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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罄竹難書】飛賊小蘭花(上/下)BY 緒慈(出書版)

【罄竹難書】飛賊小蘭花(上/下)BY 緒慈(出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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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賊小蘭花(上)

  文案:

  他百里七真的很倒楣,
  當年是不想和大師兄蘭罄在神仙谷裡待著才會溜出谷外,
  誰知東拉西扯到最後給塞了很多任務外,
  連帶又和大師兄扯在一塊。
  甚至大家交代他要去找回下落不明的大師兄!?
  我哩……他怕蘭罄都怕到要死了,為什麼要找他啊啊啊——
  啥?飛賊小蘭花?滅門血案?
  明明只是在屋頂喝個酒也會有事,
  果然他命中和「蘭」這個字對衝!
  更可怕的是,眼前那個向他走來的官差就是……
  哇啊啊啊——大師兄出現啦!
  眾所期盼!大師兄蘭罄的故事堂皇上陣!

  【罄竹難書】

  傾盡南山之竹,也無法將其所犯之罪寫完。

  後喻罪狀太多,非筆墨所能盡記。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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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小七躺在客棧屋頂上仰頭看著夜空,天上星羅棋布,星子的光芒璀璨到連銀月都失了顏色。

  他身旁放著一壇喝了一半的陳年竹葉青,望著星空的眼睛看似明亮,然而從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後透上面頰的那兩坨紅暈,卻洩漏了他早已半醉的事實。

  小七也不曉得今天怎麼就喝多了。

  或許是這陣子追幾味珍貴藥材追得太累,或許是身邊沒人只有酒陪,或許夜色太深、太好,這才讓他大口大口地喝,喝得眼前星星和月亮都轉成銀光閃爍的小花朵。

  打了個酒嗝,僅剩一絲清明的腦袋慢慢地想著接下來該做什麼。

  前些日子二師兄捎信說他該回神仙谷了,順便把收集來的藥材送回去;四師姐要他立刻回浮華宮把之前沒干的雜活全都做完,另外還有一座青樓等著他打理;半年多前改邪歸了正的烏衣教眾仍希望他能找回如今生死未卜的前教主蘭罄,好叫烏衣教風光再起。

  他啊,從前名字裡有個月字,是個安分守己的小叫花子,後來被帶回皇宮裡,因為在宮中與現下師門這大師兄有段淵源,於是那年和當了前皇帝禁臠的師兄一起給師父救了,帶回神仙谷。

  望忘卻前塵,後來師父給他取了個名子叫做百里七,他還由師傅那處學得了一手瞞天過海的易容功夫,這幾年一直在江湖上跌蕩。

  想當初因為不願和同從宮裡出來的大師兄在谷裡尷尬相對,於是早早離開神仙谷。

  誰知因為眼睛沒睜大,不小心作掉了同門四師姐家無惡不作的副手林央,便被四師姐逼上梁山,易容成林央端著他的名字,在浮華宮當起副宮主來。

  然說得好聽是副宮主,其實不過是個打雜的。上山下海,收帳打架,只要四師姐一句話,他什麼都得干。

  跟著沒多久他又發現曾經收養自己的乾爹蘇解容,原來竟是傳聞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麾下護法。乾爹臨死之前要他繼承他的遺志,只要魔教有難便得全力護教,乾爹這般相求,他當然不會有第二句話,便應了下來,易容成乾爹的模樣混進烏衣教。

  原本以為事情不會太難,一個魔教罷了,他四師姐都不怕的,哪還怕魔教中人。

  誰知,這魔教中最最妖孽的魔教教主,竟就是在他之後出了師門的大師兄蘭罄。

  他就是為了躲這人才出來的,沒料又這樣遇上。

  老人家說,這叫做有緣;他百里七說,這分明是孽緣!

  怕被蘭罄發現自己其實是頂著幹爹的臉的百里七,他在魔教幹了幾年後找到機會,便立即辭了右護法之位,離開烏衣教到別處消逍遙去。

  只是,許下的諾言始終無法改變。

  後來八大派圍攻魔教,火燒魔教總壇燕蕩山,大師兄在大火中失了蹤影。

  在魔教教眾希冀眼神與師父和其他師兄弟的殷殷期盼之下,他只得負起尋找大師兄的責任。

  就算再不想見,也還是得努力尋找這個人。

  其實,小七真的覺得自己為人挺是安分守己,雖然這輩子都在江湖上晃蕩,但出門能不多事便不多事,眼睛能不亂瞟就不亂瞟,可偏偏麻煩都會上門找他。

  「……睡覺睡覺!」小七在屋頂上翻了個身,背脊屁股向上,臉向下。

  酒意上來,他也不想去想那些了。

  反正每天太陽都會升起來,該煩惱的事明日再去煩惱便成。他都幾日沒合眼了,現下最重要的便是睡他個飽,什麼都別去理會。

  夏夜清風伴明月,微涼安穩正好眠。

  然就當小七呼吸慢慢平遠深長,嘴角自然而然勾起笑意,意識漸漸朦朧快要睡去之際,客棧裡頭突然傳來店小二的大叫。

  「啊啊啊啊啊——死人啦——殺人啦——死人啦——」

  這聲淒慘無比的慘叫,把已經一腳踏入夢中的小七嚇得從屋頂上彈起來,差點沒往下摔去。

  「奶奶個熊,三更半夜不睡覺的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啊!」小七撫捂著胸口惡狠狠地啐了聲。

  他往下看去,正巧看到一抹黑影懷裡揣著東西從四合院中竄了出來,而後那店小二繼續喊:「飛賊小蘭花——飛賊小蘭花殺人啦——」

  小七愣了一下,飛賊小蘭花是啥東東,江湖上何時冒出這號人物來了?

  名字裡還有個蘭字,和他家大師兄一樣耶!

  可又想想,江湖之廣哪是他何處都可踩踏,又何況這歸義鄉不過是個偏遠地方,這人的名號他沒聽過也不算奇怪。

  再看了看,黑影竄離客棧後,又出現了另一波動靜,幾個躲在牆角鬼鬼祟祟的影子立即跟了上去,目標恰似就是那小蘭花。

  「……」小七那條曲腸子繞啊繞,不甚清明的腦袋想了想。只是,這世間太多事也不是自己插手便能作主的,看來還是算了,省得再惹一身腥。

  躺回屋瓦之上,翻了幾翻,終於還是沒忍住,翻到下頭看了看那死人。

  廂房裡沒有打鬥的痕跡,躺在床上的中年人口吐鮮血胸前中了一刀,雙眼緊閉,面上沒有太過驚愕的表情。

  小七看了看刀痕,依常理推斷這人肯定是在極快的時間內被一刀斃命,這才讓不遠屋頂上的他沒察覺到動靜。

  門外嘈雜人聲傳來,想來是方才大叫的店小二引人來了。

  說不准官府捕快馬上就趕到,覺得這裡待會兒便要不平靜,小七於是攀住屋簷跳上屋脊,輕輕踏步離了這處去。

  ???

  小七抄起輕功前往城郊附近,遠遠避離開破事一堆的客棧。

  他隨意尋了個看似安靜的破廟,再四下看看環境,歡歡喜喜地跑到供著大佛那塊供桌後頭一處空位,躺下來倒頭就睡。

  結果沒想到才睡下去不久,外頭便傳來了一陣一長一短的腳步聲。

  小七皺著眉頭撐起一隻已經快開不起來的睡眼,從佛像後頭往破廟門口看去,發現來的是個穿著夜行衣之人。

  那人跛著腳,一邊走一邊往後看,蒙臉布上一雙大眼烏溜溜地,身段婀娜玲瓏有致,衣擺上繡著一株蘭花。

  「……」他低低呿了聲,便閉起眼不理會了。

  方纔是因為那些人喊什麼小蘭花的,那蘭字方好和他師兄蘭罄的姓氏相同他才會多看對方兩眼,這回瞧來人前凸後翹分明就是個女子,有胸的不會是大師兄,更讓他不想理會了。

  誰知黑衣小蘭花才踏進廟裡沒多久,後頭又兩個同穿夜行衣的男子如旋風似地刮進破廟裡,對著那女子便是殺招不斷。

  小蘭花急急喝道:「你們究竟是誰,為何緊咬著我不放!」

  其中一名男子陰陰說道:「你你方才潛進福來客棧,趁人熱睡,偷取天字一號房沈老闆財物,沈老闆驚醒欲阻止你你反而被你你所殺,飛賊小蘭花殺人越貨,我等江湖中人見義勇為,自然得而誅之!」

  小蘭花憤道:「胡說,我到之時那人就已死了!」

  兩名男子不待小蘭花解釋,紛紛向前攻來。小蘭花雖說是飛賊,然而功夫卻沒來得這兩人好,小七豎著耳朵越聽越不對勁,小蘭花節節敗退,身上被大刀砍出了好幾個口子,一聲一聲低低地哼,卻仍是咬牙與其硬拚拼。

  「那沈大郎不是我殺的,況且我小蘭花盜亦有道,所拿所取都是我該拿的!血玉鐲這世間只有一對,本就是我家中之物。我不知為何那人會死,那人也非我所殺,所以根本就無殺人越貨之事!你們少含血噴人!」小蘭花大喊。

  那兩人聽得小蘭花這番話只得「哼哼」兩聲,似乎早知她會有這番說詞。

  朝她細嫩的頸子上砍下的刀毫不手軟,小七見那刀真的會叫這女子腦袋與身軀分家,心裡頭一急想也沒想,拿起佛桌上的香爐就往那柄刀砸去。

  當下刀是砸下了,可香爐裡的香灰瀰漫整個破廟,那兩人又吼又咳地道:「哪個人在這裡裝神弄鬼,還不趕快出來!」

  小七靈機一動,立即將烏髮弄亂、再把掉在桌上的線香撿起,將香心部分上的紅染搓一搓抹在嘴邊充當血痕,跟著外衣也脫了,穿著白白的褻衣披頭散髮地從佛像背後極度緩慢地站了起來。

  他一手出招運勁以內力旋起冰寒刺骨的冷風,一邊以陰森的口吻說道:「我沒有裝神弄鬼……我是真的鬼……是那客棧裡被無端害死無處申冤的沈大郎啊……」

  夜半不知打哪飄來一陣煙,混著瀰漫的香灰與小七弄出的寒風,那陰森之氣簡直渾然天成到他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

  「胡……胡說什麼……這世上才沒有鬼!」其中一名男子壯大膽子朝著小七喝道。

  小七腳下一個移行幻影,那超高的輕功一使,使他飄啊飄地,緩緩飄到了那名男子面前。他瞪大眼睛咧嘴朝著對方笑,森白的牙齒旁兩條紅紅的血跡看起來直教人不寒而慄。

  在場的兩名黑衣人都抖了起來,鬼叫一聲把大刀扔了,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爭先恐後往破廟外倉皇逃去。

  「哼!」小七看那兩人跑遠,才抖了抖袖子,撇了撇嘴,道:「虧心事做多了,就不信你們不怕鬼!」

  瞧那兩人從蹲在客棧牆角便偷偷摸摸的模樣,又一開口就指小蘭花殺的人姓沈,若不是早預謀好,怎會不管小蘭花如何解釋,都要先取她性命再說?

  小七走到供桌邊把那件有些破爛的褐布衣衫給穿好了,再拾起地上掉的大刀仔細看了看,刀是好刀,上面雖沒什麼特殊印記,但可看得出來不是尋常人用得起的。

  「恩公!」小蘭花突然朝小七撲了過來。

  「喝,有話好說,大爺姓陳名七,不叫恩公!」小七往旁邊跳開,沒給小蘭花撲個正著。他隨口說了個尋常名字,這年頭行走江湖用真名的人,是笨蛋。

  「陳七恩公!」小蘭花一愣,眼淚便掉了下來。

  「你你、你你這是怎麼,怎麼就哭了!」小七被小蘭花的眼淚弄得手足無措。「是因為方纔那兩人故意冤枉你你嗎?唉唉、看方纔那兩人亟欲取你你性命也可推斷,你們口中的沈大郎八成是被那兩人所殺的,就不知你你是怎麼得罪了他們,讓他們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嫁禍於你你。再或者殺人越貨的便是他們,而只是你你剛好往刀子口上衝,被他們相中了給拖下水罷了!」

  小蘭花咬了咬牙,抹淚拱手道:「所以恩公是怕小蘭花有危險所以立即跟上來的,小蘭花謝謝恩公救命之恩。」

  「……」小七張口結舌,也不好說自己本來是打算走得遠遠的不理這事,誰知運氣不好這才一個夜裡碰上她兩次。

  小蘭花拾起另一把刀看了一下,臉上閃過疑惑之色,而後鎮了鎮心神,再對小七道:「蒙恩公相救,小蘭花也不再隱瞞……」

  小七本想說「不用不用,你你想隱瞞什麼就繼續隱瞞下去,我只是路過而已,很快就走了!」可他才開口說話就醉酒咬到舌頭,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小蘭花說道:「小女子姓桑名蘭花,家住安陽城內,祖上世代經商、家中老小安分守己。誰知八年前某夜慘遭橫禍,一群黑衣蒙面強盜破門而入,不僅殺人放火,更劫走我桑家祖傳七件珍寶。當時不滿十歲的我被奶娘藏在地窖裡躲過一劫,但爹娘、奶娘與其他下人竟全被殺了。」

  小蘭花紅著眼看著手中那把刀,將刀柄握得死緊,說道:「官府查不出是何人所為,更因當年的我只是個小小孩童,滅門之案竟就此無疾而終。」

  她拿出懷中一對染血的玉鐲。「求人不如求己,於是後來我努力拜師學藝,出了師門後雖努力尋回五件寶物,卻也因此被官府通緝,列為大盜。但是我真的沒有殺過一個人,我只是想拿回我桑家的東西,並向那些人問清楚,這些寶物從何而來,他們與當年滅我家門的盜賊有何干係!」

  小蘭花越說越是氣憤,說完猛地抬頭,目光灼灼盯住小七。「幸虧今日在此遇上高人,高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了小蘭花一命,小蘭花懇請高人能再幫幫小蘭花,出來為我桑家主持正義、還我一門十三條人命一個公道!」

  「……」小七嘴巴張了張,一時之間竟然什麼話也講不出來。

  他看看自己一身破爛打扮、披頭散髮、還有幾天沒洗的臉簡直叫做一個面目可憎。若是這般走出去,十個有九個會直接將他當成乞丐,唯一一個沒動靜的應該是瞎的。可這小蘭花到底中什麼邪,朝他說這麼多,還從恩人變成高人,該不會是方才腦袋被打壞了吧!

  小七清了清嗓子,也朝她拱一拱手,說道:「在下姓陳名七,家住鄰縣的破廟,不過那座破廟上個月塌了,於是尋尋覓覓最後找到這裡好睡。祖上世代……也不知做什麼的……家中老小……只我一個,壓根兒也算是安分守己吧!剛剛裝鬼弄鬼幫你也沒什麼,不要恩公高人一直叫,我陳七人爛命賤,多被叫幾聲怕折壽的!」

  小七說完拍拍屁股打算走人,小蘭花「啊」地一聲喊他,小七一個轉頭,語重心長地道:「有冤屈就去報官啊小姑娘!要找也是找個青天大老爺幫你你,別胡找亂找,瞎找乞丐我啊!大爺這就走了,咱日後不相見,你你自己多多保重!告辭!」小七拱手。

  「恩公!」小蘭花叫。

  「誰都不行許走!」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怒吼。

  小七一腳才剛抬起來放在門檻上而已,那陣吼聲之大,震得他喝醉酒的腦袋更暈了。

  這時四名身穿皂皂黑色官服、胸前還一塊醜醜補子,繡著鮮紅捕字的衙門捕快,迅速地奔到小七面前來。

  「……啊?」小七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出什麼事了嗎,幾位官爺?」

  「福來客棧發生命案,飛賊小蘭花與其同夥涉案,你兩人都要與我回衙門,等縣太爺開堂審案!」

  「啊!」小七又叫了一聲。怎麼這麼倒楣。

  他低頭看著自己放在門檻上的腳。難怪人家都說出宅入宅不能踩在門檻上,一踩就包準有事,好的不來壞的來!

  小七才不想再惹麻煩,他扯起諂媚的笑容朝那些官差走近一步,開口說道:「嘿嘿嘿,各位官差大人,小的只是在這裡睡覺罷了,什麼也不知道,你們要抓就抓那個小姑娘去,她就是那飛賊小蘭花了,小的和什麼花都無關,只是個叫花子,各位大人高抬貴手,就別抓小的了!」

  小七臉上戴著的那張臉皮五官尋常,也將一個市井之徒的行為舉止仿得七分相似,那四名捕快互看一下似乎也覺得眼前這破爛乞丐話說得挺有道理,但才要開口,卻又有另一個酥磁讓人骨頭都軟了的好聽嗓音悠悠傳來。

  「你們兩個誰都不能走,一切等回衙門聽縣太爺定奪,若大人說你能走,你才可以走!」

  隨著聲音響起,小七不知怎麼竟突兀地打了個冷顫。

  那聲音好生熱悉。

  他抬頭往聲音來處看去,發覺眼前黑綢子衫翻飛如雲,銀線細繡焰紋如星芒耀眼,一名約莫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子翩翩然從天而降,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直指他的胸口。

  小七一看,眼睛都直了。

  這名青年生得絕美,一雙鳳眸細長光蘊暗含,一對柳眉濃淡合宜直飛而上,一張紅唇鮮艷如血奪人心魂,五官比女子更為細緻出色,但卻又有一分男兒英氣染在眉目之間。

  此人妖嬈得如同一朵盛放的黑色牡丹,出現眼前的那剎剎那便教所有人心蕩神馳不能自已。

  這人、這人、這人分明就是……

  「大、大、大、大……」小七嚇得說話都結巴了。

  「小頭兒!」四名捕快齊聲朝那人喊道。

  然那人的一雙眼卻瞇瞇得更細了,盯著小七看。「大大大,大什麼大?」

  小七深吸一口氣,放聲大叫。「大師兄出現了——啊啊啊——」

  那人似被小七這殺豬似的聲音震疼了耳朵,忽而眉一皺,右手遮耳,左手一揮,小七隻感覺面門一陣勁風襲來,跟著整個人就被扇扇飛出去,撞在破廟門前大柱上。

  「嗚喔——」他哀嚎一聲,落地失去意識前想……

  他那時答應找大師兄本是想著隨便找找就算,這妖孽可不是好相與的啊!如今果然,一見面就招呼他撞柱子,真是……

  去你奶奶個熊啊——

  ※ ※ ※

  「……」

  小七整個人掛在柵欄上,渾渾噩噩,無語問蒼天。

  誰來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他才從撞柱子的暈眩與醉酒中醒過來,人就到了衙門的囚牢裡頭了?

  現下也不知什麼時辰了,興許天都快亮。

  小蘭花就在他隔壁牢房捱著牆壁坐著,唇還是抿得緊,一臉視死如歸的神情。

  小七歎了口氣。一個女孩子家從小家破人亡,這麼過來的也算不容易啊,!況且瞧她那模樣帶著青澀還不滿十八,真不知這些年是怎麼捱過來的。

  小七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仔細看清了這牢房。

  前方入口處有張桌子,桌子旁坐著個滿臉橫肉的牢頭正喝酒吃著花生,小七吞了口唾沫,試了試道:「那位大人,小的這喉嚨渴得很,能不能要點水喝。」

  別看那牢頭長得窮凶極惡的模樣,對方也只是哼哼兩聲,就端了碗清水過來。

  「拿去,夜裡別大呼小叫的吵死人!」牢頭把水放柵欄內後便又回去喝他的酒。

  「謝謝、謝謝!」小七連忙點頭道謝,而後眼珠子轉了轉,問說:「大人知不知道把我抓回來的捕快大人們都往哪去了?」

  「這麼晚,快班的抓完犯人自然是回去休息了,難不成還立刻叫縣老爺開堂審你們不成!」牢頭咬碎花生,吃得喀砰喀砰的。

  「那其中有一個是長得很漂亮,被四個捕快叫做小頭兒的,牢頭大哥知不知道那位叫什麼名字?」小七問。

  牢頭瞇瞇了瞇瞇眼,哼了聲:「小子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問這問題!那是我們縣老爺的獨生子,施小黑小頭兒,他人是長得好沒錯,但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兒漢,你若敢起色心,小心我們府衙裡的差役不等縣老爺開堂,就直接在這裡作了你!」

  「不不不,小的哪敢起色心。」小七連忙應道:「小的只是覺得那小黑大人像極了我一個失散已久的親人,這才開口問問。」

  「不是就好!」

  小七頓了頓又說:「……敢問,小黑大人今年貴庚?」

  牢頭喝了口酒,道:「二十!」

  「二十?」小七皺了皺眉,暗忖:「有名有姓、今年二十,還有個當官的爹……難道真的是我看走了眼,那傢伙不是大師兄?可若不是大師兄,誰有能耐一掌就把大爺我給扇扇到不知東南西北;況且那獨一無二、天姿國色到堪稱絕世妖孽的容貌,又怎會長在第二個人臉上……可是……他怎麼好像不認得我了……唉,都忘了我戴人皮面具呢……但,還是非常可疑……」

  小七抓了抓頭髮,轉頭,發現小蘭花正疑惑地看著他。

  「嘿嘿!」小七笑了笑。「沒事、沒事,我自言自語呢,你你困了就繼續睡。」

  小七想,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先把那施小黑是不是他大師兄給弄清楚,再來決定接下來要怎麼辦!

  ※ ※ ※

  尋常大牢的鎖是鎖不住百里七的,歸義鎮的大牢當然也是。

  當天亮之際那牢頭終於醉倒,小蘭花也因撐不住疲憊與刀傷昏迷過去,小七便開了柵欄上的大鎖,打算先走再說。

  經過小蘭花柵欄的時候,看著睡在裡頭臉色發白的小姑娘,小七走向前一步又倒退兩步,最後還是開了牢鎖進到牢房裡,取了懷中師門特製傷藥讓小蘭花服下,然後又灑了些在她傷口上。

  這藥叫做「血見愁」,是他那江湖上人稱「妙手回春閻王敵」的神醫師弟趙小春所制。內服治內傷,外敷治刀傷,再大的傷口遇著這藥那都不算什麼,斷手斷腳也幾天就能好,這啊,可是江湖中人人夢寐以求的療傷聖品。

  小七望著小蘭花低聲道:「這衙門看來還不是黑的,捕快和牢頭不像其他地方一來就索例錢,沒錢就打人出氣。這裡縣太爺馭下有方,為人想必也不會壞到哪裡去。你你儘管告官試試,如果真遇上個青天大老爺,找出兇手,你你一門血案或許能水落石出。外頭還有人想殺你你,我就不帶你你出去了,你你先在這牢房裡避避風頭吧!若縣令糊塗真治你你罪,念在我倆相識一場,還同關在一個牢裡,我也定會把你你帶離這裡。」

  說罷拍了拍衣衫,轉身帶上牢門扣上鎖,駕著輕功又輕飄飄地飄出了這俗稱六扇門的衙門。

  始終對那施小黑的身份存疑,於是離了衙門之後,小七在早市裡吃著油條沾豆漿,有意無意地在市集上對這歸義縣的縣民們打探起施家父子來。

  豆漿店的老闆娘樂道:「說起這個施問施大人,可真是個大大大的清官。他公正嚴明不許手下收那些常規陋例,平常無論什麼案子都絕不枉私,吶,就前陣子大狗子他媳婦紅杏出牆還害死自家丈夫的事,施大人沒兩天就將案情查了個水落石出,而且一下子把鄰街那魚肉鄉里的惡霸汪大少給斬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真這麼厲害!?」小七咬著油條笑著問。

  隔壁青賣菜的攤販插嘴道:「什麼,年輕人你外地來的吧,所以不知道!說起這施大人啊,不過才來咱歸義縣半年而已,縣裡頭就整個平安了不知多少倍,咱這裡都快夜裡不用關門就可以睡覺了。」

  「真的假的?你該不會誆我的吧!」小七擺明了一臉不相信的神情。「我看鄰縣賊一堆,而且捕快們每天都翹著二郎腿在茶鋪喝茶也不做事,整個亂得要命。這歸義縣和隔壁縣也才相距幾里而已,怎麼可能差這麼遠。」

  聽到小七這麼說,立刻又有人搶著開口:「真是不說你不知道,我們歸義縣除了施大人清廉以外,他麾下還有四大金剛兩大護法!」

  這聽得小七一口豆漿噴了出來,惹得鄰桌的小姑娘白眼相向。

  小七拿袖子擦了擦,喃喃念道:「四大金剛兩大護法,烏衣教還八大仙二護法哩,難不成真是大師兄?所以把烏衣教那套搬到官衙裡來了?」

  對方說道:「這施大人手下的四大金剛「『金忠豹國」』,就是捕快丁金、李忠、陳豹、安國,武功皆是天下無敵霹霹一等一的好,只要是人,就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跟著再有人接著說:「還有還有,那衙門上下的智囊,師爺南鄉南大人,聰明絕頂,無論任何小人騙術都瞞不過他的法眼。」

  「再有那施大人的兒子施小黑小頭兒驗屍之法獨絕,無論你是溺死、跌死、勒死、上吊死、被口水嗆死,只要他瞄一眼,便知道究竟是怎麼死,誰都無法造假。」

  談起衙門裡一干人等的事跡,小小的豆漿攤上突然湧來一波又一波的人潮,無論是誰都誇讚施大人及其座下四大金剛兩大護法如何義薄雲天、懲奸除惡,最後所有人一起萬般景仰地附和唱道:「在施大人與南鄉先生治理下,咱歸義縣現下真是,天、下、太、平啊——」

  小七聽得暈乎了起來。

  這……這般人人景仰的大好人,想必定不會是他家無惡不作,看到人就想殺的前魔教教主蘭罄,蘭大師兄了吧!

  「那就應該不是了!」小七啐了聲。

  或許真是人有相似,他只是碰著了個跟大師兄長得很像的年輕小伙子罷了。

  更何況師兄今年也……小七掐指算了算……

  那傢伙大他兩歲,今年也二十九,是該皮松肉弛了,絕不是昨兒個晚上見著的那個臉皮吹彈可破的施小黑可以比的。

  人來人往的街上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站住,大盜吳三,跟我回衙門去!」

  那熟悉的聲音讓小七連忙轉過頭去,結果就看見一片黑雲從他眼前刷地一聲晃了過去。

  接著所有街坊開始興奮地鼓躁噪。「小黑大人出來抓賊了!」

  「啊,那是專打劫窮人的大盜吳三啊!小黑大人好啊,把這些惡賊通通抓回衙門去!」有人開始鼓起掌來。

  小七手裡頭的油條掉到地上,愣愣地想,怎麼這麼巧,剛在講,人就到了。

  小七見那個長得和他大師兄十成相似的人踏著卓越輕功咻地一聲竄到一名大漢身後,跟著手朝對方衣領一抓,就把人給扯了回去摔在地上,接著腰際麻繩一解,嗖嗖嗖地便將對方五花大綁,綁成肉粽似的無法動彈。

  那像大師兄的人下巴一抬,柳眉一挑,細長鳳眼便朝小七這頭望了過來。

  小黑看到小七時愣了愣,眼裡頭還閃著疑惑的光芒,似乎在想為什麼一個在大牢裡關得好好的囚犯居然會突然跑到大街上,還公然喝起豆漿來。

  小七深吸一口氣,立即從懷中掏出幾枚銅錢丟在桌上,然後轉身就跑。

  「那邊那個,給我站住!」對方立即朝他衝了過去。

  「奶奶個熊,傻的才站住給你抓!」小七一路往城門外沖。過遇到這種情形當然是先溜再說,要不再給抓回那見不著天日的牢房,還查個鳥蛋。

  衝啊沖的,雖然小黑大人的輕功不低,但小七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們兩侗個一前一後沿著城外河堤跑,小七死命地逃,偶爾往後望去,可小黑就是一直擰著眉跟在他身後,追著他不放。

  小七跑了半個時辰後,心想這麼下去沒累死腿也會跑斷,於是眼珠子一轉,突然拿左腳去絆右腳,而後唉呀一聲跌倒在地。

  小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下子就往小七身上撲了過去。

  誰知這時小七突然一個轉身面對小黑,而後伸出腳猛地朝往他飛撲而來的小黑踹去,正中踹上小黑的胸口,把小黑給踹了出去。

  小黑猝不及防整個人飛了出去,掉到幾尺之外的河堤之上,掙扎了兩下,竟一時爬不起來。

  小七鬆了口氣,心想這時總算能逃開了,沒想到才轉身跑沒兩步,後面竟傳來了一陣陌生的佞笑聲。

  「哼哼哼,幸好老子解開繩子後跟著你過來,施小黑,你在歸義縣內多次壞我好事,這還不落到我手上!」

  方纔那在大街上被小黑綁成粽子的大盜吳三不知怎麼竟掙脫了繩索,一把大刀正抵著受重創起不了身的小黑脖子上。

  那大刀刀鋒閃著暗藍色光芒,也不知抹上了什麼,小七一看還得了,立刻又撲了回去將對方給擋開。

  結果沒料那人看來不怎樣,刀法卻是快又凌厲,小七揮開刀時臉頰上竟被畫了一刀,當下鮮血嘩啦拉地流。

  「小子你哪條道上的,少來礙事!」吳三喝了一聲。

  小七抹了臉上的血,一看,血色變成了暗紫,身子晃了晃,虛弱地道:「咱是個乞丐,什麼道都不是!倒是你,什麼大盜,刀上還沾毒的!」奶奶個熊,居然就這麼中招了。

  「乞丐,你是丐幫的人?」吳三愣了愣。

  小七啐了一聲,耐性都快沒了。「就跟你說不是了!大爺當乞丐的,誰說當乞丐的一定得是丐幫的,穿得破一點也不代表大爺是丐幫的,大爺是純乞丐不成嗎?」

  幸好這時小黑已經揉著胸口努力爬了起來,小七見對方已經無大礙,隨即便將吳三還給了他,自個兒往旁邊走去。

  他在懷裡東掏掏西掏掏,發覺竟然沒帶解毒丹出來,莫非真是老天要亡他,不、應該說是大師兄要亡他,每回一碰這個人就沒好事。

  年少時第一次幫這人,就害自己賠上了這張臉,之後的不用說,一堆爛帳,而如今又是替他擋了帶毒的一刀!

