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韓季北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他不知道手機在哪裡,眼睛根本還無法睜開,於是順著音源伸手過去,抓住了一個似乎是手機的東西,湊到耳邊接聽。
他還來不及問是誰打來的,電話那頭已被掛斷,等他終於能張開眼時,才看到螢幕上的來電顯示,上頭是他助理的名字。
睡在他隔壁的男人模模糊糊的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
韓季北坐起身,注意到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九點半,已經超過他正常上班時間約莫半個鐘頭。
然而他卻不慌不忙地爬下床,從冰冷的原木地板上撿起自己的衣物,進了浴室。
水聲嘩嘩響起,他感受著溫暖的水氣充盈在不算小的空間裡,籲了口氣。
雖然助理打了他的手機,但其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韓季北的工作是總經理特助,而他工作上唯一要負責的物件還安穩地睡在他剛剛睡的那張床上。
他跟老闆之間除了普通的上司下屬關係之外,還有性關係。
但是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韓季北並不會特別介意跟誰發生關係,即使是他的老闆。
再說月底領薪水時,比同職位的人多領了不少這件事……讓他不得不說自己很滿意,畢竟誰不愛錢呢?
韓季北愉快地沖了澡,穿回自己被扔在地上已經變皺的襯衫褲子,回到床前,伸手推了推床上的男人。
「總經理……該去上班了。」他儘量放低了聲音,五年來的相處讓他十分明白對方有嚴重的低血壓,以及不算好的脾氣。
「……幾點了……」男人惺忪的眼微睜著,臉色看起來糟透了。
「快十點了,您中午要跟華聯企業的少東吃飯。」韓季北提醒地說道。
男人的臉色很蒼白,皺著眉面無表情地道:「中午來接我。」
「知道了。」他應答,轉身離開占地不小的主臥室。
沿著樓梯來到樓下,韓季北在客廳的沙發上找回自己的領帶、車鑰匙,以及西裝外套。
熟門熟路地轉入廚房,煮了一壺咖啡,連同杯子拿到餐桌上放好。
他離開的時候男人似乎也醒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入浴室,臉色依舊難看。
歐陽敬站在盥洗台前,面對著鏡子,摸了摸自己下頷新生的胡渣,打算等會兒洗完澡要刮一刮。
他還沒有完全清醒,但那不是因為他昨夜喝了酒所造成的後果。
向來如此,低血壓常讓他在寧靜的早晨容易發火,不論是對誰,他從沒有克制過自己無來由的怒氣。
歐陽敬只知道,反正有人明白怎麼對待低血壓的他,那就夠了。
他有一個很好的員工,韓季北總是能幫他打理好他需要的一切,即使是準備咖啡或者是整理會議報告,甚至是解決性欲。
歐陽敬不覺得自己虧欠了韓季北什麼,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無論如何,他付了韓季北將近其他人兩倍的底薪,而他們之間的性關係雖然一開始是他主動的,但他也沒有強迫過對方。
五年的相處,讓他知道對方並不在意跟自己的老闆上床,也不在意在上床過後拿更多的薪水。這種事只要不捅出來,他們仍然能平和交易。
沒有什麼東西是錢所買不到的,這是歐陽敬從小到大被教導的信條。
他的家族比一般人要來的有錢有勢,這種想法對他而言是天經地義。
「總經理?」韓季北用歐陽敬給他的鑰匙打開了大門,走進玄關。
沒有人回應他。
他脫了皮鞋,用手順了順自己回家換過的乾淨襯衫與西裝,踏進了歐陽家的客廳,客廳裡空無一人。
他聽到廚房裡傳來聲響,於是朝那裡走去,果不其然,穿著一身深色名牌西服的男人正半彎著腰在冰箱裡翻找著什麼東西。
「總經理,該走了……」
