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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歷史)我在開封府坐牢》作者:魚七彩【完結+番外】

第146章

  崔桃拜見範仲淹時, 韓琦臉色陰沉地在旁側矗立,有幾分負氣之狀。

  在來之前,已有開封府的衙役提前和她通氣, 告訴她屋裡的倆人起初吵得很激烈,最終以範仲淹的一聲怒呵結束了爭吵。

  範仲淹拋出一連串問題質問崔桃。比如她與韓琦是否算黨同伐異, 她是否仗著太後寵愛,濫用職權泄私憤等等。崔桃一一對答如流, 沒有任何可被抓住的破綻。

  「聽說你與韓推官已經定親了,那你們二人在同一衙門做事, 到底是上下級關系, 還是未婚夫妻關系?若其中一方若犯錯, 另一方是從嚴處置,還是幫忙彌補遮掩?你們可知因你們二人的特殊關系, 會給開封府帶來很多麻煩?」

  「凡事都有弊有利,到底是弊多還是利多,要看具體什麼人什麼事。

  範秘校說我們時只言不存在的弊, 是否過於草率?

  我與韓推官在開封府辦案向來守本分遵規矩。我們互通協作,能一同更快更好地破獲許多復雜的案子。也因如此,我們才發覺彼此之間的默契,走到一起。」

  「難怪你會跟韓稚圭走到一起, 原來你們都長了一張巧言善辯的嘴!」

  崔桃聞言後,不滿地質問範仲淹是否認真聽她講話了。

  範仲嗤笑一聲, 目光便冷冷地掃向韓琦。好似在嘲諷韓琦, 讓他瞧一瞧他未婚妻的表現有多麼可笑。

  「是對是錯, 卻不是你二人空口白牙一說就成了,不然官家也不會派我來接管此案。在我徹查期間,你二人都不得留在開封府, 且不可與開封府任何人有接觸。同僚、衙役、小吏,以及灑掃人員,全都不行。」

  「憑什麼?」崔桃不滿地反問,「若無法跟開封府的衙役有聯絡,那接下來的案子該怎麼查?耽擱了大事,誰負責?」

  「憑本官接了聖旨,全權負責接管此案!憑本官的吩咐,便是命令!

  崔七娘,你竟有臉說你在開封府做事守本分規矩?瞧瞧你現在的態度,多猖狂,卻不知是誰給你慣出的毛病——」

  「範秘校過分了!」韓琦厲聲道。

  崔桃驚了一下,這是她認識韓琦以來,第一次聽韓琦這麼大聲說話。他一向端方溫潤,便是氣急了,也從不失君子儒雅之態。

  「若二位安分守己,乖乖聽從安排,接受審查,就不會有什麼過分了。」

  範仲淹請韓琦先出去,他要單獨質詢崔桃,當然這所謂單獨質詢,也是在文書等人的陪同下,並非是二人獨處。他還很清楚明了地闡明他之所以趕走韓琦的緣由:一忌諱他們二人的關系,省得韓琦維護崔桃,替她說話;二避免他們倆互遞眼神,有機會串供。

  韓琦起初未一動不動,擔憂地看著崔桃,在範仲淹再次催促才下離開。

  半個時辰後,崔桃臉色不佳地從屋內匆匆出來,便直奔馬棚與韓琦彙合。

  韓琦正負手立在車前,慣例穿著緋紅官袍,衣袍打理得很整齊,沒有一絲褶皺。冬日裡大家都穿得厚,稍不留神就把自己穿成了短粗胖。韓琦卻不一樣,身高有優勢,身量又修長,只靜默站在那裡,便挺拔如一株雪松,氣質清冷孤高,因今日多了幾分憤怒的情緒,更顯他傲骨嶙嶙,不可接近。

  呼嘯的北風中混雜著很輕微的悉嗦聲,不去細聽很難分辨出來。

  崔桃悄然停下腳步,余光往身後側瞟了一眼,轉而一直望向韓琦的背影,在幾度猶豫之後,才走到韓琦身邊,拉住了他的手。

  韓琦這才注意到崔桃來了,面帶疑色地望向她。

  「反正也不能在開封府做事,我們不如出去放松一下?」

  崔桃笑了,但笑得很勉強,誰都看得出來她說這些話都是在安慰韓琦。

  「既然受審查的事情已成定局,與其憤怒焦躁地等待,倒不如做些別的事情分神。我打聽過這位範秘校的人品,性情耿介,剛正不阿,我們既然是清白的,他早晚都會查明。」

  「我知道,但就怕耽擱太久了。」韓琦撫著崔桃的臉頰,勉強笑了笑,「罷了,如今這狀況,我們也確實做不了什麼,只能等。之前我們不是一直沒有機會品嘗《汴京美食錄》上的那些吃食麼,如今正好有時間,我們挨家去吃。」

  「嗯。」

  ……

  廣賢樓。

  趙宗清聽林尚書說了韓琦和崔桃的境況後,淡笑一聲,請林尚書嘗一嘗他珍藏的好酒。

  林尚書客氣地砸了一口,眼睛都直了,直嘆滋味妙,果然是好酒。

  趙宗清便吩咐屬下將僅有的兩壇都給林尚書送去。

  「這怎好意思呢。」

  「令林尚書鋌而走險了,應該的。」趙宗清抬手示意林尚書不必再跟他客氣。

  「萬幸咱們提前察覺,才能反將他們一軍,令我逃過一劫。可我擔心這事兒糊弄得了一時,終究還是會……」

  林尚書滿面愁容,他很清楚範仲淹是什麼人品,這個人就是塊鐵板,不管你是用錢財還是權勢,根本賄賂不動他。待他查清楚真相之後,放了韓琦,那就是他的死期。

  「放心,等不到他查清楚,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如今攔住了那兩顆絆腳石,便會更穩妥了。」

  林尚書拍腿,「那我就放心喝酒了,哈哈哈……」

  ……

  傍晚時,崔桃和韓琦倆人去齊三娘家吃酒醋白腰子。

  白腰本身膻味大,不好烹飪。

  齊三娘家的酒醋白腰子就跟變過戲法一般,半點不腥膻,香飄十裡,口感妙得很,連其中的配菜蘿蔔都很好吃。

  不過來此點酒醋白腰子的女子可不多,滿屋子都是男人。幸好崔桃穿著一身男裝,不顯突兀,不然他們這桌肯定會收獲不少異樣的目光。

  「冬日裡最適合進食這等補腎好物,不論男女,適當吃點其實都有好處,」崔桃從醫者的角度感慨這菜的食療價值,「但不能多食,易上火。」

  韓琦剛起筷子,聞言把筷子放下了,盯著崔桃不說話。

  崔桃還未察覺,往嘴裡送了一塊蘿蔔,開心地嚼著,才後知後覺發現韓琦的目光。

  「怎麼了?快吃呀。」崔桃特意給韓琦夾了一塊大的。

  他正年輕,什麼程度自己很清楚。本就未娶妻進門,若補過頭了,該如何處置?

  當然,這些話韓琦說不出口。

  他只吃了崔桃給他夾的這塊,便再不動哪道菜了。

  崔桃瞧出端倪,默默裝作什麼都沒看出來,繼續吃菜。

  「呦,這可太巧了,在這遇到崔七——郎!」

  『娘』本已經到嘴邊,馮大友注意到崔桃穿著男裝,愣是拉長音轉了個彎,變音成了『郎』。

  「是挺巧,跟兄弟們來這吃飯?」崔桃看見還有三名男子跟馮大友一起,他們在另外一桌正吃酒。

  三人瞧見崔桃看他們,都覺得馮大友認識的這兩位郎君長得真俊,趕緊客氣地朝崔桃和韓琦笑著點了下頭。

  崔桃請馮大友坐,跟他倆一起吃兩杯酒再走。

  「最近街道司都放假了,所以應該沒什麼動靜吧?」崔桃小聲問。

  馮大友點頭,他曉得崔桃想探聽什麼,主動解釋道:「自他來後,除雪災那次出動了所有人馬,再沒有過特別的動作,一直到過年放假這會兒,大家都只是慣例巡查,甚至更清閑些呢。」

  「一般年底各衙門都忙,你們街道司在近年關時,各道路城牆不需檢修?」韓琦邊剝蠶豆,邊隨口詢問馮大友。

  他手指修長,剝起蠶豆來都比一般人好看誘人,如一副畫似得,叫馮大友一個糙漢子看著都有點難移開目光。

  「當然要檢查修葺,不過這活兒在之前就被葛勾當做得差不多了。」

  提起上一任街道司勾當葛洪興,馮大友贊不絕口,做事認真,一絲不苟,不僅精於工事,還總是會未雨綢繆提前把大小事兒安排妥帖。在趙宗清來接管街道司之前,葛洪興考慮到冬日天冷土凍,動工費勁,提前九、十月份的時候,便趁著天暖早早將各街道城牆以及排水溝都檢查修葺完畢。至年底只需要查缺補漏,小修即可。

  「倒是個人才,這年頭肯勤政的官員太難得。」崔桃稱贊道。

  「是呢,該當他被郭司諫舉薦去做亳州司參軍事。」馮大友連連點頭贊許,弄得他頭頂那一撮頭發都跟著抖了數下。

  說起這撮頭發,真多虧了崔桃的生發露,才不至於讓他完全禿光。他再不必像從前那樣,每日都要為僅剩下的三根毛憂心。

  馮大友不知開封府如今的情況,以為韓琦和崔桃只是在放假期間一起逛街游玩,沒心沒肺地調笑倆人什麼時候成婚,讓他喝喜酒,然後就作別跟他的三位朋友吃酒去了。

  韓琦將他剝好的一小碟蠶豆送到崔桃跟前。

  崔桃咬了幾口之後,感覺到身後有異。

  她假裝錢袋不小心落地,彎腰去撿,余光瞟見角落裡有一桌坐著倆年輕男子,桌上擺著四盤菜一口沒動,眼睛總是時不時地往他們這頭盯。

  韓琦也察覺到了跟蹤者,笑著給崔桃夾菜,隨即湊到崔桃身邊坐著,低聲對她道:「好兆頭,看得越緊,越說明要起風了。」

  崔桃點點頭,往嘴裡塞了一顆蠶豆。須臾後,老板娘端上一盤魚羹來,招呼他們吃。崔桃頓時干嘔起來,捂著嘴跑了出去。

  韓琦馬上付錢,追了出去。

  角落裡倆年輕男子見狀,連忙去追。起初出了店,他們沒見到人,倆人有些慌。直到在附近一處偏僻的小巷內找到倆人,倆人才算松了口氣。不然跟丟了人,他們回去肯定會遭重罰。

  「好些沒有?你這怎麼了?我們去看看大夫?」韓琦關切問候崔桃。

  崔桃抽了兩下鼻子,猛地仰首,淚眼巴巴地望著韓琦,那眼神像受傷小鹿般可憐無助——

  韓琦不禁心裡一縮,即便他不知因什麼事,但他卻受不得崔桃這般模樣瞧著自己,本能地忍不住心疼她。

  猝不及防,韓琦的雙臂突然被崔桃抓住。

  「稚圭,我們得快點成婚了,不然等肚子大了就不好解釋了。」

  韓琦:「……」


第147章

  韓琦目光落在崔桃的腹部, 猶疑道:「你真的……」

  「嗯!」崔桃應承,見韓琦反應平淡,傷心地質問他, 「難道六郎不想要?」

  「當然想要!迫不及待——」韓琦湊到崔桃的耳邊吐著熱氣,「想讓他盡快出生了。」

  想讓孩子盡快出生,那要先做什麼?本來正常一句應承, 崔桃不會多想,但韓琦偏用這麼曖昧的說話方式,直接讓崔桃在腦中開車了。

  這下崔桃的害羞反應不用演了,很自然真實。

  ……

  趙宗清得了屬下的回稟之後, 並不太信二人的話。那崔七娘假死的戲都能唱得那麼真,懷孕便很可能也是假的。

  趙宗清便問莫追風對此事怎麼看。

  「假死那次是正面迎敵, 提前有所准備。這次他們若不知有人跟蹤, 一切是偶然發生,那巷裡的悄悄話便假不了,否則演給誰看?再說這種事情造假到底有何用?毀她自己的名節?」

  不過莫追風還是提議謹慎一些, 再觀察看看, 他也會擇機找個人為崔桃把脈驗一下真假。

  「我看是真的, 崔七娘裝醜童跟著韓琦去泉州的時候,倆人經常共處一室。崔七娘那姿色身段少有男人能坐懷不亂。韓琦那容貌,也少有女子近身他而忍住不愛慕。男才女貌, 正當年少,那麼多個日夜混在一起, 干柴遇烈火會燒不著?」

  莫追雨打賭, 這倆人肯定搞一起去了。男歡女愛,人之常情。更何況他們倆本就互許心意,訂過親了, 情難自禁太理所應當了。

  趙宗清聽莫家兄弟的話後,倒是有幾分信了,不過還是謹慎些妥當,便讓莫追風再行核查一遍。這二人停職在家,真因孩子而急於操辦婚事,倒可以暫且不管他們。反正他們也多活不了幾天了,就讓他們倆開心幾天。

  這天之後,韓家宅子就熱鬧起來,總是有商鋪的人上門送東西,各類瓷器、家具、綢緞、紅紙等物。韓家的鄰居們都曉得,胡氏在忙著為自己兒子張羅婚事,很替她們高興。這滿汴京的人都覺得韓推官和崔七娘是金童玉女,十分相配,早就想聽到他們倆成婚的好消息了。

  鄰居們見到胡氏,都高興地跟她道喜。胡氏的特別高興,每天都樂得合不攏嘴,籌辦物品時樣樣用心到極致,滿心念著絕不能委屈了她的兒媳。

  府上的家僕們都被這種氛圍所感染,個個喜氣洋洋。還真不是客套話,他們是真心希望崔七娘早日進門做他們主母。這宅子以前只住六郎的時候,他歸家後就留在書房,除了看書、鑽研案卷,也就是作畫、下棋等等,總之都是安安靜靜的事兒,下人們也不敢鬧出什麼聲兒。整個家太過安靜了,甚至可以用死氣沉沉來形容。

  但崔娘子來了就不一樣了,崔娘子人美熱情,個性活潑,最會鑽研美食且出手大方,常會分賞好東西給下人。每次她一來,整個宅子就熱鬧起來,滿院子飄著饞人流口水的香味兒,還總是有笑聲,六郎跟他一起的時候更是真切隨和地愛笑,而不是往日慣常給人的那種溫潤疏離感。

  崔桃這兩日一直留在家裡『養胎』,沒有出門。今天她在廚房揉面,便聽見外頭有人吆喝胡辣湯,在她家門口附近特意叫了三聲,聲音還挺清脆響亮的,崔桃沒理。之後沒多久,她又聽到外面另有一人喊酸梅糕。

  「酸酸甜甜的酸梅糕嘍!解膩開胃,保證吃了不後悔嘍!」

  崔桃放下手中的面團,喊王四娘過來,附耳對她嘀咕一句,便讓她先去把那賣酸梅糕的人叫住。

  崔桃隨後出門,打量這賣酸梅糕的婦人。四十多歲,一臉憨厚相,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很淳樸。

  「這酸梅糕瞧著不錯,大娘好手藝。」崔桃讓王四娘取盤子來。

  「小娘子誇獎了。」

  婦人不好意思地笑道,便照著崔桃的要求,撿了十塊酸梅糕放進盤子裡,遞給王四娘後,就的把籃子放在地上,笑著接過崔桃遞來的錢。接過哈腰道謝的時候,腳踩一顆石子,朝崔桃身子歪了過去,夫人本能地抓住崔桃的手腕穩住身子。

  「你干什麼!」王四娘驚呼,立刻緊張地要護住崔桃。

  「大娘沒事吧?」崔桃反手扶住婦人的胳膊。

  」沒事沒事。「婦人趕緊為自己衝撞了崔桃的行為道歉。

  崔桃輕搖頭表示沒關系,便在王四娘的攙扶下回家。

  王四娘關上院門,就把那盤子酸梅糕倒了,連盤子一起丟。既然崔娘子剛才囑咐她做戲給那婦人看,就說明那婦人行為有可疑,其帶來的東西當然不能吃。

  崔桃則把一根線從左側袖子裡扯出,但明顯能發現這根線連接著右側的胳膊,才剛那婦人所抓的正是崔桃的右胳膊。

  ……

  「崔七娘脈像有喜,但胎不穩,當時王四娘還很緊張她,生怕她被撞倒。」

  趙宗清聽了莫追風的回稟後,再結合韓家那邊回稟過來的情況,不禁嗤笑一聲。

  「那般自詡清高之人,原也不過如此。」

  莫追風知道趙宗清在感慨韓琦婚前沉浸性欲的行為,「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他韓琦也不算什麼英雄。這世上絕無人像少主這般潔身自持,有大境界,能成大事!」

  「果然還是你最了解我,」趙宗清對莫追風笑了一下,令他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後握住他的手,「便成了大事,也當屬你居功最高,天下有你一半。」

  「少主,屬下——」

  趙宗清示意莫追風不必多言,「成事後,你的所有心願我都會為你實現。你想開疆擴土,滅金為你母親報仇,那我便傾盡全國之力,至死支持你。」

  「少主!」莫追風紅了眼眶,有這句話便什麼都值了,他沒白活!莫追風立刻跪下,給趙宗清重重地磕頭,發誓會誓死追隨趙宗清,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母親半痴半傻,早就不認我了,她也不在了,天機閣總舵被抄……我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了,除了你們兄弟。」趙宗清唏噓自嘲,不禁苦笑一聲,泛紅的眼眶裡漸漸盈滿心死般的落寞。

  莫追風見狀,欲出言勸慰。趙宗清立刻起身背對莫追風,舉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莫追風望著趙宗清孤寂的背影,感覺得到他很痛苦。他真想說點什麼能勸慰住少主,但他知道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說什麼都沒用。那些深刻在心中的苦痛豈會因別人的三言兩語便醫治得了?他僅因母親被金人辱殺,便心中痛苦不堪,何況少主了,少主自小就背負太多太多沉重的東西。

  莫追風再三在心中發誓,這一生他都會誓死效忠少主,不,應該說是生生世世。他生生世世都願意匍匐在少主的腳下,任他差遣,為他當牛做馬,甘之如飴。

  聽到關門聲後,屋內的趙宗清狠狠攥緊拳頭,眼中落寞的情緒轉為蝕骨的怨憎。一滴淚忽然劃過臉頰掉落,嘴角卻露出一抹不屑的獰笑。

  趙宗清在床邊坐了下來,從枕頭下取出一方半舊的帕子,這是他唯一一方舊帕,帕子一角繡著荷花。但比起那些他經常用的那些嶄新的荷花帕,這方帕子上的荷花才是最精美的。因為那些新帕上的荷花都不過是仿照這個舊帕上的繡制。趙宗清摩挲著荷花繡紋,笑一聲,又突然冷下臉。

  他托著帕子的手微微抖了抖,便像沾了什麼髒東西一樣,把帕子丟在榻上。趙宗清背著手在屋地徘徊數圈之後,斜眸看了一眼那方被他丟在榻上的舊帕,轉身匆匆出門。

  崔桃將兩方荷花帕展平,放在桌上仔細看。

  這料子是上等絲緞面料,是像韓綜那樣的大戶高門人家才會有。當初在蘇玉婉的死亡現場,以及玄衣女子燕子身上,都發現了荷花帕。兩方帕子一個沾了血漬,一個沾了油漬,都是被人用過扔掉的。

  蘇玉婉身亡現場的馬糞也說明了當時出現過身份尊貴的人。

  當時還猜不出用這等好帕子的主人是誰,現在卻可以大膽假設這個人就是趙宗清了。

  崔桃看著帕角的荷花繡紋,搓著下巴琢磨。

  繡著花的帕子大多都是女人用,趙宗清瞧著也不娘氣,為何喜歡用這類繡花帕?崔桃想到他性格有些詭譎,莫非這趙宗清還是個女裝大佬?又似乎不太像。

  在道觀第一次見到他那會兒,趙宗清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她曾派人到道觀打聽過,都說趙宗清有喜歡模仿道觀住持的癖好。可當時她見到的趙宗清,肯定不是在模仿住持,很可能是是在模仿另一個人。

  王四娘這時候端茶進門,崔桃就喚王四娘看看帕子。

  「這種繡帕一般都是女人在用,如果看見哪個男人身上有,我就會想八成是哪個女人送的。」

  王四娘的隨口一句話倒是給了崔桃的思路。

  夜裡,韓琦悄悄從後窗跳進崔桃的房間,已經輕車熟路,不似一開始那般會害羞一下下了。

  「趙宗清年十三時,曾在他堂舅家住過一陣子,他舅母的娘家侄女王氏當時也在那暫住。這王氏後來入選進宮,受封為美人,曾一度很受寵,卻不幸在三月後爆疾而亡。」

  「什麼病?」

  韓琦搖頭,深宮裡的事情哪能隨便打聽得到。

  「據王美人生前熟識的人交代,她極喜歡荷花,最愛在帕子的一角繡荷,倒也愛梅,但比不過愛荷深切。」

  韓琦記得很清楚,崔桃假死後,趙宗清在勸慰他的時候,曾說過他喜歡的人也不在了的話。看來這王美人原本是趙宗清的心上人,奈何後來卻入了宮。加之『爆疾而亡』這四字,太容易讓人在腦中揣摩出一出大戲。

  新仇加舊怨。

  上元節燈會,熱鬧了。


第148章

  崔桃見韓琦面露疲態, 有淡青色眼圈,問他幾夜沒睡了。

  「回去就睡。」韓琦沒直接回答崔桃的問題,顯然是怕說出具體數來讓她擔心。

  那就很可能不止是幾夜了。

  以往韓琦辦案,也有徹夜不眠的時候, 卻從未曾顯過這般疲態。

  倒由不得他, 這案子不止復雜, 還有點怪。

  李唐後人, 《闕影書》,百余年的運籌圖謀, 刺殺皇帝,反宋復唐……

  作案時間、地點、動機都有,也已經鎖定嫌疑人的範圍。

  表面,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釋了,但總給人一種詭譎感。好像缺點什麼, 很重要的缺失,恰是這個的缺失讓人心裡很難踏實。

  思慮間, 崔桃好像聽到了肚子的叫聲, 看向韓琦時, 就見他掩飾地咳嗽著。

  「還沒吃飯?怪我一聽案子就忘問六郎了。我今日做了水磨元宵,煮一碗給你。」崔桃問韓琦挑選什麼口味,她做了蜜豆、山楂、甜橘、玫瑰、羊肉和腊肉餡。

  韓琦本想問她怎麼一下子做這麼多, 轉念想崔桃對美食的喜愛一貫如此, 不該覺得稀奇,反倒該慶幸自己有口福了。

  「你做的都好。」

  「那就每樣都煮兩個。」元宵是黏食, 不能多吃。另小火煎了幾個粟米面的餅子,軟彈好消化,上面還加了葡萄干和芝麻點綴, 再配四樣葷素齊全的小菜。

  看著崔桃端著冒著熱氣的飯菜進門,嘴角含俏帶著笑,恍惚間覺得他們好像成婚很久的老夫老妻,妻子日常等著在外忙碌的丈夫歸家,給心愛的夫君端上晚飯。

  溫馨的暖意在韓琦的心尖蔓延,讓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只有跟崔桃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會有這種感覺,前所未有的放松,真真正正的舒心自在,但也擔憂……

  「飯好了,吃吧。」崔桃歡快地把筷子遞給韓琦,半晌,對方也沒接。

  「怎麼了?」

  話未說完,崔桃就突然被韓琦抱滿懷。

  這總熬夜睡眠不足的人,很容易產生情緒波動,更何況韓琦還面臨著很多的壓力,總之先把人安撫好了再說。崔桃便什麼都沒說,也抱住了韓琦。

  「若真正的我不是你平日所見的樣子,你可還會願意和我在一起?」韓琦啞著嗓子問。

  這情緒波動有點大了,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會。」崔桃雖心中疑惑,但嘴上毫不猶豫地作答,卻換來韓琦更長久的沉默。

  突然,韓琦抱崔桃的手臂收緊,迫得崔桃有些窒息,上半身毫無縫隙地緊貼著韓琦的胸膛上。

  「好了,感覺到了,你身材很好!」崔桃用手指戳了戳韓琦的後背,半開玩笑道,「再說我都『大肚子』了,不跟俊美無雙的韓推官,還能跟誰?」

  韓琦笑了一聲,手臂稍稍松開。

  「先吃飯。」崔桃踮腳想去摸摸韓琦的頭,安撫他一下,誰知韓琦正好低頭看他,倆人嘴唇便擦邊觸碰了一下。

  崔桃拍在韓琦額頭上的手就卡住了,等她回過味兒來去看韓琦的時候,已見他垂眸紅了臉,其實臉紅得不算明顯,耳後那才叫紅得厲害。

  鬼使神差地又在他唇上親了一口,本以為會看到某人更加害羞的模樣,卻不想後腦勺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

  韓琦的回吻時而溫柔時而霸道,讓人有點猝不及防,仿佛她那兩片唇是什麼珍稀美味,非要吃得一干二淨才行。

  一吻結束後,崔桃覺得有點嘴腫,伏在韓琦肩頭大口喘氣,然後推了他一下。

  「再不吃飯真的涼了。」

  韓琦嗯了一聲,重新落座後,他忍不住還是出口了,「你怎麼不問我,真正的我是什麼樣?」

  韓琦早慧,自幼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習慣了承受周圍人輕忽怠慢他的態度,但卻不代表他不敏感於這些,實則他非常在乎,又不願為此所擾。尤其是體弱又性子溫和的母親,他最見不得別人對她的苛待。所以自很小的時候他就深知,改變命運的唯一條出路就是讀書,要拼命讀到最好的程度才行。

  所謂的清高冷淡、不同凡俗,不過是童年時期的他,為掩飾自己的卑微敏感而打造出的冷漠外殼,意圖靠著『不露怯』來武裝自己,以避免被更多人輕視欺負。不過這層外殼戴久了,便也就忘了是假的,以至於後來在胡氏面前,韓琦都不曾扒下過這層殼,以為早已成了自己真正的一部分。

  唯獨面對崔桃時,他感受到了這層殼,且與她感情越深,他越意識到這層殼的存在,反而患得患失起來,忐忑崔桃喜歡的或許不是真正的自己。

  本來這些埋藏在心中細微感受和自我質疑,韓琦一直可以壓制得很好,但最近連日的操勞,越查越深的案情走向,令他心中原本滋生出的不安開始如漣漪般日漸擴大。他怕一旦他的安排落空,一敗塗地,受盡千夫所指,沒了功名地位加身,成了一介庶民,恢復了他當初最原始最卑微狀況 ,他在崔桃心中的光就沒有了,崔桃會看不上他,會像那些人一樣輕視他。

  盡管他很清楚崔桃不會是那種人,但這種不安感偏偏在他心中扎根,無法遏制地瘋長……

  「我看到的始終是真正的六郎,所以沒什麼可問,倒有可吃的催促你吃。」崔桃再度把筷子遞給韓琦,示意他趕緊吃飯。人都有殼子的,也都有脆弱畏縮的時候,一直如鋼鐵般堅硬的那是真鋼鐵,肯定不是人。所以這沒什麼稀奇,更沒必要讓韓琦特意說出來難受。

  韓琦怔了又怔,明白崔桃的意思了。心頓然安穩有了著落,再回想之前的想法,又覺得自己幼稚可笑。終究是他眼光好,運氣更好,才會遇見她,能有機會和她相知相守,這是他這輩子最感恩的事。

