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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推理] 陳三郎 by 江城

陳三郎 by 江城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7231個瀏覽者
簡介:
帶著弟弟出來人間偷喝酒玩樂的狐仙許天賜
沒想到竟會落入人手,等著剝皮待宰。
就在危急之際,一名叫陳三郎的傢伙竟出手救了他,
而且還給他好吃的、還替他和弟弟上藥……

不不不!人類都沒一個好的,就算這傢伙對他好也是假的,
你這啞巴別假好心裝好人,
若是哪天你落在本大仙手中,我絕對給你「好看!」

啥?陳三郎有血光之災,要他去保護他!?
他恨他都來不及了,還得去保護他?
誰規定是狐仙就一定要報恩的,而且以他的三腳貓法術,
看是誰保護誰還是個問題哩……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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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人是沒有後悔藥好吃的,許天賜欲哭無淚的想道,原來就連狐狸也是沒有後悔藥可吃的。

  倘若他不是一時興起,還帶了小弟一同出來偷酒喝,又吃得醉醺醺的跌倒在路邊,兩個都從頭到尾的顯出了原形來,也不會被路過的兩個男人捉住,還穿住了尾骨,弄到變化不得,寸步難行的地步來。

  他小弟年幼,哪裡吃得住這樣的痛,縮在他身邊,眼淚就下來了,在他身旁哭哭啼啼的,弄得他心肝一陣兒亂顫,真是又驚又怕,悔不當初。

  那兩人口裡還不乾不淨的說著,「倘若你們兩個能變化出來像陳文氏那樣的女人來讓我們哥兒倆樂一樂,我們就放了你,如若不然,就先剝了你們的皮,再把你們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來去餵狗。」

  這一番話把許天賜氣的險些口吐鮮血,又不敢當面發作,只好在心裡暗罵道,連公和母都分不清,還想玩女人哩!

  小弟原本年紀輕,就沒經過些什麼事,一聽說要剝了皮餵狗,嚇得渾身都抖得跟篩糠似的,上牙下牙直打架,更是哭哭啼啼的和他說道:「五哥、五哥,可別讓他們剝我的皮。」

  許天賜也是著了慌,又看著小弟軟在他身上哭得沒了樣子,沒了法子,只好立起身子,拱起前爪,以人言說道:「兩位哥哥,你們穿了我們弟兄兩個的尾骨,他還年幼,實在經不起,我雖然年長些,如今哪裡還變得了?求你們先解了我們,有什麼吩咐我自然會一一照做。」

  這兩人相互看了兩眼,就要解開,口裡一面就說道:「先放了你,做得好了,我們再放了牠。」

  許天賜恨得牙癢,心想,等著瞧吧!不好好收拾你們兩個,我就自己把尾巴剁了給你們煮湯喝!他低聲下氣的說了那一番言語,不過是要哄了這兩人解開他們罷了,哪裡是真心要依從。

  許天賜恨恨地瞧著這兩個人,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著等會兒究竟要怎麼收拾他們了。正巧那時遠處路上來了一個挑著籮筐的男子,路也不寬,那男子這就要走過來,卻被這兩人堵住了,那男子看到了,便衝著那兩人點了點頭,那兩人定睛一看,就笑著說道:「三郎,怎麼你也去喝酒了麼?都沒瞧見你。」

  那人也不說話,只是點點頭,這就側了側身,要走過去。不想瞧見路邊那兩隻狐狸,就停住了,眼裡掠過一抹憐憫之色,就把擔著的籮筐放在地上,轉身朝那兩人打著手勢。

  許天賜是看不懂,那兩人卻看得分明,只說:「三郎,你要這兩隻狐狸做什麼?」

  這話聽得許天賜眼皮就是一跳,心裡暗覺不妙。

  那人只是搖搖頭,就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正要掏出錢來時,卻被那兩人攔住了,其中一個說:「咳,三郎想要,那就便宜些給你算了。只是這東西生性狡猾,你可要小心,別被咬了。」

  另一個便笑著說道:「三郎,這錢袋繡的真是好看,是哪個姑娘送你的?」

  三郎仍是搖頭,並不開口,那兩人相視一笑,就拿了錢,笑著走開了。

  三郎把那兩個籮筐都揭開,原本想把牠們兩個分開放,許天賜當時也是嚇得傻了,突然張口,緊緊咬住了小弟後頸上的毛皮,硬是不鬆口,三郎看了他幾眼,就不再試著分開牠們兩個了,最後還把牠們兩隻小心的放在了一個籮筐裡,然後蓋上了,慢慢地挑了起來,朝村裡走了回去。

  許天賜被穿了尾骨,又受了驚嚇,如今被困在籮筐裡,連爪都抬不起來,更別說逃跑了,只好摟緊了小弟,恨恨地縮在籮筐裡,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和小弟被那人挑著走了。他心裡忍不住暗罵這人多管閒事,卻又心驚膽顫,不知道這究竟又是要被帶去哪裡。

  三郎挑著籮筐進了屋,揭開了籮筐,先把他的幼弟取了出來,小心的處理了傷處,又仔細的上了傷藥,用件舊襖裹著放在桌上。然後才把他取了出來,也幫他上了藥,摸了摸他的頭,又取了件大些的棉袍,小心的把他包裹嚴實了,才放在床上。

  三郎出去了一陣兒,回來的時候,還帶了食盒。三郎把盛了水的碟子分別放在他和小弟近旁,還取出了些拿刀切成了小塊的醃肉出來,也擺在碟子裡。

  許天賜讒得不行,就怕是什麼詭計,也不敢動,其實他傷處痛得厲害,想動也動彈不得了。

  許天賜搞不明白這個男人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就縮在那裡不動,靜靜的等著,一雙眼睛也滴溜溜的轉著,始終盯著他,生怕這人突然做出什麼事來。

  三郎一聲不吭的弄完了這些,就仍舊靜悄悄的出去了,倒把許天賜弄得傻在了那裡。

  他強忍著疼痛,使勁兒的盯著門,生怕會有什麼動靜。

  小弟年紀輕,之前受了傷,又嚇得厲害,這時屋裡燒著火盆,身上包著舊襖,又暖和又舒適,竟然就睡著了。許天賜等了許久,覺得似乎沒什麼危險了,就叫了兩聲,那小東西不但不答應,睡得反而更沉了,惹得他氣不打一處來,從袍子裡掙脫了出來,探頭探腦的窺視著。

  小弟敢睡,他可不敢。他四下打量著,似乎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也略略的安心了些,試探的舔了舔碟子裡的水,覺得沒什麼異樣,就放心了,索性把一碟子的水都喝了個乾淨。

  他們兄弟兩個被捉的時候已是黃昏,折騰到了現在,外面天也黑了,三郎只在房裡點了一根短蠟,還放在了高處。許天賜想著這人是不是想著把他們弟兄兩個先養著,等養胖了之後再剝皮去賣?要不然也是對他們有所圖謀的,想要他們去遂他的意?

  人心歹毒,這些都是說不準的。

  許天賜這麼胡思亂想,到後來終於不敢再想了。再這麼想下去,那人不拿刀來給他一刀,他自己就先把自己給嚇死了。

  許天賜也已經累得不成了,如今弄成這樣,他跑又跑不動,逃又逃不了,還帶著小弟那麼個累贅,心一橫,想著,我命由天不由我,乾脆就聽天由命吧!

  想完,就把尾巴朝前一掃,把腦袋枕在尾巴上,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覺。許天賜剛閉上了眼,沉沉欲睡之時,就聽見耳邊響起微小而奇怪的聲音。沙沙、沙沙的,沒有一絲的停頓,沙沙,沙沙,許天賜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從暖和的袍子裡面掙脫了出來,立起耳朵仔細的聽著。

  沙沙,沙沙,一直都是這種奇怪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動靜越來越大似的,嚇得他不輕。

  這聲音一直響到後半夜,許天賜到後來實在是受不了,想著怎麼死不是死,總比嚇死要強。

  他已經歇了半天,這時也勉強能走幾步,一咬牙,裹在那件厚袍子裡,就強忍著痛,從床上滾了下來。

  等他出了門,就偷偷的沿著那沙沙聲走去了。他身上帶著傷,一扭一扭的朝前走,走不過幾步遠,就得停下來喘口氣,情形不是一般的狼狽,恨得他在心裡暗罵,卻不知道究竟要罵誰才好。

  那沙沙沙沙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倒好像是林子裡風吹樹葉的動靜似的,結果等許天賜走到門前,悄悄頂開門擠進去之後,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裡竟然是蠶房,怪不得隔壁一直會有那種奇怪的沙沙聲。

  偷酒時,許天賜的確聽說這村裡有戶陳姓養蠶的人家,他那時光顧著偷喝酒,哪裡有心思去聽下人說閒話?

  如今想來,那路上的兩個男人,喚的應該是蠶郎,而不是三郎吧。

  那蠶房裡點著燈,角落裡支著一張床,被子是拉開的,顯然睡在那裡的人才剛起身不久。他朝裡面一看,果然是那陳家三郎。

  陳三郎正在翻架子上的蠶床,一面把長短均勻的桑枝鋪在蠶床上,他做的時候,微微的抿著嘴唇,臉上的神情很是認真。

  許天賜暗暗好笑的想著,原來是個養蠶郎。

  這三郎必然是一個人住在這裡,不然這樣的忙時,蠶房裡怎麼只得他一個人看顧?

  許天賜正想得出神,突然耳邊被吹了口氣,他扭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原來是不知道哪裡跑來的一隻大黃狗,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偷偷摸摸地爬到他身邊,正趴在他旁邊,四爪撲地,鼻子朝著他湊了過來,竟然不叫。狐狸天生怕狗,他雖然已修得人身,卻還是難改本性,當時嚇得不輕,竟然動不了了。那隻黃狗卻只是一個勁兒的嗅著他,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使勁兒地抽了抽鼻子,然後出乎意料的朝他打了個大噴嚏,狠狠地噴了他一臉的吐沫星子。

  許天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堂堂正正的一個狐仙,竟然被隻見了狐狸都不叫的蠢狗噴了一臉的吐沫。他簡直是怒火中燒,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那隻黃狗,那隻黃狗也睜著眼睛瞅著他,他們大眼對小眼,情形緊張的一觸即發。三郎還在蠶床前面一板一眼的鋪著桑枝,手下一刻都不曾停,哪裡有時間看向門這邊。

  許天賜連大氣都不敢出,身子繃得緊緊的,腦子裡一片慌亂的想著退路。

  那隻黃狗也實在奇怪,竟然還是不吠,他不免氣得暗罵,主子是個悶葫蘆也就算了,怎麼養隻狗也是個不會叫的!

  他是不敢指望那萬分之一的期望了,三郎連看都不看這邊,就算真的是個好人,也救不得他了。

  許天賜戰戰兢兢的對著那隻黃狗,左右瞧了瞧,作勢要朝左前撲去,其實卻猛得縮著身子朝門外退去了。

  等他一出了門,趕忙用身子把門給頂住了。

  那隻黃狗用爪子推了兩下,沒推開,就不再弄了,他剛鬆了口氣,門就被頂了一下。

  那隻黃狗有兩個他那麼大,光論力氣,他自然不是對手,努力鎮定了一下之後,馬上就有了決斷。

  許天賜當即就放棄了堵門的打算,用盡全力跑回了先前的小屋,跳上了桌去。他看小弟睡得正死,氣不打一處來,可事情緊迫,只好咬著那小東西後頸上的毛皮,忍痛叼著那不爭氣的小東西竄了出去。

  倘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可許天賜生怕那隻黃狗的動靜引來那男子,回頭就使了個法術,點了蠶房後面的不遠的矮屋。他怕那個陳家三郎也不是什麼好人,他傷還沒好,還帶著這麼個累贅的小東西,萬一回不去,那不是賠大了麼?他以前又不是沒吃過這些人的苦頭。

  那時他實在該慶幸,三郎的門只是虛掩著。

  XXX

  等許天賜回到洞中,才覺得冷汗都出了一身,後怕不已。

  他先偷偷找了人來看幼弟的傷口。幸好那陳家三郎心細手巧,這傷口收拾得也是十分的好,他好友也只說多休養就好了。

  許天賜畢竟大些,傷處稍休養也就復原了,只是每每想起那隻竟然膽敢在他臉上打噴嚏的黃狗,他就又羞又怒,恨得牙癢癢。好友聽說了這事,便取笑他說:「天賜,你真是好命,狗見了你都不叫?你再去一次,說不定還有人幫你偷雞哩。」

  許天賜也惱了起來,摩拳擦掌的把那好友暴打了一頓,那人也是好脾氣,一本正經的揉著傷處同他說道:「這頓打我就姑且受了,只是以後偷來的雞,務必都要分我一半才成。」

  原本以為這事就這麼完了,哪裡想到後來家裡的長輩回來,不知道從哪個嘴巴漏風的傢伙聽說了這事,自然是狠狠的把許天賜吊起來打了一頓,害他一個月都不能下床,還要去向族裡的先祖叩頭請罪,末了還得閉門思過,在那之前,又不許他再沾葷腥,幾乎把他嘔得吐血。

  族裡的規矩一向沒那麼嚴,不過他這回把天官一併帶出來,又害那孩子受了傷,那陳家三郎「救」了他們兄弟兩個,他卻放火燒了人家的屋子,的確是做得過了。

  許天賜覺得自己帶著活蹦亂跳的許天官出去,可帶了個受傷的回來,的確是有些理虧,所以也不敢在長輩面前如何的申辯,但是心裡那股暗火,卻越燒越熾了。

  許天賜想來想去,只怪那一晚陳家三郎太多事。

  那兩個色鬼一旦解開他,他必定會要那兩人好看。平心而論,是那兩個男人要對他不利,他做些手腳也是天經地義的,若僅只這樣,家裡的人也不會這麼生他的氣了吧?

  結果呢?

  如今他許天賜反倒成了不知好歹的東西,受了人家的恩惠,不知回報,反而燒了人家的屋子?

  他怎麼知道那陳家三郎是好是壞?那人臉上又沒有寫著「好人」兩個字,再說了,教他要提防村子人的,難道不是家裡的這些長輩麼?

  可他舅公卻氣到拿鞭子抽他的地步,罵他實在是個沒出息的。他很是委屈,心想我只燒了他一間,又沒把他家的屋全都燒了,這只是個緩兵之計,不然陳三郎若是真的追了上來,他和天官可該怎麼辦才好?

  這話也不敢說出口,可許天賜越想心裡就越氣,等他傷養得差不多了,就把一腔的怒氣都撇在了那個陳家三郎的身上。

  許天賜心裡有了主意,就故意裝乖,趁看著他的人放鬆了警惕,不小心疏忽了的時候,就偷偷摸摸的混出了洞裡,打算去找那個陳家三郎出氣。

  XXX

  這一次前來,離許天賜上次被陳三郎「劫持」來此,相隔只不過半月的時間罷了,他雖然口口聲聲的說是要來「尋仇」,卻還是不敢光明正大的走進村裡。

  只是許天賜遠遠的注視著陳家的院落,卻吃了一驚。那一日被他放火的矮屋竟然已經被修葺一新,他凶巴巴的「哼」了一聲,卻有些心虛了起來。

  他在暗處偷瞧了許久,終於等到陳三郎挑著滿滿的兩捆桑枝回來,額頭上滿是汗珠,後面跟著那隻半人高的黃狗,搖首擺尾的,一會兒跑到陳三郎前面,一會兒自得其樂的繞著陳三郎轉著圈子。

  許天賜光是看到那隻大黃狗就一肚子的暗火了,心裡才剛出頭來的那麼一點內疚也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許天賜朝著那那隻黃狗偷偷的啐了一口,小聲的罵道:「狗奴才!」

  他之前受了這人的恩惠,卻連謝也不謝就逃了,又一聲不吭的燒了這人的屋,說來說去都是他的理虧,他若要再尋這人的不是,自然得有個過得去的理由才成。

  他如今傷也養好了,又打定了主意要找陳三郎報仇雪恨,只消這一時半會兒,就想出了一條詭計來。

  許天賜想著這主意的絕妙之處,又想著陳三郎上當之後的神情,就忍不住暗暗得意。他越想就越是按捺不住,當即就化做了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扭扭捏捏的從藏身之處走了出去,朝陳三郎身邊走去。他這是從那些堂姐們那裡學來的,那些母狐狸們一個個千嬌百媚的,光是香味都能把他熏得暈死過去。

  許天賜為了裝得更像一些,臂彎裡還特意裝模作樣的挎了一個蓋著塊靛藍色印花布的籃子,故意低著頭朝陳三郎那邊走了過去。

  陳三郎見他走過去,就側了側身,似乎想讓他先過似的,那隻黃狗也繞到了陳三郎的一邊,把路讓開了。

  許天賜經過陳三郎身邊時,故意把身子一扭,就朝陳三郎的懷裡倒了過去。他這實在是一石二鳥的計策。

  陳三郎若是動了色心,那他就更有理由要這人好看。那狗若是認出他本相,膽敢咬他,那他也要這狗好看。總之許天賜看著這一人一狗心裡就來氣,一心要出口惡氣才會甘心,所以才故意變化成女子去接近陳三郎。

  陳三郎見許天賜倒了過來,避也來不及,似乎想要扶住他,他就趁勢抓住了三郎的手腕,裝作暈了過去的樣子。

  結果出乎他意料的是,陳三郎猶豫了一下,竟然放下了兩大捆桑枝,逕自抱著他朝村裡另外一家走了過去。許天賜被弄得糊塗了,看著陳三郎輕輕的踢了踢門,就從門裡走出來一位老婆婆,陳三郎跟了進去,把他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床上,才朝那老婆婆打著手勢,然後便離開了。

  許天賜被氣得不輕,他原本是裝暈,這回是真的想暈了,還想吐上兩口血,以示事態的嚴重及可怕。

  許天賜原本想給陳三郎安上一個罪名,才好光明正大的下手,真沒想到這男子根本不吃他這一套,美色當前竟然不為所動。

  許天賜被氣得暈頭轉向,都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該怎麼好才對了。這女子是他真身所化,金蟬脫殼的本事他至今還沒學會,他總不能當頭一個悶棍打昏這老婆婆,然後夾著尾巴逃回去吧?

  這一次不必那兩個色急的村人動手,只怕連他舅公都想剝他的皮了。

  當然,會弄成這樣也實在怪他素日裡貪玩享樂,學藝不精──雖然許天賜是堅決不肯承認這件事的。

  許天賜沒了法子,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陳三郎離去,後面還跟著那隻搖頭擺尾的黃狗,他氣得牙癢癢,只好用力咬著牙,以洩心中憤恨。

  陳三郎既然走了,他又脫身不了,為了不惹禍端,只好乖乖的裝著,做出了一副嬌嬌弱弱的模樣,心裡卻暗罵道:「下一次,哼哼,陳三郎,下次有你好看的!你給我等著!」

  那位老婆婆把許天賜看護的十分周到,又掐人中又餵仁丹,等他醒來,又備了涼茶給他喝。等他歇了一陣兒之後,又特意打了雞蛋做了糖水荷包蛋餵他吃。他一看有雞蛋吃,樂得都忘了形,也不想要脫身的事,巴不得多騙些來吃,越發的裝起乖巧來,只為了貪嘴。

  這糖水荷包蛋做得七分熟,用筷子一夾,蛋黃軟的似乎要淌出來,正是許天賜最最喜歡的吃法,他高興得忘乎所以,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只顧著埋下頭一口口的吃著,沒些斯文樣子,倒把老婆婆嚇得一跳,好笑的對他說道:「可小心些,別咬到了舌頭。」

  那老婆婆一面要他慢些吃,一面就絮絮叨叨的和他說起了陳三郎的事,不說到罷了,一說他倒吃了一驚。

  原來那陳三郎竟然是個啞巴。許天賜直到聽了這話,心裡才恍然大悟,不怪這人自從頭一次見他,就沒有說過半句話了。

  原來……竟然是不會說話的。

  那老婆婆大約是見他化成的女子嬌美,有心要和他多說些話,又委婉的問了他是否許了人家,他一聽這話,差點被含在嘴裡的荷包蛋給噎死,心想這可不成,仇還沒報,難道還把自己賠了進去不成?

  那老婆婆見許天賜悶聲不語,又見他臉紅以為他是害羞,就試探的問他道:「方纔妳暈到在路上,就是那陳家三郎送妳過來的。」

  許天賜差點把含在嘴裡的荷包蛋噴了出來,他再也想不到,這老婆婆要湊合的竟然是他和那陳家三郎。

  他努力的鎮定了半天,終於靈機一動,被他想到了個絕妙的對策。

  他記得他小舅舅曾說過葛家村有一個葛承英,自小養著一個女兒,連下女都難見其面。他小舅舅以為那女子養在深閨之中,必然是如何的天香國色,就偷偷去看,不想竟然是個極醜的,形容可怕好比夜叉,聲音沙啞堪比破鑼,把他小舅舅嚇得回去之後足足作了半個多月的噩夢。

  許天賜一想到這裡,就在心裡暗笑,咳嗽了兩聲,裝做嬌滴滴的樣子,扭扭捏捏的說,他便是那葛家村裡葛承英的嬌女。

  那老婆婆也是聽過葛家的聲名,見他花容月貌,嬌嬌弱弱的,心裡也是十分的歡喜,只怕他嫌棄了陳家三郎,又同他囉囉嗦嗦的說了許多那陳家三郎的好話。

  許天賜越聽越不自在,越聽越不高興,暗暗的積攢了一肚子火。

  那老婆婆幾乎把陳家三郎都誇到了天上去,說那人相貌聰俊,心腸又好,人又勤快,只因年幼時生了場大病,遇到個遊醫,命是撿回來了,卻從此再不能開口,實在是可惜了。

  許天賜心想這人實在是可憐,生病也就算了,居然還被人給醫壞了?