「我餓了。」男人回頭看著他,咬字清晰地說道。
「所以現在要去跟華聯企業的少東吃飯不是嗎?」韓季北反問。
「我『現在』餓了。」男人特意加重了某兩個字的語氣。
「可是……」他看了看腕表。時間上應該還好,不至於會遲到,但是……
「煮義大利面。」男人擅自做了決定。
「好吧。」雖然無奈,卻也沒多說什麼。「總經理您稍等。」
歐陽敬在開放式廚房週邊的吧台前坐下,替自己倒了杯已經冷掉的咖啡。
他的下屬從一塵不染的廚房裡找出一條黑色布料、簡潔裁切的圍裙系在身上,從冰箱裡拿出食材,先煮起一鍋水,接著才拿起菜刀將蔬菜切成細絲。
歐陽敬啜飲著冷咖啡,饑腸轆轆地等待食物。
韓季北做料理的手藝不算差,據說是學生時代在餐廳打工的成果,歐陽敬沒有打過工,但是能猜到韓季北那手煎煮炒炸的技巧,不單單是打工數個月就能練出來的。
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多問,反正不關他的事。
細密的汗水從韓季北的額頭上浮現,彙聚成流後沿著頰邊滑下,伸手擦一擦汗,專注地盯著鍋中烹煮著的麵條,沒有注意到上司探究的目光。
歐陽敬不是第一次這麼想,他明白韓季北的長相超過自己認定的及格標準。
他對一切都很挑剔,不管是人還是物,只有到達標準的才夠格出現在他眼中。
而韓季北無疑的是超出標準的類型。
剪得短短的純黑色頭髮摸起來意外柔軟;皮膚不算細膩也不算粗糙,均勻的色調看上去很光潔;頎長但不過度瘦削的身軀彎起來時很漂亮,修長的四肢及身體上都有平滑分佈而明顯鍛煉過的肌肉,線條極為優美;濃淡適中的眉、挺直的鼻樑、總是帶著笑意微微彎著的眼……讓歐陽敬不能不覺得對方完美。
身為一個員工,韓季北工作時表現良好,應對得體;身為一個床伴,韓季北不會忸怩作態,反而大方以待。
十足的完美。
但也就只是完美。
歐陽敬欣賞著這份完美,僅僅如此。
表面上韓季北仍舊是歐陽敬的下屬,一個完美無瑕的員工。
「吃吧。」將盤子推到上司面前,意料中的沒有得到對方任何一句謝語或是其他的稱讚。
韓季北不以為忤,一來是因為習慣了,二來是因為他知道對方的個性的確就是如此。
歐陽敬從不會有過多的情感表現,不論處於何時何地,永遠都是一派冷靜。
而韓季北習慣了之後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畢竟在上位者必須習於隱藏自身的情緒,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重煮一壺咖啡。」歐陽敬吃著義大利面,一邊如此說道。
比起冷咖啡,他還是比較中意熱的,眼前就有人可以幫他重煮一壺。
「知道了。」韓季北拿起咖啡壺回到廚房裡,從上方的廚櫃拿出已磨好的咖啡豆。
他不介意做這些瑣事,正常來說現在如果是在公司,他一樣也得替上司煮咖啡,換個場所其實沒有差別。
韓季北煮好咖啡,倒了一杯的量至昂貴的瓷器中,遞到歐陽敬的眼前,而沒有問對方要不要加糖加奶精,他知道上司只喝黑咖啡,尤愛還冒著熱氣剛煮好的那種。
好不容易對方終於吃完了,韓季北看了下表,催促道:「總經理,快遲到了。」
心滿意足地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歐陽敬才開口:「走吧。」
趕到約好的餐廳時已經稍稍遲到了幾分鐘,約好的對象倒是等得有些發怒的樣子。
「陳先生久等了,我們總經理已經到了。」韓季北先行賠罪似地說道。
陳氏的華聯企業是他們長年以來都有合作關係的企業,對待負責人唯一的兒子少不得要放下自己的身段,多所禮遇。
「歐陽呢?」陳尹江問道。
「這不就來了。」低沉的聲音接應著回答,歐陽敬在對面坐下,比了個手勢要韓季北在他身邊坐下。
不好拂自家老闆的意,韓季北只得在他身邊坐下。
「歐陽你遲到了。」陳尹江指責似地說著。
「那又怎樣?」歐陽敬不以為意,順手招來服務生,翻看功能表。