  韓琦用飯前,將一封信遞給崔桃,讓她正好可以趁著他吃飯的時候看。

  信上寫的是莫家的情況。

  從發現莫家兄弟跟趙宗清有關系後,自然免不了要對莫家兄弟的情況進行徹查。

  以前只是粗略知道莫家兄弟是安平大儒的長子,父母死得早,兄弟倆相依為命,不讀書改從商,年紀輕輕就把生意做得很好。

  這次派人去安平調查,則深挖了兄弟二人的過去,以及莫家祖上的情況。

  莫家兄弟的曾祖父叫劉策洗,是家中老大,後入贅給了莫家,子孫才都改姓了莫。莫追風的曾祖母莫氏是蘇州富商莫廣文的獨女。莫廣文為蘇州富商,輾轉來到深州安家,欲尋一位才學之士做上門女婿,令莫家不僅可以延續血脈,還能改商從文,令子孫後輩做上大官,光耀門楣。

  劉家祖上世代書香,但到劉策洗父輩那一代就不行了,人丁凋零,子孫無才,祖產也早就被敗光,劉策洗想繼續讀書卻連買筆墨的錢都沒有。劉策洗便到莫廣文的鋪子裡做賬房先生貼補家用,莫廣文看中劉策洗相貌俊朗,人品也錯,便選他做了贅婿。

  劉策洗中了舉人功名做了縣令,與莫氏共生三子,活到成年的只有莫追風的祖父。但莫追風祖父可惜也是個命短之人,十六成婚,次年得長子後,便因病而亡。

  這名長子便是莫追風的父親,大家都尊稱他為莫大儒。莫大儒自幼才思敏捷,少時便被許多飽學之士都誇他喲麒麟之才,他日必能高中進士。但可惜莫大儒身體不好,自娘胎裡帶著不足,體弱單薄,一日三餐都離不開藥。他經不起舟車勞頓,更經不住一下子在考場裡呆上三四天的科舉考試。在兩次參加科考的途中暈倒之後,莫大儒就放棄追求功名,在家修身養病。身體好些的時候,遺憾自己的滿腹才華無用武之處,便開設學堂,收些學生授課。

  莫大儒因為體弱,娶妻多年一直無子,後來年紀大些的時候身子骨兒反而比之前好了很多,便有了長子莫追風,再之後其妻在生育次子莫追雨時難產。據說莫大儒之妻是在出門上香的路上突然動了胎氣,才因早產引發難產而亡。莫大儒喪妻之後,身體每況愈下,之後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崔桃發現信上的字跡屬於韓琦,尚存墨香,可見剛寫沒多久。

  看來是他將所獲的雜亂消息整理總結之後,才給她看,便省得她費時間分析了。

  信的末尾還有備注,莫大儒之妻早產情況存疑。

  崔桃看完時,韓琦正好用完飯。這讓崔桃意識到韓琦來她這早做好了覓食的打算,這信就是用來准備在他吃飯的時候給她看的,不然他何必特意寫,用口說就行了。

  這男人未免太貼心了,連他吃飯的那一會兒工夫都擔心她會無聊。

  崔桃開心之余,還是要問正事兒,這莫大儒之妻難產存疑的緣故為何。

  「據莫家老宅的鄰居供述,莫大儒之妻回家之時,身上有傷,痛哭喊著要尋死,這之後過了兩個時辰才請產婆和大夫入府。與其妻一起上香的還有當時只有四歲的莫追風,身上沾了很多土,嚇得都不會哭了。若僅是上香途中早產,情況豈會如此狼狽?」

  「既然選擇出門去上香,原本身體應該不錯的,胎也穩了。」崔桃也覺得在途中肯定出了什麼意外,但莫家沒對外宣揚。

  韓琦還想多留一會兒,卻被崔桃打發回家,令他早點休息,把覺補回來。

  次日,崔桃終於得太後召見進宮。

  不過她見太後時,趙宗清也在,除了給太後講故事,倒沒機會說別的話。

  崔桃從皇宮出來的時候,趙宗清也告退了。

  「未來姐夫!」崔桃喊了一聲。

  趙宗清怔了下,隨即笑看一眼崔桃:「聽到消息了?不過尚未訂親,你在宮中這樣亂叫,容易惹人非議。」

  「莫非還有變數?」

  趙宗清看眼左右,壓低聲音對崔桃道:「退而求其次的勉強選擇罷了,若非最合心意之人已經訂親,我是斷然不想娶他的,說起來你六姐與你還真有幾分相像。」

  這話隱含的調戲意味十足了,聽起來好似他中意的人是崔桃一般。

  趙宗清之所以會說這樣的話,是他忽然起了心思,覺得這死一個玩一個才更有意思。他會讓韓琦在瀕死之前好生看看他心愛的女人如何匍匐在他的腳下 ,他要讓韓琦在不停地求饒、萬般後悔曾經戲耍過他的情況下,慢慢受盡折辱而死,這是他戲耍他的代價!

  崔桃自然知道趙宗清不是真的中意她,當初他催促韓琦盡早跟她定婚,目的就是為了給韓琦賣人情,也是為了之後使團案弄死她時,能更刺激韓琦,趁機將韓琦拉攏到他身邊來。

  比起女色,很明顯算計人和操控人才更讓趙宗清興奮。

  不過崔桃還是表現出一臉錯愕的樣子,滿足趙宗清那番話的需求。讓對方表達得越多,她才能探知更多的情況。

  趙宗清見到崔桃的呆愣後,嗤笑一聲,果然又出言了。

  「別多想,這合心意之人卻不是說意中人,是適合站在我身邊的人罷了。人最脆弱的就是男女之情,擋不住風,經不住事兒,耗不住歲月的磋磨,揉進丁點的沙子就會讓兩個人分崩離析,更會是致命的軟肋,要來何用?」

  發現崔桃滿臉不贊同的表情,趙宗清嘆她早晚會明白。

  她怕是還不知道,這『早晚』,不過就是幾天的時間而已。

  「你經歷少,才不懂,慣愛以偏概全。」

  崔桃略帶滄桑地悠悠嘆了一口氣。

  她語調中所抒發的感情很明顯,仿佛是『一個成年人在跟不懂道理的小孩子硬講道理』,恰如對牛彈琴。


第149章

  趙宗清輕笑了一聲, 不與崔桃辯解,自有她後悔的時候。

  「就怕她還會再擇機進宮,少主, 要不要盯緊?」

  「把消息傳給範仲淹。」

  案子的牽涉者意圖進宮斡旋, 尋求太後的幫助, 這消息傳到秉性正直的範仲淹耳朵裡,一定會令他惱怒。從前範仲淹都敢大膽妄為地參太後, 更何況區區一個崔七娘。聽說他在開封補的調查並不順利, 那些衙役們都帶著情緒,不太願意配合範仲淹去查韓琦。

  若他再得知此事, 哪裡還會坐得住?惹來滿朝文武的非議和不滿,她崔七娘自然是再沒機會進宮。

  不出趙宗清所料, 當範仲淹得知崔桃進宮找太後的消息後, 他便立刻怒氣衝衝面聖, 還特意帶了呂相過來。

  「臣無能,只怕查不得此案了!」範仲淹語氣鏗鏘,引得趙禎和呂夷簡都很疑惑,忙詢問他緣故。

  範仲淹的話匣子便打開了, 長篇大論崔桃今日進宮面見太後之事,有多少可能的意圖, 可能的利益和危害,又嘆崔桃一個小女子竟然仗著姨父是宰相,背靠太後, 便勢熾驕縱,妄圖忤逆聖旨,只在面上遵守規矩,背地裡卻處處都是小心思。

  「呂相覺得下官所言是否在理?」

  呂夷簡總算明白範仲淹為何巴巴地把他找來, 合著就是為了當面譏諷他,硬逼著他這個親戚表態,好來個『大義滅親』。

  可他並不想!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和觀察,呂夷簡非常相信崔桃的人品,這孩子在開封府盡職盡責做事,破冤案保百姓平安,是難得心懷大義的奇女子。他又怎能在孩子危難的時候落井下石?可他若是求情的話,護短之嫌太明顯,反倒更起反作用。

  「這事呢,要看怎麼看了。」呂夷簡半睜著眼,慢悠悠地說道。

  「那依呂相之見,該怎樣看?」範仲淹追問。

  「當初說禁止人家接觸案子和開封府相關人等,可又沒說不准進宮。太後愛聽崔七娘講故事,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知道。再說這次是太後傳召,崔七娘難不成要忤逆不來?

  講故事而已,範秘校言之過重了,若不然便召來當時陪侍的宮人問上一問就是。」

  話是這麼說,但誰敢隨便傳召太後宮裡的人來問話?更不要說當時陪侍的宮人都是太後身邊的親信,惹得太後震怒,在場的人誰都扛不住,包括皇帝。

  「今日或許無事,但倘若她死後繼續頻繁入宮,勢必會給人盛寵正隆之像,少不得有巴結的、畏懼的、偷傳消息的……誰還敢得罪她,招惹她,去老實招供?」

  範仲淹退而求其次,要求皇帝在他把案子情況查明之前,禁止崔桃再進宮。

  趙禎應承,隨口嘆了聲:「這麼點小事,何至於如此較真。」

  此話當即引來範仲淹的不滿,滔滔不絕地細分析其中的利害,逼得趙禎連連點頭嘆所言在理。

  半個時辰後,禁止進宮的消息就傳達到崔桃那裡。崔桃家中正在招待客人,傳話的人走後,這些客人們都散了,大門緊閉。

  趙宗清得知此消息後,留四個人繼續監視崔桃和韓琦的動向,令余下的人手都去金明池那邊幫忙。

  他隨後召來一名臉生的屬下,此人名喚浮光,是趙宗清的親信。他平常一直藏在暗處,鮮少露面,便是莫追風和莫追雨兄弟也不認識他。

  「過兩日便是上元節,燈和燈油可備齊了?」

  「備齊了。」浮光躬身應承。

  「去辦吧。」

  浮光抱著一摞套街道司的衣裳,分派給屬下,令他們在上元節前夜穿好了候命。

  是夜,皇帝頭疼病又犯了。

  徐巍前來為趙禎診脈。

  趙禎半臥在榻上,邊揉著太陽穴邊蹙眉,斥宮人們都出去,嫌吵。

  「官家可識得此物?」徐巍從袖兜裡掏出一方帕子,帕子的一角繡著栩栩如生的荷花。

  趙禎坐起身來,仔細端看一番後,搖頭。

  「官家可還記得王美人,是否曾用過這類錦帕?」

  趙禎的腦海中乍然憶起王美人的笑臉來。她雖不是宮中容貌最美的一個,卻是笑起來最好看的女子,睫毛長又濃密,雙眸盈盈清澈如泓,笑時候彎成月牙形,極具感染力,讓人見了不禁跟著勾起嘴角,也想跟他一樣開心地笑,不管什麼壞心情都拋卻腦後了。那時候他常和太後鬧矛盾,只有去她那裡才覺得最放松舒服。只可惜她那般賦質溫良的人兒,卻短命。

  「怎生問起她來?」趙禎又看一眼錦帕,確認自己不曾在王美人那裡見過此物。

  徐巍簡單解釋此事涉案,才不得不冒犯皇帝,詢問清楚。

  「那官家可曾見過王美人畫過類似這樣的荷花?」

  趙禎有些惱了,「王美人早已經死了,怎會涉案?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徐巍忙跪地賠罪,尷尬表示他也不清楚。他今日按慣例去給韓琦『診脈』,只得了這些話來傳遞。

  「不然官家將他傳召到宮裡,親自問他?」徐巍試探問。

  鑒於今天白天剛發生過的事,皇帝斷然不可能將人傳召入宮。韓琦選在這種時候拋出王美人的問題,讓他來傳話,簡直太聰明狡猾了。他韓琦連皇帝的眼色都不用看,就能得到答案了。苦了他,更苦了官家,對著他發不了太大的火,只能憋著了,終還是要配合回答問題。

  「官家,事關重大。」徐巍悄聲提醒趙禎。

  如今已有近萬數人馬陸續靠近汴京,在金明池外十裡悄悄駐扎。因還有許多未知地方的來人在悄悄聚集,他們會在臨近關頭的時候現身,所以明日人數極可能會翻倍,等到上元節那日恐怕還會更多。

  汴京城人口過百萬數,算上城外諸多州縣人數就更多了,趕上過年走親戚串門,人員流動太過巨大。這些人都三三倆倆地喬裝成串門子的百姓,即便總數達兩三萬之多,還是非常難查。

  倘若設關卡,嚴厲排查,倒是能查出這些可疑人員,但這樣勢必會打草驚蛇,不僅無法讓幕後的大魚現身,還會令這些人馬受驚蟄伏起來,便無法徹底肅清。這一次還有排查的方向,可以防御他們的陰謀,下一次卻不知什麼時候會再出什麼事了。與其長期埋著隱患,不如結網撈魚,一舉殲滅。

  「沒印像。」

  趙禎也怕是自己沒記清楚,便喚來當年伺候過王美人的宮人詢問,所得答案一樣,皆不曾見過王美人繡過或畫過荷花。

  不過王美人的兩名貼身大宮女都表示,王美人生前在沒事的時候,常會坐在荷花池邊呆望許久,問她何故,只說發呆也是休息的一種。

  倘若她真是愛荷之人,為何只字不提?

  既然韓琦會揪著荷花的問題不放,就代表這背後一定有事。

  趙禎心裡或多或能感覺到這意味著什麼,身為一名帝王,豈可能會容忍自己後宮的女人心有他人。

  趙禎臉色極差,呵斥徐巍給韓琦傳話,此事若不交代明白了,今後別想再回朝為官!

  當徐巍把話傳給韓琦的時候,韓琦只面不改色應承一聲,便忙於別的事去了。徐巍怎麼看都覺得韓琦根本不怕官家的話,幸虧官家這會兒沒在,不然瞧韓琦這反應非得氣死了。

  「韓推官現在有多少把握?」

  「五成。」

  「什麼?」徐巍大驚,嚇得心肝亂顫,「事情不是都查明白了麼,這兵也隨你們調,怎麼就這麼點把握?這如何能讓官家上元節安全賞燈?」

  「今日之後,會有九成。」

  「卻還是有一成變數,你可知這件事一旦疏忽失敗,後果有多嚴重?」徐巍提議韓琦還是不要讓官家在上元節露面。

  「官家早已下旨昭告天下,上元節賞燈與民同樂,會點燃最大一盞天燈,為大宋和黎民百姓祈福,這種事豈能說改就改?」

  徐巍知道這種昭告天下的旨意,除非了極特殊情況,不然臨時更改便會有損天威。可終究還是皇帝的安全最重要,如果出現問題,他們這些參與查案的人都活不了。

  「況且官家不現身,那些人不會動手。」

  徐巍欲再游說的話被堵在了嗓子眼。

  得了,他還是提前一天放天燈,先祈福吧。若失敗了,也算提前給自己點根蠟。

  崔桃在家無聊了,就挖了個地道,這技能借鑒於杏花巷案的凶手陶章。

  陶章雖是侏儒,更是個殺人惡魔,可挖地道的技能確實優秀。得益於開封府人員的詳細審問,陶章在供狀裡詳細交代了他挖地洞的整個過程,透露出幾個技巧在其中。崔桃便活學活用,把地道挖到了鄰街吳掌櫃家的狗窩。

  崔桃冒頭出來時候,被大黑狗舔了兩口。王四娘隨後出來的時候,大黑狗卻對她齜牙凶叫。崔桃便拉住了大黑狗,安撫狗的情緒。

  「哎呦我去,這狗眼還真能看出高低來!」王四娘憤憤不滿地抱怨。

  這間住戶吳掌櫃剛接手一家生意極好的包子鋪,崔桃曾最愛吃他家芥菜羊肉餡的包子。崔桃在京名聲不小,吳掌櫃自然認識崔桃。吳掌櫃聞狗聲跑來,忽見崔桃跟自家大黑狗抱在一起,他愣了又愣。

  崔桃亮出腰牌,「衙門辦案,還請吳掌櫃配合一下,記得保密。」

  「曉得,曉得!」吳掌櫃依崔桃之言,弄了些稻草堵在洞口。

  「這狗看家的?」崔桃趁這時候又摸了兩下大黑狗。

  「是,不過現在看是個沒用的。」吳掌櫃見崔桃很討大黑狗喜歡,不禁玩笑一句,又問崔桃是偶然挖到他家,還是故意的。

  「我知吳掌櫃一人住在這,這附近數你家人最少,這辦密案自然是知情人越少越好,所以我是故意挖到你這兒來的。」

  吳掌櫃馬上稱贊崔桃挖洞技術了得,配合二人的意思,送她們從後門出去。

  早有安排好的馬匹在等候,崔桃和王四娘隨即就騎馬去了。

  吳掌櫃笑著張望片刻後,臉色立即冷下來,趕緊往廣賢樓報信出去。

  崔桃和王四娘跟蹤宋御史一整天。

  夜裡,林尚書便在廣賢樓夜會宋御史,二人在屋中商議乾元節謀反的具體計劃。其實這些話都是故意說給崔桃聽的,好讓崔桃以為他們謀反的日子定在了皇帝生辰四月十四那天,自然就會忽視掉最近的上元節。

  崔桃和王四娘從廣賢樓出來後,就跟做賊似得,悄悄去了韓琦的府上。實則他們這些小動作,都在趙宗清的監視之下,她們就是要裝成好似得到了重大消息,急著去通知韓琦的樣子。

  趙宗清這個人多疑,崔桃的個性他了解,若說崔桃因為懷孕太過安靜而一點動靜沒有,他肯定不會安心。今日這一出,就是為了打消趙宗清的疑慮,轉移他的注意力,以協助韓琦那邊更順利地調查。

  林尚書還是有些擔憂,害怕崔桃和韓琦就此便將消息呈報給皇帝,引得上面的人忌憚他,會耽誤他們上元節的計劃。

  「不會,依著韓琦的性子,必會謀定而後動,以免再出現上次指證你卻反被停職受審的情況。」趙宗清令林尚書盡管安心辦事即可。

  崔桃進韓琦房間的時候,發現他桌子上有一塊布裹著長長方方的東西。

  「好吃的?」崔桃見韓琦搖頭笑,還不信,馬上解開布扣,見裡面竟然放著四塊青磚。

  准確點來說,是三塊燒好的青磚,一塊有裂紋的磚坯,表面還粘些泥土。

  那塊磚坯一面有洞,崔桃當然記得,這是在發生過干屍案的窯廠所見過的磚坯。

  另外三塊青磚,有兩塊在細膩度和成色上一致,另一塊則略有差異,看起來不屬於同一批磚,甚至可能不是出自同一個窯廠。

  韓琦指著那兩塊質地相同的磚道:「這塊是三清觀的用磚,這塊是莫家窯廠的磚。」

  「那這塊是金祥窯廠燒制的磚?」崔桃指著那塊成色不同的。

  發生干屍案窯廠的老板就叫金祥。

  韓琦點頭。

  「我看這磚坯有明顯的裂紋,邊角也磕壞了,莫非是廢棄不用的?」崔桃問。

  韓琦應承,「過節期間窯廠不做活倒不稀奇,但他們把之前已經做好的磚坯都丟棄掩埋了。」

  毀磚坯滅跡,可見這裡頭有貓膩。

  窯廠不是自案子發生後生意艱難,賠錢麼?再有這空心磚坯不是說新樣式,打算憑這個主意賺錢麼?如今怎麼隨隨便便就丟棄了?

  還有,金祥窯廠本該燒制實心磚去供應給三清觀,可三清觀的用磚其實卻產自莫家窯廠。

  韓琦:「已經跟三清觀的小道士暗中打聽過了,他們的用磚的確是從金祥的窯廠運出。」

  「從金祥窯廠裡運出了莫家窯廠的磚……也就是說,金祥窯廠和莫家窯廠有干系,金祥窯廠自產的磚沒供給三清觀,那供給誰了?還有這種帶洞的磚坯為何廢棄不用了?怕是已經燒夠數量了,剩下的這些是用不著了才丟棄。」

  韓琦跟崔桃的想法一致,「窯廠的燒磚窯有限,產磚數量也有限。若顧著供給這一邊,另一邊的就供不上了,只能拿別家的充數。金祥窯廠給三清觀燒磚就是個幌子,實則他們主燒空心磚,供給另一處地方。」

  回家的路上,崔桃看到不少從瓦舍那邊回來的百姓,大多數人手裡都拿著一盞天燈。上元節是有放天燈的習慣,可這會兒還沒到日子,怎麼就人人拿著天燈了?

  崔桃便讓王四娘去問一問。

  「什麼?你這是白送的?」

  「店家說圖過節喜慶,借大家福光。所以每人送一盞天燈,聽說上元節那天還會送呢。」

  「我瞧這天燈比我們之前買的那盞都好,不知小娘子可否告知那家店在哪兒,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崔桃笑問。


第150章

  崔桃得到天燈後就進行了檢查, 竹篾扎成的方架,外面糊著紙,看起來跟其它天燈沒什麼不同。燈油已經添好了, 因為天冷, 燈油凝結近固態,倒是剛好便於攜帶。

  王四娘把天燈點燃, 見它如正常天燈一樣,伴隨著燈火的燃燒有升天的趨勢,便將天燈吹滅。

  「我瞧著這也沒啥問題呀, 其實這玩意兒本來也不貴,弄點紙和竹子扎起來就是。新店為攬客求名,使出這招倒也不稀奇。咱們之前開店的時候,還白送過比這更貴的東西呢。」

  跟著崔桃查案這麼久,王四娘也多少懂了點門道。起初她見崔桃關注,就跟著懷疑這天燈可能有問題,但這會兒經過自己一番認真檢查之後, 王四娘覺得這天燈根本滅有問題。

  「放了就知道了。」

  她和王四娘各領了一盞天燈, 所以共有兩盞。

  倆人饒過監視, 拿著出城的腰牌,連夜去城外空曠地放天燈。今日刮東北風, 天燈一路朝西南而去,第一盞在升空後不足半炷香的時間, 就突然起火落地。

  王四娘嘆:「看來今兒風不太好。」

  孔明燈偶有放飛不當的時候,會在半空中燃燒起來。

  接著沒多久,第二盞也一樣在半空中燃燒起來,然後落地。

  王四娘眼睛瞪直了,縱然她不太聰明, 這會兒也意識到了天燈可能有問題。

  「若送出去的每一展天燈都如此,上元節那天豈不是下火跟下雨似得?」王四娘直嘆這太可怕了,會令整個汴京城都會陷入火海。

  「過節時,尤其是上元節,汴京各處望火樓定會加強防御,巡邏人馬也會增多,即便出現火情應該會在可以控範圍之內。」

  但如果千萬盞天燈都變成火球從天而降,的確會引起人們的恐慌。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聲東擊西?讓場面亂起來?

  次日,萍兒從安平回來了,告知崔桃她已經親自將她的交代轉達給了崔老太太。崔老太太得知趙宗清可能涉嫌大案,嚇得半個魂兒沒了,直罵崔六娘是個糊塗又混賬,自己下賤干了丟人的事兒不說,還要連累整個一大家子跟著去送死。

  崔老太太自是不能讓崔六娘再敗壞名聲,既然外頭已有風言風語在傳,便干脆讓她做個死人,也就只有死人才會讓這些流言蜚語煙消雲散,保住崔家幾百年來的名聲。

  崔老太太不等案子徹查完畢、公之於眾的時候,再去處置崔六娘,可見她完全信任崔桃的話。這點倒讓崔桃頗感欣慰,沒有豬隊友拖後腿倒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萍兒告訴崔桃,崔茂倒有幾分猶豫,可聽崔老太太一提崔九娘的事,他便一個多余的字都不敢說了,最終選擇乖乖聽老太太的安排。

  「嗯。」崔桃對這位親爹從沒抱過什麼希望,也就談不上失望。這事兒他願聽就聽,不聽也無所謂,反正最終吃虧的肯定是他。

  崔桃便以為萍兒接風為由頭,為她在八仙樓設宴。吃飯的時候,崔桃打發廝波何安去給她買幾盞天燈。

  「崔娘子喜歡哪家的?要大點還是小點的?」何安忙笑問。

  「哪家的都行,一家只要兩盞。」

  「成!」

  半個時辰後,十六盞天燈被安放在屋內,崔桃取其中不同樣的八盞燈油放在銅盆內點燃,其中有三盞在燃燒過一段時間後火苗突然變大。如果在有燈罩的情況下,這樣高的火苗必然會引燃燈罩,導致整個天燈燃燒。

  崔桃將三盞對應的燈籠找出來,撥開燈油沒見質地有差別,最終在燈芯上找到了問題。這些燈芯都是由燈芯草制成,底端跟上端顏色卻不太相同,上半部分為黃色,下半部分藏在油脂裡的顏色偏黑,像是被什麼東西浸泡過。當火苗燒到這個位置的時候,就會突然變旺躥高。

  崔桃在下半部分燈芯聞到了猛火油的味道,比起做燈油的油脂,猛火油顧名思義,的確燃燒得更『猛』,如此也就導致了火苗突然躥高的情況。

  崔桃讓何安隨便在街上買了八家天燈,就有三家的天燈有問題,這概率非常高了。如果說整個汴京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天燈都在升天後不久出現問題,便真如王四娘所言,天上會下火了。

  「可這放天燈的時間大家不可能都約好了呀,先放的著了火,必定會引起軍巡鋪的注意,及時下令禁止。我覺得他們這主意也不怎麼樣!」

  萍兒見崔桃沉著臉,趕緊滅敵方的志氣和威風,罵他們愚蠢。

  「往年可能如此,但今年不一樣,官家會在上元節親手放飛最大一盞天燈,此之前誰敢先於天子放燈?百姓們為沾光,大多會選擇在皇帝放飛之後不久,也紛紛放了自己的天燈,剛好是『不約而同』。」

  萍兒撇嘴,喪氣道:「那他們還真不咋蠢啊,怪聰明的。」

  「怎麼能長他們的志氣!」王四娘啪一下拍在萍兒腦瓜上,「咱們這不是提前一日知道了麼,明日才上元節,今天咱們美麗漂亮的崔仙姑肯定就給處置妥當了。」

  崔桃苦笑一聲,「這事兒還真有點麻煩,發現得有點晚了。」

  「一天時間還不夠麼?」王四娘嘴欠地又強調一遍,在她眼裡崔桃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這事兒都提前知道了,她打心眼裡認定崔桃肯定能解決。

  「我還真不行!」崔桃對王四娘道。

  王四娘還是不信,直到她們稍作調查之後,聽了萍兒的總結,王四娘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問題天燈價低便宜,來自不同店鋪的售賣或贈送。雖然他們貨源出自同一處,但售者大部分不知情。源頭倒是可查,不過我猜這會兒人應該早就藏起來了。而這些天燈已經大批量賣出去了,卻不好找回。汴京幾十萬戶,挨家挨戶檢查,要出動多少兵馬才能查完?幾乎不可能做到。發禁令倒是可行,一樣會打草驚蛇。」

  「啊?那這麼說,我們想要緝拿反賊就得冒大險?若這只是冒我們自己的險,江湖兒女倒是不怕什麼,義沒了還可以反顧!但是冒著官家和汴京百姓的險,咱們是不是有點玩得太大了?」

  王四娘心緊縮了一下,憂心忡忡地向崔桃接連發問。

  「我沒家人救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輸得起,可你們倆可輸不起啊!特別是崔娘子,那麼俊俏可口的俊郎君還沒吃到呢,多遺憾。要不今晚上,你們先把事兒辦了?再怎麼說,咱們別留遺憾啊。而且我聽說這沒破身的女子去了下頭,吃虧啊!」

  王四娘的腦袋隨即就挨了一記,她哎呦一聲還沒緩過神兒來,又被萍兒狠狠打了一記。

  隨後至韓琦那裡,韓琦聽說天燈的事兒,倒是笑了,只談了一聲『原來如此』。

  徐巍剛好在場,聽說這情況嚇得沒了半個魂兒,馬上提議韓琦還是提早收手,總之能抓到多少是多少。

  不及韓琦說話,王四娘就先反駁了徐巍,「我們娘們都不怕,你個大男人怎麼嚇成這樣子?」

  「我……」徐巍噎住,本想拿官家的安危說事兒,可轉眼瞧韓琦一直跟崔桃說話,心無旁騖,他突然覺得沒什麼好講了。他還能聰明過韓琦不成?人家道理都明白。

  韓琦問崔桃:「可還記得武大娘的胭脂鋪的武恆?」

  「當然記得,他可是一位厲害的妙人,嗅覺超乎尋常的敏銳。」當初地臧閣胭脂鋪的東西,正是多虧了武恆辨識,才准確知曉產地。

  「我想請他幫忙,但這人脾氣古怪,便知是官府的人也堅決不見。倘若以強硬手段逼他,依他的性子怕是會寧死不屈,反而更難游說。」

  「包在我身上。」

  半個時辰後,崔桃就將武恆請了過來。韓琦當即就叫人帶武恆去前往碼頭,不僅是漕運的船只還有糧倉,都請他走一遍。

  崔桃猜到大概,「聽說武器跟著漕運的米糧一起運來的情況已經查實了。這時候讓武恆去,可是因為這武器裡有帶味道的?」

  「有這樣的懷疑。」韓琦應承完忽然想起什麼,馬上囑咐屬下,再帶武恆去一趟金祥窯廠。

  因為明日便是上元節,皇帝會在張燈時游金明池放天燈。故而今日這一夜,城中開始加強戒備,除打量禁軍參與巡邏檢查之外,軍巡鋪的人也遍布大街小巷。

  次日天未亮之前,有兩輛運貨的馬車持樞密院的腰牌匆匆入城,最後卻悄悄駛入了開封府。兩輛車上裝得都是銅羅,分派到了軍巡鋪各處的隊伍的手裡,保證每條街上都會被分派一個鑼。

  汴京各主要大街都掛滿了燈籠,尤其以御街、東大街、西大街等處最為壯觀,可謂是四十裡燈火不絕。

  金明池處,除了四處掛著通明的燈籠,還有用燈結起的大型山棚,每一盞燈上都畫著不同仙人的故事,並有五色彩燈結出:駕獅子的文殊,以及跨像王的普賢,分別於手指內五道出水,下有木櫃蓄水,盈滿後再如瀑布般流下,在燈光的照耀下,瀑布宛如會發光的銀河,美不勝收。更有草結成的兩條巨龍,內置千萬盞燈火,遠遠望去,如雙龍霸氣地從池中飛騰而出。且還有高四五丈的彩燈結出的各類人物,內設巧妙的機關,令這些『燈人』都可以活動。

  有此等照天耀地的盛景,誰會舍得悶在家裡睡大覺?更不要說這一夜,各鋪子攤販都鉚足了勁兒售賣各類小吃和新鮮玩意兒,正經是大飽眼福和口福的好機會。吃累了還可以動動腦,猜一下燈謎,趣上加趣。

  汴京的女子們都會佩戴棗一樣大的燈球,掛在腰間上街。崔桃和王四娘、萍兒也不例外,紅綠粉三個燈球,並排走起路來都朝一個方向甩。三人一路吃吃玩玩至金明池,十分樂呵。

  「官家要放天燈啦!」

  普通百姓們只能在金明池斜對岸遠遠的觀望,但這一點都阻礙不了大家的興致,誰不想瞻仰一眼天子聖顏?便是看不清,瞧個影子也是好的。故而此話一喊出來,便有更多人朝前擁擠,擠在最前頭的那排人竟站立不住,朝著禁軍守衛的界限衝去。便是有禁軍再三警告,這後頭往前擁擠的人反而更多了,許多擠在中間幾乎被夾成肉餡的百姓,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順勢跟著一起擁撲過去。

  崔桃和王四娘、萍兒站在人群外圍,此處地勢稍微高一點,能瞧清楚人群擁擠的勢態。但人真的太多,最前頭的情況卻瞧不太清楚了。

  「啊——」

  「啊啊啊——」

  「殺人了!」

  「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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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因為人多聲音嘈雜, 起初的尖叫聲並未引起注意,後來接連不斷的尖叫喊起,大家才聽清楚喊話的內容。

  殺人了?有刺客?