  「也不知道是什麼毒,逼不逼得出來……算了,找個沒人的地方療傷才是!」小七邊走邊說。

  吳三還想朝小七追去,卻發覺背後一陣寒風襲來。吳三一愣,立即回頭反手一刀,往快速衝向前來的小黑肩膀上揮下。

  小黑側身一閃,線條優美的雙唇勾了個微笑,瞬時黑綢子衫兩袖鼓漲而起,週身氣勢暴漲,他手指接著往刀面一彈,當下「噹」地一聲那把刀竟就斷成了兩截,而斷掉的那截飛了出去,直接劃過吳三的脖子。

  下一刻,吳三倒地抽搐,面目猙獰可怖,沒一會兒,就動也不動了。

  回過頭來的小七看到這一幕,整個人都愣了。

  雖說看過太多生死,但彈指間得取人性命且面不改色的,他從來只知道一人而已。

  「大、大、大師兄……」小七吶吶地道。

  那個人站在他面前,綻著與多年前一模一樣的笑,深深地,凝視著他。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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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陣惡寒爬上了小七的背,讓他整個打了個寒顫。

  他太知道他家大師兄的為人了,這人一開殺戒,是誰也跑不了的。

  更何況這人如今這模樣莫不是隱姓埋名藏在這裡,但他卻找到了這人藏身之地並且認出了他……

  若因此不慎壞了這人的打算,小七不敢想像想像繼續待下去會如何!

  小七臉上的傷完全感受不到痛,麻痺的感覺沿著臉部一直蔓延到胸口,當冷汗一滴一滴地落下,他明白該是毒發了。

  小七轉身就跑,幾乎稱得上是落荒而逃的。

  想他百里七從出江湖以來易容過多少人,每回不是氣焰囂張出場便是風流倜儻退場的,哪有這般淒慘,抖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的時候。

  只是小七才跑出去沒多遠,在他身後的小黑便左看看右看看,而後拾起一顆石頭朝小七打去。

  那拳頭大的石頭夾帶勁風,咻地砸中小七的背,小七「唉呦」一聲踉蹌幾下,穩住身形以後繼續跑。

  小黑皺了皺眉,立刻起身追去。

  他倆沿著河堤一前一後地跑著,最後小七因為劇毒漸漸發作,身形越跑搖晃得越大,步伐也慢了下來,小黑一個箭步跨向前去,舉腳朝小七便是一個側面飛踢。

  「嗚喔——」小七被猛力踢中,整個人身子一橫,便往滾水滔滔的大河裡跌了進去。

  噗通一聲,小七掉下了水,他掙扎著雙手拚拚命揮舞,喊著:「……奶奶的師兄你好狠心……咕嚕咕嚕……我不識……咕嚕咕嚕……水性啊……」

  河水不停嗆入小七口鼻當中,小七拚拚命地划動著雙手,卻因得不著門路,越掙扎喝的水就越多。

  慢慢地,他往河底沉了下去。

  滅頂之時,碧水波濤間,他還能看見岸上那個與他認識了二十幾年的人歪著頭,端著疑惑的眼神注視著他……

  清澈美麗,卻帶著一絲妖異嬌媚的眸子,彷彷彿不懂事的孩子般清純。

  小七慢慢失去意識的同時不僅想……這是怎麼了……大師兄為什麼拿這樣的眼神看他,彷彷彿他是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啊……他怎麼給忘了……

  他那神醫八師弟曾經說過,大師兄早年練功筋脈有損,走火入魔後神智混亂,便像個小孩子似……

  這不……就是個走火入魔的模樣……

  ※ ※ ※

  小七悠悠轉醒,嘴裡還留著河水那股淡淡腥味。

  他咳了幾聲、呸了幾聲,將口中的味道呸掉後,才發覺有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正盯著他看。

  夜已深,篝火燃起,小七身上的破衣衫也干的差不多了。他被挪到河邊一棵大樹下躺著,而他那大師兄正趣味興饒地摸著他的臉,摳著他臉上的傷口。

  「大、大、大師兄!」小七結巴地道。

  小黑皺了皺眉,說道:「我不叫大師兄!」

  小七立即從善如流。「那、那該叫你什麼?」

  「小黑,施小黑。」蘭罄嘴角漾起了笑,一點妖魅半分天真,襯著他那身黑衣玉顏,說不出的妖嬈動人。

  「好,死小黑大人。」小七道。

  「你叫我什麼?」蘭罄瞇瞇了瞇瞇眼,貼在小七臉頰傷口上的食指力道一大,立即讓染了毒的黑血流了出來,小七也痛得哀嚎出來。

  「施小黑、施小黑,小黑大人饒命!」小七馬上很沒骨氣地求饒。本來了,遇上這前任魔教教主,什麼骨頭都硬不起來,只能變軟的了。

  「乖了。」蘭罄笑了一聲後,那酥媚的嗓音低低說道:「我把過你的脈了,你的內力比方纔那吳三好上幾分,所以他死了你還沒死,可是你沒解藥,如果繼續這麼拖下去可也是誰也救不了你的。」

  小七愣了一愣,聽著話中意思,眼珠子轉了轉,小心翼翼開口:「你、肯救我?」

  蘭罄笑了笑。「你臉上的人皮面具很精緻啊!」說罷刷地一聲把小七臉上帶著的那張人皮給撕了下來,而後看看小七那張臉,笑道:「長得這麼醜,難怪要用人皮面具遮起來!」

  跟著他摸著那張薄如蟬翼做工精緻的面皮道:「這張給我,我就救你。」

  小七眨了眨眼,而後諂媚地道:「這張破了一個大洞,而且我還戴了幾個月都沒洗過,不好不好!這麼吧,我這裡有新的,小黑大人看看喜不喜歡!」開玩笑,他這張人皮面具可是最上乘的材料、最尋常的眼耳口鼻,以天衣無縫技法所完成,戴上以後能成為最不起眼的普通人,怎麼能隨便給人。

  這種極品面具當然要留給自己戴,大師兄就給他上等好的就成了。

  小七立即從懷中掏出另外一張新的人皮面具遞給蘭罄,蘭罄很滿意地接了下來,在臉上比畫一下,很迅速地就貼上去了。

  小七搓著手道:「怎麼,滿不滿意?」

  蘭罄猛點頭,道:「好軟、好薄、好透!」

  他邊說還邊摸著自己的臉蛋,這讓小七又是一愣。

  會喜歡戴人皮面具的人簡單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在江湖上闖蕩,怕以真面目示人惹來麻煩的;一種,是從來不喜歡自己的臉,無時無刻想以別人的臉皮蓋著,以期擁有另一個名字、成為另一種身份,變成另一個人的。

  蘭罄與他,都是後一種人。

  蘭罄貼完臉皮後跑去河邊照水,不過因為天太黑看不清楚河面倒影而作罷又跑了回來。

  他看看小七,小七也看了看他,而後他突然又朝小七湊了過去,把小七嚇得以手撐地直往後頭樹幹靠。

  「你給我這東西,所以我救你!」蘭罄瞇瞇了瞇瞇眼,而後笑了一下。

  小七整個人一陣懵,看見蘭罄緩緩伸出他那艷紅的舌頭,而後雙手貼著他的臉,往他壓了過來。

  小七心裡一驚想要掙扎,他完全不知道蘭罄想做什麼,只能拚拚命掙扎道:「大師兄不要、不要啊——」

  「吵死了!」蘭罄點住小七的啞穴,順便連麻穴也點,而後整個人壓制住小七,嘴唇往小七臉上湊,對準傷口後用力吸了起來。

  小七這才發現原來蘭罄是在替他吮毒血,只是吸毒就吸毒,那個舌頭滑來滑去的做什麼!

  嗚嗚嗚嗚嗚——不要咬他的脖子啊——

  最後不知是因為受不了被啃脖子的折磨,還是二次毒發,沒多久,小七便又可憐地暈過去了!

  「……」蘭罄看了底下翻白眼的人一眼,戳了戳他。「喂?」

  「死掉了?」他疑惑。

  最後他把頭枕在小七胸口上,聽見胸膛裡那顆心還是怦通怦通亂跳的時候,便從懷裡拿出一顆鴿蛋大小的解毒丹藥強塞入小七嘴裡,用力讓他吞下。

  「快點活起來。」蘭罄搖了搖小七,這般說道。「我還要帶你回去問案,不可以死!」接著在小七的胸口敲了幾下。

  「噗——」小七吐出了一條小魚,跟著口吐白沫。

  ※ ※ ※

  經過這小片刻的相處,加上之後的旁敲側擊,小七終於確定如今在這歸義縣內,化名施小黑的衙門官差,的確是他大師兄沒錯。

  半年多前,八大派聯手攻上魔教燕蕩山總舵,火燒魔教烏衣大殿,也就是那天,惡名昭彰的魔教教主蘭罄於火場中失蹤,有人猜測他已葬身火窟,但也有人如他認為,這妖孽絕非那麼容易就能教老天收回去。

  小七猜想,或許那日蘭罄幸運從火場中脫困,但那場圍攻中所受的傷,加上蘭罄之前就已有走火入魔的跡象,這才筋脈逆行失了心智,成為如今有些呆又不會太呆的模樣。

  而後這如今叫做施小黑的人又說,他的爹叫做施問,他是半年多前跟著他爹來歸義縣上任的。照這般推算,極有可能是縣太爺施問在上任途中救了蘭罄,就此收為義子,跟著一起來到這兒了。

  而蘭罄那小伙子模樣,小七想,十成十是本門回春功反噬所致。

  回春功是他神仙谷一門的奇特武功,主要是能逆天回春,讓年老之人的容貌骨骼皆回到年輕甚至幼年時光,而他們師兄弟通常是拿這武功來當縮骨功用使,回春功搭上易容術,行走江湖真是所向無敵,幹啥壞事以候都不會有人記得你。

  不過……小七咂了咂舌,這能收服他大師兄蘭罄,還使其乖乖走正道為衙門賣力的縣太爺施問究竟是長得什麼三頭六臂、有何能耐,真叫他萬分好奇……

  因為沒帶面具就像沒穿衣服一樣,小七拿回極品面具就連忙戴好。

  而蘭罄則是將他給的那張用清水洗後塞入懷裡,像寶似地藏了起來。

  因為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所以小七不做無謂抵抗,接著他直接伸出手讓蘭罄拿麻繩捆了,一路往回衙門的路上拖。

  也因為這一路蘭罄心情似乎挺好,無論小七問什麼蘭罄就會回答什麼,所以小七才得以歸納出上述那些結論。

  只是還有一點不知是該可惜還是該稱好的,就是這個曾經叱吒一方的前魔教教主如今完全沒了以前的記憶,只將自己當成是歸義縣縣令的兒子,其他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該是……好的吧……小七這般覺得。

  蘭罄歸義縣年少時遇過太多事,因為那張臉的緣故,被前皇帝看上囚在皇宮裡成為禁臠,一家七十二口更是滿門抄斬,引致後來性情大變戾氣駭人。

  將那些受過的傷吃過的苦全忘了,成為一個新的人,像這樣只為了抓到一個賊就能開心上好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

  「大師兄啊……你真的不能放了我嗎?」小七垂著頭被蘭罄牽著招搖過街。

  兩邊的大叔大嬸看到蘭罄便又是打招呼又是稱讚蘭罄能幹的,真把他這本來也算玉樹臨風只是蓋了張醜面具的浮華宮副官宮主暨神醫趙小春的七師兄,當成被蘭罄抓到的賊。

  還得這頭讓菜販扔兩片爛葉子壞果子,那頭讓小姑娘大嬸婆賞兩個白眼啐句:「壞人!」

  「就跟你說我不認識你大師兄了!」蘭罄回過頭來淡淡說了這麼一句。

  而後小七便給蘭罄一路遊街拖行回到官衙之內,跟著一腳被踢入公堂。

  天亮已有段時間,衙門這時已經升堂開始審案。

  小七一被踹入大堂之內,兩側執著木棍的衙役就開始以棍擊地,一邊高喊:「升堂——」,一邊則喊:「威武——」

  那整齊劃一的聲音宏亮得嚇人,要不是雙手被麻繩綁著,小七肯定會捂捂起耳朵省得受罪。

  「堂下所跪何人?」伴隨著一聲驚堂木響,大堂高台暖閣之上一聲低沉威嚴的聲音迴盪在廳內。

  小七抬頭,見著高台之上後置了個青天紅日的屏風,台上正中擺了個黑沉木公案,案後坐了個方臉大耳、面容端正、神情嚴肅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青色小雜花官服,頭戴黑色烏紗帽,腳踏官靴。那帽翅足足一尺多長,隨著男子的說話與動作,輕輕震動。

  這人肯定便是縣太爺施問了,聽鄉里說這人是個好官,如今一看,喝、面有浩然正氣,還正氣沖天來著。所以當縣太爺開口,小七立即呼天搶地大喊:「青天大老爺,小人冤枉啊——」

  堂上眾人紛紛一愣,縣太爺也是一愣,跟著蘭罄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那國色天香的容貌配上絕美的笑靨,當場看呆了所有人。

  包括當他爹的縣老爺在內。

  小七身旁傳來幾聲乾咳,而後清脆的女聲說道:「民女桑蘭花,民女有天大的冤屈,要請青天大老爺作主啊——」

  「欸……」小七側首望向旁邊,這才發現他右方跪著個女子,那女子正是被他留在牢內的飛賊小蘭花。

  「哈哈……原來是問你你啊……」小七尷尬地說了聲,小蘭花則輕輕點了一下首。

  既然縣太爺叫的不是自己了,那小七就打算站起來,誰知他才起身而已,又被兩個彈子打得雙膝直直落地。

  蘭罄還是笑著,只是那笑變得有點陰險,手指還彈了彈,意思是如果他再搗蛋,下一顆彈子就不知道要往哪裡招呼去了。

  「啐!」這傢伙就最會仗勢欺人、仗武功好折騰人了。小七不甘不顧地跪好在青石磚上。

  縣太爺驚堂木重重一拍,小七的心肝被拍得一震,而後聽得那縣太爺問道:「桑蘭花,你你於福來客棧內強搶行商沈大郎財物,而後沈大郎起而反抗更被你你所殺,還敢狡辯!來人,傳福來客棧店小二王阿牛,呈上證物血玉鐲!」

  店小二王阿牛抖著被衙役帶上來,縣太爺道:「王阿牛,將你那天所見所聞說來!」

  王阿牛抖著說道:「小人王阿牛,是福來客棧的店小二,前日晚間送茶水到客官沈大郎房中,卻見到沈公子被人殺了,然後兇手從他包袱內取了個盒子,跟著因為被我發現所以就破窗逃了。」

  「可是這盒子?」縣太爺這般說,衙役便將那對通體血紅的玉鐲子與裝呈玉鐲子的木盒呈到店小二面前。

  「是、是、是,就是這盒子!喑紅色的,小人絕不會認錯!」王阿牛這般說。

  驚堂木又是一拍,縣太爺轉而對小蘭花喝道:「桑蘭花,這對鐲子與木盒是那天從你你身上取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你還有何話可說?」

  「大人,民女冤枉!」小蘭花激動地喊:

  「我那日到時沈大郎便已氣絕多時,我不知他是為誰所殺,而這對血玉鐲本就是民女家中之物,是民女家中被人劫盜後所失!民女家中自幼小有薄產,有幾件傳家之寶留下,後卻為惡人看中,一夜之間殺了民女一家上下。

  民女之後不停苦練武藝,為的就是要找出殺我全家之人,如今好不容易追到沈大郎,卻發覺他早已死去多時。接著當我離開客棧,不知為何又有幾名大漢說民女殺人越貨要取民女性命為民除害。大人,民女真的從末從未殺過人,冤枉啊——大人——求大人為民女一家十三口枉死之人作主啊!」

  小蘭花說到激動處眼眶泛紅,加上她年紀還輕,卻背上這門血債,聽得堂上一群大男人皆為之鼻酸。

  蘭罄這時打了個呵欠,左看看右看看,有些無聊想離開,但因為縣老爺還在審案所以走不得。

  小七則是又替小蘭花想了一遍前因後果。

  縣太爺道:「你你說你你冤枉,可有任何人證物證?」

  「有,民女亦有人證及物證!」小陌蘭花咬牙道。

  「人證為誰,可在堂上,物證又何在?」縣太爺氣勢依然,聲如洪鐘。

  小蘭花指著小七說:「人證便是這乞丐陳七,物證則是那日兩名大漢落在破廟內的大刀。」

  小七拍了拍胸口,心道:『我還以為你你要指我是幕後主謀,叫我當替死鬼咧!』

  「陳七,」縣太爺驚堂木又是一拍,嚇得沉思中的小七差點跳起來。「還不速速將一切說來!」

  「是,青天大老爺!」小七抱手恭恭敬敬地對這個父母官一揖,說道:「那天小的原本是睡在客棧屋頂上的,誰知道後來店小二大喊有人死了,小的怕被追討睡屋頂的客棧房錢,所以便要開溜。哪知道那時就剛好看到一個黑影從客棧裡出來,跟著又兩個躲在牆角的黑影跟了上去,小的心裡害怕又不想惹事上身,所以跑到城外的破廟睡了。」

  「誰知道真的這麼巧,小的才睡下去沒多久,這個姑娘,」小七指指小蘭花,「就一拐一拐地走進了破廟裡,跟著又追上來兩個凶神惡煞的傢伙要加害這姑娘。小的雖然從小無父無母沒人教導大道理,但是當了乞丐很多年也曉得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那時候小的想,壞事做多的人都是怕鬼的,加上客棧裡又剛剛鬧出命案,所以就死馬當作活馬醫,裝鬼來嚇唬那兩個持刀的大漢,沒想到,他們還真讓我給嚇跑了!」

  小七明明一身破爛的乞丐裝扮,長得也絲毫不起眼,但說起話來卻是有條有理、不紊不亂,使得堂上一干人等嘖嘖稱奇。

  接著衙役又呈上了兩把染血的大刀給小七看,小七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遂道:「沒錯,就是這兩把!小的記得很清楚,這刀看起來又重又厚,刀背上面還有九個環,的確是這兩把!」

  小七又說:「而且那兩個人持刀進破廟之時小的看得很清楚,上面沾的都是血,也就是說這兩把刀在傷了這個姑娘之前就已經有血了。大人,這絕對是那兩個大漢先用刀殺了沈大郎,所以刀上才有血,然後後來又嫁禍小蘭花姑娘的!小蘭花姑娘一家如今只剩她一個人而已,肯定是那個滅她一家的人知道小蘭花姑娘想翻以前的舊案,所以要先下手為強,除了小蘭花姑娘。請大人明察啊——」

  縣令施問聽到小七一路講到這裡,突然驚堂木也不拍,沉默了下來。

  「大人。」簾後傳來師爺提醒之聲。

  「仵作!」縣太爺回神,傳喚縣內仵作。「你的驗屍結果如何,那沈大郎是因何而死,什麼時辰斃命?」

  這時原本一直在旁邊打呵欠數手指的蘭罄竟然向前走了一步,跨步到公堂之上,朝他的縣太爺爹一揖身子,讓衙役呈上一張寫著詳細勘驗結果的屍單,說道:「據我看來,那個沈大郎胸口的傷口長一寸五分,寬兩分,兩邊有拖拉痕跡,傷口瘀痕也與帶環厚刀所留下的痕跡相符合。而我到的時候那個沈大郎已經差不多從軟要變僵了,所以應該是子時左右死的!」

  「什麼!」小七實在太過震驚了,竟就這麼瞪大眼吼了出來。

  「什麼什麼?」蘭罄見小七那模樣,以為小七質疑自己的能耐,氣得也瞪大眼朝小七吼了回去。

  「你是仵作!?」小七喊。而且還對個做官的中年人打躬作揖!?

  奶奶個熊,他的小心肝啊,實在受不了這種刺激!

  「我不是仵作,難道你是仵作!?」蘭罄一下子怒髮衝冠,差點朝小七衝過去。「你會驗屍嗎?我可是懂人死時舌頭怎麼伸、眼怎麼閉、手怎麼握的!還有,我剖死屍很快,看過的死屍也很多,所以我當然是仵作!」

  「陳七、施小黑,公堂之上不許喧嘩!」縣太爺怒拍驚堂木。

  那驚堂木一震,震得小七頭暈目眩,只覺天旋地轉,簡直快昏倒了。

  方纔無法在這兩人當中插嘴的小蘭花聞得一絲停頓,立即拚拼了命地喊道:「大人,民女是在丑正一刻進到客棧的!民女真的是冤枉的,求大人作主啊!」跟著便叩叩叩地磕了好幾個響頭。

  小七見縣太爺的手大大一揮,跟著神情嚴肅地低頭詳細看了屍單所注。

  待縣太爺再抬起頭來時,那對深邃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發亮,那張曬得黝黑的面龐一臉浩然正氣。

  這氣勢轟轟然如山洪欲爆,令得小七頭一縮,眼眨眨,乖得連一句話都不敢再多說了。

  「桑蘭花!」縣太爺驚堂木一拍,喝道。

  「民女在!」小蘭花立即應聲。

  「既然你你是在沈大郎死後才至客棧,兇手又留下與死者傷痕相同的凶器,本縣相信你你的確為人所嫁禍,現就還你你清白。」

  小七看小蘭花高興得差點就要跳上前去抱住縣太爺,可縣太爺接下來卻又道:「然你你一家血案才使你你以飛賊小蘭花之名盜竊他人財物,這些事尚有疑點,且雖其情可憫但於律法不合。」

  小蘭花安分地又跪了下來,等待縣太爺繼續說下去。

  縣太爺道:「本縣現就判你你于于衙門中服徭役一年,一年內不得擅自離開歸義縣,也不得再以飛賊小蘭花之名行竊盜之實。」

  「民女謝青天大老爺開恩。」小蘭花本以為自己追這回仗責免不了,更得流放三千里了,沒想到縣太爺只是判她服徭役一年,這般清官,直教她眼淚盈滿了眼眶。

  「至於你,陳七!」縣太爺將目光移到小七身上。

  小七愣了一下,有點呆地問:「我?」不是直接放了就成了嗎?更何況大爺我還救了小蘭花讓她免於冤獄耶!

  「陳七你可知罪!」驚堂木又是一拍,沒準備好的小七差點跳起來。

  「知什麼罪?」小七吶吶地問。

  「你囚於牢房之中,未得本縣放人便私下越獄而逃,根據本朝律法,當仗打三十,流配邊疆!」縣太爺喝道。

  「什麼!?」小七大叫。「大爺我可是拚拼著一條命不要,才和小蘭花來告官的!你要打要流也得找小蘭花才是,怎麼打我還流放我了!」

  縣太爺眼中精光一閃,小七打了個寒顫,收起了咆哮音量,低聲地說:「青天大老爺……民男也冤枉啊……您怎麼就放了那個民女,連碰也沒碰一下,卻要打這為人正直、仗羲義相助的民男三十大板啊……民男的屁股從出生到現在可是連民男的死鬼老爹都沒碰過的啊……民男冤枉啊……」

  那一點底氣都沒的聲音讓一旁站著的蘭罄和一干衙役都笑了起來。

  尤其蘭罄,笑得真叫一個花枝亂顫。

  小七側目看去,真是恨得牙癢癢的。這個大師兄,要非他把他抓了回來,他哪用受這種罪,還雙膝著地跪在這裡。

  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都不跪的!

  這個縣太爺讓他大爺跪這麼久,也不怕折壽了去!

  「大人……」簾後傳來動靜,一雙素手挽起簾縵,那被歸義縣人尊稱為衙門二爺的師爺南鄉從後頭發出了聲音。

  縣太爺微微側首,仔細聽了師爺的建言。

  而後,驚堂木再拍,縣太爺喝道:「陳七,姑念你為初犯,且為人仗義並無大錯,本縣就減你二十板子,免你流放之刑。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押下去重重打他十板,之後留在衙門,服三年徭役!」

  「啥!」小七大喊一聲。

  三年?

  三年!

  「縣太爺您怎麼判得這麼重啊,民男冤枉啊!您不由分說就讓人把我關起來,我自然便是要跑的,這樣就把人給打十板還服三年徭役,太缺德了啦——」

  若說流放還好,他大概走個十里就撂下押解的官差直接跑回家睡覺了,可在這個衙門待三年那教人怎麼活!

  況且、況且、況且,這裡還有個天下第一禍害,蘭罄妖孽在啊!

  這根本就是封他生門,逼他往死路去!

  就在他這般鬼哭狼嚎呼天搶地想腳底抹油趁機偷溜之時,蘭罄突然朝他這邊走來,綻出了一個如花笑靨給他。

  這蘭罄是何等人物,就他這麼一個站出來,扯了扯面皮罷,小七就整個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能跟著他家大師兄嘿嘿傻笑了。

  這時小七突然感覺到屁股一涼,原來褲子被衙役給扒下,跟著大竹板重重地打下,一下一下清脆響亮,痛得他大叫起來。

  「啊、啊、幹什麼脫我褲子——」小七吼道。

  「打板子本來就是要脫褲子。」蘭罄涼涼地說。「除非你是女的,女的才不用脫褲子。」

  縣太爺看了小七與蘭罄一眼,對他那兒子愛憐又沒辦法地搖搖頭,接著示意退堂。兩旁衙役正要高喊之際,一直跪著沒起來的小蘭花突然又雙膝挪向前幾寸,大聲說道:「青天大老爺,民女還有一件事要申冤。」

  「什麼事?」縣太爺問。

  「求青天大老爺為民女一家十三口滅門慘案作主!」小蘭花額頭重重一磕,傳出悶悶響聲。

  「啪——」

  「唉呀——老子的八月十五——青天大老爺——打死人啦——」

  配著一旁小七的哀嚎,小蘭花細細說來:「民女一家本住安陽城內,祖上世代經商、從未與人結怨。但八年前卻被一群蒙面強盜將家中財物洗劫一空,民女父母親人無一倖免,唯有民女被乳娘救出才得以逃過一劫。

  民女這些年來所犯之事也只為了將那些家傳寶物尋回,並查清兇手為誰,而今那人知道民女是當年的漏網之魚,不但沒有悔意,更欲取民女性命。求縣太爺為民女作主,查出那泯滅人性的人是誰,還我桑家一個公道,讓爹娘親人在九泉之下得以暝瞑目!」

  「啪——啪——」

  「呃——呃——啊——啊——」

  縣太爺沉思半晌,捋了捋鬍子,正氣凜然地道:「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本縣就接下你你這個案子,若所言屬實,必將盡本縣一概人等之所能,還桑家滿門一個公道!」

  「謝縣太爺!」小蘭花用力磕下響頭。

  「嗚咿——」

  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過在公堂之上被扒褲子光屁股打板子,旁邊還有個未出閣的小姑娘,這一切的一切,讓小七眼泛淚光,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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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因為屁股傷勢不輕,雖然被派立即服徭役,然縣太爺還是特准他休息了幾天。

  只是在這幾天的其中一天,他正望著衙門圍牆想著要跳過去,蘭罄便如鬼魅般出現,輕聲對他說:「你敢不聽我爹的話,會有什麼後果,知道吧!」

  說完,還對他笑了笑。

  小七一整個毛骨悚然起來。

  不聽縣太爺的話會怎樣小七沒那閒工夫去想,但不聽大師兄的話會怎樣,是小七所絕對不敢想的。

  於是小七勉強自己暫時先打消離開的念頭。

  蘭罄這會兒深不可測,小七不敢妄動。等他探清楚這人虛實,再來重新計量吧罷!

  拖著拖著,幾日後小七也到了三班衙役那報到,開始他在官衙裡漫長守門的日子……

  對……守門……

  他武功不算天下無敵輕功也勉強無人能及、且易容術天下無雙的鬼匠不知名居然給人派去守門口!