「歐陽……」陳尹江委屈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有什麼要說的快說一說,不然我要回公司了。」歐陽敬略帶不耐的看著對方,心知對方大概又給自己找了麻煩。
「小婷說要跟我分手……」陳尹江一臉快哭出來的神情,歐陽敬望著他,心中升起了複雜難明的情緒。
「那就分啊。」歐陽敬冷靜地拿起裝著餐前酒的玻璃杯,輕啜了一口。
「我不要分手……歐陽,我跟她又吵架了。」陳尹江直視著眼前的好友,放在桌面上的雙手握緊了拳,指節微微泛白。
他跟梁心婷自從三年前交往以來,吵架的次數多不勝數,分分合合已是常態,然而不管分開多少次,陳尹江都明白自己離不開那個第一次見面時就吸引了自己所有目光的女孩。
經歷了無數次的爭吵、無數次的冷戰,他卻仍然深愛著她。
即使愛得深的人註定要吃虧。
「這次是為什麼吵架?」歐陽敬放下玻璃杯,修長的手指轉而輕敲著桌沿。
「……小孩。」陳尹江咬著牙,眼眶已經開始泛紅。「就算我們會結婚,她也不願意為我生孩子。」
「我記得你很喜歡小孩。」
「可是小婷就是不願意,她怕生了孩子身材會變形……」陳尹江一手掩住了臉,低沉的嗓音微微顫抖著。
陳尹江並不是一個柔弱的男人,但牽扯到感情的時候,他總是能讓自己輕易地到達情緒崩潰的臨界點。
歐陽敬維持沉默,直到手中被塞入一樣東西,才轉頭望向一直安靜坐在身旁的韓季北。
下屬放在桌面下的手比了比對面,於是歐陽敬才明白韓季北要表達些什麼。
「尹江。」他叫了對面肩膀顫抖著的男人的名字,把手中的那方手帕遞了過去。
「……謝謝。」陳尹江道謝著接過手帕,稍稍擦拭了下眼睛周圍。「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韓特助。」他朝韓季北赧然的偏了偏頭,面上露出了羞怯的笑意。
「沒事的。」韓季北報以對方和善的微笑。
「看來你似乎沒事了。」歐陽敬微微撇著嘴說道:「是不是男人啊!一天到晚哭個不停。」
「我也覺得自己很糟糕,可是就是忍不住。」陳尹江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歐陽,你也覺得我很丟臉吧?」
結果歐陽敬只輕輕的哼了一聲。
一頓飯結束,韓季北沒說幾句話,只是安靜地吃著自己眼前的食物,讓自己的上司跟對面的男人好好聊天。
據說他們兩人從高中時代就認識了,接著大學還是讀同一所,甚至連出國留學的國家都一樣,從十幾年前就開始的友情,到現在依然沒有失去聯繫,不僅僅是因為彼此家族企業間有合作關係,更是因為彼此的投契。
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哥兒們,甚至兄弟。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咦,歐陽你怎麼都不吃?」男人睜著微紅的眼關心地問道。
歐陽敬瞥了他一眼,沉聲道:「來之前我就吃飽了。」
「是嗎?」陳尹江皺了皺眉:「但是我們昨天就約好了耶,你怎麼還先去吃東西?」
「是你自己約的,不關我的事。」歐陽敬從西裝口袋裡掏出煙盒,敲出一根煙。
見狀,韓季北自然地放下酒杯,從口袋裡掏出銀質打火機,替歐陽敬點火,霎時煙草的氣息彌漫在周遭的空間裡,半透明的灰白煙霧嫋嫋升起。
「歐陽、你怎麼讓韓特助幫你點煙,自己沒手啊?」陳尹江瞪大了眼。
眼前這場景不管看幾次都會讓人產生同樣錯愕的認知——歐陽這個人真的很愛擺架子。
歐陽敬不屑地望著錯愕的對方:「我雇用他當然是為了讓他服侍我。」
「服、服侍?」陳尹江目瞪口呆地微張著嘴:「現在都幾世紀了,還有這個名詞存在嗎?」
「我說有就有。」歐陽敬哼了一聲,從嘴裡徐徐噴出煙圈。
「韓特助,你、你不介意嗎!?」陳尹江微微扭頭,轉向另一位當事人。
「我?」韓季北望著對方疑惑混合著驚訝的神情,不禁失笑:「我不會介意這種小事。」
的確是如此,點個煙什麼的還只算是小事。若是眼前的男人知道他跟歐陽敬有性關係,只怕會嚇得從椅子上跌下來。
「你們都好奇怪——」陳尹江誇張地抱頭叫道:「難道只有我是正常人嗎啊啊——」