  趕快跑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亂起來, 大家本能地往後頭跑,偏這時候, 人群後有十來名百姓突然抄出白光閃閃的大刀。他們隨手就砍向身側的百姓, 頓時鮮血淋漓, 十五六名百姓倒地,抽搐兩下就不動了。這場面誰敢上前?百姓們嚇得嗷嗷大叫,准轉頭往別處跑。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

  人群突然有數聲炸響,嚇得本就開始驚亂的百姓四處奔逃。他們開始慌不擇路, 不管什麼方向,只要不是刺客的方向就行。趕緊跑開, 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沿河負責守衛的禁軍和軍巡鋪人馬,聽聞騷亂聲欲趕去查看,但因為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的百姓實在太多,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過了挺長一段時間,那些揮刀殺人的凶手早已經再度藏匿在逃跑的百姓之中。

  看著地上十幾具血淋淋的屍體, 禁軍侍衛們立刻意識到皇帝安全的重要性。皇帝遠在金明池對岸, 如今天黑, 隔著大面積的池水,這裡發生的騷亂對面根本無法察覺。

  侍衛們趕緊順著河邊跑到對岸報信, 並且保護皇帝。只留小部分人馬負責追查刺客, 守住現場,處理屍體。

  留下的侍衛們瞧著地上受傷的百姓都躺著都不動了,考慮到他們趕過來的時候確實耽擱了些時間, 遺憾地以為這些人應該都死透了。

  一部分侍衛去弄車來運屍,另一部分侍在原地守衛。其中有一名侍衛注意到地上躺著的人似乎有呼吸,但他的頸部有很多血。因為是冬日,大家都穿的比較厚實,不容易看到傷口。這侍衛就想著人可能還活著,先瞧瞧傷口情況,但當他扒開這人脖領上破損的衣物時,發現沾血的皮膚根本沒有傷口,脖頸邊和衣服間夾著有類似羊腸一般的破皮。

  侍衛忽然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大驚欲喊,就見躺在地上假死的人忽然睜眼,目露凶光。這人抬手就露出綁在袖內的尖刀,朝侍衛的脖頸狠狠刺去。侍衛根本反應不及,只能眼睜睜——

  咚的一聲!

  侍衛並沒有感受到預料之中的疼痛,反而聽到眼前人痛叫一聲。

  他愣愣地回神,見一位身穿翠裙的曼妙女子腳踩著那假死者的胳膊,對方疼得面目扭曲。應該不只是踩胳膊那麼簡單,看起來他胳膊上的骨頭好像被打碎了。

  這一刻,其它裝死的人也都起身了,但卻突襲失敗,只能與留守的侍衛們對打。

  王四娘扛起她的大刀下場,萍兒也抽出佩劍,不過須臾,就將這些刺客都給解決了。

  假死聲東擊西,這招還真眼熟,莫不是趙宗清在故意學他們使過的招數搞報復?

  上萬數反賊,天機閣不可能花心思把他們個個都培養成忠心的死士。崔桃以銀針逼問,果不其然,在又癢又疼的折磨下,這些刺客老實招供了。只是他們說的話,崔桃聽不太懂。侍衛告訴崔桃這些人說的都是女真話。崔桃就讓人趕緊去找狄鞮來做翻譯。

  王四娘挑起竹竿,竹竿上頭拴著一燈籠,舉高了在空中晃了晃。

  這時候,金明池對岸傳來歡呼聲,雖然歡呼聲聽起來很遙遠,但也足夠讓人感覺到那邊熱鬧。三丈高的巨大天燈緩緩升空,幾乎一瞬間照亮了金明池水面,大臣們齊聲向皇帝祝福。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天燈所吸引,仰頭張望著,鮮少會有人在這時候注意到河對岸上空點點光亮的搖晃,也沒有人注意到在天燈升空後恢復暗色的水面有什麼動靜。

  韓琦坐在輪椅上,位列在百官後頭,注意到河對岸的光亮之後,目光漸漸發沉,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這天燈倒是壯觀,想來崔七娘也會喜歡。只可惜她與你還未成婚,無法以你家眷的身份來此近距離賞燈。」趙宗清見韓琦情緒不高,笑著踱步過來。

  韓琦聽出他話外有音,無非在暗說他這時候的『可惜』可能會成為一輩子的遺憾。

  「她此刻必然玩得正興呢,反倒是我可憐,一直想她。」韓琦說罷,輕咳了數聲。

  趙宗清挑了下眉,「身子還未見好?我瞧你精神愈發不濟,人也清減了不少,看來徐醫官的方子不大行。」

  「能活著已經不錯了,毒入髒腑,不易除。苦藥灌下去,便沒胃口吃飯。」韓琦說罷,又咳嗽了兩聲。

  「難為你了。」

  趙宗清負手望著已經升空很高的巨大天燈,慢慢地勾起嘴角,笑了。

  「高興?」韓琦問他。

  趙宗清笑一聲,「如此喜慶佳節,美景盛況,自然高興。你不高興?」

  韓琦笑一聲,垂著眼眸,沒有回答。

  趙宗清再看他一眼,縱然是比以前更消瘦沒精神了,倒不減五官的英俊,有種病美人之態,叫人見了禁不住有更想要憐惜的衝動。該不是他一個人這般以為,瞧瞧那些女眷,不管成婚的還是待字閨中的,都有意無意地朝韓琦這邊瞟。

  可惜這等俊朗高才之人,不能為己所用,只能毀之。

  韓綜找到韓琦後,往他身邊瞅了兩眼,沒見崔桃在,就問韓琦:「就你自己來了?」

  韓琦冷冷回看一眼韓綜。

  趙宗清感覺到倆人火藥味,笑著讓他們倆先聊,他還有事。

  韓綜湊到韓琦跟前,低聲問:「有把握麼?」

  「嗯。」

  正好這時候林尚書笑走過去。

  韓綜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對韓琦道:「你要是不行了,我可以替你照顧她。」

  這話外人聽起來是韓綜吃醋,在嘲笑韓琦的身體不好。而韓琦聽來,韓綜則是在說如果這次他失敗了,他便會替他去照顧崔桃。

  「我若不行,她當初不會選我。」韓琦道。

  韓綜瞬間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這該死的韓琦在提醒他,崔桃始終選擇的是他,反向譏諷他不行!一團氣不上不下,氣得他不出任何話來。

  「不好了!」

  金明池北岸較為安靜的西端,突然駛來數條船只,他們都穿著禁軍服裝,個個低頭謙卑狀,只有領頭的侍衛在大呼。但因為場面喧鬧,皇帝那邊正在欣賞舞燈,聽不到這邊有情況。但是在岸邊重重守衛的禁軍侍衛,自然是察覺到了河上的情況。他們立刻提高警惕,抽刀質詢是什麼人,另派人去通知副指揮使,告知他這邊情況有異常。

  船靠岸,侍衛們看清他們都跟自己一樣穿著禁軍服,曉得應該是自己人,但按慣例還是要問清楚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可沒有人告知他們會有船從對岸駛來。

  下船的『侍衛』見到副指揮使季風,馬上焦急地稟告:「對岸有反賊正屠殺百姓!官家有危險!」

  季風馬上轉身要去稟告指揮使和皇帝,忽然反應過來什麼,轉身打量剛才報信的禁軍侍衛。

  「不對,你是什麼人?河對岸不該是李全明負責麼,他人呢?」

  季風話音還沒落,就被一把匕首抵在了脖頸處。

  「刀傷淬了劇毒,見血封喉,想活命就乖乖聽話。」假侍衛緊靠著季風,小聲警告道。

  沒多久,就有人來給季風傳話,李明全趕過來稟告說對岸有反賊。殿前司指揮使已經下令要禁軍侍衛們嚴防守衛,保證官家的安全。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

  季風打發走來人,就被脅迫去了關卡,要求下令放行趕來『支援』的三千兵馬。季風猶豫之際,假侍衛就給他瞧了他手裡的東西,是他妻兒的貼身物件,還有家中老太太的發簪!

  「你妻兒老小都在我們手上,如果副指揮使不想看到自己三歲的兒子受皮肉剝離之苦,母親、妻女淪落為流氓的玩物,就乖乖聽話。」

  季風憤怒地瞪他。

  「這事兒是我們脅迫你,非你自願。若事敗了,你不至於淪落到被砍頭的下場。若事成了,少不得你好處。選哪條路,想清楚。」刺客首領說罷,就將匕首更進一步抵在季風的腰間,這角度別人自然看不到。

  「若我不應,你們這些人是不是也會打進來? 」

  「這是自然,只不過指揮使幫點小忙的話,會更容易一些。別以為我們只有這些人馬,金明池裡還有呢。」

  季風大驚,沒想到這些人居然這麼狠,大冬天竟在冷水中伏擊。

  看守關卡的禁軍見到忽然來這麼多士兵,縱然他們正當理由說支援,侍衛們還是不敢擅自做主讓他們入內。他們瞧見季副指揮使在,便忙來詢問。

  季風緩緩吸口氣,終還是點了頭,令他們放行。

  此後不久,守在關卡處的侍衛們聽見眾多雜亂的腳步聲往這邊衝,只見許多百姓慌張地跑過來,喊著救命,說後面有人殺人。侍衛們見狀立刻拉出一道人牆,持刀防御,以維持秩序。

  百姓們自然不敢亂闖,央求著禁軍就命。

  「去開封府報官!找軍巡鋪的人!」

  「我們也想啊!」百姓們紛紛表示他們跑這一路就沒看到軍巡鋪的人,而通往順天門方向的路正有一批刺客,他們更沒辦法回城去開封府求救。

  侍衛們依舊不能做主,死守在原地,至於接下來該如何處置,還是要詢問副指揮使的意思。然而不等他前去詢問,就見一侍衛匆匆跑來,喊他們趕緊出一半人趕緊去裡頭支援。

  金明池有重殿玉宇,雄樓傑閣,此時皇帝放天燈賞景完畢,正轉入殿內賜宴群臣,三千士兵以及喬裝成禁軍的刺客,就在這時候將整個殿宇包圍了。

  外面傳來的打鬥聲和喊叫聲,殿內侍衛們趕緊將趙禎重重保護起來。

  這些人都貼身保護皇帝的高手,可以以一敵三。但是突然圍上來這麼多人,只憑他們這二三十個高手,照樣不頂用。

  很快,有幾名扮成禁軍模樣的刺客衝了進來。

  「大膽!你們想干什麼!」內侍成則怒斥這些膽大妄為的刺客,命他們最好繳械投降,皇帝尚可以對他們寬宥處理,留他們一具全屍。

  呂夷簡等幾名大臣也紛紛附和,呵斥這些刺客們盡快收手。

  噗!

  在這等劍拔弩張的氛圍下,居然有人笑了。

  這笑聲太過突兀,當即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看向了林尚書。

  林尚書被眾人這麼一看,有些窘迫,隨即似乎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必要這樣,便揚起頭。他就要笑,還要多笑幾下,怎麼了?

  「林尚書此笑何意?」一聲斯文的質詢,音量算不上高亢,但在此情此景卻是很大膽的行為。

  大家的目光都轉到韓琦身上。

  林尚書本還不想說些什麼,但一見到韓琦,不禁想起他可憐的三兒子慘死在開封府的鍘刀之下,心中頓然騰起一股怒火來,百般憎恨地盯向韓琦。

  「我在笑……」林尚書目光掃向呂夷簡等人,「你們飽讀詩書,平常個個聰明,道理講得滔滔不絕,卻在這時候沒有腦子了!他們如此費盡心思闖進來,怎麼可能束手就擒?」

  「林尚書,你怎能替那些刺客說話!」呂夷簡不滿訓他。

  林尚書又不禁想起這些年在朝堂上,他不知有多少提議都被呂夷簡駁回,因他仗著官大,便處處受他欺壓。有幾次,呂夷簡還譏諷他沒腦子!今兒就要呂夷簡看一看,誰更厲害,更擅欺壓!

  「因為我跟他們是一伙的呀!」林尚書猖狂笑道,眼裡滿是得意。終於,他熬到揚眉吐氣的這天了。


第152章

  林尚書嗤笑數聲, 他縱觀殿內眾大臣震驚的神情,尤其是皇帝趙禎,一雙眼睜得很大, 終於肯認認真真把他瞧進眼了。

  為臣子這麼多年,他一直像一條狗一樣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

  他看著皇帝長大成人,卻從未曾從皇帝那裡得到過丁點敬重。他待呂夷簡、王曾等人, 甚至奸臣丁謂,皆敬重有加。當年他與呂夷簡是同科進士,他還比呂夷簡年輕些, 明明該是他更年輕有為才對,可皇帝偏偏眼瞎, 只看得見呂夷簡, 如今竟連韓琦這個毛頭小子都排在他前頭了!

  韓琦:「認了?」

  「你不是早就懷疑我了?」林尚書反問韓琦。若非他逼得緊,他們也不會加緊行動。

  中書侍郎王曾怒指林尚書:「無恥奸佞!你竟敢做謀逆之事!真真給你爹丟臉, 讓——」

  「閉嘴!誰再吭一聲我就殺誰!」林尚書厲吼。

  整個大殿頓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林尚書瞟趙禎一眼,見趙禎始終沒說話, 不禁笑得更厲害。小皇帝怕是沒想到, 這些人平常湊表的時候,個個表現得忠心不二,搶著說願為大宋為皇帝肝腦塗地的話, 等到正要他們去死的時候,瞧瞧這些人都嚇尿了褲子, 真不敢吭聲了。

  林尚書從袖中取出一粒藥丸, 丟入酒中, 「念在我們君臣一場的份兒上,我保證官家喝下這杯毒酒會沒有任何痛苦地離開,留一具完好無損的屍身。」

  「你瘋了!你以為你今天得逞, 天下人便會放過你?」呂夷簡震驚地質問林尚書。

  「我剛說過什麼?誰吭聲我就殺誰!」林尚書立刻示意刺客們動手殺了呂夷簡。

  刺客首領笑著揮刀,目露嗜血的凶光,直奔呂夷簡。

  「保護呂相!」

  殿前侍衛們忙也把呂夷簡包圍在安全圈內。

  「看來你們很想一起死!既然官家既然不領我的情,那就只能嘗嘗被亂刀砍死的滋味。」林尚書立刻松手,酒杯隨即落在地上被摔得粉碎。

  「總該叫我死個明白,你因何要謀反?你已經官至刑部尚書,待你還不夠好麼?」趙禎厲聲質問林尚書。

  「待我好?」林尚書嗤笑,顯然不認同趙真的話,「其實我本來有滿腹之言想跟官家好生說道,可此刻我卻覺得說什麼都是廢話。那些眼裡看不到你的人,他們根本不了解你的感受,永遠不知自己錯在哪兒。何必浪費口舌,給你們拖延時間的機會,請官家趁早上路吧!」

  局勢瞬息萬變,難料真正支援的人馬什麼時候會到,林尚書還沒有蠢到看不出趙禎在故意拖延時間。

  「此事絕不僅是你一人的圖謀,幕後主使是誰?」呂夷簡怒問。

  「你這話什麼意思?」林尚書立刻面目猙獰,雙眼跟吃人一般瞪著呂夷簡,「瞧不起我?覺得以我一個人的能耐做不成這麼大的事?全天下就你呂夷簡聰明,而我就是沒用的蠢蛋?」

  呂夷簡蹙眉,沒想到林尚書對他的質問幕後者的反應會是這般。

  韓琦倒是聽出點了門道,必然是有人提前拿話鋪墊過,告訴林尚書誰問他這問題就是在質疑他的能力,在罵他蠢,所以林尚書才會在聽到這個問題後反應如此過激。

  林尚書這個人才庸卻十分自傲,若非出身根基深厚的高門士族,年輕時運氣好,撿了便宜立功,否則以他的能耐根本坐不到尚書之位。偏他沒有自知之明,自恃才華橫溢而不得賞識,多年來心中想必累積了不少怨憎和不滿。

  趙宗清最擅拿捏人的弱點,並利用到極致。林尚書的郁郁不得志,碰到趙宗清的妙言賞識,必然能得到極爽快地抒發。日子長了,林尚書將他奉為知己,趙宗清的話便會越來越有分量,最後大概就到了趙宗清指哪兒他就打哪兒的地步。

  此期間韓琦一直暗中觀察趙宗清的反應,至今為止,他倒是偽裝得極好,沒露出半點破綻。顯然他沒林尚書那麼蠢,在這種時候就暴露自己。即便今日他們成功殺了皇帝,若想篡位成功,得到眾臣支持和天下百姓的擁躉,便要名正言順、以德服眾,頂著謀反亂賊的名聲肯定不行。

  而林尚書就這樣被趙宗清推出來,必然無法全身而退。可憐他到現在還不自知,仍得意洋洋地顯擺。

  呂夷簡嘲笑林尚書是奸小之人,而且是蠢透頂的那種。

  「我好心勸你一句,別再玩火自焚了。」

  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有臉擺出一副宰相的姿態教訓他!

  林尚書怒極,命令刺客們統統全上。並告訴他們誰若率先取了皇帝和呂夷簡的首級,賞黃金萬兩!

  上百名刺客蠢蠢欲動,與殿內眾臣和三十名侍衛對峙,不論是從人數上還是武力上,他們都相距懸殊,少的一方根本沒有勝算。

  「給我殺!一個都別留!」林尚書眼睛冒著光芒,興奮地喊道。

  今天在殿內的這些人都知情是他謀反,所以他在暴露自己的時候就在心裡默默做好了打算,全都殺干淨。

  等回頭新帝登基的時候,朝內急需人才,他就是最大的功臣,便可以打量推舉自己的心腹上來。到那時候,他就功勛最高掌事最多的權臣,比呂夷簡更厲害,什麼丞相、開封府推官,甚至親王,他都不會看在眼裡。

  趙禎看著林尚書前後露出的嘴臉,心裡好一番唏噓。平日總見他一副謙卑憨厚態,原來得志的樣子這般猙獰。他三子犯錯,趙禎諒在他是老臣,在尚書的位置上無功卻也無大過,仁慈保留他官職,只訓斥了幾嘴,沒有做降黜處理。

  怎料他不知絲毫感恩也罷了,竟欺君犯上,圖謀要他的命!這比養了個白眼狼還讓他覺得惡心!

  趙禎放緩呼吸,最終決定沉住氣,忍到最後一刻,他倒要看看還有沒有更讓他驚訝的事情出現。

  劍拔弩張之際,眼看要刀劍相撞——

  「慢著!」一聲高喊,趙宗清走到了林尚書跟前。

  趙禎、呂夷簡和宋御史同時都目光意味深長地看著趙宗清。

  韓琦的目光則一直收斂,淡淡的,好像在旁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林尚書緊盯著趙宗清,不想錯過他任何一個眼神暗示,嘴上佯裝不耐煩叱問:「你想干什麼?」

  趙宗清舉起手中的匕首,對林尚書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義不背親,忠不違君。官家既是我的君,也是我的親,今日即便以我一人之力無從抵御,我照樣要攔著。除非我死,否則你們休想從我這裡越過去。」

  林尚書盯這趙宗清的眼神更深重,他正要回話,就聽趙宗清突然笑了一聲,把匕首放下。

  「我倒是很想不怕死般地說這些話,而後英勇獻身。但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年紀輕輕,還沒娶妻呢,就這麼死了實在遺憾。不知林尚書可否給我和在場眾臣一個投誠的機會?」

  趙宗清話鋒一轉,放下手裡的匕首,臉上轉而掛上求和的笑容。

  趙宗清一向學什麼像什麼,此刻沒人質疑他的意思,惹得呂夷簡等人都罵他,想不到趙宗清是這等沒骨氣的人。

  終於暴露真面目了?

  趙禎欲出言,見韓琦遞了個眼神給他,他只氣憤道:「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趙宗清抱歉行禮給趙禎:「官家見諒,識時務者,在乎俊傑。」

  「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宋御史不禁接話道。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宋御史。

  宋御史無辜解釋道:「我只是順便接了下一句而已。」

  說罷,他望一眼趙宗清。

  趙宗清笑應:「此話不錯。」

  林尚書哈哈笑道:「你們有誰想活命,願意投誠,就痛快過來,我倒是可以不計較。但前提是要忠,誰要是敢假投誠騙老子,休怪我用最狠厲的手段弄死你們!」

  林尚書只給五個數的時間:

  「一、二、三啊——」

  就在眾臣面面相覷,想瞧瞧誰會在這時候決定背叛君王的時候,趙宗清突然一刀刺進林尚書的脖頸。

  韓琦提前一步有所察覺,本欲阻止,但他們兩人二人距離地太近了,事情又發生的太快。

  匕首拔出來的時候,鮮血噴濺近丈高,瞬間血染了附近幾名的刺客。

  殿內這一刻安靜的落針可聞,血腥味兒漸漸彌漫開來。刺目的血腥令許多文臣見了忍不住作嘔,沒嘔的也忍不住偏頭不敢看了。

  林尚書身體直直地落地,他張了張嘴,喉嚨發出古怪的咕嚕聲,至咽氣之前都沒能發出一個正確的字音。他死之前眼睛一直不甘心地瞪向趙宗清,有疑問、有後悔、有憎恨……但須臾間,他就停止了抽搐,死在了殿中央,鮮血如漣漪般在地上擴散,似乎要把整個大殿染紅。

  當刺客們從震驚中回神兒後,反應激烈,立即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朝趙宗清和眾大臣們砍起來。趙宗清便用手中匕首抵抗,韓琦這的時候也從輪椅上起來,揮刀抵抗。

  已經真打起來了,不能再等下去,否則皇帝和眾位大臣真可能遇到危險。

  內侍成則趕緊從懷裡掏出一面小鑼,狠狠一敲,鑼聲未盡,殿內四周的地板就被掀開,殿外埋伏的諸多侍衛也都現身高喊,再然後外頭不遠處又傳出敲鑼聲,一聲比一聲遠,越來越多在暗處埋伏的士兵現身,他們以非常利落的速度將所有反賊控制住。

  殿前指揮使與刺客首領的交手卻一直不相上下,倆人都身手極快。忽然間,刺客首領臉上的絡腮胡掉了,露出一張俊秀的臉來,這人竟然是莫追雨!

  韓琦馬上喊話,要求留活口。

  莫追雨瞟一眼韓琦,笑容燦爛,他一個側翻身欲繞到殿前指揮使的身後出手,不想這時候同時有兩名侍衛上前圍攻上來。他應付身後之時,被殿前指揮使從前頭一刀刺中右肩。

  右手的刀便拿不住了,莫追雨飛快換成左手,便是腹背受敵,他也不懼,依然招招致命砍向殿前指揮使。

  為了留莫追雨活口,殿前指揮使步步退讓。忽然,莫追雨轉頭瞥向趙禎所在,一個縱身要朝他衝去。殿前指揮使見狀,不再留情,一刀刺入莫追雨的腹中。

  莫追雨吐了口血,便倒在地上。

  殿前指揮使忙查看他情況,質問他主人是誰。莫追雨誰都不看,兀自閉上了眼,咧著流血的嘴笑了一聲,沒多久就咽氣了。

  趙宗清默然掃一眼死在地上的莫追雨,面容沒有一絲絲多余的表情。他丟了手裡帶血的匕首,轉而去關切詢問趙禎是否受驚。

  絕大多數反賊都佯裝成百姓,在關卡外等到信號後,就准備衝破關卡進行大圍攻。

  卻沒想到四周早有埋伏,牆頭和屋頂上全都是弓箭手,更有大批的兵馬將他們他團團圍住。又聽說賊首已經伏法,他們更沒什麼反抗的氣勢,紛紛繳械投降。其實圍剿這些人的時候,林尚書還沒死,不過是喊話恫嚇這些人。

  範仲淹隨後帶著軍巡鋪的人趕到,進了殿內,見皇帝和諸位大臣都完好無損,又見侍衛正處理地上死屍,其中有一具正是林尚書,覺得在意料之中卻又難免驚訝。

  「果然是他!」範仲淹眼中透露著些許不理解,但見韓琦過來,還是不禁嘆了聲,「幸而有你運籌帷幄,不然今日之事無法想像,那——」

  範仲淹本想問那個幕後者可抓到沒有,轉眼見趙宗清正站在皇帝跟前賠罪,他便忍住不問了。

  「才剛之言,臣不過是為了轉移林尚書的注意,並非出自肺腑。」趙宗清順便表忠心,為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趙禎一邊打量著趙宗清,一邊心中思量頗多。

  「近來宋御史與林尚書來往甚密,他恐怕也有份兒參與。」趙宗清指向宋御史。

  宋御史怔了怔,配合地哭著跟趙禎賠罪。

  「臣冤枉,臣沒有,臣真不知道林尚書竟然會謀反!臣只是跟林尚書私下裡吃了幾頓飯,受了他點小恩惠,答應幫他在朝堂上說點好話而已。」宋御史伏地委屈巴巴地痛哭。

  趙禎揉了揉太陽穴,命閑雜人等先退下,再令殿前司指揮使先去審問那些刺客,又留下韓琦、範仲淹、宋御史和呂夷簡。

  趙宗清依舊面色沒有異狀,行了禮便告退了

  「臣冤枉啊——」宋御史哭唧唧地又大喊一聲。

  「哭得太假,早被人識破了。」韓琦睨宋御史一眼。

  宋御史哭聲戛然而止,紅著眼一臉不信看韓琦,「真的麼?」

  快看看,他眼睛都紅了,怎麼能不像呢?