  若生病的人換做是他許天賜,必把那醫生打個半死不可。

  許天賜雖然乖覺的裝了半日的嬌女,到底也知道好歹,明白還是要走,不然遲早要露出馬腳不可。

  許天賜離開的時候,眼中含淚,腳步沉重,一步一回頭,十分的留戀不捨,這可絕不是做戲,都是情真意切的。

  他是真心的捨不得那糖水荷包蛋。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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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許天賜回去在洞裡休養了幾日,光想著怎麼一雪前恥了,倒也比尋常老實了許多。

  那幾日裡天官的傷也養的差不多了,小東西光知道纏人,一點記性都不長,天天來關他的洞裡尋他,撒嬌說還要出去玩。

  許天賜看著那小東西,想著真是恨鐵不成鋼,被捉的時候只會哭哭啼啼,害得他心慌意亂,沒了章法,不然他也不至於落到那種下場。

  許天賜的脾氣一上來,就呵斥天官說,「你整天就知道玩兒!什麼出息都沒有,等著哪天被人捉了剝皮,做袍子做襖子,看哪個會來救你!」

  天官被他訓斥,也是委屈的不行,平日裡都是許天賜陪著他玩,兩個人都是一起瘋的,要說沒出息,也是這個做哥哥的比他更沒出息才對。

  小東西也不知道哥哥如今是怎麼了,就跟轉性了似的,委委屈屈就說,「天香姐姐又不在,你不陪我玩兒,悶都悶死啦。」

  許天賜正在為了陳三郎的事情心煩,見天官又作勢要哭,越發的頭痛不已,眼睛一轉,竟然被他又想出了一條計策來,就說,「我要出去辦件事情,你要乖乖的聽我的吩咐,隨我一同前去,等回來之後,自然帶你好耍!」

  天官聽他說肯,自然歡喜異常,就乖乖的聽了他的話,緊跟著他,兩個人偷偷的出了洞。

  許天賜先前化做個女孩兒,是想世人皆好色,只怕陳家三郎也不當例外,不想那人竟然不上鉤。

  許天賜一計不成,竟然又在思過的洞裡憋出了一條計策來,他這一次可是打定了主意,非要陳三郎出乖露醜不可了。

  許天賜帶著許天官偷偷摸摸的跑到陳三郎家門口,特特的等到了陳三郎回去之後,才去敲了陳家的門。

  他自己先是一本正經的變做了個大鬍子的商販,裝做了異鄉人的打扮,還牽著天官化成的白馬,又揀了些石頭花草,裝在變了出來的貨箱裡,一邊一個背在馬背上。

  天官走了兩步就開始拿臉蹭他,朝他撒嬌,說,哥哥,我走不動,把許天賜氣得直翻白眼,說,「撐著!沒用的東西。」

  天官只好扁著嘴,硬撐著跟在他身邊。

  許天賜忍著火氣,擺出他自認為最無懈可擊的笑臉,開始客客氣氣的敲著陳三郎的門。

  陳三郎雖然是個啞巴,耳朵倒是很好使的,聽見有人敲門,很快就從屋裡出來了,拉開了門。那只黃狗也從門裡溜了出來,搖頭擺尾的來迎接,又親熱的嗅著他,害他眼皮一跳一跳的。天官嚇得厲害,但被他一扯韁繩,也不敢逃開,可四條腿抖得跟篩糠似的,就差直接把那兩箱石頭翻在他和那條黃狗的身上了。

  陳三郎又不認得他,就站住了,臉上顯出了疑惑的神情來,倒還是客客氣氣的。

  許天賜只說自己是外地的商人,馬匹受了驚,結果和商隊走失了,如今迷了路,才走到這村裡來,許天賜說自己如今又渴又餓,想討碗水喝,還想討些東西吃。

  許天賜一邊說著,一邊就從錢袋裡掏出銀錢來想要塞給陳三郎,陳三郎卻並不接,只是打著他看不懂的手勢,把他握著錢袋的手推了回去。許天賜心想,不是吧!這一次居然還是不讓我進!你以為你這是龍門啊!

  不過陳三郎居然讓他進了屋,還讓他把天官拴在了後院的陰涼處,他鬆手時對天官使著眼色,意思是說,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在外面呆著。

  陳三郎倒了涼茶給他,又比著手勢,一副歉意的模樣。

  許天賜如今安坐在一旁,又打定了主意要陳三郎出醜,自然一副不急不緩的模樣,先是囉嗦了半天客套話,最後才說,只求借宿一宿,明早便離開。

  陳三郎點了點頭,似乎是表示同意的意思。許天賜心想,我讓你裝好人,有你哭的一天!

  許天賜轉了轉眼珠,看到那只黃狗時,故意攆捻著那假的鬍鬚,就說,「倒是一隻好狗。」

  陳三郎看著那只黃狗就微微的笑了,看得他有點臉紅,就咳嗽了一聲,轉過了臉去。

  之前他被陳三郎帶回來這裡,又驚又怕的,只顧著性命要緊,倒真沒仔細瞧過這人的長相。第二次時他變做女孩兒,走到陳三郎身邊就裝暈,也沒得機會細看。

  如今靠近了一看,這陳三郎倒真如那老婆婆所說的一般……至少這皮相,當真配得起葛家嬌女。

  當然,是他變化出來的那個。

  那只黃狗彷彿知道他們說的是它,就歡喜的搖著尾巴,來嗅著許天賜的衣袍,許天賜就心慌了起來。上一次他化做女子,陳三郎在路上時就想要避開他,黃狗也不曾親近他,如今離得這樣近,他實在是怕露陷兒,只好盡量不露痕跡的躲開。

  那裡想到那只黃狗咬住了許天賜的下擺,搖了搖腦袋,竟然又衝著他打了個好大的噴嚏。許天賜氣得半死,心想,我好好的一身毛皮,三番兩次被你給污了,這仇簡直比海還深了!許天賜暗暗的磨著牙,剛想偷偷的踹上它一腳,陳三郎就彎腰下去,一臉嚴肅的拍了拍它的腦袋,那只黃狗就委屈的縮了回去,低聲的嗚咽著。

  許天賜恨恨的瞪著那只黃狗,但突然反應過來這眼神有點不好,就瞇起了眼,故意裝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一面就對陳三郎說,「有句話,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陳三郎有些疑惑的看著他,然後搖了搖頭。

  許天賜看得糊塗了,卻也死皮賴臉的裝作沒看到,醞釀了一陣兒,才說,「它是不是從來都不叫?」

  陳三郎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許天賜得意的暗笑,又故作正經的問道,「你知道為什麼麼?」

  陳三郎搖了搖頭,卻並沒有露出絲毫好奇的意思,又倒了杯茶給他,又指指隔壁,又做出吃飯的手勢。

  竟然拿吃的誘惑他?許天賜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討好般的問道,「是要吃飯了麼?」

  陳三郎微微一笑,示意他再等一下,他嚥了嚥口水,不好意思的說,「哦,好,我等著。」

  晚飯倒是簡單,大約是鄰家的婦人替這陳三郎煮的,果然做了兩人份的,最叫他高興的,是居然有香菇燉雞和韭菜炒蛋。

  許天賜看到那些擺上桌來的飯菜,高興得心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若不是有衣裳在,只怕他毛茸茸的尾巴伸出來了。

  許天賜吃著吃著就忘了原本要對陳三郎說的話,只顧著往自己碗裡搛菜,陳三郎似乎也知道他是餓了,把盤子都朝許天賜這邊推了過來。

  許天賜的腦袋裡這時也只剩下了一個大大的「吃」字,再沒別的事了,等他吃得心滿意足,肚子都變得圓滾滾的之後,這才長長的呼了口氣,坐在桌旁,打著哈哈對陳三郎道謝。

  陳三郎收起了碗碟,便把他領去了那一日替他和天官包紮的房間,意思是叫他在這裡休息。

  許天賜看著陳三郎要走,才想起自己忘了正事要辦,慌忙的扯住了陳三郎,扭捏了半天,問說能不能讓他買下那只黃狗。

  陳三郎神情奇怪的瞅著他看了一陣兒,搖了搖頭,不再理睬他了。

  許天賜死說活說,說得嘴巴都干了,陳三郎就是不點頭,最後被他說得似乎煩了,就想要站起來走人,他卻非扯住不放,陳三郎皺著眉頭看著他,看起來就有些不快了。

  許天賜心中暗怒,想,又是啞巴,脾氣又這麼差,還想和人說親,只怕是做夢哩!

  許天賜見這人不為所動,只好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長長的歎了口氣,說,「實話與你說了罷,你養的這只黃狗,肚子裡生著一塊石頭,若是能取出來,製成藥,這天底下沒有不能醫的病。」

  陳三郎的眉頭皺得越發的重了,眼光裡就有了些懷疑。

  許天賜信口胡扯了起來,說他看寶貝的眼光一向是極準的,又說他是肯出大價錢的,只要陳三郎肯把這只黃狗賣給他。

  許天賜見這人不為所動,只好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長長的歎了口氣,說,「實話與你說了罷,你養的這只黃狗,肚子裡生著一塊石頭,若是能取出來,製成藥,這天底下沒有不能醫的病。」

  陳三郎的眉頭皺得越發的重了,眼光裡就有了些懷疑。

  許天賜信口胡扯了起來,說他看寶貝的眼光一向是極準的,又說他是肯出大價錢的,只要陳三郎肯把這只黃狗賣給他。

  許天賜吐沫橫飛的說了半天,不信這人就不動心,這世上之人,若不好色,便是貪財的,再沒有兩樣的。

  陳三郎卻好像沒聽到似的,只是搖頭,然後用手撥開他,轉身走了。

  許天賜呆在那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許天賜心裡沒了主意,難道這人真的不好色又不愛財麼?

  難道這陳三郎還真是個難得的好人不成?

  許天賜使勁兒的甩著腦袋,氣急敗壞的看著外面,他現在真的是無計可施了,這會兒天色已晚,他可不敢再在外面過夜了,得趕快趕回洞中去不可了。

  許天賜悻悻的磨了磨牙,偷偷的從屋裡出來,躡手躡腳的走到拴著天官的地方,那小家夥居然能睡著?

  許天賜氣呼呼的揪著馬脖子上的鬃毛,壓低了聲音,說,「起來!咱們得回家了!」

  天官半天才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著他,扭了一下,收了法術,現出了原形來,然後一臉疑惑的看著許天賜的身後。許天賜覺得不妙,慢慢的轉過身去,看到陳三郎就站在他的身後。

  那只黃狗就在陳三郎的腳邊,拚命的甩著腦袋,然後傻乎乎的望著他。

  陳三郎的臉上看不出來是什麼神情,只是看了看他,又看著趴在他腳邊的那隻小狐狸。

  許天賜不知道這人究竟聽到了多少,只好勉勉強強的說道,「我的馬白日裡受了驚嚇,我來瞧瞧它緩過來沒……沒想到……大約是得罪了狐仙…」

  陳三郎審視般的目光落在許天賜的身上,直看得許天賜渾身發毛,真向撲上去把這人咬一口。

  許天賜使勁兒的搖了搖頭,努力保持清醒,咬人是絕對不行的!本人如今是狐仙,不能這麼凶,會嚇壞人的。

  陳三郎毫無預兆的走到了他身旁,突然扣緊了他的手,同時轉身把他的胳膊一擰,又用腳踢了他的腿彎,教他狠狠的跪倒在了地上,然後伸手扯開了他的衣裳,一把拉下他的褲子。

  許天賜被陳三郎這出乎意料的舉動弄得呆住了,竟然都忘記了反抗。

  陳三郎的手按到了他後腰處的傷疤上,停留了片刻,就鬆開了。

  那是許天賜前些日子被穿了尾骨的傷處,他竟然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許天賜渾身冰涼的僵在那裡,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滿腦子只有三個字,死定了,死定了。

  怎麼辦,怎麼辦?

  陳三郎默默的站起身來,用手指著他的臉,那只黃狗就搖著尾巴跑了過來,用兩隻前爪搭住了他的肩膀,他更是僵硬得不能動了,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陳三郎走進屋去。

  那只黃狗的舌頭吐了出來,朝他的臉上呵著氣,許天賜哪裡敢動,欲哭無淚的定在那裡,絞盡了腦汁在想著脫身之計。

  陳三郎進去之後不過片刻就回來了,一手提著燈,一手拎著食盒出來了。

  許天賜真痛恨自己的那靈敏無比的鼻子,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居然還嗅得出那食盒裡面盛的是淋了芝麻油的手撕雞肉。

  陳三郎把那個食盒放在許天賜的面前,然後摸了摸許天賜的腦袋,就轉身回屋子裡了,那只黃狗戀戀不捨的跟在陳三郎後面朝屋裡走去,走兩步就扭回頭來看他兩眼。

  許天賜呆了一下,等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之後,被氣到險些兒吐血。

  許天賜猛地站起了身來,朝外衝了出去,可剛走了兩步,又沈著臉轉過了身去,一把抓起在地上軟成了一團的天官,緊緊的抱在懷裡,又咬著牙把那個食盒拎了起來,怒氣沖沖的踢開了門,一路發抖的回到了洞中。

  天官老老實實的趴在許天賜懷裡,也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惹到了這人。

  許天賜回到洞中之後,把天官攆回了那些母狐狸住的地方,自己則氣呼呼的盤腿坐在床上,把那個食盒擺在一邊。

  那個陳三郎竟然敢那麼對他?

  許天賜一想起來當時的情形,一想起陳三郎把他按倒在地,扯掉他褲子,伸手去摸他尾骨的事情,就氣得渾身發抖,恨不能把陳三郎捉起來暴打一頓,或者把陳三郎捆起來丟在火堆裡。

  可就算再怎麼怒火攻心,許天賜也明白,他眼下是真的拿陳三郎沒辦法了。

  家裡的老人都是非常守舊,非常規矩的,從來都不許家裡的小輩去外面惹是生非。這個陳三郎又不貪財,又不好色,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開口講話了。許天賜再怎麼氣憤羞辱,卻也做不出來顛倒黑白的事情。再怎麼說都是他許天賜先去招惹陳三郎,被陳三郎猜出本相,完全是自惹其辱,怪不得別人的。他要是再不識趣的去找陳三郎的麻煩,只怕吃不了兜著走的,還是他自己。

  但許天賜真是嚥不下這口氣。

  竟然被那個臭啞巴摸到那個地方,許天賜越想越火大,越想越覺羞辱,夜半洞中原本寒涼,他的一張臉卻漲得通紅,眼睛裡恨不能噴出火來。

  許天賜雖然對著洞壁咬牙切齒了半天,可到了最後終於忍不住香氣的誘惑,心不甘情不願的揭開了食盒。

  食盒裡面不僅有一碗淋了芝麻油的手撕雞肉,居然還有幾枚深淺不一的煮雞蛋,許天賜剛才獨自生了半天的悶氣,肚子早就開始骨碌碌的叫了,此時美食當前,哪裡有不吃的道理。許天賜雖然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種羞辱,但好歹跟這食盒裡的吃的又沒仇,所以不吃白不吃,便垮著臉開始偷吃了。

  許天賜一面心滿意足的吃著好吃的,一面暗自慶幸,幸虧這裡是特地用來思過的洞,離族裡的人遠。不然這樣的香氣,豈不是要把一窩的狐狸都引來了?

  那時候,只怕他連根骨頭都沒得啃!

  許天賜一面吃,一面暗自慶幸自己如今被罰思過。

  許天賜把食盒裡的吃食吃得一乾二淨,然後偷偷的食盒小心的藏了起來。

  只是夜里許天賜睡著的時候,竟做了一晚的惡夢。他夢到自己居然因為貪嘴被獸夾夾到前爪,然後被陳三郎瞧見了,那人捉住他審視了半天,最後看到了他尾骨處的傷,竟然張開了口,十分不屑的說了一句,「這狐狸的毛皮都不值錢了,還壞了我的夾子,真是可惡。」

  許天賜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被這夢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覺得無比的窩火。

  先不說這陳三郎是個養蠶的,跟那山裡打獵的差了十萬八千里。他怎麼就偏偏夢到這人開口說話呢,居然還說自己的毛皮不值錢?

  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許天賜恨恨的想著,我許天賜怎麼說也是這山裡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狐一隻,他陳三郎一個臭養蠶的,居然敢說我的毛皮不值錢!

  許天賜完全忘記了,這是他自己的夢,而且陳三郎根本就不會說話,更不要說對他的一身毛皮品頭論足了。

  小舅舅清早來瞧他,見許天賜氣色欠佳,以為是在這思過洞裡苦得,就在心裡偷笑,面上卻故意裝出了一本正經的樣子說舅公要見他。

  許天賜自小到大,幾時見過這人如此正經的模樣,這時心裡就暗暗的吃驚,也把心思都仔細的收了起來,隨這人去了。

  哪裡想到等許天賜見了他舅公,才知道這次找自己前去,竟然也是因為了那陳家三郎。

  原來許天賜的舅公想起這孩子受了那陳三郎的恩,卻又燒了人家的屋,就閒來無事,為那人掐指算了一算,竟然真被他推算出來那人在三日之後有血光之災。說起來,這推算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像許天賜這樣不知修煉,每日貪玩的,自然是連隔日是雨是晴都算不出的。

  那位老人家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天賜啊,既然你欠著那陳家三郎的人情,如今正好去還他一還,救他一救。」

  許天賜一聽傻了眼,舅公說的話,可不是聽完就算的。這老人家若是伸個手指頭朝前指一指,哪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啊,哪裡還敢跟舅公討價還價,說不要去的話。

  老人家說完了話,大約也很滿意自己的安排,就微微的點了點頭,笑瞇瞇的打發了許天賜下去。

  許天賜糊里糊塗的走了出去,卻又想到一件事,就慌忙的拉住了他的小舅舅,問說,「他人好端端的在村子裡,哪裡來的血光之災?若是真的來了強盜,那村裡年輕力壯的多了去了,又不少我一個,我去了,也沒用罷!」

  他的小舅舅就說,「哎呀,他一個養蠶的,難道不要把繭擔出去賣麼?」

  許天賜這才放寬了心,笑著說,「我雖然不懂得養蠶,可我那一日去見他,他不是還擔了桑枝回去餵蠶麼?哪裡就有這樣快了?再說了,不該有人來收麼,哪裡還用他親自擔出去賣了?」

  他小舅舅當時就笑話起了他,說,「他去賣的不是春繭,卻是去年的秋繭藏好了的。今年絲價高,他揀了這個時候賣得,不過比別人早了十幾日,賺得的,卻比人翻了幾翻。這個人才會賺錢。」

  許天賜這才恍然大悟,點了點頭,說,「原來如此,您知道的還真不少。」

  他小舅舅乾笑一聲,心說,你也跟著個蠶娘多逛幾日,還有什麼不曉得的。

  許天賜這邊心裡卻不自在了起來,心裡酸溜溜的想著,怪不得這個陳三郎不貪財,原來倒是個生財有道的。

  許天賜卻不想,這原本是養蠶的人都懂得的道理,只是許多人只顧眼前小利,沒三郎那份決斷和眼力。

  許天賜如今是怎麼看陳三郎都不順眼了,就連人家養家餬口的本事,他也要拿來酸上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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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可一想到舅公老人家吩咐下的事情,許天賜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看著四周無人,就偷偷摸摸的說道,「小舅舅,你這次可得幫我一把呀?」

  他的這位小舅舅翻了翻眼睛,反問他說,「你欠下的人情,怎麼叫我去幫,難道你還想多還幾次才高興麼?」

  許天賜不甘心的說道,「天官不是也被他救了麼?怎麼不叫天官去幫?」

  他的這個小舅舅就把狐狸臉一拉,很不高興的說道,「他才多大一點兒?連毛都沒長齊全呢,你說的這是什麼胡話,難道你要他去替你報恩,眼巴巴的看著他去送死麼?」

  許天賜還是不死心,說,「我…」

  小舅舅就嘿嘿一笑,說,「平日裡教你用心,你就光知道玩耍,如今後悔了罷?」

  許天賜氣得差點兒想罵人,心說平日裡帶我不務正業,四處遊蕩的,難道不是你麼?