「少在那邊亂吠。」歐陽敬冷笑,抖落了些許煙灰。
氣氛還算不錯。韓季北默默地在心底這麼想著。
至少比起剛剛男人紅著眼眶的悲淒氛圍要好得太多了。
「我有事,先走了。」陳尹江站起身,微笑著跟眼前的兩個男人道別。
「等等……」歐陽敬叫住了對方。
「怎麼了?要吻別?」陳尹江調笑似地說道,故意露出輕佻的神情。
「怎麼可能。」歐陽敬輕嗤:「我是要說你們吵架的事。」
男人一愣,原本帶笑的表情稍稍暗沉下來:「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不能考慮找代理孕母嗎?反正現在醫學技術發達。」
陳尹江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謝謝你,歐陽。我會跟小婷提提看……」
「你們之前沒想到過?」
「我們只顧著吵架,哪來得及想其他的事。」陳尹江搖了搖頭,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一個不算笑的笑容:「這頓我請,改天見。」
歐陽敬目送著好友離去,眼神未曾移動,而連香煙就快燒到手指處也絲毫未覺。
又是為了那個女人。
歐陽敬從來沒有認真數過,但他很明白好友為了同一個女人傷心了多少次。
即便陳尹江待人時一向都是笑嘻嘻的和善神情,但他知道他擁有一顆比常人還要纖細的心。只要是出自所愛之人的言語,哪怕只是摻雜了一點點的惡意,自己的好友都無法接納、無法忍受。
雖然都已經是三十歲的男人了,在工作及家族企業上也多有建樹,然而一旦牽扯到喜歡的女人,就會變得比高中女生還要來的多愁善感。
這樣一個既脆弱又堅強的男人,他已認識將近十幾年了……
「總經理?」韓季北試探地出聲叫道。
「嗯?」他回過了神。
「下午開會的時間在三點,您要先回去看報表嗎?」
「走吧。」歐陽敬撚熄香煙,起身離開座位。
不該想這麼多的。不該。
陳尹江跟那個女人要怎麼樣都不關他的事……
歐陽敬默然想著,任由韓季北替他關上後座的車門。
回到公司後,歐陽敬先一一讀過下屬呈上來的報表,接著才在三點時來到會議室,開會的過程並不無聊,至少他自己覺得很有趣。某些拿高薪的高階主管仗著位高權重,對他擬定的政策不以為然;理事會裡頭的大老們仗著跟他父親一起打拼的交情,不客氣地對他擺譜——這些事情都讓歐陽敬感覺到全新的挑戰。
近年來他的父親,也就是理事長,已經漸漸地下放權力,打算不再過問公司內部政策,這倒是給了歐陽敬不小的助力。他理想的企業體裡,不該有廢物的存在。尤其是那些薪水領得特別多的。
即使再怎麼巨大的企業,也該有好好清除內部的一天。
「總經理,您的咖啡。」韓季北將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拿到上司面前的辦公桌放下,對於方才會議時發生的不明顯衝突,稍微地感到不知所措。
也許主因是出在歐陽敬的改革過於大刀闊斧了吧?也難怪那些習于公司傳統的大老們開始感到驚慌,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在一夕之間就成了被遣退的員工。
「你覺得我剛剛說得太過了嗎?」
「有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撿選著字句。
「我本來會說得更難聽,就差沒指著他們的鼻子罵米蟲。」歐陽敬冷笑,端起了咖啡杯卻不急著啜飲,反倒輕輕地以杯面摩挲著自己的手指,感受著那股暖意。
「我要修正先前講的話……您說的很中肯。」韓季北知道所有與會人士對於歐陽敬內斂的怒氣都心知肚明,但是卻又不知道怎麼妥善應對暗自生氣的上司。
「是嗎?」歐陽敬終於將杯沿湊近嘴邊,啜了一口熱燙的苦澀液體。「也只有你會這麼說。」
韓季北沉默著,聰明的知道此時不宜插話。
「晚上過來。」
只落下這麼一句話,他沉冷的上司便瀟灑地起身離去,留下桌上只餘半杯的咖啡,微熱的水蒸氣依舊從杯中嫋嫋上升。
晚上嗎……