  而且最怒的是居然還不是守大門,而是守著一個小小花廳。

  那班頭還說,如果大人們進來議事,他就得先給大人們端茶遞水、察看有無任何需要,而後退出去繼續守門!

  小七心想,冤啊、真是冤啊!

  他就知道攤上名字裡面有個「蘭」字的,絕對沒什麼好果子吃!

  可惡的飛賊小葡蘭花,你你在廚房當你你的煮飯婆,輕鬆愜意又自在,憑什麼大爺就得當個小小守門衙役,還得讓那些衙門老爺呼來喚去!

  小七嘖了一聲,心裡誹議過那施問施大縣令無敷數次,而後才倚門懶散站了,面容擠得嘴歪眼斜的,以示他的不爽快。

  蘭罄從花圃前面經過時,看的就是這個景象。

  小七頭上戴著個黑色四方帽,穿著一襲黑色滾紅邊的官服,算是有些細的腰上綁了條紅色寬腰帶,兩隻拇指便那麼插在腰間腰帶上。

  小七整個人像是身上有蟲似地動來動去靜不下來,嘴裡還叼著根草,站沒站相。配上那張眼耳口鼻無一不缺,但卻平凡得驚人,且左臉頰還破了相的瓜子臉蛋,怎麼看怎麼教人想一棍子朝他的臉打下去。

  「……」蘭罄無語。

  聽說讓這人留下來是師爺南先生的主意。衙門裡向來他聽他爹的,他爹聽南先生的,既然南先生說好那便是他爹說好,所以他也就不反對了。

  算了,隨他吧!一個小賊能撲騰出什麼花樣?頂多就是礙眼點罷。

  這時小七瞧見蘭罄正在看他,當下像被開水燙到一樣跳了起來,落下時整個人站得直挺挺的,連忙點頭哈腰朝他家大師兄問好:「早啊小黑大人!嘿嘿嘿!」

  蘭罄撇了撇嘴,本來不想理這個人的,不過既然人家都向他打招呼了,他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應了聲:「早!」

  小七才想說話,突然一件東西凌厲破空射來。

  「喝,有暗器!」小七伸手輕易接住,發現是枚梆綁著紙條的飛鏢。他提高警覺往周圍看了看,沒發現人,跟著警惕地打開後看,發現紙條上面寫的是……

  「恩公,今晚福來客棧,小蘭花上。」

  小七把上面的字念了出來,然後沉吟半晌,碎碎念了幾聲:「找人就找人,好好說便成,射什麼飛鏢!要是大爺我接慢點,這俊臉不讓你你射出個窟窿了!?」

  小七偏頭看向他大師兄,笑道:「那個……小黑大人你找我有什麼事?」這人不讓他叫大師兄,他就只能隨衙門裡的人稱他一聲施小黑、小黑大人了!

  蘭罄嘴角一扯,露出個要笑不笑的笑容,說了聲:「把這花圃、花廳和書房都給我打掃乾淨才能去福來客棧喝酒!」完後,便擺擺手瀟灑地走了。

  小七一聽,臉就垮了下來。「大師兄你是真走火入魔還是假走火入魔,怎麼有你這麼愛整人的!這花廳、花圃加書房多大啊!更何況我只是看門的,不是掃地的!你大爺我都聽話乖乖留下來了,還派雜役給我幹,你、你、你這薄情寡性的人,真是沒良心啊!」

  「再說一句就連官庫、糧倉、馬廄都讓你掃!」蘭罄頭也不回地說。

  小七一聽,立刻閉上了嘴。

  不過有時他也會覺得,他幹嘛打小到大都這麼怕這個大師兄呢?蘭罄又不是三頭六臂,更非青面獠牙。

  後來想想,其實又不只他,全神仙谷裡的師兄弟一共八個,八個扣掉蘭罄一個、自己一個,剩下的六個當年連和他同桌吃個飯都會抖手抖腳被嚇哭了,所以他也不算孬了。

  話說他當初怎麼會以為蘭罄是捕快呢?

  看著蘭罄漸行漸遠的背影,小七覺得這人似乎長胖了些,臉也圓潤了幾分,不似以前在燕蕩山上,那蕭素索獨立的身影了。

  和衙門裡人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官服,飄薄的黑綢輕輕淡淡像霧,那鑲在腰間與繡上隨著光影流動而閃著點點銀光的不熄火焰紋路。

  胸前沒有不同其他捕快繡上的大紅捕字,而是簡簡單單的樣式。

  身上流露的,則是半分邪氣、半點正氣,再帶一抹傲氣、一絲憨氣。

  全無戾氣。

  似乎這才是這個叫做蘭罄的人最初與最為單純直善的模樣。

  而且……做仵作的確比當捕快更適合他……

  ※ ※ ※

  小七晚上依約到福來客棧時,小蘭花已經備好一桌酒菜在那裡等他了。

  「恩公!」小蘭花見著小七出現,立即站了起來朝著他笑。

  「嗯!」小七雙手背在背後,點了一下頭,慢慢走到椅子旁。

  「恩公請坐!」小蘭花恭恭敬敬地道。

  小七一坐到椅子上,腰肢以上晃了晃,有點搖搖欲墜的模樣,方纔那裝出來的氣勢也散了,駝起背來。

  「恩公這是怎麼了?」小蘭花一邊幫小七倒酒,一邊關心地問。

  「別叫恩公,叫我阿七或是小七都成,其他人都這麼叫我的。」小七喝了口酒,發覺是自己最喜歡的竹葉青,眼睛亮了一下。

  小七大大灌了一口後以袖抹去唇邊溢出的水酒,再道:「大師兄、不對,是小黑大人!那傢伙也不加知道哪根筋不對勁,今天你你飛鏢傳書時他就在我旁邊,可飛鏢是射我又不是射他,他竟就叫我把後堂的花廳、花圃、書房通通清掃過一遍,那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真叫一個人獨自下去掃那還真得累死!」

  小蘭花說道:「小七你不是有武功在身?況且你武功可比我厲害多了!這也會累嗎?」

  聽得小蘭花直接跳過阿七不叫,叫了稍顯親暱的小七,小七愣了一下,也隨她了。他道:「有武功也是人,是人就會累!」

  「說的也是……」小蘭花笑了笑,又替小七倒了第二杯酒。

  小七跟著問:「對了,你你今天叫我來做什麼?」

  「啊!」小蘭花突然叫了一聲,而後站起來走到小七面前迅速跪下。「桑蘭花謝恩公救命之恩,關於連累恩公受罰之事,蘭花深感愧疚!」

  小七一個驚啊!差點把手中酒盞給打翻了。

  他在小蘭花的膝蓋碰到地面以前,用腳給擋了,雙手拖著她的手一抬,把人給帶了起來。

  「有話說就好好說,說沒兩句就跪下,還讓不讓人安心用這桌好菜了?」小七說道。

  「恩公!」小蘭花看著小七,臉上認真,「小蘭花身無長物,沒有什麼可以還恩公恩情的,若恩公不讓小蘭花對您下跪磕頭,小蘭花實在不知道該還您什麼!」

  小七把人往椅子上帶,順勢倒了杯酒給她,笑笑說道:「大爺我救人不是打著讓人還恩情的念頭才救的,我一晚上碰到你你兩次,碰一次就算了,但碰兩次叫做緣分,緣分不是用磕頭還的!」

  小七執起杯子,臉上掛著有些痞的笑容,彷彷彿就像個市井流氓似的坐無坐相,說道:「杯子拿起來,乾了這杯!就當認識了個朋友。為了朋友做些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小蘭花眼裡浮現薄薄淚光,被小七一番說詞撼動了她的心,她低頭望著酒杯,而後執起,與小七杯碰杯。

  在兩個杯子發出的清響中小蘭花說道:「好,我就認了你這個朋友!以後若有任何事需要我的,小蘭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用不用!」小七說道:「以後小黑如果又叫我掃花廳,我就找你你啊!」

  「好!」小蘭花笑。

  「是找你你幫我一起打他!」小七補道。「那傢伙我一個人打不過。」

  小蘭花有著江湖兄女的豪邁,只是愣了一下,便道:「行!」

  「來來來、挾菜挾菜!」小七這般說道。

  卻在這時,鄰桌傳來了杯盞磕上桌面的聲響,輕輕的一聲,卻因靠得極近而引起了小七的注意。

  小七用餘光瞄去,只見一襲鑲銀黑衣在他眼角處閃閃發亮。

  「……」他的心抽了一下。

  再慢慢往上看,但見那生得國色天香妖艷動人的小黑大人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坐到了他們隔壁桌,而且正好整以暇地喝著酒。

  「……」小七嘴巴大張,差點合不起來。

  蘭罄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這麼神出鬼沒,而他竟然完全沒發覺!慘了慘了,方纔那些話他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小七看看小蘭花,小蘭花也發現了蘭罄的到來,是以便以眼神詢問道:「現在打嗎?」

  「想死不是這麼玩的!」小七撇了撇嘴,無聲說。

  跟著他拿起乾淨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竹葉青,小心翼翼地端到蘭罄面前,彎腰屈膝地討好說道:「嘿嘿嘿,怎麼這麼巧在這裡過遇見小黑大人您啊,我正和小蘭花在用晚膳呢!」

  瞥瞥蘭罄的桌上,一壺熱茶,幾碟小菜,遂道:「大人要不賞個臉和我們一起用吧,小蘭花那娃兒叫的菜挺是豐盛,一起用吧、一起用吧!」

  蘭罄微微側首,淡淡瞥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找人打我?啊?」

  蘭罄那聲「啊」,「啊」得叫一個銷魂蝕骨酥媚動人,小七一聽,從耳朵開始麻麻麻麻嘛,麻到胸口,再竄至下腹,而後整個人打了一個哆嗦。

  他立刻說道:「不不不,小的怎麼敢找人打您呢?您定是聽錯了!是找您來一起打打牙祭、對、是打牙祭!」

  蘭罄才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小七立即端著酒杯往後退三步,兩人之間劍拔弩張、雙方氣勢暴漲,正有準備對陣拚拚個你死我活之勢,誰知這時客棧門口卻走進了一行人,一進大堂就大呼小叫的,吆喝著小二快來招呼。

  蘭罄分神看了一眼,小七也是。

  只見為首的是個二十七、八,長相差強人意、穿金帶銀的華服公子哥兒,而他身後則是一排的家丁。

  小二趕忙靠過去,誰知那公子視線就這麼往大堂內一掃,掃到蘭罄身上就不動,嘴巴開開口水直流了。

  「美、美、好美的美人兒啊——」華服公子隨即就朝著蘭罄走去,而他屁股後頭的一排家丁也亦步亦趨地跟著。

  華服公子將小七撥開,站到蘭罄面前,便整了整衣衫開始自我介紹,他說:「小生柴朗,家住松山縣,父親為松山縣令,在下為縣令之子,美人有禮!」

  「我是男的。」蘭罄疑惑。

  「自是自是,在下當然知道美人是男的。」柴朗一個拱手作揖,卻掩不住眼中色念,一直瞟著蘭罄不放。「小生喜愛遊山玩水,並在山水中尋覓佳人,今途經歸義縣竟遇到這如此出塵脫俗的美人,不知可否有這榮幸,請美人共飲一杯?」說著說著,口水又流了下來。

  小七被柴朗一拂,又被他後頭幾名家丁喊著:「別礙事!」一推推得老遠還差點跌跤,正在想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之時,突然發現蘭罄嘴角一個森冷寒笑勾起,又見他修長細白的手指同間淡藍瑩光一閃,小七心中一駭。

  那不是當日河邊那大盜吳什麼三的刀上淬的毒嗎?何時被大師兄弄到手了!

  那東西可是毒性極強的孔雀膽啊,用在個不懂武功的人身上,那人還不立即斃命!

  「哼!」蘭罄發出冷笑。「想與我共飲?就不知你是否有那能耐。」

  「有能耐有能耐,小生當然有能耐!」急色鬼連忙點頭,一邊說一邊手掌還要往蘭罄小手上面蓋,順勢想將對方扯過來,來個馨香撲鼻、美人在懷。

  一旁的福來客棧掌櫃連忙招來小二,急道:「『又』有幾個沒長眼的跑來咱們縣輕薄小黑大人,快去衙門報官,讓衙門派官差來嚴懲這些惡霸!」

  小二點頭,一溜煙地往外跑去報信。

  小七瞥見掌櫃這動作熟稔非常,想必蘭罄這張臉常常惹禍事。既然捕快等會兒會到那就好辦了,現下先阻擋阻擋大師兄,讓他先別傷人再說。

  小七眼明手快地抽起桌上竹筒內一對筷子,跑了幾步往前一伸,剛好阻擋住柴朗要拍上蘭罄毒手的手。「喝、放開你的爪子!」

  柴朗橫眉豎目怒望向小七。「大膽,你可知我是什麼人?竟敢阻擋我與美人親近,你不想活了嗎?」

  「你才不想活了!」小七手腕一抬,用巧勁將柴朗震開。

  蘭罄喝了聲:「多管閒事!」手中劇毒就要朝小七灑去。

  小七大驚失色連聲道:「大師兄三思啊,你一灑師弟我就沒了!」

  蘭罄略略遲疑,手就這麼被小七拿筷子一打,上頭的碎藍粉末輕飄飄落了地。

  「好險、好險!」小七看著地上的孔雀膽擦了擦額上冷汗,一抬頭卻見蘭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打我?」蘭罄挑了挑眉,酥柔的聲音略略往上揚。「嗯?」

  「啊……」這回可慘了。

  小七額上冷汗冒出更多,腳步才往後一縮,蘭罄腳步便幾個挪移迅速欺到他面前來。

  小七一個轉身想側開蘭罄抓上來的手,但蘭罄卻隨著他而動,小七往哪移他就往哪移,最後繞了幾圈被抓住衣襟。

  這時小七左手握住蘭罄手腕要將對方從他襟上扯開,空著的右手與蘭罄切招,這時旁邊那登徒子柴朗瞧蘭罄和小七打起來,不由分說立即朝手下下令:「快快快,快把這小癟三打跑,別讓他唐突了美人!」

  小七一個人應付蘭罄已經很吃力了,接下來又十幾個家丁要朝他攻來,氣得他一聲大喊:「奶奶個熊你這人真是恩將仇報,老子這可是救你啊!」

  「救什麼救,大爺哪需你來救!」什麼也不知的柴朗在一旁吆喝助陣,對小七不屑地啐道。

  「唉呀,真是好心被雷劈!」小七這才應了一聲,卻因分神不察而被蘭罄朝腹部猛力打了一拳。

  跟著蘭罄迅速抓住小七腰帶,將他整個人高高抬起,接著重重往旁邊桌子一摔。

  頓時匡啷啷的聲音響起,小七「嗚喔」一聲被摔得頭暈腦脹,木桌四散迸裂,那聲響之大、情形之慘,讓周圍圍觀的人都嚇呆了。

  「你奶奶個熊……」小七咳出了點血花,爬不起來了。大師兄那拳之重啊……普天之下沒幾個人受得住的!

  蘭罄朝柴朗走去,柴朗後退不及被一把抓住,而後就同小七般被高高舉了起來往旁邊的桌子摔下。

  又是驚心動魄的木頭碎裂聲,伴隨著痛苦哀嚎。

  低頭看著痛得滾來滾去的柴朗,拿腳踹了對方幾下,踹得對方慘叫連連。

  蘭罄笑道:「不是說你有能耐?才摔這麼一下而已,你有什麼能耐!」

  蘭罄舉腳去勢猛烈,落點就是柴朗胯間,一旁家丁立即趕上前來捨命護主,幾個圍住蘭罄,幾個連忙把一直發著殺豬似怪叫的主子拖到旁邊去。

  十幾人打成一團,不過當然都只有被蘭罄打的份。

  小七怕那些小嘍囉一個不小心會全都給蘭罄打死,於是撫著胸硬是加入混戰,奮力克制住蘭罄的手腳,免得他傷及無辜。

  「小七恩公!」甚至,連小蘭花也衝上前去,憑著一股義氣,就算打不過,亦要相護小七。

  然卻也因此,整個客棧亂成一圃團。不僅鍋碗瓢盆酒菜齊飛,店裡頭幾乎能砸的都給砸了,就連客棧的門板也因為被蘭罄摔了兩個人上去,而碎成了一塊一塊又一塊。

  「老天爺啊——」掌櫃的躲在帳櫃後面,一邊心疼自己的家當,一邊心裡頭念著「阿彌陀佛」,希望衙門官差趕快趕來,這場混亂馬上停下。

  到最後一干人等全都趴下,個個是鼻青臉腫,臉毀得恐怕連親爹親娘來都認不得了。

  小蘭花倒在牆角,頭上腫了個包,人昏了過去。

  小七給蘭罄壓在一張碎掉的桌子板上,蘭罄還猶有餘裕,小七卻已是氣喘吁吁。

  小七暗忖照這情況下去,還沒等到其他官差趕來制止蘭罄,他就先給蘭罄打死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間貼得極近,氣息都交融在一起了。

  小七臉有些燙,想撂下這些人自個兒跑了,卻慘在讓蘭罄給壓制住,完全無法動彈。

  突然間,小七靈機一動偏過頭去指著門口道:「啊,你看,施大人來了!」

  蘭罄立刻轉頭往外看道:「哪裡、哪裡?我爹在哪裡?」

  小七立即將雙手抵住蘭罄的胸口,要將他往外推,誰知蘭罄警覺,馬上回過頭來。剛好這時小七因施力微微抬起了身,過於靠近的結果就是,蘭罄一回頭,小七一抬頭,四片唇便這麼交迭疊在一起了。

  「……」小七無言。

  「……」蘭罄望著小七,直到兩顆眼珠子瞪得都鬥到了一起,還是不瞭解嘴唇為什麼濕濕的、也看不見碰到了什麼,怎麼軟軟的。

  「……」旁邊還有意識的人深吸了一口氣。

  方纔那柴朗只是想摸摸大美人的玉手,而且還沒摸到就都給砸得昏死過去了,這個親了大美人的,不就等一下便阿彌陀佛直登西方極樂了?

  此時門外突然由遠而近傳來一陣嘈雜迅速的腳步聲,「啊——」接著有人大喊:「大膽淫賊,竟敢輕薄我們家小頭兒!」

  小七趕緊將還貼在他嘴上的蘭罄推開,轉頭一望,發覺門口站著兩個捕快,一個身形修長細腰窄臀的正是衙門「四大金剛」中的陳豹,另一個是長相粗獷虎背熊腰的則是「四大金剛」中的安國。

  那兩人見小七和蘭罄親在一起,不由分說便認定小七是淫賊,小七都還來不及解釋,便讓撲上來的兩人一陣爆打。

  因為方才驚嚇過度,還來不及反應,直到安國一個鐵臂神拳打中小七的左眼,陳豹一個翻身後踢踢中小七的右臉,小七才「嗚呼」一聲喊道:「冤枉啊……我才是受害者……」虛弱倒地,再起不能。

  「兄弟,這人不知悔改,咱繼續打!」陳豹說。

  「好!」安國一拳又下去。

  「嗚喔!」小七吐血。

  蘭罄退後兩步,嘴咂巴咂巴幾下,說道:「甜的。」

  ※ ※ ※

  三更半夜,原本已是該熄燈停止辨辦案的衙門有了些嘈雜的聲音。

  衙門後堂花廳這個向來被歷任縣太爺用來審辨辦一些私密案件的地方如今燈火燃起,映得漆黑的夜空有些兒詭異的白。

  縣太爺施問黑著一張臉坐在花廳正中的位置上,旁邊站著的是溫文儒雅的書生師爺南鄉。

  縣太爺底下一字排開,全部都低著頭悔過的是縣衙裡的捕快與仵作,從右而左分別是蘭罄、陳豹、安國。

  而小七則是昏過去又醒了過來,如今坐在一旁梨花椅上小聲地哼哼著,身上掛滿了傷,臉上最慘,左眼一圈黑,右臉一個腳印,加上之前左臉破相的那刀,真是整張臉都慘不忍睹。

  縣太爺問清事情來龍去脈後徒手啪地一聲打在茶几之上,那聲響幾乎可和驚堂木相比,聽得小七都替他的手掌覺得肉痛。

  施問怒道:「陳豹、安國,衙門裡所有捕快以你們與丁金、李忠四人馬首是瞻,然你們辦案不但沒有查明事情,還將勸架的陳七打成重傷,你等可知罪!」

  「屬下知罪,請大人責罰!」這兩人連辯解也沒有,直接單膝下跪領罰。

  「那個……唉呦……」小七本想為這兩人說句話,誰知動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嘴角,讓他痛得哼了聲,也閉起了嘴。

  「好,本官就罰你們半年薪餉,如有再犯,定不輕饒!」施問說完,轉向蘭罄。

  「你這個孽子!」施問重重拍桌,喝蘭罄的這聲遠比陳豹安國那兩聲還大上幾倍,手勁也幾乎快將茶几拍出一個洞來。

  南鄉師爺這時說道:「大人息怒,別氣壞身子。大人身軀乃歸義縣百姓之財,切勿傷之!」

  南鄉這麼說,施問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後,朝蘭罄說道:「為父不是跟你說過,你要出衙門自可,但一是必須戴上面紗,二是必須有捕快相隨,三是不許逞兇鬥狠誤傷良民。」

  蘭罄說道:「面紗帶著太悶,帶人他們也沒我走得快,而且我也沒有誤傷良民!」他的臉別向一邊,不看他爹。

  「福來客棧都快被你給拆了,十幾個人躺在地上現下送醫廬找大夫救命,小蘭花撞傷額頭,勸架的陳七也傷成這樣,你還敢說你沒有誤傷良民?」施問喝道。

  蘭罄還是不看他爹,冷冷說道:「那些傢伙不是東西,死了乾脆,小蘭花自己撞的,小七是不小心打到的!」蘭罄睜眼說瞎話。「然後因為打架桌子椅子本來就會碎的,不干我的事!」

  「你!」施問再度怒拍茶几。

  小七看施問臉色已經黑得轉紅,那紅是被蘭罄給氣漲的,可這是人家父子間的事情,他也不好插嘴說些什麼。

  南鄉師爺這時開了金口,語氣平和地說道:「大人也不必這麼生氣,事情起因還是那松山縣令之子,在下素聞松山縣令之子柴朗好玩弄風花雪月,愛浪跡秦樓楚館,若非他先對公子不敢不敬,公子想必也不會發脾氣。公子這陣子已經乖上許多了,大人您該對那始作俑者嚴懲才是。」

  「沒錯!」蘭罄應道。

  「本官不枉不縱,柴朗定不輕饒,但你傷了這麼多人也該罰!」施問怒道:「本官就罰你一年薪餉,另一年之內除了職務之外,皆不許出衙門。小黑,知不知道!」

  蘭罄瞪大了眼看向他爹,突然眉頭一個糾結,竟就這麼轉頭筆直朝外走去。

  「施小黑,你敢抗令!」施問猛地站了起來。

  南鄉立即將他家大人扶住。南鄉說道:「大人您又忘了,對這孩子不能來硬的,您這麼做只會讓他更加生氣而已。」

  小七看見蘭罄走離花廳時有些驚訝,他本以為這大師兄走火入魔過度了就認定施問是他爹,這世間也就有了個施問可以壓制他。

  沒想到蘭罄還是蘭罄,他一火起來不僅僅是他爹的帳也不買,小七心想大概連西天如來站在他面前,蘭罄連看也不會看一眼的吧!

  小七嘖了幾聲,看著蘭罄離去的方向。

  而這衙門的師爺南鄉,則是望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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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小七睡的地方是後堂中一處衙門皂皂隸通鋪,簡簡單單的一個院子,幾間連在一起的房間,每間房的木板床上都躺著一堆在衙門裡幹活的人。

  他回房後沒立即爬上自己那處位置躺下休息,而是心裡隱隱有些擔心。

  神仙谷的武功外走陰內走陽,和別人家的功夫不一樣,注重陰陽相滋相長,修習起來威力也比別家驚人。

  只是有好就有壞,若是過於躁進或心緒起伏過大便容易出岔子。

  他那神醫師弟說,大師兄以前就是急於報仇沒日沒夜地練武,後來雖然武功精進,江湖上幾乎沒有對手,但也因此筋脈逆行、走火入魔、內腑皆傷。

  神醫師弟還說,如果沒有好好照顧用藥調理,師兄可能活不過三年。

  想他家師兄如今這情形又受刺激跑了出去,衙門裡的人也沒半個去追的,要真把他放在外頭有個三長兩短那還得了?

  小七左想右想不放心,最後還是放棄躺上床鋪好好睡一覺的誘惑,到外頭找師兄去。

  小七在衙門附近轉了幾圈,都沒看到人,這時剛好有一個打更的老伯經過,小七連忙抓住對方,問:「老伯,你巡更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小黑大人往哪裡去了,衙門裡的人有急事正派我出來找他呢!」

  小七猜蘭罄這小黑大人的名號在歸義縣應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果然他才一開口,那打更的老伯就立刻指著城外的山說:「小黑大人剛剛往那座山去了。」

  小七謝過對方馬上往小山方向走,那打更老伯在後頭喊道:「年輕人你自己小心點啊,聽說那座山上近來有大熊出沒啊!」

  小七走上山時沒過遇到熊,倒是過遇著幾隻半夜不睡覺正在小徑上啄食的山雞。

  他靈機一動抓了山雞,跟著走到半山腰又發現個山洞,而山洞裡正透露出點點篝火光芒。

  小七探頭往裡望,見蘭罄整個人側身躺在山洞內的乾草堆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用手指彈著柴火爆出,漫在半空中的火星。

  蘭罄身旁還有一瓶喝到一半的竹葉青,竹葉青被篝火烤出了溫度,點點酒香瀰漫出來。

  「鬼頭鬼腦的做什麼?」蘭罄悠悠出聲。

  「嘿嘿嘿,大師兄好興致,在這裡這兒喝酒啊,怎麼沒叫師弟一起來?」小七諂媚地笑道。

  「哼!」蘭罄別過頭不看他。

  小七頓了頓,正奇怪怎麼這回叫他大師兄沒被制止,抬眼望了望蘭罄,見他又開始彈火星,臉上光影交錯的部分讓他感覺有些陰鬱。

  想來這人如今正為了他爹罰他的事情心情不好,沒空理會自己這個小嘍囉吧!