  若不是因為有了這位貪戀美色,好吃懶做的好舅舅,他怎麼會有樣學樣的帶著天官不學無術,一昧的廝混?這才真正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偏偏這人尾巴藏得好,從來沒被舅公捉住過。

  小舅舅見許天賜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就好心的安撫他說,「唉,他一個養蠶的,能惹上什麼人?大約就是些尋常的強盜罷了,你動動腦筋,也是很容易打發的。」

  許天賜苦著臉,垂頭喪氣的回到了洞裡。

  許天賜也知道自己是有幾兩重的。若說起這本事的大小,只怕族裡那些比他略小几年的母狐狸如今都比他強得不知哪裡去了,他每日裡沒些正事,不是下河摸魚就是上樹掏鳥蛋,就連老老實實曬太陽的大烏龜他也要巴巴的把人家的龜殼翻過來。

  說起來,在這山上,到了他這個年紀,卻連分身術和金蟬脫殼都不會的狐狸,也就只有許天賜了。

  這世上的狐狸有萬萬千,只怕再沒有哪只能有他這樣背的運氣了罷?

  許天賜的心裡怨氣還沒消,卻又來了件添堵的事情,卻都是拜那個陳三郎所賜。

  許天賜在思過的洞裡發了半日的呆,只覺得自己十分的可憐命苦。然後終於回過了神來,四處偷偷的去請教了些法術。

  人人都只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可惜了這許天賜偏偏天生就是個銀樣蠟槍頭,最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他又不想再去求人,弄到後來,自己也著了急,知道如今是沒什麼真本事可以指望的了,唯一盼的,就是到了緊要關頭,能糊弄過去。

  到了第三日,許天賜胡亂的收拾了收拾,就鬱鬱寡歡的跑到了那村中,一雙眼睛骨碌碌的只瞧著那陳家三郎的門口。

  許天賜雖然心裡覺得陳三郎可恨,但家裡從小就教他要是非分明,得了人家的好處要懂得回報。

  雖然陳三郎也朝他放過狗,也扒過他的褲子,可至少也是救過他和天官的,這些事一件歸一見,實在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至少在舅公那位老人家囉囉嗦嗦的教誨之下,許天賜還是明白這一點的。

  許天賜藏身在樹後面,一路跟著陳三郎。他平日再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先是巴巴的翻了山,又隨這人遮遮掩掩的走了一路去城裡絲鋪,只勉強跟到門口,就已經累到只有伸著舌頭呼氣的份了。可陳三郎歇都不歇,就朝裡面去了,許天賜哪裡還敢怠慢,又捏了個訣,化做了小蜜蜂兒隨他進去,一步不離的跟著,生怕舅公的話不小心就在哪裡應驗了。

  這化成小蜜蜂也是個巧活兒,他使得不好,忍不了多久,所以也是苦不堪言,悔不當初。

  等陳三郎去過了秤,去賬房換了銀錢出來,也只不過是人家看不過去,又可憐他是個啞巴,給了他碗茶水潤喉,陳三郎收拾停當,便又精神十足的繼續上路了。這可把許天賜看得險些兒吐血,心說,我實在是不成了,難道要為了這個人累死在半路上不成?

  他為了緊盯這人,不出差池,一路上連口水都沒得喝,更別說找些東西來充飢了。

  許天賜一時也是累昏了頭,心想,我先緩口氣,歇一歇,壓壓驚,找點吃的果腹,不然萬一強盜現身,我沒了力氣幫手,那可怎麼得了。

  許天賜心裡轉過這念頭時,原本還有幾分猶豫,可一見陳三郎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反倒越走越快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心說,走那麼快做什麼,難道趕著投胎不成!

  他卻不想,這陳三郎如今賣了繭回來,挑得擔子也輕了,又著急趕在天黑之前回村,自然是緊趕慢趕要上路。

  許天賜只覺得這人這樣拚死拚活,簡直不要命一樣,自己卻還正青春年少,他大好的年華,可不想為這人活活累死。

  他這樣一想,竟然就不去追上,卻先化了一隻雪白如玉的貓兒,去那房中覓食去了。

  許天賜卻不想,舅公老人家難得的掐指一算,又特特的要他去守住了那陳三郎,可不是說著好聽的。

  等許天賜心滿意足的去廚房偷喝了半碗水,又吃了兩塊米糕,這才抹了抹嘴巴,懶洋洋的上了路,去追陳三郎。

  許天賜算著陳三郎的腳程,只怕剛剛才走到來時經過的那片林子,他不肯多走幾步路,非要投機取巧,化做了一隻灰鴿,在半空揀了條路斜抄了過去。

  只是許天賜睜大了眼睛,半天都尋不到陳三郎的身影,這才隱隱覺得不妙,心慌意亂的落了下來,仔仔細細的一路找去。

  許天賜一面找,一面就想,不過喝口水,吃塊糕的功夫,怎麼人就不見了?

  許天賜在林子裡那條路上來回尋了幾趟,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瞧見,眼看得天色要暗了,他的一顆心跳得好像擂鼓一般,急得手足無措了。

  許天賜從小到大哪裡經過這樣的事?他也知道事關人命,疏忽不得了,可現在也晚了,他急得眼睛都紅了,又悔恨又懊惱,卻還存了一絲僥倖,往前走了走,一面走一面朝周圍胡亂喊道,「陳三郎!陳三郎!」

  肩膀上就撲扇著翅膀飛過來一隻畫眉,引著他朝草叢裡去了,他也是病急亂投醫,胡亂的撥開了那草叢,就看到被踩扁了的籮筐,胡亂的丟棄在那裡,上面還沾著刺眼的血跡和污泥。

  許天賜嚇得沒了主張,就央求那只畫眉說,「你瞧見他沒?他人呢,去哪裡了?」

  那只畫眉便引著許天賜又朝回去走了,許天賜怕被戲弄,也是急得不成,就說,「剛才我都瞧了,根本沒瞧見他啊!」

  那只畫眉卻還是往回飛,許天賜沒了法子,就跟去了,沒想到那只畫眉引的路竟然不是在正道上,等真的瞧見了陳三郎,許天賜的心就好像那石頭落了水,普通一下的就沈到了底兒。

  原來陳三郎早就不省人事了,心口上是一片刺眼的慘紅,血把衣裳都染透了。許天賜眼見著這副情形,當即就嚇得手腳冰涼,險些兒昏厥過去。

  他自小到大沒經歷過這樣的事,一看到這人胸前都是血,嚇得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林子裡也時時有人走動,許天賜卻不是在正道上尋見的陳三郎,由此可見,做下這事的人,分明是要弄死陳三郎了。

  可許天賜當時哪裡顧得上想那麼多,他那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怎麼辦?他竟然把自己的恩人生生的害死了!

  他不過喝了口水,吃了塊糕,竟然會斷送了這個人的性命。

  那只畫眉在陳三郎的肩頭點了一下,就飛走了,許天賜這才回過神來,喊道,「等等!」

  可哪裡還有那隻鳥兒的影子,許天賜氣得跺腳,卻也回過了神來,想起來一件最最要緊的事,就慌忙的抱起了陳三郎,手足無措的去探陳三郎的鼻息,好像還有點微弱的氣息,他心裡這才算勉強有了點底兒。

  許天賜先是努力的想把這人胸口的血止住,可他的衣裳全是變化得來的,根本沒辦法替這人包紮,他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究竟是哪句訣能止血,該怎麼弄才能保得住這人一條命,可天色卻已經暗了下來。

  許天賜再不濟事也知道不能再在外面耽擱了,這又不是正道,陳三郎流了這麼血,等夜一深,還指不定把什麼給招來了。

  許天賜到時候才深恨自己的無能,若是他會分身術,當然可以變出一匹馬來,再把陳三郎弄上馬去,兩個人至少能到回村裡。

  可他偏偏是個最沒本事的,陳三郎如今又不省人事,若他有本事把陳三郎弄到背上,一路飛奔回去又不把這人顛下來,那倒也成,可惜他沒這本事,真等他把這人弄了回去,只怕兩個人都沒了命。

  他到了這時才真是又悔恨又懊惱,覺得自己沒用了,他望著陳三郎那張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一時之間,連哭死的心都有。

  許天賜咬了咬牙,單手按住了這人的胸口,努力的鎮定了一下,想起以前狐狸們報恩的故事都是怎麼說的,卻不過是偷偷丟些金銀珠寶,或者轉世投胎去給人家續香火,哪裡有什麼能派上用處的?他一惱恨,就把狐珠吐了出來。

  只是那一顆紅丹拿在手裡,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許天賜只知道狐珠是身家性命一樣的東西,可以救命護身的,只是除了狐狸,到底能不能救人,若是能救,又究竟是怎麼個救法,他卻是一概不知的,但如今這樣,死馬也要當作活馬來醫了。他先是試著把狐珠放在了陳三郎的胸口,結果那珠子旁邊的血色竟然開始變淡,這不是在催命了麼?嚇得他差點兒把自己的命根子都甩了出去。

  好歹許天賜還沒有真的嚇傻,又想了半天,終於被他想到了個主意。他想來想去,想到那些母狐狸有修得人身的,去和人間的男子交合,吸他們的精氣,以助修行。

  許天賜靈機一動,便想到,若是狐狸把自己的精氣給了人,那對人來說,不是天大的好處麼?

  只是這念頭冒出來時,許天賜自己也是十分的不甘願,他還是乾乾淨淨的童子身,這陳三郎又是個男子,教他怎麼去把自己的精氣給人?

  可是形勢逼人強,許天賜如今無路可走,還有什麼辦法?他真是想把性命賠給這人,可狐珠是吐出來了,就是不曉得要怎麼救才成,只怕真強按到這人口中,萬一把這人弄死了,他連後悔藥都沒得吃。

  許天賜想來想去,真是被愁住了,難道真要和這個養蠶郎行那苟且之事?他雖然是童子身,可母狐狸堆裡混久了,這種事情,聽也聽得多了,想了一想,也猜出了個大概。可他終究還是不甘願,覺得十分委屈。

  但眼看著陳三郎那死人一般的模樣,許天賜心裡又覺著說不出的難受,他心慌意亂的把陳三郎斜抱在了懷裡,非常不情願的嘟囔著說,反正是我欠了你的。

  許天賜使盡了力氣,把陳三郎抱了起來,先是找了個山洞藏起,又把洞口拿枝椏遮攔住了。

  許天賜自生了下來,便沒做過這樣避人的勾當,他又怕這人撐不住,就先勉強不已的把陳三郎的嘴巴撬開,渡了口氣過去。這是他胸中的一口護命真氣,是拿狐珠煉就的,和他的那柱子本是一體,他如今強把這口氣逼了出來,渡給了陳三郎,就覺得頭暈眼花,手腳發軟了。這氣在他自己身上,自然是有天大的好處,可給了別人,卻治標不治本,只不過延緩了片刻罷了。可陳三郎的氣息竟好像好些了似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

  許天賜著急要救他,心虛不已的去解開陳三郎的衣衫時,卻不小心牽動了那人的傷處,那刀口處便又滲出不少的血來,弄得他心慌不已,剛想伸手去按,就看陳三郎的眼睫毛好似動了一下。

  許天賜心中大喜,慌忙喚道,「陳三郎!陳三郎!你醒醒!」

  陳三郎半天沒有動靜,許天賜心裡難過,說話也帶上了哭腔,說,「你睜開眼瞧瞧我,你可要撐住啊!」

  許天賜知道人身上受了這麼重的傷,有時候真的只憑一口氣了,若是這個人撐不住,不等他把精氣渡過去就沒了,他可怎麼對得起這人那一夜救了他和天官的心意,怎麼對得起自己那一口氣?

  陳三郎的眼皮又微微的抖了一下,然後便慢慢的張開了,只是那眼神看著還是十分的渙散,半天都沒有瞧見他似的。許天賜剛才雖然在剝這人的衣裳,卻還是一直緊緊抱著這人,怕這人身上太冷,等陳三郎漸漸的回過了神,這情形便顯得十分詭異了。

  兩個人四目相接,他見陳三郎的眼神奇怪,才想到這人是沒見過自己人身的真面目的,便呆愣愣的說道,「我不是壞人,我,我是那一日你救下的狐狸,是特地來報恩的!」

  陳三郎卻已經瞥到了那半解的衣裳,還有許天賜奇怪的姿勢,便定定的看著他,皺起了眉頭。

  許天賜心裡很不自在,便苦口婆心的解釋了半天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陳三郎臉色原本就難看,聽了他的話,臉上竟顯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狠狠的瞪著他,拒絕般的搖著頭。

  許天賜原本也是不情願的,可見陳三郎搖頭,他心裡就好像被人踩了一腳似的,突然也惱怒了起來,說,「你以為我願意麼?若不是欠你一命,我管你死活!」

  只是他說這話的時候,卻還摟著陳三郎,抓著那人的手不放。

  陳三郎氣得發抖,就想撥開他的手,可畢竟也受了重傷,哪裡扯得動,許天賜看到了,也有些懼意,又想,這人剛才還沒半口氣,若不是他渡了口氣,只怕此時已經成了死人了!

  許天賜想到這裡更是嚇到手軟,當時就臉色就又差了一截,忍著氣,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能眼見著你送命的,這刀口這麼深,換了神仙來怕也難成!你若是不高興,就當是被咬了一口!等你好了,我們也兩清,那時便各走各路好了!」

  說完,他就摟住了陳三郎,把這人的褲子扯掉了,又在這人的耳邊急急的念了句咒。

  他念的卻不是母狐狸對公狐狸下的催情咒,而是公狐狸發情的時候,怕被咬,對母狐狸下的咒。這咒唯一的好處,就是不會傷著母狐狸,反而會幫著公狐狸保自己的種。

  這咒一念,陳三郎就打了個激靈,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對了。他心裡卻想哭,他原本還是個童子身,不是不行,只是他自己生得好,這山裡的母狐狸就有些看不上了,想等著或許能遇上比他更漂亮的母狐狸,可萬萬沒想到如今和他交合的卻是個男人,還是在這麼一種為難的情形。

  許天賜抓住了陳三郎的手,禁不住喃喃的說道,「你的手好冷。」陳三郎當時的臉色一陣兒白,一陣兒紅,又好像要掐死他,又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似的神情。

  許天賜安慰般的對陳三郎說,「你又不是女人,還在意這個做什麼?你就當被咬了一口啦,如今要救你,也只有這一條路好走了。」其實他也是在安慰自己,第一次竟然是和個男人,這像什麼話,說出去實在太丟人了!

  其實他還想說,我還是童子身哩,我比你更虧!但想著這到底不是什麼值得得意和炫耀的事情,便硬生生的忍住了。

  陳三郎抬起了眼來,看著許天賜,那種眼神看得他只覺得後背的寒毛都一根根的立起來了似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流遍了他的全身,讓他覺得從所未有的怪異,嚇得他忍不住摔開了陳三郎的手,想躲遠點兒。

  陳三郎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潮紅,許天賜知道該自己上了,便又趕忙手忙腳亂的靠了過去。

  可等許天賜真的下定決心要做了,才發覺這不是一件簡單事,他越是著急,就越是硬不起來。他急得都要哭了,他知道這是要出精的,可這樣的情形,叫他怎麼可能?他猶豫了一下,突然想起那些母狐狸念過的催情咒,就照樣兒對自己念了出來。說句實話,這一招可算得上十分的陰損了,對公狐狸其實沒半點兒好處的,但母狐狸要繁育後代,需要體力,所以公狐狸為了自己的孩子,也往往甘之如飴。

  他這時真恨自己,正經的東西一點兒不知道記,這些不上道的卻聽過一遍就不忘,但心裡卻又暗自有些慶幸,想著幸好還是記著些東西的。

  或許是朝自己下了催情咒的緣故,許天賜只覺得頭腦裡一片渾渾噩噩的,好像一切都不由自己了似的,就好像魂靈都從這副軀殼裡飄了出去,在洞頂看著他和陳三郎兩個人的身體野獸一般的交纏在一起,讓他的心跳臉紅,。他被咒所迷,忘情的摟住了陳三郎的腰,當他進入陳三郎身體的時候,簡直被那種感覺給迷死了,他從未經歷這樣快樂,但又這樣迷惑人心志的事情,就好像讓他忘記了這世上所有的一切,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似的。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想,原來交合竟然是這麼好的事,怪不得那些母狐狸雖然被族長頻頻教訓卻還是不知悔改。

  許天賜覺得這世上只怕再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若是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和一個男子交合都這樣的歡愉,那麼和母狐狸在一起,他一定連成仙都不願意了罷!

  但許天賜終於還是把精洩在了陳三郎的身體裡,然後情不自禁的摟著陳三郎,兩個人就沈沈的睡了過去。

  許天賜是從來沒做過這種事,頭一回又是和人,又誤打誤撞的朝陳三郎下對了咒,把自己的元氣都過給了這個人,再加上先前渡給陳三郎的那口氣,的確很是傷身了,他卻不自知。

  陳三郎卻和他不同,一半是因為傷,一半是因為交合辛苦,累著了。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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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等許天賜終於睡醒時,看著懷裡抱住的陳三郎,一時之間還沒有回過神來,等他想起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之後,一張臉漲得通紅,只覺得一雙手放在陳三郎身上也不是,挪開也不是,都不知道怎麼著才好了。

  但他低頭仔細去看陳三郎的臉時,卻忍不住高興了起來。原來陳三郎的臉色已經沒有昨晚那種嚇人的慘白了,傷處的血也止住了,手腳也暖了許多,沒昨天那麼冰涼了。

  許天賜把傷處的血跡小心翼翼的舔乾淨,才發覺那傷口已經癒合成了一條細細的淡痕了。

  許天賜心滿意足的想,這下可好了,好歹也算是把恩人給救了,回到家中,也好交代了。

  許天賜想到這裡,越發的歡喜,竟然也不再去想他之前的委屈和不甘心,也不去想他的童子身居然真的落在了一個男子的手裡,就興沖沖的去搖陳三郎的肩膀。

  陳三郎被他搖醒,面色原本就不善,再看到當下的情形,也不必多想昨晚的事,當即氣得臉色發白,拳頭攥了起來就朝他的臉上掄了過去。

  這種情形,原本是出乎許天賜意料的,所以也沒有躲開,竟然就被陳三郎打中了。

  不過說起來,就算是平日裡,許天賜也不一定就能躲開了。

  許天賜氣得不輕,捂著被打的腫了起來的半邊臉站了起來,指著陳三郎發抖,說,「你!你!」

  可你了半天,卻連半句話都沒你出來。

  眼淚在他的眼眶裡打轉,剛才他還很開心,可這一會兒,他只覺得什麼委屈都泛了上來,他真想掉頭就走,丟下這個可恨的家夥在這山裡,喂狼喂老虎都成,連骨頭都不會留才好!

  陳三郎看著他,臉色越發的鐵青,當時便扭開了臉,手卻在暗暗發抖。

  許天賜不由得低下了頭看了看,結果這麼一看可好,他的臉上頓時刷得紅了一片。原來他昨天晚上又累又困,卻怕夜裡寒涼,凍著了這人,就把毛皮化做了一件厚實的大披風,遮住了他們兩個,如今醒來,卻沒記得收回,身上自然是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

  許天賜慌忙在心裡默念,把法術收回,可這麼一來,陳三郎卻也是赤身露體的了。這下許天賜越發的手忙腳亂了,慌忙的就把陳三郎那滿是血污的衣裳從地上揀了起來,趕快的遞了過去。

  陳三郎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一臉憤怒的把衣服奪了過去,許天賜心裡好像擰成了一團,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只覺得非常的委屈和心酸。陳三郎見他站在那裡呆呆的不動,眼裡就冒出了火來,突然就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他一時不提防,竟然朝後倒去,一下撞在了洞壁上。這洞裡原本就不怎麼平整,那一塊兒石頭尖角突了出來,正好碰在他腦袋上,他痛得哭了出來,捂著傷處直抽冷氣,爬起來對著陳三郎大聲說道,「你又不是女人,幹嗎氣成這樣?那麼不願意,就當作被狗咬了一口好了,你以為我就很願意嗎!」

  陳三郎氣得發抖,臉色發青的瞪著他看了許久,終於對著他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洞口。

  許天賜呆了一下,卻也看明白了,這個陳三郎竟然真的當做是被狗咬了一口,還叫他快點兒滾。許天賜心裡突然覺得非常的不舒服,就好像被人把心給掐住了似得,可是看著陳三郎氣成那樣,心突然軟了,他覺得也許和狐狸交合的事對人間男子來說也許真的是很羞辱罷。

  許天賜紅著眼睛,說,「喂!我真的只想救你,沒有別的念頭,我知道我是狐狸,和你們做人的不一樣,可我……我還是童子身,你還是個男的,為了救你,我也很吃虧啊……。」

  陳三郎愣愣的看了他好半天,好像從來沒見過他似的,緊緊的看著他的臉。

  許天賜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問說,「你會騎馬麼?我變成馬,送你回去罷。」

  陳三郎的臉色有些變化莫測,他心裡也有些打鼓,不知道這個人心裡究竟怎麼想。但要他留這人一個在這裡,他的確是不忍心,也做不出來。雖然剛才在氣頭上,他倒真是這麼想來著。

  陳三郎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僵硬的點了點頭,他就急急忙忙的掐了個訣,化坐了一匹白馬,讓陳三郎騎了上來。

  其實許天賜已經很累了。昨晚他因為無法交合,所以才對自己下了那種催情咒,倒也算是誤打誤撞,竟然把自己的元氣都過給了陳三郎。他沈沈的睡了一晚,體力稍稍恢復了些,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異常,又因為看到陳三郎的傷口癒合得好,心裡總算是放下了一塊石頭。

  只是許天賜心裡也隱隱明白了,這個人對他不但沒有絲毫的感激,還很是厭惡。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是狐狸還非要和這個人交合的緣故?

