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身體就是好啊,要換做原來的我受這種程度的傷,怎麼也得休養小半個月才能完全康復。結果現在只用了幾天就感覺不到什麼疼痛了,上竄下跳都沒有異常。
當然不排除花未眠用上一些好藥的可能,不過他絕對不會承認,我當然也不會問他。他的丫鬟大概是把他弄丟了,過了好幾日都沒過來。于是這一段時間,就是我來照顧他。
他的脾氣和習慣我都很清楚,那點少爺脾氣現在看來也沒什麼,一些雜事,做做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又不是沒做過。而且這家伙也只有嘴硬,我每晚都睡床上,他也沒真把我踢到地上去──我以前是太老實,他讓我睡地上我就睡。現在想想自己一把老骨頭,可扛不起地上寒氣,也就大大方方佔據床的另一半。
以前花未眠和我結交,是因為我比較老實,而且任勞任怨。也不知道我現在這樣,還能不能入他的眼。不過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跟他裝傻,也有點別扭。
不過好象因為我包攬一切雜事的關系,花未眠對我還是很不錯的。會記得給我換藥,會在外面幫我出頭。洪彥竹和湘萱經常來找我,明著是跟我談天,實際是打聽花未眠的情況。我自然是一問三不知,但這樣也有些煩,尤其在湘萱面前必須做出一副鍾情樣子,對我這個老人而言實在太辛苦。幸好花未眠經常救我于水火,每當他們來找我,他都會很爽快地用言語或者是眼神把他們趕走。
唯一的問題是他順便把我幾名朋友也趕走了。來日暉幫幫忙的並非全是沽名釣譽或想混水摸魚之徒,也有一些真正的義氣之士。其中有幾個,在前世就和我關系很好,尤其是陶弘景,前世我看他慘死而無法救助,這一生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重復前世的悲慘。
雖然現在看來,陶弘景也是老實有餘機靈不足,不過在當年,恰好和傻呆呆的我投契。那時的我幾曾遇到過這樣的朋友,自然是經常和他在一起。記得那時花未眠的評價是“傻子湊一堆”。但現在,我連找他們的時間都沒有了,花未眠佔了我大部分時間。
可能還是有差錯,我遇到花未眠的時間就不對,接下來的一系列事情也跟著發生了改變吧。至少他的丫鬟到現在還沒來,但是我的記憶中,那名叫做蝶兒的丫鬟是在花未眠來之後三四天就到了的。
託花未眠的福,我還被陳行龍找去過一次,當然是在他和花未眠兩人談話過後。我無法得知他們談過什麼,但是也能猜到陳行龍肯定是確認了花未眠的身份,並且探問過他的目的。而他找我說的那些話,當年的我聽不出其話中深意,現在卻已經能明明白白聽出他隱含的意思──他自然是不信任花未眠的,所謂的讓我“照看”他,其實照顧是假,監視是真。所謂盟主大俠,也不過如此。
要知道他的幫主位子可是花立傳給他的,他至少應該相信花老幫主。花老幫主既然能讓他外孫來,就證明花未眠並無它心。
可嘆陳行龍氣度不過如此。雖說身為盟主,很多事情也是逼不得已,而且他也料不到我已洞悉一切──我的經歷連我自己都會懷疑是場夢,別人自然更不可能想到──這麼做倒也談不上錯誤。就像湘萱總以為我還是月前那個傻大頭,因此習慣用並不高明的計策對付我,卻只能讓我心寒之餘,有些好笑罷了。
這一場戲我已經看到過終場,從頭再來看,戲中人那點心思再明顯不過,也就顯得可笑了。我老了,再也不能一起入戲。
唯一能把我拽進戲裡的就是花未眠。他和小煙有點像,都是年輕而任性的人,抓著我非要我注意不可。我自覺已是祖父級的人,又對他有虧欠,哪怕是被他呼來喝去挑水做飯──花未眠不吃廚房做的飯菜,非要我給他做,還好我老來無事學過,否則毒也毒死他──也不覺得生氣。
我還是負責巡視,只是原來和我一組的人都被花未眠趕跑,換成我和他。花未眠此刻雖然年輕,言談已經頗有見地。江陵勝景,和他同遊,倒也覺愜意。
反正我也不是真心去找什麼可疑人物,不如自己開心一下。花未眠更是輕鬆,好象根本不是來幫忙,而是純粹遊玩的一樣,四處閒逛,哪裡有熱鬧去哪裡。
這樣半月下來,我和他倒把江陵城裡裡外外玩了個遍。重活一輩子果然劃算,以前哪裡有這樣的閒心賞景啊,忙都忙不過來。
雖沒遇到可疑人物,倒是有不少人見了花未眠兩眼發直,路都走不動。甚至有不怕死的上前來搭訕,有些色欲燻心的還直接動手動腳。
當初的我什麼也不懂,看到花未眠動輒出手傷人,還勸過他來著。現在既然明白,對那些色狼自然沒什麼同情心,也就幫著花未眠動手。花未眠不屑為那種人髒了他的手,我漸漸淪為打手,替他收拾色狼。
這和以前又是不同,因此引發的結果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日晚歸,我和他在回房間的路上,聽到院子裡有人提到我和他的名字。
“你說,那個花未眠和柳暮生到底是什麼關系?”
