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東方才稍露魚肚白,尚香習慣性地起身,準備到軟榻上再睡一會兒,誰知這一起來,才發現李慕星竟不在床上了,他躺過的地方仍有餘溫,顯然才出去沒多久。尚香也沒在意,想著可能足去茅房,便躺到了軟榻上,蓋著被子倒頭繼續睡。再醒來,太陽都升得老高了,他下意識地向床上看去,竟仍然沒有李慕星的身影。
心裡有些疑惑,怎麼今天李慕星起得這麼早?他不知道李慕星一向早起,這些日子來,因為身上有病精神不足,才起晚了,自從他來了之後,李慕星心裡一寬,病好得極快,自然就恢復了早起的習慣。倒是尚香自己,在南館的時候睡得晚起得也晚,雖說這幾個月來已經大有改進,可還是比不上李慕星醒得早。
穿好衣服,出得門來,院裡竟一個人也沒有,陳伯、陳媽不在,大概是又上街買菜去了,李慕星竟也不見人影,尚香從屋前找到屋後,終於確認這個家裡此時就剩他一個。他非常納悶地從井裡打上水來,一邊梳洗,一邊想,突然腦海裡靈光一現,李慕星該不是因為昨天夜裡的事情,不好意思了吧?依李慕星的性子,尚香越想越覺得可能,手上捏著毛巾一個人噗哧哧地笑了起來,這個笨蛋,實在是……太讓人覺得喜歡了。
估計李慕星一時豐會兒也不會回來,尚香梳洗好之後,看廚房裡留了粥和幾樣小菜,他隨便吃了一點,便上街了。
剛離開南館的時候,儘管他仍在臉上化了妝,自信與以前化濃妝的模樣大不一樣,可還是不敢隨意出門,保不準會碰上認識的人,萬一從一些小動作中認出他來,可就大不妙了。這幾個月來,他努力改正以前的習慣,從走姿神態到說話的語氣,自信不會被認出來,這才敢上街走走。
今兒個的天氣極好,大街上人來人往,尚香已經很久不曾這般悠閒自在地走在人群中。他懷裡揣著的,是他這幾個月來賺得的一點點工錢,不賣身、不賣笑,勞力所得,清清白白,在大街上來回挑揀了大半天,終於挑出一根楠木簪子,造型簡樸,簪身上雕著菊形的紋飾,很是精緻。這根簪子不便宜,出自有名的桃梳坊,小小的一根簪子,便耗去了尚香身上一半的銀子,原還想再配著買一頂冠,錢卻不夠了,尚香只能略帶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拿著楠木簪子轉身出了桃梳坊。
走不出多遠,突然鼻子裡聞到一陣陣酒香,尚香摸了摸懷中的銀子,想起在寒水樓那一夜,李慕星喝醉了酒時的主動,嘴角不由地翹了起來。又往前走了不多久,便聽到了有人在大聲罵什麼,聽聲音,似乎還是個女人。
什麼女人這麼凶悍?尚香走了過去,繞過一個風箏攤,便看到一輛送酒車翻倒在地上,車上的酒罈子全摔破了,酒流了一地,滿空氣裡都是酒香。一個女人正指著趕車的夥計斥罵,那夥計年紀小小,看上去還不滿十八歲,被罵得都快哭了,尚香同情地搖搖頭,突然發現這女人有些眼熟,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不是那個在街上撞了他又拉著他問香粉的女人嗎?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不過尚香一向記性好,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
當時就感覺這個女人不好惹,想不到竟然這麼凶悍,娶了她的男人一定日子很難過,尚香摸了摸心口,李慕星這樣的男人,將來的妻子一定要是賢良型的吧,那個杏肆酒坊的女老闆,聽說可是個很精明能幹的女人……酒坊!尚香猛地一驚,眼光往地上的碎酒罈底一瞄,果不其然地看到了杏肆酒坊四個大字。
尚香望著那個女人,雖然一臉怒色,卻仍是個標緻的女人,大概是他的眼光過於直接了,正在罵夥計的阮寡婦有所察覺,一眼望過來,罵了一句「看什麼看」。
尚香嚇了一跳,習慣性的掛上一臉笑,轉過了眼去,心裡卻在琢磨:這是不是就是情敵相見呢,由於沒有對外公佈,他自然不知道阮寡婦跟李慕星的婚約已經取消,只當李慕星身體好了,就會與阮寡婦成親。這時見阮寡婦如此凶悍,倒不禁為李慕星日後的生活擔心起來。那樣的男人,哪能制得住這樣的女人。
到底有些心虛了,尚香沒再留下來,匆匆回去。自然就沒見到有個男人在他之後跑過來,三言兩語就把阮寡婦安撫住了,還讓阮寡婦跟那個可憐的夥計道了一聲歉,然後兩個人牽手離去,惹得看到這一幕的人們議論紛紛,竟是大都有些同情李慕星了,甚至有人說李慕星這一病,指不定就是讓阮寡婦的移情別戀給氣病的。