  許天賜覺得心裡很悶,卻不願意多想,便硬撐著,一路飛奔著帶陳三郎回去了那村子裡。

  等送這人到了屋前,許天賜見周圍沒人,就放著膽子口吐人言,說道,「如今我們就是兩清了,我可再不欠你什麼了。」

  許天賜負氣想道,你不就是個養蠶的嗎?若不是你救過我和天官,我怎麼會倒霉到要和你交合的地步!救了你的性命,你還這麼討厭我。反正,我也不喜歡你。

  許天賜心裡暗暗的又補了一句,我從今往後若是要找你尋仇,也是光明正大的,不必再想著我還欠你的恩情未還了。

  陳三郎沈著臉,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也不點頭,也不搖頭,那目光很是嚇人,卻讓人看不懂。

  許天賜有些弄不明白了,按道理說,只有狐狸去偷人的精氣,斷然沒有狐狸把自己的精氣送人的,他如今這樣做,已經是十分的出格和虧本了。就算這人是再瞧不起狐狸,再不願意和狐狸交合,如今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光生氣有什麼用,只要命還在,就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但他到底是因為貪吃誤事,害這人身受重傷,所以也有些心虛。

  可等了半天,不見陳三郎有絲毫的表示,他又覺得胸悶難受,渾身無力,心裡也知道要不好,生怕在這裡現出了原形,便轉身匆匆的跑開了,一路的回到了洞裡。

  許天賜回到洞裡,只覺得是到了家中,心也安了,氣也順了,不料想雙腿一軟,竟然就跪倒在了。他此時還不覺怎樣,只是倒在地上之後,看到自己的尾巴時才嚇了一跳,明白自己居然已經顯出了原形來。

  許天賜只覺得心在胸口裡砰砰直跳,渾身上下軟軟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又噁心的想要吐,他就有些害怕了起來,若光是化出原形來也沒什麼,只是如今他運氣的時候,小腹竟然絞痛難忍,他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罪,他這時才真是被嚇到了,急得嗚嗚直叫,想要喚人過來瞧瞧他。

  可現在正是白日,這裡又是思過的洞,離眾人的住處都不近,哪裡就能喚來人,他苦叫了半天,卻什麼動靜也沒有,他痛得厲害,竟然昏死了過去。在這之後又出了什麼事,他卻是一概不知了。

  等許天賜醒來,卻發現外面天色已暗,旁邊還趴著天官,那小東西毛茸茸的腦袋枕在他身上睡得正香,口水弄得他滿肚皮都是。許天賜著惱了起來,翻了個身,滾開了,然後四處瞧著看,心裡便疑惑了起來,這裡倒好像是他小舅舅的住處。

  天官原本睡得沈,他這麼一翻開,那小東西的腦袋就砰得一聲磕在了石床上,痛得睜開了眼,慌慌張張的就爬了起來,口裡叫道,哥哥哥哥!

  許天賜翻了翻眼睛,心裡大叫,笨死了。他想伸手把天官提起來甩出洞去,卻發現自己居然還是狐狸形,他試了半天,卻還是變化不出人身來,就知道是壞了,當時心下頓時惶惶,覺得好像沒了主心骨一樣。

  天官卻還在地上揉眼睛,許天賜沮喪萬分的縮在角落裡,悶悶不樂的用尾巴遮著眼睛,連一眼都不願意多看天官。

  不一會兒洞外有人進來,聲音裡滿是惱怒,小聲的呵斥天官道,「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天賜在這裡麼?!」

  許天賜一聽是小舅舅在說話,就甩開了尾巴,湊了過去。天官委屈萬分,突然瞥見了他,當時就落下了淚來,撲過來緊扒著他不放,蹭得他身上全是眼淚。

  許天賜四爪並用,連尾巴也用上了,好不容易才把天官從自己身上扒拉了下去。那小東西被晾在一邊,又看到小舅舅不高興的瞪著他,聲音越來越小的說道,「你說哥哥醒了就叫你啊……。」

  小舅舅翻了翻眼睛,把天賜抓起抱在懷裡,才對天官說,「你先出去。」

  天官扁了扁嘴,越發的委屈,怯怯的伸了伸爪,小小聲的說,「我要哥哥。」

  小舅舅跺了一下腳,說,「大人的事,你聽不得!」

  許天賜心口一跳,想著,難道是要說他強逼著陳三郎交合的事?

  許天賜一想到這裡,當時頭皮就開始發麻了,也虎虎的瞪了天官一眼,天官看到這情形,明白想留也留不得了,就淚水漣漣的跑了出去。

  小舅舅把許天賜丟在石床上,緊繃著臉,問道,「你老實和我說,你那一日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許天賜看著這人臉色就覺得就不妙,小心翼翼的反問道,「哪一日?」

  小舅舅當時就發作了起來,狠狠的敲了他腦袋一下,說,「三日前!你去見陳家三郎的那一日!」

  許天賜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問道,「我,我睡了三日?」

  小舅舅好像要發火,忍了忍,才又說,「說!你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許天賜從小跟著這人,幾時見過這人發這樣大的火?這個人從來都是笑嘻嘻的,最好說話不過了,許天賜知道這次是混不過的了,便老老實實的把事情經過都講了一遍,把他這位小舅舅聽得張大了嘴巴,明明他都說完半天了,卻還是合不上。

  許天賜伸出爪子,輕輕的撥拉了一下小舅舅的手,這個人突然就變了臉色,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把他提了起來,氣得大聲罵他道,「你這個蠢材!」

  狐狸最怕的就是被人捉住尾巴提起,抓又抓不得,咬又咬不到,那種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

  許天賜當時嚇得血都朝腦袋上湧了過去,都不敢動彈了。

  小舅舅把他丟在地上,冷冰冰的說道,「你是不知道,他們人和我們狐狸是不一樣,這檔子事是最恨被強逼的。那陳家三郎還是個男子,他若是想得開倒也罷了,若是想不開,有了什麼閃失,」小舅舅哼哼了兩聲,「看你在舅公那裡怎麼瞞?!」

  許天賜縮成了一團,心裡只覺得無限的委屈,眼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個勁兒的往外淌。

  小舅舅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半天才說,「你叫我怎麼向你娘交代!」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起來,許天賜就更是委屈了,雖然有心想接話,卻怕接了惹得這個人越發的惱怒,所以還是悻悻的閉上了嘴。

  小舅舅又瞪了他一眼,似乎還覺得不解氣,就又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說,「你做什麼不好,偏偏弄下那樣的蠢事,叫人怎麼給你收場!」

  許天賜終於忍不住了,就說,「他還要怎樣?難道我要把命賠給他?我倒是想,可是不會!」

  不會這兩個字他說得乾脆利索,小舅舅也被他氣得不輕,呆了一陣兒,又把他抓起來抽了一頓,打得他直告饒,方才放開,氣呼呼的說道,「你自己去把這話說給他老人家聽!白替你瞞了這幾日,我是不管了!」

  許天賜一聽這人提到舅公,頓時洩了氣,嘟囔了半天才不情不願說,「我哪裡知道他們做人的會這樣在意這種事,我看你平日裡不也是招蜂引蝶的,見人家的女孩兒生得好些,就要巴巴的貼過去。自己也不知睡了多少人,如今又來教訓我?」

  小舅舅不聽則已,一聽就氣得吐血,說,「我那可是兩廂情願的!再說了,他若是個女子倒也罷了,你娶他回來,也算是對得起他了,可你偏偏要惹上個男子!」

  許天賜聽得不高興,就說,「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你的話我也明白了,總之是我做錯了。明明問了他的意思,知道他不樂意,卻還強要和他交合,你把我綁了,交給他,要剝皮,要吃肉,都隨他的意思!」

  小舅舅沒想到許天賜這麼的倔,看意思也不像是玩笑話,一時也說不出半個字來了。

  許天賜悶悶不樂的說道,「我這就去找他說!」

  小舅舅慌忙拉住了他,罵道,「你活膩了不成!」

  許天賜甩了甩腦袋,從石床上跳下,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您不必擔心。我雖然討厭他,可這件事既然是我錯了,要殺要剮,自然聽他的意思。」

  小舅舅猶豫了一下,突然說道,「那好,我陪你去。」

  許天賜不知道這人怎麼突然又改了主意,也沒有細想,兩個便一同趕去了那村裡。

  許天賜猶猶豫豫的溜進陳三郎家中時,他小舅舅卻化做了一隻蝶,不近不遠的跟在他身後。

  那只黃狗瞧見是他,搖著尾巴就迎了過來,許天賜雖然害怕,卻還是硬著頭皮說道,「你莫害我,我來找你家主人說句話!」

  說話間,門就被推開了,這陳三郎雖然不能說話,耳力卻是極好的。起初看到院中無人,陳三郎也有些疑惑,等一低頭時,瞧見是他,陳三郎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許天賜鼓足勇氣,口吐人言,說道,「陳三郎,我有話要和你說。」

  那只蝴蝶在籬笆上落著,動也不動,許天賜心裡突然恨了起來,雖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還是結結巴巴的開了口,只是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卻是,「你還好麼?」

  陳三郎看著他的目光突然就凌厲了起來,拳頭也攥得緊緊的,好像忍著火氣似的。

  許天賜心裡難受了起來,就說,「我那天真的不知道對你們做人的來說,交合是那麼不好的事,若是早知道,我死也不會逼你的。我以為…。我以為只要能救你一命,那種事……」

  陳三郎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許天賜垂下了眼,懊惱的說道,「我如今知道了,所以來向你賠不是,你要殺我洩恨,也由你動手。」

  陳三郎皺了一下眉毛,倒是那只黃狗,看了看他,又看陳三郎,好像在猶豫到底該奔哪一邊去似得。

  許天賜想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不是我怕死不肯早來。我回去之後就一連昏睡了三日,剛才才醒來,若不是我小舅舅說起,我也不知道這件事……」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下陳三郎的臉色,心裡便有些打鼓,卻還是說了下去,「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教你解氣,可如今錯也錯了,你看著辦罷!」

  陳三郎看著他,下巴繃得很緊,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那目光看得他實在腿軟。

  那只粉蝶翩翩飛來,落在他鼻尖,悄聲說道,「你別怕!其實我已經打聽過了,這人心底倒是不錯,你在這裡多求他兩句,他見你可憐,或許就心腸一軟,不再計較了。等他鬆了口,這樁事就瞭解了!」

  許天賜突然著了惱,抬起爪子去拍那只蝶,心裡十分惱恨的想道,我才不要他可憐!

  陳三郎直愣愣的看著他伸爪去撲蝴蝶的滑稽舉動,好像忍不住要笑,又好像要發怒,臉上的神情變化莫測了半天,突然猛地轉過了身,回去了屋裡,還重重的摔了一下門。

  許天賜呆在了那裡,心裡沒了主意,不知這人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那只蝶落在了他的腦袋上,也有些生氣,繼續教訓他道,「你真是不知好歹,難道真要還他一命才甘心!」

  許天賜也來氣了,把脖子一梗,說,「還了他又怎樣?放心,等見了娘親的面,我是不會說你半句壞話的!」

  這句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那只蝶當即就飛走了,不過片刻就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許天賜在那院子裡趴了半天,只想等陳三郎一個明白的意思,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頭,他許天賜平日裡雖然沒些正經,但好歹也是知道敢做敢當這個詞的。

  他委委屈屈的等了半天,不見陳三郎出來見他,肚子裡卻嘰裡咕嚕的叫了起來,他這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竟然一連睡了三日,一想到這裡,他才覺得餓得不行。睡著的時候,大約是有小舅舅在照看他,倒也沒餓得如何。可如今等了許久,也不見陳三郎出來,到底是死是活,也沒句話說。

  他雖然餓的厲害,可眼下畢竟不同往日,還是正事要緊。

  只是肚子裡的動靜越來越大,他又羞又惱,想起之前因為貪吃誤事,就慌忙的摀住腦袋,打定了主意這一次說什麼都要忍住。

  許天賜正在那裡用尾巴遮住眼睛喃喃的唸經,免得自己又被讒蟲勾去了魂魄,卻被人從身後抓住尾巴,許天賜覺得頭重腳輕,整個身子突然一轉,再睜開眼時,發覺自己被整個吊在了半空中,當時就嚇得僵住了。

  狐狸的本性如此,被抓著尾巴離了地,便十分的害怕,許天賜被那人使勁兒的搖晃了半天,心都被緊緊的捏成了一團,不敢亂動,任由那人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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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過了好一陣兒,門卻被推開了,大約是陳三郎聽到了聲響,才出來看看。

  許天賜沒想到這個人會揀這個時候出來,只是看到陳三郎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瞧著他時,許天賜的眼淚忍不住就滾落了下來,啪嗒啪嗒的打落在地上,連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時就聽抓著他的那人笑著說道,「三郎,你怎麼把這隻狐狸養得這樣瘦?我認識幾個收皮子的,還不如拿回去我替你養幾天,一併幫你把皮子也剝了去賣。」

  陳三郎皺起了眉頭,快走了兩步,把許天賜抱在了懷裡,然後朝外推著那人。也許是說不出話的緣故,生氣的陳三郎顯得有些可怕,那個人也彷彿嚇到了,慌忙的點頭,說,「我說笑的,三郎莫要當真!」

  許天賜這才看到,原來就是那一日穿了他和天官尾骨的那個人。

  那人急急忙忙的逃開了,出去時還差點兒絆了一跤。

  陳三郎見那人走了,就馬上把許天賜放回到了地上。許天賜一顆心這才算塞了回去,可惜他的肚子卻偏偏不爭氣,又骨碌骨碌的叫了起來,許天賜又羞又惱,爬在這人腳邊,用尾巴遮住了肚子,不敢看陳三郎的臉。

  陳三郎站在那裡,垂著眼看了他半晌,終於抓著他的後頸把他提了起來,拎到了屋子裡。

  許天賜的心猛地一沈,本能的就要反抗,但想著自己說過的話,就忍住了,心想,只是不知道這個人要怎麼弄死自己,是要用水淹,還是用煙熏?這兩個法子是不會壞了皮子的,別的就不好說了。

  許天賜想著自己在思過洞裡的那個夢,心說,夢果然是反的,自己如今要死在這個人的手裡了。

  他一半欣慰,一半的難受,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他變做一個貨商,想要騙陳三郎的那一晚。

  如今想來,這個人識破了他的原身,卻並沒有把他怎樣,只是在院子裡摸他的頭,還給了他最愛吃的東西讓他帶走。

  許天賜想起那隻手放在他腦袋上的感覺,還有陳三郎那時眼中暗藏著的笑意,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陳三郎把他放在桌子上,坐在了一旁,無動於衷的看著他,他哽咽著解釋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是高興的。我從小就沒見過我娘,如今我終於可以去見她了,我這是高興才哭的!你趕快動手吧!怕死我就不叫許天賜了!」

  陳三郎瞇起了眼看著他,突然長長的吐了口氣,許天賜趕快把眼淚甩了甩,凶巴巴的瞪著陳三郎,表示自己沒有說謊。

  陳三郎翻了翻眼睛,然後沒好氣的轉身去了後面,他猜想這人是去拿動手的家夥了,就老老實實的把眼淚蹭在了尾巴上,乖乖的等這人回來。

  陳三郎過了好一陣兒才回來,手裡卻拿著個大碗,神色複雜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那碗裡放的,不過是幾個白水煮蛋罷了,拿滾水溫著。

  許天賜餓得厲害了,看見這個,眼都花了,心裡有些不忿的想,這個人果然是個好人,臨死前還記得給我東西吃,不叫我做個餓死鬼。

  便兩爪伸進去,要撈那雞蛋,可惜那雞蛋光滑,被他弄了半天,只在碗裡打滾,偏偏就是撈不出來。

  陳三郎皺了皺眉頭,他就慌慌張張的解釋道,「我已經不能化成人身了,不是故意拖延的。」

  陳三郎挪開了眼,卻也不走開,只是坐在那裡,神情有些怔怔的。

  許天賜好不容易把那幾個雞蛋從碗裡撥拉了出來,馬馬虎虎的弄掉了蛋殼,然後狼吞虎嚥的

  就開始吃,結果吃了兩個又差點兒噎住,正在那裡撥拉著喉嚨,眼前突然被推來一杯水,他一抬頭,陳三郎正好笑的看著他,他呆了一下,心口無端的緊了一下,就慌忙的轉過頭去,去喝那杯裡的水。

  許天賜在這邊吃東西,陳三郎也不趕他,只是安靜的等著,許天賜吃完之後,長出了口氣,視死如歸的看著陳三郎,說,「你動手吧!」

  陳三郎瞇起了眼,起身又去了後面,許天賜被他這麼一折騰,氣到半死,心想,是了,還得去拿家夥!

  只好等著,結果等陳三郎回來時,手裡拿著一件乾乾淨淨的半舊袍子,展開來,就把他包住了。許天賜心口一窒,想,啊,對了,還有這個法子,悶死我也成!

  可等許天賜認命的閉了眼,卻發現這人拿那件袍子包著他朝裡面走去了,他嚇得心一跳一跳的,絕望的想,難道是要割肉來吃,連這麼好的皮子都不要了麼!

  許天賜心裡十分的不甘,覺得這個人實在是不識貨。

  陳三郎把他放在桌上,竟拿來了紙筆,鋪開了。許天賜嚇了一跳,心想,這個養蠶的,居然還識字。

  陳三郎用筆寫了三個字,要他看。

  他一看那字,便疑惑的念了出來,說道,「"陳三郎",這不是你的名字麼?」

  只是字卻實在是一般,不過稱得上端正二字罷了。

  陳三郎點了點頭,又寫道,「你為什麼化不出人身?」

  許天賜臉一紅,扭扭捏捏的說道,「這不干你的事。」

  其實許天賜自己心裡也明白,化不出人身來這件事,多半是因為他強與陳三郎交合的緣故,只是不知道當時怎麼反把自己給弄傷了。

  陳三郎又寫道,「是因為我麼?」

  許天賜心口一跳,慌忙的搖頭否認。

  陳三郎又寫道,「於你性命有礙?」

  許天賜趕快又搖頭。

  陳三郎捉著筆皺了皺眉頭,又寫,「那便是兩清了,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也莫要再來纏我。」

  許天賜瞪大了眼睛,看看那張紙,又看著陳三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三郎伸出手指在墨裡一點,又在紙下按了個手印,然後推給了他,許天賜心裡突然慌亂了起來,抬起頭來望著陳三郎,哀求般的說道,「不行,這樣大的事,怎能說清就清!」

  陳三郎只是搖頭,然後固執的要他也按個爪印,許天賜急得口不擇言,說,「那你要什麼,我拿東西來換好不好?怎麼能白白的就兩清了?」

  陳三郎皺起了眉頭,瞪著他,用力的搖著頭。

  他著急的說,「你是不是嫌棄我的毛皮不好?那你要什麼樣的皮子?」又說,「我是真的要向你賠罪,你不必可憐我!」

  陳三郎啼笑皆非的看著他,卻還是搖頭。

  許天賜急得立了起來,說,「你不要這樣,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不然這樣算什麼,我心裡實在不好受。」

  陳三郎愣了半天,突然把筆擱下了,然後離開了屋子。

  許天賜瞪大了眼睛,半天摸不著頭腦。

  陳三郎半天才回來,手裡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握著什麼。

  等走到了桌旁,在他面前伸開了,手心裡擺的竟是一個暗青色的破繭。

  許天賜開始不明白,轉念一想,卻豁然開朗,說,「啊,你要我找這種野蠶給你,對不對?」

  陳三郎點了點頭,他喜笑開顏,問說,「若是我找到了,帶了回來給你,你就不再記恨我那件事了,對不對?」

  陳三郎臉上的神情有些僵硬,很快的挪開了眼,小心翼翼的把那枚青繭包好,放在他的手裡。

  許天賜其實一點兒也不笨,光看陳三郎的那副神情,就知道這人一定是以為他尋不到,便氣鼓鼓的說,「你等著,我一定找來給你!」

  陳三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又用那件袍子把他包了起來,送他去了頭一次他和天官呆過的屋子,指了指床,意思大約是要他歇一歇。

  陳三郎虛掩著門,然後就走了。

  留了許天賜一個在床上發呆,他翻來覆去的把自己看了遍,沒覺得自己有哪裡受傷了,他把腦袋埋在那件袍子裡,悶了半天,突然啊了一聲,心說,原來如此!

  再沒別的緣由了,只能是因為他化不成人身,看起來很可憐的緣故罷!