我一驚停住腳步,花未眠卻也站住,拉著我一閃身,躲在院中樹後。
我向聲音傳出之處看去,只見院中涼亭內坐著三人,一邊喝酒一邊談天,談論對象正是我和花未眠。
“還能是什麼關系?你是沒看到那姓花的小子第一天來的時候,那叫一個囂張神氣,連洪壇主都不放在眼裡,青峰劍派的房姑娘夠美吧,姓花的一口給人家嗆回去了。”說話的是崆峒派弟子,叫盧瑜南。我跟他說過些話,但沒有深交,“結果呢,這麼囂張的人,竟然死活非要跟柳木頭一起住,你說奇不奇怪?”
“嘿嘿,不奇怪,柳木頭雖然傻了點,長得還是不錯的。姓花的肯定是看上他了。”他身邊那人是他師弟,人老了記性不好,想不起他名字,“這倆人天天住一起,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場景呢……”
他語氣很猥瑣,一聽就知道他腦中在做什麼想象。我這一生在感情上最是失敗,也最聽不得這種話。雖說人老臉皮也厚了,還是不覺間臉上發燙,心底生出怒氣,同時覺得極為尷尬。
偷眼看花未眠,不見他臉上慍怒,心中暗道不好。要知道花未眠這種性格,如果臉上表現出來怒氣,還不會太糟糕。如果一臉平靜,才是真的大怒。
我這一走神,就漏過好幾句話,再聽下去,就聽到這三人討論起我和花未眠“房中之樂”來,聽得我面紅耳赤,辣到耳根去。終于再也無法忍受,輕輕提起腳步,往院外走去。
寧可繞個圈子回房,也不能讓他們發現我。至于花未眠,他想打人或者怎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只要他別當著我的面打人就好。
雖然活過這麼多年頭,而且成過一次親,但我依然是童子雞一只。男女之事我聽到尚且會尷尬,何況這種……
我躡手躡腳走出院子,身邊衣袂輕響,花未眠竟然也跟著我出來了。我看著他的臉,果然是豔極動人,心下窘迫,硬著頭皮道:“你怎麼不去打他們?”
平時要是有人敢在背後這麼議論他,依他的性子早就動手了,怎麼今天居然還退了出來?難道是生氣到極點,尋思用更厲害的手段報復?不過花未眠也不是那種人啊……
“我打他們做什麼?”他橫我一眼,“隨便他們說去,我還能和你這木頭怎麼著不成?”
我怔了一下,花未眠隨即補上一句:“就你這種連未婚妻都保不住的傻子,誰會喜歡?我要是跟他們認真計較,才會落人口實……”
他忽然住口,臉上表情微有些變化。我卻已經沒有閒心分辯他神色,心裡只覺難受,實在無法在他身邊停留,轉身便走。
就算是已經練出涵養功夫的老人家,也不代表怎麼都不會生氣。我在感情上受創極重,就算已經看淡,傷口畢竟還在。現在把往事重演一邊,心下不是沒有觸動的,偏偏這家伙非要揭我傷疤。
就他這張嘴這性格,再好脾氣的人也難忍。我當年沒被他氣死,真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