  小七走進山洞裡,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跟著把那只倒楣的山雞用樹枝串了架到篝火上頭烤。

  這其間兩人也沒講什麼話,直到山雞被烤出的油滴到火堆裡發出吱吱聲響,一股鮮甜濃郁的肉香味瀰漫山洞中,小七這才趁燙拽了只燒雞腿,恭恭敬敬遞給蘭罄。

  「師兄請用。」

  蘭罄瞟了他一眼,應了聲:「我不吃這個。」接著銀光一閃,山雞屁股整齊地被蘭罄的銀劍切了下來,小七會意,立即把那塊肉遞給他師兄。

  「乖了。」蘭罄一副大爺的模樣接過小媳婦小七呈上來的屁股。

  望著蘭罄把美食放到嘴邊啃咬的動作,小七不禁感慨。「人若美,就是吃雞屁股都一樣好看!」

  「哼!」蘭罄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的屁股塞進你嘴裡!」

  「呃、好、不說這個!」小七知道蘭罄說到做到。

  其實他也不難瞭解為何這人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的容貌,蘭罄這張臉從以前到現下為他惹了多少麻煩,小七就算十根手指頭加十根腳指頭都數不完。

  小七眼珠子轉了轉,慢慢地往山壁靠,瞧他蘭罄一口酒一口肉喝得盡興也吃得高興了,這才說:「那個……是施大人偷偷讓我來找你的,他說山裡頭太涼,要你回去睡床。還有,他讓你別生他氣了。」

  「真的?」蘭罄眼睛一亮,不過又立刻撇了撇嘴。「那他為什麼不自己出來找我?我跑出來很多次,他沒一次出來找過我。」

  蘭罄想了想又怒道:「真是令人生氯,氣!」

  小七連忙說:「施大人也不想的啊!他身為父母官最重要的就是以身作則,哪能罵你一罵你跑了,他又立刻出來找你,那肯定不行。況且周圍的人都看著他,他如果對你罰得稍微輕了一點,就會讓別人有話說,再如果因此被有心人惡意傳到他頂頭上司耳裡,那就算施大人再怎麼疼你,也沒辨辦法救你了!」

  小七輕聲問:「這個……施大人為官清廉,不貪不腐,想必樹敵眾多吧?」

  蘭罄點頭。「南先生說我爹本來是大官,可是後來因為不肯與官場中人同流合污,而且因為講話太直得罪皇帝和朝中權貴,本來是二品大官的,卻被從京城一路流放,放到這西南邊窮鄉僻壤的小縣來。」

  小七抓到關鍵,遂問:「師兄你沒跟在施大人身邊嗎?要不怎麼不清楚施大人的事,還是聽南先生說?」

  蘭罄道:「半年多前爹與我來歸義縣赴任時,我淋雨生了一場大病,很多事情都忘掉了。」

  蘭罄說得輕描淡寫,但小七一聽,卻篤定那是蘭罄由燕蕩山脫逃時遇到施問與南鄉,也是這樣才被救起,一起帶到歸義縣來。

  小七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要多多體諒施大人的苦心了。他只你一個兒子,當然是要把你護好。正所謂寧願自己打兒子,也不願兒子被別人打!施大人甘願自己罰你痛自己的心,也不要出任何差錯把你交到別人手裡讓人打板子啊!當爹的當然最疼兒子了,師兄你說是不是?」

  蘭罄偏著頭望他,片刻之後才又喝了一口酒,點下了頭。「他是我爹,他要罰我,我也讓他罰。」

  小七接著和蘭罄瞎扯許久,言語中師兄師兄叫得又恭順又親暱地,好像這人不是他師兄而是他親哥一樣。

  蘭罄突然問:「那個師兄是誰,跟我長得很像?所以你才一直叫我師兄?」

  小七一愣,臉上神情有些複雜,好一會兒才慢慢應了聲:「是。」

  「你師兄如今在何處?」蘭罄問。

  小七這回停頓得更久,片刻之後才回答:「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小七凝視著蘭罄,臉上表情說不出是哭還是笑,蘭罄唯一看得出的,是這人的眼神透過他似看著別人,而那其中包含著淡淡的想念。

  「死掉了啊?」蘭罄說。

  「嗯。」小七一愣,慢慢點頭。

  蘭罄想了想,「那好吧,你以後可以叫我師兄,我不會對你怎樣。」

  蘭罄這番話讓小七笑了。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敢想像像那個蘭大教主會說出這樣彷彷彿安慰人的話,還在他身邊和他和顏悅色輕鬆聊天。

  「你和你師兄是怎樣的,你們感情很好?」蘭罄問。他兩頰有些兒個紅,似乎染上了些醉意。

  小七看著這樣的蘭罄,心裡對他的那一點防備也完全卸了下來。

  「你想知道?」小七問。

  蘭罄只是看著他。

  小七眼神化得悠遠,略低下頭凝視火堆,深深吸了口氣後,道:「我都不知該從哪裡說起了……我和你……不、我和他認識的時候,該是在……一座大宅子裡。那座宅子滿載著許多人的想望,卻也牢牢鎖著許多人,讓他們無法逃開。

  那時候我還小,遇著他的時候只覺得,欸,這世間怎麼可能有這麼漂亮的人,看得我口水都流了下來,三魂七魄整整三天才歸位。」

  蘭罄笑了一聲,小七也跟著笑。

  小七繼續說:「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宅子的主人對他做了……做了些極為不好的事情,還把他鎖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宅子裡……他恨那個人,連帶地也不喜見我。」

  「為什麼?」

  小七知道蘭罄想問什麼。「因為那個人待我極好。」

  蘭罄點頭。「恨屋及烏!」

  「恨屋及烏是這樣用的嗎?」小七笑,再道:「那之後,因為他想逃離那個籠子,便利用了我帶他離開,我也想他離開,便幫了他一把。然後……」

  有些事情如今想起來心還是會隱隱作痛,縱然知道事情本就該是那樣,但還是無法讓自己不去受傷。

  小七長長吐了口氣,略過些不必要的不去講,接著說道:

  「然後其實他人也挺好,他師父來救他,他被他師父救了,後來他又覺得我幫他離開肯定會被罰,所以過了幾天也讓他師父回頭來救我,而後我便被他師父收入門下,成為了神仙谷的弟子。」

  蘭罄喝了一口酒,靜靜聽小七說。

  「只是後來因為我自己有心結,向師父學了幾樣功夫後就離開師門來外頭闖蕩,沒同他一起留在神仙谷裡。」小七說。

  「你恨他騙你?」蘭罄問。

  「不,」小七搖頭。「那宅子的主人對他真的很壞,他是該走,他不該留下……他會如此利用我,也是情有可原……」

  「嗯。」

  小七再道:「後來隔了好一陣子我發現他也出了谷,還進到烏衣教裡,成了武林中人人聞之喪膽的魔教教主,便易了容到他身邊去。我本只是想看看他過得如何,是不是還恨著那個人,是不是也還不待見我……誰知道一兜一轉就這麼過了幾年,這幾年也斷斷續續在他身邊。

  他是知道師父傳我易容術的,或許他也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我,抑或許他從頭到尾只以為我是他教中的一個護法……

  其實許多時候我見他時都想告訴他以前的事情別再想了,恨一個人並不會讓自己的心更為寬裕。如果他能拋下仇恨好好找一個人重新過活,或許、或許現下就能兒孫滿堂,而不是在燕蕩山渺日峰被天下群雄圍攻,落得身陷火場的下場……」

  小七越說眼越是泛缸紅。他想親口告訴蘭罄一些事,怎奈時機已錯過,那個曾經讓他耿耿於懷的人,再也聽不見了。

  「我不是說,你可以叫我大師兄了嗎?那你這些話我都聽見了,你還哭什麼哭!」蘭罄見到小七紅了眼眶,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話說,但說出來的字句卻讓自己好生彆扭。「還是我剛才打得你太疼,讓你痛得哭了?」

  「沒事沒事,我只是一時鼻酸罷了。」小七連忙擦擦眼淚。「師弟現下全無大礙,只要師兄你記得以後別再打我就成了!」

  「……那要看情形。」蘭罄還是挺彆扭地別過頭。「你別哭,我討厭看見人哭!」

  「為什麼要看情形?」小七立刻用力擦眼睛。

  「因為你那張臉,有時真的挺欠打的!」蘭罄說。

  「欸……師兄你怎麼這樣……」小七苦笑。

  ※ ※ ※

  這晚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那些陳年舊事沒有被一再提起,小七最後轉了個話鋒,和蘭罄談談天文地理,談談他爹跟衙門的事情,最後蘭罄嫌煩也覺得累了便不再回答小七的詢問,一頭栽進乾草堆裡睡著了。

  蘭罄睡後,小七也小小睡了一下。

  但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埋在心裡的事終於說開給那人聽,心情一放鬆就睡得太沉,等他隔天醒來的時候蘭罄已經走出山洞洞口,準備離開了。

  「師兄等我!」小七打著呵欠揉著眼,掙扎了兩下才從地上爬起來跟上蘭罄。

  「以後沒人的時候你可以叫我師兄,但是有人的時候你要叫我的名字。」蘭罄說。

  「得令!」小七帶著困意的臉綻出了個爽朗的笑容,露出兩顆小虎牙來。

  蘭罄看著這人的笑臉呆了一會兒,心裡有種怪怪的滋味,但只片刻便轉身離去,不想去想。

  有些沒睡醒的小七就這麼跟著蘭罄一路往山下走。

  走啊走啊,小七邊打著呵欠邊想到底有哪天能讓他睡個飽呢?

  他明明就是個嗜睡如命的人,一天不躺上三個時辰不成,卻常常為了一些事東奔西跑還得露宿荒郊野外以天為被。

  想想總覺得自己還真有那麼點苦命了。

  「欸師兄,你待會想吃點什麼?衙門外頭有攤賣燒餅的挺不錯,要不咱先吃塊燒餅再回去你看如何?」小七說。

  這時走在他前頭的蘭罄突然停下腳步,小七一個收勢不及就這麼一鼻子撞上去。「怎麼了、怎麼突然停下來?」小七連忙問。

  「噓!」蘭罄手指放在唇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

  蘭罄躡手躡腳地前進,小七也跟著他小心翼翼地走。他隨著蘭罄潛入草叢之中,輕輕地撥開兩旁人高的雜草。

  這時眼前出現的景象,讓小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草叢後出現一片空地,而空地當中竟然有多達十幾頭的大小山豬正在齁齁叫著,那些山豬頭頭都長著駭人獠牙,每隻幾乎都有家豬的三、四倍大,而且一大群聚在一起,其間正在騷動,看得小七是膽顫心驚。

  他正想扯扯蘭罄的衣袖叫蘭罄趕快離開,沒想到探頭一看,娘啊,他家大師兄整個就是眼睛發亮,連臉上都像有光似的盯著那十幾頭兇猛山豬看。

  「師、師兄!」這情形怎麼像他看見美人時衝動得流口水恨不得馬上奔上去的模樣。

  那些山豬正在爭地盤、爭寵妾,每隻獠牙豬是目露凶光口噴白沫,低低噴著氣。

  後來其中一隻忍不住先發難,跟著便一大群豬衝來衝去、咬來咬去、撞來撞去。

  蘭罄在這時也突然一個箭步飛奔出去,速度快得讓小七措手不及。

  「師兄啊——」小七在後頭大叫。

  然後他就看見了當蘭罄加入戰局以後,不只衝來衝去、咬來咬去、撞來撞去,還有響徹雲霄的豬叫聲,慘叫來慘叫去——

  「奶奶個熊……」

  小七在草叢後面抖。

  這蘭罄還是人不是?

  居然張開口就往野豬頭上咬,咬得那些豬鮮血淋漓,他自己則是張著血盆大口、眼睛發著亮光,四處追著豬跑!

  「齁——齁——齁——齁——」山豬邊逃邊叫。

  小七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難為昨晚才覺得蘭罄走火入魔的症狀沒那麼嚴重而已,怎麼今日就整個發狂了!

  最後,蘭罄一個人收拾了一整群大山豬,而小七則是呆在旁邊三魂七魄通通跑出竅抓不回來。

  蘭罄選了一頭最壯最大的山豬王扛上背,回來時發現小七一直看著他,便立刻退了一步說:「這頭大的是我的,我一個人要吃的!你要吃的話自己去選第二大的背回去!」

  「……」小七嘴巴張得大大的。

  「還不去!」蘭罄喝了一聲。真以為會有人跟他搶這頭豬。

  「是是是!」小七像個小媳婦兒似地聽話去背了一頭滿是蘭罄口水與齒痕的豬回來,然後蘭罄才滿意地往山下走。

  這時山豬屍體間突然冒出了一隻小不隆咚的豬仔出來,見著小七之後就一直齁齁齁地叫。

  小七沒有理它它,只是抖著手抖著腳,跟著蘭罄一人拖著一隻豬慢慢往縣城回去。

  而那隻小山豬則一路齁齁齁地,緊緊跟在小七背後,跟著他一起回去。

  ※ ※ ※

  小七和蘭罄回到衙門的時候也差不多中午了,蘭罄將豬往中庭一放,血盆大口一張,便又要咬起來。

  小七連忙將那隻豬挪開,面對蘭罄隱隱動怒的眼神,他急忙說:「這豬生吃雖然好吃,但若讓我架堆柴火幫你烤了,肯定會比生吃更好吃!」

  蘭罄環著雙手斜眼看小七幫他操弄,從剖豬取內臟、生柴火、烤山豬完全都不動。小七也麻利地將一切弄到好,直至香味引來衙門正在辦公的人的垂涎,他才把自己心不甘情不願被蘭罄脅迫著扛回來的那頭次大的山豬也給烤了。

  豬大王當然先進貢給蘭大教主,而豬二王就讓其他衙役及六房典吏給分了。

  另一些豬雜碎小七本來要拿到廚房給小蘭花的,誰知蘭罄吃著吃著,突然跑來擋在小七面前。

  小七捧著血淋淋的腸子和內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師兄還有什麼事啊?那頭豬吃不夠嗎?吃不夠我讓廚娘煮點豬心豬肺湯給你喝,人家說以形補形,吃什麼補什麼呢!」小七表面上笑著道,心裡卻是非議著:「省得你這麼沒心沒肺,自己師弟也凌虐!」

  蘭罄朝那堆內臟看去,問道:「那膽呢?膽在哪裡?」

  小七瞥了瞥雙手間一塊黑黑的東西,噘了噘嘴道:「喏,那不就是了!」

  蘭罄遂把那東西拿起來,跟著不由分說便往小七嘴裡塞,小七嚇得手中雜碎全散了一地,還拚拚命掙扎著往後退,結果兩個人就這麼摔在一起。

  蘭罄將小七壓在地上不許他動彈,跟著將豬膽掐破,灌進小七嘴裡。

  豬膽味腥且苦,小七不只口中、連鼻腔也被灌進不少瞻膽汁,當場被嗆得都咳出眼淚來。

  而其他人則在一旁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小七。

  他們衙門這小頭兒三天兩頭髮瘋實屬常見,有時拖雞拖鴨拖牛回來,有時拖鹿拖虎拖熊回來,常常誰服侍得他不順心就會被這麼壓著打,這灌豬膽的,倒還是好事。豬膽清熱解毒,對身體百利而無一害啊!

  讓小七喝完了那些又腥又臭的膽汁,蘭罄才爬起身來。

  蘭罄咧著嘴朝小七笑,說道:「以形補形,因為你沒膽,所以豬膽我不跟你搶,全留給你吃!」他眼睛亮亮的,再道。「剩下一顆你晚上留著吃啊,要生吃的,生吃最補啊!」

  說完便抹抹吃烤豬吃得油膩膩的嘴,開心地一跳一跳跑去找他爹跟師爺了。

  蘭罄離開後小七立刻翻身開始狂嘔,邊嘔邊忿忿地捶地說道:「蘭罄你個沒天沒良、缺心缺肺缺心眼的,虧大爺對你這麼好,竟這麼對大爺我!要繼續讓你這麼折騰下去,不用三年,大爺一年就會被你整死!」

  小七顫顫地想,不行,晚點還是想法子,先離開這裡再說!

  ※ ※ ※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內衙敲了三響梆子,已到了衙門休息關門時分。

  小七洗了個乾淨的澡出來,渾身香噴噴地,手裡拿著個黑色琉璃瓶低頭思索。

  他站在院子裡想著要不要去和縣太爺說明自己的來歷,再把神醫師弟那時托自己帶給大師兄的這瓶調理筋脈聖藥一起交給縣太爺,讓他定時讓大師兄服用以保性命無憂。

  當年燕蕩山上八師弟對他說過大師兄只剩三年命這事他沒敢忘記,昨夜烤雞時也把這無臭無味的藥粉塗在雞上烤了給師兄吃了。

  只是他如今要走,這事不交代一下倒也不成。

  小七打定主意正準備往縣太爺住的宅院去的時候,眼前一黑,突然幾個高頭大馬的人撐住擋住了他的去路。

  小七抬頭一看,眨了眨眼,問道:「幾位有何貴幹?」

  擋在小七大爺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歸義縣衙門內有四大金剛之稱的金忠豹國四人。

  這四人盯著小七的眼神很不客氯氣,火熱憤怒的眼光像是想將他燒出幾個洞來似的。其中長得小頭銳面,嘴巴尖尖像隻老鼠的丁金是這幾人當中為首的,他最先開口道:「小子,新來的不懂就要問,別壞了衙門裡的規矩!」

  小七頓了一下笑給丁金看。「什麼什麼規矩?你說啥我怎不懂了?」

  李忠是個憨厚老實的,聽小七這麼說就道:「衙門裡的規矩就是,不能獨自一人和小頭兒在外頭巡街辦事或過夜!」

  陳豹環著胸很不客氣地冷哼一聲:「小頭兒可是我們衙門裡的寶,他為人既單純又天真,也不懂人心險惡,你新來的別以為有機會和小頭兒接近就黏著他,小頭兒走到哪裡你就跟到哪裡!」

  「啊?」小七嘴巴開開合不起來。

  單純又天真,也不懂人心險惡?他們說的和他想的是同一個人嗎?

  長得虎背熊腰的安國身形壯碩說話的嗓音也大,他朝小七吼道:「小子你別裝傻充愣,昨夜小頭兒跑出去散心後你就不見了,咱幾個找你們找了整夜,今天才看見你和小頭兒一起回來。」

  安國沉不住氣,一把抓起小七的衣襟怒道:「說,你們兩個在外面過了一夜,你有沒有對小頭兒有任何逾矩的舉動?」

  小七連忙道:「沒有沒有,一點都沒有!」

  陳豹不信。「老子聽你放屁,咱小頭兒長得那麼漂亮,誰看見誰都會動手動腳。」

  小七搖頭:「我不會、我不會。!」

  「那你就是在心中想囉?」丁金瞇瞇著眼問。

  「想都不敢想、想都不敢想!」小七將頭搖得如同波浪鼓。

  蘭罄如今雖然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但那雙眼睛像是能洞察人心似的,偶爾講起話來還可以條理分明頭頭是道。

  往往只要被他多望一眼,小七就會支撐不住連往後退,他又不是腦子被雷打壞了,哪敢對那人有太多心思!

  嫌命不夠是嗎?

  「總歸一句,」李忠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小頭兒是衙門裡大家的……寶……我瞧你浮氣得很,要有什麼心思千萬別一味往小頭兒那裡去。你若真是有,就來跟我們講,讓我們趁早幫你拔了。衙門裡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拔了就好!」

  「咳……」小七咳了聲,「我能問問,是拔哪裡嗎?」他道。

  「就拔那心思啊,你以為拔哪哩裡!」陳豹不屑地看著小七,一副就知道你心裡齷齪的模樣。

  「欸……」

  安國的手還揪在小七衣襟上,小七被抓得不舒服了,手指輕輕地扣在安國手骨之上,而後在腕處穴道稍一施力,安國立刻被洩了力,小七懸空的雙腳也順勢落了地。

  「你們在做什麼!」院子另一頭突然傳來聲音,眾人回頭一看,發覺蘭罄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他們後面不遠處,帶著若有似無的笑看著他們。

  小七立刻道:「沒什麼,切磋武功呢!」

  李忠立刻將安國的雙手反扳藏到背後,以為這樣就能消滅證據。

  蘭罄哼了臀聲,說:「爹叫你們全部到書房去,快點!」

  「是!」金忠豹國恭敬地應了聲,齊向蘭罄走去。

  「小七,你也是!」蘭罄說。

  「咦,我也要去?」小七睜瞪大眼。

  金忠豹國也愣了一下。縣太爺若入夜了還招他們至書房,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而衙門裡重要的事情,怎麼能讓陳七這才來沒幾天的毛頭小子也一起參與?

  「咦什麼咦,我不是說全部了嗎?」蘭罄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是要我過去拎著你到書房嗎?」

  「噢!」小七三步作兩步,馬上飛奔至他大師兄身邊。

  看著小七對他猛陪笑,還露出那兩顆燦燦小虎牙來,蘭罄也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說了聲:「走快點!」就與這人並肩走了。

  被留在後頭的四大金剛,是一個比一個眼紅。

  「居然靠得那麼近!」丁金說。

  「哼,我看他對小頭兒也絕對有那什麼心思!」陳豹不悅。

  「啊啊、手和手碰到一起了,淫賊啊!」安國憤怒。

  「欸,可是我看小頭兒怎麼好像還挺喜歡他的。」

  李忠被眾人白眼一瞪,吶吶閉起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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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縣衙裡衙役共有三班,分別是站班、快班和壯班。

  站班簡單言之就是守門站堂的衙役,快班則為捕快,而壯班便是來衙門服徭役的各戶壯丁。

  小七被判服徭役,本該分在壯班裡,隨著壯班在城中巡邏幹些有的沒的,或是幹些雜事,只是近來花廳剛好缺了個守門的,他便給派到後堂花廳去。

  而金忠豹國便是快班捕快,平常供縣太爺差遣,四處抓人問案來著的。

  再說這衙門各堂。衙門一整個大的不得了,是由幾個院子接連而成,最前頭是大堂宅院,縣太爺一般審案都是在那裡,又稱大堂或正堂。

  大堂後面是二堂,二堂中有書房及花廳,這裡為縣太爺退堂後辦公或暗審密案之所,一般不許閒雜人等進入。

  二堂之後,名內衙。縣太爺、師爺及蘭罄便住在那裡。為免有人走後門,此處各地衙門皆是防範甚嚴,平時連衙役都不准進入。

  小七不知道衙門裡的人是怎麼想的,一來就讓他守花廳這麼重要的地方,也不怕多少不能說的事情被他偷聽去,再來,而今怎麼縣太爺下了堂要捕快前去議事,又把他叫上了。

  他百里七如今化名陳七,臉上貼的面皮橫看豎看都是張無賴臉,連金忠豹國都不待見他的,真不知如今又叫上他做什麼!

  進了書房,恭恭敬敬與其他人一起拜見縣官施問以及師爺南鄉,小七便垂著頭退到一邊去。

  施問坐在案後,南鄉站在他身旁。跟著等到小蘭花也被叫來了,施問這才開口,要小蘭花一一將當年慘案從頭道來。

  小蘭花紅著眼將自己幼年所見重頭說講了一遍,只是當年因為實在太小,那些人又蒙著面看不清楚模樣,根本就無太多線素索可尋。

  施問沉吟半晌,道:「本官問你你,若讓你你再次見到那些人,你你可有方法認出他們的身形特徵來?」

  小蘭花努力回想,而後說道:「我只記得那班人皆是持刀的,那些刀和這次意圖殺我之人所用的刀有點像,都是有環的,但又不是完全相像。還有,我躲在地窖裡時曾經聽到一個人說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寒地蟬,那個人聲音虛弱,每隔一陣子便會咳嗽幾聲。其他的便沒有了。大人,不知這些可有用處?」

  施問撫了撫黑亮的鬍子,點點頭。

  小蘭花再說了她這些年偷回的寶物,與從何處、何人身上偷回。

  施問說道:「師爺,記下了沒?」

  南鄉略微彎腰道:「回大人,都記下了。」

  施問再說:「小蘭花所說的這些雖是幾微末證,但或許是破案關鍵。目前知道最多的便是那日破廟兩人仍在逃,本官已發派縣內捕快追捕。丁金、李忠、陳豹、安國,你們這幾日可有何收穫?」

  為首的丁金拱手說道:「屬下等著實慚愧,目前尚無所獲。」

  小蘭花聽到這裡一臉的沮喪。

  施問再問道:「關於此案,師爺可有何見解?」

  南鄉回道:「如今衙內掌握的線索,便只有大刀兩柄。至於小頭兒的詳細記下死因的屍單,學生反覆看過幾遍,單純一刀斃命,並無任何可議之處。」

  四大金剛看看小蘭花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心想一個姑娘家背負如此血海深仇便覺不忍。四個人對看幾眼,最後還是安國沉不住氣,吼道:「小蘭花你你放心,就算全無線索,我們也會幫你你把那兩個人抓回來問個清楚,讓桑家血案的幕後兇手無所遁形。」

  蘭罄正無聊地坐在椅子上,頭往窗台外頭探,他眨著眼默默數著天上星星以期度過這無聊問案時光,安國那聲顯然太大,吵得他回過頭來皺了一下眉,安國一發現蘭罄的表情,立即脖子一縮,把嘴巴捂捂了起來。

  小七張口欲言,卻又及時止住。

  他其實心裡頭癢得很,有些話想說,但又覺得依目前情形來看未免太不適合,於是便低著頭望著鞋尖,偶爾動動腳指,無聊打打呵欠。

  南鄉望了小七一眼,道:「大人,既然如今完全沒有頭緒,不如問問陳七所見為何,這人麻利聰明,又與那兩人照過面,說不定能看出什麼我們沒看出的線索。」

  南鄉的話讓小七一愣。小七歪著頭往南鄉看去,但卻看不出南鄉那張平淡自若的儒生面貌下,到底想著什麼。

  「陳七!」施問道。

  「小人在!」小七敷衍地隨便拱了拱手。

  「陳七,你可知本府為何留你下來?」施問說。

  「小人不知。」小七倒真的不知了。不是留下來服徭役嗎?

  「你說你以乞討為生,言談舉止卻不似尋常乞丐,你身懷武功,為人機智,那日雖用計救了小蘭花,可師爺認為你與那兩人有所關聯,本官也覺得你來歷可疑,這才將你留下試探。」施問直直道來。

  小七心想,自己哪有什麼好試探的。

  「大人、大人,」小七連忙說道:「小的這身功夫其實是跟個老乞丐學的,因為小的曾經分了半顆餿饅頭給一個快餓死的老乞丐,那老乞丐原來是個落魄鏢師,聽說年輕的時候走遍大江南北,輕功絕頂,還有三兩下子,為了報恩,才讓小的跟他學了幾下子,所以小的其實沒什麼功夫。

  至於那什麼機智……嘿嘿嘿……其實是小的常常蹲在酒樓外聽說書先生說書,聽多了故事知道惡人無膽,做多壞事總心中有愧,於是小人那麼變通一下……嘿嘿嘿……也就唬得倒那兩個心裡有鬼的人罷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將這身功夫用在正途,而要當個乞丐?」施問拍案,覺得這陳七真是自甘墮落。

  「如果有飯吃,誰想當乞丐呢?」小七聞言,立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小人自小無父無母這麼過來,好不容易學了功夫,沒學多久卻又過遇著了連年災荒,跟著四處也起了瘟疫,死掉一堆人來。活不下去的時候都只能啃樹根了,小的那時窩在死人堆裡,也差點一起病死,所以說,武功跟腦袋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到處乞食讓自己活得下去張強!」

  施問聽罷,也覺得這也是個孤苦無依之人,便深深歎了一口氣,道:「如今你來了歸義縣,便好好在縣衙裡做,明不明白。」

  小七聽施問這語氣像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說法,鬆了一口氣,連聲道:「明白明白,小的一定拚拚死拚拚活努力做事、努力幹活,報答大人的恩德。」

  這般說完,小七瞥了一眼想看看旁人反應,可才一轉頭,喝,怎麼金忠豹國一臉可憐地看著他,還有那小蘭花,明明處境就比他這假乞丐還淒慘,卻含著兩泡淚深深凝視著他。

  「……」小七有時都佩服自己的能耐。

  這易容術的最高境界啊,不單是外表變誰便變誰,還要言行舉止都成為那個人。扮乞丐就要像乞丐、裝癟三就要像癟三,而如他這般既乞丐又癟三還能演得入木三分的,小七都覺得自己能去當唱戲的戲子了!

  小七這時又想了想,覺得既然都伸手進小蘭花這灘渾水中攪和了,便再多做一件事,算幫幫她好了。

  小七拱手道:「施大人,關於這案子,我想到了點東西不知道該不該講。」

  「你說。」施問道。

  小七說:「我以前在集市行討,有次看到一個人拿著一把舊剪子去找打鐵鋪的老闆理論,說他那剪子剛買沒多久就缺口了,硬是要老闆退錢給他,老闆怎麼都不退,兩個人就吵了起來,後來還驚動官差。

  後來那老闆就說不是他不退,而是他經手的鐵器都有鑄上印記,那人拿的剪子印記不同,老闆刻的是王,那剪子卻是李,分明就不是他所出,而且剪子也舊了,擺明就是來鬧事的。結果最後那個人被官差抓回去打板子,那老闆也得了清白。」

  小七說完這事,換得施問與南鄉一陣沉默。

  「丁金!」施問道。

  丁金會意,立刻將放在一旁的兩柄證物大刀翻來覆去,但卻是搖了搖頭。「回大人,這刀上找不到任何兵鋪印記。」

  小七說道:「自然是不會有印記,用來殺人的,大抵磨掉了。可是小的瞧這兩柄刀已經有些舊了,卻還是又閃又亮,而且鋒利得很,像這種刀一定是很好很貴,絕對是有錢的人才買得起的!而且這種好刀如果一次買很多把,絕對就是有大人您說的那啥線索可以找了!」

  南鄉這時便道:「大人,屬下素聞南方有間赤霄坊以鑄造兵器聞名,其當家延陵一劍更是對世間各種兵器來歷瞭如指掌。或許我們可以將其中一柄送至赤霄坊請他們端詳,若真是大家所出,定能依這線索尋人。」

  「好。」施問點頭,撫撫鬍子,開始發派任務。「既然如此,師爺,這事便交由你去辦。」

  「是,大人。」南鄉作揖。

  「丁金、李忠,你們繼續尋找破廟那兩人,務必將其早日緝拿歸案!」施問再道。

  「是,大人!」金忠答道。

  「陳豹、安國,你們去問那些買贓之人,小蘭花家的祖傳之寶是由何處買來,要他們一一交代清楚,而後往上查去。」

  「遵命、大人!」豹國回答。

  小七搔搔頭,覺得做到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延陵一劍是他兄弟,他們兩人認識很久了,依他對那傢伙的認識,只要這把刀到他眼前,絕對能說出是哪門、哪派、哪個人所制兵器。跟著便能查出這批兵器賣到哪裡去,然後便差不多可以抓人來問話了。

  要是這樣還查不出這冤案,那小蘭花就只有怪蒼天沒眼,讓她一家不得瞑目九泉了。

  這時本來以為大傢伙都分配了該做的事,天色也晚,是時候回房睡大覺了。

  誰知從剛才就一直沒吭半聲的蘭罄突然跳到施問面前,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望他爹,然後再望望南鄉師爺。

  那蠢蠢欲動強加按捺的神情似乎在說著:「那我呢、那我呢!」

  南鄉咳了一聲,微微偏過頭去。

  施問看看師爺,再看看蘭罄,只好道:「……城東集市近日有扒手行竊,明日你到城東看看。」

  「知道了,大人!」蔭群蘭罄很高興地應了聲。

  「記得戴面紗,抓到賊就立刻回官衙!」施問囑咐。

  「好!」

  小七抓抓下巴,低頭看地上。

  這施問看來對蘭罄是真的好,救了他、收留他、將他當親生兒子養、明明這人就武功比這裡任何一個人高強,卻因為念著他的腦袋不清醒,而不讓他去做那些危險的事。

  這歸義縣的官,是個好官;這歸義縣衙裡的人,差不多都是好人。

  大師兄留在這裡,真是對的。

  ※ ※ ※

  因為昨晚做了件好事,所以小七晚上睡得特別香也特別踏實,今日醒來時精神奕奕的,完全不似前幾日神情萎靡的模樣。

  只是他振作也沒半個上午,便開始又打起呵欠來。

  這天在花廳守了個早上連只蒼蠅也沒有,著實無聊,小七本想學著蘭罄昨夜那模樣抬頭眨眼數星星度過漫長時光,然而天上只有一顆艷陽高高掛所以沒得數,低頭算手指算了無數遍也覺得煩,結果便開始點頭打起瞌睡來。

  「陳七!」突然一聲雷響打在小七耳朵旁。

  「什麼、什麼,誰叫大爺我?」小七從趴著的欄杆上跳了起來,左看右看,這才看到一個臉色黑漆漆地看著他的班頭。

  「嘿嘿,班頭有什麼事?」小七摸摸鼻子道。

  「成天就知道睡,你哪時候清醒清醒行不行?」班頭怒吼。

  小七急忙將耳朵捂捂起。「這不醒了嗎?」

  班頭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了出來,說道:「花廳不用你守了,大人和師爺出外辨辦案去,今日不會回來。廚房那裡缺人手,小蘭花買菜少一個推車的,你去幫她。」

  「知道、知道!」小七摸摸鼻子離開。

  走到大門口,小蘭花已經等在那裡,拿著笑看他,而身旁兩輛推車。

  小七也笑,笑得無奈,明明昨天就決定走了的,真不知撞了什麼邪,睡了一覺覺得挺安穩就又留了下來。

  他走到小蘭花身邊抬起把手,說了聲:「走吧,買菜去!」

  小蘭花應了聲好,同他一起推著車往市集走去。

  小七覺得小蘭花也怪可憐的,或許等到這案定下來再走吧!