  範仲淹捋著胡子道:「連我這個剛來的,都瞧出來了。」

  宋御史服氣了,忙給趙禎磕頭賠罪,「臣無能,臣裝得不像,請官家責罰!」

  趙禎:「行了,你有功,起來吧。」

  「萬幸之前沒被林尚書識破,不然這會兒只怕早沒了命。」宋御史突然有幾分後怕起來,然後趁機對韓琦道,「本來想請崔七娘親自教臣幾招,韓推官卻再三推拒,不肯幫忙。大家同為君效力,他怎能如此小氣?」

  「別當我不知。」韓琦沉著臉冷冷吐話。

  「何意?」宋御史嘴上這麼說,卻用袖子輕輕擦了下頭上的虛汗。

  在崔逃奉命進宮查虞縣君自盡案時,宋御史被崔桃駁得體無完膚,他便在那時候開始服氣和崇拜上崔桃了。但他對崔桃的崇拜跟男女情愛無關,純粹是才學能力方面的欣賞。當然,如果崔七娘沒有婚約,而他有可能跟崔七娘結親的話,他也是不會拒絕這樣的好機會。

  宋御史在不小心與韓琦對視之後,更虛了,尷尬地咳嗽兩聲。隨後他忽然回過味兒來,詫異地向韓琦求證。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敬佩崔七娘,才利用我接近林尚書是不是?」

  「之所以選宋御史,是見宋御史有一顆赤誠忠君之心,莫非有錯?」韓琦一聲反問,令宋御史連連擺手表示沒錯,他絕對有一顆赤誠忠君之心。

  趙禎笑一聲,令宋御史趕緊閉嘴。

  他轉而沉下臉來,略猶疑地問韓琦可確定林尚書背後的人是趙宗清。剛才趙禎也觀察了趙宗清的表現,無懈可擊,看起來不僅跟謀反不沾邊,反倒很忠心護君。

  「倘若真是他,耗費人力物力籌謀這麼久,難道只為在我跟前刺林尚書那麼一刀表忠心?」

  趙禎有些懷疑韓琦對趙宗清的判斷有誤。拋去這件事他身上嫌疑,趙禎其實挺喜歡趙宗清,太後更甚。如今他當著眾大臣的面舍命護君,就更不好以一個隨便的理由處置他了。

  「才剛他該是察覺到了異樣,才做出那番舉動。」

  韓琦語氣肯定地告訴趙禎,趙宗清就是幕後之人,可以現在就將他緝拿。

  「當然,若官家還想看一會兒戲,倒是可以再留他片刻自由。」

  趙禎愣住:「還有戲?」

  韓琦點頭。

  「那要看的,」趙禎嘆道,「我向來愛看戲,不愁戲多。」

  「就是,上元節熱鬧點才好玩。」宋御史笑著應和一聲,便被趙禎冷冷瞪一眼。

  宋御史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這『熱鬧』可是謀反,皇帝肯定不喜歡。

  「臣的意思是說看反賊作死的熱鬧。」宋御史連忙補救解釋。

  趙禎:「你再不閉嘴,就是作死了。」這御史說話便沒一個好聽!

  「這次這麼大的事莫家兄弟必然是一起行動。」韓琦命王釗等人去追查莫追風的下落。

  崔桃乘船趕到這裡的時候,局面已經被完全控制住了。李才帶著陳一發在殿外候命,見到崔桃,他非常開心地迎過來打招呼,喊著師父大安。

  「『死』了這麼久,終於活過來了。」崔桃笑著打量李才一番,嘆他胖了。

  「這總躲在在屋子裡吃吃喝喝,日子過得太滋潤了,自然容易胖。」李才嘿嘿笑道。

  陳一發緊隨其後向崔桃行禮。

  這次反賊聚集京城的基本情況和動向,大部分都由陳一發提供。當初陳一發在押解汴京的半路上被劫持,其實就是一出戲。陳一發在泉州受審之初,的確誓死不從。但崔桃判斷不錯,他是個心思活絡的商人,比起其他死士,更容易領悟。

  當他得知自己只是在《闕影書》教導下的一顆棋子,心中動搖後,越思量越回想,便越恍然大悟、懊惱怨恨。最終他同意了韓琦和崔桃的提議,老實招供,並返回天機閣當開封府的眼線,將功贖罪的同時,也向曾經無情利用和控制他的人實施報復。

  陳一發利用他在蘇州培養的一點勢力,在前往汴京的半路上安排了一場劫持戲碼。李才當時負責押送陳一發,為表逼真,他就『犧牲』了一下。

  「當下還有事,不知你肯不肯幫?」

  陳一發恭敬地對崔桃道:「崔娘子折煞小人了,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便是小人的榮幸。」

  「如今被緝拿的這些反賊中,大部分來自女真族。聽說你常年經商,也跟女真族打交道,可會女真話?」

  陳一發應承。

  「我想知道他們的首領是誰,能說服女真族出人出力,沒有足夠的身份和實力肯定不行,其首領的證供說不定能直接指向那個人。」

  不管殺多少個林尚書滅口,趙宗清也摘不干淨自己了。

  崔桃停頓了一下後,對陳一發道:「還有些天機閣的余孽,其中有幾個管事可能知情一些事。但他們都是死士,你是過來人,我想由你來勸他們招供可能更容易說服。」

  陳一發領命,請崔桃放心,他定會竭盡全力。

  崔桃向趙禎回稟她負責部分的情況:「他們在金明池對岸先引起騷亂的目的有二:一占地方,替換那些留守侍衛,方便他們悄悄乘船偷襲對岸。二制造一個由頭,可出師有名,派大量人馬來這裡支援。」

  當時崔桃在揣度到這些刺客的目的之後,就直接把岸邊留下的的侍衛撤走了,等著他們進行下一步。

  「這些人不僅用假殺人的招數嚇唬百姓,還在人群密集處放鞭炮恫嚇,小招數用得很妙。」

  「劃船直行至對岸,快過在岸邊繞路走,剛好利用時間差,這也是他們的聰明之處。」韓琦接著崔桃的話解釋,「在真禁軍來報信之前,他們先控制住了副指揮使。等關卡那邊被正經報過信之後,再來『援軍』,加之副指揮使的命令,便不易引起懷疑了。」

  另外還有一批游水過來的反賊,若這個計劃失敗,便有這後備人馬繼續完成。

  「這謀劃倒縝密。」呂夷簡嘆畢,忽然想起韓琦說的還有戲看,忙問他是什麼戲。

  「快了。」韓琦望向窗外,「官家該啟程回宮了,百姓們也到放天燈的時候了。」


第153章 (修)

  趙宗清跟眾大臣們一起在側殿候命, 他不僅見崔桃來了,還看到了陳一發和已經『犧牲』的李才現身,心中自然明了金明池這場謀劃失敗的緣故。

  假死這招, 他們倒是玩得爛熟。

  濃密的睫毛遮掩住趙宗清半露的瞳仁, 眸裡盡是化不開的陰翳。他整個人安靜而清冷, 給人以很難接近的感覺。

  趙宗禮瞧見自家兄弟此般, 特來問候他兩聲, 擔心他殺完人後, 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感到害怕。

  「你做得沒錯,大哥以你為榮。」趙宗禮拍拍趙宗清的肩膀, 鼓勵他道。

  趙宗清溫笑著點頭。

  這時候內侍前來傳達皇帝口諭,除點名的需護駕回宮外, 余下人等皆可歸家。大家本以為點名的大臣該是宰相呂夷簡、王曾等重臣,卻沒想到除了韓琦外, 點名留下的就只有延安郡公和趙宗清父子。延安郡公的長子趙宗禮、次子趙宗旦今日也都來了,他們卻不在陪駕之列。尤其是趙宗旦,自小就在皇帝身邊做伴讀讀,皇帝一直十分信賴他,沒想到連他也不帶了。

  不過細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才剛趙宗清表現勇猛,不僅說出一番赤誠忠君之言, 還出手殺了反賊匪首,皇帝一時間只念他的好,順便帶上他父親,倒也在常理之中。

  大臣們都不禁在心中感慨,今後趙宗清怕是要平步青雲了, 他日在朝堂之上必定備受皇帝倚重。回頭他們要好生琢磨琢磨,該怎麼討好這位即將受寵的宗子了。

  領旨之後,延安郡公再度贊揚趙宗清之前的表現,卻又不忘囑咐他戒驕戒躁,千萬不能仗著這點功勞便得意忘形。

  「爹爹放心,孩兒省得。」趙宗清溫順地應承一聲後,就跟在延安郡公的身後。

  啟程的時候,延安郡公受邀跟趙禎同乘一輛馬車。

  趙宗清眼見著延安郡公在趙禎之後進了馬車。

  他則要同韓琦、崔桃等人一起騎馬,在前方開路。殿前司指揮使則在後方護送。

  趙宗清瞧韓琦利落地騎上馬,故意流露出一副探究和好奇的眼神。

  「我見韓推官身手靈活,全然不似先前坐輪椅時不良於行之狀,韓推官莫非是假中毒?」

  「真中毒,不過後來解了。」韓琦淡聲解釋,沒有愧色,反倒讓問問題的人覺得自己好像冒犯了,讓趙宗清不禁覺得可笑。

  趙宗清跟著騎上馬後,繼續道:「那韓推官裝得倒是逼真,臉色慘白,頭冒虛汗,實難叫人看出破綻。不知有何秘訣?」

  「多想想自己最怕的事,便就像了。」

  「最怕的事?韓推官也有怕的事?」趙宗清好奇狀。

  「只要是人,都會有怕的東西,此乃人之常情。」韓琦反問趙宗清,難道他就什麼都不怕。

  「我怕得可太多了,不過也可能正因為怕得太多,就麻木了。」趙宗清自嘲之時,目光有一瞬間失神,表情有幾分悵惘。

  西大街已經禁嚴,路兩邊皆是禁軍,馬車徐徐前行。

  整條大街安靜至極,但可聽到遠處的街市依舊喧囂。畢竟是最熱鬧的上元節,尚有不知情況的百姓在熱鬧著過節。

  戊正之後,百姓們才被允准放天燈。

  其實皇帝放天燈之後,還留了一段時間給大臣和王孫貴族們放燈。但因為金明池發生了情況,沒人顧得上去放了。

  隊伍從西大街進入御街的時候,剛好到了戊正,有敲梆子的報了時辰,還不忘提醒大家注意避火。

  很快汴京城南方開始有光亮升起,一點又一點,逐漸增多,接著東、西等方向也許多天燈升空了。

  趙宗清仰頭看見後,便暗暗地勾起嘴角,看起來似乎很愉悅,但沒人察覺到他雙眼下藏著多少陰狠的暴戾氣息。愉悅?他很久沒有過了,最後一次真正的開心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隊伍繼續又走了一段距離,升空的天燈有一部分借著東北風很塊朝御街的方向飄來。

  韓琦一直暗暗觀察趙宗清,不禁有幾分佩服他如此能沉得住氣。

  「可知官家為何將延安郡公留下,特意邀他同乘馬車?」韓琦決定主動刺激一下,便故意突然發問。

  從得知皇帝特意留下延安郡公開始,趙宗清就想到了可能。韓琦這時候的特意提問,便相當於給了趙宗清一個肯定的答案。

  「你懷疑幕後人是我,擔心官家回宮之路不太平,便拿延安郡公的性命做要挾?」

  皇帝死了,最可有能繼位的是延安郡公。但倘若延安郡公身亡,那選他下一輩的可能性就不高了。因為尚且還有先帝的其他兄弟可以考慮,即便余下的那些都是庶出皇子,但親王或郡王的地位輩分擺在那,都高過延安郡公的子嗣。即便真打算從更小的一輩中考慮人選,只會緊著諸王嫡出的子嗣進行臻選,再怎麼樣都不會輪到趙宗清這個庶出幼子。

  所以,韓琦肯定以為他如果謀求帝位,步驟只能是:先殺皇帝,令延安郡公繼位,等自己名正言順成為皇子,再想辦法除掉兄弟們,自己上位。

  如果今天延安郡公和皇帝一起身亡,那麼他的『謀劃』就會驟然變成為他人做嫁衣。

  韓琦聽趙宗清冷靜說出想法的時候,反應過於平靜,心中頓生疑竇。

  「原來韓推官以為我在覬覦帝位?」趙宗清的嘲笑聲十分明顯。

  韓琦因而想到了王美人,「復仇?」

  趙宗清揚了下眉梢,哈哈笑起來,直嘆韓琦真會開玩笑。但當聽到韓琦提及王美人,目光有一絲停滯,似乎想到韓琦竟然已經查到了王美人那裡。趙宗清嘴角抽搐了一下,這一抹笑可不太好看,似乎響起了什麼不美好的回憶,難以遏制住微笑外表下隱藏的暴戾。

  不過趙宗清最終沒露出什麼太多破綻。

  「韓推官不愧是破案的高才,看誰都像罪人,腦補一出大戲。」

  韓琦也笑了一下,不再多言,繼續策馬前行。

  趙宗清盯著韓琦的背影,帶著笑意的眼睛裡驟然沒有了溫度,那眼神在盯人的時候,給人一種如毒蛇慢慢爬上脊梁的冷怵感。

  不過很快他就仰頭,看著天上那些冉冉升起的天燈,默數著有多少盞飄過了他們的頭頂。

  忽見遠處天空有一盞天燈突然著火,往地上掉落。接著又有兩盞著火了,陸續墜落。

  放天燈的地點不同,天燈著火的時間和落地地點也不盡相同。接下來只會有越來越多的火球,從不同地方往下掉,當然也包括正飄在他們頭頂上的天燈。天上多自由自在,誰都控制不了。

  趙宗清注意到在場的人沒有關注天上的事兒,只有他自己他看見了那幾盞墜落的天燈,不禁勾起了嘴角。

  他觀察了一下街面的情況,隨即策馬走在最前頭。

  崔桃一直騎著馬跟在後,觀察趙宗清的舉動。這會兒,她突然舉起伸懶腰,右手上一個燃燒的火折子搖搖晃晃地夜空中畫圈圈。

  咚!

  咚!

  咚!

  幾盞著火的燈籠忽然掉了下來,順勢就引燃了街邊的牆面。橙黃的火苗突然躥出很高,越過牆面,大家瞬間亂作一團,高喊保護官家!

  嘣!轟!

  有什麼爆炸的聲音從後頭傳來,瞬間就近了,大家更亂了,要趕緊護著皇帝的車輿往前跑。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雜亂的腳步聲,馬兒的嘶鳴聲,還有眾多侍衛的喊聲……一切都顯得那麼混亂不堪。

  從墜落火球開始,趙宗清就飛快策馬,朝前頭的夾巷跑去。那火急火燎騎馬的樣子,顯然在很拼命地逃,好似逃離刀山火海一般。當然,原本這裡本該是比刀山火海更修羅的地方。

  「行了,都別演了!」

  崔桃敲了一聲小銅鑼,周遭雜亂的聲音漸漸都停了下來,馬匹也被控制住了。爆炸聲隨後也沒了,最後只剩下遠處朝著夾巷奔去的清晰馬蹄聲。

  所謂夾巷,是一條極窄的巷子,勉強只夠一人騎馬通過,馬車肯定過不去,更不要說皇帝乘坐的大型車輿了。

  「哈哈哈哈……都去死吧!」

  趙宗清策馬進夾巷的時候喊了一句話,可能之前他也喊了,不過因為場面鬧騰,大家都沒聽到,這會兒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眼見著趙宗清騎馬進了夾巷之後,又慢慢退了出來。

  緊接著,就見夾巷內湧出幾名持刀侍衛,牆頭上也跳下來數名拿著弓箭的士兵,對准了趙宗清。

  趙宗清震驚於眼前所見,隨即也應過來界面上突然安靜了,他回頭望向隊伍,見韓琦、崔桃以及眾禁軍侍衛都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大街兩側的牆面都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炸開或破掉的痕跡。

  牆沒塌,趙宗清的心卻轟一下,全塌了!

  怎麼會?怎麼會……

  趙宗清難以置信地望天。夜空中那些天燈越升越高,越飄越遠,每盞都好好地在飄著,像一顆顆異常璀璨的明星,點綴著整個夜空,如夢如幻,美不勝收。沒有任何一盞天燈,再有著火落地的趨勢。

  趙宗清終還是不信,再三去看去確認——

  「沒事吧?」韓琦騎馬前來。

  「沒事。」趙宗清略慌亂地回應一句,他收回目光,眨了兩下眼睛,「我以為剛才有危險,就趕緊逃了,太過惜命,而沒顧及官家的安危,是我的不對,我去給官家賠罪!」

  「這倒是小事,遇危險想著先保自己是人性使然,再說保護皇帝也不是你的責任,是禁軍侍衛們的責任。」韓琦說這話時,一雙眼緊盯著趙宗清,仿佛利劍將他刺透了一般,「我只是好奇,你為何不就近跑那兩條巷子,還都寬敞,反而選擇走這條遠而窄的夾巷。」

  「一時慌亂,沒分太清。」趙宗清這會兒比之前鎮定了不少,他漸漸回過神兒來了,臉色依舊不大好看。

  韓琦輕笑一聲沒有說話,只是默然看著趙宗清,其他人也都沒有吭聲。

  整條御街頓時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最終,在韓琦了然一切的目光審視下,趙宗清意識到了。他再裝假下去,已然沒有什麼必要了,這些人分明就是故意做戲騙他。韓琦既然早有察覺,洞悉了一切,必然已經拿到了他的把柄。

  驀地,一串男子的笑聲打破了整條街的安靜。

  殿前司指揮使陸炯其實很發懵,之前他就不太懂韓琦為何要讓他的屬下們配合演戲,為何又要安排扔火燈籠,放鞭炮。現在他突然看到趙宗清露出一臉猙獰之態,才領悟到了一點,立刻抽刀防御:「難道說他也是反賊——」

  這時,延安郡公氣呼呼地下了馬車,指著趙宗清的鼻子開罵:「逆子,你到底干了什麼事?你給我說明白!」

  「逆子?」趙宗清譏笑一聲,絲毫不懼延安郡公的憤怒指責,反而用極具興味的口吻對延安郡公道,「『爹爹』還不知道吧?我其實根本就不是『爹爹』的兒子。」

  延安郡公怔住,完全回不過神兒來。這……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是他的兒子?

  想不到這其中還摻了狗血劇情,崔桃掂量著手裡剩下的最後一個鞭炮,隨手丟了出去。

  轟——

  響聲開大,威力卻很小,就純粹是個響。

  但在場有不少人因為全神關注趙宗清那邊,沒料到還有響,皆嚇了一跳,包括韓琦。

  韓琦無奈地回頭看一眼崔桃,崔桃馬上縮脖子,躲在馬屁股後頭。

  「孽障!你給說清楚!」延安郡公怒吼道。

  趙宗清冷笑一聲,話偏偏到此為止了。延安郡公被勾得憤怒、疑惑又暴躁,但趙宗清就是不說了。

  「速將反賊趙宗清拿下!」陸炯下令。

  侍衛上前時,趙宗清抽出匕首,當即引來侍衛們的警惕,眾侍衛們立刻持刀與他對峙。

  趙宗清反將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嗖嗖兩聲,飛鏢正中兩名侍衛的眉心,一抹黑影忽然從房頂躍下。

  這人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蒙著面,不過看身形崔桃判斷應該是莫追風。

  緊接著,周圍幾處房舍的屋頂悄悄冒出人頭,他們都拿著弩居高臨下,對准街上眾人。

  趙宗清瞥一眼來者。

  「保護少主!」莫追風下令,屋頂那些黑衣人便要行動,但很快就被陸炯的人手反殺,當場斃命。

  趙宗清笑了,「你不該來。」

  「我帶少主離開。」莫追風將趙宗清護在身後,欲使出准備好的暗器,做最後一搏。

  「逃不掉了,倒也無妨,料過會有這麼一天。可惜我心願已實現大半,卻只差最後一步。」趙宗清惋惜地嘆了口氣,語氣有幾分自嘲。

  「少主!追風陪著你!」莫追風扯下蒙在臉上的黑布,緊緊拉住趙宗清的胳膊。

  「拿下!」陸炯一聲令下,侍衛們就將趙宗清和莫追風擒拿。莫追風做了反抗,但縱然武功再高,他也做不到以一敵百。

  趙宗清在被擒的時候,滿臉掛著自嘲的笑容,也不知是嘲笑自己還是嘲笑抓他的人。

  「你的戲結束了。」全程看戲又帶大家演戲的崔桃,在這時候進行了總結性宣告。

  趙宗清看見地上地上殘留的鞭炮碎屑,還有什麼不明白。

  他不禁問崔桃和韓琦:「你們早就料到了 ?」

  莫追風剛趕過來救趙宗清,對於剛才發生的場面不是很清楚,聽到趙宗清的問話之後他很疑惑。原來少主在這裡安排過什麼?

  莫追風的表情被崔桃精准地抓住了。

  「原來你不知情天燈的事?」相對於回答趙宗清的疑問,崔桃更加驚訝莫追風居然對此不知情。

  天燈?莫追風便抬眸看了眼天上的天燈。

  莫追風此舉暴露了他真實的想法,這讓崔桃完全確認了,莫追風對這事兒是徹頭徹尾的不知情。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莫追風一直以為自己是趙宗清的心腹,趙宗清所有重要的謀劃都會告訴他,經他的手去安排。到現在他才明白過來,似乎並非如此。少主喜歡假扮成很多人,似有千面,可是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少主,但現在莫追風不敢這麼肯定了。

  「其實也不算太早,上元節前一天才徹底查明白。」韓琦選擇回答了趙宗清的問話。

  「這更不可能了,那時候天燈早就都經發到百姓們的手上,你們不可能全搜干淨!」

  「很簡單,禁止放天燈。」

  趙宗清還是不解,韓琦他們並沒有提前下令禁止百姓放天燈。如果有,這種針對滿城百姓的布告,他肯定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那他就一定會有所警惕,及時撤銷行動。

  可是在金明池叛亂發生前,他沒有收到過一點風聲,便說明韓琦他們是在叛亂之後才行動。但那時候百姓們已經人人手裡拿著天燈准備放了,汴京內外處處都是人,短短一兩炷時間內,他們根本不可能跑遍所有地方,通知到所有的百姓。

  「未免打草驚蛇,在眾大臣參加金明池燈會之前,我們沒有通知百姓禁放天燈。但提前做了安排,確保了城內外每條大街小巷都有人敲鑼喊話,以官家放的那盞巨型天燈升天為信號,宣布了禁放天燈的消息。」

  「這放天燈怎麼了?」陸炯還挺著急的,他一開始就不知道全部情況,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滿腦子疑問。

  莫追風也疑惑,側耳聽著。

  「天燈會在燃放一段時間後突然著火墜落,引燃街邊的牆面,進而引爆磚牆。」崔桃接話解釋道。

  陸炯還是聽得有些恍惚,「天燈著火墜落,確實讓人難料。可這終究也沒有多大的火團,落地之後,碰巧燒了三兩間草房倒是有可能。可若因這個令磚牆燃燒,進而爆炸,未免有點誇張了吧?就是在著大火的時候,這磚牆也燒不著啊!」

  崔桃便帶陸炯到一處還沒有燃燒過的牆邊,讓他摸一下她指定地方的牆面。

  陸炯依言去摸了一把,感覺手上有些粘膩。

  「這是……油?」

  「上元節起前一夜,有人偽裝成街道司的人,在街邊這些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塗一點燈油,一旦有明火,這裡就會被引燃。」

  「噢?那這樣燒牆就能炸了?」陸炯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這些塗過燈油的地方都有修補過的痕跡。」

  崔桃在地上畫了一個空心磚的形狀圖,給陸炯仔細解釋。

  「在裡面空心的部分放火藥,封口處有一蠟丸,裝著加熱就會被引燃的磷粉。再將洞口用陶土封死碾平,其表面乍看起來跟普通的實心磚沒什麼區別。將這磚砌進牆裡,倘若外牆著火,就會引燃磚內磷粉,進而爆炸。」

  陸炯恍然大悟,頓時後背上的汗根根立起,「我的天!」

  陸炯隨即三兩步後退,決定離那被塗了油的牆遠一點。

  崔桃笑了下,「陸指揮使不必擔心,這些磚其實早都已經被換過了。」

  本來街道司修補街道牆面的工程就不大,只是對部分損傷的牆面進行修補,但這些小地方足夠埋放炸藥,釋放大威力。在御街禁嚴的時候,韓琦便讓工部的工匠們對這些磚迅速進行了更換。

  趙宗清很謹慎,這些事都不是他在任街道司期間所為。而是哄騙了上一任街道司勾當,令其提早施工做好了年前修葺,修葺用磚自然都是趙宗清指定提供。

  而等到趙宗清在街道司做事的時候,即便有人一直懷疑他關注他,也查不到他有問題。他只需要在上元節前夜,利用街道司的職權,派人在牆面上塗燈油即可。

  至於那個夾巷,是這附近最近一處沒有被火藥磚修葺過的巷子,在爆炸發生前,走這條巷子就可以安全逃生。這類『安全』巷在城裡其它幾條街上都有,可見趙宗清謀劃之時考慮周全,在每條街上都留了逃生的路。但如果不是知情者,沒人能在爆炸發生的慌亂情況下找准地方。

  「勞煩陸指揮使將他們二人押至開封府。」韓琦對陸炯道。

  「好好好,沒問題。」陸炯命屬下趕緊將人押走,轉頭見韓琦走到完全嚇傻了的延安郡公身邊,聞言解釋了幾句,令延安郡公終於臉色好轉一點。

  莫追風在弄明白情況之後,萬般不解地看著趙宗清,詢問他緣故,「為何這麼大的事,少主瞞著我?」

  趙宗眼睛都不眨一下,沒理會莫追風。

  莫追風見狀,心中更加不解。倘若沒有少主曾經對他的再三承諾,說自己是他最得信之人,他會乖乖從命認命所有事,不會這樣不甘心地質問。但在他一直以來的良言鼓勵和稱贊之下,少主居然將這麼大的事瞞了他,他不懂為什麼。炸汴京城而已,他對這汴京也沒什麼感情,為何要瞞著他?