陳伯、陳媽已經回來了,可李慕星仍然沒回來,三人相互一問,才知道居然誰也沒看到李慕星出去,尚香這下急了,想了想便對陳伯道:「興許是去商號了,我再去找找。」
尚香沒在寶來商號找到李慕星,反倒被錢季禮扯住,這位老人家捏著鬍子笑咪咪地道:「杜先生,這些日子煩你照顧敝東家,實在是有勞了。」
尚香陪他打著哈哈,道:「沒什麼,舉手之事。」
「本來呢,宋爺好心將杜先生借給敝商號,是幫商號的忙來了,居然還要杜先生照顧病人,幹那僕役的事,真是委屈先生了,這裡有些銀子,算是額外的酬勞,杜先生拿去罷。」
尚香沉默了半晌,才伸手拿了銀子,道了一句:「多謝錢掌櫃。」
「宋爺那邊也挺忙的,已經來催了幾回,反正敝商號也已經沒事了,杜先生明日便回宋爺那兒去吧,畢竟,賞杜先生一口飯吃的,還是宋爺,不是李爺。」
「錢掌櫃的意思,我明白了,待我跟李爺說一聲,晚些時候便回去就是。」尚香扯出了一臉笑容,對著錢掌櫃躬了躬身,便出了商號。
對著天邊遙遙西墜的太陽,尚香輕輕歎了一口氣,想不到這麼快就要走了,他本以為還能再待些日子,至少可以待到李慕星成親之前。可是今天他看到了阮寡婦,那樣凶悍的一個女人,從種種傳聞中,也聽說還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女人,如果被她知道了李慕星和一個男人牽扯不清,只怕李慕星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喜歡一個人,便是要他過得好吧,反正……反正他跟李慕星之間,也沒有長長久久的可能,李慕星這個人,本性雖純良實在,骨子裡仍是個逐利的商人。而且,男人嘛,總有幹一番事業的心志,他的一生已經毀了,絕不能再毀掉李慕星多年打拼下來的基業……這些日子,便算是他賺來的罷。
對著天邊欲墜的夕陽,尚香苦苦地笑了。他這輩子什麼時候這樣為一個人著想過,什麼也不求,什麼也不要,只想看著那個人過得好,果然,還是年歲不同了,如果是六年前,他絕對會把一生的積蓄交給李慕星,讓李慕星將他贖出去,李慕星這樣心軟的性子,只要他裝出可憐的樣子,肯定二話不說就應了。然後,滿城就會風言風語,說李慕星把一個男妓帶回家,至於這會不會對李慕星的商號造成影響,尚香根本就不會去考慮。
因為年歲不同了,想法也不同了,尤其是嵐秋的死,終於讓尚香決定重新來過,喜歡上李慕星,是偶然,也是必然,畢竟,這樣的男人,一輩子也未必能遇到一個,如果嵐秋能遇上,也許就不會死了。
他,杜明軒,何其有幸,於漫漫人海中,遇上一個值得去愛的男人,讓他黯淡無光的生命中,亮起最後一抹光輝。只要李慕星的心裡,有他的一席之地,便是從此漂泊天涯,他也不覺孤單。無論走到哪裡,總有一個人,是念著他的,這就夠了。
遠遠地,已經能夠看見李家的那棟小院,尚香猶豫了很久,終究沒有走過去。路邊有幾個下了私塾的童子經過,他掏出幾個銅板,喊過一個童子來,讓那童子把那根楠木簪子送進了李家。
童子蹦蹦跳跳地去了,開門的人士是李慕星,他竟已經回來了,尚香躲到了樹後,望著李慕星,眼角濕潤了。
捨不得,可是不捨又不得,他只能捨得,現下捨了,才能讓李慕星得一個前程似錦,才能讓李慕裡得一個家庭和睦,再是捨不得,他也只能捨了。
李慕星拿著楠木簪子,莫名其妙了一陣,忽然,他心頭一跳,猛然明白過來,從門內衝了出來,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喊著「尚香」。
尚香看他過來,不由往樹後又縮了縮,卻不料腳下讓樹根一絆,竟跌了出去,李慕星聽到聲音,加快衝了過來,一把抱住尚香,慌亂道:「尚香,你別離開……別離開我……不要離開……」
尚香看了看四周,沒有旁人,只有三三兩兩的下了私塾的童子,一個個睜著好奇的服睛看著他們,他推了推李慕星,卻反被李慕星抱得更緊。
「別這樣,讓人看到了,你就說不清了。」
李慕星終於鬆了手,拿著楠本簪子,道:「尚香,你別離開我。」
「你要我留下來做什麼?」尚香低低地問,聲音裡竟是有些哀然,明明彼此都知道不能在一起,又何必挽留,斷便斷得痛快些吧。