  還有蘭罄那難得如孩子般天真的笑臉,就只有在這歸義縣裡,才看得到啊!

  暫時,先留下吧!

  ※ ※ ※

  歸義縣衙門日常的作息是這樣的,卯時起,到衙門外頭隨便買個東西填肚子,辰時打梆子之前各自到崗。

  午間一段時間休息,衙門廚房會供午膳,午膳完還可睡個大頭覺,跟著繼續忙活,直至申時左右敲晚梆就能休息,各自到外頭找飯吃去。

  歸義縣是個西南小縣,衙門裡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夯不啷當也有四、五十個,所以每回採買飯菜給用便成了廚房裡的大事。

  小七和小蘭花兩個人在市集上走了一圈,回程的路上車子沉得小七懷疑輪子都會被壓碎。

  幾大包的米、幾籠子的雞,幾筐大白菜,還有魚啊肉的,堆在小七車上。

  再看看小麗蘭花那輛木頭車子,上面也滿滿堆著東西,就不知道她那瘦瘦的手臂吃不吃得消。

  「就快到衙門了,」小蘭花以為小七累了,說:「平時工作那都是衙門裡幾個挺壯的衙役來當幫手,只是今日那些人都給金忠豹國四大捕頭調走了,我沒法子只得麻煩你來幫忙。若真是太累那你就歇下,我先把這車送回去再來推你這輛!」

  小七笑。「這中午的飯菜我也是有份吃的,就算來幫忙便也應該。」

  「其實都是我連累了你,要不是我害你被施大人扣下,你也不必做這些……」小蘭花語氣有些自責。

  「再說這些我翻臉啦!」小七撇了撇嘴。

  寬闊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地十分熱鬧,一下子這邊喊著「白菜又大又新鮮啊!」,一下子那邊喊著「豬肉現宰還送骨頭熬湯啊!」,小七和小蘭花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突然小蘭花被人撞了一下,她一愣,便見一個年輕人急急向前跑去。

  「啊!」小蘭花摸摸腰間,大喊一聲:「買菜的銀兩!」

  小七見況立即捨了推車往前衝去,只是他的輕功雖高,還可說是踏雪無痕,抓這等功夫不入流的偷兒也輕而易舉,但世上總有人的武功在他之上。

  頭頂上一陣衣衫飄動的聲音傳來,小七抬頭一看,「喝!」突然的黑雲罩頂讓他晃了一下心神。

  接著他立刻發現那是衙門的黑色官服,而穿著黑色官服的小黑大人就這麼從天而降,而後美艷動人的臉上揚起一抹笑,一個飛踢踢倒小七正在追的那個偷兒。

  嗖嗖嗖地小黑大人動作迅速,解下腰間麻繩後三兩下便將扒手扔到小蘭花推車的米包上面,小蘭花連忙道:「謝謝小頭兒!」

  蘭罄抓了賊後笑容就收了起來,他看看小七,再看看和他一起推車「出遊」的小蘭花,便是一聲冷笑,道:「居然會這麼容易就讓人給偷了,別告訴別人你你也是衙門裡出來的,還什麼飛賊小蘭花呢,你你當烏龜小蘭花好了,動作那麼慢!」

  小蘭花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了頭。

  「喂……烏龜游泳也是很快的,你罵烏龜做什麼。更何況錢袋搶回來便搶回來了,幹什麼還講這些?」小七看不過去,小小念了幾聲。

  蘭罄瞇瞇了瞇瞇眼,臉上神情有些不悅。

  小七連忙倒退幾步回推車後面,說道:「知道了知道了,大人您就是理,千錯萬錯都是咱們小的錯,這成了吧!」

  蘭罄還沒答話,他們後頭便兩個衙役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而那兩個衙役一個手中拿著斗笠和面紗,一個後頭麻繩拽著個犯人。

  蘭罄把繩子拋給那兩人,那兩人立即將扒手的繩子與那犯人綁在一起。

  「走了,回去了!」蘭罄轉身便朝衙門方向回去而去。

  小七靠近那兩個捕快,低聲問道:「小頭兒心情好似不太好?怎麼著,賊太多抓不完,累了嗎?」

  其中一個跑得滿頭大汗的捕快邊擦汗邊道:「才不是,小頭兒是今兒個一早到現下只抓到兩個賊,他早上要施大人猜猜他早上能抓幾個,施大人說兩個,小頭兒卻回答說:『不對,三個』。結果現下就缺了那一個,這回肯定在賭氣呢!」

  小七「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幾歲人了還賭氣?」

  蘭罄回頭,臉黑黑地看了他一眼,小七立即閉嘴,什麼都不說了。

  另一名衙役將蘭罄拋給他的斗笠面紗放到推車上,替小蘭花推起她那輛車,一行人走到快到衙門門口時,小蘭花突然叫了一聲:「唉呀糟糕,我忘了打醬油了!」

  「怎麼這麼糊塗,」小七說:「快去快去,要遲了,廚房就開不了伙了!」

  小蘭花敲敲自己的腦袋,急忙轉身就往市集跑。而且還跑得很急,一用輕功竄出去就不見了身影,這時小七瞥了眼推車,哭笑不得地道:「醬油罈子也沒拿,打什麼醬油!」

  他急忙往後喊:「喂,等等啊!」跟著將推車交給另一名捕快,然後拿下拿了罈子,匆忙追小蘭花去。

  小七跑了好一陣子,正覺奇怪怎麼沒見到小蘭花的人影,街角邊遺落的一隻繡花鞋吸引了小七的注意。

  小七將那只繡著蘭花的絹鞋拾起,左右張望了下,瞧見不遠街角有幾處凌亂腳印,於是馬上跑了過去,而後他才一靠近,他便聽見打鬥聲。

  小七轉入狹窄巷弄內,見著小蘭花正和一名穿著黑衣的男子打鬥。

  小七愣了一下,望天喃喃道:「現下是大白天又不是晚上,穿得一身黑不是更引人注目嗎?還是想假扮官差?」

  說話的同時小七快步向前,將小蘭花從對方斃命的一刀下救出。

  那黑衣人見著小七來,眼中殺機更熾,說道:「更好,今日兩個都不放過!」接著便一刀朝小七砍去。

  那刀比尋常普通大刀更厚更重,招式劈砍間靠的全是蠻力,小七有些訝異這人武功修為之高,但也暗暗對這人所言之事心驚。

  「誰派你來的?為什麼要教殺我們,到底想幹嘛?」小七連問。

  那人只一句:「廢話少說!」便與小七打鬥起來。

  小七這回裝的陳七可是個只有輕功還行,其他武功全然不濟的從良乞丐。如今因為小蘭花在場,為了圓謊便不能使出真本領來擒住這人,只能左閃右閃躲得狼狽,一邊要小心別被石破天驚的刀式打中,一方面又得護著小蘭花,真是讓他焦頭爛額。

  小七一把將小蘭花推開刀舞周圍,喊道:「快去叫人來幫忙!」

  小蘭花點頭要走,黑衣人卻是一聲佞笑,喝道:「我家主人要你們今日就死,我便叫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那人一個閃身逼近小蘭花,一刀便要朝小蘭花面門揮下,小七臉色一白,一招移形換影瞬間便挪到小蘭花面前,雙臂交握隔住那驚人的一擊。

  頓時兩股剛硬的內力相撞,發出「碰」地一聲巨響,黑衣人噗地一聲吐出鮮血,濺得小七滿頭滿臉。

  小七一驚,連忙裝作內腑遭受震盪的模樣,「唉呦」一聲,軟軟往後退去。

  小蘭花立即扶住小七,拖著小七手肘連連退後數十步。

  那黑衣人擦去嘴角鮮血,以為小七也受了傷,張強加壓抑傷勢正欲追擊,卻突然眼前一花,一個黑影不知怎麼地便站在了他的面前。

  黑衣人嘴巴開了開,暗忖眼前之人突然憑空出現,若非天還亮著,他真以為自己見鬼了!

  小七假裝很喘地斷斷續續道:「小黑大人……呃啊……這個人要殺我跟小蘭花……呃啊……快救我們!」

  蘭罄看小七臉上和頸項上一片血紅,那對細長的眼睛一瞇瞇,怒氣竄上心頭。

  蘭罄罄迅速拔出腰間兵器,頓時只聽見「鏘」地一聲銀劍出鞘之響,一顆上頭眼睛仍睜得大大的頭顱就這麼應聲落到地上,「咚」地一聲悶響,在幽靜的小巷弄裡響起。

  或許因為劍勢太快,讓那個掉下頭的殺手遲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頭頸分家,鮮紅的血過了一個彈指的時間才噴了出來,濺得滿地腥紅。

  小蘭花連忙搗摀住自己的嘴才讓自己沒放聲大叫。

  那站在他們面前殺人的人穿著一身黑,而那輕飄飄的黑在這瞬間看起來不像官服,反而像是傳說中地獄惡鬼修羅夜煞所穿之衣的模樣。

  蘭罄轉過頭來,看著那目瞪口呆的兩人。他的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像是嘲諷,像是輕蔑。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猶如最深最深的夜,彷彷彿要將所有光芒吞噬一般,教人不寒而慄。

  銀劍尖端滴落點點血珠。那只是把衙門配給的尋常兵器,在這人手裡,卻是比任何神兵利器威力更大。

  只要劍一舉起,落下時,便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都逃不出生天。

  「怎麼,沒見過死人?」髓蘭罄說道。那眉輕輕一挑,就這麼靜靜地站著,燦若牡丹的容顏只需鳳目稍稍一瞥,便足以顛倒眾生,無人有招架之力。

  小七顫了好久,才勉強回過神來,他指著那具腦袋與身體分家的屍體說:

  「奶奶個熊……好不容易才有個人來殺我們……您老怎麼動作這麼快,彈指間就把人給滅了……」

  「啊?」蘭罄不懂,眨了眨眼。

  小七仰天撫額叫道:「那是唯一的線索啊小黑大人、唯一的線索啊!」

  蘭罄又眨了眨眼,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退去,他將銀劍收起,蹬蹬蹬地跑去將那顆掉到地上的人頭撿起來,拿回屍首旁努力要把頭安回去。

  「……啊?」裝不回去。

  蘭罄回頭看小七。雙手不放棄,還是努力接啊接。

  「頭斷掉就是死了……你看我也沒用……你以為我是神醫趙小春啊……就算頭斷掉,只要身體還暖的,縫一縫就救得回來……」小七說。

  ※ ※ ※

  他們一行人才回到衙門,接到衙役通報的施問和南鄉便匆忙從外頭趕了回來。

  施問一看地上的黑衣人屍體,眉毛一擰,立即問道:「這人是誰殺的?」

  蘭罄把頭往旁邊側仰,手背身後,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一副以為他不說就沒人會知道的模樣。

  施問見他那樣子便怒道:「小黑,你為何殺人!」

  小黑不看他爹,只是說道:「因為他要殺小七啊,小七還被打得全身是血,!誰敢欺負衙門裡的人,我就不會饒他!小七傷得很重,而且小七叫我救他跟小蘭花,所以我就殺了啊!」

  施問看向小七,以眼神問道。

  小七被施問這麼一看,立刻一個彎腰抱住胸口,皺著眉裝模作樣痛苦道:「那個殺手武功很厲害,我和小蘭花都不是他的對手,咳、咳、咳,不過幸好小黑大人及時趕到,小的只受一點輕傷而已,真的不打緊的大人!」

  小蘭花扶住小七,連忙點頭。「是啊大人,多虧了小黑大人來救我們,您就別怪他了。」小蘭花說:「其實是因為小黑大人的武功高出太多,所以這個黑衣人才連一招都招架不了,不關小黑大人事的!」

  「……」施問聽了這兩人的話後,深吸了兩口氣,才將那張氣得發黑的臉轉過來,對蘭罄說:「今日就算了,小七與小蘭花沒有大礙也算是你的功勞,以後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後行,知道嗎!」

  蘭罄擺了擺手,說了聲:「知道了!」挺不給他爹面子的。

  施問歎了口氣,實在拿他沒辦法。

  南鄉望著那頭頸分家的殺手沉思,問道:「這人與你們交手時可有說過什麼?」

  小蘭花連忙道:「有,這人說他主子要殺我與小七!」

  南鄉對施問拱手說道:「大人,看來我們要追查當年桑家血案之事已經被那幕後之人得知了。小蘭花與小七遇襲受傷,這事想必不會如此單純便結束,學生認為必須從長計議,即刻查出誰是幕後主使者才行。」

  「來者武功非一般人能抵擋,」施問點頭,想了一想,而後說:「小黑,你的武功是衙門裡所有人中最高的,從今日起你便先將仵作之職停下,去幫金忠豹國調查這事。你的位置我會找人補上。」

  蘭罄眼中雙芒一閃,說道:「好!」

  施問再道:「你先由福來客棧的死者沈大郎查起。」

  南鄉道:「金忠豹國四人都已經離開衙門查案,這幾日內想必不會回來,公子武功雖高,但一個人在外無人照顧始終不妥,要不,公子再從快班中挑個人跟你一起出去,也才能有個照應。」

  蘭罄皺了皺眉,想來是要拒絕。

  但南鄉接著卻說:「別讓大人擔心。你想挑誰都成。」

  蘭罄看了看他爹,他爹點頭,蘭罄低頭又想了想,然後抬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小七。

  小七連忙後退一步,頭搖得像波浪鼓似地說道:「……大爺我……不、小人我是來服徭役的,又不是快班捕快,而且我身子骨虛弱,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只有輕功好上那麼一點點點點而已,其餘的完全不濟事,我怎能和小黑大人一起出去辦案呢!這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南鄉先生卻是笑道:「這就最是剛好了,公子武功高強能保護你,而他只是需要一個心思細膩的人照料他,你在公堂之上應對如流,面對施大人的官威也能面無懼色侃侃而談,為人聰敏機智、膽大心細,最重要的是輕功又高,能跟上公子的腳程。這回與公子一同出外辨辦案,你正是最佳人選!」

  小七聽完當下一張臉垮掉。「不要行不行!小的很沒膽,當時公堂上是被嚇呆了的,不信先生問小黑大人,小黑大人能證明小的沒膽的!」

  「公子?」南鄉詢問蘭罄。

  而蘭罄,只是朝向小七,露齒而笑。

  小七突然一暈,覺得自己從此以後,肯定前途一片黑暗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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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傍晚,小七剛做完事情要回通鋪去睡,經過大堂外頭時見著南鄉正在公堂裡,仰頭看著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

  小七隻是望了一眼就打算走,誰知在裡頭的南鄉卻開口道:「既然都站在外頭了,怎麼不進來?」

  南鄉回過頭,白皙的面皮上帶著書生那種溫文儒雅的笑,身上散著著濃濃書卷氣與筆墨味道。說他是個尋常讀書人罷,但一雙睿智的眼卻清而明亮,彷彷彿能洞察人心似地。

  小七低念聲:「我腳步輕成這樣也能知道,你是背後長眼睛嗎?」說罷,便揚起笑容走了進去。「先生有事嗎?」

  南鄉點頭。「我是特意在此處等你。」

  小七有些驚訝。「先生等我?」

  南鄉緩緩道:「這些日子我一直關注於你,想你必然也知道。」

  小七卻是往後一退,雙手環胸愕然道:「先生關注於我?關注我幹什麼,莫非是……還是別了吧,小人我不好這口的!」

  南鄉臉色一黑,但隨即咳了聲又掛起笑來。「我今日便開門見山的問了,你留在歸義縣所為何事?」

  小七詫異地說:「不就被施大人罰的嗎?南先生那天也在吧,還是親眼看著我給打板子的啊!」

  「但你隨時可走。」南鄉說。

  「非也非也,我陳七雖然是乞丐出身,可也知道奉公守法,要這麼逃了,日後哪天在路上給嫉惡如仇的小黑大人碰到,我可真不敢想那會如何!」

  南鄉直接開門見山。「你與公子是為舊識吧!」

  小七一笑,抿唇不答。

  南鄉凝視著小七的笑臉,久久之後,長歎了一口氣。他轉過身去,再次仰頭看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語氣極淡地說道:「那日我與大人前來歸義縣赴任,途中下起滂沱大雨,馬車一路急馳,卻在經過燕蕩山附近時馬兒受驚停下不肯前行。後來大人與我下車查探,見到一名青年倒臥路旁重傷昏迷。

  大人心地善良,將其救起,後來投宿驛站時發現他身上竟與大人早年不慎夭折的孩兒一般,在同一處有著殷紅胎記。

  那人醒來後什麼也不記得,偶爾癡傻偶爾瘋癲,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小黑。我雖欲勸大人勿將此人留下,但見大人見那人如問同再見自己無緣的孩兒,一路親自照顧從不假手他人,心裡竟也不忍,遂讓那人留下,並尊其為公子,與大人一同將他帶至歸義縣赴任。」

  小七還是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聽。

  「他如今的名字叫做施小黑,是我家大人最鍾愛的獨生子,也是歸義縣受人愛戴的仵作,更是衙門裡所有人的小頭兒。你認識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南鄉這般說道。

  良久,小七才道:「我對他並無惡意,對這衙門也是。」

  南鄉笑。「這些日子我自看得明白。」

  又停片刻,小七說:「施大人是個好人,師兄能當大人的兒子是他的福氣。」

  既然人家都這麼坦白言明了,小七也不會不識好歹什麼都不說。

  南鄉一愣,便聽小七頓了一下後,說:「在下神仙谷第七弟子,百里七。」

  小七思量了下再道:「得江湖朋友謬讚,還有個諢號,叫做『鬼匠不知名』。」

  「幸會。」南鄉心裡驚訝,表面卻平靜地只點一下頭。他原料小七不是尋常人等,哪料來頭竟如此不簡單。

  「幸會。」小七亦道。

  鬼匠不知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擅易容與縮骨功,看人一眼便能化作那人容貌身形。,扮相出神入化、巧奪天工,舉手投足無一不似,惟妙惟肖。

  而其所制之人皮面具薄如蟬翼,一經戴上彷仿如第二層肌膚完全無接著痕跡,在武林中更是千金難求、萬金難得。

  南鄉想,這是個人才。必要將其留下,為施大人所用。

  ※ ※ ※

  隔日早晨梆子剛響喚人起床,小七臉都還沒冼洗,蘭罄便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揪著小七就往外走。

  「快點快點,我們去查案。」髓蘭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小七一臉沒睡飽的模樣被蘭罄拖著往外衝,嘴裡還喃喃抱怨:「沒天理了真是,大爺我又不是快班捕快,幹啥還要跟衙門裡的人一起去辨辦案……要是不小心死掉了怎麼辦……誰賠一個給我娘啊……」

  「你有娘啊?」蘭罄突然轉過頭來,好奇地問。

  「是人都有娘吧,沒娘你怎麼生出來的,你爹一個人生的嗎?」

  「我沒娘啊,如果有娘她就會在衙門裡了。所以我沒有娘,你才有娘,你是你娘生的,我是我爹生的!」蘭罄這般說道。

  「……」小七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這走火入魔的人的腦袋真不是常人可以理解。最後看蘭罄似乎一直在等著他附和,小七隻好說:「好啦好啦,我是我娘生的、你是你爹生的!」

  「嗯!」蘭罄高興地點頭,繼續拖著小七往福來客棧方向去。

  「喂喂,等等,我還沒穿衣服吶!」小七急忙將官服套上。

  蘭罄回首,瞇瞇眼道:「你叫我什麼?」

  小七立刻陪笑,尾音還拖得長長地道:「師兄——我的好師兄——」

  蘭罄想了想,本來要小七叫他小黑的,可後來覺得這聲師兄叫得也好聽,便應了聲:「乖了!」

  來到福來客棧,直入了沈大郎死的那間廂房,但當蘭罄將門推開,見著的即卻是已經完全清理乾淨的空廂房。

  見蘭罄面色不佳,小七立即抓住送水而過的店小二,把他交到蘭罄面前。

  「小、小黑大人……」店小二抖了抖,也看得出來蘭罄神情不豫。

  蘭罄問道:「我不是說過這間廂房裡面的東西,直到破案之前都不能動的嗎?」

  小二抖著說:「是是是、是掌櫃的說不清乾淨就不能住客,所以要我們趕快打掃乾淨讓客人住的!不過我們都有聽從小黑大人的吩咐,這房裡清出來的東西都還好好的放在柴房裡,沒扔掉。」

  「還不去拿來!」蘭罄一喝,小二立刻衝了出去,跑得不見人影。

  「哼,一個個都沒把我的話聽進去!」蘭罄有些生氣,他跨進房裡左看右看,這裡摸

  摸那裡摸摸,就還拚拼著從此處找著些蛛絲馬跡,可看來全被店小二給清光了。

  蘭罄說道:「你那天見過沈大郎的死狀吧,照他那模樣躺下來。」

  「我?」小七問。

  「難不成還有第三者在此嗎?」蘭罄說。

  小七才想說話,突然一陣風吹來,陰寒陰寒地,讓他打了個冷顫。

  小七抖了抖雞皮疙瘩,左看右看,想看那風到底是從哪裡吹來的怎麼這麼詭異,卻看見蘭罄臉色更加難看,他於是立刻爬上床躺下,還伸出舌頭腦袋歪一邊,眼睛太大張,擺出個驚愕痛苦的神情。

  「你幹什麼!」蘭罄瞪大眼。

  小七回過頭來說:「他那天就是死這樣!」然後又把頭擺回原位。

  這時店小二也很快地把沈大郎的遺物拿了回來,迅速地放回原來位置。

  蘭罄看著屋內佈局沉吟半晌,翻了翻沈大郎的包袱,問小二道:「你知不知這人家住何方,來歸義縣有什麼事,欲投宿幾天?他住宿之時有何異狀,皆一一說來。」

  小二連忙道:「這名客官家住連安縣小蘇柳巷,這幾年常常到咱歸義縣來辦些雜貨回連安賣。這客官有些摳門,老是差使咱送熱水送飯菜,連個銅錢子兒也不肯打賞咱。但是這次來卻是一反常態,一給就十幾個銅錢子兒,小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這次來是為了一筆大生意的。」

  「大生意?說來聽聽!」蘭罄道。

  「是的大人!」小二點頭繼續說下去。「這客官遇襲當日曾說稍晚會有重要客人要來,好像是要賣什麼希罕的寶物,講得神秘兮兮地,還要小的去準備一桌豐盛的酒菜,而且送完酒菜就別再去打擾他們。只是沒想到那日送完飯菜,半夜裡就出了事情。」

  「你有無見到沈大郎口中的客人?」蘭罄問。

  「小的只見到背影,是兩個大漢,穿著打扮像是武林中人。」小二說。「其他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那兩人是不是拿刀的?」小七突然抬頭問了這樣一句,問完腦袋又擺回原處。

  「回官爺,這小的就沒看見了!」小二擦擦額頭上的汗。

  「好了,你出去吧!」蘭罄揮退店小二,店小二立刻便走了。

  蘭罄將沈大郎的包袱打開來,翻看其中物件。發覺裡頭僅一套換洗衣物、幾張銀票、幾兩銀子,其他的便什麼也沒有了。

  小七裝屍體裝得累了,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喝,見著蘭罄沉思的表情,便道:「你是不是在想,沈大郎該是被人故意誘出。那人想必知道小蘭花已經快查到當年血案的線索,所以先下手為強,用血玉鐲釣出小蘭花,而後再殺沈大郎滅口,守株待兔等小蘭花自投羅網。」

  「誰知小蘭花卻給逃了。」蘭罄說。

  「那是因為她好運氣,遇著了大爺我幫她。」小七得意哼哼兩聲。

  蘭罄瞥了一眼,再道:「沈大郎的死因沒有疑點,一刀斃命,切口整齊但骨上有拖拉痕跡,表示兇手用的刀重而鋒利,武功平平只靠蠻力。而沈大郎死前雙手僵成五爪狀,應該是拿著被小蘭花盜走的血玉鐲。這埸場所謂的買賣,應當是沈大郎以為血玉鐲有了好買主,卻不料被誘而殺之,成為別人守株待兔之株。」

  小七撇頭低聲喃念道:「不是走火入魔嗎,怎麼今日腦袋還挺清楚的?講話還這般有條有理,南鄉幹啥要我跟他出來辦案,真是怪嚇人的!」

  「我時時刻刻腦袋都很清楚!」蘭罄一掌往小七腦袋扇扇去,扇扇得小七「唉呦」一聲,臉往桌上撞去。

  蘭罄說罷走出房門。「東西收拾收拾,快點,我們還要趕去連安縣的小蘇柳巷,到沈大郎家裡去看看有無任何線索。」

  「欸,」小七摸摸腦袋站起來隨蘭墼罄而去。「小蘇柳巷在哪裡?」

  「連安縣。」

  「我當然知道在連安縣,」小七翻翻白眼。「我是問要走多久時間。」

  「一天半吧!」

  「來回一天半?」

  「不,來回三天。」

  「去你奶奶個熊……那大爺我不就得三天三夜沒法子開小差,只能跟在你身邊……」小七碎碎念了聲。

  蘭罄又回頭朝他笑了笑。「你不想跟?嗯?」

  「跟跟跟,只要大師兄一句話,無論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七都跟您跟到天涯海角。嘿嘿嘿嘿嘿!」小七臉上那個笑容簡直狗腿到了一個極致。

  ※ ※ ※

  簡單收拾個行囊,蘭罄沒有耽擱,拖著小七又往鄰縣走去。

  他大人走在前頭是雄赳赳氣昂昂地,而小七則駝著背提著兩人份的包袱慢慢跟在蘭罄身後。

  往連安縣的路上,蘭罄的樣貌萬分引人注意,往往只要他在茶寮停下來喝一杯茶,那茶寮裡的百姓就全傻了,待他再朝那些人一瞟,那些百姓就全部通通倒掉。

  其間一個老伯還被蘭罄看得突然心疾復發整個人厥了過去,嚇得小七連忙跳過去給那老伯運功導氣,這才把人給救回來。

  還有路經一處山頭的時候,突然一窩土匪衝下來要把蘭罄押上去當壓寨夫人,結果蘭罄怒得差點把人家整個窩都給剿了。

  那些土匪連土匪頭兒最後是被蘭罄踹得哭爹喊娘,直到小七急喊:「查案啊查案!師兄,別忘了咱們還得去查案啊,你爹還指望著你破案呢!」

  蘭罄這才收起他修長的美腿,哼了一聲離開殘破的土匪窩。

  小七跟著蘭罄,一路是冷汗涔涔。

  這人就一整個紅顏禍水、蓋世妖孽,無論到哪都會惹出事來。

  施問讓蘭罄出門時絕對得戴斗笠面紗不是沒道理的,只是蘭罄嫌那斗笠帶著悶,面紗遮著看不清楚路,無論如何都不想戴。

  突然半空中傳來羽翅震動聲,不知是誰家養的信鴿就這麼從他們面前飛過。

  蘭罄一見這會飛會動的東西眼睛就亮了,輕功一抄筆直就往前奔去。

  「啊,師兄!」小七想起點事,急忙叫住追著鴿子跑得正歡的蘭罄。

  「幹什麼,我沒空!」蘭罄說。這鴿子飛得很快啊!