  許天賜這樣一想,心裡頓時覺得很不是滋味。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了一條縫,許天賜以為是陳三郎去而復返,心就忍不住突突的亂跳。

  可門後面鑽進來的那個,哪裡是人,卻是隻狐狸,就是他那位年紀輕輕的小舅舅。

  這人呵呵一笑,說,「小命保住了?」

  許天賜不由得臉一紅,悻悻的說,「我倒是想給,他不識貨,我有什麼法子?」

  小舅舅斜眼看他,說,「還嘴硬。」

  許天賜心裡本來就自在,聽見了也裝沒聽見,就不說話了。

  小舅舅撇了撇嘴,說,「小祖宗,等你真見了你娘,可千萬和她實話實說,也讓她知道我的難處!」

  許天賜撓了撓頭,突然支支吾吾的問說,「是不是我以後,都不能化出人身了?」

  小舅舅唔了一聲,卻並不開口,只是神情古怪的看著他。許天賜心裡咯!一下,就沈得沒了底兒,說,「您放心把實話告訴我,我不怕的。」

  小舅舅尷尬的咳嗽了兩聲,老實的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也不敢請長輩來看,所以還真是不好說。」

  許天賜張大了嘴巴,半天才喃喃的說道,「哦,這樣……。那,那還是算了。」

  能瞞一時算一時,若是被舅公知道他捅下了這種婁子,還不知道會怎麼收拾他呢。

  小舅舅打了他腦袋一下,說,「你還真的傻了不成?你以為舅公是那麼好瞞的?」

  說完,小舅舅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忍了忍,終於說道,「你也不想,萬一你這輩子都不能化成人身呢?」

  許天賜半天沒說話,開口時卻說,「他是不要我的性命了,可我說好了要替他找一種野蠶,就先不回去了。您在家裡幫我瞞著些。等我這裡事情都辦妥當了,再回去見舅公。」

  小舅舅點了點頭,說,「這是你欠他的,應該你去做,他老人家不會怪你的。」

  許天賜猶豫了半天,又期期艾艾的問道,「等我真的找了那種野蠶回來,他是不是就不在意這件事了?」

  小舅舅望了望他,慢慢的皺起了眉頭,警覺的問說,「你問這個幹嗎?」

  許天賜慌忙的把臉藏在尾巴後面,心虛不已的答道,「問問罷了,沒什麼。」

  他的心在胸膛裡撲通撲通的跳得厲害,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的了。

  小舅舅突然歎了口氣,說,「你怎麼這麼大的人了,就不知道長心眼兒呢,說你傻罷,好像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姐姐她多八面玲瓏的一個人,怎麼就生了你?」

  許天賜聽這人提起娘親,心裡突然很難受,就說,「我是沒見過她,自然是不知道她是怎麼樣的,學也學不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舅舅沒想到他會服軟,也呆了一下,就說,「這件事,也是你自己惹下的,怪不得別人。不過你尋了那野蠶回來,就不要再來尋他了。他們做人的,不過短短幾十年的光陰,跟我們這樣的狐仙,實在不是一路的。」

  許天賜半天沒答話,小舅舅著急了起來,說,「天賜!你可不要犯傻。他都想開了,你也看開些,這種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你覺得對不住他,以後多行善積德就得了,犯不著把自己搭進去!」

  許天賜慢慢的點了點頭。

  小舅舅還是不放心,囑咐了他半天,才離開了。

  許天賜縮在那件乾淨的舊袍子裡,舔了舔爪子,閉了眼,準備養足精神,第二天去尋那野蠶了。

  可惜許天賜卻不想,若是這野蠶這麼容易尋到,陳三郎還用得找他幫忙麼?

  等許天賜累死累活的找到第十天的時候,終於明白陳三郎的用意了,這個人根本就沒指望過他能把那種野蠶帶回去。

  這個人,根本就是在繞著彎子要他知難而退!

  真正想明白這一層的時候,許天賜不是生氣,而是難受,難受得連動都不想動了,就趴在樹上,望著那些被風吹得嘩啦嘩啦響的樹葉子發了好半天的呆。

  他嘴上說討厭陳三郎,可這就好像小孩子新新的鞋子被人踩了一腳似的,所以大哭大鬧的叫著你賠你賠,然後總想找個機會非要把人家的新衣裳也弄個大花臉才算甘心。

  這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事兒,等過了幾日,就又想著要找人一起玩兒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不過是嘴上說說討厭罷了,而這個陳三郎呢?

  這個人,也許是真的很討厭他,還很看不起他,可又有點兒可憐他,所以根本不想再瞧見他,用了這麼個法子打發他。

  許天賜雖然生下來就沒娘,但家裡的人都很疼他,也都喜歡他,老一輩的規矩雖然嚴些,但對他也是很喜愛的,小輩們也願意親近他,所以許天賜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憐。

  就連陳三郎,最初的時候,不也給他好吃的,還抱他到床上,給他上藥,還摸他的頭麼?

  也沒欺負過他,也對他很好,為什麼現在反倒弄成了這個樣子?

  陳三郎可以看不起他,畢竟……畢竟他又不是人,只是狐狸。

  世間萬物,苦苦煉形,不過求一個人身罷了,他既然是狐狸,生來就不如人,陳三郎若是為了這個看他不起,他也認了。

  可許天賜不願意陳三郎討厭自己,可憐自己,他說不出為什麼來,就是覺得不願意,無論如何都不願意。

  許天賜在山裡遊蕩了許久,幾乎每一片葉子都被他翻過了,就為了找陳三郎給他的那種繭。

  其實許天賜不是一隻很有耐性的狐狸,可他這一次心裡就好像憋著股勁兒的,想著要找到,一定要找到,然後帶回去給那個人看看,讓他說不出話來,讓他還像從前那樣摸摸他的頭,給他好東西吃。他一定要讓那個人親口對他說,不再記恨那件事了。

  可到了最後他還是一無所獲,只是天無絕狐狸之路,一隻路過的看熱鬧的喜鵲,反倒幫了他一把。

  一隻狐狸,整天在樹上趴著翻葉子,這太希罕了,也太不像話了。好奇的喜鵲落在了他的頭頂,歪著腦袋瞧他翻樹葉。

  結果沒想到,這只傻狐狸居然是在找蟲子呢,喜鵲撇撇腦袋,說,「嗨!早說啊,害我看半天,還以為有什麼希奇事兒呢!」

  他辛辛苦苦要找的野蠶,其實不過是鳥兒們的口糧罷了。

  許天賜興沖沖的把那些葉子上粘著繭的枝子小心的折下來,寶貝似的抱在懷裡,匆忙的謝過了那只喜鵲,就朝陳三郎的家趕去了。

  只是他還沒進屋,就看到先前扶了他進屋的那個老婆婆正站在院子裡和陳三郎說話,正說著,「……她總得嫁人,十六了,不小了,再拖兩年,就沒人要了。孫少爺難道不好麼?人家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氣呀!」

  陳三郎緊緊的抿著唇,許天賜看得出來,這人是在忍著怒氣。

  那老婆婆又說,「她一個女孩兒家,在外面這麼些年,也很苦,總盼著你去接她,可你能有幾錢銀子?桑園也是孫家的,蠶種也是孫家的,你什麼時候才能攢下那些錢?你這一回出事,家裡的銀錢都被洗劫一空倒是事小,若是你丟了命,可要她怎麼活啊!她也不知道怎麼就曉得了,暗地裡哭了好幾天。照我說,還不如讓她乾脆嫁了孫少爺,這才是明白人……」

  許天賜的心突然砰砰直跳,這人家裡也出事了,他怎麼不知道?

  是了,他那一天清晨直接把這人送到了村口,連這人的家門都沒進過,回去之後,又昏睡了三天三夜,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可這個人為什麼看起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也不和他說一聲?還有,那個什麼女孩兒又是什麼人?

  陳三郎一偏頭,看到他縮在角落,吃驚不小,他獻寶似的立了起來,把那些枝子搖給陳三郎看。

  陳三郎愣了一下,慌忙伸出了手,拉住了那個老婆婆,然後比了半天的手勢,那個老婆婆卻又囉囉嗦嗦的吩咐了半天,這才意猶未盡的離開了。

  陳三郎看著四周無人,趕到了他的面前,脫下了外面的衣裳,把他包了起來,帶回了屋子裡。

  陳三郎把他放在了桌上,就拿過了那些枝子,只顧著細細的看那些粘在樹葉背後的繭,再沒有多看過他一眼。陳三郎先小心的剝掉了一個繭外面的雜絲,小心翼翼的摸了又摸,然後舉了起來對著光轉著看,許天賜當然不懂他是在看什麼,可也看得出這個人是又驚又喜,連手在微微顫抖了。

  許天賜從來沒看到這個人這麼高興的樣子,平常也不過摸摸他的頭,對他微微一笑罷了,他沒想到這個人真心高興的時候,笑起來會這麼的好看,看得他只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就好像敞開肚皮曬太陽的那種感覺,渾身的毛都曬得蓬蓬的,舒服得不得了。

  許天賜心裡也很高興,就說,「這些若是不夠,我再去尋來給你。」

  陳三郎這才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盯著他,突然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前爪,他抽不回來,就有些驚慌。

  陳三郎微微的使了一點兒勁兒,他就忍不住大叫了一聲,然後又很不好意思的哀求道,「你先鬆開好不好,我很疼。」

  陳三郎疑惑的看著他,他悻悻的解釋道,「我是狐狸,又不是貓,你以為樹很好爬麼?」

  他就把爪子伸給陳三郎看,有些心疼,又有些得意的說道,「你看,都掛破了,我可爬了好多樹。」

  陳三郎愣愣的看著他的前爪,他不好意思了起來,想要把爪子抽回來,陳三郎就好像突然驚醒了似的,把他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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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許天賜忍不住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然後又問,「你還有什麼想要的?趁早說啊,不然等我被舅公抓回去思過,你就見不著我了。」

  陳三郎皺起了眉,他心虛的咳嗽了兩聲,扭扭捏捏的說,「其實也沒什麼的……」

  他突然想到那個老婆婆的話,想著這個人藏在家裡的錢財都被搶走,從今往後可怎麼度日?

  他倒是可以從別處「運」些金銀珠寶來,可這麼做會不會給陳三郎惹上禍事?

  陳三郎望了望他,又看了看那些暗青色的繭,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突然站了起來,許天賜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心就在胸膛裡砰砰直跳。

  陳三郎看了他一眼之後,就一聲不響的出去了。

  許天賜差點兒跌了個跟頭,他氣呼呼的想,真是的,就算是啞巴,打個手勢也不費事吧。

  許天賜咬著尾巴,十分不滿的嘟囔,每次都把我一個晾在這裡。

  過了半天,陳三郎過來抱了他出去,許天賜頗有些受寵若驚。

  陳三郎把他包起來抱進屋裡,他倒可以心領神會,是怕別人看到嘛,畢竟狐狸該叼的是雞而不是些亂七八糟的樹枝子。

  不過等他聞到香氣的時候,似乎就有些明白了。

  原來是開飯的時候到了。

  陳三郎似乎有些累,就只是蒸了雞蛋糕給他吃,自己卻只是盛了碗白飯,還有些乾菜。

  雞蛋糕上淋了點澆頭,許天賜歡喜得直搖尾巴,他這些日子在山裡什麼都吃,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成。

  如今突然看到這樣一碗香噴噴的雞蛋糕,只覺得好像做夢一樣。

  陳三郎已經拿起了筷子,看他傻乎乎的不動,就點了點碗,意思是讓他放開肚皮吃。

  許天賜看著陳三郎碗裡的白飯,又看看自己的碗,前面猶豫了很久,終於從碗中間劃出了一小塊,然後把碗推到了桌子中間,小聲的說,「你也吃點兒吧。」

  陳三郎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還是搖了搖頭,表示不要。

  許天賜眨了眨眼,忍不住又問說,「你真的不要嗎?這個聞著好香啊!」

  陳三郎還是搖了搖頭,然後就埋頭吃著碗裡的白飯,不再看他了。

  於是許天賜嘿嘿的傻笑著,搖頭晃腦的哼著沒腔沒調的山歌,心滿意足的把那一整碗雞蛋糕都吃下了肚。

  陳三郎慢慢的吃著白飯,眼神不知道落在哪裡,似乎有什麼心事似的。

  許天賜吃完之後,看著被自己吃得乾乾淨淨的空碗,突然想起一件最最要緊的事,忍不住大叫一聲。

  陳三郎被他嚇了一跳,筷子都差點兒摔到地上。

  許天賜心虛的看著陳三郎,訕訕的問道,「你家裡不是遭賊了嗎?怎麼還蒸雞蛋糕給我吃?你光吃白飯也是因為沒錢了對不對?」

  陳三郎啼笑皆非的看著他,還是搖頭。

  許天賜慌慌張張的說,「你不要騙我,我明明聽到那個老婆婆說的……」

  陳三郎笑了一下,放下筷子,做了個數錢的手勢,然後把手一抓,放在桌上,另一隻手做著埋土的手勢。最後才又從懷裡做著摸錢的姿勢,用手指作出拈了兩枚錢的樣子,另一隻手攏成個杯形,然後把手裡的「錢」丟了進去。

  許天賜張大了嘴巴,眨了眨眼,說,「你…你居然這樣藏錢?」

  簡直就好像狐狸一樣,把捉來的獵物藏起來。

  陳三郎點了點頭,許天賜呆了片刻,然後很鬱悶的說,「你比我更像狐狸。」

  陳三郎的眼裡這回才真的算是有了笑意,許天賜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很想問問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還在記恨那件事,可話到了嘴邊,他卻又膽怯了起來,咳嗽了半天,說出口的卻是,「陳三郎,你以前見沒見過這山裡的母狐狸?」

  陳三郎有些不解的看著他,慢慢的搖了搖頭。

  許天賜嘿嘿一笑,就和這個人說起了那些母狐狸的糗事。

  說有一次某只母狐狸看上一個讀書人,半夜去給那個書生洗衣,結果笨手笨腳的,把那人僅有的一件值錢衣裳給洗破了。

  陳三郎看著他,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許天賜看著他的那種眼神心裡就發毛,又仔細一想,不對,我怎麼能給他講這種事,他一定會覺得我們做狐狸的都很蠢。

  許天賜想到這裡,就咳嗽了兩聲,心想給你講個厲害的,便說,「我給你講講我天香姐的事,她在我們那裡也算是了不得了的母狐狸了,你曉得她前後一共嫁了多少次麼?」

  許天賜嘿嘿一笑,舉起兩隻前爪在陳三郎面前搖了搖,然後才得意洋洋的說,「厲害罷!她可是方圓百里都數一數二的母狐狸,多少人去求舅公,要天香姐嫁過去一次哪!」

  陳三郎似乎被他不停揮舞著的爪子嚇到了,咳嗽了兩聲,去拿茶碗倒了口水要喝。

  許天賜越發的手舞足蹈,興致勃勃的繼續講道,「有一次她在河裡洗身,有個打柴的瞧見了,那個人也真是蠢,竟然不顧死活的想強要天香姐。嘿嘿,他哪裡曉得天香姐的厲害,結果做完一次,就剩了一把白骨在河邊。」

  陳三郎愣了一下,茶碗就端在手裡,也不放下,就直愣愣的看著他。

  許天賜心裡咯!一聲,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都咬下來,暗罵自己,怎麼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

  許天賜慌忙又向陳三郎解釋道,「他是起了色心,不怪天香姐要他的命了。我和你那次,是我把元氣都給了你,你會活得比這村裡的人都久,你不要害怕!」

  其實許天賜也不敢確信到底是不是這樣,可他一時心急,怕陳三郎對他再生芥蒂,就口不擇言了。

  陳三郎的臉色很難看,手裡的筷子「啪」的一聲摔在了桌上,許天賜的心被嚇的猛地一跳,就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陳三郎看他這樣,忍了忍,慢慢的呼了一口氣,終於又把筷子拾了起來,剛要繼續吃飯,許天賜胸口悶悶的,一時沒忍住,就很委屈的說,「我剛才不是有意的,你不要生氣了。」

  這下可好,陳三郎連碗裡剩下的飯都不吃了,沈著臉直接把碗收了回去,衝著他指了指門,然後就丟下他一個人在桌邊,自己去了後面。

  許天賜的心猛的一沈,只覺得好像突然被人定住了似的,渾身都動不了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陳三郎背對著他關上了門。

  這才真叫禍從口出,他若是不提,只怕陳三郎還會聽他繼續講那些母狐狸的糗事,然後時不時的笑上一笑。

  最要命的,是他居然連著兩句話都說錯。

  許天賜這下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他呆呆的看著陳三郎剛才坐過的地方,突然很想把自己狠狠的咬上一口解氣。

  許天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追上去,或者就這麼回去。

  他在桌子上想了半天,卻還是猶豫不決。

  若是就這樣回去,他實在不甘心,可要他再厚著臉皮去找陳三郎,他又覺得很害怕。

  他不是怕陳三郎要他的性命,而是怕這個人生他的氣。

  許天賜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什麼,可他一想起陳三郎當時的神情,就好像胸口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半天都上不來氣。

  許天賜心裡很難受,就對自己說,我去找一找,若是找不到,我就回去了。

  許天賜找了半天,一無所獲,最後才想到還有蠶房沒去過,就猶猶豫豫的摸了進去。

  果然,陳三郎正坐在蠶房裡,愣愣的看著那一張張蠶床,那只黃狗正趴在陳三郎的腳旁,腦袋就擱在爪子上,眼睛閉著。

  許天賜突然覺得很難過,就說,「你是不是很恨我?」

  陳三郎回過頭來,神情奇怪的看著他,那只黃狗也睜開了眼看著他,還慇勤的搖著尾巴。

  許天賜不知道這個人是因為看到他還在這裡所以奇怪,還是覺得他問的話奇怪。

  許天賜眼巴巴的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陳三郎看了他一陣兒,慢慢的搖了搖頭,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小聲的問道,「那,你還生我的氣麼?」

  陳三郎半天沒動,許天賜的心就一個勁兒的往下沈,覺得很害怕。

  陳三郎注視著他,突然抬起了手,比了比自己的嘴巴,然後搖了搖手,許天賜看得似懂非懂,就試探般的說,「你,你不能說話?」

  許天賜心裡嘟囔著,我早就知道了啊?

  陳三郎點了點頭,然後又比了個九,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點了點頭。

  許天賜想了半天沒明白,可突然想起之前在別人那裡打聽來的事,便恍然大悟的說道,「你九歲的時候還是可以說話的!?」

  陳三郎點了點頭,伸出一隻手,按在自己胸口,又伸出一隻手,也按在胸口,最後兩隻手並在一起,舉在面前。

  許天賜看不太明白,兩隻手並在一起算是什麼意思?他想了又想,竟然想起那個老婆婆的話,心裡就很悶,不大高興的說,「你是說你和老婆麼?」

  陳三郎奇怪的看著他,又想了一下,然後舉起手,搖了一下,然後又按了按腳。

  許天賜的眼睛跟著陳三郎的手,一面跟著說道,「手……腳,啊,手足?那個女孩兒,她,她是你的妹妹?」

  陳三郎點了點頭,許天賜終於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眉開眼笑的湊了過去,說,「原來是這樣。」

  陳三郎把兩隻手並在一起,一隻伸出去,一隻指了指了自己,然後咳嗽了兩聲。伸出去的手拿回來時,做出了一枚一枚點錢的樣子,然後又點了點自己的喉嚨。

  許天賜心裡一動,說,「你……家裡為了給你治病,把她賣給了那個孫家少爺?」

  陳三郎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他,擺了擺手,又使勁兒的指著自己,手攥緊了,一下打在了胸口。

  許天賜這回是真沒看明白,就只好傻傻的搖頭,陳三郎瞧了他半天,無聲的歎了口氣,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許天賜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氣了?」

  陳三郎點了點頭。

  許天賜歡呼雀躍的爬到了陳三郎的身上,說,「太好了,我這下終於可以放心了。」

  陳三郎疑惑的看著他,許天賜不好意思的說,「我得回去了。」

  陳三郎似乎並不在意,只是點了點頭。

  「我……我下一次出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你可千萬別把我忘了,」許天賜吭哧的半天,終於憋出來了這麼一句。

  陳三郎忍不住笑了起來,又點了點頭。

  許天賜既然和陳三郎說定,心裡自然是歡喜非常,一路回到洞中,都還忍不住傻笑。

  天官遠遠的就瞧見了他,口裡叫著哥哥就撲了過來,許天賜心裡高興,也不在意,就任由天官往自己身上撲,一面問道,「舅舅人呢?」

  天官親親熱熱的蹭著他肚子上的毛,一面答道,「被舅公攆出去了。」

  許天賜的頭一陣兒發昏,半天才說出話來,問道,「究竟為什麼?」

  天官還在他肚子上蹭來蹭去,好像很舒服的樣子,哪裡還顧得上同他講話,許天賜的火上來了,一口咬住了天官的後頸,不過沒使多大的勁兒倒是真的。

  許天賜真不明白,天官自己又不是沒娘,為什麼總是喜歡蹭他。

  天官縮成一團,扁了扁嘴,委屈的說,「我哪兒知道啊。」

  許天賜心裡著急了起來,害怕是因為自己的事連累了小舅舅,就想去找舅公。

  天官慌忙扯住了他,說,「小舅舅說了,要我等你,還說見著你就叫你去找天香姐姐,千萬別回去。」

  許天賜糊塗了,就說,「他真的這麼和你說?」

  天官用力的點著頭。

  許天賜想了一下,卻搖了搖頭,說,「我要去見舅公,你回去找你娘去罷。」

  天官嚇得不輕,帶著哭腔拽著他說道,「哥哥,你千萬不要去啊,要是舅公也把你趕走了,我可怎麼辦?」

  許天賜心裡也是一陣兒打鼓,可他再心慌,也知道這事情拖到了如今,再拖就實在不像話了,若是舅公真的要趕他走,大不了就去找陳三郎好了。

  他看著天官,就說,「別怕,哥哥等會兒就出來,萬一去了思過洞,記得給我送好吃的。」

  說完就吸了口氣,去了舅公洞中。天官在他身後哭哭啼啼的,聽得他身上的毛一根根的全都立起來了。

  沒想到見了舅公老人家,頭一件事倒不是問他的過錯,反而同他笑著說道,「天賜,你這個樣子,倒好像比先前乖些了。」

  許天賜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句話,也不知道老人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就小聲的答說,「我也……大了。」

  舅公哦了一聲,摸了摸鬍子,說,「那陳家三郎是什麼意思?」

  許天賜只覺得冷汗都要冒出來了,但也不知道老人家究竟知道多少,就硬著頭皮答道,「他是個好人,說不恨我,也不氣我了。可我挺對不起他的,舅公您要我怎麼賠都成,我沒有二話。」

  舅公點了點頭,又問他,「你知道錯了就好,這件事遲些再說,我先問你,你還好麼?」

  許天賜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問道,「我怎麼不好了?」

  舅公問他說,「你是不是化不出人身來了?」

  許天賜越發的心虛,知道是瞞不住了,就點著頭應了一聲。

  舅公暗暗的歎了口氣,說,「你自己不過半杯水,偏偏還要逞能,硬是分人半杯,你不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麼?你把命分給了他,可就難要回來了。」

  許天賜「啊」了一聲,稀里糊塗的看著舅公,說,「他都要死了,我也沒辦法啊。反正我欠他一條命,還就還了,也沒什麼不好啊?」

  舅公摸了摸他的腦袋,有些感慨,說,「天賜,我問你,尋常的狐狸能活多久?」

  許天賜這才明白了,原來舅公的意思是,既然化不出人身,那他就和尋常的狐狸沒什麼分別了。他沒想到,自己對陳三郎說的話,竟然成了真。

  他呆了半天,就問,「那我……。我還能活多久?」

  舅公笑了一下說,「別怕,我讓你那個不爭氣的小舅舅分一半命給你。」

  許天賜心慌的搖著頭,連連的說道,「我不要!」

  這怎麼能要?!