李慕星張了張嘴,竟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相對無言許久,仍是尚香爽快些,從李慕星手裡拿過楠木簪子,拉著率慕星的手走回了李家院門。
陳伯、陳媽看他們手牽手進來,不禁詫異地望過來。尚香去意已決,倒也大大方方地讓他們看。把李慕星拉進了屋裡,門一關,對李慕星道:「坐下吧,我替你梳一回發。」
李慕星沒坐,卻從枕下拿出一盤香粉,塞入了尚香的手中,道:「雖說用不上了,可……我還是要送你……」說著他坐了下來,垂著眼開始考慮什麼。
尚香拿過梳子,輕輕地,一下又一下,他梳得慢,彷彿要讓時間也跟著慢下來。屋子裡靜悄悄,兩人都不說話。
陳伯、陳媽趴在窗子邊從縫口往裡瞧,就見尚香給李慕星梳頭髮,什麼話都不說,可那氣氛卻讓他們老倆口瞧得心頭沉啊沉的。
「老頭子,你看杜先生跟爺到底怎麼回事?」陳媽心裡打著鼓,她可是從心底裡喜歡杜先生,但是今天這情形她瞅著實在不對勁,兩個大男人,手牽著手……摹地想起前一段時間城裡的謠言,她臉色就變了。
陳伯搖著頭,想起當初杜明軒來的時候,錢季禮私下裡讓他千萬注意不要讓杜明軒太過接近爺的時候,他還不以為然,現在看來……爺跟杜先生之間,實在曖昧得緊啊。
尚香動作再慢,終還是有把頭髮梳好的時候,小心地插上那根楠本簪子,將李慕星的頭髮固定好,然後取下纏繞在梳子上的幾根斷髮,和那盒香粉一起緊緊地握在指掌間。
「我走了……」低低的一聲辭別,仿若歎息,無聲地消散了。
這一次,李慕星沒有挽留,只是坐著,一動不動,直到聽到一聲門響,他倏地握緊了拳。尚香出了門,陳伯、陳媽看著他,也無人上前相問,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尚香回到了豐通錢莊,他無處可去,豐通餞莊是他唯一可去的落腳處,宋陵給他安排的那間小屋子,這些天沒回去,桌上地上已蒙了一層灰塵。尚香在妝台前坐下,從頭上扯下幾根發,與李慕星的斷髮,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打成一個結,與那只暖手爐和香粉放在了一處,又用布包好,收了起來。
結髮而同心,即便不能公告天下,自己藏著,也是幸福。
然後打掃屋子,等都弄乾淨了,夜也深了,尚香和著衣便躺上床,沉沉睡去。
宋陵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來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尚香回來的,在外邊敲了敲門,說了一句:「明軒開門。」
尚香早就在等他,坐在桌邊,也不起身,只道:「門未上栓,宋爺請進。」
宋陵進來了,一邊走一邊笑道:「你這架子大了,居然也不給爺開……」話音到此戛然而止,以宋陵之眼力,也不禁呆了半晌,才喃喃道:「好、好,這才是昔日南館紅牌應有的丰采,想不到我宋陵詡遍覽群芳……也有走眼的一天。」
坐在桌邊的尚香,此時此刻卻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一張臉,施了少許脂粉的面容,竟如明珠奪目,映得這間不起眼的小屋滿壁生輝。這張臉,沒有半點女子的媚氣,可是臉部線條卻柔和得不見半分稜角,清俊到了極致,便化作了一派的典雅,雖只是隨便坐著,可神態舉動間不見半分娼門的低賤,倒更像是世家子弟在等候一干朋友談風論月的閒灑。
「瞞了宋爺許久,尚香奉茶賠罪。」尚香笑盈盈地站了起來,舉手、斟茶,舉止優雅如士子。
宋陵抿了一口茶,斜瞥了尚香一眼,笑道:「不是已改回本名了嗎,怎地又自稱尚香?」
「不就是一個名兒,叫什麼都一樣,宋爺喜歡哪個就叫哪個便是。」尚香的語氣中姿態放得極低,可那神情舉上卻透著一股不卑不亢。
宋陵的眼光在尚香身上來回轉著,許久才道:「只道風塵中人大多出身低下,便是後天調教,也是附庸風雅的多,想不到你竟是一派優雅渾然天成,這模樣,怎地也是鄭鴇頭調教不出來的,想來明軒當是出身不低吧。」
尚香低眉垂目,淡然道:「尚香淪落風塵已久,陳年舊事,休提體提。」
「好,不提便不提,如今看來,倒是我仍是小瞧了你,想不到如此姿容,你倒是懂得掩面遮華,在南館中安身多年,確是不易,若無這些遠見,怕早已是柳殘花敗了吧。想這般風華,我教你去寶來商號,還真是暴殄了天物,不知這些日子可曾受委屈了了?」
