感到錯愕無比。

  梳洗台上一堆洗髮精、沐浴乳、牙膏、牙刷……等等盥洗用具,全被凌煜丞挾帶怒氣的一擊掃落冰涼的地面,就連睡衣、睡褲也散落一地,甚至看得出被人用腳狠狠踐踏過的紊亂痕跡。

  「怎麼突然發起脾氣了?」穆千駒苦笑。若非他對凌煜丞的性情認知甚深,也許會自我陶醉地將他的激烈反應歸咎於是「吃醋」吧……但,這麼美妙的事情怎可能會發生?

  「不好意思,我的手不小心滑了。」凌煜丞冷笑,打死也不承認自己會為了一套屬於他人的小小睡衣而發火。

  穆千駒接受他的解釋,彎下腰,邊收拾一地凌亂邊無可奈何道:「好吧,那你穿我的睡衣。」這件藍色米老鼠睡衣只好由自己接收了。真可惜,本來覺得凌煜丞要是穿上這件睡衣的話,一定會很可愛的說……

  「你執意跟我在一起,不怕舊情人傷心?」凌煜丞驀然開口,雙手環胸,眼神銳利地瞅著他。

  穆千駒直起腰桿,舉手做投降狀,認真道:「我發誓我沒有什麼你口中所謂的『舊情人』,一個也沒有,那件睡衣的擁有者,只是我一個從小認識的好朋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了。」

  「真的沒睡過?」他都這麼說了,凌煜丞還是覺得心底不太舒服。

  「……你介意?」穆千駒小心翼翼察看他的臉色。或許自己該視他的回答而決定要不要避重就輕?

  一句話,問得凌煜丞滿臉通紅,嗓音也頓時提高了好幾度:「我介意?我介意什麼?我他媽的早八百年前就不是處男了!換馬子跟換衣服一樣,我介意什麼!」

  「說的也是。」穆千駒聳聳肩,微露一絲苦笑。以為沒什麼貞操概念的凌煜丞會介意自己過往的情史,也真是夠蠢的了。

  「出去,我要洗了!」不知怎地,每回見到他臉上露出那抹落寞笑容,凌煜丞總是會渾身焦躁不太對勁。

  穆千駒拾起他丟在地上的睡衣褲,「等一會兒我會幫你送別……」

  「不用了!我就穿這件!」出於某種自已也不明白的衝動,凌煜丞出手奪下那套睡衣,抬眼見穆千駒一臉錯愕地望著自己,突然覺得有些因窘,紅著臉,伸手用力推了兩下硬將他推出浴室門外。

  砰!門板再度重重關上,不一會兒,裡頭便傳來嘩嘩啦啦水聲。

  「……」穆千駒摸摸鼻子,楞在門外,百思不得其解。

  古人常言:女人心、海底針!怎麼凌煜丞的心思,也跟女人一樣難以捉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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