韓季北回到家中的時候是傍晚,屋子裡安靜無聲,似乎另外兩人都還沒回來。
他在客廳裡坐下,抬手鬆開了領帶。
「——季北,你回來了。」少年的聲音驀然在耳畔響起,韓季北一回頭,才發覺對方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竟讓他渾然未覺。
「不要直接叫我名字,我好歹是你叔叔。」他糾正少年道。
「季北,我肚子餓了。」少年似貓般地用軟軟甜甜的嗓音撒嬌,沒有理會對方要求改口正名。
「時瑛,你父親呢?」韓季北放棄地轉問了別的問題,報復性地對少年的要求充耳不聞。
「他去朋友家了,晚上會回來。叔叔,我要吃飯。」韓時瑛拉住韓季北的襯衫袖子輕輕地扯著,這種親昵的動作由他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做出來卻不讓人覺得怪異。
「好好好,你等一下。」韓季北站起身,往廚房走去:「我晚上不會在家,你自己要小心。」
「可是父親說等一下會回來。」韓時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他就算回來十之八九也是喝醉了,反正你自己注意。」
廚房裡響起運轉抽油煙機的聲響,切剁東西以及翻炒食物的聲音,若有似無的香氣漸漸從廚房裡飄出來,飄散在屋子裡。
過了不久,他將炒好的幾盤菜端上餐桌,關掉了爐火。
「時瑛……吃飯了。」
待在客廳裡看電視的男孩關掉電源,起身進了廚房。
「你煮了什麼湯?」
「酸辣湯,記得要留給你爸。」韓季北一邊脫掉圍裙,一邊轉頭對韓時瑛說道。
「好啦。」韓時瑛皺起眉:「留就留……反正他在外面也吃飽了,回家之後喝點湯也就夠了。」
韓季北一怔,心裡感受到些許的不知所措,而後微微抿起了唇。
一個不被父親關心的孩子會產生何種程度的難過?他完全不知道。
韓季北跟他們住在一起好幾年,卻無法清楚地搞懂他大哥韓仲南的想法。
韓仲南從年輕時就是個釣女人的能手,比一般人要好上許多的桃花運一直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背後,也許該說是拜他俊俏的外貌與過人的身高所致,總之他在女人堆裡可說是無往不利。
而韓時瑛卻是韓仲南年少時一段不成熟的戀情所製造出來的產物。
俊俏的男孩、可愛的女孩,他們無疑是人人所稱羨的一對年輕愛侶。然而女孩的妒忌心出奇的嚴重,甚至無法忍受自己見到男友與別的女孩談笑的場景,於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爭吵之後,他們終於協議分手。
在離開男孩的幾個禮拜後,女孩才發現自己肚子裡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九個月後,她產下一名略顯瘦弱的男嬰,這正是韓時瑛的出生。
女孩沒有能力撫養孩子,於是將孩子交付給韓仲南。
韓家的家境還算優渥,撫養一個孩子不成問題。他們的父親得知這件事之後著實發了一頓脾氣,之後就如以往輕易地原諒自幼備受寵溺的長子。
當時的韓仲南還只是個大學生,甚至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但卻貨真價實地成為一個孩子的父親。
當時的韓季北在外地讀高中,雖然家裡多了一個人的存在,卻也不覺得有什麼異動,畢竟他沒有處在當下的那個環境中。
而韓仲南那時在外地讀完了大學,接著便是出國留學,五年後拿到博士學位回國就職,那時韓時瑛已經七歲,剛開始就讀小學。
他們是一對有如陌生人的父子,在一開始睽違七年的分離後,理所當然的尷尬充斥在他們之間。韓時瑛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個突然出現的「父親」,而韓仲南從來都不明白該如何跟小孩子相處。
隨著時間過去,他們漸漸能平常的相處,但也就僅止於此。他們之間沒有父子間特有的濃厚親情,偶爾的應對在某些時刻顯得特別生疏客氣。