  難道少主就不怕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城中行動時被炸傷麼?莫追風心裡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甚至生出了一點點懷疑,但很快就被他掐滅了,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不忠於少主的念頭。

  「你會知道的,在堂審的時候。」趙宗清見莫追風目光執拗,扯起一邊嘴角笑了,終於大發慈悲地對他說了一句。

  此時的他除了受押的雙臂被控制住,絲毫沒有囚徒的狼狽,更甚至可以說他似乎很期待下一步在開封府受審。

  「哎呦我的天,他怎麼這麼狂?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被抓了現行的人,如此狂妄!」

  陸炯萬般費解地搓著下巴,然後自問自答地感慨。

  「不過也是,若非如此,他哪有膽量敢做今天這樣大的事,一計不成還有一計,真真叫人料不及啊!」

  幸虧有崔娘子和韓推官洞察了一切,不及阻止,不然今日之事如果真成了,其結果陸炯完全不敢想像。


第154章

  案情重大, 勢必要連夜審問。

  韓琦請延安郡公先回府休息,有什麼事等明日再說。

  延安郡公慢慢地點了點頭,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他一時間還有些難以消化。剛才趙宗清的表現讓他完全覺得自己的兒子是另外一個人。一直以來, 延安郡公都覺得自己的幼子聰慧、溫和、孝順又不落凡俗,因此才會舍得棄了榮華富貴, 清苦為道,真心替他祖父祈福。所以他不曾虧待過他, 甚至對他格外寵愛, 讓本是庶出的他寄養在嫡母郡公夫人名下, 吃穿用度一如嫡子一般。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他偏愛的小兒子,剛剛居然說他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更妄圖謀反殺害皇帝。其所做之事件件大逆不道, 所說之言句句誅心。以他如今的所作所為, 便是將他凌遲處死八百回都不夠!

  各種壞情緒交雜在一起,令深受刺激的延安郡公此時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心裡滿滿地重復兩個字『完了』, 只怕整個郡公府都要被趙宗寧連累至死!如今他必須趕緊回家安排好一切,盡快寫請罪折子呈送給皇帝和太後。

  延安郡公十分相信開封府辦案的能力, 只求韓琦在查清案子真相的時候,能好心派人知會他一聲。

  「好歹讓我知道原委,死得瞑目。」延安郡公無力地對韓琦鄭重行一禮。

  韓琦給延安郡公回一禮, 終究沒多說什麼。在案子沒有徹查清楚之前,他無法做任何保證, 更加不知皇帝會如何處置郡公府一家。不過如果郡公府的人都不知情的話,以皇帝的仁心,該不至於嚴重到要了整個郡公府的命。

  陸炯安排屬下將空置下來的車輿駕走。

  這輛皇帝乘坐的車輿,趙禎其實並不在裡面。

  從金明池離開時, 韓琦故意讓趙宗清看到趙禎帶著延安郡公上車的一幕。實則車上有機關,可以從後側開門出去。趁著趙宗清在隊伍前方跟韓琦說話的時候,在舉著掌扇、纓拂等儀仗之物宮人們的遮掩下,趙禎已然從車後側離開了。只有延安郡公和陪同他的侍衛留在車內,乘車繼續前行。為避免途中出現始料不及的意外,便以此策確保皇帝的安全。

  兩炷香後,在一輪明月的高照之下,開封府的驚堂木響起。韓琦靜落座於公案之後,神情肅穆,紅似火的緋色官袍襯得他豐神俊朗,也與他冰冷的面容形成鮮明的對比,給人以神聖不可侵犯之感。

  陳一發、春麗和莫追風率先被帶上堂。陳一發指認莫追風就是策劃金明池叛亂的主謀。春麗則指認莫追風2與地臧閣有瓜葛,也是他讓她誤以為崔桃就是殺害蘇玉婉的凶手,挑唆她不斷地向崔桃復仇。

  接著還有幾名今日被擒的女真族百夫長,皆指認是莫追風曾前往遼國與他們首領聯絡,後來他們的首領就安排了他們來參與金明池叛亂。

  「近幾年女真完顏部族與契丹族的矛盾越來越深,他們的首領聽信莫追風的允諾,說事成之後不僅贈與城池給他們,還會出兵助他們反遼,故才答應幫忙。」

  負責翻譯的狄鞮,將這些女真族人的供述總結後轉達給韓琦。

  韓琦:「僅是莫追風?」

  僅憑莫追風和林尚書的身份,還不足以說服兵馬數量有限的女真族千裡迢迢來大宋出人出力。

  「還有一個人,說是什麼大宋皇族,他們的首領覺得他的謀劃成功的可能性極大,才願意冒險。他們不知這人到底叫什麼,說宋人的名字聽起來都一樣。」狄鞮繼續翻譯道。

  「這人必然是趙宗清!」陸炯一想到趙宗清那副嘴臉,忍不住在心裡嘖嘖兩聲。皇帝如果知道他的真面目是這般,一定會感到震驚。

  「對於這些指證你可認罪?」韓琦質問莫追風。

  莫追風點頭,沒有任何異議,乖乖地簽字畫押。

  既然已經被抓了現行,事實擺在眼前,不管認不認罪,謀反的罪名都已經坐實。莫追風顯然已經懶得周璇了,才會在這些問題上認得這麼干脆。

  但倘若詢問他跟趙宗清相關的事,他都只字不提,問就是沉默,任憑怎麼打罵都不說。便是有很多人親眼目睹他今天帶人去救趙宗清,聽見他喊趙宗清少主,莫追風也不肯在這樣的證供上畫押。

  韓琦就暫且不談趙宗清,命人將一塊硝石放在莫追風跟前,問他可認得。

  莫追風點頭:「是硝石。」

  「此物是我們在安平村山洞內搜得。」韓琦說見莫追風並不覺得意外,便明白硝石的事情他其實知情。但汴京街道的牆裡被砌上了火藥磚的情況,他卻又不知情。

  韓琦便問莫追風如何弄到那麼多硝石,又是如何將火藥運到汴京。

  莫追風蹙眉,又是一句話不說。

  「已經是階下囚,總擺出一副不理人的臉色給誰看?」陸炯見莫追風竟在這時候還耍蠻橫,當即向韓琦提議,「重刑折磨他一晚,讓他曉得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然就招供了!」

  「我見過的『求生不能,求死不成』比你吃的鹽都多!不過你們若想給你們的爹爹撓癢癢,大可以盡管來!」莫追風絲毫不受陸炯的威脅,並愣著一張臉無所謂道。

  陸炯怒瞪他,這廝未免太猖狂了!該將這逆賊當場用他的鐵拳打死!陸炯一腳揣在莫追風的臉上,令他嘴角的吐了血,一邊臉腫得很高。他本來還想再來一腳,因聽身邊人勸慰,才不得不忍下來。

  對莫追風這種人重刑逼供沒什麼用,瞧這廝的架勢便知,挨揍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才忙瞅向自己的師父,見崔桃就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靠著窗邊靜默旁觀審訊,表情不悲不喜,像是在放空發呆一般。

  實際上崔桃確實在發呆,她在奇怪趙宗清為何會對莫追風隱瞞天燈和空心磚的事。莫追風可謂是趙宗清最得力信賴的屬下,據他們調查了解,趙宗清幾乎所有的重大安排都是通過莫追風的手去辦理,為何獨獨這件事他瞞著莫追風?

  韓琦已經命李遠他們細查過了,火藥磚幾乎遍布整個汴京主要街道和巷子,這不是僅僅針對趙禎的一場謀殺,而是針對整個汴京城。他真想拉整個汴京城的人跟他一起陪葬?

  但不管怎麼樣,莫追風與趙宗清之間有隱瞞,便說明倆人間就存在信任問題,利用好這一點說不定會令二人生出嫌隙。莫追風終究是趙宗清最能干的心腹,只要他肯松口,那麼便容易拿到證供了。

  接著,趙宗清就被帶上了公堂。

  衙役們將趙宗清強押跪在地上,雙膝磕到青磚上發出咚的一聲響,聽起來就覺得疼。趙宗清被迫垂首面著地面,發髻凌亂,頗顯狼狽。但他卻有十足的精神,笑出聲了。

  看來潮濕霉臭味的大牢,並沒有讓他學會做個安靜的乖孩子。

  且不等韓琦發問,趙宗清就在掃了一眼莫追風後,先行向韓琦發問:「他不招?」

  莫追風回看一眼趙宗清,就繼續默然低著頭。

  「與你有關的,便只字不提。」韓琦故意嘆了一句,「你確實養了一條好狗。」

  趙宗清笑了笑,「這招與不招都是死罪,那招了又有什麼好處呢?」

  在這種時候了,趙宗清居然還想控制場面。

  「倘若這用不用刑你們都不招,那就用唄,瞧著鶉衣鵠面、傷口腐爛生蛆的你們,肯定會比現在讓人心情愉悅。」韓琦以同樣的句式反駁趙宗清。

  趙宗清怔了一下,在場的其他衙役們其實也有點驚訝。

  依照韓推官溫潤如玉的性子,在以前他是斷然說不出這種話的。這話一聽就該是出自崔娘子之口。果然兩個人待在一起久了,會互相受影響。

  唉,誰能想到這麼肅穆的審案氛圍,他們居然都能被秀一臉恩愛。

  「我與他可不同,韓推官沒辦法從他口中問出來的東西,都可以來問我。而且我沒什麼太高的要求,很容易就能做到。」

  韓琦警惕看他:「你想要什麼?」

  趙宗清示意性地動了一下手臂,但他的雙臂被王釗緊緊扣在身後,根本動彈不得。顯然,他要韓琦先下令松開他的手,讓他能舒服地站著說話。

  這要求不難,但趙宗清肯定不止這一個要求。看得出他此刻很有表現欲,該有什麼戲倒是可以給他繼續唱。

  「這要先看你的表現。」韓琦自然不會讓趙宗清那麼輕易得逞。

  「我與王美人確實年少相識,互許過情意。但在王美人進宮之後,我們便再無瓜葛了。不同於韓推官所想的那般,我對她已經沒有多少深情了,但我對官家確實因此生了殺念。」

  趙宗清的確很會講話,留有懸念,令人好奇。

  「為何?」韓琦問。

  趙宗清看了眼胳膊。

  韓琦便示意王釗松開。

  趙宗清起身,理了理衣袖,笑對韓琦道:「講故事怎麼缺酒菜?我突然想喝八仙樓的杏花酒,當以玉杯玉壺盛裝的那種最好,他家的招牌炙雞最好吃不過。」

  「趙宗清,你得寸進尺!」王釗怒道。

  「喝點酒就得寸進尺了?」趙宗清訝異地揚眉,反問韓琦,「我倒是同情韓推官了,想不到這開封府的衙役如此沒有見識。」

  韓琦使了個眼色給崔桃,便下令讓王釗去辦。崔桃跟王釗一同出了公堂,片刻後又回來了,端了一壺熱茶給韓琦滿上,也同樣倒了一杯,示意李才端給趙宗清。

  趙宗清驚訝了下,溫笑著端起茶道謝。

  崔桃趁此時機瞟了一眼莫追風,身體繃緊著跪在那裡,他這個狀態並不是因為開封府的審問而緊張害怕,而是因為趙宗清的到來。出於忠主的本性,莫追風不會亂說什麼話,但是他心中是有疑惑的,他也不明白趙宗清現在在唱哪一出。而且他應該還惦記著趙宗清瞞他天燈的事,等著趙宗清那句『你會知道的,在堂審的時候』,給他解釋。

  既然大家都如此好奇趙宗清接下來要講的事情,當然要給他機會表演。

  「在酒來之前,韓推官不妨也為我解一解惑,讓我知道自己輸在那裡。你們到底是如何發現天燈和磚的秘密?」金明池叛亂的失敗他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但天燈的事令他很疑惑。如此巧思,竟也敗了?

  「許多鋪子在低價或白送天燈,崔七娘覺得異常便買來試了一下,發現了天燈的問題。」

  「僅憑這一點?」

  「還有金祥窯廠,本該他們供應給三清觀的磚卻是莫家窯廠所出,本說為了生意做新樣式的空心磚,他們卻把磚坯都給埋了,顯然金祥窯廠有很長一段時間燒制出的磚另有秘密用處。那麼秘用的磚,到底能干什麼用?

  那空心磚只有一面有口,且外口小,內裡容量大。如此費勁地之作一面有孔,而不是通孔,為什麼?再思及在安定村山洞內發現的硝石,我便懷疑磚裡面是要放的東西是火藥。你們這次叛亂所用的武器是借著漕運船只分批運來,那麼火藥也很有可能借此途徑運輸。」

  當然這些只是韓琦的猜測,因為他調查的時候去年的漕運已經結束,所有東西都已經轉移,他沒有辦法通過搜查的方式去找火藥。不過韓琦想到了一個人,便是武大娘胭脂鋪嗅覺極為敏銳的武恆。在那些船只和倉庫裡,但凡放過火藥的地方,武恆都能聞出來,不過味道很淡,想來火藥在運輸的過程中都經過小心地包裹,殘留很少。後來韓琦就帶著武恆去了金祥窯廠,在窯廠一處廢舊的空地上,找到了幾處殘留在地上的火藥,至此得到食物,可以完全確定了。

  著火的天燈和有火藥的磚,自然就可以聯系在一起了。

  再然後推敲磚的用處,自然而然想到了汴京城和街道司。而僅憑墜落的天燈去引燃磚牆,還有些不太可行,所以在上元節前一夜,韓琦便派人暗中巡視街巷,果然發現有人偽裝成街道司的人在街邊修補過的牆面塗抹燈油。

  如此易燃和易爆湊在一起,便可以解釋了。

  趙宗清連連拍手,稱贊韓琦洞察細微,令人驚嘆。

  「當然這其中少不得崔七娘的功勞。二位可謂是珠聯璧合,叫人艷羨!」趙宗清說罷,特意看一眼崔桃。

  「趙宗清,都這種時候了,你倒是真自在,不怕死。」崔桃道。

  趙宗清哼笑:「若你受過我所受,也是一樣的。人都有命,逃不過。但我不相信命,寧願讓天下人陪葬,也要爭一爭。」

  這時王釗匆匆跑回來,公堂內便擺放了桌椅。王釗從食盒裡端出了四盤菜,和八仙樓的玉酒壺、酒杯。

  「酒到了,但願你所言,值得這些酒菜。」

  「當然值!我便跟你說一件最大的事,你們誰都沒料到的事!」

  趙宗清撩起袍子落座,他飲盡一盅酒,愜意地咂嘴,直嘆是好酒。隨即,他便笑著掃視屋內所有人,這些人都盯著自己看,唯獨一個人除外。

  趙宗清將目光最終的定格在一直埋頭沉默的莫追風身上。

  「他姓莫。」

  眾人:「……」說廢話打死你信不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莫。」

  莫追風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依舊疑惑地看向趙宗清。

  屋內許多人也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韓琦和崔桃最先明白過來。

  莫非王土的莫?他故意選了一句帶『王』的話,難道說——

  「你們大概都以為我才是安定村那壁畫上的明珠之後,是李唐的後人,但我不是,他才是!」趙宗清指向莫追風。


第155章

  莫追風乍聽這話時心驚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外露,甚至都不曾抬頭去看趙宗清一眼。他怕自己表情一旦暴露了什麼,配合不了少主的謀算, 故而選擇低頭沉默,更萬全些。

  他之前就不相信少主會安安分分地束手就擒。他知道以少主多思多慮的七竅玲瓏心, 必然還有應對之法。果然,少主現在打算編故事迷惑敵人了。

  莫追風不介意趙宗清如何編排自己,只要能讓少主達成所願,他可以做任何犧牲。但他一直很想弄明白, 為何天燈這等大事少主之前要瞞著他?

  「莫追風曾祖父劉策洗入贅給商人莫廣文為婿, 娶其獨女莫氏,後代皆改姓莫。劉策洗是深州本地人, 這點我們已查實。而對聲稱來自蘇州的莫廣文父女的來歷, 卻無法查實。」

  「當時莫氏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莫廣文正值壯年, 卻不娶妻填房想辦法生兒子,只帶著女兒偏偏從繁華的蘇州跑來深州找上門女婿,這行為確實有點奇怪, 但僅憑這一點還不足以證明莫追風就是明珠之後。」

  前兩天韓琦已經將調查到的莫家情況告知給崔桃。崔桃這會兒故意講述這麼細,目的不是給眾人解釋, 而是說給莫追風聽。到現在為止,莫追風對趙宗清仍然忠心耿耿, 沒有半點動搖的心思。

  崔桃有意點他一下,以他家祖上的情況, 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不要一門心思以為趙宗清只是在做戲,故布疑陣。

  雖然崔桃現在還不知道趙宗清所言的真假, 但是挑撥一下二人的關系總有好處。

  「你有何證據證明他就是明珠之後,而你不是?莫不是為了轉移我們的注意,才故意把他推出來?」

  韓琦提出質疑,目的就是為了讓趙宗清解釋更多。

  「證據?我的證言就是最好的證據。」趙宗清口氣裡有不容置疑的自信,他說罷就給自己斟滿酒,接連飲下了三杯。

  看似瀟灑自信,在公堂之上不可一世,實則要借酒壯膽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可見的骨子裡有脆弱的東西存在。

  不過,韓琦倒是很期待他接下來將說出口的事。

  莫追風終於有反應了,他抬起頭,狐疑地望向趙宗清,說不清自己現在什麼心情。明明心裡已經認定少主在做戲,可是當聽到崔桃質疑他曾祖母身世的時候,他竟隱隱也覺得存在這個可能性……

  「我——」趙宗清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其實就是被用來保護莫家兄弟的工具。」

  在所有人震驚的眼神中,趙宗清手執酒壺起身,開始在堂中央徘徊。

  「也就是你們口中說的天機閣的死士,不管別人怎麼待我,不管我遭遇了什麼,都要時刻謹記自己為誰而活,乖乖做一個聽話的提線木偶,隨時為主奉上性命,且不能有半句怨言。哪怕被插刀哼一聲疼,人家都嫌你做得不夠好。」

  「我生母,外祖母一家,跟天機閣閣主一樣,世代都在為『明珠之後』效命。天機閣在明,以招兵買馬、發展壯大為目的,為他日東山再起做准備。我們則在暗處,以擔著保護『明珠之後』為大任。」

  「我們這一脈倒是運氣好,從游散的商戶終於通過姻親關系攀到了官門,最後竟得機會安排女兒進到延安郡公府做妾,最終貼上了皇族。從記事起,我就被母親變著法地教導如何成為一條忠主的狗。」

  「年幼的我懂什麼?脆弱地如一張白紙,別人畫什麼樣我就必須是什麼樣。才五歲就要每天起早習武,讀著比我兄長們多一倍的書,夜裡隨時會被叫醒,起不來就要被潑冷水,在房梁上倒吊一個時辰。哪怕每天如廁幾次,都要被管著。我不服過,想去找父親告狀,她反誣陷我不聽話,調皮逆反,將我帶到了莊子上教導。

  那半年,我身上沒有一塊好地方,但凡不聽她的話,或沒做到她的要求就會挨打。想睡覺?想吃口好飯?想身上不疼?那就要聽話 。

  等回了郡公府,她一樣有看不出傷的手段折磨我,用銀針最疼的穴位 ,浸濕的紙一張張貼在面上令我窒息……每次都在我瀕死的時候才放過我。

  問我知不知錯?問能不能做到?能啊,當然能。」

  趙宗清說這些的時候,嘴角一直帶著譏諷的笑,眼睛裡卻一直迸發著綿綿不盡的恨意。

  「虧得我聰明早慧,在八歲時便知隱藏自己的真心。他們要聽話、乖巧、厲害,我便更聽話、更乖巧、更厲害。終令他們滿意了,開始贊許我,器重我,認定我將來必會定是一名輔佐『少主』的猛將。」

  趙宗清就在這時候才知道,他一直准備要效忠的少主是莫家兄弟。

  事實上,真正知道莫家兄弟身份的人,總共也不過四位:當時的天機閣閣主,趙宗清的生母蘇氏,以及他的外祖母,再加上趙宗清自己。只有天機閣閣主和忠僕一脈合格的繼承者,才資格知道少主的身份。哪怕是她外祖母的至親之人,在沒有考核合格的情況下也一樣無法知情。這樣做就是為了盡可能地避免身份泄露,以萬全之策保護『明珠之後』的安全。

  「要說這『明珠之後』的命運還真是坎坷,似乎是被亡國運罩頂走不出來了。莫母早年遇意外致死,莫大儒自幼就身體不好,受此打擊後也死得早。莫大儒不想倆孩子小小年紀承受太多,死前囑咐我外祖母好生照看他們,等他們長大些的時候再告訴他們身份。他還親口囑咐過我,希望我日後能盡全力護他們兄弟周全。」

  在場人對於趙宗清這一番供述可謂是萬般震驚,卻又將信將疑。這真的不是趙宗清為了轉移視線,在聲東擊西?可聽他之言,又似乎沒什麼破綻。

  趙宗清根本不在乎眾人的反應,睥睨一眼跪在地上的莫追風。

  「可笑的是莫大儒說他們兄弟小,而我較之莫追風,明明年紀也不大,為何偏我要擔負這一切?我就不是孩子?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了麼?

  我真羨慕他們兄弟,可以無憂無慮地長大。不似我,牙牙學語的時候就被束手束腳,總是挨打受罵,從不能隨心所欲。」

  莫追風聽到這番話,整個人如被定住了一般,直愣愣地仰望著趙宗清,「少主所言為真?還是在開玩笑?」

  「你覺得呢。」趙宗清給莫追風一個溫柔的笑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隨莫追風自己確定答案。

  莫追風怔了下,復而低下頭去,攥緊拳頭,沒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但他心中一定是有猶疑的,只是不知哪一個部分占得更多。

  「既然如此,那你怎麼成了少主?」陸炯追問。

  「這些蠢材從不知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大宋已經有四位皇帝了,國祚昌隆,百姓安居樂業,他們卻還想做春秋大夢,要反宋復唐,這不是有病麼?一個個還都跟魔怔一樣,不聽勸,但凡我隱晦地提出丁點異議,便斥我不忠,訓我不順,更奪我所愛。既然他們毀了我,我自然也要毀了他們的『百年大業』!」

  在莫大儒死後,趙宗清受命去照顧莫家兄弟,目的為了讓他早日跟兩位少主熟悉起來。趙宗清在照顧了莫家兄弟期間,以苦肉計展現出自己的仁愛,獲得了莫家兄弟的感恩,一心一意敬奉他。

  隨後,趙宗清便以『明珠之後』似乎都多災多難為由,向天機閣閣主提出一個好主意:雙重保護兩位少主。

  這第一重是天機閣的保護,早已經有了。趙宗清提議第二重保護,安排一個假少主在前,虛晃一槍。這樣即便有聰明人透過天機閣查到少主的情況,也只會懷疑到他身上,由他來替兩位真少主擋災。

  因為趙宗清多年來一直忠心優秀的表現,沒人懷疑他有異心。他的提議很快就得到了天機閣閣主和外祖母的贊同,此後趙宗清便有了一個假少主的身份。而趙宗清外祖母的娘家人,本就無人知情真少主的身份是誰,後來被告知少主就是趙宗清,她們皆深信不疑,任由趙宗清使喚。

  這之後,趙宗清就下手先讓外祖母意外病死,未免引起天機閣閣主的懷疑,他只是下毒安排了意外,令自己的生母蘇氏變得瘋癲痴傻。這之後他開始鞏固勢力,又利用《闕影書》中培養死士的技巧,培養出一批自己的人,順便也將莫家兄弟往忠僕的方向培養。這些年他一直壯大自己,伺機而動,終於在去年的時候,天機閣老閣主和趙宗清商議,他准備告知莫家兄弟的真實身世,趙宗清就將他也滅口了。

  老閣主在瀕死之前,都不明白趙宗清為何要殺他。這歸功於趙宗清的演技實在太好,老閣主竟一直深信不疑他的忠心。抓了多年的鳥,他也終於被鳥啄了一回。

  至此,所有知情他是假少主的人都不存在了,趙宗清便成了『真』少主。

  而莫家兄弟從始至終都因受『保護』不知情,也因為趙宗清高貴的皇族身份,兄弟二人見趙宗清總是屈尊照顧他們,早就感激涕零,對他死心塌地,甚至舍命都在所不惜。

  「不得不說,莫大儒雖然身體不好,但對倆孩子功夫的教導卻沒半點耽擱。也或許他是缺什麼才想補什麼吧,總之這對兄弟的功夫相當了得。為我跑腿辦事的時候,倒是給我省去不少麻煩。」

  趙宗清說罷,便直接舉起酒壺,仰首倒酒,大有一種「有酒今朝醉,瀟灑不知愁」的意味。

  在半空劃出一道弧度的酒水精准地落入趙宗清的口中,突然手臂一抖,酒水悉數澆在了趙宗清的臉上。

  「你說得都是真的?」

  莫追風不知何時起了身,他雙手揪著趙宗清的衣領,紅著眼狠狠地瞪著他。素來冷漠寡言的莫追風,這時候眼睛裡盈滿了狼狽的淚水。

  「你真的在利用我們兄弟?」

  「錯,是你們利用了我,利用了天機閣和地臧閣上上下下所有人。就因為你們兄弟倆,多少可憐的孩子如我一般,自小受盡折磨,被養成了如傀儡一般廢物,叫人看著就惡心!」

  趙宗清會對莫追風眸子的時候,沒有絲毫愧疚之色,反倒覺得快意。

  莫追風一拳打在趙宗清臉上,淚水瞬間從他臉上滑落,「你可知追雨因你死在了金明池?」

  之前莫追風一直沒說,是他覺得自己的兄弟死得其所,為少主而死很榮光,也怕少主知道了會難過。

  如今怎料真相竟是這般……可笑他之前聽趙宗清說那些故事的時候,還以為他只是在胡說,只是在做戲,自己要配合假裝一下……他真真如一個猴兒一般被耍的團團轉,不,是連猴兒都不如!他真真正正蠢得要沒了命,他弟弟更慘,已然沒了命。

  趙宗清用袖子擦一下嘴角的血,嗤笑:「因區區一個莫追雨便來跟我討命,那千千萬萬因你們兄弟而死的人,你自刎謝罪八百回都不夠。」

  趙宗清突然抬手,指向崔桃。

  「她就是其中之一受害者,若非當初得幸從開封府鍘刀下逃過一劫,早成了斷魂鬼了。」

  突然被桃花波及的崔桃反應很及時,配合地點了點頭,贊同趙宗清所言。

  「不過你更狠 ,帶著上萬人馬叛亂,更要炸毀整個汴京城,拉所有人給你們陪葬。比起莫追風,你自刎三萬六千回都不夠。」

  崔桃話音未落,莫追風已經要再對趙宗清動殺手,王釗等衙役立刻將人押住,不許他亂動。

  「你利用莫家兄弟是為了報仇,你炸汴京、殺官家又是為何?你既然並不鐘情於王美人,又為何特意留這些繡帕?」

  韓琦質問之時,已有衙役將兩方荷花帕展現給趙宗清瞧。

  「王美人最愛荷,但她自從進宮之後,便再沒繡過或畫過荷,想來她對你亦是一往情深。」 崔桃跟著插一句嘴,添油加醋。

  「一往情深?呵,若這算一往情深,世上就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一往情深了!口口聲聲說最心悅的人是我,卻把所有的事都排在我前面,我不惜舍命救她,求她嫁給我,她轉頭就因天機閣閣主一句吩咐,毫不猶豫地選擇進宮,高高興興地成了皇帝的寵妃。」

  「這帕子是我用來提醒自己,我活得有多可笑,讓我時刻謹記過去的恥辱,終有一日我會一一找回來!」趙宗清字字憎惡地訴說。

  至於他為何殺皇帝,原因就復雜了,有自小被教化的結果,無數人告訴他皇帝注定該死,即便理智上知道不是如此,但他還是會本能地覺得他該死。加之他曾經確實深愛過王美人,對皇帝有奪妻之恨。便是他後來不再愛那個女人,作為骨子裡敏感卻又高傲的男人,這種恥辱他注定無法放下。

  王美人是趙宗清唯一曾經試著動心,想要敞開心扉的人,然而卻因此受傷更深。他恨天機閣,恨皇帝,恨所有令他感受到痛苦的人。

  所以今日的安排最巧妙,召集天機閣所有余孽,連帶著皇帝一舉殲滅。

  本是最好不過的計策,奈何……

  「是你殺了蘇玉婉?」

  崔桃一直奇怪以蘇玉婉的能耐,即便犯了錯,也該會得到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不該被她那麼干脆地抹殺。但如果是趙宗清故意借題發揮,為鏟除蘇玉婉,倒是可以理解他痛下殺手的原因了。

  趙宗清聞言後,一瞬不瞬地看著崔桃:「蘇玉婉這個女人與你有幾分相似,頗有些能耐,留久了便是禍害。」

  地臧閣是天機閣老閣主受蘇玉婉提議而設立的分支,壯大速度極快。但於趙宗清而言,地臧閣的存在用處並不大,還會令他額外分神去防備,弄死老閣主的下一步就是先解決地臧閣。恰巧蘇玉婉犯了事,趙宗清便借機把人收拾了。

  極其不悅的情緒在韓琦眸底暗湧,他冷聲質詢:「你不告知莫追風天燈一事,便是打算讓他也跟那些人一樣,等天燈墜落時在城中被炸死?」

  趙宗清輕笑了一聲,權且算作應承。

  莫追風再度震驚地瞪向趙宗清。

  原來他瞞著他這點,是為了讓他去死?