「委屈倒不曾有,只是不習慣得很,尚香做慣了籠中金絲雀,忽又成枝頭野麻雀,實在有些吃不得苦處。」
宋陵手一頓,放下了茶杯,輕輕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望著尚香,靜待下文。
尚香挑起了眉,眼光忽變,竟似妖魅誘人,舌尖探出了唇,將先前沾染的一滴茶水緩緩勾入了口中,如願以償地聽到宋陵些微抽氣的聲音響起,他的面上方才漾出一抹笑意,輕淺如霧,卻似水面微瀾,漸漸蕩出千種風情,把宋陵看迷了眼。
「宋爺久歷花叢,那些凡花野草怕早已難入您的眼,只是不知尚香這朵將敗殘花,可有幸得宋爺流連?」
低沉磁性的聲音,添進了幾分挑逗的語氣,宋陵險些把持不住,便要把手伸向尚香的臉上,總算他青樓楚館去罐了的,多多少少還有些定力,伸出的手及時一轉彎,又拿起了茶杯,喝了幾口,平定了浮動的心緒。
「有佳人如斯,恰似天上仙葩,堪折而不折,豈不有負風流之名。只是宋門家風,一向清嚴,你若要我將你收做男寵,自是不能,不過……若是在外面,自然就不會有人管了,不知明軒願否?」
「但求衣食無缺,但求有人憐愛,但求此身不寂,其它的,尚香不管不問。」
「那便成了。正好,我近日有意在鬧市區新開一家脂粉鋪玩玩,你便去當個管事,什麼也不用做,我自會派個能幹的掌櫃去,你只等我來替我暖床便是。」
「如此……甚好……」
「那你這幾日便好生歇著,記著把手也保養得好看些,等我的消息罷。」宋陵握住了尚香的手,輕輕地撫了幾下,帶著一臉深意的笑,走出了這間屋子。
尚香看著自己的手,有些乾裂,看上去比自己的臉老相許多,到底還是掩不住年齡,尤其是宋陵這樣的老手,倒是清楚歡場中人的年齡,看面皮是看不出來的。
***
卻說宋陵,出了尚香的房間,走到無人處,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仰望著天空,道了一句:「好一個尚香,好一個杜明軒。」隔了半晌,卻是苦笑起來,喃喃自語:「李慕星啊李慕星,以往我敬你做人本分,有誠有信,如今我羨你……」
他宋陵出入花叢多少年,竟從未遇著一個如尚香這般有情有義之人,可惜……想尚香如此聰慧,得脫苦海,本應從此飛鳥展翅,結果卻為一個李慕星,再棄本名,重回舊業。唉,若不是他宋陵不屑於奪人所愛,倒真是捨不得尚香這般少見的絕世之人了。
感慨了一番後,宋陵晃蕩著到了寒水樓,那裡,李慕星正等著他,一看他來了,便急急問道:「宋兄,如何?他答應了嗎?」
宋陵拍著李慕星的肩,道:「李兄啊李兄,真不知道你們兩個在做什麼,一個借我的手,不著聲息地弄家鋪子送人;一個懷疑我對你另有目的,犧牲色相也要留在我身邊,幫你防著我。」
「宋兄這話是什麼意思?」李慕星愣了愣,其實自從那天尚香提醒他之後,他就認真地考慮他們兩個人的將來。確實,他跟尚香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在一起,原本想把尚香留在商號裡,可是一想如果將來東窗事發,尚香肯定就難做人了,他捨不得再讓尚香受委屈,終於決定另開一家鋪子給尚香。一來是讓尚香能獨立自主,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官府派差的事情一直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福氣就變成了禍事,萬一他出了事,尚香有了自己的鋪子,起碼生活無憂:二來是讓尚香遠離商號的這些人,就算真有一天他們的事讓人知道了,他也打算坦然面對,依尚香的性子,外人說什麼他都不會搭理,可如果商號的那些熟悉的人也不諒解,就尚香的個性表面上沒什麼,心裡肯定是要難過的,索性便讓他們遠離些反而好,三來他也可以藉著生意關係,常去找尚香也不會引起別人懷疑,只是這事不能他出面,於是只能找宋陵幫忙。
李慕星也不是笨蛋,當初他們四個人在南館聚會,就是宋陵提出來的,他本來就奇怪宋陵怎麼突然對男人也有起興趣來,後來發現杜明軒就是尚香,而且還是宋陵送過來的,他心裡就隱約有些明白了,只怕是宋陵早就知道他常去南館找尚香,才故意弄出這回事來。只是他吃不準宋陵到底是想看他笑話,還是真想成人之美。這才身體稍好些的時候,也就是昨天來找宋陵,把話挑明了,請他幫著找鋪子。宋陵果然一點也不驚訝地答應了,當然,朋友歸朋友,生意要照做,李慕星接的官府派差,著實大賺了一筆,如今手上有不少資金,宋陵直接要求李慕星把這筆錢存入豐通錢莊,而且日後如果官府派差中,有銀錢交易的,少不了豐通錢莊的一份。