  「人皮面具呢,我之前不是給了你一張人皮面具?」小七怕把蘭罄跟丟了,急忙跟著蘭罄一起跑。

  「放房裡了。」蘭罄回道。

  「欸……」

  最後等蘭罄抓到了鴿子,再從走偏的小路回到大道上,天都已經暗了。

  小七找了間客棧,要了間房,然後再把那只鴿子拿去廚房照蘭罄說的自己親自烤了,而後回到房裡恭恭敬敬將烤鴿遞上。

  「師兄吃鴿子。」小七說。

  「嗯。」蘭罄抓起鴿子往那小腦袋就一咬,喀嘲喀嘲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駭人。

  小七則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看著蘭罄的臉。

  老實說,長得妖孽真不是蘭罄的錯,怪就只怪老天把這張臉安在這麼樣一個性格的人身上,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

  小七吃了幾口就把饅頭扔下,跑去把包袱裡的一些瓶瓶罐罐拿出來,然後比畫著蘭罄的臉頰,再從懷裡取出了張人皮面具,蓋到自己的臉上。

  小七跑到銅鏡前面,雙手在自己臉上那張沒有五官的軟皮上捏啊捏的。

  蘭罄好奇地停下咬鴿子的動作,也跑到小七身旁看他在做什麼。

  小七的手飛快地動來動去,這裡掐掐那裡拉拉,還倒出罐子裡一些深淺膚色的東西在面具上東抹抹西抹抹。

  沒多久後,小七停下了手,轉過頭來,看著瞪著大眼往他瞧的蘭罄。

  蘭罄左看右看,然後「啊!」了一聲叫出來:「是我的臉,你做了我的臉!」

  然後又嫌棄地道:「好醜,醜死了!」

  小七不知蘭罄是在說他那張妖若牡丹的臉本來就丑,還是他幫他做的這第二張臉實在太醜。

  小七把臉上那張面皮撕下來,而後過了下清水,再遞給蘭罄。

  蘭罄本來伸手要出去接,可是看見自己吃鴿子後油膩膩的手,便又急忙縮了回來用衣衫下擺擦了擦,順便把那半隻還沒吃完的鴿子扔掉,然後喜孜孜地接過小七手中那塊人皮面具,慢慢覆蓋到自己臉上。

  蘭罄把小七推開自己站到鏡子面前,他摸著自己的臉,用讚歎的語氣道:「好薄、好透、好舒服,就像我自己的臉一樣,完全看不出是假的!」

  小七哼哼兩聲,道:「能讓你看得出是假的,那我鬼匠不知名還混得下去嗎?」

  蘭罄轉過頭來,對小七咧齒一笑,小七頓時覺得好像幾百朵花兒在眼前綻開一般,有些飄飄然。

  然,卻已不像以前被一笑就整個人頭暈目眩無法呼吸,覺得下一刻就得直接成仙去了。

  小七替蘭罄做的第二張臉皮也一樣是蘭罄的臉,只是那臉顏色深上一些,眼睛小上一些,鼻子扁上一些,雙唇色澤淡了一點。再這裡增些、那兒少些,蘭罄雖然還是蘭罄,但卻已不復之前絕色,而是光華銳減,僅是稍嫌惹人注目的俊美少年了。

  只是這人皮面具最好的還是,與蘭罄相處久了的那些人不會覺得蘭罄有太大改變,不甚熟的外人也只會認為蘭罄怎麼丑了一些些,沒見過的人單純只會以為他長得還不錯卻不到天仙絕色。

  這麼下來,絕不會有人發現蘭罄易了容,小七這不欲人知的身份,便也不會曝光了。

  「你真厲害!」蘭罄摸摸臉蛋、看看鏡子、再看看小七,一臉的陶醉。

  「哼哼,那是當然。」小七笑得燦爛,露出的那兩顆白白小虎牙,在燭光下一閃一閃的。

  看來,蘭罄說醜的,該是自己本來那張面目。

  他不該忘了蘭罄同他一樣,都不喜歡自己原來的臉龐。

  他當年學這易容術,便是要將臉上那些屬於過去的刻印完全遮去。

  而蘭罄,也一樣。

  ※ ※ ※

  隔日一早小七和蘭罄便繼續啟程趕路,蘭罄戴上人皮面具後來惹是生非的人少了,他們也很快地便入了連安縣,找到了小蘇柳巷。

  兩人問著沈大郎家在哪裡後,正要往巷子裡走去,誰知卻聽見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從巷子末傳來,伴隨著陣陣嗆鼻濃煙。

  「失火了、失火了,沈家失火了!」

  小蘇柳巷裡一片混亂,來來往往的街坊鄰居男女老少提著水桶匆匆忙忙經過。

  小七與蘭罄互看一眼,立即抄起輕功往前奔去。

  直至巷末沈家大宅前,裡頭已經是一片火海,完全無路可進,烈焰沖天,稍靠近些都彷彷彿要被燒融了般。

  蘭罄一臉肅穆,說道:「有人在我們之前就來了。」

  小七點點頭,抓了旁邊一個救火的百姓問道:「沈家裡的人呢?有沒有人被救出來?」

  那百姓往旁邊一指,說道;「只沈大媽一個被救出來,不過……唉……」這人歎了口氣。

  小七立即走到後邊一棵大樹下,樹下圍著一群人,有個大夫似的人正在替個渾身燒得焦黑的老婦人施針,老婦人身旁站著個小姑娘,小姑娘淚眼汪汪地一直喊著:「沈大媽、沈大媽!」,看來那名婦人便是沈大郎的娘了。

  蘭罄亮出捕快銅牌。「快點讓開,我們是衙門捕快!」他和小七排開人群,走到沈大媽面前蹲下。

  小七看了那大夫一眼,還沒問大夫沈大媽傷勢如何,大夫就直接歎了口氣說道:「兩位大人,這人已經不行了……」

  旁邊的一群街坊不忍,有幾個人低頭拭淚。

  蘭罄對著那被燒得體無完膚的沈大媽問道:「到底是誰幹的?」

  沈大媽焦黑的雙唇顫顫張開,裂開之處隱約能見鮮紅血肉,她斷斷續續地道:「……元……元……元寶……」

  「元寶?」蘭罄不解。「什麼元寶?你你家都燒光光你你也快死了,還在想屋子裡沒救出來的元寶?」

  「元寶?」小七沉思。

  「……元……元寶……」沈大媽大喊一聲,跟著一口氣喘不過來,頭一歪,就這麼手腳伸直,死了。

  「沈大媽啊——」旁邊一群圍觀的街坊悲傷地哭成一團。

  「……線素索又斷了。」蘭罄不悅,本來要伸手去搖沈大媽,看看能不能把人給重新搖醒,可卻被小七一拉,帶出了人群。

  「先幫忙救火,」小七說。「等火滅了我們再進屋找看看有沒有其他線索。」

  只要有做過的事,就會留下痕跡。那樣一個老人家平白無故就這麼枉死,天理昭彰,老天爺不會放過那些行兇之人的!

  ※ ※ ※

  大火過了好一陣子才滅,蘭罄和小七走進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沈宅,看著四處還冒著煙的桌椅樑柱,慢慢翻找。

  「你有看到什麼元寶形狀的東西嗎?」小七找了一陣子後問。

  蘭罄站在一根斷成兩截的樑柱前歪著頭不語,小七於是走過來也看了一眼。

  「怎麼,發現了什麼?」小七問。

  蘭罄把自己的劍抽出來,在被分成兩截的樑柱間比劃,說:「這柱子斷痕前面平整後面不齊,就像先被人一刀劈進一半,而後刀離火燒而斷。」

  蘭罄再看看屋內的桌椅也有些刀痕,最後在殘骸中發現了方才說一直沒找到的老僕屍首,察看一番又道:「這個人應該是先斷氣所以沒來得及跑出去,才被大火燒焦的。那個沈大媽身上也有同樣刀傷,傷口也幾乎致命,可怎麼一個在裡頭一個在外頭?」

  小七摸了摸下巴,說道:「應該是放火之人先將兩人滅口,以為兩人都死了所以放火燒屋,誰知沈大媽還留有一口氣在,被火一燒就痛醒爬到外面去,但卻來不及說更多,就魂歸西天。」

  蘭罄點點頭,認為小七說的有道理。

  他們兩人接著又走進宅子深處,在應該是主人房的地方翻出了一些面目全非的珍稀古玩、錢兩銀票。

  小七盯著幾錠元寶發呆,蘭罄看小七很專注的模樣,也學著小七一起朝那些東西發呆。

  「元寶有什麼稀奇的?」蘭罄說:「衙門裡有很多啊!」

  小七說:「你有沒有想過沈大媽為什麼不說銀票、不說古玩,偏偏要說元寶?這裡不過幾錠元寶,但銀票卻有一大迭疊,每個古玩的價值更是比銀票還多。一個人死前說的事情,必定是與她之死最有干係之物,我賭這元寶絕對與殺她之人有關。」

  「……」蘭罄眼珠子滾了滾,覺得無聊了,便踩著滿地燒焦的雜物自個兒往外跑了出去,壓根沒在聽小七的推測。

  「欸,大師兄,咱這回不是來查案的嗎,你不查案子又要跑去哪裡?師兄、師兄,快回來!」小七急忙跟在蘭罄後頭跑。

  「我已經知道了。」蘭罄在前頭擺搖手擺手。「兇手使刀,跟元寶有關。剩下想不出來的,回去告訴南先生,讓他去想就好。」

  蘭罄這個人,對不感興趣之事,向來是不給太多耐心的。

  ※ ※ ※

  兩人就這麼草草結束小蘇柳巷之行,踏上回歸義縣的歸途。

  走著走著,離開連安縣城門的時候,經過一間當鋪。

  小七心裡突然浮現了什麼,回頭一瞥,看著那迎風飄搖的當鋪旗幟,腦海中出現了個模糊的影像。

  「元寶……是在哪裡見過……」他想得頭都痛了起來。

  一個農夫趕著牛車經過蘭罄身邊,蘭罄看到那麼大一頭黃牛眼睛一亮,立刻衝上前去張開嘴朝那頭牛就要咬,嚇得小七連忙將蘭罄給拖回來。

  「幹什麼磨?」蘭罄臉色陰鬱。

  也是被嚇著的農夫趁著小七抓住蘭罄,鞭子一打,立刻催牛離開當場,小七苦著張臉問道:「您老行不行別只要見著會動、會跳、會飛的,就撲上去咬啊!」

  蘭罄眨眨眼,咧齒一笑,笑得令人不寒而慄。「不行!那頭牛很大!」

  見蘭罄又要衝上去追農夫和牛,小七連忙說:「師兄等等,我想到點頭緒了。」

  「什麼頭緒?」蘭罄不悅地停下腳步與小七對視。眼神似乎在說:「你要是敢誆我,我就把你的頭當成那隻牛的頭給咬下來!」那般。

  小七打了個寒顫,連連陪笑。「我知道沈大媽說的元寶是指什麼了!」他跟著咳了一聲,正色道:「江湖上每門每派在武林中行踏必定有屬於其門派的標記,人亦有之,像浮華宮衣襟上繡有七色蓮花,鐵劍門弟子皆配鐵劍,而這元寶,想來便是哪家或哪人的標記。」

  「那是哪家?」蘭罄問。

  小七頓了頓。「我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那你前面前頭說這麼多不就都是廢話!」蘭罄眼睛瞇瞇了瞇瞇。

  小七知道這是蘭罄動怒的跡象,因為自己方才害他錯過咬牛的機會,於是立刻接口說:「但是我馬上就會想起來的!」

  「哼!」蘭罄伸手往小七臉上一摔擰。

  「唉呦俺地娘啊——」小七殺豬似地慘叫出聲,眼淚都噴出來了。師兄這一擰,使了將近三成力,他又薄又嫩的臉頰啊,哪堪這般對待。

  小七的慘狀讓蘭罄笑了出來,他鬆手拍拍小七睡腫得有一顆饅頭高的臉,說道:「趕快想啊,不然我連你另外一邊臉也捏腫。兩邊一般高,會讓你比較好看些!」

  「是是是!」小七含淚,連忙點頭。真是個混世大魔頭!

  ※ ※ ※

  夜裡,他們找了間客棧投宿。這回因為小七怕了蘭罄,所以要了兩間房。

  草草梳冼洗完畢後,小七自個兒叫了一桌菜一壺酒,把桌子移到床旁,然後翹著二郎腿愜意地躺在上頭邊抖著腳邊吃著酒菜。

  「哼哼,總算能好好犒賞一下自己了。」小七想,他今日要早早便睡,明日不管大師兄怎麼叫,絕對日上三竿才要起床。

  這兩天這般奔波,都沒得好好休息,明日要不睡晚一點,怎麼對得起自己!

  小七慢慢品著竹葉青,喝得漸漸有些醉意。

  從他這方向往外看去,剛好看到大開的窗戶外,一面客棧旗幟在夜風中飄揚。

  小七不免又想起那個他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元寶標誌。

  「到底在哪裡見過呢?」小七瞇瞇著眼打了個酒嗝,慢慢往回想去。

  說到元寶,想到的就是銀兩。

  這世間誰的銀兩最多呢?想當然爾便是家中經營通寶票號,而且旗下產業無數的四師姐了。

  他當年從神仙谷裡出來,不小心殺了個人,後來才知道那是四師姐的左右手,從此便讓四師姐抓住,拿來充當勞役使用。

  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錢能有多麼多。

  浮華宮整座是琉璃所造的宮殿,佔地之廣尋常人一天絕對走不完。

  這樣的宮殿底下,是處地窖,而地窖中滿是金銀珠寶、黃金翡翠,那金元寶銀元寶多到待在那兒一天一天的數,得一年才數得完,而他與這江湖的交集,也是從易容為那被他所殺的林央,成為浮華宮的副宮主後開始。

  浮華宮對外事務四師姐不想露臉的,幾乎都是派他去,所以這元寶標誌,想必也是在其中所見得。

  「到底在哪裡見到的呢……」小七想啊想,酒喝啊喝,就這麼喝到八分醉,眼濛濛腦空空,整個人被酒神帶去夢鄉時,他一個驚醒,想起了究竟是在何處見到那標記的了!

  「奶奶個熊……」小七心裡一震,眉頭一皺。「施大人這次要辨辦的,可是大有來歷的傢伙啊……」

  身上有元寶印記的傢伙,可是那誰的手下,左想右想,都是絕對辦不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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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小七這下就算想睡也了無睡意了。他把酒瓶一扔,連外衣都來不及穿,便風風火火地跑到鄰間蘭罄的廂房外。

  小七大喊了聲:「師兄我知道是誰幹的了!」跟著用力推開蘭罄的房門,踏進蘭罄房裡中。

  哪料迎面而來的卻是一陣暖熱的氤氳水氣,而耳邊聽見的則是嘩啦啦的水聲。

  小七一愣,定睛一看,奶奶個好大一頭熊!

  房裡正中央擺著一個大澡盆,而盆中正有個光溜溜的大美人坐在其中,淋沐——浴——著——

  風從外頭吹了進來,筒蘭罄手往水面一拍,頓時一道水柱朝小七面上射去,噴得他滿頭滿臉都是帶著淡淡芬芳的美人洗浴水。

  「發什麼呆,還不把門關上,要冷死我嗎?」蘭罄嗔道。

  「噢,好!」小七連忙轉身將門帶上,想了想覺得不妥,師兄沐浴可是大事,遂又順手將門栓栓拴上。

  然而栓拴好後一回頭,俺地娘啊——嚇得小七連退兩步整個人站在門板上,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蘭大美人居然就當著他的面,這麼不著寸縷地跨出浴盆。

  那身白皙如月色光滑的柔嫩肌膚、那頭垂著水滴貼在胴體上的絲綢烏髮,那張卸下人皮面具後令人屏息的絕美容顏。

  那修長身形、那迷人窄臀、那勁瘦小蠻腰……

  喔喔喔喔喔——

  跟著蘭罄跨步向床鋪方向走了幾步,而後又回過頭來瞟了小七一眼。

  「又呆著做什麼?」蘭罄說。

  那一個淺淺回眸帶著淡淡妖媚與一絲純真,看得小七完全無法招架。

  奶奶個熊啊——

  小七當下感受到生而為人二十幾年來最大的危機,他彎下了腰,胸口小心肝怦怦怦怦跳個不停,聲音大得他都懷疑會被人聽見了。

  他明明就不是喜歡男人的啊,怎麼會才看了這人光溜溜的一眼,底下的小老弟就這麼無法把持,被衝擊得一柱擎天了呢!

  啊啊啊啊——蘭罄他爹啊——你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妖孽出來——

  啊啊啊啊——師父啊——小七要怎麼辨辦啊——

  蘭罄沒用乾布將自己擦乾,直接拿了件乾淨的褻衣便往身上套。

  但如此一來,白褻衣濕了以後便貼在蘭罄肌膚上,顯出若隱若現的曲線來,使得一切更加糟糕。

  「還站在那裡做什麼,是要我叫你幾次?」蘭罄道:「想說什麼還不快說,我困了要睡了!」

  蘭罄輕輕一推,便將浴盆推到角落去。跟著一個翻身側躺上床,雙手只手撐額望著小七,另一手還遮在嘴前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那完全不是刻意而做的媚態與無邪交雜,突顯出了更為致命引人的憨然天真。

  「那、那、那個……」小七夾著腿屈著身子,困難地朝蘭罄移動。

  他最後坐到蘭罄床前那張桌子上,把桌子推了推,推得靠近蘭罄了,而後在蘭罄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滿頭大汗地對蘭罄說:「是這樣的,師弟剛才一邊喝酒吃菜時,突然想到了那元寶是誰家的標記。」

  「你喝酒吃菜,沒叫我?」蘭罄瞇瞇了瞇瞇眼,有著動怒前的跡象。

  小七見蘭罄伸出手像想抓他衣領的模樣,連忙便是一個跳開,彎著腰跑到隔壁去將他那桌沒吃完的酒菜全搬到蘭罄房裡來。

  當然,中間順便小小摻了一點他神醫師弟所做,讓他家師兄通暢筋脈已以保性命無憂的靈丹妙藥。

  「來來來,師兄慢用!這酒是您最喜歡的竹葉青,陳年佳釀,小的特地讓小二尋來的!」小七狗腿地為蘭罄倒酒布菜。而且布完菜就趕快退開,一點都不敢靠蘭罄太近。

  說老實話,他現下雙腿間那東西已經很不得了,要是兩人再有什麼肢體上的親密接觸,讓蘭罄發現,那蘭罄絕對會直接宰了他!

  蘭罄「嗯!」了一聲,雖不滿意也算尚可,便拿著筷子吃了小七夾來的菜,啜飲一口酒香摸鼻的竹葉青。

  「說吧,幕後主使者是誰?」蘭罄心情愉悅了點。

  「就是那『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專藏珍稀古玩搜羅各種曠世奇珍買賣無論什麼古怪東西只要你想要,他都能找來賣你的『無垠軒』。」小七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完,才大大喘了一口氣。

  「無垠軒?」蘭罄歪了歪頭,說道:「沒聽過。」

  小七往旁邊一倒,而後努力將自己拉回來。他摸摸鼻子,緩緩解釋。「這無垠軒說明白就是專做奇珍異寶買賣的,軒主酉無垠通常只做江湖人買賣,在道上名氣不小,師兄你們官府中人少聽見這名字也無可厚非。」

  「酉無垠,什麼怪名字!」蘭罄撇了撇嘴。

  「酉無垠有個總管叫柳成非,自從酉無垠幾年前一病不起後,無垠軒一些大小買賣幾乎都是柳成非這個總管在出面打理。我以前曾經和柳成非見過一次面,那個人一派書生模樣,可拿著的扇子上畫的卻是個金光閃閃的大元寶。那大元寶,便是酉無垠家中標記了。

  這整件事也許能這樣想,小蘭花家中祖傳寶物被奪,隔了幾年殺人越貨之人認為鋒頭已過且桑家也已無人,便慢慢將寶物賣出,誰知後來卻發現有人開始在追查當年被奪的七件寶物的下落,這才讓對方發覺當年那件滅門慘案還有活口。

  後來其中一件血玉鐲到了沈大郎手中,那些人為了斬草除根,先殺沈大郎,而後欲殺小蘭花時小蘭花卻陰錯陽差被我所救,我倆還入了衙門。

  之後那些人又發現施大人決定受理此案,要查出當年殺害小蘭花一家之人。那些人為免被我們查到任何有關的蛛絲馬跡,便趕在我們之前殺了知道沈大郎那血玉鐲從哪買來的沈大媽,甚至放火將一干證據燒得乾乾淨淨。

  或許幹這些事的其中一人便是柳成非,而沈大媽則那麼巧地看到了柳成非的元寶扇子,留了條線索給我們!」小七如此推論。

  蘭罄想了想,又說:「金忠豹國現下去查其他幾個被小蘭花所盜的買贓之人,你說那幾個人會不會也一起被殺?」

  小七握了握拳,皺眉道:「小蘭花曾說那幾個人都是輾轉買到她家的寶物,所以當時都問不出什麼,該是已經轉了好幾手的,雖說跟無垠軒牽連不大,可也難說對方為了萬無一失,不會痛下殺手。沈大郎我猜是出入過無垠軒,才惹來這場殺機。」

  「但你說的這些都是你的推論之詞,你怎麼知道沈大媽說的元寶就是柳成非的元寶扇子,還有這些事一定是那什麼無垠軒做的?」蘭罄愜意地吃了一口菜、喝了一口酒,咂咂幾聲,酒香而醇,他有些微醺。

  小七沉默了。他從這裡想過去,又從那裡想過來,只是覺得將事情整個連在一起看,這些事情都繫在無垠軒上,而且要殺這麼多人,無垠軒也的確有那能耐而已。

  小七抓了抓頭,笑道:「要不我們明日回衙門將這些和南先生說說,南先生定會有所見解。」

  「明天?」蘭罄搖搖頭。

  「怎麼了?明天不是回衙門去嗎?」小七疑惑。

  「誰跟你說明天回衙門?」蘭罄晃了晃酒杯,睨了一下小七。

  「啊?」

  蘭罄故作神秘地招招手,小七屁股離開椅子往蘭罄那裡傾,伸長脖子聽他的悄悄話。

  蘭罄說:「明天我們要去無垠軒。」

  「啊!」小七一驚,瞪大眼睛望向蘭罄。「去無垠軒?」他沒聽錯吧?

  蘭罄哼了一聲說道:「我小黑大人既然都出來了,怎麼能無功而返?既然知道有可能是無垠軒做的,那當然就要去那裡,把那啥酉無垠跟柳成非都扣回衙門裡,讓我爹審問審問了!」

  小七嚥了口口水,說道:「您老可知無垠軒在江湖上名聲是如何響亮?那地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進去的,要是私闖,光是軒內暗藏那五行八卦陣的九九八十一種變化就能讓你……」

  蘭罄重重拍了桌子一下,喝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至理名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小七連忙搖頭。「沒有。」

  蘭罄補道:「那是我爹說的!反正不管他是天王老子還是三頭六臂,犯了過殺了人,就要帶回衙門脫褲子打板子!」

  「……」小七覺得,這人已經瘋到一個不可理喻的境界了。

  這江湖向來是官府的歸官府、武林的歸武林,發生在江湖裡的事就只能由江湖人來解決,官府是管不了那麼多的!

  更何況武林中人一個比一個武功高強,門派一派比一派深不可測,官府中人……說得難聽點都是些吃閒飯的……哪鬥得過那些武功蓋世的高人。

  是說,蘭罄除外啦!這人本身就是個變數。

  但歸義縣衙門那些人可就不是了,那些人可沒蘭罄這般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啊!

  呃、說得太過了……

  「敢問您知道……無垠軒該怎麼去嗎?」小七小心翼翼地問。

  「不知道。」蘭罄喝了口酒。

  「不知道你還想去?」小七說。

  蘭罄瞥了一眼眼前人,疑惑說道:「你這人真是奇怪,我不知道,可你知道便成了啊!」

  小七愕然。「我哪可能知道無垠軒在哪!」

  蘭罄瞇瞇了瞇瞇眼看他,輕輕哼一聲,語氣有些危險地道:「你又想騙我?你都知道兇手是無垠軒的人、曉得元寶是無垠軒的標記,更看過柳成非的元寶扇子,全部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哪會不清楚無垠軒在哪裡!」

  小七愣愣望著蘭罄,蘭罄也望著他。

  小七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蘭罄是握著酒杯打算朝小七腦袋扔過去,把他那不知在想著什麼的腦袋扔出一個洞來。

  其間氣氛火爆一觸即發,直到最後,小七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長長吐出,喃喃說道:「師兄我認輸,跟你說話真是沒一個條理可尋的,完全有理說不清。欸……他們幹啥派我來找你呢……要他們隨便一個來……現下還不早已被你整死了……」

  「你說什麼?」蘭罄挑眉。

  「沒沒沒,師弟想辨辦法幫你找無垠軒位置呢!」說罷,小七從懷裡掏出一節短笛,打開窗戶朝外頭吹了幾聲。

  沒多久,一隻巴掌大的小紅鸝鳥從夜空中迅速地飛了過來,停在小七肩上,拿著小小的頭顱不停地蹭著小七的臉頰,十分親暱的模樣。

  小七摸摸紅鸝鳥,從懷中掏了點零食給鳥兒啄食,而後取來紙筆寫下要問的事,塞入鳥爪上綁著的竹筒中,把鳥兒往外一放,說道:「去吧!」

  那紅鸝鳥拍著翅膀,便啪噠啪噠地迅速飛走了。

  「那是什麼?」蘭罄好奇地問。

  「我的信鴿。」小七說:「讓它它去問無垠軒的事,興許明後日就會有回音了。」

  小七回頭,卻不知什麼時候蘭罄也已經來到窗邊,還一直盯著紅鸝鳥離去的方向不放。

  「噢!」蘭罄應道。「紅紅的。」

  瞧蘭罄又露出那種獵食時的兇猛模樣,小七嚇了一跳,連忙說:「那是我養了很久的鳥,叫做小紅,是不能『吃的』!」

  「啊?」蘭罄歪著頭,面露疑惑。「明明只要是會飛會動的,就都能吃!除了烏龜以外,烏龜殼硬。」

  小七說:「那鳥我養了很久,還為它它取了名字,!在我們家鄉取了名字就表示有感情了,有感情就像家人一樣,所以絕對不能吃!你要是吃了它它就等於吃了我弟弟,我就跟你拚拚命!」

  蘭罄這才收起嘴饞的神情,哼了一聲不悅地跑回自己床上坐去。

  「呼——」小七鬆了一口氣。

  那小紅鳥他可真是養了好久的,和神仙谷裡的師父與浮華宮裡的四師姐互通訊息全都是靠它它。

  而且他養小紅多少年,小紅就陪了他多少年,回首這些日子小紅對他有情有義、不離不棄,要今日真一個不小心讓蘭罄吃了,不開玩笑,他真的會找蘭罄拚拚命!

  看蘭罄吃飽喝足了,小七喚來小二將桌上狼籍清乾淨,小二抹好桌子退下後小七也準備離開,才走到門口卻又突然教一條衣帶給捲了回去。

  「師兄還有什麼事?」小七陪笑問道。

  蘭罄還是那撩人姿勢側躺在床上,微微敞開的衣襟露出雪白細緻的胸膛和若隱若現的乳首。

  蘭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說道:「不許走,今日就在這睡了!」

  「什麼!?」小七大吃一驚。「師兄不要吧,我的床還在隔壁等我呢,怎好跟您擠一張!」

  小七連連後退,但蘭罄手中的腰帶卻捲得更牢了,小七一扯,蘭罄一拉,那結果就是小七可憐的腰啊,被勒得都快成盈盈一握的纖細美人腰了。

  「呃啊,會死……」小七呻吟。「師兄放了我吧,我和誰睡都行,就是不敢跟你睡啊……」

  「為什麼不敢跟我睡?」蘭罄挑眉。

  「嗯……啊……那個……」小七難以開口。要真一起睡而後不慎將美人摟入懷中,進而被美人發現自己有那啥心思……雖只是誠實反應而非故意為之,難保蘭罄一個生氣,會將他剁一剁直接餵狗去,案也不用查了。

  「你要回去了,那半夜如果你的鳥飛到我房問間裡怎麼辦?」蘭罄說。

  「我的鳥無論如何也不會飛到你房間裡來的!」小七哀嚎。「況且這一來一往絕對也沒這麼快!」

  「胡說,我看你的鳥快得很,而且他它從這裡飛出去就絕對會飛回來這裡!你這可惡的死小子,又想騙我了!」蘭罄一卷一拖,小七整個人凌空飛起,摔到他床前的木桌之上。

  木桌頓時啪啦一聲碎成一塊一塊又一塊,小七那屁股啊,也給蘭罄摔成了一片一片又一片。

  「俺、俺地娘啊……」小七呻吟。

  他的鳥絕對不會飛回來這裡的啦!小七賭定。

  因為這裡有殺氣啊……

  魔頭在此,飛禽走獸絕對通通退避三舍不敢靠近的!