  可笑他忠心不二地去做趙宗清所要求的一切,更在可以逃命的時候,選擇折返回來找他,哪怕他被一眾禁軍侍衛包圍,毫無逃生的可能,他也不惜現身護著他。可到頭來,他的赤血丹心都換來了什麼?愚蠢又可笑的自己!

  再想想自己這些年來,他一直把『少主』排在自己兄弟之前,全心全意效忠趙宗清,甚至於無所謂親兄弟莫追雨的生死……

  莫追風閉上眼,以遏制不停洶湧而出的淚水。他憎惡自己,更憎恨趙宗清!

  「趙宗清,受死 !」

  莫追風怒吼一聲,便以巨大的蠻力掙脫王釗等人的桎梏,以極快地速度衝向的的趙宗清,欲折斷他脖頸取他性命。王釗自然不能遂他的願,及時擒住了莫追風的胳膊。

  莫追風一手抓住了趙宗清的發髻,死揪著不放,莫追風發髻被扯得凌亂,栽倒在地,拖行一段距離。莫追風最後扯了一把頭發在手裡,上面還粘著一塊頭皮。

  這麼多頭發被硬薅了下來,肯定疼,趙宗清痛叫幾聲之後,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狼狽不堪。

  韓琦見趙宗清此狀,眼底濃郁的冷色才稍微轉淡。

  別人可能不知道,但陪在韓琦身邊的張昌可是心裡非常清楚。他家六郎剛剛是故意說那句話刺激莫追風對趙宗清動手。誰叫趙宗清這廝不僅變態還嘴欠,居然說崔娘子和蘇玉婉類似。類似你個頭!這下好了,頭皮沒了吧!

  趙宗清干巴巴地咧嘴,呵呵笑了兩聲,猛地看向恨不得吃了他的莫追風。

  「覺得被人耍了?覺得恨?你如今遭受這點算什麼,我一直忍受並煎熬了十幾年!我的母親,我的外祖母,還有我曾最心愛的女子,她們都跟魔怔了一樣,做所有事都為了你,永遠沒我。你這才多久,這就忍不住了?」

  趙宗清更大聲笑起來,頗覺得痛快。

  「可知我為何總喜歡假扮別人?因為我厭憎透了自己,對我而言,這世上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好過我!」

  「你之前說,你並非延安郡公之子,又是何意?」天色不早了,陸炯該進宮向皇帝回稟審問的情況。事關皇族血脈,必須先搞清楚這個問題。

  「陸指揮使連字面的意思都不懂了?延安郡公的身體情已難讓女子有孕,但我母親好不容易嫁到皇族怎能甘心?自然要生個兒子出來。這也是我這些年沒辦法跟父親告狀的緣故。

  當我哭著想找父親告狀的時候,母親告訴我,我不是他的親生子,我沒有別的路可選。

  沒有人給我留過任何後路!」

  蓬亂頭發下的趙宗清,苦笑出很多無奈。

  「你說你沒有後路,其實你有的。只是內心扭曲的你,已經很難看得到了。

  延安郡公寵愛你,才會把你寄養在嫡母名下,你也因此才有機會得官家和太後的喜歡。你完全可以在這時候將自己的遭遇如實告知,向朝廷舉報天機閣的惡行將功贖罪。以官家和太後的寬仁,必然體會你其中的無奈,你的結果必然不會太壞。但你並沒有,你把所有的錯都怪在別人身上,並且以非常極端的方式報復別人。別人殺十,你就殺百。」

  崔桃最看不慣以自身悲慘經歷為借口,便理直氣壯地去道德綁架別人或傷害別人的行為。

  哦,你慘你有理?人家的命就不是命了?

  「你身世確實是凄慘,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任何遭遇和原因都不構成肆意濫殺無辜的借口。

  這些年為成就你的計劃,你們殺害了多少無辜者?僅為采硝石一件事,你們便暗中屠了一個村。那些被你殺害的人,他們不悲慘?他們不無辜?他們不比你可憐?至少你現在還活著,享著富貴;而他們早已經死了,化作白骨。」

  趙宗清被崔桃這一連串的質問弄得臉色鐵青,如蛇蠍般死死地盯著崔桃。

  接下來審問,相對來說就比較順利和容易了。

  經趙宗清剛才一番爆發式的坦白,令莫追風震驚之余痛徹醒悟。莫追風便對趙宗清以前交代他做的種種行為,都做了如實供述。

  蒼岩山清福寺一案,蘇玉婉為救女兒崔十娘,劫持幼童與崔桃對峙。當時有清福寺內眾多『僧人』中蠱身亡,事後搜查現場的時候發現這些人身上有不同標志的腰牌,並發現一處空倉庫,有大箱子存放過的痕跡。

  這點疑惑一直沒有查清楚,如今倒是有解了。原來這些僧人便都是地藏閣麾下負責找硝石的,他們假裝游僧四處探尋,尋到了就會上報。接著就會有另一隊負責挖踩,然後還有一隊人負責運輸。總之分工明確,組織嚴密。

  天機閣搜集硝石是早就有的事情了,目的就是為了囤積火藥,以備日後謀反所需。

  在崔桃和蘇玉婉在清福寺對峙之前,那些硝石已經被扮成香客的天機閣人馬陸續分散運走了。此舉是為了避免突然大批量地運輸太過扎眼,容易暴露,而且被發現了之後損失也巨大,分散開來,就可以省去這些麻煩。

  莫追風如實寫下了負責運輸武器進京的漕運相關人員名單,韓琦見名單上不少人都在他的懷疑之列,便確認這名單應該不假,但照例還是要先交給屬下核實。

  趙宗清頹廢地半趴在地上,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聽著莫追風供述,沒什麼太大反應。甚至偶爾還會笑一聲,大概是覺得少主供出『屬下』的行為很可笑。

  而莫追風之所以老實供出這些,除了遭遇太多看透了一切,只想盡快結束之外,也因這些屬下根本也不是他的屬下。

  在莫追風全部交代完畢之後,便要繼續詳審趙宗清了。

  噗!

  趙宗清突然噴了一口血出來。

  崔桃立刻為他把脈,「中毒了?」

  明明他所吃的飯菜、酒水都細查過,還有他身上包括嘴裡都檢查干淨了,不應該有毒物殘留才對。

  「崔娘子不必找了,我早在三天前就服毒了。八仙樓的炙雞裡會用到大量的香料三柰,正可以摧發我體內的毒性。聽你說有別路的可走,好像挺有道理,那你說我為什麼看不到呢?」

  趙宗清奄奄一息,眼睛裡浮現出一絲悔意。

  「你心中無愛,當然看不到正路。」崔桃道,

  趙宗清自嘲地笑一聲,漸漸地閉上眼。

  「趙宗清,你想死可沒那麼容易!」

  崔桃三針下去,趙宗清突然痛叫一聲,眼睛瞬間瞪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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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趙宗清再睜開眼的時候, 發現自己躺在牢中。他試著呼吸幾口氣,通暢無阻,身體也沒有其它難受的感覺。看來他的毒解了, 崔七娘倒真有一雙回春的妙手。可惜這等聰明華高之人, 難被他所用, 不然如今怕是另一種光景了。

  「醒了?」崔桃隨著送早飯的衙役一同來, 她打量兩眼趙宗清的氣色,確定他死不了,「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趙宗清沒理會崔桃, 就靠在牆邊坐躺著,一縷陽光從窄小的天窗射進來, 剛好曬在他的臉上,這一絲絲暖意反倒更襯出大牢的潮濕陰冷。

  衙役將解毒湯放在地上,呵斥趙宗清喝下去。

  趙宗清一動不動。

  崔桃:「你若不喝,他們會強灌你喝。」

  趙宗清只得拿起藥碗,一飲而盡。

  「為何救我?」

  「不想你死得太便宜,像你這等罪大惡極之人, 定要在被審判之後, 痛苦地受刑而死才行。 」

  「倒也好。」趙宗清勾起嘴角,「何時公審?」

  縱然他這次的計劃失敗了, 但他的所作所為也足以令天下人震驚。他的案子必然會『名留千史』,後人提起他名諱, 縱然沒有好話,卻不得不後怕地感慨一句他趙宗清城府深沉, 陰險狡詐,膽大妄為,險些顛覆大宋政權, 將汴京城夷為平地。便是惡名,名動千古也是好的,最怕如那些籍籍無名之輩,不論是生死都如塵埃般在世間引不起絲毫波瀾。

  崔桃一眼就從趙宗清的笑容中讀出他的意思。

  「是審判,不是公審。」

  「何意?」趙宗清終於不再慵懶地靠牆躺著,緊盯著崔桃的眼睛。

  「意思就是案子審結後,便會悄悄地將你處死。不會公之於眾,沒有百姓圍觀。至於金明池叛亂,倒是要給外頭一個交代,林尚書一人就夠了。」

  崔桃解釋得很細致有耐心,但他說得越多,趙宗清那原本看似淡定的表情就龜裂得越明顯。

  趙宗清隱忍籌謀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一朝成事,如今即便失敗了,他也有強烈的表現欲,想讓世人知道他謀劃的厲害。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多數世人會厭憎痛罵趙宗清之惡,卻難保一部分心歪之人不僅會瞻仰欽佩他,甚至會向他學習。世人也皆會知曉原來這培養死士還有一套章法,若引得心懷鬼胎之人競相追逐鑽研,尤其是高門大族生起此邪念,必增禍患。加之這樁案子還涉及到趙氏皇族血脈的混淆,也算一樁醜聞。

  更重要的是趙宗清盼著如此,豈能讓他如願?

  「你——」

  趙宗清爬起身,衝到牢門旁,惡狠狠地盯著崔桃。

  「去告訴韓琦,此案若不公審,我不會招供。」

  「如今案子確實還有一些疑惑沒弄明白,但重要麼?大魚都抓到了,即便漏幾個蝦米也無所謂。大事解決了,小事沒答案也沒關系,反正這世間也不是所有事都一定要有答案的,我們不強求。」

  崔桃說完,對趙宗清眨眼一笑,便對他擺擺手,表示再也不見。

  趙宗清怒瞪崔桃離去的背影,腳踢在牢門上,隨即痛得腳無法著地。

  「再也不見?」趙宗清冷哼,用幾乎沒人聽見的音量呢喃,「你會後悔的。」

  崔桃走出大牢的時候,孫牢頭趕緊迎上來,笑著跟崔桃打招呼。

  「節過得如何?」

  論起這上元節時,開封府裡最不忙的部門就屬大牢這邊了,其余人手幾乎全員出動。

  「被我家娘子日日埋怨。」孫牢頭苦笑一聲。

  去年在牢關押的犯人範恩逃跑,孫牢頭被問責罰了俸祿,他一家老小全靠他的收入過活,這沒了錢花,年過得自然清苦。

  「險些忘了,我做了醬豬頭,本想在節前贈你,奈何碰到這案子棘手,沒來得及。」

  孫牢頭曉得崔娘子這是聽說他難,想給他家飯桌上添肉。怕他不好意思,還特意說是節前要送他給忘了,無非是為了照顧他的面子。這份兒心更讓孫牢頭感激,道謝的時候,眼眶都濕潤了。

  「吃點小教訓反而是好事,如今再遇事便知穩妥了。」崔桃讓孫牢頭放值的時候順路去她家取肉就行。

  「成!」孫牢頭笑著應承。

  「喲,我聽到了什麼了?豬頭肉?我最愛吃了!」

  王釗正押著六名犯人入牢,這六人都是跟漕運有關涉案官吏,審起來也不難,王釗就打發屬下去做。誰曾想這剛出了大牢,就讓他聽到美食了。這從年前就開始忙碌,又是一整天都不及正經吃上一頓飯。今兒忽從崔桃口中聽說肉,仿若聞到肉香味兒了,特別回味那豬頭肉肥而不膩的口感,勾得他禁不住偷偷咽了兩下口水。

  反正熟悉了,虧什麼都不能虧嘴。王釗就臉皮厚地問崔桃,既然節前送孫牢頭的豬頭肉,那是不是也有他的份兒。

  「少不了你的。」

  「我們也聽著了!」李遠、李才兄弟跟著也出來了。

  孫牢頭倒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因為自己倒令崔娘子為難了,要應付這麼多人,那得多少豬頭啊?

  崔桃無奈笑一聲:「人人都有份兒!」還好她多做了些。

  王釗等人馬上齊聲道謝,紛紛表示他們也不麻煩崔桃,都會在放值的時候記著去崔桃家去取,便是不順路特意去,他們也一百個願意。

  「那是啊,白給的還不願意?我難不成欠你們的呢!」崔桃笑著回罵他們一嘴,隨即就跟王釗等人一起走了。

  孫牢頭目送崔桃的離開的時候,他不禁又想起他初在大牢見到崔桃時的光景,整個人跟沒了魂兒似得,落魄地窩在大牢角落裡,任憑同牢的女囚磋磨,好好一個美人轉眼間就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那時候他也沒多想,以為崔桃就如她所供述的那般,是個受人恩惠還反過來圖人錢財的殺人犯,他對大牢裡這些窮凶極惡的犯人,尤其是殺人犯,是萬般鄙棄的,自然不會管崔桃如何受欺負,甚至恨不得她被人折磨死,省得礙眼。

  現在想來,竟有些後怕。多好的女子啊,幸而她洗清了冤屈,遇見了韓推官,逃離了磨難,終於有了好歸宿。這又是多麼奇妙的緣分,才能有今日大家的這般相處。

  緣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這次受審的案犯比較多,韓綜協助韓琦審問了幾個不重要的小管事和一些嘍啰。這會兒得空休息,他就踱步出來透口氣,剛巧碰見崔桃路過,就下意識地叫住了她。

  「恭喜你們破了大案。」韓綜也不知怎麼,在崔桃回頭看向他的那一刻,忽然腦子空白,便冒出這麼一句場面話。

  「韓判官也有功勞,同喜。」崔桃回了一句後,就對他禮節性地點了下頭,繼續往前走。

  「桃子!」韓綜緊跟著追上兩步,便見崔桃在回首之際,以極其凌厲的目光看向他,韓綜方意識到自己這樣稱呼她不合適,「對不起,我一時口快。」

  「韓判官若改不了口快的毛病,下次就別張口和我說話。」

  這大白天的在開封府,他這種叫法一旦被外人聽了去,不知會被編排成什麼樣子。倘若她只是單身一人,受些影響也就罷了。但如今她與韓琦已經有了婚約,她不想令韓琦難做,盡管她知道韓琦相信她,並不會因此而誤會,可名聲這種東西還是要顧及的。

  韓綜本來還猶豫不知該不該問,見崔桃突然對他態度如此冷漠,心便像被無數刀子割開了一般。

  「為什麼?

  為什麼你選他而不選我?」

  「你弄錯了,不是『我選他而不選你』,而是『沒有他我也不會選你』。到現在你還沒看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麼?」崔桃見韓綜一臉茫然,反問韓綜,他是否早就知道鄧州三泰胭脂鋪跟地臧閣的關系。

  韓綜怔怔地看著崔桃,不解反問崔桃這話何意。

  「很早以前,你的小廝燭照曾口誤跟我透露過,你曾一人前往過鄧州。鄧州三泰胭脂鋪與地臧閣的干系,不用我多說了吧。你之前坦白你和蘇玉婉關系的時候,可並沒有坦白過鄧州的情況。當然僅憑你獨身一人去鄧州這點,我倒沒有證據證明什麼。但事情怎樣,你自己心知肚明。」

  韓綜可能沒有參與過地臧閣的事務,但對於地臧閣的一些情況,他並沒有完全如實交代。這份私心不知是為了他生母蘇玉婉,還是他自己想借機繼承地臧閣余下的產業。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韓綜的私心其實不止這些。當初崔桃被控制在如意苑的時候,韓綜明知她是誰,出身哪裡,被困在那裡如何痛苦。而蘇玉婉的所作所為,以韓綜的城府和聰明會真的不見半點端倪麼?他只是選擇裝看不見,只去看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完全沒有想過去還崔桃自由,為她伸張正義。

  韓綜的『深情』,只限於在他自己的舒適圈裡給與你最大的好處。而這種好,於崔桃而言是攙著毒藥的,吃不下,也受不起,因此她原本的最終結局是喪命於開封府鍘刀之下。

  這樣的人,她怎麼可能去選他?

  「我——」韓綜急著想和崔桃解釋,但當他看到崔桃目光如一潭死水般安靜盯著自己時,韓綜心裡劇烈地抽疼一下,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而且永遠不可能再找不回來了。之前他幫崔桃審問春麗,他一直進退有度小心翼翼地配合她斷案,明明相處得很好,本以為會有希望的……

  韓綜很後悔,後悔剛才嘴快叫了一聲桃子,非要把最後這點事兒撕扯開來,打碎一切。連他僅剩的最後一點點希望,都沒有了。

  崔桃准備離開,走出一步後突然頓住。

  「春麗的事,你不要以為你在幫我,你是開封府判官,查案是你的責任。再有你之前隱瞞過鄧州的情況,該將功贖罪。」

  韓綜本來想跟崔桃解釋鄧州的事,他當時是為了拿好胭脂可以買給崔桃做禮物,順便為蘇玉婉捎了一封給老朋友。事後韓綜確實有懷疑那次送信可能有問題,但他確實鬼使神差地有所保留,沒有完全坦白。

  見崔桃對此已經不關心了,韓綜知道自己再解釋什麼都沒有用,便鄭重跟她道歉。

  「對不起。」

  「沒關系了,不必道歉。」這一次崔桃徹底離開了。

  沒關系了。

  而不是『沒關系』。

  韓綜難受得無法呼吸,緊攥的拳頭微微顫抖著,笑了哭,哭了又笑,最終狼狽地逃離了開封府,但他心裡住著的人永遠都甩不掉,也不想甩掉。

  他為曾經的作為而感到後悔,也為曾經的相遇而心懷感恩。

  ……

  晚飯清粥小菜,外加一小碟醬豬頭肉。

  這一碟肉是韓琦忙碌數日以來聞過最香的東西。

  豬頭肉是崔桃用自制的豆醬腌制,豆醬香醇不鹹,低溫久腌豬頭後便去腥留香,醬香味兒在肥而不膩的豬頭肉上發揮得淋漓盡致,每一口的口感都醇香絕妙。韓琦在此之前,從未吃過豬頭肉,他不愛此物,但從今之後大概要改成『偏愛』了。

  「聽說你今日分了許多出去,怎生到我這就剩這點了?」

  早在崔桃給他送晚飯之前,韓琦就在開封府聽到豬頭肉的『大名』了。如今在開封府,能引起衙役們爭相興奮討論的只有兩件事:一是發俸祿,二是崔娘子送美食。所以,這消息韓琦想聽不到都難。既然給那些衙役們的都很大方,到他卻只有這一小碟,韓琦自然要跟崔『計較』。

  「你多少日沒好好吃飯了,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都瘦成什麼樣了?此物肥膩,不好克化,胃弱者不能多食。」

  崔桃不僅反過來抱怨跟韓琦沒資格吃多,還順便摸了一把韓琦的臉占便宜。

  人雖清瘦了些,但皮膚手感依舊很好,果然是天生的美男胚子。

  韓琦怔住,「怎麼還動手了?」

  「下次再不聽話好好吃飯,就真動手。」崔桃說罷,便用手指戳了一下韓琦的臉蛋,又占他一次便宜。

  韓琦溫笑著捉住崔桃不安分的手,有好些日子沒跟她這樣親近了。

  崔桃今天穿了新衣,節前小馬氏特意吩咐人送來的衣裳,崔桃顧不上穿,便在今天補上了。桃粉色的絮綿對襟褙子,裙擺上繡著朵朵錦簇的桃花,光滑的緞面在走動的時候會泛著流光,衣裳極其精致富貴,顏色更襯著年輕女子嬌俏可人。崔桃本就容顏出色,笑起來甜人,穿上這身衣裳更美得不可言說,明澈又機靈的杏目在含笑看人的時候,最易勾得人忘神。

  韓琦忽然覺得口干,忙將目光下移,便見到她白皙豐潤的脖頸,一股淡淡好聞的蘭香飄來,更誘得人禁不住了。

  再看下去,會出事。

  韓琦移開目光,一口灌下一杯茶而不自知。

  什麼時候喝茶這麼豪爽不斯文了?

  崔桃驚訝問:「可是豬頭肉太膩?」

  「香而美味,意猶未盡。」韓琦不吝稱贊,解釋他只是口渴而已。

  崔桃被誇得開心,哄韓琦再忍一忍。

  「緩一天後,隨你想吃多少。」

  其實崔桃本以為韓琦對這東西不會感興趣,沒有多留的必要。剛好討肉的人多,她就干脆把大部分都分出去了。最後剩下半個豬頭,在中午的時候又碰上了王四娘,哪還能有多少剩余?

  「嗯。」韓琦沒抬眼。

  「干嘛不看我?這還沒成親呢,就嫌棄了?」

  「不是。」韓琦臉上泛起紅暈,向來辯才了得的人這會兒不知怎麼嘴不利落了,在否認之後也不去解釋了,臉頰的紅暈反而越來越明顯。

  崔桃見韓琦這反應心裡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故意對韓琦道:「那你說怎麼回事,我聽著呢。」

  韓琦默了半晌,沒去說怎麼回事,反而告訴崔桃三月十八是個好日子,應正好是春暖花開的時節。

  「我在京外買了一處別苑,那裡有一片桃林,這日子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桃花下擺酒成親,再好不過。」

  韓琦問崔桃意下如何。

  「也就是說在兩個月後?」崔桃驚訝問。

  「兩月的時間足夠了,七娘這邊有什麼想法或來不及准備的東西盡管告知我,不用兩月,十日內盡能做到。」韓琦認真地跟崔桃打商量。

  等了片刻後,韓琦見崔桃還是沉思不吭聲,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正打算讓步,就聽崔桃用勉強的口氣答應「好吧」。

  「聽七娘的語氣好像很勉強?」

  「嗯,因為還要再等兩月,太久了啊。」


第157章

  韓琦怔了下, 笑著刮一下崔桃的鼻梁。

  其實他比崔桃更心急,但娶妻只有一次,更不能讓嫁他的崔桃受委屈, 婚事可以盡快但不能倉促。定要妥帖安排好一切, 讓崔家所有長輩們滿意,更重要的是讓崔桃滿意。

  崔桃倒不怎麼在乎婚禮是否盛大,經歷過那麼多世界, 她已經不在乎一時的形式, 只要兩個人天長日久的相知相守比什麼都好。

  崔家次日就得到了韓琦的來信,崔老太太等人都很高興倆孩子終於能定日子成婚。至於問他們還有什麼要求?真沒有!韓琦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到了, 他們沒什麼毛病可挑, 對於韓琦的一切安排他們都很滿意,

  由此可見未來女婿對他們崔家女兒有多上心,崔家人都很開心, 也更放心了。

  過了兩日,崔茂從同僚的口中得知了朝中內部消息, 趙宗清涉嫌謀反已經被關押在開封府受審。但此案因為涉及諸多機密,並不打算公之於眾。這倒更證明這案子的嚴重性,其所牽涉的醜聞令人驚駭,無法外道。

  前段日子, 外頭有流言在傳趙宗清和崔六娘要訂親的消息,崔茂還不以為意,覺得反正有趙宗清親口保證的。兒,不算什麼。得幸崔老太太後來收到崔桃的信,及時把人給送出去了,並澄清了謠言。不然如今遇到這事兒,他們崔家便跟反賊有牽連了!

  崔茂不禁後怕起來, 趕緊回家和崔老太太回稟了這事,言語中不禁有幾分埋怨韓琦,竟沒將這麼大的消息告訴他們。

  「如何告訴你?邊跟你說要跟你家七娘成親了,邊又要說當初你家六娘不知廉恥上趕著巴結的那人,如今因謀反被擒了?六娘干的那些事兒,就不適合跟七娘的大喜之事放在一起談論!

  他自是了解以咱家的情況,曉得我們早晚會知道這消息。反正不礙什麼了,咱們就早把那孽障給打發出去了,晚一點從別人口中知道消息也沒什麼沒關系。」

  崔老太太忍不住白一眼崔茂,罵他不長腦袋。別人家的男人那都是家裡的頂梁柱,他可倒好,偏偏是四房最拖後腿的那個人。

  崔茂越想越是這個道理,趕緊跟崔老太太賠錯,剛才是他魯莽了。

  「怪兒子衝動,思慮不周了,還是他想得齊全。」

  「那是,孫女婿是個極懂分寸之人,倒是你,一把年紀了,半點不如人家。」

  提起這茬事,崔老太太難免想起六娘崔橋,是她養在身邊真心疼愛過的孩子,偏偏是最讓她失望、最給她丟臉的孫女。

  怪就怪她寵溺太過,才把這孩子的心思養大了,竟要跟嫡女比。自然是比不過的,便耍陰私手段,險些把崔家的名聲給葬送了!

  「這怎麼能怪娘,娘疼愛她是她的福分,是那孩子不懂事。」崔茂想起崔橋來,也是連連嘆氣,緊皺眉頭。

  「改日見了親家,我可要好好跟胡氏討教,到底是怎麼養出韓六郎那般厲害的兒子。」

  崔老太太嫌棄地瞥崔茂一眼,只希望崔沅、崔溪這倆孩子能有出息些,千萬別像他們爹爹那樣蠢。

  從崔桃和韓琦訂親開始,小馬氏早就張羅著為崔桃准備嫁妝了,去年秋天她就置辦齊全了,之後時不時想起什麼來還會再添兩樣。崔老太太更要添幾個值錢的大件進去。

  崔老太太以前在小一輩的婚事上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但如今也不怕那些出了嫁的孫女說她偏心,這些孩子中就數崔桃受的苦最多,在外頭被磋磨了好幾年,好容易苦盡甘來,她就想多疼愛些誰敢有意見?

  「再有呢,我這東西一准兒不白送,韓六郎絕非池中物,他日必是咱們崔家沾他的光,但等那會兒再去巴結可就討沒趣兒了!」

  幾房人紛紛附和崔老太太的話,沒任何人有意見。老太太瞧人一向准,而且他們也覺得韓六郎後生可畏,將來必有大出息。所以一家子人都是歡歡喜喜地幫著張羅嫁妝,每一房或多或少都會往裡添點東西進去。這就導致了崔桃最後得到了一大筆豐厚的嫁妝 ,迫得韓宅後來又加蓋了一座庫房才夠用。

  ……

  七日後,案子審結,上報等候批復。

  從緝拿趙宗清至今,期間除開封府人員,沒有任何其他人來見過趙宗清。

  趙宗清本以為他的身份暴露會令很多人驚訝,總會有一兩個忍不住跑來當面質詢他為什麼,但他始終沒有見過有其他人來。必然因為他是重犯,開封府將來訪者都拒之牢外了。

  延安郡公自得知趙宗清的身世真相後,憤怒震驚之余,也有幾分慶幸。既然趙宗清不是他的血脈,那他的謀反罪倒是與郡公府的眾人關聯不大了。否則這一大家子人不管是否知情,都會因他的謀逆罪受到株連。

  郡公夫人雖不是趙宗清的親生母親,但一直覺得趙宗清乖巧懂事得讓人心疼。當初郡公把人安排寄養在她名下的時候,她真心喜歡這孩子,而且隨著日子久了喜愛越深。可她怎麼都沒想到,她心裡一直覺得最懂事暖心的孩子竟是謀反逆賊,一副溫良模樣的他喊著為家人祈福修道的善話,卻做過那麼多大逆不道殘忍惡事,如禽獸一般肆意濫殺無辜。

  夫妻倆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他們起初確實想見趙宗清,想好生質問他為什麼,再把他痛罵一頓。等冷靜下來之後,夫妻倆終選擇不見了。不論他出於什麼原因,他終究是辜負了他們夫妻對他的好,他萬般不配!