李慕星自然滿口答應,誰知道一回家竟碰上尚香要走的事情,他一時情急攔下了尚香,可是待靜下來細細一想,便明白了尚香要走的原因,頓時滿心都是疼惜,禁不住把藏了許多日子的香粉送給尚香,一盒香粉,一支簪子,正好便成定情信物。他既憐尚香一心為他著想,恨不能當場就抱住尚香,又惱尚香心裡有話不跟他說明白,這般猜來猜去,所以當尚香為他梳好發再次離去時,他沒有攔,既然已經托了宋陵出面,便讓宋陵出面到底,等一切都安頓好了,他再去找尚香說清楚。
這便是宋陸今天去找尚香的原因,只是李慕星終於還是設有完全猜到尚香的心思,不知道尚香擔心宋陵對他有所圖謀,居然願意用自己的色相來引誘宋陵。
宋陵看李慕星一臉莫明的樣子,只能搖頭歎氣,道:「李兄,你啊……便放心吧,他已應了,只等你把鋪子弄好,我便領他過去。」
宋陵沒有把尚香的打算說破,實在是心中太過羨妒,故意教這兩人之間再有些波折;同時也頗覺自己是好人,若是他稍起點歪心思,只要略微攪點渾水,只怕李慕星的這一番心思就都白費了。
李慕星聽得尚香應了,心中大喜過望,便覺放下了一樁心事,當下讓夥計上酒,狠狠灌了宋陵一通。宋陵大概是因為放過了尚香這般絕妙的人兒,大為遺憾,竟多貪了幾杯,喝得七、八分醉意,拍著桌子對李慕星道:
「李、李兄……你實在是福氣啊……老實跟、跟你說,其實你受官府派差的事兒……我,我早就知道……知道……我們宋家……宋家……跟京城……呃……早得……得了消息……所以我就……就找上尚香……嘿嘿……本打算用他、他做人情……呃……」
李慕星聽得呆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宋陵繼續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竟……竟是如此妙……人……妙啊……若我早知他……定……定要與你搶……搶一回……」
李慕星臉一變,站了起來,可一看宋陵醉醺醺的,也知這是他的醉話,可是想著宋陵要與他搶尚香,他心裡仍是不舒服起來,明知宋陵現下未必聽得進去,他仍是鄭重道:「宋兄,你我交好一場,平日裡對我也是頗多照顧,我李慕星感激在心,什麼都能讓你一讓,只有尚香……就算你真與我搶,我也絕不讓半步。」
說罷,李慕星拂袖而去,到樓下正巧遇上賈秉珍回來,便把宋陵托給了賈秉珍,卻不知道宋陸雖醉,卻未完全醉去,李慕星的話他全聽入耳,待李慕星一走,他竟哈哈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我宋陵惜花憐花也護花,若不是他心屬於你,定是要跟你一搶到底的。」然後拿著酒壺繼續灌酒,等賈秉珍來時,他早已醉死過去。
***
尚香在小屋裡等了兩日,算了算日子,又到了十五。以往他每月十五都會去天寧寺裡上三炷香,自從假死之後,就沒敢再去,如今一晃數月過去,也無什麼關係了,便重新在臉上描畫了幾筆,將眉線下拉,又在顴骨處上了粉,整張臉便又像原來那般不顯山不露水,瞧著僅僅只是五官端正的模樣,舉手抬足,將令宋陵驚艷的風華收斂了,立時便又是平平凡凡一個人,走上了街,埋進了人堆裡便找不見了。
天寧寺依舊香火鼎盛,上次帶尚紅來時人還算少,每逢初一、十五才是香客最多的時候,尚香進門就碰上了捧著香火簿的知客僧人,如今他換了妝容和打扮,那知客僧人已認不出他來,一臉陌生地望著他,他掏著香火錢,接過知客僧人手中的毛筆,想了想,卻寫下了李慕星的名字,捐銀二十兩,這錢便是錢季禮給他的酬金。
知客僧人一看尚香給得比一般香客多,對著他連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尚香猶豫些許,便跟他又多要了三炷香,一共六炷香,先去安置那些小倌骨灰的佛堂,清了清幾個月來的積塵,點上香對著他們拜了幾拜,然後摸著嵐秋的骨灰罈,許久才輕歎一聲,喃喃道:「以前我說你傻,原來……我和你一樣傻……」
傻與不傻,區別只在於有沒有遇上那個讓他們傻一回的人而己。