  舅公安慰他說,「別擔心,他可不像你這麼不中用,我取了他一半命,也不光是為了你,還是要治治他拈花惹草的毛病。」

  許天賜忍不住「咦」了一聲,舅公清了清喉嚨,說,「這次起碼讓他老實個幾十年。」

  老人家在心裡說道,山裡這麼多母狐狸,怎麼還在外面勾三搭四?害我被人罵,這次叫你化不出人身來,看你怎麼去勾搭。

  許天賜看著老人家的臉色不好,就不敢答話。舅公說完了,就伸出手來,在他腦袋上使勁兒一拍,許天賜只覺得一陣兒熱流,從頭頂一直流到了腳底,渾身都覺得暖洋洋的,比起先前,可精神了許多。

  老人家滿意的點了點頭,說,「你運運氣,」見他氣運得順了,又板著臉教訓他說,「以後可別再犯渾了。」

  許天賜還稀里糊塗的,聽見舅公訓話,就慌忙的點頭應著,可心裡卻忍不住想,完了,這一回可怎麼好?他也不知道小舅舅到底是怎麼被趕出去的,也不敢問。聽天官的話,小舅舅好像是被嚇得不輕,舅公這次的話怕是說得狠了。

  舅公拿了小舅舅的半條命給自己,也不知道小舅舅如今到底怎麼樣了,又不能回來山裡,能躲在哪裡去?

  他心裡想著小舅舅,只覺得懊惱非常,怪自己連累了別人,又想著舅公說的話,想著萬一還不回去了可怎麼辦,就越發的心慌了。

  老人家這邊心裡卻想著,這孩子也太糊塗了,一知半解的咒,也敢瞎念,還一念就是好幾個。又想,這孩子連救人救得也糊塗,竟然做下這樣的事,唉,真是可氣,可叫我怎麼放得下心……。

  眼看著許天賜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老人家就歎了口氣,又說,「你好好給那陳家三郎陪個不是,也看顧著他些。我算了算,上次他出事,不是尋常的強盜,是另有人指使的。」

  許天賜原本還在為小舅舅的事發愁,一聽這話可真著了急,緊張不已的問道,「三郎人那麼好,哪個要害他?」

  老人家板起了臉,說,「若是我什麼都算得出,上次也不會要你去救人。」

  許天賜立刻心虛的閉了嘴。

  許天賜也不想,這前看五百年,後看五百年的本事,可是極厲害的仙人才有的。舅公再厲害,也不過是只成精的老狐狸罷了。

  老人家又吩咐了他好些話,這才放他出洞,許天賜老老實實的走出洞去,等到舅公看不到他了,也顧不得天官,把小舅舅的事也放在了腦後,撒腿就朝村子裡跑了去,恨不得馬上就能看到陳三郎。

  舅公的話聽得許天賜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次在林子裡的事實在是把他嚇到了,許天賜一想到當時的情形,就覺得心慌得厲害,只想快點兒看到陳三郎。

  許天賜偷偷的摸進了陳三郎的屋。陳三郎果然還在蠶房。蠶已經要結繭了,陳三郎也不必辛苦喂蠶,自然沒有之前那麼忙碌了。許天賜看到陳三郎坐在蠶房的角落裡,在燈下仔細的端詳著他帶回來的野蠶。

  他還沒看到那只黃狗,那只黃狗倒先瞧見了他,歡喜的搖著尾巴朝他跑了過來,許天賜心裡還是免不了害怕,搖著爪子說道,「你別過來。」

  陳三郎聽到聲音,扭頭一看是他,有些驚訝,許天賜顧不得那只黃狗了,就眼巴巴的望著陳三郎,小聲的說,「我回不去了。」

  陳三郎愣了一下,把手裡的東西放下,朝他走了過來。

  許天賜的心跳得撲撲通通的,雖然他這話說得也不算假,但到底還是心虛,說完也不敢直視陳三郎的眼睛,可又忍不住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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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陳三郎蹲了下來,看著他的眼睛,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許天賜的心跳得越發厲害,簡直好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似的。陳三郎朝他比了一個手勢,問他要不要吃什麼,許天賜的眼睛一熱,就伸出雙爪,緊緊的抱住陳三郎的小臂,說,「三郎,你對我真好。」

  陳三郎笑了一下,站起身來,就出了蠶房。那只黃狗搖著尾巴跟在後面,仰著頭望著陳三郎,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許天賜啊了一聲,慌忙的跟了上去,卻還是小心的拿眼角的餘光瞥著那只黃狗。

  陳三郎先拿了兩個雞蛋給他,大約是之前煮好的,又拿水溫了溫,許天賜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變出人身來再接,陳三郎見他不動,以為他是為難,就先拿了一個慢慢剝好,然後才又遞給他。

  雞蛋煮的時候大約是放了些糖,雞蛋軟軟的,嫩嫩的,還帶些甜味,許天賜光顧著貪吃了,沒發現陳三郎是什麼時候又剝了一個,遞在他的面前。

  許天賜忍不住去看陳三郎,煮雞蛋太好吃了,他還想吃,卻又覺得這樣不太好,就開始猶豫不決,小聲的問,「三郎,你為什麼總是給我這麼多好吃的?」

  陳三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奇怪他為什麼不吃,反而這麼多話,許天賜被陳三郎看得心裡發毛,又想起上次在院子裡被人倒提起來時說過的話,便期期艾艾的又說道,「三郎,你是不是覺得我…咳,你是不是覺得狐狸太瘦了不好看?」

  陳三郎愣了一下,看著他突然大笑了起來,笑完之後,就站了起來,把手裡那個剝好的雞蛋分了兩半,自己吃了一半,還有一半餵了那只黃狗。

  許天賜哀怨的叫了一聲,不甘心的瞪著陳三郎。

  陳三郎微笑著點了點頭,擦乾淨了手,把他捉了起來,朝後面走去,許天賜哭喪著臉,問說,「你怎麼不抱我了?」

  陳三郎歪了歪腦袋,瞇著眼睛看著他,許天賜就覺得渾身的毛都立了起來似的,打了個寒戰,就咳嗽了兩聲,說,「你放我下來,我跟著你。」

  陳三郎把他抱了起來,很輕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帶他去了他和天官第一次來時睡的那間屋。許天賜知道這個人是要自己歇息了,他猶豫著要不要把舅公的話說給這個人聽,但是看到陳三郎臉上的笑意的時候,話從口裡說出,卻變成了,「三郎,我睡你床邊好麼?」

  陳三郎微微一愣,許天賜怕這人搖頭,就趕快又說,「我能防賊,還可以幫你保暖,我的尾巴可暖和了,不信你摸摸,」一邊說著,一邊用爪子扒住了陳三郎的手,用尾巴輕輕的蹭著陳三郎的手背。

  陳三郎看了他一陣兒,摸了摸他的腦袋,許天賜又眼巴巴的看著陳三郎,說,「我給你講我,咳,我弟弟的可笑事兒,真的很有意思!」

  他可再不敢講母狐狸的事兒了,有那一次他都吃不消了,哪裡還敢有第二次。

  陳三郎聽了他的話,終於沒忍住,又笑了起來,許天賜輕輕的搖了一下尾巴,陳三郎笑著指著蠶房的方向打了個手勢,然後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又搖了搖頭。

  許天賜說,「你還要忙?你還不困?」

  陳三郎點了點頭,許天賜有點失望,就噢了一聲,陳三郎起身要走,許天賜突然問道,「三郎,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陳三郎回過頭來看著他,慢慢的搖了搖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然後搖了搖手,這才轉身走開了。

  許天賜沒看明白陳三郎的意思,陳三郎想說的話,到底是你別擔心我,還是你別管我?

  許天賜心裡卻隱隱知道,事情肯定不是陳三郎說的這樣。上一次在林子裡,陳三郎的籮筐上都是血跡,可以想像下手的人心有多狠,只怕連裝成盜匪喊話的功夫都不肯費,就直接動了手。陳三郎的心口處的刀傷那麼深,人都快死了,還被弄到了離正道那麼遠的地方。

  動手的人,分明就是一絲活路都不想給三郎留。

  許天賜愁眉不展的想著,陳三郎只不過是一個養蠶郎,若是沒有得罪過人,怎麼就會惹上這樣的殺身之禍?

  他想著想著,就越發的頭疼了起來,門後卻突然響起了細小的坷垃聲,許天賜警覺的跳下了床去,門卻已經被推開了,一隻氣急敗壞的狐狸從門縫裡鑽了進來,許天賜張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叫道,「舅舅。」

  那隻狐狸正在那裡狼狽不堪的喘著氣,看到了他,終於露出了一副安心的模樣,問道,「天賜,你沒被怎麼樣吧?」

  許天賜靠了過去,紅著臉,很不好意思的說,「三郎他對我很好。」

  那隻狐狸不耐煩的翻了翻眼睛,說,「我說的是那個養蠶的麼?我說的是咱們家裡面誰都不敢罪的那位老人家好不好!」

  許天賜臉上燙得跟火燒過了似的,小心的看了小舅舅一眼,小聲的說,「沒……沒怎麼樣。」

  那隻狐狸湊了過來,仔細的端詳著他,上看下看了半天,嘀咕道,「氣色倒真是好多了……」

  一邊說話一邊又伸出爪子去按他的肚子,許天賜忍不住唉呦了一聲,那隻狐狸狐疑的看著他,說,「你的氣怎麼……」

  許天賜不敢看對方,就很鬱悶的把頭埋得低低的,說,「舅公說你總是在外面拈花惹草,要治治你的毛病,所以把你的半條命給了我……」

  那隻狐狸不聽倒好,一聽氣得差點兒跌坐在地上,連聲反問道,「你胡說的吧?就為了這個?真的就是為了這個麼?不是因為我沒把你看好麼?」

  許天賜點了點頭,然後用尾巴遮住了腦袋,小聲的問說,「舅舅,舅公說還不回去了,是真的嗎?」

  那隻狐狸立刻大罵道,「廢話,當然還不回來了,你以為借了件衣裳啊,說還就還?」

  許天賜也很鬱悶,心想,我明明說了不要,他突然就把手伸了過來,我哪兒知道啊。

  但還是委委屈屈的說道,「我對不住你,害你如今化不出人身來,不能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那隻狐狸氣得半死,活了這麼久,見過賠不是的,沒見過這麼賠不是的,就磨了磨牙,許天賜的腦袋垂得越發低了,一副很沮喪的樣子。那隻狐狸看著許天賜,愣了好一會兒的神兒,突然覺得很洩氣,在心裡狠狠的歎了口氣,終於悻悻的說道,「算了,肥水不留外人田,給你總好過給天官天香他們。」

  許天賜偷偷的看了小舅舅一眼,說,「舅舅,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那隻狐狸翻著眼睛,沒好氣的說,「講!」

  許天賜蹭了過去,認真的把林子裡出事那天的情形和舅公的話講給了小舅舅聽,然後又說,「三郎說他沒得罪過什麼人,可他一個養蠶的,若是沒得罪人,又怎麼會惹上這樣的禍事?」

  那隻狐狸來回的瞟著他,看得他四隻爪子都不知道往哪兒擺了,尾巴也不敢再亂動,渾身僵硬得跟石頭似的。那隻狐狸盯住了他的眼睛,終於慢悠悠的開了口,說道,「『三郎』?天賜,你叫得很親熱麼?」

  許天賜呆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說,「他人很好……」

  那隻狐狸暗暗的歎氣,心想,這世上的好人多了去了,你偏偏跟這一個掂不清。又想,這個姓陳的也真是倒霉,你糊里糊塗強上了他也就算了,可你居然還陰魂不散,天天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的,唉,這真是…

  那隻狐狸咳嗽了兩聲,說,「他可能沒騙你,我先前就打聽過了,這個陳家三郎,倒真是個好人,從不惹事生非的。也許是家仇呢,你再問問他?」

  許天賜咦了一聲,說,「三郎他有個妹妹!」

  說完,就把當初他在門前聽了那老婆婆的話又大致的給小舅舅學了一遍,然後才說,「三郎小時候生病,他家裡為了給他治病,就把他妹妹賣去了張家。」

  小舅舅沈吟半晌,說,「這件事我再去打聽打聽,你也多從他這裡多打問打問。」

  許天賜點了點頭,又問,「小舅舅,你如今住在哪裡?」

  小舅舅一聽這話就臭著臉罵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許天賜眨了眨眼,說,「去看你。」

  小舅舅一張臉頓時僵在了那裡,半天才說,「你可別來了,好好的看著他,別再出什麼事了。我也不能老守著你。」

  許天賜用力的點了點頭,小舅舅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紙包來,遞給了他,說,「這個是瞌睡粉,吹到人臉上,能讓人昏沈欲睡。」

  許天賜接了過來,突然覺得奇怪,就偷偷的瞄著小舅舅,猶猶豫豫的問道,「你不是說你和那些姑娘都是兩廂情願的麼?」

  小舅舅愣了一下,突然伸爪狠狠的打了他一下,沒好氣的說,「廢話,我這麼英俊瀟灑,溫柔體貼,哪個姑娘不愛我?可你以為那些下人都是聾子啊!當然要使些手段!」

  許天賜不情願的喔了一聲,說,「我知道了,」然後小心的把那紙包藏好,才又小聲嘟囔道,「可你對我一點兒都不體貼。」

  小舅舅翻著眼睛,說,「我幹嗎非得體貼你?你是姑娘麼?再說了,你還是我親外甥呢!好好看著你的三郎罷,我走了!」

  說完,就又從打開了一條縫的門裡鑽了出去,不見了蹤影。

  許天賜折騰了這半天,的確也是累了,就仍舊上了床,縮成了一團,用尾巴蓋住了臉,就入睡了。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他隱約聽到有人進了屋,就睜開眼,慌忙從床上爬了起來。進來的人不是別個,正是一臉疲倦的陳三郎,許天賜迷迷糊糊的問道,「什麼時候了?」

  陳三郎看了他一陣兒,坐到了床邊,許天賜心裡奇怪,也睜大眼睛努力的看著陳三郎,陳三郎微微一笑,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來放在了他的眼前。

  原來是一張樹皮,樹皮內側密密匝匝的佈滿了細小的卵,許天賜呆了好一陣兒,突然明白了過來,說,「是野蠶種!?」

  陳三郎點了點頭,又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許天賜看了陳三郎好久。這個人,就為了這個,不眠不休的,到底圖什麼?他知道陳三郎不愛財,也並不貪心,可這麼辛苦,只能是為了從張家贖回那個女孩兒。

  許天賜突然說,「三郎,你要用銀子,只要和我說就好。」

  陳三郎皺了一下眉,衝他搖搖手,然後把那張樹皮視若珍寶一般,就藏在枕邊。

  許天賜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便有些懊悔。

  陳三郎也沒解衣裳,就那樣躺下了,許天賜沒想到這個人會來這間屋睡,但看這個人的舉止,心裡又覺得糊塗。他猶豫了一下,就輕輕的靠了過去,毛茸茸的尾巴掃了一下陳三郎的臉頰,陳三郎笑了一下,把他的尾巴撥開了。

  許天賜終於放下心來,親親熱熱的湊了過去,順勢把腦袋也靠在了陳三郎的後背上,閉著眼繼續會周公去了。只是這一覺卻實在覺得短,彷彿剛有了些睡意,就聽到雞叫,陳三郎便起了身,卻輕手輕腳的,並不驚動他。

  陳三郎一個人起來,便又去了蠶房。

  結繭之後,這個人通共也沒閒上幾日,便又要準備著收了。陳三郎這一開始忙,整個人就算是住在了蠶房裡。許天賜不明白陳三郎為什麼趕得這麼緊,這一次出春蠶,必然是孫家著人來收,趕得再早,去的都是一個集。

  繭結在那裡,又沒有長腳,也不會亂跑,慢慢做不好麼,何苦要白天黑夜的趕?

  不過陳三郎摘繭時,他還是想去幫忙,幸好粘連著結繭架的蠶絲並不是很難除,他都不必化出人身來,只要小心一些便做得來了。他一心要幫陳三郎,做得也十分認真,有時陳三郎停下了手中的活,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他都不自知。

  等把繭都收完之後,陳三郎便坐在窗下,一個個的把那些亮白的蠶繭挑了出來,對著光亮轉著看。到了最後,勉強的挑出了幾個,都是又白又大,絲又細密的好繭。許天賜看了又看,扒著陳三郎的膝蓋,狐疑的說,「你之前賣的秋蠶就是這麼來的?」他又一想,不對,那桑園也是孫家的,三郎不要去擔桑葉下山麼?若是如此,這個人哪怕只是多養了半張紙的蠶,孫家又怎麼會不曉得?