  《宋刑統》中『十惡』罪行排在最前三的分別為:

  一謀反,謂謀危社稷。

  二謀大逆,謂謀毀宗廟、山陵及宮闕。

  三謀叛,謂謀背國從為。

  趙宗清全都占齊全了,必被處以極刑。

  崔桃對趙宗清的審問過程不感興趣,何必特意瞧那麼個礙眼的玩意兒,有空不如去吃一口旋煎羊白腸來得快樂。

  崔桃不忘提醒孫牢頭,這回必須把趙宗清這個重犯看緊了,若是趙宗清跑了,可不只是罰他一年俸祿那麼簡單了。

  是夜,孫牢頭對屬下提點再三,一定要看管好趙宗清之後,才打著哈欠放值回家去了。

  一炷香後,韓綜現身在牢房外,他告知守衛案件有細節需要補充,故要審問趙宗清。

  守衛和獄卒們自然都認識韓綜,是開封府的判官,衙門自己人。這幾天為結案,公堂那便沒少派人來提審趙宗清,不分白天晚上什麼時候。所以這會兒韓綜提要求,他們也不覺得奇怪,就直接讓韓綜進去了。

  趙宗清在看見韓綜的時候,埋在蓬亂的頭發下的眼睛驟然亮了三分。

  韓綜支走牢房前的守衛,看看左右,才低聲問趙宗清:「你叫我來干什麼?」

  此之前有小吏捎話給他,說趙宗清在牢裡要求要見他,還說他不來不會後悔。

  「等我這樁大案結束了,韓琦和崔七娘應該會張羅大婚了吧?」

  韓綜眼底瞬間閃過一抹晦澀,想到近兩日他聽到的消息。韓琦和崔桃已經把婚期定在了三月十八,很近的日子。

  韓綜的反應令趙宗清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甘心麼?」

  崔桃假死那段時間,韓綜經常徹夜宿醉,都是趙宗清陪在他身邊開解他。韓綜對崔桃有多麼情根深種,求而不得,趙宗清非常清楚。

  「她說我自私,從一開始就只曉得滿足自己的私心。」韓綜自嘲地嘆道,

  「珠玉在前,自然看不到你的好。」

  趙宗清笑韓綜傻,只懂得退讓。

  「這世上什麼東西都可以讓,唯獨感情不能讓,因為人只有這一個,你必須爭,不爭就會是一輩子的遺憾,追悔莫及。」

  「不,你錯了,她說就算沒有韓琦也不會選我。」

  「那你有沒有想過,倘若只有你們倆個人,在一處無人的荒島上,你痴情待她,日久天長,她會半點都不感動,不去選擇你?」

  趙宗清告訴韓綜,很多牲畜原本沒有家養的,比如家豬就是把橫衝直撞的野豬圈養後馴化而得。還有馬,有多少野馬最終馴化成了千裡良駒,為人所驅使。

  「人和動物其實一樣,只要用對方法。」

  「你到底想說什麼?」韓綜狐疑地打量趙宗清。

  「幫我逃出去,我會教你慢慢掌控崔桃,令她滿心只有你,只聽你的話。」

  韓綜嘲笑趙宗清痴人說夢。

  「韓琦在安平村拿到的《闕影書》其實只有半部,另外半部更重要的在我這。你只要助我出去,我便將這本書的全本都贈與你。讀過它之後,保證你再也不用發愁如何得到崔七娘的心。」

  趙宗清見韓綜流露出動搖之色,繼續補充一句。

  「蘇玉婉的如意苑是如何教導那些女子,你也見識過了,而她只不過是掌握了書上的幾種辦法而已。你若掌握了整本書的精髓,崔七娘的心一定會在你那。到時候你和心都得到了,兩個人便可以過上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別再知心妄想了,外面守備森嚴,你根本不可能出去,我幫不了你。」韓綜轉身要走。

  「我不用你直接放我出去,只需要幫我稍一句話,跑一趟腿兒即可。」

  趙宗清勸韓綜好好想想,錯過這次機會,他只能選擇放棄崔桃,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崔桃的青睞。

  「而你最心愛的女人,從今以後就要別的男人身下承歡,為其生兒育女。」

  韓綜頓住腳,雙手攥拳許久之後,他回頭恨恨地瞪一眼趙宗清,「你說。」

  趙宗清讓韓綜靠得稍微更近一些,對韓綜低語了兩句。

  韓綜隨即離開了大牢。

  次日,夜幕剛降臨,韓綜再一次現身大牢,他披著大氅,領子高立,便用手掩嘴咳嗽了兩聲,便跟守衛表示他今天要繼續提審趙宗清。

  在韓綜進入大牢不久後,一身形酷似韓綜的男子,跟韓綜穿著一樣的衣裳,低著頭,步履匆匆地走出大牢。

  他順著光線較暗的牆根走,繞到最近的角門。

  開封府外面也有森嚴的守衛,但這角門再往西走有一處狗洞,卻沒人守著。他爬出了這狗洞,就急匆匆往東大街的安大郎包子鋪去。

  趙宗清從包子鋪的後門進入之後,便再沒出來。

  片刻後,包子鋪就趕客關門了。

  王釗當即率衙役們重重包圍了包子鋪。他們之所以片刻工夫都不等便直接衝進去,正是怕這包子裡有地道,絕不能給趙宗清一點點逃脫的機會。


第158章

  崔桃將一把米花放進嘴裡, 邊咀嚼邊望著夜空。上元節過了,月亮越來越殘缺,如今只有後半夜才能看到月亮。所以現在的夜空是滿天星星, 亮閃閃的,一顆比一顆明亮,讓人越看越沉醉其中。

  崔桃吃的這種米花其實跟現代的爆米花沒什麼區別, 不過這時候的爆米花還是上元節的習俗,『爆糯谷與於釜中』, 用來占蔔吉凶,問女孩子的終身大事。但崔桃不需要占蔔,她只需要吃。她一下子爆了好多,每鍋都好。惹得王四娘和萍兒都說爆谷占蔔這招靈驗,因為崔桃的終身大事真真是好到爆。

  王釗在包子鋪裡拿到了兩人, 卻沒找到趙宗清, 倒是發現了一處地道, 追進地道裡也沒看到人。而在地道的另一端的出口周圍,發現有一層很厚的灰塵,根本沒有人踩踏離開過的痕跡。

  返回包子鋪的時候, 王釗聞到了一股毛皮燒焦的味道。他看了眼灶台,尚有衣物焚燒的殘留。

  王釗哼笑一聲, 命人立刻傳向開封府傳報他這邊的情況, 高聲喊趙宗清跑了, 需要調集人馬。

  與此同時,大牢這邊終於發現趙宗清不見了。

  孫牢頭巡查的時候,發現『趙宗清』背對著自己躺在草席上,看背影衣著沒什麼問題,但發現他腳上卻穿著了一雙布鞋。

  趙宗清被擒的時候, 可是一直穿著皮靴,沒人給他換過!

  孫牢頭馬上打開牢門查看這人的容貌,當看到這人長著一張酷似韓綜的臉時,他腦子一下子就炸了,趙宗清越獄了!孫牢頭立刻就急哭了,命屬下們趕緊搜人。

  大量獄卒從牢房召集出來,開始四處搜索。

  就這時候,王釗派回報信的人來了。孫牢頭等人這才知道,趙宗清早已經跑出府外了,但他絕不可能跑出城。

  增添搜查的人手,趕緊全城搜索!

  孫牢頭馬上帶領屬下加入。

  一隊又一隊人馬從開封府離開,大牢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

  不一會兒,有三名戴帽的獄卒從大牢內走出來。

  他們大大方方地從角門出去,面著寬闊大街,終於暗暗松了口氣,便快步往街西走,在街西邊的盡頭有馬車等著他們。

  哢!

  哢哢哢哢……

  什麼聲音?特別像是老鼠嗑東西,但聲音大很多,難不成是一只超級巨大的老鼠?

  三人尋找聲音來源,終於發現,在開封府高高的圍牆之上坐著一人,她正手捧著一鼓囊囊的布袋子,便是從那布袋子裡拿東西放嘴裡吃,發出了『哢哢』的響聲。

  「三位這麼著急,去哪兒啊?」崔桃仿佛才發現這三人注意到自己,匆忙咽了嘴裡的東西,問他們。

  因為天黑,崔桃就坐在高處,不說話前沒人看清她是誰。但一出聲為年輕女子音,便是不認識崔桃的都能猜到她的身份,因為在開封府的女衙役就她一人。

  「啊,原來是崔娘子啊。我們剛放值,正打算找王巡使,想一起去搜反賊。」

  「用不著。」崔桃說完,繼續哢嚓米花。

  「那……那我們就回家了。」磕巴地應一聲,三人就繼續走,但都提心吊膽著,不過邁出幾步,額頭上的冷汗就滴落了下來。

  哢哢聲在他們身後響聲,越聽越瘆得慌,他們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突然,哢哢聲停止了,他們眼看就要走出這條街了。

  三人頓時回身僵硬,似乎在感受周圍的情況,極其安靜。

  這時,哢哢聲再度響起。

  三人稍微放松了些許,外側的兩名獄卒緊護住中間的人,更快步地走到街盡頭。

  崔桃不疾不徐地繼續抓一把米花繼續送進嘴裡,目送他們離開。

  本以為終於擺脫了,剛松了一口氣,一轉彎,三人全傻眼了,數百名正舉著刀在此等候他們!

  趙宗清在抬眼的時候,看見了在隊伍前面帶頭的韓綜。

  韓綜打量一眼穿著獄卒衣裳的趙宗清,冷笑:「這衣服不適合你。」

  從遇到崔桃開始,趙宗清就覺得事情可能完了,但是他隱隱又懷著一種希望,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這一刻他可以完全確定,他的計謀被識破了,他被耍了!耍得團團轉!

  浮光將趙宗清緊緊護在身後,如一頭做困獸之鬥的惡狼,打算做最後的反撲,哪怕他知道自己注定失敗。

  「想不到你身邊死士還真多。」韓綜看向浮光,問他可知道莫家兄弟的下場,「一個個都想忠心為他而死,卻沒想到他們為之獻命的少主本該是自己的僕從。」

  浮光不解韓綜的話是什麼意思。莫家兄弟他知道,皆和自己一樣十分效忠於少主,不過少主特意囑咐他要藏得更隱蔽一些,甚至不能讓莫家兄弟知道他的存在……

  在浮光走神之際,王釗等人就趁著將他們擒住,押回開封府大牢。

  浮光追問趙宗清是不是真的,趙宗清一聲不吭,懶怠地垂著眼眸,似乎是最後逃走的希望被抽走了,知道自己的下場注定了,沒必要多言。浮光得不到答案,繼續追問,仍見對方沉默不應自己,便笑得王釗他們說的話是真的。

  「難怪那些磚,還有天燈,都要保密,不許告訴任何人,原來都是……」

  「認命吧,你們這些人在他看來,就跟那些磚和燈一樣,不過是他用來復仇的一個小玩意兒而已。可憐你們本可以就此隱匿逃命,偏要冒死來開封府救他。」

  王釗搖搖頭,直嘆他們這些人真好笑,自己長腦子了不用,偏要聽信別人的。

  「連阿貓阿狗都知道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要保命快逃,你們卻來上趕著送死。」

  浮光還有幾分不信,但當他看向趙宗清,見趙宗清連看他一眼都懶得看,甚至都不屑於撒謊騙他兩句,浮光便氣憤地紅了眼睛。越想自己之前如何的忠誠,就越意識到自己真如王釗所言那般,是個連阿貓阿狗都不如的蠢貨。

  他好後悔,他不該冒險來救他!

  回去的路,就是來時走過的路。

  當王釗壓著三人從崔桃面前經過時,還是能聽見崔桃哢嚓哢嚓吃米花的聲音。

  這聲音於趙宗清而言尤為得刺耳,原來她什麼都近在掌握之中,就悠閑坐在那裡看熱鬧,瞧他的笑話。

  趙宗清撩起眼皮,一眼就注意到韓綜正抬眼看崔桃。盡管夜色下坐在高牆上的崔桃只是一個模糊的黑影,並不能看清。

  「想不到你竟是個懦夫。」趙宗清終還是不甘心道。

  韓綜這個人他觀察了很久,尤其是他和蘇玉婉的事,讓趙宗清看得尤為很清楚。韓綜這個人其實沒什麼正道可言,私心極重,很會審時度勢,選擇讓自己利益最大的一方。

  蘇玉婉在時,趙宗清便是一邊嫌棄著一邊又享受著蘇玉婉帶給他的便利,一旦蘇玉婉影響到他的利益,他便毫不留情地插刀生母,乖乖歸順於養育他的嫡母。即便他對崔桃用情至深,卻也很會耍心眼,這樣的人本該是最容易利用好掌控的人。卻沒有想到,他竟看走眼了。

  「任由你擺布,才是懦夫。」

  在趙宗清跟他談條件的時候,韓綜心裡確實動搖過。可他腦海裡很快就回蕩起崔桃曾對她說過的話,他一直都在有私心地裝糊塗。

  很多事情捫心自問,他是真的不清楚麼?不,他好像是清楚的,只是怕自己太清楚而不敢去弄清。

  他的『有情有義』裡夾雜著很殘酷的自私,他口上嫌棄蘇玉婉來認她,實則卻享受了蘇玉婉給他的種種好處。他『寵』著崔桃,實則很清楚崔桃正承受的痛苦,卻選擇避而不見血淋淋的真相。因他想兩樣都能保全,擁有可以兼得的『美好』。

  正因他的自私和自欺欺人,害得崔桃遭受了蘇玉婉的迫害,險些死在鍘刀之下。崔桃從不欠他什麼,都是他欠她的,他不能再對不起她了。

  「況且你也並非真相信我,頭一個假扮你出來去安大郎包子鋪的人,不過是障眼法。你早算計好了以韓琦的自信肯定會圍剿余孽,會一直跟蹤這個人。所以留了後手,等大家忙著找你的時候,你再假扮獄卒從大牢裡大搖大擺地出來。」

  韓綜又仰頭看一眼牆上的崔桃,即便是對著一個模糊的黑影,他眸中仍有情思湧動。

  「殊不知你的小心思早就被人識破了,也幸而我真心自責內疚,乖乖上報了你的情況,不然今日我也要在大牢裡跟你作伴了。」

  趙宗清立即瞪向韓綜,他可以接受他識人不清,半路出了差池,但他無法接受他的計劃再度被人識破的情況。

  「是不是很疑惑自己的周全計劃又在哪裡暴露了?那日在公堂上,你要八仙樓的杏花酒,還必須是玉壺玉杯,就已經引起他們的注意了。八仙樓的玉壺裡裝得從來都是玉液酒,你的要求如此特殊,便說明很可能是一種暗號。」

  韓綜告訴趙宗清,當時要酒的時候,崔桃就吩咐衙役們開始暗中監視八仙樓,果然發現八仙樓的酒博士有問題。雖然這事不是他發現的,恰恰因為是崔桃,他說起來的時候頗覺得驕傲。

  酒博士之後去偷偷見了兩個人,這兩個人後來在街上故意鬧事,被抓進了開封府大牢。這二人便是剛才被擒拿的浮光和謝雲,還查到謝雲曾經做過是鎖匠。剛才孫牢頭帶人離開大牢之後,謝雲便開了鎖,浮光打暈了牢內巡查的獄卒,換了他們衣裳後就喬裝從大牢出來。

  浮光不光功夫高,手段狠,還很會講故事。他進了開封府大牢後沒兩天,就收服了這牢裡犯人們的老大,並且編造家裡是開黑賭坊的,有時還會偷采金礦,跟契丹人也有交情,總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狠人,外面有很多兄弟。誰敢得罪他,即便出了大牢也會不得好死。所以當他帶走趙宗清離開的時候,牢裡的犯人們沒一個人敢吭聲告狀。

  趙宗清在聽完韓綜的解釋之後,嗤笑兩聲。

  韓綜聽得出來,這笑不是針對別人,而是趙宗清在自嘲。他輸得太徹底了,終究是萬般不如人,矮了不止一截。對一個自詡聰明的人來說,這種打擊比狠狠揍他一頓更狠。

  趙宗清沒再說話,眼神空洞起來,如一具行屍走肉般,任由衙役們押送他一步步走回大牢。

  「趙宗清!」

  浮光趁著在進大牢距離趙宗清較近的時候,乍然抬腿,狠狠揣在趙宗清腹部下方最要命的位置。

  趙宗清疼得立刻滾在地上,捂著襠部齜牙咧嘴,滿面猙獰,跟往日故作雲淡風輕的他相比完全是兩個模樣。

  衙役們拉住浮光,浮光卻趁著趙宗清倒地的工夫,猛地又來一股蠻勁兒,一腳踢在趙宗清下顎上。上下牙互相撞擊的聲音響亮,趙宗清嘴角流了血,隨即吐出半顆牙來。

  浮光見再怎麼掙扎都沒有機會再碰到趙宗清,便啐了他一口。

  「姓趙的,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趙宗清的再起身的時候雙腿打顫,若不是衙役拖著,他已經不能走了。浮光那第一腳踢得極狠,想來是把人踢廢了,雞飛蛋打的那種廢。

  韓琦將案子所有的情況都據實書寫在奏折之上,放下筆後,他活動了下酸楚的手腕,便抬頭往外看。

  人還沒有回來。

  韓琦問了張昌後,便去了崔桃吃米花的牆下,仰頭看她:「怎麼還不下來?」

  「沒吃完。」崔桃蕩著腳,哢哢聲依舊。

  韓琦笑,「那就下來吃。」

  「這裡風景好,可以看星星看月亮,花前月下嘛。」

  「哪有花,哪有月?」韓琦爬著竹梯,也上了牆頭。

  「月來了。」

  崔桃指著夜空中剛剛現身的月亮,待韓琦在她身邊坐定,崔桃就歪頭枕在了韓琦的肩膀上,看著他俊朗側顏,聲音軟糯地宣告。

  「花也來了。」

  「那要問一句,崔娘子打算何時沾花惹草?」

  「三月十八。」

  崔桃對著韓琦的耳邊吐氣,突然親了他耳垂一下,惹得韓琦瞬間紅了臉。

  崔桃得逞地笑起來,便繼續靠在韓琦的懷裡,一邊吃著米花,一邊給他指天上的星星,介紹起星像來。韓琦近來對星像也略做研究,也包括八卦和面相。因為崔桃之前就對這類玄乎的東西很感興趣,他便愛屋及烏了。

  「瞧,南邊那顆最亮的肯定就是六郎的守護星。讓我看看啊,夫妻宮旺盛,一看就知六郎定能娶一名好妻子,宜室宜家,舉案齊眉。六郎以後還會官運亨通,位極人臣。原來我是做宰相夫人的命!」

  夫妻宮明明是面相學上的說法,竟被她扯到星像上了。

  韓琦沒有拆穿,笑著聽著,贊嘆崔桃神算。

  崔桃知道他不信這些,她那些話也是逗他玩的,「假意附和我?」

  「真心贊同,看到了未來娘子對我們以後的生活信心十足。」

  「那是當然。」

  崔桃嘻嘻笑起來,抓了一把米花遞給韓琦,見韓琦搖頭,她便自己吃起來。

  冬夜裡的寒風冷得有些刮臉,但此時牆頭上一對璧人因愛生暖,絲毫感受不到冷意。

  「桃子。」

  「嗯?」

  崔桃應聲扭頭,隨即就跟韓琦四目相對了。

  韓琦墨黑的瞳仁便如這漆黑的夜空一般,淬著能攝人心魄的星光,引得她凝看時便忘了神。當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在慢慢逼近時,崔桃便閉上了眼。兩片帶著清冽氣息的柔軟,輕輕地在她的唇上落了一下,吃掉了她嘴角粘著的一顆米花。

  點到即止了,沒有繼續再親下去。

  他們又不是沒親過,上次回吻的時候韓琦明明還挺激烈的,這次怎麼又恢復害羞了?反正親都親了,你倒是繼續激烈點啊!

  崔桃臉上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紅暈,明明是一副害羞狀,內心卻做著大膽地質疑:他這麼害羞,三月十八真的可以嗎?


第159章 大結局上

  陽春三月, 正是桃花灼灼時。

  嫩綠的山坡上聚集著羊群,遠遠望去像是一朵移動的雲。路邊的草溝裡零星分布著野花,以黃色居多, 也有粉色紫色的。天藍如洗,春風拂面,令人的心情也如這陽春一般溫暖明媚。

  車內婦人叫停了馬車, 便有家僕模樣打扮白面無須的中年男子上前侍候。在前頭騎馬的青衣男子察覺身後的馬車停了,忙調轉馬頭騎回來。

  「緣何停下了?大娘娘可是身體不適?」青衣男子正是趙禎, 此刻正關切地朝馬車方向望去。

  羅崇勛忙賠笑著跟趙禎解釋:「太後稀罕路邊的野花,令奴去采一把來。」

  「何須用你。」趙禎利落跳下馬,親自下了路邊的草溝,采了一把野花來,恭敬地獻給劉太後。

  劉太後難得出宮一次, 瞧著這路邊的春景, 便不禁想起自己幼時孤苦無依的過往來。

  「那時賞不到這些景, 一心瞧著哪一樣草還能吃,可填肚子不至餓死便萬幸了。」

  趙禎知道太後身世孤苦,自小沒爹沒娘, 甚至連一個親戚都沒有,能一路走來坐到今天的太後之位, 不知經歷了多少。

  劉太後聞了聞手裡的野花, 笑嘆:「跟宮裡養得是不一樣。」

  「大娘娘若喜歡, 兒子讓人把這些野花都移栽到慈明殿。」

  「那就不是這個味兒了。」劉太後笑了笑,招呼趙禎別騎馬了,同她一起坐車,又問羅崇勛還有多久到。

  「快了,估摸著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到。」羅崇勛怕太後累著, 便故作嗔怪地感慨,「韓推官也真是的,這成婚府邸竟選到京外頭去了,哪有京內方便又熱鬧。」

  「你懂什麼。」太後罵一嘴羅崇勛。

  羅崇勛忙拍自己一巴掌,應承是自己愚笨。

  「崔七娘若知大娘娘特意來參加她的大婚,定然十分驚喜。」趙禎笑道。

  「本打算佯裝普通婦人去瞧瞧熱鬧罷了,官家倒也來了,只願咱們去了別變成驚嚇。」

  「哪能呢,韓稚圭可不是膽小之輩,至於崔七娘,更不是了。」趙禎笑著坐在劉太後身邊,邊看著車外的風景邊話家常。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和劉太後便如普通人家母子一般,在過著普普通通的日子。

  「大娘娘知道韓琦為何選京外的宅子成婚?」剛才聽太後跟羅崇勛說話,趙禎便好奇了。

  想起崔桃,太後就不禁想起她有腔有調地給自己講故事的機靈樣子,臉上浮現格外開心的笑容。

  「為那一片桃林,今日我來便也想試試桃丫頭說的『桃花樹下飲桃酒』滋味。」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這些年她一直在宮裡忙著看顧國事朝政,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宮外面的樣子了,借此機會倒是可以一道滿足了。

  「聽大娘娘此言,兒子也想嘗嘗了。」

  ……

  六禮雖是自古流傳下來的婚嫁習俗,但至大宋時,親迎之禮已經逐漸松弛,不似過去那般必須要新郎親自往女家迎親,差遣媒人前去即可,便現今那些喜歡重禮節規矩的士大夫們也很少奉行這習俗了。韓琦卻堅持要親自迎娶崔桃,並且迎娶前的催妝他也操辦得十分隆重。

  大婚前三日,男方要向女方送新婦所需的妝扮物品,如冠帔花粉、畫彩錢果之類的東西。本來這些一共沒多少東西,裝一兩個盒子便能送來了,但輪到韓琦這卻運了三車,不禁樣樣齊全,而且每一樣都種類繁多,如銷金蓋頭、花扇、花粉盝各式樣多達二十幾種,幾乎收集了市面上所有的樣式,任崔桃如何挑剔都能挑到自己喜歡的。

  王四娘和萍兒則作為娘家人,擔負著大婚當日一早去倆人新房內掛帳幔的任務,此謂之為鋪房。用最上好的紅羅做帷幔,繡著喜字暗紋,掛上便讓新房充滿了一股子喜慶味兒。柔滑的絲緞做的新被子,被面上繡著繁茂盛放的桃花,鋪平整在床上,更有一種春意盎然之味兒,正應了『春宵』氛圍,越瞧越覺得合適。

  王四娘還私心備了帶著催情香味兒的藥枕,被萍兒發現後一把撈走,扔了出去。

  「什麼東西你都敢帶,這哪裡能瞞得過崔娘子?回頭她發現了,一准找你算賬,打斷你的手!」

  「我這不是怕韓推官在關鍵時候害羞,耽誤事兒麼。我問過藥鋪掌櫃了,就起那麼一點點助興的作用,不傷身。」王四娘嘿嘿笑著解釋,跟萍兒商量著還是放著好。

  「不行,你不要命我還要呢。」萍兒堅決不同意。

  王四娘沒得辦法,只能趁著萍兒不注意的時候,把倆枕頭塞到床底下。只盼著她的小外甥或外甥女能早日到來!