然後就這麼過了六年。
期間他們兄弟的父親與母親相繼去世,而大哥與時瑛間的關係卻一點也沒有前進。
韓季北知道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至少在這個問題上是如此。
那是韓仲南跟韓時瑛兩個人自己應該解決的問題,他幫不上忙,也無從幫起。
「叔叔?」
韓季北從自己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怎麼了?」
「你不吃嗎?」少年微微歪著頭,黑白分明的眼覷著他。
「不了,我還有事。」
少年笑了一下:「約會?」
「當然不是。」韓季北笑著否認。
當然不是約會,至少不是他認知中的那種。
應該不會有人把跟自己同性上司做愛一整夜的單純發洩當作是約會吧——他暗自這麼想,然後覺得好笑。
「隨你怎麼說。」韓時瑛吞下嘴裡的食物,細彎的眉毛微微揚起:「唉、我也想交女朋友。」
他對於侄子的發言稍稍驚訝了下:「你有喜歡的人了?」
「有是有……但是人家又不喜歡我。」少年無奈地歎氣:「大概是我長得不夠帥吧。」
「別擔心,長相又不是最重要的條件。」韓季北委婉地安慰道。
「但是每個人多少都會對自己喜歡的長相有所偏好,難道你不是嗎?」少年蹙起眉,直直望著他。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就喜歡的類型來說,他從以前到現在交往過的人好像都是同一型,都是長相纖細、個性冷淡的類型。
就如同他的上司。
長相沒有一般男人具有的英氣,反倒顯得斯文俊美,渾身洋溢著屬於貴族的冷淡氣息。
跟只是一夜情或者只是玩玩的男人不同,碰到自己真正中意的類型時,韓季北不會對把床事上的主導權交出去感到排斥,而對於不在自己喜好範圍內的人,韓季北頂多就是在自己主導的情況下跟對方上幾次床,不曾產生長期交往的關係。
韓季北不否認自己注重男人的長相。
本來人類就是視覺性的動物,他並不覺得自己找伴的條件太過苛刻。
然而韓季北仔細想了想,也發覺自己除了純粹的性伴侶外,似乎不曾有過交往超出兩年的男性。
他曾經跟很多男人交往過,然而卻沒有一個能持續兩年以上,是他看人的眼光不准,還是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
「叔叔?」
「呃……你吃飯吧。我去沖個澡,今天晚上就不回來了。」韓季北轉身離開餐桌旁。
「噢。」少年應了他一聲,繼續進食。
韓季北回到自己房間裡,很快的沖完了澡,換上了一身簡單的襯衫與牛仔褲。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發了一會兒愣。
一直都知道自己各方面的條件皆不錯,但是戀愛失敗的次數為什麼會多成這種程度?
每回跟情人分手的時候,韓季北都毫不猶豫地同意,因為他對自己在戀愛中訂定的最高原則就是絕不死纏爛打。
然而以往的情人們都是為了什麼跟他分手的呢?
韓季北不明白原因。
「你太冷漠了。」曾經有人這麼說。
不,他沒有。
只是不習慣把所有的感情都赤裸裸的攤在陽光下,是不習慣,也是不願意,但那不代表他對情人沒有感情……
「你真的有在意過我嗎?」也有人這麼說。
不在意嗎?
他不可能會為了自己不在意的人而情緒翻攪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你喜歡獨處甚於跟我在一起。」有人這麼說。
不,他不愛獨處。
他只是偶爾需要享受一個人的自在與寧靜。
大多數時候他還是喜歡跟情人待在一起,什麼都做,或者什麼都不做……
然而有人明白嗎?
沒有。
他們曾經相愛,但不曾相知,所以何來相守呢?
不被瞭解的痛苦一次又一次的迴圈,久而久之他幾乎放棄了要談戀愛,轉而沉溺於單純的性關係,以及固定的性伴侶。
而他的老闆一向是個不錯的性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