  就連他都不想靠近了啊,他的小紅那麼聰明,又怎麼會往火坑裡栽!

  蘭罄伸手拍拍小七的臉頰,看小七安靜了,才有些滿意地道:

  「小七你乖,今兒個就在這桌上睡了。要是小紅回來,你記得要叫醒我。等我們明兒個去無垠軒把那個酉無垠帶回給我爹問話,我爹若要論功行賞,我就分你一點點功勞罷!」

  小七欲哭無淚。

  原來是睡桌子不是同睡一張床,師兄您早說嘛……

  嚇得大爺我……

  ※ ※ ※

  兩日後的一天清晨醒來,窗外傳來振翅聲,小七連忙從地上被窩裡爬起,發覺他家的小紅正聰明地待在外頭靠窗的榭樹上,沒靠近魔窟,啾啾啾地朝著屋內叫。

  小七招來鳥兒,取下它它爪上竹筒內的紙簽後,突然想到自己還沒捎信回神仙谷報平安,遂又寫了些近況回去,也說自己找著大師兄了,有空便會餵他吃藥,師兄目前也身體安康。

  小鸝鳥吃了點鳥糧後啪噠啪噠振翅往北飛,小七走回床畔發現蘭罄也醒了,便打開紙簽細看。

  「找到無垠軒位置了?」蘭罄揉了揉眼,打了個呵欠問道。

  小七點頭。和他所猜的不錯,無垠軒便是地處這西南偏遠之地,所以江湖中人才不常見無垠軒之人,而沈大郎也才有機會與無垠軒接觸。

  「走吧!」小七拿起了兩人的包袱便要下樓。

  小七隻想著快完事快離開,將來離得蘭罄越遠越好,否則再這樣與他孤男寡男相處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來。

  這人睡相真不好的,昨晚居然一條白白玉腿就這麼垂出床外晃啊晃,晃到他一道鼻血噴出來,最後只得整晚誦念清心普善咒,才得心無雜念,驅除一切惡邪。

  他奶奶的,小七心裡想,要再和蘭罄多睡幾天,自己絕對會精血潰竭,氣絕身亡。

  無垠軒離他們目前所在的約有幾十里路遠,小七和蘭罄離開客棧後便一路以輕功疾行,不到中午便來到無垠軒外。

  這無垠軒無垠軒座落繁華小鎮外郊,門外沒有掛上牌匾,門口一對石獅子,門戶緊閉,匆匆一眼還只道是哪戶人家家宅,看起來未有任何特別之處。

  但小七從別處聽來關於這地方的傳言可不少,他與蘭罄躍上圍牆一看,便指著軒內竹林與奇峰怪石道:「看到那些沒有,那些石頭竹子每處每寸都暗藏五行八卦陣法,待會切記要小心跟著我走,如果不慎觸動機關引來人可就糟了。」

  蘭罄沒點頭亦沒搖頭,也不知有無將小七的話聽進去。

  小七帶著蘭罄輕輕由圍牆躍下,繞開那些障陣法,一邊鑽著空處一路拐拐繞繞,一邊躲著軒內巡邏之人,最後躍上主屋屋頂,徐行查探。

  小七翻開一處屋瓦,朝下看去。下頭雖是大廳,但僅有幾個家丁守著,沒見著酉無垠或柳成非。

  又換了處挖開屋瓦往下查探,這回一屋子藥氣立即從屋內往上衝了出來,蘭罄沒注意給嗆了一下,正要咳嗽,小七一掌急忙把他嘴遮了,比出了個噤聲的手勢。

  底下傳來一陣輕聲細語,一名僕人端著藥盅彎腰侍奉著床上主人,說道:「主子,這是中午的藥!」

  床上男子緩慢起身服藥,片刻後咳了幾聲,那僕人立即為其順背。

  「阿非回來了沒?」床上男子問。

  「柳管家說他這這幾日會比較忙,但千叮萬囑要小的好好侍奉主子服藥,等他手上事情忙完,便會立刻回來見主子。」

  被喊做主子的男子,定是這無垠軒的主人酉無垠了。

  小七與蘭罄對望一下,又往下看去。

  那酉無垠頭髮半白,說話聲音虛軟,但面色卻不像重病中人般蒼白。

  他長得五官端正,樣貌不俗,雖是正氣長相,身形偏瘦又有些儒生氣度,但眉心中卻隱隱帶有一股陰戾之氣,那雙眼也過於深沉,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去把,帳本拿過來。」酉無垠道。

  僕人立即將桌上厚重的帳本捧到酉無垠面前,態度恭恭敬敬。

  酉無垠接過帳簿,隨口問道:「阿非那些事處理得怎樣了?」

  僕人彎腰道:「總管說有些棘手,但該除的人都除得差不多了,請主子放心。」

  「嗯,也真是辛苦他了。」酉無垠道。

  「總管說這些都是下人們該做的,請主子別費心。」僕人回答。

  在屋頂上的小七指指帳簿,又用嘴型說了聲:『等等下去找東西!』蘭罄還算合作地點點頭,待到屋裡都沒人,酉無垠和那僕人離開之後,才翻身下到屋簷底,一個竄身溜進酉無垠房中。

  蘭罄走到桌子旁將酉無垠留下的帳簿翻了翻。上面記載的都是無垠軒與綠林人士來往的買賣紀錄,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小七則是在房裡晃來晃去,這邊翻翻那邊找找,讓蘭罄忍不住問:「你在幹嘛?」

  小七邊忙邊說:「找看看這裡有沒有小蘭花家剩下那七寶之一,如果有,酉無垠可說是證據確鑿,也就能如你所願逮人回去了。」

  「麻煩,直接逮了便成。」蘭罄早直接將酉無垠看成幕後主謀,他的想法沒小七那般迂迴,還得有證據才能逮人。

  小七回頭,說道:「您老也不想拖累施大人吧?要無憑無據就把人拖回去,那將來還得鬧出多大事情來?」

  「……」蘭罄看了小七一下,最後只得跟著小七一起努力找。

  兩個人翻了好一陣子,但卻是徒努勞無功。蘭罄耐心用罄,怒道:「這裡什麼也沒有,不找了!」說罷便轉身往門外走,直接要去抓那酉無垠。

  「師兄!」小七嚇了一跳,連忙揪住蘭罄衣袖。

  「誰在裡面!」外頭突然傳來喝叱之聲,房內的動靜驚動了外頭守衛的家丁們。

  房門迅速被推開,小七與蘭罄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有弓弩手放箭朝他們射來。

  蘭罄帶著小七連連後退,而後一個揮袖勁風打落飛箭,他大喝一聲:「走!」立即拉著小七往上一竄,將屋頂撞開一個洞,往上逃去!

  「快追,別讓他們跑了!」底下家丁亂哄哄地指著屋頂破洞叫。

  蘭罄緊扣小七的手,小七也就這麼被蘭罄拉著跑,兩人由剛才來的方向回去,但卻在衝入竹林後小七一個止步,暗喊一聲:「糟!」

  小七連忙將蘭罄推出竹林外。「陣式已經觸動,你快從另一邊走,別管我!」

  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際,竹林中竹株開始變換方位,奇峰異石恍若有了生命般朝小七移來,小七一個不注意,背後被巨石一撞整個人差點飛出去。接著右方又是暗箭射來,他一個凌空轉身側過,但卻還是閃避不及中了一箭,頓時悶哼一聲。

  被小七推出陣外的蘭罄並沒有領情,他見小七自個兒一個人在陣內被那些石頭暗器打架打來打去實在非常之不悅。

  歸義縣衙門裡的人就只有他施小黑能夠欺負,這無垠軒算什麼東西,憑什麼打他的人!

  蘭罄一躍,再度闖進五行八卦陣中。

  多了一人入陣後,陣式又起了變化,箭雨由四面八方而來,巨石變換攻擊也更為猛烈。

  蘭罄一把抓住小七的手臂,把人塞到背後,而後捲袖振氣,掃去四面八方襲來的箭雨。

  突然間,竹林中瀰漫起濃濃煙霧,煙色五彩斑斕,朝他們而來。

  小七一且此陣濃霧,臉色整個白掉。他立即掩鼻大喊道:「小黑閉氣,這五毒煙霧會令人心神喪失昏迷致死!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裡!」

  可迷霧襲來速度太快,小七才一說,便感覺頭昏眼花,眼前景物開始模糊。

  「糟糕……」小七甩了甩頭,有些站不穩腳。

  這時一座巨岩以石破天驚之勢往小七砸來,蘭罄將小七一拉,毫無多想,立即伸出自己右臂為小七擋去這致命一擊。

  頓時小七隻聽見「喀啦」一聲,骨頭碎裂的悶響傳來。

  小七意識恍惚,下盤虛浮。他努力算著這五行八卦陣陣法破解之處,可無奈學藝不精,最後終於不支,整個人往蘭罄懷裡倒去。

  小七拉著蘭罄衣襟焦急而困難地說:「走坎位試試,或許能出生門!要逃不了……把我扔了自己先走……切勿……戀戰……快……」

  昏迷之前,小七隻感覺睹蘭罄一雙鳳眼,靜靜凝視著自己……

  深邃幽暗的目光中,有著說不出的意味……是那般五味雜陳……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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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小七的腦袋重得不得了,眼皮也重得幾乎張不開來。他感覺身旁似乎有幾道視線一直盯著他,耳邊也一直有著窸窸窣窣的聲音。

  緩緩地撐起了眼皮,映入眼簾的第一眼就是一張烏漆抹黑的臉。

  「喝!」小七連忙往後一縮,叫道:「施大人,你的臉怎麼這麼黑,中毒了嗎?」

  正在察看小七傷勢的施問把頭縮回來,深深看了小七一眼,最後長長歎了口氣說,「不是我中毒,是你中毒,你的毒傷很深,接下來要好好休息才成!」說罷,便擺擺手離開了。

  小七左右看看,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衙門裡,正睡在他那塊通鋪木板床上。

  而他身邊還圍著師爺南鄉和小蘭花。

  小蘭花連忙將他扶起來。

  南鄉搖著羽扇淡淡說道:「大人那臉是被氣的。」

  「被氣的,被誰氣的?誰那麼大膽敢把施大人氣成那副模樣,不會是我跟小黑大人吧?」小七小心翼翼地問。

  南鄉搖搖頭。「自是被無垠軒那班匪徒所氣。光天化日下竟敢對衙門捕快動手,你回來時中毒昏迷奄奄一息,公子身上也都是傷,大人是因為你們兩人差點送命,那張臉才給氣黑了。」

  小蘭花輕聲說:「小七來,先把這碗藥給喝了!」說著,便將一碗苦不拉嘰的烏黑藥汁灌進了小七嘴裡。

  小七苦著張臉將藥吞下,小蘭花又給小七含了顆蜜餞,而後說:「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不過大夫說只要人能醒來就沒事了。你啊,怎麼能把小黑大人往險地帶,要是發現了什麼就先回衙門來啊,同施大人和南先生說了,讓他們派兵跟你們去,就不會這麼危險了。!」

  小蘭花今年還沒滿十八,講起話來卻像三十八,小七被她念得脖子都縮了只能嗯嗯嗯一直點頭,等到小蘭花念夠了回廚房準備大夥兒的膳食,小七才掏掏耳朵,耳根子終於清靜了。

  「咦?我師兄、不對,小黑大人呢?」小七左右看不著蘭罄,遂問。

  「和其他捕快巡城去了。」南鄉一笑。

  小七點點頭,再問:「能巡城,應該就代表沒什麼事吧?」

  「他的傷可不比你輕,一回來我就見他右手軟垂著,分明是手骨斷了。」南鄉搖頭說:「可那孩子從來不看大夫,誰要碰他多一些他就咬人,現下那手連包紮也沒有,就這麼晃來晃去的,晃得衙門裡大夥兒心都疼了。」

  南鄉說完,深深地看著小七。

  「先生你看我幹嘛?」小七往床裡縮了縮。他總覺南鄉這眼,用意太深,不懷好意。

  「公子這回回來,若不是多瞧了他幾眼,還真看不出他那張臉的變化。他的臉的確是常常惹禍,如此一來便是沒戴斗笠面紗出門,我與大人也能安心了。百里先生易容術真是高明,在下深感佩服。」南鄉朝小七做了個揖,繼續說道:

  「再者,在下好說歹說請公子將面具拿下,但公子卻是對那人皮面具愛不釋手,連摸也不肯讓在下摸摸。您說,這是公子太喜愛您做給他的面具,或是因為,那面具是您給他的呢?」

  「他自然是喜歡那人皮面具!」小七連忙道:「還有,先生您別折煞我了,叫我小七就成了。這門手藝是我師父傳給我的,高明的是我師父,可不是我啊!」

  南鄉笑了笑。「在這之前我與大人本還懷疑能不能將照顧公子這重責大任交託於你,但道這回公子將與你一路之事說來,聽他之言,你為人聰明,過大事又鎮定機警,看來,我與大人這回的決定是正確的!」

  「等、等等!」小七急道:「南先生你說什麼,怎麼我完全聽不明白。」

  南鄉微笑道:「大人已經決定將你升為快班捕快,編在公子麾下。從此你便不用因為守著花廳而埋沒才華,能與公子一起出生入死,偵辦大案了。」

  「……」小七張口結舌,呆了片刻,立即道:「我比較喜歡守花廳的工作,能不能跟施大人說別把我升到快班,我這人真的沒什麼才華,而且就算真有那麼一丁點,也喜歡被埋沒,真的、真的!」

  這編到蘭罄麾下代表什麼不言而喻,因為衙門裡沒一個人跟得上蘭罄腳程,也沒辦法做人皮面具讓他不引人注意,所以他們這回這般編製,不啻為將他當成了斗笠面紗,外兼奶娘使用啊!

  南鄉拍拍小七的肩,說道:「本歸義縣衙用人唯才,不養無用之人。大人如此善用你是好事,況且,升做快班後薪餉也升了許多,在外辦事也能威風不少。」

  「薪餉?多少?」小七眼睛一亮,說真的,還真沒想過判服徭役還有會有銀子拿。

  「以一般百姓而言也不算少了,」師爺搖了搖扇子。「一年約莫十二兩。」

  「啥?」小七一呆,屈指算了算,猛地抬頭。「那一個月不就才一兩。」

  「不,一兩多一文吧!」南鄉笑。

  「……」

  他百里七縱橫江湖這麼多年,自己賣人皮面具千兩一張這不說,光是每年在浮華宮幫他家四師姐做牛做馬偶兩爾開小差賺的外快就都以幾百兩幾百兩這般算了!

  十二兩……這投進湖裡……還有沒有個動靜、掀不掀得起漣漪啊……

  施問果然為官清廉,不只讓他底下這些人個個兩袖清風,這衙門也成了絕對的清水衙門……

  ※ ※ ※

  小七沒想過竟然有這麼一天,賣身一年不過抵個十二兩銀。

  師爺將蘭罄的大小事情交代過後,最後一句說:「公子從今以後,就勞煩你多費點心照顧了!還有,施大人吩咐,你的傷需要多加休養,這幾天便不用做事了,多睡睡吧!小蘭花會定時熬藥過來。」

  「……」既然縣太爺有令要他多睡了,小七自然不得不從命。

  於是那天南鄉前腳踏出房門,小七立刻就拿被子把自己的頭蓋了,呼呼大睡去。

  人家是一醉解千愁,他是一睡解千愁。什麼天大的事都等他睡醒再說,他百里七,睡覺最重要!

  小七再次醒來,已經是當日傍晚。

  他走出通鋪轉了轉脖子鬆了鬆筋骨,用力地打了個呵欠,感覺真是神清氣爽,舒服得不得了。

  小七穿著便服到廚房裡找小蘭花拿晚膳,小蘭花給了他一大碗清粥、兩顆鹹鴨蛋、一碟小菜和一隻鹵雞腿。

  鹵雞腿是他搶來的,小蘭花本來說他大病初癒別沾油葷,可沒吃肉那不是和和尚一樣了,所以他拿了雞腿包好油紙塞進懷裡就跑,不理會小蘭花在後頭氣得一直叫。

  在衙門花廳附近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小七隨意坐在一片草地上,稀哩呼嚕地喝起粥來。

  當他正在剝鹹鴨蛋殼的時候,旁邊草叢突然動了動,小七呆了一下,看到一顆小豬頭從草叢中探了出來。

  那豬鼻子動啊動地,慢慢朝他靠近,有些戒心地齁齁兩聲。

  「想吃鹹鴨蛋嗎?」小七問。

  小豬又齁齁兩聲,望著小七。

  小七朝那豬左看右看,覺得奇怪衙門裡怎麼會突然冒出一頭小豬來,後來想了想,「啊!」了一聲,用鹹鴨蛋指著小豬說道:「你是那天跟我回來的那隻豬吧!」

  小七左看右看,喃喃說道:「真是稀奇了,衙門裡明明有個見豬咬豬見狗咬狗的瘋子在,你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小豬一跳,咬住小七手裡那顆鹹鴨蛋,嚼了兩口就吞下肚,跟著吃了甜頭就像把小七當成好人似的,走向前兩步用那顆小小的腦袋拱拱小七,又「齁齁」叫了兩聲。

  「肚子餓了啊?」小七問。

  「齁——齁——」小豬叫。

  小七想了想,又剝了一顆鹹鴨蛋給它它吃,小豬還是一樣,一跳、咬下、嚼兩口、吞下,然後再用亮晶晶的眼神期盼地看著小七。

  「奶奶的!」小七笑道:「大爺我兩顆蛋都給你吃了,只剩一盤菜了,要不要、要不要?」

  小七把過水的無味青菜遞到小豬面前,哪知小豬揚起頭,鼻子高高地在半空中嗅了兩下,居然繞過那盤青菜,兩隻蹄子就踏到小七盤坐著的大腿上,朝著小七胸口猛嗅猛頂,沾得小七胸口滿是豬口水。

  小七一笑,興起捉弄小豬的念頭,他也不管小豬聽不聽得懂,就說:「聞到雞腿味了啊,沒想到你這豬鼻子竟然這麼靈。好吧,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你乖乖站著別動,我去把雞腿藏起來,如果你能找到這雞腿藏在哪裡,別說一隻腿了,十隻我都給你吃!」

  小七說罷,一個起身踏輕功向上躍去,身形迅速翻上屋簷,而後在連綿不絕的衙門屋頂上跑了一陣,接著停在內衙一間房門之上,掛著笑容慢慢地等。

  「我就不信跑到這裡來,你還能聞到雞腿味。」小七笑著躺在屋頂上翹起二郎腿,哼著曲子,打算如果等到太陽下山豬還沒來,那他就把這雞腿吃了。

  不過哪可能來呢,那是豬又不是狗,況且真聽得懂他的話,那也真是靈豬了。

  誰知,小七才歇下沒一會兒,打了三個呵欠,夕陽也慢慢西下之時,屋簷底下還真的傳來了「齁齁齁齁」的豬叫聲。

  「真是神了!」小七驚訝地探頭往下一望,見著小豬喘吁吁地在底下仰頭伸長鼻子朝著頂上他所在的方位嗅個不停。

  小七一個翻身,倒掛金勾雙腳垂釣在屋簷之上,整個人頭下腳上地望著底下那隻豬,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兒,笑了笑,從懷中掏出裹著油紙的鹵雞腿,往下一扔,那小豬仔立即一跳咬住雄雞腿,吃得歡快。

  「你在這裡做什麼磨麼?」

  一陣酥磁嗓音傳來,小七往拱門方向望去,發覺穿著官服的蘭罄正一臉不悅地凝視著他。

  「啊!」小七立刻從屋簷處翻身落地,拍了拍手上灰麈塵,說道:「我和這小東西玩呢!」他指了指小豬。

  蘭罄說道:「你可知內衙乃衙門重地,除了我爹、我、南先生,與內衙僕役之外,官府衙役與六房書吏皆不得擅自進入。要被捉到,就立刻脫褲子打板子!」

  這官府內外分野之嚴,就是怕有人會走後門,在縣官退堂之後的內衙裡行賄賂污穢之事。

  小七縮了縮脖子,表現出一副害怕瑟縮的模樣,說道:「唉呦我的小黑大人,小的初來乍到,根本不清楚這裡不能亂闖,您就大人有大量,當沒看見小的,饒了小的這一次吧!」

  「守內衙宅門的門子沒跟你說不能進來嗎?」蘭罄怒道。

  「……」小七抬抬眉頭,往上看去。「我踏著屋頂跑進來的,沒看見門子。」

  「那那隻豬呢!」蘭罄指向正在吃雞腿的小豬。

  「豬?什麼豬?」小七道。

  蘭罄用那棰種充滿獸性的眼神往小豬一看,小豬立即「齁——」地長長叫了一聲,嚇得跑到小七腳跟後頭躲了起來。

  蘭罄說道:「這隻豬擅闖內衙禁地,既然不是你的,那我要拖去打板子,然後把它它一口吃掉!」

  魔頭嘴張得大大的,挾帶一身氣勢,周圍勁風忽地而起,教人不寒而慄。

  小豬又長長地「齁」了幾聲。

  小七這個人一向是心腸看起來硬,但其實軟得不得了的,只要別人哀那麼一兩聲,他就沒辦法不幫忙。小蘭花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這回這小豬叫得這般可憐,還躲到他身後了,他哪可能放著不管呢?

  蘭罄繞過小七伸手要去抓豬,都忘了自己的手已斷,軟軟地無法使力。

  小七見蘭罄過來,便即刻以手隔擋,結果就這麼打到蘭罄的斷骨傷口上,又發出了喀啦的一聲。

  小七深吸一口氣,望向蘭罄,心想這回死了,怎麼會好巧不巧又打中蘭罄的傷口。

  蘭罄眼一瞇瞇,怒氣猛地暴漲,左手往小七衣領一抓,便將人整個騰空摔了出去。

  「唉呦俺地奶奶啊……」小七「砰」地一身巨響摔在地上,痛得呻吟出聲。

  蘭罄這時又走了過來,一腳踏上小七的胸口。

  「沒大沒小,師兄我手上有傷,你還這麼抓過來,不想活了嗎?嗯?」蘭罄說。

  小七心裡一愣,心裡驚訝蘭罄走火入魔的症狀是不是好了一點,意識也清醒了,不然怎麼會自稱師兄了?

  正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蘭罄那雙穿著皂皂靴的腳狠狠地揉了幾下小七胸口,氣呼呼地道:「可惡、可惡!」

  那力道重得小七眼淚都快掉下來,急急叫道:「師兄饒命!」

  「我為什麼要饒你!」蘭罄瞇瞇眼說道:「我小黑大人已經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你們這些人都是這樣的,每次都惹我生氣,這次又為了隻豬阻擋我……」

  小七連忙喊道:「哪些人啊?師兄你說,我替你出氣去!行行好你就別踩我了,我的胸啊,啊——內傷了內傷了!」

  「哪些人……」蘭罄一愣,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影子,卻怎麼也看不清那些人真切的模樣,他伸手去抓,縮回來的手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小七趁著蘭罄發呆連忙把對方的腳往上一抬,而後使出一招懶驢打滾,滾到旁邊草叢去。

  那隻豬也跟著跑到他身邊,把身體藏入草叢中躲了,只露出半顆小腦袋來。

  蘭罄又想朝小七撲來,小七連忙伸手阻擋,喊道:「等等等等等!」

  「等什麼?」蘭罄問。

  「我有藥,」小七立刻站了起來,頭上身上滿是草屑的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他那驚天地泣鬼神,無論外傷內傷,外敷內服後不用一天什麼傷通通好的療傷聖藥「血見愁」來。

  小七道:「師兄還記得這藥不?這藥是咱八師弟趙小春的得意之作,無論什麼傷,馬上用馬上好,而且用完不管大傷小傷全都立刻就不痛了!」

  蘭罄狐疑地看了小七-一眼。

  「別不信,手伸出來!」小七說。

  蘭罄想了想,還真乖乖把手伸了出去。

  「不是左手!」小七吼:「你受傷的是右手!」

  「噢!」蘭罄又乖乖地把左手縮回來,右手伸出去。

  小七將蘭罄衣袖拉起,看著他明顯骨頭錯位一截斷骨骸還刺透肌膚露在外頭,而且整個烏黑腫脹的手腕,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怎麼傷成這樣!」小七心裡頭酸酸的,還有些難以言喻的心疼。

  「真是的,自己不會照顧自己,怎麼衙門裡那些人也不來照顧你!」碎念了幾聲後,小七立即將藥瓶裡的藥像不要錢似地灑在蘭罄手腕傷處,而後等了小半會兒等藥效滲入肌膚底下,才輕輕將蘭罄斷掉的骨頭推回原位。

  骨頭歸位的疼痛讓蘭罄皺了一下眉,但卻沒有像以前那樣稍微不順心就大發脾氣。因為他覺得,這般專心為他上藥的小七,看起來,好像又順眼上那麼一點點了。

  跟著小七找來兩塊乾淨木條,撕下自己褻衣內裡,一圈一圈地將木條與蘭罄的手腕固定住。

  折騰了好一陣子,小七才鬆了口氣擦擦汗,說道:「好了,這樣就行了。這幾天千萬別碰水,過幾天等骨頭定住了,我再幫你換藥。」

  蘭罄縮回手,望著被布條綁得整整齊齊的手腕看了好一會兒,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來。

  他湊進聞了聞,問道:「怎麼是香的。」

  小七將剩下的藥小心收起來,說:「那是藥香味。」

  蘭罄點點頭。

  小七見蘭罄臉上表情已經不像方纔那般猙獰,於是乎說道:「對了師兄,關於那隻豬……」他指指草叢裡那顆小腦袋,「暫時忍著不吃成不成?您瞧它它就這麼一丁點,也不夠您咬一口塞牙縫哩,要不將它它養大些,等到它它長得和那天咱們扛回來的那兩隻山豬王那麼大再宰來吃,豈不更好?」

  蘭罄皺了皺眉。「它它會動,跑來跑去、跑來跑去。我一下一不小心就會把它它吃了,等不到長大只。」

  小七看了那隻豬一眼,發覺那隻豬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正瞧著他看,被這麼一看,小七的良心又開始不安作祟。

  小七捂捂著胸口說:「那……那要不師兄學我那樣如何,給這隻小豬仔取個名字,偶爾陪他玩玩餵它它點東西吃,但忍著別去咬它它。取了名字多叫幾次,等叫久了後就會有感情,有感情就不會那麼快殺了吃掉了!」

  「取名字?」蘭罄歪頭。

  「對,取名字。」小七說:「像我一樣,我那隻鳥就叫小紅!」

  蘭罄偏著頭想了想,看著小七想了想,看著豬仔又想了想,最後纖纖食指一指,指向豬仔說道:「你,『小豬』、『趙小豬』!我把你當弟弟養,先忍耐,等你長大再吃掉。」

  小七撇撇嘴,暗道:「就你這護短性子的,等長大有了感情,不說你了,就別人要吃它它,你都會和那人拚拚命了。」

  是說……為什麼要叫「趙小豬」,論到這個姓,怎麼也應該叫做「施小豬」吧?

  小七想不明白,正想問時,突然那根蔥白玉指又從小豬那頭轉到了他身上。

  「啊?」小七納悶。

  「你,『小雞』、『陳小雞』!」蘭罄說。

  「什麼!」小七瞪大眼。感情這人也把他跟那豬仔當成同種東西了!