看過嵐秋之後,尚香出了佛堂,望著手中剩下的三炷香,再一次猶豫了些許時候,終於下了決心,繞過眼前的一片竹林,走向天寧寺的另一端,那裡也有許多小佛堂,只是規格要比這邊的更高一層,尚香推開了其中一間佛堂的門。佛堂裡很乾淨,顯然是常有僧人來打掃,佛堂上供著四座靈位,拿眼一看,全是杜姓,杜善思、杜門王氏,杜明德、杜明鏡。
尚香插上了三炷香,在靈位前跪了下來。
「爹、娘、大哥、二姊,明軒來看你們了。」
眼淚緩緩地流了出來,多少年了,從他有能力在這裡為父母兄姊設上靈位起,便再不曾有勇氣踏入半步。只在每年固定的時候,送來香火錢,托寺裡的憎人每日清掃上香。想來,卻不敢來,從他在南館裡低下頭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再無臉面見爹娘兄姊。
今天,他仍是來了,再見爹娘兄姊最後一面,往後,污身之人,不孝之子,永不再來。
「爹、娘、大哥、二姊,我杜家之仇,明軒十年前便已得報,本當一死,洗淨污身,是明軒沒用,苟且偷生,留此殘軀,十年不敢來見你們。如今明軒得脫苦海,理當遠走他鄉,隱姓埋名,為杜家續下一脈香火,只是……只是……明軒久落風塵,終還是生出背德之念,心中喜歡上一個男人,爹、娘、大哥、二姊,你們在天有靈,便當做無兒無弟,明軒從此永棄杜姓,自逐家門。」
說到這裡,尚香已是泣不成聲,只得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又道:「明軒自知這般作為,此生難落一個好下場,只怕將來仍是那亂墳之中的白骨,只是紅塵飄泊十餘年,唯他一人令明軒心中生出一線溫情,能覺世間溫暖,願以殘軀一副相報,只盼爹、娘、大哥、二姊在天之靈能償明軒心願,佑他一生平安。」
磕完了頭,說完了話,尚香方才起身,竟是三步一回首地出了佛堂,緩緩閉上的佛堂門,斷絕了尚香半生以前的過往,從此後,杜門再無不肖兒,世間又多一孤人。
日正當空,陽光遍灑於天上地下,淚漸干,心卻不空,尚香已是一臉的平靜,他這半生,便從現在,才是真正從心所願地做一件自己想去做的事情。無人相逼,只覺著這樣的身體,仍有生存於世的意義,再不若以往,醉中生,夢中死,縱酒苦唱,不知今夕是何年。
天寧寺裡,香客來往,只這會兒工夫,竟已有十餘人從尚香面前經過,聽了幾句隨風飄過的閒語,才知道今天方丈大師在大雄寶殿內講經作法,這可是難得的事,尚香心事己定,便也有了閒心,隨在人後,往大殿而去。
高僧說法,自有高僧的氣度,碌碌眾生,能聽懂者又有多少,但求能沾染一、二分佛緣,便是通達,也不敢生那慧根之念。尚香小時聰慧,奈何命運多舛,多年紅塵翻滾,早已看透世事,雖說不是有佛緣之人,卻在這時心定氣閒,竟也聽懂了幾分,原本還因自逐家門而有的幾分苦喪之意,便在這高僧說法的聲音中一點一點散去了。人生如霧亦如露,緣去緣空還自在。此後,他便求個自在罷。
聽得久了,打坐於蒲團的雙腿便有些發麻,尚香動了動,正準備悄悄地起身退出大殿,哪知衣角處一緊,沒起得身來,抬服望去,才知道自己的衣角被旁邊一人給壓在了屁股底下,他這一動,那人也察覺了,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原來他的腿也麻木了。兩個人都不出聲,扶著腿一瘸一瘸地出了大殿,待走到人少的地方,那晃著扇子的人哈哈一笑道:「高僧講法,聽者癡迷,卻不知那如醒醐灌頂者世間能有幾人。」
尚香掃了這人一眼,倒覺得這人有些奇怪,他活動了幾下,覺著腿上那酸麻的感覺在慢慢減退,再走兩圈大概就能好了。
那人也在活動,只是嘴巴不肯閒下來,手上的扇子晃過來又晃過去,湊到尚香身邊道:「這位仁兄倒像是沾了幾分佛氣,不知怎麼稱呼?」
尚香的動作頓了頓,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難道他出來忘了上妝?以他現在的模樣,應該不引人注意才是。
「啊,忘了自我介紹了,本公子姓黃,排行九,黃九爺就是我了。」
尚香看他靠得有些近了,往邊上閃了閃,這一閃,便看到有個女人正匆匆往這邊走,恰好向他們看過來,立時便拉高了聲音喊道:「老黃酒,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尚香一聽這聲音,再一看那女人的面貌,頓時就發怔,那女人可不就是阮寡婦,怎麼在這兒又遇上了?