  迎親之時,韓琦著一身深絳色禮服,騎在棗紅色駿馬上,面若冠玉,身姿秀頎,神采賽過往日。他領頭在前,身後跟隨的行郎們拿著花瓶、花燭、香球、沙羅洗漱等各色物件隨行,隊伍浩浩蕩蕩,引來路人圍觀。

  遠遠乍瞧這俊美郎君是溫柔斯文的,勾得人忍不住貪看第二眼、第三眼,可近些的時候,才瞧清楚俊郎君的眉眼間悉數透著清冷,目光若有似無掃過人群時,帶著一股清冽,恰如高山雪松,遠觀羨其風姿,近觀方知高不可攀。

  不識韓琦的百姓自然要忍不住湊熱鬧問一問,這俊美的新郎官是誰,一聽說他就是韓推官,心中一陣驚詫。

  這最令人懼的就是,這般朗朗如日月之入懷的男子,更是一位驚才風逸的人物。若人家只是長得漂亮,你還可以酸一句是他父母給的好,可這一位不僅長得好,才學更是無人能及,叫人想嫉妒都嫉妒不起來,叫人只剩下滿心佩服的瞻仰和崇拜了。

  崔桃一早就在母親的催促下,沐浴更衣,著深青色大袖、長裙,外披霞帔,冠以金銀珠翠裝飾,富麗妙美。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崔桃這一身裝扮下來,姿色甚過往日兩倍,往日她素衣裝扮,只覺她若清水芙蓉俏麗可人,今日在嬌俏之上不僅添了精致,更添了一抹勾人的艷色,縱然是女子瞧了她都移不開眼了。

  「怎麼樣?」小馬氏歡喜地讓崔桃照鏡子看一看,是否還有不滿意的地方。

  崔桃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笑著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臉蛋,「娘快瞧瞧,她可真好看!」

  一句話逗得屋子裡的人笑開了花,崔老太太更是樂得肚子疼,本快醞釀出來的眼淚倒是生生給笑回去了。這會兒倒沒人跟著逗笑說崔桃臉皮厚,紛紛應和她所言極是,鏡中美人真真是極美的,今兒誰都比不過她。

  小丫鬟急匆匆來傳話說迎親隊伍到了,以備好酒菜招待他們,散了花紅。

  等報了時辰,司禮按習俗念了吉利詩詞,催促新娘出發。崔老太太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出來了,小馬氏也跟著受影響,抹起了眼淚。

  「瞧那意氣奮發、才貌雙全的新郎官,孫女嫁得不虧,祖母放心,孫女以後得什麼便宜一定可勁兒地往娘家送。」

  崔老太太立刻破涕為笑,「潑猴兒,胡說什麼話呢,這若是被孫女婿聽著了,還尋思咱們家真要占他什麼便宜呢,生分了你們夫妻間的關系就不好了。」

  「他准沒意見。」這點自信崔桃還是有的。

  「有些話不該現在說,不過娘知道你不是講究忌諱的人。」

  小馬氏拉著崔桃的手小聲囑咐。

  「我瞧韓女婿待你是極用心的,能好好的自然是好,若不能……娘怕你對男人期望太高,便是嫁他為婦,也別把真心交付得太滿。這男人啊,多半都是新婚時跟你蜜裡調油,待你百般好,等日子久了,可能就不新鮮了。」

  崔桃知道小馬氏是以切身經歷在給她提醒,乖乖地應承下來,請小馬氏一定放心,她絕不會是吃虧的那個。

  小馬氏見女兒如此篤定,也破涕為笑,心安不已。好生整理了一下崔桃的衣冠,便目送崔桃去了。

  新娘坐花檐子,但上轎之後,轎夫卻不會立刻起步,要按照慣例鬧一下,求賞得了酒錢,才會起檐子。

  這次迎親,王釗等人都做了行郎湊熱鬧,這高高興興地出了汴京之後,卻沒想到在半路上遇到兩個不長眼的阻攔求賞,穿的還是衙門的衣服。前些年,是有一些惡習,但凡遇到婚喪嫁娶,就有一些衙門中的『無賴』,趁機半路攔截道賀一句不懂不癢的話,便求酒食,說白了就是要錢,更直白一點就是訛詐。

  這問題早在八九年間就禁了,想不到如今還有,最要緊的是這倆人可真夠倒霉的,偏偏攔上了他們開封府推官的迎親隊伍,不收拾他們一頓都對不起他們這般『好』的運氣。

  王釗像揪小雞一樣,把倆人扯到路邊,問他們自哪個衙門來,叫什麼名。

  「大膽!明知我們是官門中人,你竟敢如此放肆!」胡三呵斥王釗一聲,便亮出自己的腰牌,告訴王釗他們是來自太康縣衙的人,今日恰好受命去開封府。

  胡三之所特意提開封府,是覺得開封府名聲大,這些人肯定聽過。

  王釗狠狠拍了拍胡三的肩膀,痛得胡三立刻把挨打的肩膀斜下去躲閃。

  「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太著急啊。」

  王釗將自己腰牌扯出來給他們一瞧,倆人嚇得差點尿了褲子,立刻腳軟地跪地求饒。

  「今兒可是我們韓推官大喜的日子,你們竟敢來搗亂。」

  「韓……韓推官,可是開封府那位韓推官?」聲音越來越顫抖。

  「你這不是廢話麼,除了他還有誰。」胡三罵同伴一句,聲音也抖起來了,連連給王釗磕頭求饒。

  他們二人以前在太康縣常這麼干,那些辦婚禮的人家都吉利,不想在成婚當日惹什麼麻煩,都會或多或少給一點打發他們,無一例外。這次他們受命進京,在路上瞧見這隊伍浩浩蕩蕩,像是大戶人家娶親,本來還有些猶豫,可一想現在還沒到京城,真要是京中高官勛貴成婚,那都是在汴京內的,怎麼可能往外走?故而倆人就貪心地大膽上前,搞起了訛詐。卻卻真真沒想到,這一次竟瞎了眼,在太歲頭上動土!

  倆人一遍又一遍給王釗磕頭求饒。

  王釗哼笑,「今兒大喜,倒真不合適送你們進去,這樣吧,暫且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自己回他康縣跟你們縣令老實交代所有罪行。事後我會查問,倘若有半點隱瞞,哼,到那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

  倆人只得應承道謝,這就灰溜溜地走了。

  待迎親隊伍終於到了宅子大門前,花檐子放下,在轎前鋪上青氈花席,新婦雙腳不能著地,此舉有消災保平安寓意。接著,便望門撒谷豆,寓意也一樣。

  這時又有一群人堵著門首,念著攔門詩,以吉利之言調戲新人,討賞錢。

  「仙娥縹緲下人寰,咫尺榮歸洞府間。今日門闌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須慳。」1

  「新郎真乃大福之人,娶得如仙娥般的娘子,小人們也想沾沾喜氣、沾沾福光,煩勞新郎多多給小人們撒些賞錢!」

  帶頭說話的是八仙樓廝波何安,這次婚宴的茶酒招待都由他來負責。何安此話一出,立刻召來一群人起哄。

  本來大家期待著韓大才子會以何等犀利詩句來答攔門詩,卻不想韓琦張口就兩個字。

  「多少?」

  「可不能少了,我們這麼多人呢!」

  眾人再度起哄。

  韓琦使眼色給張昌和王釗,二人隨即從馬背上一人扛下來一袋子錢。

  「諸位,先到先得!」王釗和張昌也聰明,拖著袋子到旁側,絕不擋路。

  眾人見狀頓時哄搶起來,等他們一個個揣滿錢袋的時候,反應過來想看新娘子,卻發現人早就進去了。雖然他們個個得到了錢,但莫名有一種虧大了的感覺!

  過了中門,跨過馬鞍,在兩名親信女使的攙扶下,崔桃入屋內坐於床上,稱之為『坐床富貴』。

  韓琦隨後而至,二人便行拜禮,按例要先拜家廟,因沒有就省了,改拜天地,另還要拜過胡氏,接著就夫妻交拜,撒帳、合髻和合巹。

  等所有步驟都結束之後,崔桃還真挺累的,也不是她體力不好,主要是整個過程下來叫人提著心思,小心翼翼,就容易有緊張過頭。以至於她跟韓琦飲合巹酒的時候,只覺得口渴把酒當水喝了一大口,招致韓琦一直在看她。

  本來倆人湊近喝合巹酒的時候氣氛便有些曖昧,這會兒新房內的人都退下去了,喝過酒的崔桃還有些臉紅,身子發熱,便更覺得氛圍熱辣起來。

  「太後和官家也來了。」韓琦從上到下細細打量崔桃的衣著,掩不住眼中的驚艷之色。他拉住崔桃的手,在床邊坐下來。

  「啊——」

  「怎麼了?」韓琦忙問。

  崔桃起身,把撒滿床的五色同心花果撥弄干淨了,省得這些東西再硌人。韓琦一動不動,一直在旁坐看著。

  「唔,你怎麼不幫忙?」崔桃順手剝了兩顆果子放嘴裡吃,見韓琦跟高僧入定一般,就去推了他一下。

  韓琦回神兒,順勢拉住崔桃的手,將她攬入懷中。

  「娘子美艷不可方物。」

  崔桃開心地在韓琦懷裡蹭了一下,「對了,剛說官家和太後來了,可有好生招待?」

  「沒有,今日心中難有別人,只有娘子。」韓琦凝看崔桃的眼神越加專注。

  崔桃忙追問:「那六郎可怠慢了官家和太後不曾?」

  「他們本就圖的不是見我們,一樹桃花,一壺好酒,鬧中取靜地湊個熱鬧,便不算怠慢了。」

  韓琦修長的食指摩挲著崔桃的臉頰,聲音低低地問她,是不是還要在他們的新婚之夜談別人。

  崔桃這時候注意到韓琦熱烈的目光了,才剛看他連床鋪都不收拾,還以為他累得沒那方面的興致了,或者又害羞所以不會動了。

  如今知道他不是那般,崔桃偏就故意裝糊塗地問他:「那六郎想談什麼?」

  「還叫六郎?」韓琦說這話時刻意壓低嗓音,溫潤中伴著低啞的磁性,猶如靡靡勾魂的魔音,令人甘願聽其擺布。

  「夫君。」

  「乖。」

  韓琦捧住崔桃精致的臉蛋,便俯首在她唇上親了一下,輕咬著她的唇瓣,撬開她的貝齒,將舌頭探了進去。明明動作極盡溫柔,卻像有預謀地進行每一步,在崔桃不及反應時,便被攝取了她所有的呼吸。

  一場吻下來,崔桃臉紅心跳,氣息紊亂。

  接下來的事,就更讓崔桃臉熱了。

  崔桃沒有想到,平日裡看起來文縐縐溫潤至極的人,令她一度質疑會在新婚之夜因太害羞沒辦事的人,這麼放得開。

  起初第一次,如星星之火,極盡溫柔,也有生澀地探索。但接下來便呈燎原之勢,越燒越旺。當然也可比喻成憋久了終於決堤的洪水,奔騰不息。

  對於愛美食的崔桃而言,如果要用什麼來形容她現在狀態的話,那就是像極了最案板上的魚,被翻來翻去,醬醬釀釀。

  次日清晨,崔桃在嘰嘰喳喳的鳥叫聲醒來,眼睛還迷迷糊糊的沒睜開,便先啞著嗓子嘆了一聲口渴,隨即便有溫茶送到她嘴邊。

  崔桃看著已穿戴整齊神采奕奕的韓琦,正想問他昨晚是不是采陰補陽了,就聽門外的丫鬟們可起了沒有。

  給胡氏敬茶之後,崔桃收了胡氏賞賜的禮物,便想著跟胡氏多聊幾句,不想胡氏揉著頭嘆乏了,就打發走了崔桃和韓琦。

  二人便去逛桃園,如今桃花開得正好,風一吹粉色的花瓣飛揚,如下了桃花雨一般。園中涼亭內,果點酒菜早就備齊了,隨他們夫妻小酌。

  崔桃嘗到這些下酒的小菜裡有胡氏和方廚娘的手藝,便知道胡氏疼她,更想他們小夫妻多相處,才不打擾。

  韓琦在桃花樹下為崔桃舞劍,崔桃便想起自己也是會彈琴的人 ,便應景彈了一曲。恰如是『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神仙眷侶的日子也不過如此了。

  晚飯前,崔桃先回了寢房。在靠近床榻的時候,她猛然抽了兩下鼻子,聞到有異味兒,順著味道她一路找到床下,翻出了王四娘之前放置的兩個藥枕。她這把枕頭一拆開,看兩眼裡面的藥材,崔桃就知道是何作用了。

  順嘴罵了一番王四娘之後,就命人扔了枕頭,崔桃也算明白了為何昨晚韓琦有那般虎狼之勢,八成是這藥枕鬧得。

  是夜,韓琦溫柔地抱住了崔桃,在她臉上輕輕一吻。

  崔桃心裡琢磨著這回肯定正常了。

  熄燈之後——

  「娘子可還喜歡叫大人?」

  看來跟藥枕沒干系!

  崔桃隨即就咬了一口韓琦的耳朵,趴在韓琦的身上逼問:「老實交代,夫君在婚前看了多少不該看的書?」

  「也沒多少,學富五車,至少要五車吧。」

  「韓稚圭,你失憶吧!」

  崔桃曉得韓琦的記性好,若真看了五車,那所汲取的『知識』可謂是相當廣泛和豐富了。

  老司機崔桃此時此刻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韓琦以為崔桃不喜歡的提議,正要跟她賠錯,就聽崔桃又發話了。

  「總之大人這個是我先想到的,你不許搶。」說完,崔桃便湊到韓琦耳邊,聲音綿綿軟糯地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大人,蝕骨銷魂般地酥了他的心,要了他的命。

  紅帳翻滾,久不停歇。

  崔桃在沐浴之後,由著韓琦給她梳頭。

  看著銅鏡裡韓琦俊朗的臉龐 ,崔桃終於還是決定問明白:「夫君婚前害羞,怎麼婚後卻不是了?」

  韓琦手撫著崔桃烏黑的長發,輕笑:「娘子以為那是害羞?」

  「那是什麼?」崔桃不解。

  「是隱忍……不發作。」

  崔桃瞬間明白了所有。

  原來是怕忍不住,所以忍著不動,看起來像害羞而已。可憐她之前一直覺得韓琦在害羞,樂此不彼地逗他,這也就難怪他新婚之夜會那般『反撲』了。如此總結下來,好像是她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沒有男人會對心悅的女人坐懷不亂。」韓琦從身後抱住崔桃,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所以,終於娶回家,可以了呢。」

  可以,很可以!

  崔桃默默在心裡蓋章認定,但沒說出來,就怕說出來某人更愛表現了。

  婚後第三日,倆人備好回門禮,便動身前往安平崔家。

  此前為了方便出嫁,崔老太太和小馬氏等人便來到汴京崔桃的住處給崔桃送嫁,之後他們便回了安平。

  如今崔家一大家子人終於等來了新婚小夫妻的回門,高高興興地迎接,置辦豐盛酒宴歡迎。


第160章 大結局下

  看崔桃滿臉洋溢著幸福的小女兒態, 眾人不必多問也知道韓琦待她極好,小夫妻新婚的日子必然恩恩愛愛。

  趁著崔沅崔溪兄弟拉著韓琦去吃酒的工夫,小馬氏拉著崔桃話家常, 問她接下來有何打算。

  「你已經成婚為婦,那以後在開封府——」

  「張穩婆也成婚了,如今不也在開封府做事?娘放心吧, 該注意的地方我會留心。」

  「那我也就放心了。」小馬氏知道崔桃是個有主意的人,當初女兒的命好容易才撿回來, 小馬氏不想太束縛她,下輩子只要她覺得開心自在就好。

  當然,小馬氏不忘催生,要崔桃以後做事的時候惦記著點這事兒,別為了抓賊東跳西跳。

  「這女人懷孕前幾月的時候胎最不穩, 一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動了胎氣就不好了。你們小夫妻恩恩愛愛, 若遇這種事豈不傷心, 能注意的地方還是要多注意。」

  小馬氏不忌諱地把醜話說在前頭,提前提醒他們就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了。

  「娘,這才成婚三天, 您都想到哪兒去了。」崔桃趕緊轉移話題,問小馬氏兩位兄長的課業如何, 是不是也該操辦婚事了。

  「正相看著, 回頭你也幫我出出主意。」小馬氏話畢卻又想起來什麼, 囑咐崔桃要好生孝敬韓琦的母親胡氏。

  「娘放心,我待婆母一定比親娘還好!」

  「你這孩子!」小馬氏笑著推搡桃一下,自然也是知道她開玩笑,但也要吃味的。

  可巧這時崔沅崔溪兄弟帶著韓琦過來,在門外聽到崔桃這句話, 兄弟倆都禁不住對韓琦擠眉弄眼,然後邁大步進屋跟崔桃調笑起來。

  「難不得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七姐才嫁過去三天,心就不在崔家了。」

  韓琦但笑不語,這種時候他就沒必要吭聲了,總不能得了好媳婦還賣乖。

  「那你們也娶個好媳婦兒,讓她們都像侍奉親娘一樣待母親不就成了?」

  「哎呦,那可難了,有七娘這般的珠玉在前,我們兄弟就是扒開眼睛日夜不睡地找,怕是在世間也難找到第二個。所以說啊,這屋裡的某人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崔沅說這話的時候,特意瞟一眼韓琦,誰都聽得出來他說的『某人』正是指韓琦。也正是因為開玩笑,才用『某人』指代他。

  「那還是我最有福氣。」

  韓琦一句話誇了自己,也誇了崔桃,卻叫崔沅崔溪兄弟如鯁在喉。

  本來他們倆兄弟說這話,是想坑韓琦一把,讓他好歹說兩句『感恩戴德』的話,也叫他們兄弟享受一把被榜眼討好贊美的感覺。反正今天是他們夫妻頭一次回門,倆大舅哥為難一下妹夫也沒什麼,逗個樂兒罷了,不算過分。誰料人家不愧是高才之士,一句就給他們堵死了。

  崔沅和崔溪彼此互看一眼,同時總結經驗,以後可別跟妹夫呈口舌。

  崔桃接著就到了崔老太太這裡聊天,本以為崔老太太回比小馬氏囑咐得更多些。誰知崔老太太什麼都沒多問,也沒多囑咐,只說崔桃活得通透,道理都懂,她就不多念叨了。但在夫妻倆臨行之前,崔老太太倒是單獨留下韓琦說了兩句話。

  「這孩子受的苦多,她嫉惡如仇,有以牙還牙的性兒。你在她身邊這麼久,想必也清楚。我們崔家是斷然不舍得讓她再受苦了,崔桃她什麼時候想回來都歡迎她回來,更不缺她一口飯吃。」

  崔老太太的言外之意是告訴韓琦:你若待她不好,日後變了心,要先想清楚代價。

  提前警告他一聲,免得他日後會後悔埋怨。

  韓琦如何聰敏,自然領會到了崔老太太的用意,恭敬行禮,請她老人家放心,他定然會一輩子用心好好地對待崔桃,不負她。他知道這會兒承諾的話多說也無益,真心與否且看日後,請她老人家日久見人心。

  崔老太太聽韓琦這樣說,倒是滿意了,笑眯眯地目送夫妻倆離開。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崔桃懶怠地靠著軟墊,看著窗外的風景。

  韓琦見崔桃一直捂著小腹,關心問她可是吃壞了肚子腹痛。

  「娘說要仔細些,一旦懷了出了意外就不好了。」崔桃略帶調笑意味地睨一眼韓琦。

  「才三天。」

  「可說不好,畢竟夫君猛如虎,說不定一擊即中呢。」崔桃越說越小聲,卻讓車內的氛圍越來越熱辣。

  「我覺得做人還是踏實些好。」

  「嗯?」崔桃不解此話何意。

  韓琦笑了一聲,把崔桃摟進懷裡,湊在她的頸窩處,和她親昵地面貼面,「與其相信一擊即中的運氣,倒不如相信日日耕耘必有收獲。」

  「韓稚圭!」崔桃臉爆紅。

  韓琦卻絲毫沒有收斂,反而咬著崔桃的耳垂,用他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魅惑地勾著她。

  「娘子喊我名字的時候,跟昨晚喊大人時一樣勾人。」

  崔桃不禁想起昨晚的光景來,臉紅得不能再紅。

  韓琦也不禁想起昨夜崔桃妍麗妖嬌的姿韻,無一不好,勾得他越發食髓知味。崔老太太竟還擔心他日後會變心,殊不知他早就被崔桃吃得死死的,身心上,更包括胃。從見過她之後,便看不見這世上其他女子了。

  「看那書上說,車上也可以——」

  崔桃馬上堵住韓琦的嘴。

  ……

  這次回門卻還有意外收獲,在路過太康縣地界的時候,崔桃隔窗瞟見一男子正背著行李在徒步趕路。這人容長臉,膚色白淨,兩頰有青色胡茬,邁步極穩,一瞧就有功夫在身。他的整體長相於崔桃而言是面生的,但那雙眼令她總覺得有些熟悉。

  韓琦又理了一下崔桃的衣衫後,便見她一直往窗外看,順著崔桃的目光就瞧見了那名男子。

  崔桃琢磨著:「他好像是……」

  「範恩,開封府越獄的在逃犯。」韓琦語氣篤定,這就是記性好的人厲害之處。

  下一刻韓琦就感覺一陣風過,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只看到車廂前的簾子擺動。馬車外傳來幾聲男人的吱哇叫痛,接著噗通一聲,聽著像是人被踹倒在地了。

  「你們干什麼!我好好的趕路沒當你們的道,你們抓我干什麼?!」

  事發突然,範恩本能反抗,甚至都沒有看清襲擊他的人長什麼樣。這會兒被崔桃一腳按在地上摩擦,憤怒不已,奈何他引以為傲的滿身功夫竟然在對陣這名身姿嬌小的女子時,完全發揮不出來。三兩下就被人刺痛了穴位,跟一只綿軟的小白兔似得,輕而易舉被對方制服。

  這時,馬車上下來一名男子,一張清俊過人的臉,若寒松落雪的氣質,讓範恩頓時就認出是韓琦。

  那踩他的這位是——

  範恩努力扭頭,看崔桃一眼。

  範恩這才恍然想起來了,他跟她在大牢有過一面之緣,她好像是開封府什麼女仵作衙役。

  他成功越獄後,還聽過不少有關於這一位的傳說,絕對是女中豪傑,而且聽說最近好像還和韓推官成親了。這就能解釋這兩人為何會同坐一輛馬車。

  他怎麼這麼倒霉,隨便出個門都能碰見這兩位閻王!關鍵是他都把自己超有特點的絡腮胡子給剃了,好兄弟瞧他都差點認不出來,這二位怎麼那麼眼尖呢!

  「為何逃獄?」韓琦淡聲質問。

  「大牢那種地方誰愛住啊,不逃才是傻子。」範恩余怒未消,他也不恨別人,就恨自己學藝不精,居然連個女人都沒打過。

  「你當初在大白天就單槍匹馬去劫持王員外,有故意之嫌,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崔桃接著質問。

  「能有什麼原因,就是缺錢唄。」範恩目光閃爍。

  「不說實話?」崔桃以用銀針刺在他最痛和最癢的穴位上。

  範恩又疼又笑地喊疼,流著淚求饒,趕緊喊著『仙姑饒命』,老實交代了緣故。他確實是特意犯事兒進了開封府大牢,目的就是為了去救兒時的好兄弟。結果他搞錯了,他的好兄弟在前一日從開封府轉到刑部大牢去了。他卻因為被關在開封府一直出不去,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得,後來過了大半年了總算找到機會能越獄逃出去,卻得知救命恩人已經身死牢獄的消息,悲痛萬分,便把胡子剃了。

  接下來,韓琦就就把人交給張昌,令他押送範恩回開封府。

  崔桃則拍了拍手,招呼韓琦上馬車。

  「小心。」韓琦特意扶住崔桃,眼睛還特意瞅了下她的肚子。

  崔桃曉得他此舉就是故意的,因為她前一刻還捂著肚子裝小心翼翼,下一刻便跟旋風一樣跑去抓賊。

  「嘿嘿,你說得對,才三天哪兒那麼快。」

  「所以說要日日耕耘。」

  崔桃:「……」

  韓稚圭你這樣很流氓你知道麼!

  二人回到京郊別苑的時候,便有管家來交代,胡氏已經先回汴京的宅子了,囑咐他們小夫妻好生相處。另有宮裡人來傳話,太後和官家賞賜他們夫妻宮宴。倒不必麻煩他們去宮中吃,自有御廚備好食材來宅邸做飯。

  說白了就是『你們小夫妻過小日子就行,我們就是給你們送一頓飯菜助興』。

  倆人都覺得太後和官家這賀禮送得非常合人心意。

  次日晌午,宴席便擺齊全了。

  先有蜜冬瓜魚兒、雕花金桔、紅消花兒等香煎蜜餞,再有香藥木瓜、砌香櫻桃、蝦腊、奶房、纏棗圈、香蓮事件,接著就是下酒的花炊鵪子、三脆羹、萌芽肚胘、鴛鴦炸肚、南炒鱔、洗手蟹、蝦魚湯齏、潤兔、炙炊餅等等。1

  每一樣菜都精致至極,口味無可挑剔。

  夫妻倆吃個肚圓,便在桃花園裡手牽手散步。

  千樹桃花,夭夭灼灼,不及心上人半分。

  韓琦知道,以後的路還很長,會遇到很多困難和變數,但在男女之情上他只有一門心思:惟願與她共白首。

  她曾說過,縱然身處黑暗,也要向往光明。

  而於他而言,今後無論身在何處,她便是他的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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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番外

  韓琦年甫三十, 天下已敬他為韓公。

  也是這一年,韓琦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小馬氏可謂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總算迎來了自己的小外孫。在瞧見外孫的第一眼, 小馬氏就激動地哭起來。其實不止小馬氏有這樣的情緒,崔老太太等人哭得更厲害。

  這些年韓琦調任在外,崔桃也跟著一起走南闖北, 甚至還去了邊關上陣殺敵。論起夫妻倆這幾年的折騰勁兒,也算得上『顛沛流離』了, 偏偏小日子越過越好,倆人越來越甜蜜,以至於孩子都不著急要。

  起初的時候,崔老太太和小馬氏等人聽說崔桃的肚皮沒動靜,都悄悄地不敢多說什麼, 還以為這倆孩子中有誰身體出了問題。那倆孩子肯定比他們更著急上火, 不能催, 多關心就是。後來在小馬氏委婉地詢問下,方知夫妻倆什麼問題都沒有,就是不打算太早要孩子, 虧得她們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從此催生之路漫漫,奈何這倆孩子一個鬼機靈一個賊聰明, 都是能言善辯之人, 他們催十句話, 人家一句就能把他們堵得沒話說。

  所以此刻此刻,眾人終於看到了他們多年以來期盼已久的小娃娃,都忍不住留下了激動的淚水,有喜悅之情,卻也一丟丟多年來憋得無從發泄的感慨。

  總算來了!總算來了!來了就好!

  韓琦在看先顧過崔桃之後, 才准備過來抱孩子給崔桃瞧,於是便看到了這樣的一幕:滿屋子長輩以孩子為中心,扎堆圍成一圈,眼汪汪地哭泣。

  韓琦心中一緊,還以為剛出生的孩子遇到了什麼問題。他三兩步衝了進去,卻見孩子在小馬氏的懷裡好好的,轉眸再細看這些人,都是笑著流淚的,原來皆是喜極而泣。

  ……

  韓忠彥自小就聽很多人說過,他是在一眾長輩們的喜悅淚水中、萬般期待下出生。在他滿月的時候,包拯、範仲淹、歐陽修和晏殊等名臣都來探望過他,贊他五官肖父,笑起來神態似母,長大後必能像他父母一樣是風流人物。

  母親是破案能手,貌美聰明,一雙妙手既能讓死人說話,又能救活人做美食;父親是朝廷重臣,曾片紙落去四宰執,人人敬畏的韓公。

  面對這般厲害的父母,韓忠彥一點都不敢驕傲,反而覺得壓力如山大。爹娘如此優秀,作為他們的孩子,他豈能淪落為庸俗之輩,給爹娘丟臉?所以韓忠彥自小就下定決心要勤學苦讀,必做給爹娘長臉的娃娃!

  崔桃在懷孕的時候,曾暢想過很多撫育孩子的場景。其中想的最多的就是和孩子一起做各種各樣有趣的小游戲,比如過家家、躲貓貓、和稀泥蓋小房子……總之就是母子整天嘻嘻哈哈一起,玩得賊開心。

  然而事與願違,現實總是如此得殘酷。忠彥五歲開蒙始讀書,就開始變得安靜穩重了,儼然成了一個老成持重的小學霸。崔桃覺得他這年紀真不用讀書太久,就經常拿各種小玩意兒去逗他,引他出去玩,反被這孩子用『之乎者也』給她講道理,告訴她玩物喪志。

  「你這年紀的孩子本來就該玩,玩物喪志那是說大人的話。」

  「娘,兒子總會長大的,養成惡習就不好了。」

  「你現在才五歲,書讀一點點就可以了,真不用這麼努力。」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崔桃:「……」

  這孩子懟人的能耐絕對遺傳他爹!

  韓琦下朝歸家後,便見崔桃正對著窗百無聊賴地發呆。這些年崔桃一直保持著習武養生的良好生活習慣,身材一如當初般曼妙,比起生孩子前也只是平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

  如今是夏日,衣衫單薄,她歪身子臨窗而坐的姿態,更顯身段玲瓏嬌韻,凸凹有致。

  「忠兒呢?」

  「還在讀書。」崔桃嘆口氣。

  韓琦湊近些,確認崔桃的臉色,「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崔桃便跟韓琦抱怨起兒子不願跟她玩的『惡行』,害得她的滿腔慈母之愛無法抒發。

  「他不要就算了,給我。」

  韓琦一把將人摟在懷裡,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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