  陳三郎的眼睛裡滿是笑意,卻並不回答他的話,許天賜撇了撇嘴,躺倒在那幾個蠶繭旁邊,肚皮朝天,滾來滾去,陽光從窗外落進來,剛好灑了他滿身。

  許天賜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而陳三郎,就站在那片金光之中,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卻是看不清楚的。

  許天賜閉上眼,輕聲的叫道,「三郎。」

  陳三郎似乎是停了下來,望著他,許天賜被那暖融融的陽光曬得渾身發燙,不知怎麼得,覺得十分的不好意思。許天賜的聲音小得很蚊子叫似的,問道,「三郎,我可以化出人身來了,我……我能不能,變成人的樣子留在這裡?」

  周圍靜了好一陣兒,許天賜害怕的睜開了眼,他知道三郎不能開口,可他還是想要個回答。他努力的看著那一片金光裡的陳三郎,想要分辨出這個人的神情究竟是怎麼樣的,想要這個人點一點頭,對他笑一下。

  陳三郎的肩膀抖了一下,突然垂下了頭去,許天賜的心猛的往下一垂,他覺得非常的後悔,可不知道為什麼,也覺得很傷心,傷心得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許天賜飛快的轉過身去,頭也不回的朝外跑去。

  他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只想快點兒離開這裡。

  身後傳來結繭架嘩啦啦摔在地上的聲音,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但又好像不是,他猶豫了一下,想回頭去看,但已經被人捉住了尾巴提了起來。許天賜的心彷彿擰成了一團,他忍不住害怕了起來,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就好像止不住了似的。

  他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自己只是一隻狐狸。

  淚眼朦朧中,他看到陳三郎小心的關緊了門,然後才把他放了下來。這個人的神情很古怪,似乎在強忍著笑似的,他被抓著尾巴倒提了半天,原本就很害怕,又倍感羞辱,陳三郎一鬆手,他四腳剛著地,就忍不住張口咬了這人的手一下,可咬完卻又後悔不已,就慌忙的鬆開了嘴。

  陳三郎被他咬得臉都皺成了一團,好像要發火,卻還是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頭,一直都沒停。許天賜的眼淚還是止不住,抽抽搭搭的說道,「我是狐狸,是狐仙!不是你養的狗,你不許摸我!」

  陳三郎忍不住笑了一下,卻馬上又板正了臉,還是輕輕的摸著他的腦袋,許天賜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怨氣很大的說,「我是說真的,不許再摸我,不然我還要咬你!」

  陳三郎愣了一下,緊緊的抿住了嘴唇,但卻鬆開了手。

  雖然是許天賜自己叫他鬆手的,但是這個人真的鬆了手,他又覺得很失落,好像心被掏空了似的。

  陳三郎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犯愁,但到了最後,也不過悄無聲息的歎了一口氣罷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聲歎息,卻好像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他的心口上一樣,讓他覺得很難受。

  許天賜終於忍不住了,含著淚對這人說道,「你只要點點頭,我就走,再不來纏你!」

  說完,他心口就一陣兒發痛,卻還是毫不退縮的看著陳三郎的眼睛。

  大不了他天天藏在樹後面守著陳家,他好歹也抓過田鼠,也逮過兔子,這點兒耐心他還是有的。

  陳三郎的眼睛出奇得亮,他明明都已經把沒有退路的話說出了口,為什麼這個人的眼睛還是這麼出奇得好看?好看得讓他想把剛剛說出口的話再一個字一個字的嚥回去。

  這一雙好看得讓他心痛的眼睛裡滿是笑意,然後陳三郎慢慢的搖了搖頭。許天賜呆住了,腦袋裡嗡嗡作響,只覺得糊塗了,想不明白了。

  陳三郎慢慢的伸出了手來,溫柔的摸著他,許天賜呆呆的看著他,任由他摸,陳三郎用手指輕輕的戳了戳他的腦袋,然後抱了他起來,只是溫柔的撫摸著他。

  許天賜突然賭氣一般的大聲說道,「我要變成人!」他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到底是沖誰說的,究竟是陳三郎,還是那個其實根本不是人的自己。

  陳三郎點了點頭,把他輕輕的放在了木椅上,然後蹲在了他的面前。許天賜平視著陳三郎明亮的眼睛,突然有點發抖,覺得自己好像站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看著陳三郎,硬著頭皮,軟軟的問道,「我可以變成人麼?」

  他的確是一隻狐狸,可他不想這樣,不想陳三郎只記得一隻狐狸,他不希望自己在陳三郎的眼裡,就好像那只黃狗一樣,只要時不時的喂點好吃的,親親熱熱的摸摸頭就可以了。

  他不喜歡這樣。這些在之前明明可以讓他很歡喜的事情,如今卻不知怎麼的,讓他覺得討厭了。

  陳三郎這一次重重的點了點頭,許天賜不明白,心裡又害怕,就有點自暴自棄了,垂下了頭,沮喪的說道,「你若是不想看到我,就自己走出去好了,我不會再來纏你的。」

  說完,就閉了眼,念了咒,變出了人的模樣來。

  他渾身都繃得緊緊的,雙手摳著木椅,就好像害怕從椅子上摔下去似的,緊張得幾乎想吐。他雖然閉著眼,可卻好像仍舊能夠看得到眼前的那個年輕男子,那個在一片金光裡看不清面容的陳三郎。只是那個陳三郎讓他很害怕,害怕得甚至想逃開。

  好久都沒有聽到聲音,他猶豫了一下,就先睜開了半隻眼。陳三郎正站在他的面前,神情裡有些困惑,有些陌生,還有些猶豫不決。

  他慌忙的低頭,自己衣裳穿得很整齊啊,也沒有哪裡露出來。再說了,這件衣裳也很華美,不應該有什麼毛病,畢竟他的毛皮在家裡也是數一數二的。

  許天賜疑惑不解的抬頭看著陳三郎,忍不住問說,「我是不是長得很難看?」

  陳三郎愣了一下,神情突然變得很古怪,他的心就是一沈,想,難道小舅舅他們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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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他又想,怪不得上一次三郎一醒來就恨不得打死我的樣子,難道不是因為那件事?而是因為我變成人的樣子太醜,嚇到他了?

  許天賜呆了一下,立刻抬起胳膊來遮住臉,心裡正惶惶不安,陳三郎卻抿住了嘴唇,似乎在忍笑一樣,他不高興了起來,說,「本來應該很好看才對,肯定是哪裡出了錯!」

  許天賜一生氣,也忘記了其他的事,就從椅子上跳了下去,想趕快去找面鏡子照一照。

  陳三郎趕快拉住了他,把他按在了床邊,示意他老實坐下,然後去找了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過來,意思是要他換上。

  許天賜看了看那件衣裳,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這才恍然大悟,問說,「你覺得我這件衣裳太厚了,怕我被捂壞了是不是?」

  陳三郎臉微微的一紅,不點頭,也不搖頭,把那件衣裳放在了他的身旁,轉身就要出屋。

  許天賜慌忙跟了上去,說,「這件衣裳是我的毛皮所化,不能換下來的。不過我真的不熱……要不然……我照那件衣裳的樣子變好不好?」

  陳三郎好笑的看著他,許天賜咳嗽了兩聲,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又暗暗的念了幾句咒,身上的衣裳果然變得和陳三郎拿給他的那件相差無幾。

  陳三郎好奇的看著他的衣裳,大約是覺得他的法術奇妙,還伸手摸了一下。許天賜心裡暗暗得意,又不好露出來,就有些炫耀的說道,「三郎,你知道麼?狐狸變化成人,」他指指自己,就說,「毛皮越好的,變出來的衣裳也越好。」

  陳三郎微微的點了點頭,許天賜見這人贊同,也是暗自得意,便又說道,「我若變成人,也是瀟灑英俊,溫柔體貼的公…咳!是瀟灑英俊,溫柔體貼的好男子!」

  陳三郎的笑容變得有些促狹,他急忙辯解說,「我是最好的,你要是覺得我不好看,肯定是哪裡出了錯……。不然,等我回去問問舅公好了。」

  最後一句他是小小聲說的,因為自己也覺得那句話有些丟人就是了。

  陳三郎忍住了笑,安撫般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彷彿並不在意他的解釋。

  陳三郎挑出了中意的蠶繭,便開始收拾蠶房了。他把那些結繭架都細心的拆開來,把那些簇格中的廢絲都清理乾淨,只是這些還不夠,結繭架上還要刷一層薄薄的油,好使接頭的轉動保持靈活。不過這些事卻並不要許天賜插手,許天賜中午吃飽喝足,看著陳三郎幹了一陣兒活便犯起困來,頭就一點一點的,開始夢起了周公來。

  結果等許天賜醒來,才發覺自己不知怎麼的已經變回了狐狸形,正肚皮朝天的躺在陳三郎腳邊。

  許天賜看了看自己的肚皮,突然想起一件煩惱事,便問陳三郎,說,「三郎,你見過山裡的狐狸麼?」

  陳三郎笑了起來,對著他抬了抬下巴,然後微微的點了點頭,他不好意思了起來,就說,「不是說我,也不是說天官,你見過別的狐狸麼?」

  陳三郎又點了點頭。

  許天賜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的問道,「我的肚子有哪裡奇怪麼?」

  陳三郎愣了一下,似乎被他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許天賜想了一下,他變成天官母親的狐狸模樣,囑咐道,「你看仔細喔!」然後又變回來,問說,「你覺得有哪裡不一樣?」

  陳三郎看著他,無言的用手背蹭了蹭額頭上的汗珠,許天賜鬱悶的看著自己肚子上的毛,然後終於忍不住了,抬頭問道,「難道我很像他娘麼?你說天官他幹嗎老蹭我的肚子?」

  陳三郎終於停下了手裡的活,認真的看了看他,然後突然甩了甩手,溫柔的揉了揉他的肚子。陳三郎並沒有用什麼勁兒,動作也很輕,許天賜覺得很舒服,就扭了一下。陳三郎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肚皮。大概是因為他在亂滾,陳三郎的手不知道碰到了哪裡,許天賜立刻僵得像塊石頭,等回過神來時,就好像被雷劈到了似的,突然揮爪狠抓了陳三郎一下。

  陳三郎大概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一時呆住了,許天賜又羞又惱,頭也不回的就從陳三郎身邊跑開了。

  許天賜獨自呆在院子裡,用爪子抱住了頭。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那樣就被陳三郎弄得動了情?他現在又羞又怕,也不知道陳三郎究竟看沒看出來,他一想到若是這個人知道了會怎麼待他,他就心慌意亂,手足無措了。那一晚他強對這人做了那事,以為自己是報了恩,也不曾多想,可此時此刻回想起來,卻只覺得尷尬懊惱,羞愧不安。

  不過片刻,身後便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許天賜知道過來的只能是陳三郎,可他此刻只覺得根本沒臉再見這個人,只好沮喪的抱著頭,緊緊的縮成了一團。陳三郎好像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似的,靜靜的呼著氣。

  過了很久,陳三郎輕輕的碰了碰他,他抱得更緊了,悶聲說道,「你走開。」

  陳三郎並沒有走開,卻也沒有繼續碰他。

  許天賜把自己緊緊的蜷成了一團,就是生怕自己被這個人看出異樣來。他的心跳得很快,也不敢抬頭。

  陳三郎站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又出來,放了一個碟子在他身邊,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碟子裡盛著的不知道是什麼果子,不過麼指大小,但那些豔麗的紅色果實真的很讓人垂涎欲滴。許天賜覺得肚子裡都開始嘰裡咕嚕的亂叫了,就慌忙的把腦袋藏了起來。

  陳三郎輕輕的歎了口氣,把那碟子小心的朝他推了推,然後走開了。

  許天賜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聽到這人走遠,就趕快把腦袋露了出來。放在他身邊的碟子邊上還帶著水珠,他猶豫了一下,抓了一把塞進嘴巴裡。

  他在山裡這麼久,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甜絲絲的,汁水也很多。

  他心花怒放的繼續吃著碟子裡的小果子,結果發現陳三郎就在門後看著他,看到他呆呆的神情,就笑了一下,那種瞭然的神情讓他很有些惱羞成怒,就揮舞著爪子喊道,「不許看!」

  陳三郎無言的笑了起來,垂下了眼,好像微微的搖著頭似的,然後就轉身回了屋。

  許天賜心裡湧上一股甜蜜的滋味,他看了看自己沾滿淡紅色汁水的爪子,又看了看那扇輕掩著的門,突然無聲的傻笑了起來。

  蠶房已經被收拾乾淨,陳三郎卻又在他和天官睡過的那間房裡生起了火來,又把幾張蠶床也挪了過來。他變成人身,也學著陳三郎的樣子,幫著弄蠶床和收拾屋子。

  陳三郎白日裡還和尋常一樣在蠶房裡忙碌,夜裡卻只睡片刻,然後就挑著籮筐悄悄進山去採柞葉回來。因為他帶回來的這種野蠶並不是以桑葉為食,所以陳三郎甚至都不必去孫家的桑樹園。

  許天賜有心要幫忙,但是陳三郎卻並不要他插手。他怕陳三郎出事,只好暗暗的跟著,結果陳三郎發現之後,也沒了辦法,就讓他變成人身,幫忙挑著籮筐。等白天兩個人就在蠶房裡關起門來,在角落裡的那張床上依偎在一起睡覺。

  孫家的人沒過兩天就來收繭了,陳三郎示意許天賜在屋裡老實呆著,就一個人出去了。

  許天賜在屋裡聽著他們在外面說話,聽得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來收繭的那人吩咐了手下的人去蠶房,一面和陳三郎笑著說道,「陳三郎,你不隨我們回去瞧瞧你妹子麼?」

  又過了片刻,那人又說,「要我說,她若是能嫁了少爺,才真是三生有幸,是你們陳家祖上積的德。她當年簽的可是賣身契,你才攢了多少錢?還是留著娶妻生子,養活自己罷,可別做傻事了。」

  許天賜在屋裡聽得一陣兒火起,卻又不能就這麼衝出去,只好悶悶不樂的在那裡繼續聽著。

  那人又說,「別的不說,只說這遠遠近近的蠶農,哪一個不指望著孫家的桑園?這高高低低的山上,哪怕地上的一片桑葉,也都是孫家的,你啊,自己想想清楚,陳姑娘若是能嫁進孫家,雖然是做小,但也是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一樣都少不了的。」

  這話語裡頗有自得之意,許天賜聽得牙癢癢,恨不得把牆都撓爛,他心裡忿忿的想道,那又如何?就算三郎他不養蠶了,只有我一個也能養活他!我能抓兔子,我還能捉魚,我還會爬樹呢!

  那人說完了這話,便張羅著清點蠶繭,等一切弄完,就帶著下人走了。

  陳三郎默然的進了屋,坐在桌邊,不曉得在想什麼,許天賜靠了過去,小聲的說,「三郎。」

  陳三郎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

  許天賜看他這樣,就有些退縮,但還是鼓起了勇氣說道,「三郎,你若要我做什麼,只要吩咐就好!」

  陳三郎這才認真的看向了他,許天賜被看得有些心虛,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問道,「我很難看麼?」

  陳三郎微笑了一下,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許天賜覺得這個人此刻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他難過了起來,說,「三郎,你跟我去山裡罷?」

  陳三郎抬眼看他,眼神中有些疑惑,許天賜咬了咬牙,認真的說,「在山裡,你想種多少桑樹就種多少桑樹,我跟你一起種!我會爬樹,還可以幫你……」

  陳三郎這回才真正的笑了起來,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捉住了他的手,只是臉上的笑意裡帶了些捉弄的味道。陳三郎伸出手來,掐了掐他的臉,他忍不住叫了一聲,說,「痛!」

  陳三郎安靜的凝視了他好一會兒,他忍不住心虛,小聲的說,「其實也不是很痛……」

  陳三郎倒了杯茶水,用食指沾了沾,然後在桌上寫道,「你不必擔心。」又沈思了半日,才又寫道,「你家裡還好麼?」

  許天賜看著桌上那行字,心裡就犯了糊塗,不過還是慌忙的點著頭,說,「我家裡很好,我也很好,我早就好了,你看我現在都能變成人了!」他想了一下,才又小聲說,「三郎,我是說真的,你和我去山裡罷?…這裡,好像有人要害你。」

  陳三郎點了點頭,又寫道,「是孫少興所為。受傷之事,我並未告人。」

  許天賜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陳三郎為什麼不說,他想他是明白的。他想起了小舅舅的話,知道他在山裡對陳三郎做的那件事,實在是叫人說不出口的。當然,這個人對那件事閉口不提,也是不想自己的親人擔憂的緣故,所以大概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

  只是許天賜還是有些糊塗,他抓了抓頭,便問,「是那個想娶你妹妹的孫家少爺?」

  陳三郎又寫道,「他是個傻子。孫少興是他爹。」

  許天賜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心想,怪不得。只是他這時偏偏又想到那位老婆婆說起陳三郎的話來,說三郎若是能開口講話,只怕早就同人做了親。

  陳三郎見他滿臉通紅,一副憋悶不已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又怎麼了,暗暗的歎了口氣,擦掉了桌上的水跡,又寫道,「等野蠶結了繭,我就去帶她回來。」

  許天賜忍不住啊了一聲,心想,這麼快?

  陳三郎看著他,微微的笑著,似乎很清楚他為什麼會這樣吃驚,所以並不在意。

  許天賜有些想不通,就問,「那個孫少興既然三番四次的找人來和你說這事,恐怕不會那麼容易放人罷?」

  陳三郎冷哼了一聲,許天賜的心就是一跳,這個人從來沒有這樣對他過,突然聽到這麼一聲,他心裡就有些發毛。陳三郎在桌上寫道,「我自有主意。」只寫了這話似乎還嫌不夠,又用手指沾了沾水,極其不忿的又寫道,「孫家橫行霸道,欺我兄妹,實在可恨。」

  許天賜心口一跳,便又問,「那個傻子欺負你妹妹了?」

  陳三郎無聲的歎了口氣,笑了一下,可眼底卻沒有絲毫的笑意。陳三郎並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只是寫道,「他還不配。」

  許天賜沒說話,三郎家裡雙親俱已不在,那麼長兄如父,他不想自己的妹妹嫁入孫家,那自然是他拿主意了。

  再說了,孫家的確可惡,兒子還是個傻子,怎麼配得上三郎的妹妹?

  可那個傻子畢竟和三郎一樣都是人,不像自己,只是隻狐狸,還是只公的,只怕更不配。

  許天賜想到這裡,就半天都說不出話來了。

  陳三郎見他這樣,便又寫道,「別擔心。」可他一開始追問這人究竟是打定了什麼主意,這人的指頭卻又不動一下了。許天賜知道這人是不會告訴自己的了,心裡也有些生氣,卻也暗暗著急。他很想老老實實的聽陳三郎的話,不去擔心,可有了上一次的事,他哪裡還能放心得下。

  只是想來想去,突然想到一件要緊的事來,就問道,「三郎,你妹妹一定生得很好看罷?」

  陳三郎疑惑的看向了他,眼神變得警覺了起來,硬邦邦的寫道,「你不能娶她。」

  許天賜先是呆了一下,心想,我為什麼要娶她,可等他回過了神來,明白了陳三郎的意思時,心裡突然一陣刺痛。

  許天賜抬起了頭來,僵硬的看著陳三郎,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道,「我知道我是狐狸,配不上你們。我只是想說,天香姐有一種胭脂,擦了就可以改變相貌。」

  陳三郎愣了一下,手指動了一下,似乎想去沾水,寫些什麼,但手舉了起來,在半空中僵了好一陣兒,最後只寫了一句,「你不必擔心。」

  許天賜沒說話。

  陳三郎是不會一輩子留他在身邊的,他其實早就知道。等到陳三郎把妹妹帶回來,與孫家撇清,他就更沒有理由賴在這裡不走了。

  陳三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他明白,他也知道,就算陳三郎不會開口講話,可又聰明,又有主意,又很溫柔,怎麼會有姑娘不想嫁給三郎?

  可許天賜卻忍不住要想,這個人自己娶親的時候,到底會選什麼樣的姑娘。這樣一想,他的胸口上好像被人壓了一塊大石頭,那麼重,壓得他都喘不上氣來。

  陳三郎見他悶悶不樂,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想了想,便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抬起頭來,然後又在桌上寫道,「晚上燉雞給你吃。」一面微笑著看著他,可許天賜哪裡高興得起來,他寧願以後再也不吃雞,只要陳三郎別趕他走,別娶妻生子。

  可他用尾巴尖兒想想都知道,這怎麼可能?

  許天賜委屈的看著陳三郎,吭吭哧哧了半天,可心裡想說的話,卻連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這可叫他怎麼說得出口?

  陳三郎疑惑的看著他,似乎在奇怪他怎麼不像往常那樣滿心歡喜的撲過來,但卻耐心的等著他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許天賜抬起了頭,咬了咬牙,終於問了出來,「三郎,你若是娶妻,想要娶什麼樣的姑娘?」

  陳三郎愣了一下,看著他瞇起了眼,可放在桌上的手指卻連動都沒動一下。許天賜偷看著他臉上慢慢認真起來的神情,心裡突然無端的焦灼起來。

  陳三郎看了他很久,久到他覺得自己都變成了塊石頭的地步,可不知道為什麼,陳三郎看他的眼神,讓他很想說點兒什麼,很想做點兒什麼,可他又很害怕,害怕萬一自己真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就會聽到更可怕的回答。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厲害,不知道陳三郎有沒有聽到,到了最後,他實在堅持不住,就扭開了臉。陳三郎悄無聲息的歎了口氣,把目光轉回了桌面上,又沾了水,有些心不在焉的寫道,「再說罷。」

  許天賜突然覺得鬆了口氣,但又覺得很失望。

  不過他確實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陳三郎是不會趕他走的。

  許天賜在陳三郎這裡待得日子長了,也慢慢的知道了蠶農的事,這裡的蠶農一年養三季蠶,其他的時候也忙農事。但三郎為了那些野蠶,這些日子幾乎把那些農事都放下了,許天賜有心要幫忙,可惜卻總是越幫越忙,陳三郎被他弄得沒了脾氣,結果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筐小雞仔要他養,並且還許諾他說,若是能好好的把那些雞仔養大,就天天燉雞給他吃,當然,下蛋多的母雞除外。

  那時陳三郎養的那些野蠶有的都已經開始在蠶床的角落裡結繭了,等陳三郎發現後,滿臉都是懊惱之極的神情,許天賜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便問他能不能幫手。當時陳三郎很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頭。

  他們兩個整晚不睡的忙碌著,把那些野蠶丟進結繭架上的簇格中,好讓它們在那裡面乖乖的結繭。他伸手想去抓起那些野蠶時,被陳三郎狠很的敲了一下頭,然後用力的掰著他的手,又自己捉了一把野蠶,示意給他看。原來把野蠶抓起來分開丟進那些簇格中時,手上不能使勁兒,不然會傷到那些胖乎乎,軟綿綿的野蠶。

  只是陳三郎這樣做的時候,許天賜的腦子裡根本就是一片空白,他只感覺得到陳三郎的手按著他的手,一想到陳三郎抓住了他的手,他的臉上都燙得冒煙了,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哪裡還顧得上別的。陳三郎看他這副靈魂出竅的樣子就皺起了眉頭,又毫不客氣的擰了一下他的臉,許天賜一痛,就忍不住要叫,陳三郎懊悔不及,趕快伸手摀住了他的嘴。

  許天賜心不甘情不願的掙扎了幾下,終於老實了。這大半夜的,的確是不能亂叫,他不能給陳三郎惹事。

  兩個人小心翼翼的把那些野蠶分到結繭架上的簇格中,然後陳三郎仔細的把那些簇格掛起裝好。只是忙這件事,兩個人就一夜沒睡,天快亮時才勉強上了床。許天賜把腦袋靠在陳三郎的背上,剛剛閉上了眼,就聽到村子裡的雞開始打鳴了,許天賜又累又困,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心裡卻氣呼呼的想著,哪隻雞吵我睡覺?等我睡醒,非吃了你不可!