那黃九爺聽見阮寡婦的喊聲,臉上頓時嘻皮笑臉,搖著扇子道:「小寡婦,你總算找來了,今天人多,怎麼咱們走著走著就走散了呢?」
阮寡婦氣虎了臉,揮著兩隻手就往黃九爺身上打。
「你這個老黃酒,走路也不看好了,一眨眼就不見了人,說,是不是看到哪個女人漂亮,就把你的魂給勾了?」
黃九爺一邊抱著頭哎喲喲地叫,一邊道:「哪會呢,這不是人多嘛,一擠就擠丟了,再說呢,這世上哪有女人比你更迷人,迷得我都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阮寡婦俏臉一紅,手下便輕了幾分,頗有些打情罵俏的姿態了,忽然發覺旁邊還有一個人看著,便停下了手,瞪了黃九爺好幾眼。
老黃酒?小寡婦?
尚香聽得他們叫得這般親密,臉色便有些變了,望著阮寡婦的眼神已帶了幾分怒意。這女人,跟李慕星有了婚約,竟還與別的男人這般不避人的親密。
阮寡婦倒是敏感,當下便對尚香吼道:「你看什麼看……」這話一出口,便猛地想起,那天街上她跟個潑婦似地罵人的時候,也是這個人在旁邊看著,馬上便叉起了腰,「喂,你是誰呀,怎麼總碰著你?」
尚香收斂了怒氣,咳了一聲,道:「我是豐通錢莊的夥計杜……咳咳……我叫明軒,常聽宋爺提起阮老闆娘是難得的女子……」
他話還沒說完,那黃九爺卻是耳朵尖尖聽消了那個「杜」字,手中扇子一合,打在手心裡發出了「啪」地一聲響,道:「杜明軒,哈哈哈,好耳熟的名字……對了,當年豫州出了個神童,就是叫這名字,據說他三歲便能寫,五歲能吟,七歲能詩,十一歲的時候便名滿豫州,十三歲的時候把所有教授他的師傅們都考倒了……」
尚香的眼皮一跳,淡淡道:「黃九爺聽錯了,我叫明軒,不是杜明軒。」
「啊,原來聽錯了呀。」那黃九爺又搖起了扇子,只是臉上的笑,卻深意得很。
尚香卻沒注意到,本來依他察言觀色的眼力勁,只怕早看出些問題來,可他這會兒心中為李慕星不幹,一雙眼只盯著阮寡婦,又道,「我家宋爺聽得寶來商號的李爺重病一場,心中大為擔憂,阮老闆娘與李爺訂有婚盟,定是常去探望了,不知李爺如今身體如何,說與明軒聽聽,也好回去寬一寬我家宋爺的心。」
阮寡婦臉上一僵,倒現出幾分愧疚來。當日她氣李慕星騙她,便把婚盟退了,可是又顧著面子不曾對外宣佈,李慕星也有心照顧她,不吭不聲地把事情壓下了,她那時就已經不太氣李慕星了,加上又有個黃九爺有事沒事跑過來當她的出氣筒,時間一長,她跟黃九爺倒是相處得越來越融洽,就把李慕星那檔子事給忘了。這些日子城裡出現一些風言風語,她也知道對李慕星不好,後來又聽說李慕星病了,她卻拉不下臉去看李慕星,於是這一拖便拖到了現在。
這會兒尚香這麼一提,倒顯得連宋陸這個外人都那麼關心李慕星,她這個名義上的婚約者就做得太過分了,想阮寡婦什麼時候在人前低過頭,現下卻真的抬不起頭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平安符來,道:「這是我為慕星求的平安符……便托與你家宋爺送去吧,我與慕星……唉……」她越想便越覺著有些對不起李慕星來,要不是她顧著面子,李慕星就不會成為上和城中的笑柄了。
尚香接過了平安符,心中雖惱阮寡婦無情,可是他又算什麼人,能代李慕星出頭,只得暗暗咬著牙,哼了一聲便走。
阮寡婦瞧著他的背影,擰著眉道:「這人真有些奇怪。」女人的直覺往往是沒有道理的,敏感而又準確。
那位黃九爺搖著扇子,在邊上應和:「是個不同尋常的人呢……」
阮寡婦眼一睨,伸手拎著這男人的耳朵。
「你剛才跑到哪裡去了,讓我好找。」
「輕點輕點,你這是虐待親夫啊……啊,不說了,不說了,輕點啊,耳朵要掉了……」嘴裡喊著痛臉上卻笑得吊兒郎當的男人大呼小叫了一會兒,終於憋出一句轉移話題的話來,「吶,那個人叫明軒,跟杜明軒就差一個姓,嘿嘿,你知道杜明軒是什麼人麼?」