  小七正想朝蘭罄吼,卻見蘭罄展開一個如花笑靨,而後也不理會他,一跳一跳地開心著跳走了。

  那人嘴邊還唸唸有詞。「小雞,當弟弟養,先忍耐,長大後就把你砍掉!」

  「……」蘭罄你個沒良心的大魔頭,虧老子對你這麼好,掏心掏肺地,有難叫你先走、有傷替你包手,現在居然就撂話等老子長大就要把老子砍掉……

  你個沒心沒肺的……

  ※ ※ ※

  隔日晚間,小七本來在通鋪門口乘涼吹風,和同樣為衙役的幾個漢子吃菜喝酒,偶爾說說無傷大雅的葷段子,這時南鄉卻搖著羽扇晃到他們小院前,說了聲:「該上工了!」

  聽得小七一陣迷糊。

  南鄉說道:「金忠豹國回來了,施大人請你一起過去商議呢!」

  小七愣了愣,一是心道金忠豹國回來關他什麼事,二為傷還沒好想清靜清靜呢,遂陪笑道:「南先生,我這酒才沒喝幾口,不去成不成?況且有事情施大人與你、小黑大人還有金忠豹國幾位便可商量了,哪還用得著我這小差役呢!」

  南鄉也沒發話,只見旁邊幾名衙役就連忙把酒瓶往小七手裡一塞,連人一起朝南鄉那邊推去,幾個人七嘴八舌比當事人還緊張地道:「施大人有找那就是大事,陳七你還不快去。!」

  「酒什麼時候喝都有,可要耽誤了施大人的正事就不得了!」

  「欸……」就這麼,小七被人推著走,連說不的選擇也沒有,最後只得認命,跟著南鄉屁股後頭,慢慢地往施問書房方向去。

  到了書房,施問還是坐在老位置,下方兩排分別站著金忠豹國四大金剛,蘭罄則是拿著把匕首對著塊巴掌大的沉木牌刻刻挖挖地,專心得很。

  南鄉站到施問身旁,朝施問道:「稟大人,陳七帶到。」

  施問點頭,接著便道:「你等四人且將這些日查訪之事速速說來!」

  丁金往前站了一步,先道:「稟大人,我等四人遍尋不著破廟那兩人後,便決定先問明小蘭花手中五件家傳寶物由誰身上盜來,而後分別走訪各地,查探水揚縣朱長、常塗縣於鄰文、光明縣蔡安、宋堯縣韓曉生、雙喜縣林孟宗等五人從何處買贓之事。但卑職等辨辦事不力,這五人全都在我們到達之前,就先後斃命。」

  「什麼,竟有這等事!」施問震驚。

  南鄉搖著扇子問:「何時死,死因有何可疑之處不?」他聲音沉穩,彷彷彿早如此次查訪會有這等結果。

  陳豹接下去說道:「我等去過各縣縣衙借調仵作屍單,發現這五人中有三人是在這個月與上個月家中遭受祝融之災,於火場中斃命,其中兩人一人溺死河中,一人出外買辦被盜賊所殺。」

  小七心想:「哪有可能那麼湊巧,三戶人家包括後來沈大郎那戶一共四戶都是走水,之後還一個淹死、一個被殺,全都在這兩個月死了個徹底!」

  他嘖了一聲,低低念道:「他奶奶個熊,酉無垠你狠,殺了這麼多人,我看將來老天怎麼收你!」

  小七這聲一出,安國立即橫眉豎目朝他瞪去。「小子,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嘴巴閉緊點!」

  南鄉扇子輕輕一扇扇,說道:「小七,你把你和公子見到的事情從頭到尾距鉅細靡遺說一遍。」

  「小黑大人沒說這事嗎?」小七問。

  「公子對這事交代不清,僅說了『無垠軒』這三字而已。」南鄉一笑,臉上有些許無奈。

  小七點頭。原來是因為蘭罄說得不清不楚,這才叫他來說明的啊!早說唄!

  小七抹了抹手,裝模作樣地對施問拱了拱手,一派恭敬地道:「是這樣的,那日我與小黑大人趕赴小蘇柳巷的沈家時,沈家已是一片火海,而沈大郎的母親沈大媽被救出來時因為傷得太重,只說了『元寶』二字,人就去了。」

  「一片火海?也是被人放火?」丁金驚愕。

  「元寶?」南鄉沉吟一聲。

  「後來多虧了小黑大人想到他曾經在來的路上看到有個拿著元寶扇子的人倉促離去,並且覺得那人肯定是兇手,於是帶我回頭追上那個人!」小七不想自己那些事被人知道,心想反正這些人也不在埸場,於是開始胡亂謅。

  一旁李忠和安國讚歎道:「小黑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丁金和陳豹則是狐疑地多看了小七兩眼。

  小七一臉正經繼續說道:「後來我們不小心聽到,原來那個拿元寶扇子的人竟然是無垠軒的總管『柳成非』,這次出來是專門為他家主子無垠軒的軒主來辦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

  之候我們偷偷隨柳成非找到了無垠軒所在,然後溜進了無垠軒裡。可這無垠軒真是個恐怖的地方,裡面機關重重,不但有五行八卦陣、還有天女散花一般多的飛箭和毒死人不償命的五毒煙霧,真是令得小人我的膽都快嚇破了。

  因為沒有當場抓到柳成非殺人,所以我和小黑大人便冒險潛入酉無垠的房裡,欲查取他的罪證。誰知竟然一個不小心觸動了機關,鋪天蓋地的飛箭就這麼朝我們射來,而且不只飛箭,飛箭之中還有一堆巨石朝著我們猛砸,巨石砸完了對方又放出五彩毒煙,真是驚得我啊,三魂七魄都飛——光——光——」

  說到這裡小七吞了一下口水,喘了口氣,接著繼續說道:「不過幸好英明神武的小——黑——大人一把將那些飛箭撥開,三兩下就解救了小的的性命,而且還嗖嗖嗖地將小的從險境中拉出,接著騰雲駕霧飛出無垠軒之外。真是蒼天有眼啊,也多虧了小黑大人,小的這才能站在這裡,對大人說出這無垠軒所犯惡行。」

  小七加油添醋地將事情說了一遍,說到小黑的英勇之處,更是大大誇讚了一番。金忠豹國聽罷是歎了一口氣,用萬分崇敬的眼神看著他們家的小黑大人。

  小黑大人還是繼續刻他的牌子,誰也不理會。

  施大人重拍茶几,一張臉氣得發黑,震聲喝道:「那無垠軒軒主究竟是何人,竟敢這般藐視王法,視人命如草芥,真是無法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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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南鄉說道:「無垠軒專營珍寶古玩買賣,且結交對象皆為綠林中人,其軒主名為酉無垠,為人深沉自負,名下財富無數,富可敵國。只是這人,十年前因為與黃山老妖爭奪一件稀世丹青,結果被黃山老妖下毒,從此纏綿病榻。」

  小七嚇了一跳,真看不出來這南鄉雖然是個讀書人,可知道的江湖事倒不少。他開口講出來的這些,都與自己從浮華宮那兒查來的差不多。

  他看了看南鄉,再看了看施問。

  這兩人、這衙門……難怪金忠豹國四人將他們奉如神祇祗了。

  南鄉再道:「中了黃山老妖之毒的人,必定是面色蠟黃終日咳嗽不斷,直至肺脈衰竭,吐血而亡。此毒傳聞天下間無人能解……沒理由酉無垠軒至今仍活著?」

  南鄉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看來是有事想不通。

  這時一直低著頭忙乎的蘭罄突然冒了一句話出來。「誰說不能解,『寒地蟾』就能解。」

  小七一驚,南鄉一愣,兩人紛紛望向蘭罄,只是蘭罄仍和個沒事人一樣繼續擺弄著他的們木牌,不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麼關鍵之事。

  蘭罄這人,曾經一手使毒技巧超絕,對毒物浸淫之深,世間無人能及,這回突然冒出這話來,若不是臉上還是那天真無邪的表情,小七真以為他大師兄恢復正常了。

  南鄉靜了靜說道:「『寒地蟾』乃天下間至陰至寒的寶物。外表如蟾蜍,其實乃是一塊能辟除陽邪的千年冷玉,而且世間僅有三塊,每塊不過拇指大小,實為稀世之珍。小蘭花之前曾經提過,血案那夜,兇徒中有一人咳嗽不停……而那夜被奪之寶,其中有一件便是『寒地蟾』……」

  南鄲鄉頓了下來,望向施問。

  施問摸撫了摸撫烏黑的鬍子,南鄉續道:「大人,學生猜想,桑家當年減滅門慘案起因,極有可能是古玉『寒地蟾』引禍,惹來殺機。」

  施問用力拍案,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金忠豹國!」

  「屬下在!」四人齊聲應和。

  「速速將無垠軒軒主酉無垠與總管柳成非拘提到案!」施問振聲怒道。

  「是,大人!」四人道。

  小七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而後小聲說道:「那個……大人……」

  「何事?」施問正在氣頭上,朝他一瞥,一臉的浩然正氣。

  「嗚!」小七覺得刺目,竟被施問的正氣閃了一下眼睛。

  他而後說道:「無垠軒如果照師爺說的來歷那麼大,那肯定很厲害。況且裡頭又有奇奇怪怪的陣法,進去出來簡直是九死一生。還有還有,師爺都說那個酉無垠深沉自負了,那種人肯定不會束手就擒跟咱衙門裡的四大金剛回來的!這麼一來,要把人緝拿歸案,簡直難上加難。」

  「這……」施問皺眉。

  南鄉也道:「的確如此,那無垠軒在江湖上名氣甚響,不可小覷,若無縝密計畫,儘管金忠豹國四人武功不弱,但也定是危機重重難以順利擒回酉無垠等人。」

  施問一聽南鄉之言,眉頭皺得更深了。「不知師爺有何高見?」

  南鄉說道:「學生並非武林中人,只曾側耳聽聞武林中事,是以對酉無垠等人也不甚瞭解。若說是高見,大人不如問問小七吧!他之前雖是乞丐,但在市井之中行踏已久,想必對江湖人行事作為定有十足瞭解!」

  奶奶個熊,怎麼又有他的事了!

  小七心中一驚,這時施問凌厲深邃的目光也嗖地一聲向他掃來,看得他直接倒退一步。「大爺我、不對,」小七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小的我什麼都不瞭解!」

  南鄉掛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望向小七,什麼也不說,但小七真是覺得那一個笑包含了千言萬語,此刻無聲勝有聲!

  「……」奶奶個熊,南鄉你個鳥蛋師爺!自己不出主意居然要別人替你出主意,將來萬一要出了事,這責任還不完全落到了老子身上!

  小七好一會兒才撇了撇嘴,雖然心裡這般非議,但還是想了想,道:「先別說問案定罪,光是抓人這第一件事,恐怕就難如登天。首先金忠豹國的武功不行,一進無垠軒肯定像我一樣,被困在陣法裡,然後給人打著玩!」

  「陳七你這小子!」被說武功不好,安國第一個衝出來要爆打小七。

  小七腳下一動,誰都沒看清楚他的動作,他便移到了埋頭刻木牌的蘭罄身旁,屁股對著張椅子就坐下。

  那疾如風快如電的身影,讓安國一愣,拳頭揮了個空。

  其餘三大金剛面面相覷,有些心驚小七的腳下功夫竟好成了這樣。

  「看到了吧!」小七也不自誇,只是將實情說了個清楚。「我跑得這麼快也跑不過那些飛箭跟毒霧,其他人去那不就全去送死?小黑大人到時一手扛一個也才救得了兩個,那剩下的怎麼辦?」

  「你有何主意?」施問問道。

  小七朝衙門最大的這位當家拱了拱手,說道:「自然不能明著來。」

  「來暗的!?」陳豹怒道。「我們歸義縣衙門連施問大人在內,所有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怎可做這種敗壞衙門風氣之事!」

  小七搖頭說道:「非也非也!明著來不可,暗著來自然也不太好,所以咱們是一半一半,先明察後暗訪。前頭得拿著衙門牌票去拘人,他們不交人,咱們再暗地去抓人!看是也用些飛箭迷煙去放倒那些人,還是來個火燒無垠軒逼出酉無垠與柳成非的都可。既是他們抗施大人的命令在先,那接下來不管做了什麼,咱們可算是師出有名了!」

  「……」書房裡當下陷入一片沉靜。

  這片寧靜讓小七心裡直歎氣。所謂正道正道,便是直直一條路往前走,從來不轉彎的。

  可浩浩江湖偏偏不是這調調。

  他總覺得做人不能太好,還有,心裡頭更要多懷些壞念頭,免得別人來殺你砍你陷害你時,會就這麼被人遂了意。

  他百里七啊,雖然向來就不是個好人,而這衙門裡的人啊,未免也正直得太過分了!

  片刻之後,施問道:「若是為民為義,小七所言並無不可,只是一切尚需從長計議,放火殺人之事,絕不可行。」

  「呦——」小七心想,施問這人,倒不算太迂腐。

  有前途!

  眾人接著又照小七的提議細細詳討了一番,小七偶爾也插上幾句話。

  既然施問首肯,那方才什麼大道正義的準則,自然也就先放一邊了。

  書房內為了生擒酉無垠之事,每個人都是說得口沫橫飛,然而之後就一直沒插話,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刻木牌的蘭罄卻突然一個站起身,大喊一聲:「好了!」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屋裡所有人都止住了話,愣愣望向他。

  蘭罄看了看他爹,然後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接著忽然轉身往外跑去,背影愉悅,腳步一跳一跳地,頭也不回。

  南鄉說道:「小七,還不快點跟上公子,看他做些什麼!」

  小七懶懶地應了聲「噢」,跟著將屁股從好不容易坐熱了的椅子上拔起來,像蘭罄一樣踩著一跳一跳的步伐,打著呵欠往外跳去。

  蘭罄在外頭四處跑,小七也懶懶地跟在他後頭跑,好不容易等蘭罄停在一處院落的草叢旁,小七以為蘭罄玩累了歇下,哪知沒多久就聽到一陣豬的哀嚎聲從草叢裡傳出來。

  小七連忙走向前去,探頭一望,才發現蘭罄竟然把才纔一直擺弄的牌子緊緊地綁在小豬頸子上,而那隻小豬則別因為蘭罄把它它整只抱起來,而狂叫個不停。

  蘭罄綁好繩子之後將豬扔回草叢裡,很滿意地離開了。

  小七納悶蘭罄一整晚到底忙乎些什麼,於是探頭往草叢裡看去。

  哪知不看還好,一看那真是……不知該怎麼說……

  那只名叫「趙小豬」的小豬脖子上,被掛了塊木牌,牌子上有他施小黑大人裡親手所刻的幾個大字,寫著「小黑大人的小豬」。

  敢情……是怕別人趁小豬還沒長大偷抓去宰了,這才在豬身上掛牌子,以斷絕其他人的邪念。

  不過,豬身上掛什麼牌子不好,這個大師兄,怎麼竟然把師父為他們所做,神仙谷八個師兄弟用來出入神仙谷,每人只一面的烏木令牌來當小豬的牌子……

  師父倘若見到這麼珍貴的令牌被掛在小豬身上,不知道會不會歎氣……

  ※ ※ ※

  小七因為得令休息,隔日眾人一早出衙門巡邏去時他還在棉被窩裡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太陽曬屁股了,才懶懶起身,到廚房去找東西吃。

  小蘭花不在,興許出門買菜去了,廚房裡的大嬸給了他一碗粥,還遞給他兩塊臘肉、三隻雞腿,笑容滿面地對他說道:「年輕人,好好幹嗎干啊,跟著施大人有前途的!」

  小七點頭,心裡卻是想,這個衙門可是個清水衙門,哪有哪有什麼錢途來著?

  別的縣上腐下貪,走趟衙門告個官例錢就得花上一堆,更別提犯了事被抓進衙門裡需要疏通的了。

  所以說,跟了施大人是不會有什麼錢途的,要有錢途的話,施大人也不會因為太過正直得罪權貴,被人從二品京官一路貶貶貶,貶成七品芝麻官了!

  話雖如此,小七還是挺佩服施問這人的。

  做官明如水、清如鏡,可是萬分不易。這「明鏡高懸、公正嚴明」八個大字鑲在施問身上,橫看豎看,都是實至名歸。

  民間能有這樣一個清官,也可說是百姓之福。

  小七把粥一口氣喝完,碗還給那大嬸後,將臘肉用油紙包好塞入懷中,拿著三隻雞腿走人。

  這雞腿是小蘭花用家傳秘方鹵的,一整個彈牙又有嚼勁,香甜好吃,衙門裡所有人是稱讚得不得了。

  小蘭花也知道他喜歡吃她鹵的雞腿,每回都會特意留上幾隻給他。

  小七邊吃雞腿邊往通鋪院落走去,心想等會兒吃飽了再來睡個回籠覺,睡到太陽下山再起來,那就真的太美好了!

  走回院子裡,院落旁的草叢動了動,突然鑽出了一頭丁點兒大的小豬來。那頭小豬跑到小七腳邊嗅了嗅、繞了繞,而後用鼻子拱了拱小七的腿。

  小七笑道:「唉呀你這嘴饞的趙小豬,怎著,你主子沒喂東西給你吃嗎?」

  小豬「齁齁」兩聲,大概是在說:「沒有!」

  「他不是想著要把你養大點,然後把你吃掉?這沒餵你東西吃你怎麼長肉啊!」小七找了塊草地坐下,小豬立即趴到他大腿上,盯著他的雞腿叫。

  小七把剩下的兩隻腿都給了小豬,那小豬連忙叼到他身旁用前腳壓了就吃,一邊吃還一邊齁齁地叫,一副很滿足的模樣。

  「好吃吧!」小七說:「小蘭花的家傳手藝可不是蓋的!」但想了想,又笑道:「你啊,可別吃得太多、也別只吃肉,要真一下子就長得像那些野山豬一樣大,大師兄肯定會早早張嘴,把你咬了吞下肚去!」

  小豬不知道他在講什麼,只是小七講幾句話,它它便齁齁應一聲,等雞腿吃完了,又拿鼻子朝小七拱,覺得還不夠。

  這時,院子外頭傳來腳步聲,來人吐息輕長,小七耳朵一動,便知道那人為誰。

  他轉向來人方向,喊了聲:「師兄真早啊!」可轉頭,便見蘭罄手裡抓著一隻山雞,嘴巴裡還咬著一隻山雞,嘴上身上全是血,模樣駭人地站在院子門口直直盯著他,還有趙小豬看。

  小七一望,整個毛骨悚然,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來。

  蘭罄就站在那頭,朝著小七笑,笑容彷彷彿七月裡會見著的那東西一樣,有些兒個飄渺、有些兒個駭人。

  然後蘭罄另一隻手往那只被他咬住的雞一扯,山雞當場脖子與雞身份成兩段,抽搐兩下,鮮血狂噴。

  小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長長地吐了出來,然後再深深吸了一口氣,張掛強掛起笑容道:

  「……大師兄……怎麼這麼喜歡吃生肉啊……很好吃嗎?」

  蘭罄嚼了嚼雞脖子,接著呸了一聲將雞頭呸掉,張開血盆大口說:「好吃。」跟著他又看了看小七和小七身旁那隻豬,而後又露出了意欲不明、讓人渾身打顫的血紅微笑來。

  小七連忙抱起小豬就要往屋子裡跑,但麗蘭罄更快一步拿手中的山雞往小七一扔,扔得小七「嗚喔」一聲被擊倒在地。

  被打趴倒的小七壓著了懷裡的豬,趙小豬發出殺豬似的哀嚎,而那只本來半死不活的雞被一扔居然醒了,當場「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朝小七的背猛啄,那拚拚死拚拚活的攻勢,彷彷彿小七才是自己的仇人一般。

  蘭罄來到小七身旁,問道:「幹什麼看到我就走,見不得我嗎?」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小七連忙爬起身,一手抓雞一手抓豬,兩手伸得長長的遞給蘭罄說:「師兄您接下來想吃誰,要吃雞還是吃豬,只要您說一聲,小的立刻把他它洗得乾乾淨淨順道拔光毛,送到您面前給您享用。」

  蘭罄看看小七,突然想起那夜在山中小七做出來的美味佳餚,他流了一口口水,唏唏蘇蘇地吸回去後,說道:「我要吃你那天烤的烤雞!」

  「啊?」小七一愣。

  「烤雞、烤雞!」蘭罄說道:「半夜在山洞裡面烤的雞,那個好吃!」

  小七會意,連忙道:「成!」接著便把小豬扔一邊,然後跑去柴房拿了些柴火樹枝來,直接在通鋪外頭便架火,把那只沒長眼、啄得他滿頭包的雞給烤了。

  雞熟後蘭罄也不怕燙,直接便整只拿了猛啃猛咬。一隻吃完了還意猶末未盡,又跑去把剛剛扔下的那只沒脖子的殘缺雞也拿來給小七烤了。

  吃飽後打了個嗝,蘭罄便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小七偷偷瞧了蘭罄一眼,見他眼睛瞇瞇瞇瞇的看著天上白雪雲,好像很滿意很開心的模樣,這才慢慢地把提著的心放下來。

  自從遇見蘭罄以來,只要有機會,小七便會在蘭罄的食膳中放下能讓他倒氣歸元、通順筋脈的良藥,他本以為這幾天蘭罄好點了沒發瘋是藥已經見效,沒想到才正常沒多久而已,又開始了!

  看來蘭罄這走火入魔的情況真的萬分嚴重,那藥也得多給他吃吃才成?。

  要不若真如他八師弟趙小春所說,蘭罄撐不過三年,那就真的太「蘭」顏薄命了。

  而且,大師兄如果死,師父也會傷心的。

  然後……他也會傷心……一點點的啦……

  小七又歎了一口氣。

  他發覺自從重遇大師兄以來,自己歎氣的次數比以往幾年加起來都還要多。

  一旁的小豬大概覺得蘭罄蘭罄吃飽不會再吃它它,已經沒威脅了,又再次拱起小七來。

  小七拍拍小豬的頭,輕聲說:「噓噓噓,別拱啦,怎麼你還沒吃夠啊,!剩下兩塊臘肉我要吃的,你叫我一個大男人一餐只喝一碗粥、一隻雞腿,折不折騰我啊!」

  小豬低低叫了兩聲,小七偷偷瞧了瞧蘭罄,見他沒什麼動靜,又瞧小豬一副貪吃的模樣,遂笑了笑,輕聲說道:「這麼吧,我們再來玩『把肉藏起來』的遊戲,只要你能再找到我把肉藏在哪裡,我就讓你吃,你覺得如何?」

  小豬當然不可能回答,於是小七站了起來偷偷住院子外頭走去,小豬自然也跟著他走啦,等到了院子外頭,小七飛也似地跑了起來,剩下那隻豬在後頭「齁齁齁——」地邊叫邊追,一路吵個不停。

  停在書房外頭,小七探了探四下無人,於是便從懷裡將臘肉拿出,連忙在花圃間挖了個深坑把肉連油紙包埋了。

  他心裡笑,這麼一來,看那隻小豬怎麼找得著肉。

  過了沒一會兒小豬「齁齁」地跑來了,它它見小七正倚在書房門外的走道欄杆旁吹著口哨,便跑過去拱拱他。

  小七攤攤手,一臉痞樣笑道:「我身上沒肉啊,想吃肉就自己找唄!你要找得出來的話,我就叫你爺爺。」

  小豬叫了幾聲,繞著小七又嗅又聞又拱的,見小七真的不把肉給他,於是鼻子動啊動地,在空中嗅了嗅,最後竟就離開小七身邊,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花圃小七埋臘肉的地點伸出蹄子拚拚命挖起土來。

  「奶奶個熊!」小七看那豬真挖出了埋在地底的臘肉,他簡直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啥世道!豬都比狗厲害了啊!」小七走到小豬身邊,吶吶地問:「豬仔爺爺,老實說,你上輩子是不是狗來著,只是這輩子剛好投胎做了豬,所以才這生厲害?」

  小豬臘肉吃得暢快,仰頭齁齁兩聲,嘴咧得大大的,那歡快的模樣簡直讓小七懷疑自己見了豬的笑容。

  小七站在小豬的後頭看豬吃飯,這時突然一顆頭從旁邊探了過來,生生嚇了小七一跳。

  「大、大師兄……別這樣嚇人啊!」

  蘭罄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小豬。「挺厲害的啊,」他指指豬仔,說道:「你養的嗎?」

  小七想,蘭罄的意思或許是在問這豬厲害的找食物能耐是否是他教的,他便趕緊搖頭:「不不不,這是大師兄您的豬,或許是染了大師兄您的仙氣,這才如此厲害,不管藏什麼都找得出來!」

  小七說罷,又嘿嘿嘿地諂媚笑了幾聲。他一對上蘭罄,總是十分狗腿。

  蘭罄哼了一聲,嘴角上揚,小七這番說法對他顯然受用。

  蘭罄想了想,突然這麼問:「那如果我把自己藏起來,他能不能找到我?」他的語氣有些雀耀躍,聽起來便是躍躍欲試的模樣。

  「……」小七張了張嘴,不知該回答什麼。

  「小雞!」蘭罄喝了聲。

  「是是是!」小七連忙哈腰鞠躬道:「基本上也不是太困難,不過可能要先到廚房去借用一隻雞腿才成。」

  「那還不快去!」蘭罄瞥了小七一眼。

  小七隻得再跑了一趟廚房,找廚娘討了兩隻雞腿,然後仔細用油紙包好省得弄髒他家師兄的衣裳……雖然蘭罄的衣上早已全都是血,非常之髒了,但小七還是仔細地將這事做好,而後回來,把雞腿塞入蘭罄衣襟裡。

  小七把小豬抓起來,捧著豬到蘭罄面前。

  小豬抬頭對小七叫了幾聲,而後小七說:「聞聞,還有兩隻被藏起來的雞腿,你要找到了,那雞腿便是你的了!」

  跟著把豬鼻子湊到髓蘭罄衣襟前,讓小豬嗅嗅。

  小豬鼻子動了動,開始發出「齁齁齁」的嘴饞聲。

  小七便道:「好了,師兄你可以跑去躲了,可是別跑太遠啊,只能在這衙門裡面,這樣小豬才找得到。」

  蘭罄帶著笑容點頭,然後一轉身,蹬蹬蹬地就跑走了。

  小七把豬放下來,小豬嗅了嗅,隨著蘭罄身後跑去,而苦命的小七則是尾隨一人一豬之後,跟著他們逛衙門。

  蘭罄先是跑到衙門大堂,躲在大柱子後面,然後被小豬找到了。

  他很開心地沒有把雞腿給小豬,接著又跑去南鄉師爺的房裡,窩在人家棉被中,結果還是被小豬找到了。

  蘭罄繼續跑,跑去他爹的房中,跑去六房書吏辦公之處,庫房、馬房、糧倉,反正幾乎整個衙門都繞遍了,而小豬則是一路齁齁齁地要著雞腿,但是蘭罄一直都沒給他。

  這天,這個以前曾經的魔教教主,被正道認為是地獄修羅,殺人不見血的男人,笑得像春天裡的花兒一樣燦爛。

  那段血腥殺戮的往事似乎都已成了過去,再不復記憶,他如今只是個衙門裡的小仵作,一點點的小事,便能教他展露天真無邪的笑顏,開心得不得了。

  小七就這麼待在衙門裡,做自己該做的那些事,看著蘭罄、陪著蘭罄。

  他基本上也不敢說什麼怨言啦!

  只是整整一日直至深夜都陪蘭罄玩著「施小黑在哪裡?」的遊戲,讓他覺得自己跑得腿都快斷掉了。

  而被取名做趙小豬的小山豬,也是。

  ※ ※ ※

  隔日早上,蘭罄的例行巡邏開始後,小七便立刻離開通鋪院子,省得蘭罄回來時又被找到,繼續玩昨日沒玩夠的「施小黑在哪裡」。

  幾乎到今早才闔眼的小七眼下掛著兩圈青,他心裡只想著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於是便四處尋覓,最後給他找到了整個衙門最安靜的內衙,然後他便偷偷跑進了施問內衙書房裡的橫樑上,躍了上去,舒服地翹著二郎腿打起盹來。

  睡著睡著,迷迷糊糊問間似乎聽到外頭有什麼響聲,小七睜開了眼,打了個呵欠往下下望去。

  書房裡進來了兩個人,分別是施問和南鄉,南鄉手裡端著個盤子,盤子上有盤滷牛肉、還有盤豬頭肉,另外三壺竹葉青飄著淡淡酒香味,看來是壺好酒。

  施問坐到案旁,南鄉不管人前人後,對施問都一樣恭敬,他站在施問身旁,彎著腰輕聲道:「大人,公子待會兒就會回來了,您趁早拿定主意才好!」

  說完,南鄉從懷中拿出了一包粉末,交給施問。

  施問遲疑半晌,低聲說道:「上回我們讓他吃的藥,吃完也不見有用,這回這新藥真的比之前的好?若還是一樣無用,藥又傷身,那不是更害了他?」

  南鄉說道:「大人,這迷魂散是學生好不容易得來的,服完據說便會昏昏欲睡提不起勁,無論做了什麼,隔天一覺醒來什麼事情也不會記得。這,比之前那藥好上百倍,也貴上百倍,若不是您不想將公子綁起來,又怕公子受傷,學生可捨不得拿您那點家產去換這藥回來!」

  不想將公子綁起來?怕公子受傷?還不管做了什麼,隔天一覺醒來便什麼事情也不會記得?小七心裡一驚,心想下頭那兩人到底要對他家師兄做什麼?居然要在酒菜裡放這種能不費吹灰之力令人束手就擒的下三流miyao?

  該不會、該不會這施問只是表面上公正正直,其實私底下卻是個小人,要拿這迷魂散迷昏他大師兄,然後趁機對他美得沉魚落雁、艷得閉月羞花、嬌得天地無光、媚得日月無色的大師兄做什麼父子間亂那啥倫的見不得人之事吧!

  奶奶個熊!這怎麼成!

  小七眉頭一皺,正想著該做些什麼,那南鄉又說了。

  「大人,今夜便是十五月圓,也是公子最難受控制的時候。您得趁早打定主意才好。」

  施問沉吟半晌,最後還是道:「好吧!」他接過南鄉手中的藥,灑人酒菜當中,拌了拌兩盤肉、晃了晃酒壺,而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施問喃喃說道:「小黑吾兒,希望你能明白爹的苦衷,爹也是百般不願如此對你……只是……欸……」

  小七在上頭聽著聽著,深深覺得這兩人有古怪,事情不是表面那麼簡單。

  然而他從頭到尾倒也看不透施問與南鄭南鄉到底是想害蘭罄,還是另有什麼隱情。

  想了想,小七決定先按兵不動,一切暫且先看看這兩人想幹什麼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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