  陳三郎聽見了他的磨牙聲,忍不住笑了起來,起身拉上了帳子,然後面朝著他睡下了,還把被子朝上拉了拉,蓋住了他的耳朵。

  許天賜嘿嘿的笑了一下,自然而然的朝陳三郎身上靠了過去,陳三郎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推開他。他們兩個很快就睡著了,許天賜在睡夢裡,不自覺的就朝著陳三郎的身上貼了過去,結果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變回了狐狸的模樣,被陳三郎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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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他想自己大約是累壞了,所以不知不覺的就恢復了原形。

  許天賜爬了起來,扒著陳三郎的手臂揉了揉眼睛,呆呆的看著陳三郎的臉。這個人就連睡覺的時候都是一副認真的神情,但就是這樣一本正經的神情,卻讓他覺得心裡亂糟糟的,胸膛裡的那顆心跳得比平常快了許多,好像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許天賜還記得自己第二次去見陳三郎,他變成一個年輕的姑娘,故意朝這個人身上倒了過去。結果這個人竟然把他抱了起來,還小心翼翼的送去了那個老婆婆那裡。

  那個老婆婆絮絮叨叨的和他說起陳三郎的事,居然還想說合他們兩個。許天賜如今想起那時的事,便情不自禁的傻笑了起來。其實小舅舅說得也不錯,若三郎是個姑娘,他就可以娶三郎回去。既然他和三郎做過了那種事,若三郎是個姑娘,只怕到了現在,連小狐狸都生下來了,可不是非得嫁給他不可了麼。那樣的話,他就什麼都不必擔心了。

  可許天賜想了一下,又覺得很難想像三郎若是個姑娘,到底會是怎麼個樣子。他撓了撓頭,改去想陳三郎的妹妹該是什麼樣,結果想了半天,想得頭都痛了,還是想不出三郎的妹妹是什麼樣。

  許天賜覺得總想這些事情讓他很累,也很不高興,就不想了。他把毛茸茸的腦袋抵在陳三郎的胸口,迷迷糊糊的想著,中午要三郎給我做辣子炒小雞吃好了。

  許天賜再次醒來之後,陳三郎已經不在了。他乖乖的喂完雞仔,就跑進去看陳三郎做事。野蠶已經開始結繭,但大約是不習慣結繭架的緣故,找固定點的時間花得要比家蠶久許多,陳三郎似乎有些著急,但也無計可施。

  許天賜還記得這個人曾經「說」過的話,等野蠶結了繭,陳三郎就要去孫家把妹妹帶回來。若是那個孫少興為了斷絕陳姑娘的後路而找人對三郎下手,那麼三郎去孫家贖人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許天賜想到這裡,突然不安了起來,他原本以為自己應付得來,可日子一天天的逼近了,他卻害怕了起來。

  或許在那些尋常的村人看來,狐仙都是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可他卻忍不住要擔心,只憑自己的法力,究竟能不能護得了三郎的周全了。他很想回去找人商量一下這件事,但又害怕在自己離開這裡的時候,三郎會再次受傷,一時之間,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陳三郎一顆心都專注在了那些在簇格裡爬來爬去的野蠶上,哪裡知道他此時心中所想之事。許天賜抓著頭想了半天,靈機一動,突然想到小舅舅給他的那包瞌睡粉,便慌忙的掏了出來。許天賜對陳三郎撒了謊,只說自己要回家一趟。陳三郎看了一眼窗外,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便有些疑惑,他心虛的說,「我回家去看一眼,天亮就回來。」

  他又把那包瞌睡粉交代給了陳三郎,囑咐他要仔細提防,陳三郎點了點頭,臉上卻帶著笑,還打著手勢要他小心,他心裡暖洋洋的,就使勁兒點了點頭。

  走了沒兩步,許天賜又想起一件要緊事來,突然回頭衝著陳三郎嘿嘿一笑,說,「我回來要吃辣子炒小雞。」

  陳三郎好笑的看著他,眼裡閃動著促狹的光芒,用力的點了點頭,許天賜歡欣鼓舞的跑掉了,只覺得心裡美滋滋的。

  許天賜回去了山裡準備搬救兵,可是舅公聽他把話說完,沈吟片刻,只說,「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

  許天賜一聽,著急的說道,「這怎麼成?」

  的確,照常理來說,人與狐,本該井水不犯河水才對,舅公也常常這麼教訓他們的,他也明白這個道理,可他心想,陳三郎畢竟不是別人,是他和天官的救命恩人。

  老人家心想,你去了也就是添亂。孫家人多勢大,不是你這樣的半桶水對付得了的。等這件事了結了,你再去瞧他罷。

  可是嘴裡卻說,「你給我去思過洞裡好好呆著!這麼要緊的事,也不早些來說,臨時抱佛腳,若是陳家三郎出了事,看我怎麼收拾你!」一面吩咐了人要拖許天賜去思過洞裡,把他好好的管住。

  許天賜哪裡肯,抱住老人家的腿不放,苦苦哀求了半晌,舅公心一軟,就照實說道,「你去也是礙事。等我想個法子,先打發了孫家上下,再幫他們兄妹另尋個落腳之處,那時你再去探他。」

  許天賜這才放心下來,心想著舅公若是肯幫忙,那三郎的事自然是無礙了,便乖乖的去了思過洞中。

  許天賜還沒在思過洞裡的那張石床坐穩,天官就哭哭啼啼的來探他了,他心裡有事,也不趕天官走,只是吩咐道,「你這幾日不要閒著,勤去舅公那裡替我打聽三郎的事,還要替我多去看看三郎,別告訴他我被關起來了,只說我天香姐生病,我去探她,幾日便歸。」

  天官沒有答應,只是噘著嘴說道,「你都不回來看我。」

  許天賜一向被他纏慣了,疏遠了這些日子,到底還是有些心虛的,咳嗽了兩聲,說,「我聽說三娘不是又生了麼?你怎麼不去找那些小東西耍?」

  天官半天沒說話,緊緊的摟著他,腦袋使勁兒的蹭著他的肚子,許天賜剛想要發火,卻發現天官的眼淚把他肚子上的毛都弄濕了。許天賜心一軟,火就沒發出來,只好乾咳了兩聲,假裝老成的說道,「我也不小了,不能老和你一起鬼混,不然能有什麼出息?」天官卻把頭埋得更深了,緊抓著他不放,半天終於悶聲說道,「小舅舅說你因為那個啞巴才不回來……」

  許天賜半天沒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天官從小就一直很粘他,他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有時候還是會覺得煩,覺得怎麼偏偏是自己,也會大吵大鬧,也會笑話天官,也會朝天官大發脾氣,但天官從來都是那樣傻乎乎的纏著他,甩都甩不掉,他從來沒有想過天官為什麼會獨獨這麼粘他,但是當他肚子上的毛被天官的眼淚弄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他突然開始認真的考慮這個問題了。

  天官生下來與他們都不大一樣,渾身雪白,在一窩狐仔中顯得十分扎眼,當時他也瞧見過了。他們閤家上下都是赤狐,山那邊的狐狸毛色雖然不同,卻也只是銀黑狐,像天官這樣純白的狐狸,山裡幾百年就不見一隻,這山裡最冷的冬天也不過落極薄的一層雪罷了,純白色的狐狸怎麼可能活得下去?二娘因為這件事,生產之日大哭不止,結果落下了病根。爹看到天官的時候,發了極大的火,說這是凶兆,還要發狠把他扔出去。最後還是舅公拿定了主意,使了個幻術,讓天官看起來和尋常赤狐沒什麼區別。家裡知道這件事的人,都照舅公的吩咐守口如瓶。天官慢慢的長大,族裡沒遇到什麼滅族之災,也沒出過什麼大凶之事,日子久了,大家似乎都已經忘記了還有這一回事了。爹雖然不喜歡天官,但礙於舅公的面子,也沒有為難過他。天官雖然有點兒呆,但卻很會討人喜歡,可這孩子從小就只喜歡纏他一個,對著別人雖然也很乖,很聽話,卻沒有對著他的時候這麼膩人。

  許天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沒娘,看起來很閒,沒人管,所以才會被天官給纏上。

  天官抬起了頭,眼裡含著淚,巴巴的望著他央求道,「哥哥,你回來就別再走了。他都不會說話,有什麼好?」

  許天賜一聽這話可來勁兒了,當下就得意洋洋的炫耀道,「你知道什麼?三郎會燉雞湯給我喝,會煮雞蛋給我吃,還給我剝雞蛋皮呢,他對我可好了!」

  天官聽他這麼一話,臉的表情一下就垮掉了,哭哭啼啼的說道,「我只有你一個,你不能丟下我去找那個啞巴啊。」

  許天賜嘿嘿一笑,說,「你可以常常來看我,我叫三郎做好吃的給你。」

  天官噘起了嘴,顯得悶悶不樂。許天賜打了一下天官的頭,毫不客氣的說道,「笨死了,有得吃還不高興!快去幫我打聽三郎的事。我吩咐的事一件都不許落下。」

  天官垂頭喪氣的,哀怨的回頭望了他一眼,他心一軟,吩咐說,「快去快回!看你那身毛亂得,回來我幫你理一理!」

  天官頓時歡喜了起來,搖著尾巴就興沖沖的出了洞。

  天官從洞外帶來的消息都讓他很高興,先是說舅公吩咐人帶信,把天香喚了回來,又說舅公要人去守住了孫家和陳家,一有風吹草動就回來通報。

  許天賜聽了之後安心不少,天香可算得是族裡這些小輩中很厲害的狐狸了,若是她能回來,三郎的事自然是十拿九穩了。可許天賜歡喜之餘,又覺得相比之下,自己好像顯得很沒用處,就有些喪氣。

  只是除了這些,後來就再沒什麼別的消息了,天官每次來和他說的都是那些話,他漸漸著急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總也沒有動靜。

  結果就在許天賜急得都開始想法子要逃出思過洞的時候,他好友卻特意過來洞裡探他,還順便帶了舅公老人家的口信,說可以放他出來了。

  許天賜一聽這話,歡喜得幾乎蹦了起來。若是舅公肯放他出來,自然是三郎的事畢了。許天賜眉開眼笑的順著身上的毛,想著馬上就能瞧見三郎,他就迫不及待了。

  許天賜一面心花怒放的順著身上的毛,一面問道,「三郎和他妹妹如今被舅公安置在了哪裡?」

  那人哼哼一笑,說,「他還用舅公老人家安置?天賜,你那恩人真是……」

  許天賜聽這話頭不對,一顆心就吊到了嗓子眼,毛也顧不得順了,揪住那人就萬分緊張的問道,「三郎怎樣?」

  他那好友嘖嘖的說道,「怕什麼,這可是好事,你那個恩人真是個人精…。」

  許天賜愣了一下,覺得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

  等他這好友慢慢把話說來,他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前後後。

  那時野蠶已經結了繭,陳三郎收了繭,便去城中賣了高價,又把蠶床什麼的蠶具全都買掉了。做畢了這些事,陳三郎便一個人帶著足夠的銀錢去了孫家族長那裡,送了筆厚禮,又請了族長親自做了見證,竟去孫家換回了妹妹的賣身契。

  原來陳三郎不知怎麼的竟然與那葛家村葛承英的女兒結了親,只說是要上門入贅。葛家也是鄉間大戶,陳三郎有了葛家人做後台,又暗暗的疏通了孫家的族長幫他說話,哪裡還有辦不成的事。

  後面的話許天賜其實都沒有聽到,他只聽到三郎與葛家結了親的話,腦海裡就已經一片空白了。

  他那老友卻只顧著吐沫橫飛的感慨,說實在是便宜了那陳三郎,聽說那葛家女兒實在是個美人,說媒的只怕連門檻都踏破了,沒想到挑來挑去最後卻偏偏挑中了個啞巴。又說有了葛家做後台,去孫家要一個下人,也不過是件區區小事罷了。話說了半天卻沒聽到許天賜附和他半個字,結果一抬眼瞧見許天賜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之間也傻了眼。他與許天賜兩個自幼相熟,哪裡見過這人這樣,就慌張的搖著許天賜的肩膀,一面問道,「天賜,天賜,你怎麼了?」

  許天賜胸中憋著一口悶氣,一聲不吭的推開了好友,頭也不抬的就跑出了思過洞。

  他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才好,他只覺得暈暈乎乎的,好像連站都站不穩了似的,但他不想呆在那裡,不想再聽到好友的聲音。所以他只是拚命的朝外跑著,他想離開,離得遠些,再遠些。

  許天賜明白,做人的終究都是要成親的。可在他心裡,總覺得陳三郎也許不會那麼快娶妻,好像那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才對。

  這一陣子,他和陳三郎日日夜夜的守在一起,好像都忘記了以前沒遇到陳三郎時的日子究竟是怎麼過的。他和陳三郎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開心得不得了,哪怕只是累極了,糊里糊塗的依偎在一起,他心裡也好像吃了蜜糖那樣的甜。

  對他來說,這些日子美好的簡直就好像一場夢。

  可是好友的那一番話,卻把他從那美夢裡敲醒了,可又把他的心都敲碎了。

  等許天賜回過神來後,才看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陳三郎舊日的住處。

  院子裡空空如也,什麼都不剩了,只從外面看,就曉得這裡已經是空屋了。

  他想了起來,好友的確說過,三郎把蠶具都變賣了。許天賜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再不養蠶了,那他要靠什麼謀生?許天賜又想,我真蠢,他與葛家結了親,哪裡還用得著再去養蠶?

  許天賜揉了揉眼睛,鑽進了院子裡,呆呆的望著屋門不動。陳三郎曾經帶回了一籃子的小雞仔讓他養,還許諾要燉雞給他吃。因為是三郎要他養的,他忍著肚子裡的饞蟲,一隻也沒有偷吃過,可現在院子裡已經連雞仔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從來沒想到這裡會變得這麼空這麼大,會這麼的灰濛濛,這麼的陰冷。他記得的這裡,總是亮堂堂的,溫暖的,讓他心安的地方。

  許天賜很想走進去瞧瞧,哪怕只是摸摸空屋子裡的那些牆也可以,可他又很害怕。

  當許天賜推開那扇門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都在發抖。他不知道陳三郎為什麼會和葛家結親,不知道這件事到底和自己跟那個老婆婆說過的話有沒有關係,但他還是後悔得不得了。他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變得那麼好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那麼的貪吃,後悔自己為什麼非要說一個離三郎那麼近的出處來?

  他和天官曾睡過的那間屋裡,空得簡直好像一場噩夢。許天賜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該希望自己還在做夢,還是希望夢已醒。他只知道,他很後悔。他後悔得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遇見過這個人,這樣的話,他就不會這樣的傷心,這樣的生氣,這樣的難受了。

  許天賜縮在那間空屋的角落裡,一直呆到了很晚,他聽到有小蟲子在很遠的地方不停的叫著,他聽到風吹過山裡的樹林,樹葉子嘩啦啦的響著,可他統統都聽不懂,他只是明白了一件事,這個地方是不會再有人回來了。

  他的眼淚落了下來,擦也擦不幹。他變成了人的樣子,站了起來,小心的關上了那扇門,然後一個人慢慢的走回去了山裡。

  XXX

  他回到家裡之後,一直都懨懨的窩在洞中,不吃也不喝,只是縮成了一團,不願意睜眼。

  天官似乎被他嚇到了,想偷偷去叫天香姐來看他,被他緊緊的摁住了不放。天官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然後小聲的對他說道,「哥哥,爹說過的,人都是很壞的,你不要被他們騙了。」

  許天賜就好像沒有聽到似的,緊緊的閉著眼,天官看他一動不動,就很傷心,哭著和他說,「哥哥,你還有我啊。」

  許天賜終於睜眼看了天官一眼,卻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揉了揉他的腦袋。

  許天賜其實很想去見陳三郎,他想見這個人想得心都痛了,哪怕只是躲得遠遠的偷偷的看上一眼也好。可他不敢去朝舅公打問陳三郎如今的下落,因為他不想再聽到任何和葛家有關的消息和陳三郎的名字連在一起了。許天賜知道自己受不了的。他在心裡安慰自己說,也許過一陣兒會好了,也許過一陣兒他就忘記了,然後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帶著天官去看陳三郎,去扔點金銀珠寶,野雞山兔什麼的表示一下,畢竟這個人曾經救過他和天官。等到那個時候,他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可在他心裡的某個地方,又覺得很生氣。他很想去把那個姓葛的姑娘趕走,趕得遠遠的,去把陳三郎搶回來,然後把這個人嚴嚴實實的藏在他的洞裡,哪裡都不許這個人去,只能對他好,只能對他笑,只能和他在一起。

  他不知道他氣的到底是其實根本什麼都沒做錯的陳三郎,還是那個傻乎乎的,根本一無是處的自己。可他明白,這樣的念頭,其實沒有半點道理可言。陳三郎和他不一樣,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山裡的母狐狸。若是他這樣做了,只怕這個人真的會恨他一輩子。

  天官大約也知道他這陣子心裡難受,不敢再來煩他,還特意從別的洞裡要了兔肉給他吃,可是他根本就什麼胃口都沒有。

  那兩日天官總是在他身邊,要麼就把腦袋靠在他的肚子上,要麼就輕輕的在他的背上蹭著,卻沒有和往常一樣的鬧他。可是後來的情形卻變得有些古怪了,天官總是偷偷的拿眼瞟他,就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他似的,等他狐疑的看向天官時,那小東西就慌忙的埋下頭去,就好像爪子上突然長了根刺似的。

  天官一向是藏不住心事的,許天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舅公吩咐了天官什麼話,還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不過只要有舅公在,家裡實在是不大可能出什麼事的。但他一想到舅公,就忍不住想到了陳三郎,這樣一來,就弄得他心裡更難受了。

  許天賜想了想,就爬了起來,對天官說道,「我想吃東西了。」天官聽他這麼一說,又驚又喜,他卻又說,「我要吃雞。若是沒有嫩嫩的雞仔,半大的小雞也湊和了。」天官猶豫了一下,就說道,「野山雞的話,三娘那裡有……。」他撇了撇嘴,說,「你就知道去要。」

  天官咬了咬嘴唇,突然說,「哥哥,我不會一直這麼笨的。我會學很多很多東西,會比天香姐姐還厲害,真的。」

  許天賜有些心虛,只是說道,「算了算了,你快去三娘那裡要些來罷!餓死我了!」

  說完就背朝著天官又躺倒了,作出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來。

  天官悄悄的靠了過來,蹭了他兩下,然後就出去了。

  他聽著天官跑得遠了,就一個鯉魚打挺從石床上跳了下來,跑出了洞。洞外倒沒什麼不同尋常的,只有個小狐狸在玩一隻田鼠,見到他就喊道,「天賜哥哥!」

  他原來是打算看看天香姐在不在,因為天官曾和他說過,舅公特意喚了天香姐回來幫三郎。但看這麼小的狐狸獨自在洞外玩,許天賜心裡就覺得奇怪了起來,問說,「你一個在這裡做什麼?你娘呢?」

  那小狐狸按住那只田鼠,就乖乖的答道,「天賜哥哥,這幾日林子外面老有人在轉悠,天官哥哥怕他誤闖進來,叫我看住些。他跟娘說我在他這裡耍哩。」

  許天賜「哦」了一聲,就蠻不在意的說道,「管他是誰,舅公的法術又不是吃素的,怎麼會誤闖進來。沒什麼好怕的,你回去罷。」

  那隻小狐狸著急地說道,「可是那個人帶著只很大的黃狗。」

  他只覺得好像胸口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似的,突然之間,就連心跳都停止了。

  許天賜僵硬的站在那裡,腦袋裡一片麻木。等他回過神來,再次開口的時候,卻連聲音都在顫抖,他問道,「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是不是很年輕,長得很好看,很精神,卻是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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