「我管他是什麼人,你少給我岔三岔四的,還不快說剛才走散的時候你去哪裡了?」阮寡婦似乎早就明瞭這男人的一套把戲,半點不上當。
「嘿嘿小寡婦,你真是太瞭解我了,這就是心有靈犀啊……啊,我說,說就是了,我剛才就是到處找你呀!」眼看著某個寡婦試圖去擰路邊的一根松枝,本著佛家淨地不可殺生,咳咳……佛家之物不可輕毀的信念,某個嘻皮笑臉的男人終於交代,儘管這話仍是不盡不實。
算是個意外吧,跟阮寡婦走散之後,他到處找人,經過小佛堂的時候,看到有一扇門開著,無意中瞄了一眼,看到了靈位上杜善思三個字,便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天樂十一到十三年,豫州連年大旱,百姓顆粒無收,餓歿無數,朝廷發送賑糧,誰知豫州太守杜善思膽大包天,貪沒贍糧,以沙米代替,被下屬官員告發,皇帝大怒,下旨將杜善思查辦,經三司會審,確認貪沒賑糧之事屬實,於是杜家滿十五歲以上的男女全被處斬,未滿十五歲的杜家人全部貶為官奴。當時杜善思的小兒子杜明軒,就是杜家唯一的倖存者。然而事實上,很多官員心裡都清楚,杜善思在豫州十年,為官清正,甚得民心,貪沒賑糧之事絕不是他所為,只不過不肯同流合污的他,做了別人的替罪羔羊。事情的真相是杜善思不僅沒有貪沒賑糧,反而眼見賑糧遲遲不到,只得擅自開啟豫州糧倉,先行放賑,自然後來這也成為他的罪名之一,被污為連朝廷儲備的宮糧也敢貪沒。
後來,豫州百姓為杜善思建廟立碑,令這位清官永受民間香火,除了那位高坐廟堂不辨忠奸的皇帝,天下幾乎無人不知杜家冤枉,可這樁案子是皇帝親下論斷,又有誰敢為之翻案。黃九爺之所以記得杜善思,倒並非因為杜家受此奇冤而不得昭雪,而是杜家唯一的倖存者杜明軒,少時名氣極盛,黃九爺與杜明軒一般年紀,少時貪歡愛玩,常受長輩斥責,最常聽的一句話便是:「你看豫州杜明軒……」
少年人哪有不心高氣盛的,尤其是黃九爺,出身貴不可言,竟時不時被人拿來與一個普通官宦子弟相比,自覺落了面子,不服氣地把當年杜明軒考倒一十三位師傅的題目拿來一看,當時就傻了眼了,自此就憋了一股子勁認真起來,閉門讀書三年,誓要把杜明軒比下去。等他自覺能跟杜明軒一較高低的時候,杜家早已經被抄斬一空,杜明軒被貶為官奴後便下落不明。
如今的黃九爺自不再是那少年衝動的性子,只是一眼瞄到杜善思這三個字,便想起當年那段一直令他耿耿於懷的事情來,當時便不聲不響地跟在尚香背後,暗自打量了許久,竟看不出一絲一毫當年傳說中的杜明軒的風采來,便懷疑這個人不是杜明軒,找著話題跟他一交談,等這個人一報名字,他便曉得了,想來是少經磨難,再多的才華早己被歲月磨滅,可是,又不明白杜明軒為何不承認自己姓杜。
且不說這位黃九爺哄得了阮寡婦開心,回去之後私下裡派人調查尚香這些年的經歷,就說尚香,拿了平安符後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仍是心氣難平,直把那小小的平安符撕爛了去,才坐在屋裡對著鏡子發起了笑,一邊笑一邊自嘲:「我這是怎麼了,那阮寡婦這般凶悍,不要他正好,讓他再尋個賢良的,將來必是兒孫滿堂,和樂到老。」
雖是笑,卻漸漸變得苦澀。想當初他不過是瞧著李慕星對尚紅似有憐惜之意,便已有為他人作嫁衣的無奈,如今他這又算是什麼?早已看透,卻仍是心中作痛,這世上可還有旁人如他一般珍惜李慕星,一心一意只為他好,那個笨蛋,沒人幫襯著,怎教他能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